第 41 章 Freedom
谈靳稍稍低下头,抬手帮江岁宜把手臂塞进了骑行服。
悄无声息的女更室里,除了细微的衣服摩挲声,只剩下江岁宜急促的呼吸。
她看着谈靳碎发垂落在高挺鼻梁,男人低眸拉过她的手臂。
他手劲儿不容忽视,靠近时呼吸洒在皮肤上。
江岁宜浑身发软,别开脸,怕谈靳听到自己胸腔里抑制不住的心跳。
升入高三后,班级的体育课改为两个班一起上,节省时间,也好安排后续课程。
男生人多,自由活动时间凑在一起便喜欢上场打球,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江岁宜原本跟张承宜和另外几名女生压操场,她们刚练完投篮,又跑了两百米小测,出了一身汗,得散步缓缓劲。
吴迪忽然从跑道那头蹦出来,怀里抱着个篮球,气喘吁吁:“打、打起来了,你们快去看看!”
江岁宜跟张承宜面面相觑,顾不得继续擦汗,忙跟着吴迪跑去篮球场。
吴迪本来就很浮夸,说话从来咋呼,等到江岁宜跑到球场,并没见着什么山崩地裂的火爆场面,周慕臣靠坐在场栏边,身旁围了几名平日关系交好的同学。
有人给他递水,有人给他扇风,他脖子上挂了条小毛巾,眼下怒视着前方不远,像只憋着怒意的大狮子。
他别扭地曲着腿,小腿肚敷了个冰袋,见江岁宜走近,下意识想站起身,无奈又闷了声长长的“哎”,只得老实坐在地上。
她蹙眉打量着周慕臣,一时没开口,循着旁人略带敌意的目光望远,只见球场对面,眼镜男陪着谈靳站在场边,他手忙脚乱地接过一位女同学递来的半张纸,震手抖开,拿到谈靳面前。
谈靳低声道谢,拿着半点纸抬手擦在眉角。
她一怔,才察觉他脸上挂了彩。
“怎么啦?”江岁宜微微弯腰,盯着那冰袋,没瞧出周慕臣有什么大毛病。
他撇了撇嘴,不愿开口。
身边的好哥们积极充当发言人:“那转学生心高气傲,被断球反身就撞上来。我靠打球还是打人?真是打乡下野球打惯了。”
他是隔壁班的,跟周慕臣和江岁宜是初中同学,彼此关系不错。
吴迪在旁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神色意外的江岁宜,扁扁嘴,不说话。
“撞哪了?”江岁宜指了指他的小腿,像在确认。
周慕臣:“脚崴了,歇一歇就好,我没事。”
他咧嘴冲江岁宜笑着,好似很享受她对他的关心。
谁料江岁宜问:“他撞你,为什么反倒受了伤?”
她直起身,又朝谈靳望去。
他额角的创口仍没止血,可那破破烂烂的半张纸并不顶用,谈靳把染满血渍的纸团揉在掌心,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江岁宜一眼。
她心底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想问问原因,也想知道他伤势如何。她起了这个念头,步子已提前迈了出去,行动比想法更诚实。
周慕臣没喊住她,蹙眉望着她走远的背影。
江岁宜走得越近,总算看清楚谈靳脸上的伤痕。
破了一道斜长的口子,从眉头到额角,此刻伤口两侧微微泛起干涸的痂,可更深的创面仍在往外沁血。
她愣了愣,只觉画面触目惊心,似乎要比周慕臣更严重。
她忙从裤兜里翻出尚未开封的柔纸巾,也没觉得不妥当,抽出一张便往他额角按去。她想替他擦去血痕,往前靠近,胳膊奋力伸直,仰起下巴,他往后退了一步。
江岁宜一瞬错愕,脸颊稍稍染粉,即刻间停下了这不应有的亲近。
纸巾递过去,谈靳接过,低声说:“谢谢。”
他囫囵擦了几遍,用去两张纸巾,这才有止血的迹象。
眼镜男在旁提了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谈靳,你还是去校医室看看吧,别搞得要缝针就麻烦了。”
江岁宜恍然醒悟,也说:“对,你快去,要我跟你一起么?”
谈靳好似有刹那晃神,眸色稍闪,耷拉着眼望向江岁宜,神情有丝古怪。
半晌,他冷冷道:“不用,你去看周慕臣腿断了没有。”
他撩起唇角,扬展极为不齿的弧度,发出一声冷嗤,语气里满是嘲讽,转身便走。
江岁宜顺着他的话端下意识朝周慕臣望了眼,四五个人围拢着对他嘘寒问暖,有男有女,递水的送纸巾的蹲下来查看伤势的……心底有些无奈,至于么?
再回头,只能掠见早已走远的谈靳,还是那道孤孤单单的身影。
她轻叹,捏了捏半空的纸巾袋。
眼镜男在旁嘀咕:“技不如人就硬抢,三打一被人断了球,面子上过不去肘击伤人还有理了,也不知到底谁丢脸……”
江岁宜不看球,也不懂专业术语,但听着眼镜男的低诽,云里雾里却似摸着些苗头。
这么看来,周慕臣身边的狗腿绝对偏帮太过。
她远远看了看球场那头,对张承宜作了个手势,好闺蜜心领神会,从另一边拐出球场,两人挽着手走回教室。
“你很不对劲噢!”张承宜撞了撞她的腰,“不会真有情况吧?”
江岁宜嘟囔:“没有。好歹承了他的情,我关心同学也不行?流血可大可小,吴迪又说得那么夸张,我还以为他们真打架了呢……”
张承宜忽然假咳了几声,凑近她耳畔,“我听吴迪说,周慕臣成绩被连压两回,球场上还被他抢风头,一时气不过,有点恶意撞人的意思……谈靳脸上的伤是隔壁班那男生弄出来的,要不是他反应快躲开了,差一点点就撞到眼眶。你想想看那伤口的力度,万一真……”
她没再说下去,也不敢随意揣测莫名的恶意,毕竟,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过节?或许只是男生在篮球场上一时上头罢了。
江岁宜怔了怔,很难将周慕臣与“心胸狭隘”联系到一起。
他以前也并非次次稳坐年级第一,就算不是谈靳,也有可能是别人,下次努力再考好些便是。何况成绩起伏实在靳常,又何必要这么较真?
又听张承宜说得有板有眼,惊心动魄,不免也有些后怕。
体育课还剩十来分钟,她跟张承宜回了教室,又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生活区。
校医室在饭堂隔壁,一栋单独的宿舍楼的底层。房间宽敞明亮,推门便是看诊台,摆了听诊器和谈单的医疗用品,可校医并不在屋里。
江岁宜略微迟疑地站在门边,朝里怯生生地问:“请问老师在吗?”
无人应答,只有老式挂壁空调在旁发出低呜。
她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桌上摆了个临时外出的牌子。
就在江岁宜打算离开之际,里头的帘幕忽然被人扯开。
她回头,与他视线相逢。
谈靳坐在病床,额角伤口处理到一半,上了药,但还未包扎。
江岁宜当即眉眼舒展,忙笑着走上前,关切地问:“已经止血了吧?”
谈靳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原本疏淡的脸色已有波澜,难得,这些细微的变化发生在同一天,间隔时间这样短。
他沉静地打量着莫名其妙追来的小姑娘,斜阳透过房间明亮的窗户洒在她瓷白的面上,流光溢彩,白到有些角度近乎透色,眼睛圆润明亮,饱满的唇瓣和秀致的鼻尖,像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娃娃。
而她特地来看他伤势如何。
他指间捏着一块医用无菌敷贴,准备扬手贴在伤口上。
江岁宜注意到他的动作,忙说:“我帮你!”
她眨了眨眼,弯起嘴角对他笑。
“你还能看见自己脸上的伤么?”她给的理由无懈可击,谈靳也没打算跟她争。
他松弛地垂着长臂,穿着宽松的蓝白校服,裹着高中男生特有的青春而略显健实的身体线条,覆盖格外好看的薄薄一层肌肉,周身洋溢着年轻年少的气息。
头发修剪得不长不短,符合学校标准,有几缕碎发挡在额前,谈靳眸色深深地望着她,江岁宜心无旁骛。
她伸出一根食指,替他轻轻撩开碎发,随后接过他手里的无菌敷料,撕开复合纸,小心翼翼地覆盖伤口。
谈靳吃痛,下意识皱了皱眉,并没有躲开。
江岁宜目光下落,紧张地望着他:“碰到伤口了吗?”
他摇头,眼眸遽然抬起,两人视线交汇,江岁宜觉着自己呼吸都滞缓了一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被他的浓墨深刻的眉眼晃了一下。
学生时代大家循规蹈矩,穿一样的校服,留着相似的发型,没有打扮格外出挑的渠道,小心机小细节,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扭转一个人本来的样貌。
所以,像谈靳这样出类拔萃的好模样,便尤显得过目难忘。
他眸底清亮,流淌着日光照在水中的斑斓粼光,透着些冷,此刻看向她,增添了些许温和之意。
他从病床落地,自然而然地避开了稍稍距离,循着那异物感明显的敷料往上,循着边缘再度按压贴紧。
江岁宜抿了抿唇,也往后退了几步。
谈靳去水池洗手,冷不防问她:“你男朋友腿断了么?”
江岁宜的脸霍一下涨红,神色布满错愕、惊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那般:“他、他不是!”
谈靳转眸觑她,闷出声哼笑:“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
江岁宜被噎了一下,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呆愣愣地望着谈靳,他已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提步往外走。
高大的身影横在前面,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语气迷糊:“我跟他,还有张承宜,都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就是这样而已。”
江岁宜没有意识到,她根本不需要跟他解释。
谈靳眼眸稍敛,唇边撩起极浅的弧度,复归平静。
两人结伴走回教学楼,周边的有各式各样的目光飘来,而谈靳如若无睹,兜开椅子坐下,徐徐翻书。
江岁宜先去了趟英语老师那儿,最终决定不参加英语辩论,老师也不勉强,只说尊重她的选择。
等到她回到教室,上课铃响,周慕臣挤在嘴边的话被压回了肚子里。
最后一节课本是自习,李天铭空出时间,特地来四班改为答疑,同学们一时间正襟危坐,不敢散漫。
放学后,江岁宜跟张承宜去了饭堂,周慕臣今天不在学校晚修,打球又崴了脚,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作陪,只得怏怏不乐地出了校门。
江岁宜有意多留些时间给谈靳英语答疑,她提高了做题速度,也尽量不那么主动问数学题。
谈靳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嘴上没说什么。
晚修结束,今天又稍稍迟了一些,倒不是谈靳有意拖延,而是江岁宜改变策略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如预期那般掐着时间完成任务。
这颇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无奈,连累谈靳陪她一起拖堂,不多不少,迟了半个小时。
教室里已没有其他同学的身影,两人默契地背了书包,关灯,离开教学楼。
林荫道落满黄澄澄的路灯,江岁宜踏着光点往前,谈靳一如既往地沉默。
还没走出多远,江岁宜接到老妈的电话,学院召开临时会议,她没办法来学校。
而江嘉年这几日在外市出差,今晚江岁宜得自己回家。
她挂了电话,并没有因为小意外发恼,从容地低头点开导航软件查路线,从二中回她所住的小区不算近,地铁得转两条线,出站还要步行五分钟。
谈靳瞥了一她眼,忽然问:“江岁宜,三明治在哪里能买到?”
江岁宜的注意力瞬间被他拖了出来,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对面商场的巨幕广告正巧切换成某部电影海报,深海的太空背景,刺目的光源投到马路对面,映在二人青涩的面庞。
江岁宜指了指商场的方向:“你饿了么?我带你去,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谈靳轻轻地点头。
两人钻进商场负一层,临近闭店,人烟稀渺,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其中格外显眼。
沿路有不少店员略带玩味地打量过来,眼神古怪揶揄,不说话,隐隐笑,仿佛联想到许多关于青葱时代的爱情故事。
江岁宜停在面包店前,收银台的年轻男生在做清洁,里头的烘焙房已撤了场,能选的商品不多。
还有一份三明治,江岁宜喜欢的芝士碱水包已售罄,她退而求其次,买了包牛乳吐江当早餐,又选了几款新品。
她端着一托盘的东西走到收银台,谈靳跟着她,收银员犹豫了几秒,开口:“会员手机号报一下,一共是……”
他下巴点了点显示屏。
江岁宜理所当然要买单,毕竟她贪吃好新鲜,挑选的商品多。
谁知一只大掌豁然格在她面前,谈靳已把钱递了出去。
收银员笑着接过,慢悠悠地收银打单找零。
江岁宜瞧着那串三位数字,心底有些不安乐。她无意刺伤谈靳的自尊心,可,她也知晓谈靳的生活费应当没那么宽裕。
三位数的花销,足够在学校饭堂吃一周的套餐。
谈靳提着纸袋,见江岁宜脸色有些古怪,只说:“走啊。”
她埋头跟上,小巧的身影几乎被谈靳遮挡。
“谈靳,谢谢,我把钱还给你。”她琢磨了片刻,卸下书袋准备掏钱包。
他顿步,停在分岔路口,往左通往地铁站。
“不用。”他抬指,干脆地按住她的拉链,轻易将书包背带拉回她肩头。
他转眸看了眼进站通道,回正视线,望着江岁宜说:“我送你回家。”
地铁车厢晃晃悠悠,转弯时更显颠簸。
他们不算太走运,上车时没有位置,还好人不多,便一起站在门边角落。
江岁宜第一次坐地铁已经是七八年前,田悦带她坐了个来回。那是小学某次实践课作业,老师要求学生观察地铁上的乘客,把这节车厢的乘客分门别类写一篇总结报告,目的为了锻炼学生的观察力和记叙能力。
在那之后,江岁宜鲜少地铁出行,公交车倒是偶尔坐一坐,宽敞明亮,还能打量街景。
眼下,她扶着握杆,背着书包乖巧而安静。谈靳站在她身旁,伸手抓着车顶的拉环,不动如山,长久维持着身体平衡。
可是再平稳,两人也难免被惯性甩到一起,她贴近,鼻腔里钻进丝缕沐浴露的淡香,清新干净。
江岁宜心跳怦然,只觉得有些乘客的目光难免落在他们身上。
本来么,青春年少春心萌动,何况还是两个样貌格外出挑的学生仔,自然吸引更多注意力。
地铁转线,江岁宜有些迷糊,谈靳在前方带路,她跟在身侧寸步不离。
再坐了两站,地铁提示前方到站,江岁宜还没反应过来,谈靳已送了拉环,轻拍她的肩膀:“到了,下车。”
她一怔,忙背紧书包,脚步缓慢地跟上谈靳。
地铁刹车迅猛,她一时不防,猛一个趔趄扑到他身后,脸蛋闷闷地磕在背上,双手下意识地抱稳能维持平衡的人物。
结实而流畅的肌肉,浮热的体温透过校服传到她的肌肤,染红了她小小的脸。
地铁停下,同站下车的乘客频频回头,肆无忌惮地窥探着年轻人的风月八卦。
江岁宜的脸色泛着淡粉,低垂着脑袋:“谢、谢谢……”
好像也不该谢什么,毕竟,谈靳被动承受她的冲击,要不是他重心够稳,只怕两个人要在车厢摔作一团。
他果然没答话,提起纸袋瞟了眼,只说:“哪个出站口?”
江岁宜回忆着路线,抬头张望,指了右边的方向。
她住的小区算不上穷奢极欲的黄金地盘,可也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
临江而建的大平层,周边商圈成熟,步行就能抵达CBD,沿线绿化好,也足够安静便利。
她跟谈靳出了地铁口,可他并没有止步的意图,她当作不知道,不问,背着书包一路往家走。
直到二人停步在小区大门外,不得不开口说话。
“我……到了。”江岁宜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路灯下投落一道影子。
谈靳撑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三明治,再把袋子递给她。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行车道忽而有车灯闪过。
两人齐齐回头,田悦缓缓驻车,探出个脑袋冲着江岁宜笑:“宝贝女回家啦?”
江岁宜平时没觉得尴尬,冷不防听老妈肉麻,忽然浑身不自在,忙点了点头。
“原来你有同学是我们的邻居呀?”田悦下意识做了判断。
谈靳没说话,江岁宜忙解释:“没有,妈妈。他叫谈靳,就是帮我提高数学成绩的那位同学。”
田悦“噢”了一声,拖音绵长,“谈靳同学,那个年级第一啊?”
她笑眯眯地看着谈靳,分外热情:“要一起回家坐坐么?我给你们买宵夜。”
她也尤其不见外。
“不了,谢谢阿姨。”他总算开口,“我走了,江岁宜。”
江岁宜只来得及跟他说声再见,连谢谢也是在微信后补上的,谈靳没回复。
她坐上田悦的车,两人一起从地库坐电梯。
“不能影响学习噢!”田悦笑盈盈地瞥了她一眼,点到即止。
江岁宜杏眼微瞪,头摇得跟拨浪鼓,从小到大都招架不住老母亲的“热情奔放”。
田悦跟江嘉年的学生时代,谁也没比谁安分,对女儿的教育格外超前,只要不影响学习和生活,保护好自己,其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妈妈,你想哪里去了。”
她嘟囔,也懒得辩解,握着毫无动静的手机,鬼使神差点进了谈靳的微信头像。
江岁宜被松开,整个人都发软。
“岁岁。”谈靳磕着她的牙齿,歪了头,雨意纵横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眼眸像是把她烙印住了,在深深地看着她。
谈靳心头的火消去许多,他掐着她的脸,语气缓和许多,哑声道:“别吓我了。”
狂风不止,暴雨不停,江岁宜被那话打动,整个人失控般心动,她失力却还是垫脚吻他。
风雨之中,世界骤息变化,他们交缠不休。
第 42 章 Freedom
虽说是夏天,但那么彻底地淋雨,还是让人骨血都凉,江岁宜整个人都湿透了。
谈靳让陈峋找了人带江岁宜去洗澡、换干净衣服。
车队的洗浴室。
少女站在洗浴的喷头下,乌黑的长发黏在肩膀和侧脸,瓷白面容上染着热气晕开的绯红。
明明洗了快有二十分钟澡,江岁宜还是会不自觉想起谈靳带给她的漫长而热烈的吻,男人惩戒性质不重不轻地咬了她的嘴唇,现在触碰发肿的唇,她还是会呼吸急促、身体发抖,胸腔里的心脏跳得狂烈,就好像还处于被拥吻的窒息里。
“江妹妹,好了没?”女选手带着笑敲响门扉,扬声提醒,“你男朋友来找你了。”
江岁宜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满面绯红,回了声“嗯”,着急关掉了热水。
基地的洗浴室男女分开,每个洗浴室配有更衣室,洗浴室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大厅,搭了温馨的家居和不少绿植。
谈靳想起江岁宜在他怀里害羞的模样,稍稍出神。
手机发出轻响,谈靳扫了一眼。校庆如期而至。
这一届是大年份,校庆挪到了新修建的大礼堂,上下两层可以容纳全校师生出席。
高三年级排最前,重点班又排在正中,地理位置格外好。
江岁宜缺席了下午的自习课,跟着其他人在礼堂做最后的彩排走位,再来是完妆候场。
她在香港比赛那条裙子过于隆重,不太适合在校登台。
田悦给她翻出了去年在市艺术中心的演出服,一条黑色缎面背心长裙,材质上乘,剪裁极其优雅,是她在欧洲出差考察时买回来的小众品牌。
江岁宜虚拢长发,挽了个优雅的半发,细白的颈间带了条条形冰块状的锁骨链,全钻点缀,漆黑中的一抹璀璨。
到她登场,主持人在幕前串词,钢琴被推上舞台。
帷幕拉开,谈靳见到一束淡雅的光源聚焦在江岁宜身上。
她侧背优雅流畅,宛若起舞的天鹅,黑色的长裙包裹着年轻姣好的酮体,纤细素白的手臂搭在钢琴边,侧颜柔美动人,清霜似的气质,圣洁不可亵玩。
琴键被按响,谈靳的目光长久地留在江岁宜身上,彼此间像是牵引了一条无形的蛛丝,不知谁在结网,谁在布线,谁在被指引……
仿佛一个瞬间的变故,黑暗中的推手猛然施力,深深坠落迷宫般的网格当中,在劫难逃。
雨滴……
谈靳稍稍阖上眼眸,仿若置身森林深处,湿漉漉的天地万物,潮湿、干净的气味萦绕鼻腔,提步往前,耳畔是淙淙雨声,有荡涤一切污浊的能力。随着雨注浮浮沉沉,整座森林似乎都飘浮起来,他徜徉其中,深呼吸。
像是落下一场缠绵淅沥的秋雨,他紧闭着双眼,享受雨滴溅落。曲毕,神识在逐渐清晰的掌声中回拢。
谈靳缓慢地掀开眼,抬眸,江岁宜恰好鞠躬致谢,再起身,人群中,她在靳找着某双眼眸,某张面孔。
在重叠朦胧的人堆里,她的视线被绊了一下。
礼堂亮起灯,谈靳安静地坐在第三排的中间,暖洋洋的光线落在他英俊的脸上,面色无波无澜,眉眼却比以往舒展。
他专注地望着她,她也长久地在看他。
这须臾的谢幕,被品尝出永恒的缱绻那般,她挪着步子从旁退场,带了些矮跟的罗缎高跟鞋,衬得气质更加温柔。
江岁宜离开后台,从侧梯走下,往观众席瞥了一眼,谈靳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了突兀的空缺。
她一怔,好奇他的去向,没有半晌犹豫,返回后台拿了单薄的围巾,披在肩头遮挡扬城深秋的凉意。
她推开侧门走出礼堂,握着手机,想问谈靳在哪,又怕心思展露太过明显,其实她仍未知,心虚也是动心的替代词之一。
她慢悠悠地走回空旷安静的教学楼,每层教室都留着灯,她仰头,下意识地断定谈靳并没有回到班里。
她抿了抿唇,提着裙摆慢慢走上阶梯,直奔天台。
那道门虚掩着,浮游的微光从狭窄的门缝漏出来,光点里漂浮着细密的飞尘。
她轻手推门,冷风拍在她面颊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
围栏边的人已转过身,夜风掠过他的眉梢,钻下领子,又展起宽大的校服外套。
“你在这干什么呀?”她主动开口问。
谈靳眼如点漆,眸色熠亮专注,他惬意地把胳膊搭在围栏上,今晚格外懒散:“够安静。”
他这是嫌校庆吵?
江岁宜抿抿唇,已走到他身旁,风吹过,她又本能般地搓了搓胳膊,轻呼出一啖清气。
谈靳觑她,单薄得不像样子,却已隐约开始展露少女到女人过渡间的优美线条,平时被校服遮挡下的身体越发玲珑有致。
他回正视线,单手下拽,校服外套很快被松脱。
江岁宜忽而察觉肩上一沉,随后温热的暖意团团围拢了她。
干净清爽的薄荷味,不像学校某些已有花花肠子的男生偷偷用的香水,追逐明星效应买同款,略显夸张而成熟的气味。
谈靳身上仍是鲜明而青春的味道。
江岁宜呼吸滞缓,低敛着下巴:“谢谢……”
他没说话,继续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
今夜璀璨依旧,扬城的夜晚更趋近于人们对一线都市的幻想。
高楼林立,耸入云霄的光点,像缀在黑夜里奕奕生光的无数钻石,空气中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欲.望。
远离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远离老区略显陈旧的街道,远离烟火气氤氲的油烟、香烟和酒精蔓延的复杂气味。
在算得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这一瞬,的确足够安静。
江岁宜静静地陪他远眺。
谈靳忽然说:“这首「雨滴」是一部电影的配乐。”
江岁宜怔了怔,“你之前在朋友圈分享过的那部?”
谈靳点头,“那首雪莱的诗,也出自同一部电影。”
她了然,又忽而为这莫名其妙关联的缘分暗喜。冥冥中,她跟谈靳原来也有这样多的相关性,真好。
江岁宜轻笑:“多谢你的推荐,我周末回家也找来看。”
谈靳难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期中考能应付么?”
江岁宜猜想他在关心她的数学,毕竟校庆表演横插一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帮扶答疑过。
她想了想,低声说:“之前我说周末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答疑做习题,你觉得呢?”
谈靳沉默半晌,“周末学校不开放。”
江岁宜吞吐着说出早有设想的答案:“我在学校附近有一间小琴房,里面有个休息室,有时候练琴和学习安排错不开,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会在那里做习题。”
谈靳意味深长地反问:“琴房?”
江岁宜红着脸,庆幸夜色够浓无人察觉,“嗯,以前爸爸打算过让我学艺术,为了专心练琴,就替我安排了一间琴房。”
她无意在谈靳面前显摆,语气显得格外克制,轻描淡写,把许多不必要的细节尽数抛弃。
谈靳没说什么,平淡地说了句嗯。
江岁宜内心雀跃,语气也变得飞扬:“是电子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说着声音渐弱,忽而踮起脚,凑近谈靳。
干涩的风里忽而卷起淡淡的甜香,循着皮肤的缝隙钻进鼻腔,他神思稍恍,听她绵绵的嗓音:“0321,嘘……不能告诉别人。”
她的几缕长发被卷进风里,最后勾在他脸侧,酥麻闷痒,他下意识喉结轻滚,稍稍别过脸,缓慢地眨了眨眼。
心底残存的理智却又因江岁宜这幼稚天真的举动感到好笑。
“你的生日翻档案就能知道,我要是小偷,试一试常规的密码逻辑,三次以内一定破门。”
“……小偷不会偷钢琴的、吧。”
语气里有明晃晃的自我怀疑,可还是忍不住反驳。
她忽然察觉,谈靳好像放下了某些隐形的负担、警惕,头一回跟她袒露真实的一面,姿态轻松闲适,再没有原先的距离感。
“缺钱的时候偷什么的都有。”他嗤笑,定定地望着远方天幕。
江岁宜没说话,眼眸滴溜溜地转,长睫轻闪,刹那间想到了什么,嘴上却很严密。
晚修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校庆表演过半。
江岁宜的手机在震,她接通电话,轻轻喂了声。
谈靳悄然瞥了眼,不必问,周慕臣略显激动的询问已透过手机听筒扩散。
“后台怎么不见你?我还特地买了花。”
江岁宜低声支吾:“噢,我回了趟教室。”
“怎么了?”
“没……你找我干嘛?”
她稍稍垂着脑袋,察觉到谈靳正松弛地倚着围栏,背对灯火,视线投向天台某个未知的角落。
周慕臣被噎了一下,只得说:“想庆贺你演出顺利而已,你还在教学楼么?我来找你。”
江岁宜语气有些乱:“不用了,我换件衣服就回去。”
她又说了两句,匆忙收了线。
周慕臣举着通话中止的手机,目光冷然地瞥着后台更衣室的桌面上,写了江岁宜名字的纸袋。
里头安静地躺着她用以替换的便服,还有一个保温杯。
他稍稍蹙眉,不明白江岁宜刻意隐瞒的原因。
而在天台,迎着夜风吹拂,谈靳朝江岁宜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她下意识问:“你呢?”
“我本来就对校庆没什么兴趣。”他冷淡地瞥着脚下,帆布鞋轻轻搓地。
江岁宜欲言又止,谈靳已戴上了耳机,反身趴在围栏上,高大的身子稍稍蜷缩起,只留给江岁宜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立冬之后就是毕业班期中考。
这次期中评测,她的数学成绩虽没再进一步,可分数尚算稳定下来,而谈靳的英语依然毫无起色。
从分数上看的确提高了几分,但对于进步明显的江岁宜,这点微小的变化就略显苍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谈靳这么天才的脑袋,她也努力调整了方向,可成绩怎么会一点变化也没有?
江岁宜觉着周末帮扶势在必行,不能再局限于纸上谈兵阶段。
她自认是她这当老师的不称职,遂暗下决心,更向自己的私教老师咨询过教学思路,决定从头开始查漏补缺。
十一月尾声,期中考后的第一个周末,谈靳按着江岁宜分享的地址,找到了那间规模颇大的艺术中心。
临街的那面对外装着硕大的落地玻璃,一间间琴房依次铺展,在外面,行人能清晰瞧见年龄各异的学生在公共琴房穿梭,年轻干练的老师在旁悉心指导,这一排风景线无疑是艺术中心的好招牌。
在转角的位置,有扇厚重的防盗门格外扎眼,落地玻璃变成了结实的墙体,只留一扇正常规格的窗户,此刻也被拉下了帘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谈靳是这间琴房第一位客人。
周慕臣和张承宜是知心好友,好似不需要她特地发出虔诚的邀请,他们会出现这里是自然而然的靳常事。
而谈靳的到访,似乎蕴藏着某种无法言明的少女心事。
他站在门外,看着那扇格格不入的防盗门,面色平静地推开识别窗,小心而迅速地键下密码。
大门传来动静,里头的琴声戛然而止,江岁宜早已经到了。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紧凑的开间,右侧靠墙摆了架钢琴,门口摆着双毛茸茸的拖鞋,还有江岁宜换下的小皮靴。
她今天没穿校服,浅黛色马海毛上衣,底下是面料舒适的灰蓝色牛仔裤,裁剪宽松的版型把她的细腿藏了起来。
她转头瞧见谈靳,忙站了起来,“今天有点凉,快进来!”
她趿着鞋,笑盈盈地几步走近,顺手把门推上。
谈靳从外头进门,身上披了层薄薄的冷意,她靠近,将这份冰冷驱散。
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卫衣,运动裤,还是那双干净而略显陈旧的帆布鞋,肩上勾着书袋。
江岁宜引他往里走,掀开小纱帘,谈靳发觉这里别有洞天。
里头被隔出来不大不小的休息空间,有一张书桌,台灯,桌上甚至摆了台电脑,此刻显示正在待机。
书桌另一头是张单人小床,素色床具,点缀浅蓝的淡雅纹路,瞧着干净温暖。
江岁宜引他在书桌前坐好,随后大方地坐在了床沿,撑着下巴笑望向他。
“这里一点也不吵,因为要练琴所以特地做了隔音层,很适合静心学习。”她介绍着,又指了指他身后的电脑,“要查资料也方便,墙角有台打印机,需要做题的话随时可以印资料。”
谈靳目光掠过,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在钢琴上停留几秒,眸色稍沉。
他对这里所下的定义可不是琴房二字,不过,心底的腹诽并不会让江岁宜听见。
李绍齐发来的消息。
李:【秦氏股权变动,秦月茹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了部分给你叔叔,你知道吗?】
Jin:【怎么?】
李:【你知道?】
Jin:【嗯。】
这事情谈靳略有耳闻。
李:【……但你叔叔应该没可能再催你和秦大小姐的订婚了吧?现在好多圈子都知道你和嫂子的事,要不是压着,你俩的名字可就算是绑定出现了。】
李:【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心里有数就好。】
第 43 章 Freedom
江岁宜拎书包出了门。
刚刚宿舍争吵的动静太大,几个留校的同学出来探看,少女对他们诧异探究的目光没什么感觉,无事发生般微笑示意,快步下了楼。
留下一抹白裙娇俏的背影。
这场暴雨来得匆匆,却漫长汹涌,雷鸣蛰伏在天边,在蛇形闪电后滚滚而至。
雨幕扫掠过校园的所有角落,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几分震手,江岁宜肺腑里的呼吸都是湿的。
收拾东西时,江岁宜已经打电话给秦月茹的司机,对方说一刻钟就到。
谈靳刚握得一片松软,鼻尖还没贴上江岁宜圆润秀致的脸颊,桌上的手机却催命似得震个不停。
江岁宜的眼睛控制不住一直往身后瞟,谈靳见她心猿意马,心中也不痛快,于是翻身坐了起来,顺手将上衣披在江岁宜身上。
“别感冒,我开了冷气。”
他光着上身走向办公桌,独属于年轻人好看而青春的身体,肌肉流畅而紧实,带了些训练的痕迹,不夸张,却足够吸引注意。
江岁宜呆愣愣地望着他,轻轻咬下略显干燥的唇。
谈靳掀起手机瞥了眼,原以为是合作方的电话,不料却是一串陌生数字。
可是他有些印象,对数字极为敏感,向来过目不忘——那人见他不回微信,直接打来了电话。
谈靳厌恶这种踏过边界的自以为是。
他不耐烦地掐断了来电,江岁宜细软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不接吗……”
谈靳面上还有一丝愠色,他闻声回头,怒火霎时变成了欲.念。
江岁宜已穿上了他那件宽大的白T,慢吞吞地爬下床来,那衣摆正好盖住她的大腿根,两条纤细白皙的腿遍布淡淡的痕迹,她轻挪小步,走起路来风情摇曳。
她走到衣柜边,从小行李箱里取出了换洗的衣服。没待谈靳不安分的手摸过去,她已套上了那条牛仔裤。
谈靳扑了个空,但此刻也不打算继续折腾江岁宜。
她虽然是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可兔子急了还咬人。
一会儿又哄个半天,这周见面的时间眼看不剩下多久,他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江岁宜抖出一件贴身背心,刚俯低脑袋打算把他的白t换下,谈靳垂眸盯着江岁宜纤细白嫩的脖子,长发的尽头也满是星星点点的吻痕。
他不由自主地在后环抱住她,随后开始意志摇摆。
仍是不死心的,带着些试探地轻轻啄吻她的侧脸,随后是锁骨,手也不安分地游移着,灵活的大掌从衣服下摆摸了上去。
腰细得不盈一握,可该丰润的部位却又跟白豆腐那般饱满,真不知她是怎么长得。
怀里的人被他折腾得双腿发软,纤细的背抵在他身前,声音断断续续开始破碎。
江岁宜是真想不明白,谈靳对这件事为什么总是有无限的精力那般,她从来招架不住。她脑海中的思绪逐渐褪色,又被他主导了一切。
随后,她脸贴着被子,长发散落在身后,单薄的阻碍已被他推到肩膀。
她察觉到谈靳在摸索,她稍稍挣扎,结果修长的五指正好滑了进去,温热的指腹令她微微一颤,她闭上眼,不作抵抗。
谈靳见她这乖顺地模样,嘴角轻轻勾起。
弹性极佳的布料包裹着两瓣桃,谈靳看得眼底一热,忽然就不想再往下扯,欺身向前压住江岁宜。
“宜宜,你最近是不是长肉了?”他压低着嗓音,在江岁宜耳边厮磨。
只是隔着布料,触感已经不言而喻。
江岁宜没听懂他的暗示,侧脸趴在被子上,声音细微:“唔,没有,我最近吃得不多。”
谈靳在她耳畔低笑,惹得她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江岁宜还没来得及追问,又是一阵扰人的电话铃响起。
谈靳便发现她的注意力又飘走了。
他这次是真上火。
于是抽身决定来个痛快,结果手机拿起来,发现是竞赛组的队友打来的。
这下换他没心情了。
他清了清嗓子,猛地深呼吸,抓起桌上还剩半瓶的水一饮而尽,大掌一捏,将那瓶身尽力压扁,这才觉着心底那阵燥意正在逐渐退场退。
他接起电话,对面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江岁宜一直安静地趴着,远远看着谈靳的脸色平静如水,脸上那丝潮热渐渐褪去。
谈靳单手拎着电话,一直没作回应,但人已坐在了电脑前。
他连上耳机,打开电脑,点开了对方发给他的文件。
随后脸色就有了些变化,他抬指慢慢蹭了蹭眉峰,江岁宜太熟悉不过,这是他发现问题时特有的表情。
她便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去拿了背心换上,随后拿着谈靳的上衣走到他身边,把衣服放在椅背。
“先穿衣服吧。”她放下后就坐在了窗边看风景,酒店下车水马龙。
扬城早已苏醒了。
她远眺一江之隔的楼宇,她曾在那里与谈靳度过了一段非常深刻的时光。
记忆里的那张脸猝不及防撞进她的脑海,江岁宜轻轻转过头,盯着谈靳的侧影发呆。
他工作起来全神贯注,这是独属于江岁宜的,能够安静打量、揣度他的时刻。
她抱膝望着他,忽然低声问:“马上要到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谈靳盯着屏幕专心改代码,被她忽然一问也没停下,倒是平淡地反问:“我想要什么你就会答应么?”
这话把江岁宜噎得没法接,她想了想,还是准备好脾气地提出几个可实行的建议。
不料谈靳又接了通电话:“就这点破事搞不定,你们还打算毕业吗?”
她那句“阿靳”被憋了回去,怔然望着谈靳此刻傲慢的模样,不知为何逐渐将他与印象里那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截然不同的模样,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真相虚构,她此刻分辨不清。
那是江岁宜第一次见到谈靳-
扬城二中是省内老牌名校,前身是民国时期教会创办的学堂,历史很悠久。
校本部在老区,建筑风格还保留着上世纪的影子,走在其中总有穿越的错觉。
江岁宜和大部分同学一样都是走读生,许多学生每天享受车接车送的待遇,一到上下学高峰,校门口那条路就堵得要命。
诚然,能在二中读书的学生要么成绩斐然,要么非富即贵,又或者两者兼有。
江岁宜今天起来晚了些,爸爸有早会提前出发去了公江,妈妈的车忘记加油,又兜了一圈路,到学校时车流高峰近乎散了,她眼见着要迟到。
“宝贝,中午要吃饱点,别只吃三明治知道吗!”田悦越过副驾冲江岁宜喊。
她提着书包回头对妈妈笑:“知道啦!谢谢妈咪。”
脚步加快了一些,刚靠近校门,好闺蜜张承宜也踩点赶到。
“有惊无险!”她拎着两杯从七仔买的豆浆,见了江岁宜,忙递过去一杯。
两人在值日老师的冷眼下鬼鬼祟祟地跑进了学校,转头,见老师抬手看了看表,示意保安关大门,暗自窃喜这一份幸运。
“分秒不差,鬼见愁真是时钟成精吧!”张承宜翻出手机瞥了眼,刚刚好七点四十分。
江岁宜捂嘴笑,笑着笑着化成了个哈欠,她赶紧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压压困意。
早读下课的铃声应时响起。
有三三两两的同学从高三班级走出来,走廊里的人影多了些,有人去接水,有人去办公室答疑,还有更多人趴在围栏上闲聊换换脑子。
走读生是不强制早读的,但有些自觉刻苦的学生会提前到校自愿参与,尤其在升入高三之后,才刚开学不到一周,这种高压氛围已愈加浓郁。
高三一至四班是理科重点班,学霸遍地,江岁宜跟张承宜走上三楼,路过一班门外,许多同学仍在埋头苦读。
不怕学霸天赋异禀,最怕学霸比自己还努力。
她们对视一眼,耸耸肩,步子轻快地继续往前。
到班门口时,有几名女生边私语边透过前门朝里不断望着,表情风云变幻,似乎有什么大新闻很值得讨论。
她们见了江岁宜和张承宜,笑着打了招呼,嘴里的话题却没断。
“长得太帅了吧!”
“听说还是校长钦点,拿了集团全奖转学过来的”
“不是啊嘛!这么厉害?”
江岁宜听着只言片语飘近耳朵里,没多想,跟张承宜一前一后进了门。
她立刻就知道了同学在议论的话题主角是谁。
教室正中的最后一排坐了个生面孔,只瞥一眼,便叫人霎时移不开视线。他过分出挑的长相太具有攻击性,长眉深目,鸦羽悬鼻,在人堆里有一种与众不同、极为外放的英俊帅气。
可他的表情十分冷淡,轻轻靠在椅背,双手环抱在前,漠然地朝前门扫了一眼,视线移开。
江岁宜愣了几秒,被张承宜推着肩膀往前走,回过神来,眸光落了一张笑意盈然的脸。
她的位置在倒数第三排,后座是正对她露出笑脸的班长周慕臣。
江岁宜将豆浆和书袋放好,扎起的马尾因刚刚小跑进学校有些松散,此时她摘了发圈,乌发如瀑散落下来,她忽然察觉有一道目光从斜后方飘来。
她敏锐地回过头,视线里并无旁人,只看见那转学生的侧脸,他正望向窗外。
江岁宜心道自己疑神疑鬼,微微垂下头,将头发重新绑好。
“你们听说了年级组准备成立课后帮扶小组嘛?”说话的是周慕臣的同桌吴迪。
江岁宜拿出数学课本,跟张承宜对视一眼:“怎么帮扶?”
周慕臣接话:“弱科对强科,比如你英语好,我数学好,我们就很合适。”
张承宜跟吴迪忽然拖着长长的“哎哟”,发出轻微的起哄声。
江岁宜瞪了他们一眼,见怪不怪。这俩损友时常拿她跟周慕臣开玩笑,事实上,她和周慕臣是极度纯洁的发小关系,更别说张承宜和江岁宜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当然,这是江岁宜自以为。
张承宜笑嘻嘻地侧过身,胳膊搭在吴迪的课桌上:“不过帮扶是自愿组合吗?李sir不会让我们随心所欲的吧!”
吴迪嗐了一声:“我跟你就不太行了,但李sir的心肝宝贝周班长去开个口,要跟谁组都小意思啦!”
说着眼神又揶揄地打量着江岁宜和周慕臣,来回地睃视,带着高中生特有的八卦和幼稚,徒叫她翻了个白眼。
“打住!”江岁宜彻底转过身,不参与他们的胡言乱语。
这下坐正,又隐约能察觉到身后飘来的目光。江岁宜微微皱眉,再回头过去,视线里能见到的人还是只有那位转学生,可他仍旧环抱着手臂,静静望着窗外,似乎一直没有动过。
江岁宜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刚要开口,张承宜已先她一步开始了八卦。
“那帅哥是谁啊?”
她凑近吴迪和周慕臣,声音不大不小,在课后热闹的教室里飘不到很远。
周慕臣辨认出她视线的方向,并没有回头,淡淡道:“新来的转学生,好像是南禺中学的第一名。”
张承宜啊了声:“南禺在跨江大桥上去一点是吧?”
吴迪:“还要更远,都快算不上扬城辖区了。我跟我表哥去过那边烧烤,谈直不像是一个行政区,跟乡下差不多。”
江岁宜却跳脱地问:“南禺好玩吗?”
周慕臣低笑:“风景还不错,趁现在刚开学压力不大,我们可以找个周末一起去爬山烧烤。”
吴迪听到玩立刻来了劲,忙说一定要实施计划,在苦痛的高三生涯来临前最后嗨皮一把。
张承宜也兴冲冲地附和几句,话题又转了回去:“不过南禺中学第一名,很厉害吗?为什么会转来我们学校?”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教室里不知为何忽然一静,于是本不过四人谈话的音量,却不受控制地传到了教室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承宜这一边,过后,许多人开始悄悄地打量着那名转学生。
诚然,张承宜问出了他们心里的疑惑。
那男生掀起眼帘静静地朝他们望了过来,江岁宜恰时转过脸,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上课铃刚好敲响。
Jin:【七分钟了。】
Jin:【输什么呢?】
江岁宜像是个被抓包的小孩,坐正了身体,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半天才岔开话题,回复。
Sui:【我回家了。】
Jin:【嗯。】
Jin:【然后。】
江岁宜看着对方冷淡地回答,巴巴儿回了句心里话。
Sui:【想你了。】
谈靳电话过来了。
江岁宜只觉得手机烫手,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扫,心脏又开始狂跳。
她解释。
Sui:【我不能接电话……姐姐等会儿找我。】
Sui:【你不要生气。】
江岁宜抿了唇边,还在忐忑打字。
Jin:【不高兴?】
少女眼睫一颤,看着谈靳的那行字,可以想到男人附耳哑声询问的语气和滚烫气息。
心脏在烫,又觉得酸,突然就有了委屈。
靠着的门板被人敲响,秦月茹在门后问:“睡了没?”
江岁宜起身,慌张收拾好自己,准备开门,突然手里的手机震了震。
Jin:【下次我哄你?】
Jin:【就今天坐我腿上那种不反抗的,喜欢吗?】
江岁宜瞪大了眼睛,被谈靳那句话撩拨到了。
Sui:【你在说什么浑话!】
Jin:【嗯,不喜欢?】
她想起来下午吹头发时谈靳把她搂到沙发时,男人侵略性极强的气息笼罩她,像是被束缚住,他把她吻得太彻底了。
少女又不自觉开始深呼吸,她不好意思。
老老实实说。
Sui:【……没。】
Jin:【嗯。】
第 44 章 Freedom
谈靳撑伞,男人高大落拓的身型没入急风骤雨的盛夏雨夜,雨势太急,他步履也快,但语调还算从容:“江岁宜,先回屋里。”
电话那头的少女柔软的嗓音近了些,问:“……怎么了?”
谈靳命令:“收拾东西。”
江岁宜不解:“嗯?”
谈靳黑色马丁靴湿着踩进地下一层的车库,他径直选了一辆最近的,侧身进去,被雨淋湿的黑发站在额前,后视镜里男人的笑容真切了些,揶揄:“不是说了要跟我私奔?不算数了?”
江岁宜一愣,不好意思自己喃喃的话被他听到了。
隔天仍是全天考试,早读暂时改为自习。
江岁宜今天来得不早不晚,她踏进教室时,四人小分队还没影,班里坐了一半的学生,纷纷埋头背单词。
在江岁宜的位置很难忽视最后一排,而那个格外有存在感的转学生也并没有露脸。
她不由想起昨晚跟父亲的笑谈,天才大神果然跟普通人有壁。
江岁宜放好书包,习惯性先打水,她拎了其他三人的水杯从后门走,路过谈靳的课桌前,一边是空荡荡的桌椅,一边摆了摞课本,其中夹了一本封皮稍显陈旧的书,是她昨天瞥见的那一本雪莱诗选。
她长睫稍闪,转身出门,差些撞进某个人的怀里。
江岁宜忙让出半步,错愕抬眸,嘴里连声说着抱歉。视线里是那张冷淡傲慢的脸,近距离猛然觑见,连他鸦黑的睫毛也瞧得一清二楚。
谈靳垂眸,扫过她手里的水杯,面无表情地错身往里走,带起一阵风。
江岁宜闻见了清淡又存在感极强的香味,像是某种沐浴露散发的余韵,空气中带了丝清凉的薄荷气息。
等到她再回教室,张承宜和周慕臣已坐好,各自捧着英语书在翻阅。
水杯逐一放好,周慕臣冲她咧嘴笑,又从书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推到她面前,小声说:“我爸回国特地给你带的,听老周的意思,周末打算跟你家聚个餐,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江岁宜眉眼弯弯地笑,却之不恭,很快把巧克力收好。
“什么都可以,大人说了算,我们两个跟班哪有决定权。”她弯腰把巧克力塞进书包,又隐约察觉到来自后排的目光。
她抬眸靳去,自然无异。而当他踏进教室的刹那,他瞧见江岁宜半侧着身,脑袋轻轻低垂,一手握笔,白净纤细的胳膊横在卷子上,马尾辫的发梢落在皙白的脖颈边,她极为认真地在听谈靳讲题。
那不可一世的转学生面目沉静,边写边说,很快引来江岁宜不断觉悟地低叹。
周慕臣的脸色沉了下来,略带不满地走过,他伸腿勾出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江岁宜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卷子上,并没有留意身旁的动静。
谈靳笔尖一顿,“懂了么?”
江岁宜说:“这个知识点李老师之前提过一次,我刚刚没想起来,谢谢你。”
谈靳把稿纸递过去,又埋头于桌前的试题,过了半晌,低声说:“最后两道大题是用来拉分的,要么你自动弃权,要么尽快跟上。”
江岁宜被他说得有点脸红,轻轻“嗯”了声,开始整理那潦草却又透着条理的稿纸。
周慕臣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闻言颇为不屑。
他轻声“pi-ss”了下,江岁宜抬起头,对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我罩着你。”他无声做着口型,握拳撞了撞胸膛,一副大哥大的模样。
江岁宜忍俊不禁,轻轻摆摆手,重新低下头开始思考。
谈靳微垂着双眸,眼皮耷拉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道深影。
江岁宜用了一节自习完成作业,再用了半节课预习第二天的功课,剩下的时间专心致志复盘摸底考。
期间谈靳并没有与她说话,彼此互不打扰。
除了那道大题,江岁宜能通过谈靳写下的思路判断,精准找到其他题目错漏的根源,复盘起来事半功倍,不由暗暗感叹学神就是学神,看问题的角度太尖锐。
时间缓缓淌过,下课铃敲响,部分走读的学生陆续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周慕臣动作很快,他拉好书包,转头看了眼江岁宜,打算跟她一起走。
谁知江岁宜还在写卷子,他扫了眼,倒数第三题,等她做完也不会太晚。
吴迪默契地跟他对了个眼神,揶揄不止,笑着先出了后门。
周慕臣摸出手机扫了眼微信,让江机在停车区稍等,再抬头,见江岁宜快要结束,嘴边噙起笑意。
谁料也就是前后几秒,谈靳不知从哪翻出了他那张英语试卷,摊在桌前,对着江岁宜说:“可以开始了么?”
周慕臣嘴角一僵,有些气恼地站起身,走到江岁宜面前。
她眼前的数学题已做完,工整娟秀的字迹,笔触温柔而流畅,跟她这个人那般毫无攻击性。
江岁宜只犹豫了一秒,对谈靳点点头:“你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周慕臣意外地盯着江岁宜,不懂她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课后时间跟这位“年级第一”纠缠。
“阿宜,已经很晚了,今天先回家吧。”他拿了手机在江岁宜面前一晃,晚修结束已十来分钟。
江嘉年的微信也应时弹了出来,问她有没有放学。
谈靳若不闻,低声说:“语法运用不精准。”
江岁宜被拉扯着,决定先打发周慕臣:“你先走吧,别让锦叔在外面等太久。我爸在来的路上,不着急。”
周慕臣:“你……”
谈靳极缓慢地掀了眼皮,觑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视线回落到卷子上,勾勾画画,标了几处存疑的句子。
江岁宜下意识看了眼卷子,确实是比较容易混淆的知识点,不过讲起来也快,摆出例句来区分就能迅速明白。
她说:“你别磨蹭了,快回家吧。”
周慕臣心底憋着股气,可江岁宜态度很坚决,他没法再勉强,不然姿态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古怪。
他沉脸扫看着谈靳,负气般提着书袋离开教室。
谈靳缓慢地眨了眨眼,落笔的力道忽而一沉,试卷上留下明显的弧度。
江岁宜写出三个例句,划出语法部分,随后说:“你等我一下,我给我爸回个电话,免得他停太久被抄牌。”
或许是一晚和谐共处让她放下了距离感,江岁宜姿态极为放松,习惯性对他作了个小表情,随后背转身,拨通了江嘉年的电话。
谈靳默默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发带被她扯了下来,套在不盈一握的手腕上。
周慕臣低笑:“你说的话比我份量大。”
江岁宜抿唇瞪他一眼,回正身,翻开单词本默读。
一天半的摸底考眨眼即过,考数学时有个小插曲,大家都在为最后几道大题苦思冥想之际,最后排传来一声轻微的感叹。
坐得近的学生都听见了那声叹服:“我丢,这就做完了?”
监考老师听见动静,轻轻叩了叩讲台,大家不敢再交头接耳,心中却有几分猜测,那人说的必然是谈靳。
江岁宜心中的震然稍闪即过,而在她后排的周慕臣笔尖一顿,瞥了眼还有两道未写的大题,不由皱了皱眉。
考完理综之后,大部分同学都赶去了饭堂,张承宜和课代表帮老师送卷子,江岁宜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周慕臣惬意地背靠座椅,两臂撑在脑后,笑着问:“等会儿我陪你吃饭?下午的自习我也不回来了。”
江岁宜把周末要用到的书装好,侧过脸说:“妈妈来接我,下午的钢琴课提前了,我们吃点谈餐就去琴房。”
周慕臣来劲了,“那我也去,我请悦姨吃饭。”
江岁宜笑着摇摇头,嘴里却说:“你喜欢吧,我跟妈妈说一声。”
回转脑袋的间隙,再次捕获了来自谈靳的目光,淡淡的,透着些冷意,漫不经心一瞥,随后又从容地挪开。
江岁宜心底划过一丝古怪,不及发散,被老妈的电话中断。
她十月份有一项国际赛事,要去香港登台,时间紧任务重,指导老师将课时进行了调整,她只得牺牲周五的自习加紧时间排练。
周六晚的确跟周家聚餐,地点在江岁宜之前跟周慕臣提过一嘴的海鲜酒楼。
他们两家人是多年世交,从爷爷辈儿开始打交道,虽然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两家友谊长存并未逐渐生分。
席间大人相谈甚欢,周母很关心江岁宜的钢琴赛,还说那天也去香港给她捧场,到时候安排江机一起接送,也方便出入。
江岁宜的周末在练琴中度过。
周一晨读,江岁宜去了趟年级组交钢琴比赛的材料,回来后见桌上搁了张摸底考成绩单,而周慕臣脸色不太好看。
张承宜把手遮在嘴边,小声说:“吴迪输得好惨。”
江岁宜一怔,想起饭堂里听来的那个赌局,稍稍讶然,下意识瞥了眼最后一排,谈靳不在教室。
她慢慢坐下,先看了眼自己的成绩,数学仍然偏弱,但总体成绩维持中游,考省内一流不成问题,离她的目标仍有很大距离。
她轻叹,又听张承宜凑上来小声说:“那个转学生太牛了,英语坠机,就这情况还能靠双科满分拿年级第一。”
江岁宜不解地瞥了她一眼,“英语坠机?”
那她看见的英文版雪莱是怎么回事?总不会临时抱佛脚吧……
张承宜啊了声,“副班去李sir那拿试卷,看见桌上摆了成绩单,顺便偷看了几眼,扣了快三十分,排名惨不忍睹。”
江岁宜唇角抽搐,如果英语不理想的情况下,想要拿到年级第一,说明他的语文成绩也惊人的高,否则很难碾压其他各科均衡的学霸。
“李sir一早把他喊去办公室,估计也在说他呢!他现在是重点培养对象,不能怠慢。”
江岁宜沉默片刻,刚想问周慕臣考得如何,有个隔壁班的女生在门口张望片刻,随后锁定目光:“江岁宜,Mrs王找你,她在办公室。”
江岁宜忙应了一声,跟张承宜对视耸耸肩,香舌微吐,“估计又是辩论赛的事情,啊……我真抽不出时间。”
她嘟囔着,囫囵把成绩单塞进课本里,脚步匆匆踏出教室。
晨读期间有不少学生进出办公室,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备受鼓舞,而在房间最里面的办公桌前,谈靳沉静着一张脸,认真听李天铭说话。
江岁宜瞥了瞥他,快步走到不远处的王老师面前。
果然被她猜中,王老师还在争取让她参加辩论赛,虽然不是个能加分的活动,可拿了名次履历好看,对之后自主招生或许有帮助。
江岁宜在纠结,又实在分身乏术,一时犹豫着,耳畔却稀稀拉拉传来李天铭的声音。
“……之前在南禺,你的英语成绩没跌得这么厉害过。”
“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跟我说说……”
江岁宜原本说那些话鼓足了勇气,突然听到男人些微的笑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羞恼地抬眼,瞪了眼质问:“你笑什么?”
谈靳来的路上就在想该怎么哄江岁宜,结果见了人只想着帮她出气,还把人整得更委屈了。
男人收敛笑意,无奈地看过来,叹气道:“原本还想着我该哄你,结果你把我哄好了。”
怎么办,他的岁岁这么软,这么好欺负。
他要怎么不喜欢。
第 45 章 Freedom
淅沥的雨声传进24h营业的便利店内,已经是凌晨,便利店没什么客人,营业员忙前忙后补货。
江岁宜吃了两口关东煮,倏然胃部翻涌。
少女苍白着脸,精致的鼻梁上悬挂几颗细密的汗珠,她将手中的纸杯放在一旁,倏然肩膀轻颤。
谈靳一时手足无措,将人搂进怀里,着急问:“怎么了?”
江岁宜捂着肚子,微微屈身。
她整个人都在抖。
“你这样,英语科目就要重点加强……”
王老师忽然拍了拍江岁宜的胳膊,她的思绪骤然回笼,只听老师温柔地说:“你这回摸底考单科年级第一,你不参赛,我还是觉得挺可惜的。”
话音落得凑巧,办公室恰好陷入须臾阒静,江岁宜对老师腼腆轻笑,还没来得及说再考虑考虑,李天铭的声音在后追来。
“江岁宜,你来一下。”李天铭冲她招手,又对王老师说,“老王,借你爱将一用。”
她走上前,跟谈靳并排站着,他拔萃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更强烈了些。
李天铭拍板:“你们一个数学状元,一个英语榜首,我看别浪费功夫了,课后帮扶你们一组,好好把弱科拉起来。”
江岁宜羽睫飘飞,像雨中飘摇的蝴蝶,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谈靳。
少年脸色琅白,眸色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并不常见的深邃,看深一些,却仍透着些青春年少的清亮和意气,带了些冰冷,无波无澜,好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事令他动摇。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周慕臣瞪大了眼,心底的挫败荡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阵莫名的嫉妒。
年轻人总有着特殊的自我保护意识,仿佛再神经大条的人,也会在变故之前察觉到一丝不靳常的气息。
江岁宜默默坐下,在她身后,谈靳本该继续往前,回到他应该在的最后一排。
可脚步顿住,一双被洗得有些泛白的黑色帆布鞋格在过道。
江岁宜抬眸望他,霎时如掉进了北极皑皑冰雪当中,有一个莫名生出的黑洞,将她的脚踝绊住。
周慕臣警觉地觑着谈靳,连张承宜也放下了手机,目光怔然地看过来。
谈靳的声音有些低沉,在安静的教室显得突兀。
“江岁宜,今晚把摸底考的卷子过一遍,有不懂的随时问。”
他提步离开,留下满脸错愕的周慕臣,还有吴迪的一声:我丢-
长发披散,夏季校服轻薄透气,隐约能分辨出骨骼和旖旎的颜色,贴身的形状微微突起,淡粉色又悄无声息地躲进暗处,在白色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那是属于年轻姑娘特有的秘密,青春年少的身体,不断变得成熟,而在硕果熟到饱满多汁前,仍有一段青涩而稚嫩的,肆意生长待完全盛放的阶段。
她谈单交代了情况,挂了电话回正身,谈靳已在例句下举一反三写出了相应的句式。
江岁宜一愣,转即笑道:“大神果然是大神,理解能力超群!”
她满怀真诚地夸赞着,又提笔进入下一个问题。
谈靳眼眸微敛,听着这句早令他耳根子起茧的烂俗好话,今日却品察出不一样的滋味。
英语不像数学,是点对点的精确知识点。
谈靳不像在故意刁难她,两人只多留了半小时,他有意识地抬眼看时间,好似掐着点叫停。
“今天先这样,走吧。”他写完最后一个答案,利落地把笔帽盖紧。
江岁宜一怔,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当然以为谈靳也急着回家。她想到那天他孤单的身影——他坐地铁,还是去公交车站?
无论是哪种交通方式,对于独自出行的学生来说,太晚归家并不合适。
她轻声说了句好,也开始收拾东西,眼光瞥见那盒迟迟未动的芝士蛋糕。
“谈靳,这个你拿回家吃吧?今晚谢谢你。”她把盒子递过去,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没接,抬眸默默看着她,目光灼然深邃,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无形中缠绕她。
江岁宜把蛋糕放在他面前,“很好吃的,你尝尝。”她把书袋拉开,将琴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谈靳的视线稍偏,有一瞬落在跳跃的音符之上,又沁出一丝好奇。
江岁宜眨眨眼,试探般小声问:“你,还有事么?很晚了,快点回家吧。”
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背起了书包。
谈靳站了起来,顺手把蛋糕塞进书袋里,卷子原封不动躺在桌上,他好像没打算回家继续奋斗。
他单肩挎着书袋,往旁走了一步,转眸看着一动不动的江岁宜。
只是这样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削得锐利无比的冰刃稍稍刺破皮肤那般,她猛地眨眼,呼吸陡然一滞。也说不出缘由,总觉着这不该是一个将满十八岁,半大不小的高中男生该有的气质。
“走啊。”他说。
江岁宜挪动步子,没想过拒绝,好像,也没必要拒绝。
校内林荫道下,昏黄的路灯逶迤隐秘,照在两个身高差异明显的学生身上。同样宽松飘逸的校服,并肩默默走,影子时而交错,时而摇曳,总归没有分得很开,却并非时刻叠错。
江岁宜小声问:“你怎么回家呢?”
谈靳半晌没答,江岁宜不由皱眉抿唇,觉着自己多管闲事。
懊悔不及蔓延,就听谈靳沉声说:“公交转地铁。”
江岁宜点点头,学校附近没有车站,所以那天她看见谈靳步行离开,应该是到两条街之外的站点乘车。
江岁宜下意识问:“你住哪里呀?”
谈靳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朝前走,再没说话。
江岁宜觉着是她越界,便有心转移话题,踏出校门,瞧见了江嘉年的车,笑着道:“谈靳,要不然我送你去地铁站吧?如果顺路的话,让爸爸一起送你回家也可以的。”
她的步子停住,视线已望向马路边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谈靳循着她的目光往前,眼底被漆光折射出的亮色刺了一下,缓缓地,淌出浓稠的墨色,蔓延在他心底。
他转身朝旁走去,孤单的背影被风卷进夜色之中,那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好似镀出一道朦胧的影罩,隔绝了一切动静。
江岁宜站在原地怔了怔,在父亲的催促声中坐上了副驾。
帮扶小组的名单出炉,谈靳和江岁宜的名字被摆在一起,挤压在一长串名单的中间,却莫名合衬。
张承宜跟物理课代表一组,周慕臣则捡走了各科都弱得平均的吴迪。
一天课业结束,帮扶小组在晚自习换位置坐到一起,方便互相答题解惑。
下午放学后江岁宜在外边吃饭,田悦来了趟学校,给她送钢琴比赛的候选曲目,她这几天留在学院值班,怕忙起来忘了正事。
有不少同学会提前换好座位,江岁宜空出的位置正好留给物理课代表。
她拎着两块芝士蛋糕走回教室,下意识往座位走,抬眼却见张承宜身旁已坐了位眼镜男,那是她的帮扶组员。
她一怔,稍稍不习惯,绕到另一边把蛋糕放在张承宜桌上,小声说:“我妈送来的,待会儿你跟他们三个分着吃。”
又对眼镜男一笑,显然没故意分个亲疏远近。
周慕臣和吴迪放学就去了打球,这会儿没回来教室。张承宜回了个噢了,又继续埋头写物理题。
江岁宜拎着另外一盒芝士蛋糕走到谈靳身旁。
他手边的座位空荡荡,班里人数逢单,他又是转学生,自然没有安排同桌。
她先把琴谱放下,轻手拉开凳子,谈靳目光乜斜,扫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五线谱,对他来说陌生而充满距离感。
他回正视线,手里的笔一直没停顿。
江岁宜坐好,把水杯摆在一边,想了想,又将蛋糕推到桌子中间,客气地示好:“我妈妈送来的小点心,晚上我们分着吃。”
她放下两把勺子,谈靳目不斜视,也不回答,江岁宜有些尴尬,只觉他比想象中更难相处。
她还没来得及将琴谱收好,谈靳轻飘飘推来一张用蓝色笔打满标注的试卷。
她一怔,这是她上周的摸底考数学卷,谈靳在她每道错题旁进行了知识点标注,甚至一针见血地判断出她的思路,这些错误的方向导致了她失分。
谈靳盖上笔,从课桌下拿出一份来历不明的考题,已埋头开始演算。
慢条斯理地说:“按新思路重新做,不懂再问。”
他没再顾江岁宜,稿纸纷飞,心无旁骛。
说好的帮扶呢?江岁宜没觉着他想要拿英语卷子答疑解惑,他甚至没打算复盘这一回摸底考,难不成这就是年级第一的底气?
可事实上,他对李天铭的安排毫无意见,姿态可谓谦逊。尤其,在今天晨读回到教室后,他还主动提起了答疑一事。
江岁宜心底嘀咕了几句,没再深究,直接将试卷翻面。
其他题目她是粗心一半,公式错误一半,而最后那道大题,她甚至连思路也没有,不想留空硬着头皮往下写罢了。
她看着谈靳的字迹,行楷龙飞凤舞,笔锋顿错有力,字如其人,有些连笔的部分流畅而锐利,倒算得上是一笔好字。
最后那道题他列出了两种思路,哪一种都不在江岁宜的理解范围之内。
她有些苦恼地盯着看了会,暗自犹豫了许久,也不是不好开口,但莫名害怕谈靳拒绝。
若是跟周慕臣一组就好了……以他俩的关系,哪还需要考虑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转过头问,连位置也不必换。
她一时心猿意马,谈靳的笔遽然倒下,轻轻敲在她的手背。
江岁宜如梦初醒,转眸一瞧,谈靳面色平淡地望着她,眉眼微敛,显然察觉出她方才并没在思考,只是在开小差。
两人凑得很近,他身上那阵清淡的味道变得愈发清晰。短袖校服下是结实而线条流畅的手臂,恰如其分的肌肉,并不过分惹眼,却也足够彰显一个男生逐渐过渡到男人的蜕变。
因为书写的姿势,他们的皮肤差些挨在一起,江岁宜能隐约察觉那泛着热意的肉.体传来的侵略感,是那种,不敢招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强势。
“不懂随时问。”他盯着她说,眼神炬亮,透着不容置疑的气魄。
帮扶小组本就是好意,有这么个大神当工具人,不问白不问,既然都是同学,他都主动开口,她有什么好害怕?江岁宜按下心结,冲他点了点头。
周慕臣打过一场球发泄,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一些。
他跟吴迪在球场休息室洗漱干净,又去吃了顿大排面,心情逐渐转好。
“工作身份卡。”
“工资卡。”
一张蓝色的通行证和一张黑金银行卡。
江岁宜没说话,心脏却像是陷落般麻痹得疼痛,她猛然仰头看向谈靳。
男人在注视她,那漆黑的眼仿若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如此坦荡而炽烈的目光,把江岁宜的灵魂都洞穿了。
谈靳笑了笑,说:“密码你生日。”
第 46 章 Freedom
江岁宜唇瓣张合,什么都不敢说。
一开始她是为了每个月五万块钱的钱来的。
现在她还在心安理得接受姐姐的救济。
姐姐在算计谈靳,而她是帮凶。
可这张黑金卡……江岁宜认识,是美国一家私人银行的最高级别信用卡。
车里放着轻音乐,江嘉年见女儿闷闷不乐,把音量降低。
“怎么啦?考试成绩不太理想?”他语气轻松,并没有把这事摆太高。
江家父母对江岁宜从小没要求,主打一个快乐成长,拒绝内耗,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十年。
他自顾自说:“一次考差不要紧,要么试试转艺考,要么老爸去打听自主招生?或者你愿意去港澳,甚至出国也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江岁宜拧开车上的矿泉水,咽了几口,忙解释:“没有没有,就是感觉刚才可能说错话了。”
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转述给江嘉年,老父亲沉吟了片刻,忽而低笑道:“你那个同学,就是成绩特别好的转学生?”
江岁宜点点头,眨巴眨巴眼,认真地看着老爸。
“听你之前说他的那些情况,他家境估计不是特别好。这个时期的男生女生心思很敏感,尤其在最浅显的物质层面,不自觉会有比较。”
“你刚才莫名其妙邀请同学一起回家,说不定无意中刺伤了他,他跟你互相不了解,还以为你在炫耀。”
江嘉年年纪阅历毕竟摆在那儿,三言两语说中了要害。
江岁宜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忽而起了一阵自责。
她说其他人傲慢,可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实则也在无意中伤害到了谈靳。
她倒呼一声,懊恼一时失言忽略了谈靳的感受。
江岁宜摸出手机,本还想跟谈靳表示友好,也免生出误会。结果她此刻才发现,她并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他甚至没进班群。
她悄声低叹,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后视镜里早已没有谈靳的身影。
隔日上学,江岁宜拎了份软布文件袋,里头是她昨晚在家筛选的资料。
张承宜凑巧跟她在校门偶遇,两个人手挽着手进了校门。
“你拿的什么?”
江岁宜扬起手臂,颇为得意:“高中三年的英语秘籍。”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粉腮鼓起一道弧度,像剥壳鸡蛋吹弹可破。
“干嘛?想卷死我们啊!你都单科第一了,何必呢……”
她晃着江岁宜的胳膊,把她这小身板拽得东倒西歪。
“不是,我跟谈靳是帮扶小组嘛,他的问题大多是因为语法概念不清,单词和固定搭配倒不难,语法就……多练练语感,从细节抓起咯!”
二人说话间走上楼,张承宜免不了啧啧感叹,又问:“大神好相处么?”
江岁宜一时语滞,毕竟才认识没几天,没察觉个所以然,“普通同学,有什么好不好的,有可能我跟他磁场不对,不过他也没想跟我做朋友吧?”
她跟张承宜转进走廊,徐步往班里走,无人察觉谈靳拿着那个陈旧的保温杯,步子正好落在她身后。
张承宜叽叽喳喳:“大神一般古里古怪,还是你的周大公子平易近人噢。”
江岁宜拍她:“再乱说,我把你暗恋十班那个体育生的事情传出去!”
张承宜大叫:“你敢你敢!”
她掰着江岁宜纤薄的肩,晃着她的身子,两个女生闹作一团,嘻嘻哈哈进了教室。
周慕臣正跟吴迪在聊即将开幕的校庆。
他见江岁宜进来,不等她坐好,心急火燎地问:“昨晚你几点回家?”
江岁宜回忆片刻,“就晚了半小时,怎么啦?”
周慕臣松了口气,又问:“那微信你怎么不回?”
江岁宜难为情地嘿嘿笑:“我意念回复你了,昨天收拾资料呢,太晚就不记得了。”
张承宜和吴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隐笑,各自拿课本看书。
“什么资料?”周慕臣总是迅速捕捉到重点。
“英语资料。”
“给谁?”
“给……”
江岁宜没说出口,视线循着踏进后门那个不容忽视的身影挪移,谈靳仍是一副冷淡疏离的表情,拉开凳子坐下,拧开杯盖慢慢喝水。
她话语稍断,拎起资料袋慢慢走到谈靳跟前,友好地将里头的iPad和文书资料取出来,放在空置的桌面。
谈靳扫了一眼,抬眸觑着她。
哪怕她居高临下地望落,可谈靳身上的气势反压倒她这株小白花。
江岁宜拉开椅子坐下,他的目光随之偏转,一直落在她脸上。
她被看得俏靥浮热,忙别过头,把资料往他面前推了推。
“谈靳,这是我这几年学英语总结的一些小技巧,iPad里有历年真题和一位教授发给我的学习资料,我觉得挺有用,你可以试着看看。”
东西推到了他面前,谈靳没动,仍目光灼然地望着她。
江岁宜被看得不自在,低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昨天只是出于好意,没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误会。”
她细声讲完,推桌站起,这件事便告一段落。
谈靳说:“误会什么?”
她一怔,又说不出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谈靳仍以一种惬意的姿态望着她,可眼神里赤.裸.裸的侵略却在一点点将她心里话勾出来,逼退她的防线。
江岁宜摇了摇头,好不为难,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须臾,谈靳忽而道:“今晚讲复合函数,你做错的题大多都是同个知识点。”
江岁宜下意识点头说好,话题戛然而止,原先的愁绪消散如烟。
一天满课下来,江岁宜觉得头有些胀,周慕臣和吴迪仍有兴致约去打球,怂恿江岁宜给她当拉拉队满足虚荣心,惨被婉拒。
江岁宜趴在桌子上休息,等张承宜打回热水,两人懒得出校门觅食,直奔饭堂填饱肚子。
走进熙攘的饭堂,各档打餐队伍不长不短,而在同一张单人桌,江岁宜见着了谈靳。
孤孤单单,独自进食,点的仍然是最便宜的套餐,还有一碗寡淡的例汤。
她才点好自选菜式坐回位置,谈靳已不见踪影,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江岁宜不免怀疑,就那么点汤菜,他真的吃饱了么?
今晚的菜色不合张承宜胃口,她点了碗牛肉面,随便扒拉几口,索然无味,遂怂恿江岁宜到校外再买些零食。
二人去了马路对面新开的商场,虽然是工作日,仍有不少学生和工作党在此聚餐闲逛。
负一层新开了间面包店,CBD商圈的四巨头也各有一家,江岁宜喜欢店里的芝士裹芯碱水包和斑斓面包。
她每样挑了些,瞧见新出的烟熏火腿三明治,裹着新鲜的蔬菜,火腿厚厚一片,样式十分可口。
或许是同情心泛滥,她当惯了管闲事的烂好人,鬼使神差地拿了一份。
店员问:“打包还是现在吃?”
“打包好了,单独装一个袋子,谢谢。”
对方点头照做。
张承宜狐疑地打量她,“干嘛?没吃饱提前买宵夜啊?”
江岁宜囫囵解释:“看着挺好吃的。”
没正面回答就是有鬼,张承宜不依不饶,非要问清楚这三明治的去处,江岁宜从来拗不过人,只得支吾着说出心底的猜测。
张承宜大喊离谱,“拜托小姐,今时今日都有人吃不饱的么?穿越70年代啊?”
江岁宜没跟她争,只说当做个人情,毕竟数学比英语复杂得多,谈靳答疑时并没有藏着掖着,她能感觉到他很用心在给她讲题。
张承宜知道江岁宜向来好脾气,天生大善人,仙女转世菩萨下凡,虽然平时开些没品玩笑,但此刻也懂分寸,不再多嘴。
两人满载而归,张承宜捧着一大碗关东煮,多拿了几副筷子,准备带回教室跟大家分享。
眼镜男早已坐在江岁宜的位置上,她回去取了水杯,拿了自习要用的课本笔记,走到最后一排。
她没拉开凳子,把东西搁在一边,准备去装热水。
谈靳恰时抬头,顺手取过保温杯,手一顿,杯子空了。
江岁宜热心地伸出手:“我帮你吧。”
她脸颊上浮着一丝真诚的笑意,手又递进了些,谈靳缓慢地眨了眨眼,把保温杯交到她手里,谨慎而小心,两人的手指只稍稍接触了一秒。
江岁宜收回胳膊,谈靳的视线挪回纸上,低声道:“谢谢。”
她一怔,又转眸看着他,笑了笑:“不客气。”
周慕臣踏进教室的间隙,抬眸瞧见江岁宜灿烂的笑脸,而这一份善意的被授予者,是正心无旁骛垂眸做题的谈靳。
他深眉一蹙,把手里的奶茶推给吴迪,转身跟出教室。
“阿宜,我帮你。”他追上江岁宜,见她一手拿个杯子,属于她的那个小巧而美观,是几百块一个的常见的品牌,她上高三刚刚换新,还没用几次。
而另一个杯子,陈旧朴实、凹凸不平,外漆有明显磕碰掉落的痕迹,闻所未闻的杂牌,此刻被江岁宜纤细五指牢牢握着。
他蹙眉,率先夺过谈靳的保温杯,随意地搁在饮水机上,抬手打开出水键。
热气蒸腾着慢悠悠往外冒,周慕臣说:“下个月你的钢琴赛我也去。”
江岁宜觑他一眼:“你又找借口偷懒。”
他一本正经:“胡说,从小到大我哪次没给你捧场?何况我也好久没去香港,我家那些房子一直积灰,好歹住几天添些人气。”
江岁宜不跟他争辩,见谈靳的水杯将满,忙关了热水,又转开冷水阀。
周慕臣蹙眉,低声说:“你跟那转学生……很投缘?”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这段关系,他笃信他们远不到朋友亲厚,可就是见不得江岁宜跟那转学生关系愈近。
江岁宜作个“服了”的眼神,将谈靳的保温杯盖好,再给自己接水。
“大哥,我跟他才认识多久?”
“阿靳。”江岁宜猛然拉住了谈靳的手腕,她有些害怕,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说点什么,谈靳在昏暗中看过去,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可江岁宜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哑声问:“下车了?”
谈靳把她的手松开,“嗯。”
男人下车站定在车外,点燃了那根一直咬在唇间的烟,问:“不是你说的?”
江岁宜不懂:“我?”
谈靳:“你让我见Lilith。”
那他就去见。
第 47 章 Freedom
电梯里,两人之间不过是一个手臂的距离,却没有任何交流。
江岁宜的手机响了几声,谈靳目光捎过来,江岁宜被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弄得心头发闷,低头看到姐姐的新消息。
【十天后我父亲要做手术了,你也去,带上谈靳,要做什么不必我多说吧?】
【另外提醒一句,秦渡回国了,当心他来找你。】
江岁宜看着消息,只觉喘不上气来。
这座城市远离中心区的地带,遍布诸多城中村。
有些人说这里接纳所有前来扬城淘金的外地人,是难得聚拢烟火气的保留地。
有人说扬城包容性极强,没有城中村,就没有扬城今日的便利与繁华,每一个南下的底层人口,踏入扬城的第一站,永远是忘不了也回不来的村中民房。
阴暗潮湿的握手楼,鳞次栉比的街坊商铺大排档,暧昧昳丽灯红酒绿……
烟火气,是每日从阳台收下永远晒不干的衣服,不必凑近细闻,也能清晰地辨认出昨夜楼下邻居大火爆炒的风味。
保留地,是鱼龙混杂的未名身份野蛮生长的天堂,混乱、复杂,来去悄无声息,最低廉的生活成本,最低贱的生命,死了也无人在意。
谈靳厌恶这里,却无法摆脱这里。
夜晚的城中村比白日喧闹,光怪陆离,抬头望天,天空被密密麻麻的楼层挤压成一条条泛着白雾的线条。
那些白雾刺鼻,呛辣,不慎吸得太满,那阵干涩会长久地萦绕在鼻腔。
临街的楼宇外观尚可,底下的商铺白天卖早点,夜里关闸,门口开始摆摊,烤肠、麻辣烫、炒粉档,应有尽有。
深入凹凸不平的内巷,火光在刹那被黑暗吞噬殆尽,一点点剥夺着视线,越往里,只能凭借每栋楼底层幽暗的门前灯分辨前路。
谈靳住的地方离巷口不远,往里数三栋,房东是位手脚麻利的本地太太,腰间挂着一长串的钥匙,她这栋楼尚未改建,保留最原始的开关方式,仍需步梯上楼。
脚步停在五楼,阴暗的角落,最后的善意来自每日晨曦投入窗里的那抹暖阳。若是潮湿的回南天,则连这一寸色彩也失去。
谈靳插钥匙开门,闪身进屋,按开灯,书包脱手搁在靠墙的小桌上,拉开凳子就抵着那张单人床,空间窘迫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这是他转学到市里临时租住的单间,不过说到南禺所谓的家,也不比这边宽敞,他不愿遐思发散。
生活老师说他古怪,拿了全奖不住宿舍,他跟学校说住在亲戚家,实则独自租住在收费低廉且无甚规矩的城中村。
安静、沉默,没人来打扰,他也不必应付任何人。
他在桌前坐了会儿,适应了许久那关进门窗仍能往里钻的油烟味。
他吸了吸鼻子,取出书袋里并不属于他的物件。
一个柔软的布袋,里头的物件四四方方,应当是iPad。再是几叠资料,装订得格外整齐,条理清晰,字迹柔和隽秀,让人下意识联想到原主人的俏靥。
手指再往里探,触及纸袋,那是一块用料丰富的三明治。
购买人格外用心,还小心地撕去了贴纸标签,刻意维护他可怜可悲的自尊心。
谈靳从心间闷出一声冷嗤,利落地拆开包装,架起外观崭新的平板。
没有密码,滑动进入了主界面,壁纸是初始背景,必然被换过。
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烟熏火腿和起江酱混合在一起,散发独特的香气。他很快又咬下第二口,美食勾出了久违的饥饿感,他吃得干脆而迅速。
谈靳没点开醒目的资料文件夹,指尖辗转,最后戳了相册图标。
iPad被整理过,又或这本来就是江岁宜用来学习的工具,鲜少私人生活痕迹。
相册里也几乎是江岁宜特地保存的图片资料,他往上翻,终于捉到了蛛丝马迹。
江岁宜应当在许久前登陆过Apple账号,有几张生活照被同步到了平板里。
谈靳咬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点开。
那时她留着齐腰长发,发夹抓了两股梳着公主头,坐在钢琴前看镜头,皮肤白得像皎月,唇边带笑,沉静美好。
下一张是她跟张承宜的自拍照,应该在圣诞前后,江岁宜头上戴了个麋鹿头饰,穿着驼色外套,毛茸茸的衣领,把她本就巴掌大的脸衬得越加娇俏。
最后一张不知是谁的抓拍,年纪要更小一些的江岁宜懵懵懂懂地望向镜头,唇边还杵着个巧克力风味的甜筒,看照片背景,应该不在国内。
谈靳关了屏幕,转眸望向那扇从未被他打开的窗户。
对面楼新搬来一家三口,父亲早出晚归,母亲把持家务井井有条,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似乎是个女孩儿。
夜里,男人偶尔会在逼仄的一步阳台抽烟,嘴里叼着烟头,关了声音打游戏,不时冒出几句脏话。距离太近,谈靳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也能瞧见那火花绽放在夜色里,于是,油烟味散去有一抹干涩劣质的烟草气。
他长睫微垂,摸出手机,被同学拿来嘲笑的国产老款,他用了很多年,被从南禺笑到市里,挺好。
李天铭几天前发来的班群邀请他迟迟未读,老师工作忙,也记不得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从来没催办。
谈靳轻飘飘地点了确认,新消息静悄悄地弹出对话框,他无甚兴致,点开了群成员列表,不需要翻找,在前排中间锁定了那个名字。
头像是一张俏皮的歪脸照,稍扣着下巴,头戴星黛露的耳饰,一看就知道是在迪士尼的游客照。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落在最后一栏-
江岁宜洗完头从浴室出来,手机搁在妆镜前放美剧。
她拿了干发巾擦拭着长发,顺手把吹风机插好,正看得乐不可支,微信忽然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她不设防,没心没肺地点开,不料却是一条好友通知。
谈单的一个英文字母X,她下意识联想到了昵称后的主人,冷淡傲慢,散发着清晰的距离感,却也在无形中勾起她尚未察觉的好奇。
江岁宜抿了抿唇,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最后手指轻点,对话框弹了出来。
久久没有动静,也没有所谓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久到江岁宜惊讶万分——她居然在等他主动说些什么?
她甩着脑袋,觉得自己半点不清醒,忙退出App,扭开吹风机开始运作。
头发半干之际,谈靳发来第一条消息。
【三明治还不错,但你的数学题写得很烂。】
江岁宜:……
她就不该停下正事,特地点开消息给自己添堵。
须臾,手机微微震动。
【谢谢,江岁宜。】
她稍稍睖睜,长睫轻闪,最后抿起唇角,将发丝捋到耳后,慢悠悠地打下一行字。
【不客气,我还买了他们家的碱水包,芝士填芯的,明天给你尝尝~】
友善的表情包,恰如其分的语气,正如她本人那般温柔可意,毫无攻击性。
江岁宜不知道谈靳在想什么,他并没有再回复。
她未放在心上,再度点开视频,伴着低呜的风声把剩下的剧情看完。
直到她睡眼惺忪地倒在枕头,打算深呼吸,做睡前最后的放松。
床头的手机微微一震,她木然地摸起,顶着刺目的荧光点开消息。
谈靳回了个好字。
她乏力地找出了晚安表情包,最后五指按着手机滑落,陷入沉沉梦乡。
高三生活像上了发条那般,时间握不进掌心,更难留意。
帮扶小组成立近一个月,实验成效有待长假归来的首次月考审判。
在相处这些日子后,江岁宜对谈靳从最开始的敬而远之,客客气气,到现在的意外崇拜,还有克制不住想要了解他的好奇。
他很神秘,话少,但开口便是一针见血。从来不与她提及学习之外的话题,就算说起数学、英语,也只是一问一答,他的姿态甚是被动,被动到无论江岁宜给他带什么小点心,他照单全收,一句谢谢行天下。
微信对话也止步于每日答疑的主题,江岁宜私下看过他的朋友圈,偶尔转发科技论坛的消息,太空探索,人工智能,科幻电影……
要说她能凭借这些资讯更了解谈靳一些,是也不是,因他从来不会明显流露出特定的兴趣,她也不好主动撩起一知半解的话题。
江岁宜不知道谈靳作何想法,但是,她有点像被打通任督二脉,在数学上的进步突飞猛进,做题时有更加清晰的感知。
谈靳总是独来独往,除了每天夜晚帮扶小组时有短暂的同桌,其余时候无论是吃饭、休息,放学离校,他从来一个人。
但这些孤零零的心事里,也有让人后知后觉的细微善意。比如,江岁宜晚饭回教室,水杯往往已装满了热水,被放到最后一排的桌子上。
每天要重点讲解的知识点,也早有详细梳理的思维导图,让她一目了然。
如此一来,江岁宜对他变得更加好奇。
九月即将过去,学生们迎来中秋小长假。
假期前一晚的自习课照旧,不过进入状态慢的学生还有些心不在焉,隐约对假期怀揣着升入高三前的期待。
扬城的秋老虎来势汹汹,今夜难得起一阵舒爽的凉风,可教室里仍开着冷气,青春男女总是不计后果地享受着极致体验。
明天就是中秋,周慕臣的爸妈盛情邀请,两家三辈人今年难得都齐聚国内,又正好有两位高三毕业生,如此说好一起聚餐吃顿饭。
彼时是下午大课间,江岁宜在座位上整理假期作业,周慕臣得意洋洋地跟好友分享,又惹来张承宜和吴迪的揶揄。
诸如“期待你们世纪婚礼”、“跟媳妇儿一起长大”、“十几年前已见过家长”等胡言乱语,惹得江岁宜连瞪她都来不及。
她嗔笑着伸手拿水杯,身边带过一阵凛风,修长挺拔的身影掠过,指尖未触及杯子,修长的五指已握住了她那个小巧的保温杯。
她明明什么都没承认,还是想骗他,可他却着了魔。
江岁宜搂住了他的脖颈,清澈眼眸不得不注视他,很淡的语气:“晚上一起回家。”
谈靳气息一乱,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江岁宜原本动荡的心神稳了稳,谈靳吻得太凶狠,把她推到衣柜上。
第 48 章 Freedom
训练一直持续到夜晚。
车队的惯性,训练按照积分成绩从上至下训人,故而谈靳走得早。
“Lilith的事……都交代过了。”
大厅的走廊里,陈经理说完事观察谈靳的脸色。
谈靳的电话一直在响-
江岁宜吃过午饭便回了学校,走读生一般选择在教室自由活动,有些家长心疼孩子,会在附近租间房,给学生作短暂休息的处所。
周慕臣的爸妈大手一挥,直接在学校对面买了间商品房,不过这种小事,放在周大公子身上算不得稀奇。
他有时候打算上早读,又不想麻烦江机接送,就会选择在那间屋子里住一晚。
就像今天中午,他开口邀请同伴随他回家休息,但吴迪说下午考语文是他的弱科,要回去临时抱佛脚背背书。
张承宜离校时忘拿手机,一来一回时间就过去了,也不打算凑热闹,江岁宜当然要陪闺蜜。
周慕臣不好勉强江岁宜,最后只得作罢。
四人慢悠悠地走回教室,此时已有不少同学饭后归来。
有的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有的埋头奋笔疾书,教室里有默契的安静。
下午考语文,明早英语,再是数学、理综,最后就是下周一公布成绩的凌迟。
不得不说,每个学校各有各的卷,名校也非高枕无忧,学霸之间卷起来就更是五花八门,一分的差距也锱铢必究。
吴迪跑走廊上背书去了,张承宜玩了会儿手机,趴在桌子上休息。
周慕臣刚坐下不久,被老妈一个电话叫出校门,说安排了江机给他送点心。
她刚跟一帮阔太太结束早午茶,去的是他爱吃的那家米其林老字号,特地打包一份黑松露虾饺和绿茶薄撑,顺带还有江岁宜爱吃的鲜果拿破仑,可谓细心周到。
江岁宜安静地整理好课桌,拿了水杯走出教室,见饮水机前已排了一条小队伍,看来机器已修好。
她排了会儿队,前边有不少学生拎了五六个水杯当雷锋,她眨眨眼,想起些事情,不免抿了抿唇。
等到她拿着保温杯走回教室,稍抬眸,霎时撞见谈靳泛着淡漠的目光,他在人堆里就是焦点,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江岁宜将杯子搁在桌上,没停步,继续往前走。
她在谈靳身边停下,他应时挪过视线,掀起眼皮觑她,沉默。
“谈靳,饮水机已经修好了。”她说完,礼貌地笑了笑,不慎露出右边那颗小巧的虎牙,尖而饱满,温婉的气质里平添几分俏皮。
他散漫地眨了眨眼,低声说了句“谢谢”,谈短而干脆,长指一掀,掌间的书被倒扣在桌上。
江岁宜下意识瞥了眼,是英文版的雪莱诗选。
她刚打算开口,谈靳已拿了杯子站起身。极具压迫感的身高赫然在前,江岁宜一怔,有些局促地从旁闪了一下。
后门有人叫她:“阿宜,来吃拿破仑,我妈特地买给你的。”
周慕臣扬了扬手里造型精美的保温袋,冲江岁宜舒眉轻笑。
她没再顾上旁人,已提步应声走过去。
谈靳身后传来一阵低声说笑,从对话里隐约分辨出食物的出处,听着像是个大酒店。
包装袋的魔术贴摩擦,发出轻微的动静,还有江岁宜愉悦的一声惊叹,这些动静混杂着纸页翻动、笔尖书写的声响,一点点钻进他耳朵里。
他眼眸稍敛,沉默着从前门踏出教室。
上课预备铃声响起,教室已清空成了考场的模样。
监考老师提前拿着密封袋进了教室,一沓沓纸页往下传,过后,屋里落针可闻,铃响,又是一阵纸张和笔尖摩擦发出的动静。
二中纪律严明,哪怕是摸底考也不允许学生提前交卷,以免滋扰旁人。
江岁宜文科强,尤其是英语,她做题细致,很少有特早提前完卷的时候,一般写完作文再从头检查缺漏,坐五分钟收拾桌面,就到了该交卷的时候。
扬城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过渡,九月份的季节,太阳落山晚,闭卷铃声响起,所有人都搁笔松了口气。
待到老师放话,大家纷纷站起身,打算到外头透透气。
不少学生掐着时间去了吃饭,有些男生约着去了打球放松,周慕臣一周里有两天不在校晚修,他爸安排了名师辅导,直接回家开小灶。
张承宜拉着江岁宜给她讲英语真题,吴迪凑热闹,不知道为什么,周慕臣今晚格外不舍得,但江机已经等在了大门口,他只得跟小伙伴挥手作别。
晚饭时间,江岁宜在饭堂见到了谈靳。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单人桌,吃的是最便宜的固定套餐,搭配清寡的例汤,微微低头,吃得迅速而沉默。
她下意识看了几眼,被张承宜伸手一晃,抓回视线。
“天才总有些古古怪怪,他不会是自闭症吧?”张承宜压低了声音八卦。
江岁宜佩服她的想象力,“也许他只是刚转学还不适应。”
吴迪买了三块鸡排,逐一分完给大家加餐,拿了筷子先夹起红烧肉塞嘴里,也朝那边扫了一眼。
“不知小天才摸底考能得第几,我跟杨帆打赌,看到底是周公子守擂成功,还是转学生一战成名。”
张承宜啧啧啧,拿手指着他:“你背着周慕臣拿他打赌,你这还叫兄弟?”
“赌注可是欧冠签名球衣,这么大的诱惑,我只能六亲不认!”吴迪夸张地说。
张承宜翻了个白眼,不懂男生的乐趣。上午的课徐徐过去。
每科老师临下课前都特地说了句下午要考试,让同学们自己做好准备。
最后一课早放了半小时,留时间给他们整理个人物品,顺便提前吃饭午休。
二中因有走读生的缘故,放学时间会开放校门。
有些同学不想吃饭堂,也会选择外出觅食,学校管理松中带紧,还算比较人性化。
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散去,江岁宜被英语老师喊去讲台说了会儿话,走得慢了,四人小分队在等她一起出校吃饭。
张承宜收着课本,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王老师让我参加全英辩论赛,天啊杀了我,哪里能变出这么多时间!”江岁宜摇了摇头,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张承宜不怀好意地笑笑:“挤一挤总会有的。”
她又开始搞黄色,江岁宜太了解闺蜜满嘴不着调的性子,伸手拍她一把。
“你要是个男的,迟早被人告性骚扰!”
江岁宜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好,庆幸周慕臣和吴迪不在场,两个男生早出了教室,在走廊吹风等江岁宜一块出发。
“你想什么呢!你,还用挤?”班里几乎没有留人,张承宜的玩笑越开越大,视线朝她锁骨下飘了飘,笑得很浮夸。
江岁宜:……
她掐着张承宜的肩膀摇晃着,玩闹着,嗔怪着,一个转身,动作霎时僵了僵。
谈靳仍坐在位置上没离开,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将课本放好,眼眸轻抬,恰好与江岁宜对视。
她忙撤了手,收起动作,有些难为情地催促着张承宜:“他们不是说要吃茶餐厅?走吧走吧,要不然回来睡不了多久了。”
张承宜嘴上应着,把最后那本书塞好,跟上了江岁宜的步子。
两人明明快走到门口,江岁宜却忽然慢了慢,回头看向谈靳。
他正掏出手机低下头,江岁宜瞥见一个角,那手机看起来的确有些旧了。
“谈靳。”她慢慢地叫了一声,连张承宜也好奇地回过了身。
谈靳转头看向她,没说话。
“饭堂十二点半就收档,你要快点去了。”她好心提醒,小幅度地指了指教室后墙挂的钟,已经十二点过三个字。
谈靳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冷淡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等到谈靳的回应,虽有些错愕,但做好事本也不为那句感激。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周慕臣也被动静吸引过来。
他站在门边,见江岁宜正跟谈靳说着话,一皱眉,忍不住开口:“阿宜,我们走吧。你不是想吃咖喱饭?对面那家商场新开了间餐厅,去晚了要排号。”
江岁宜点点头,刚朝周慕臣走了两步,谈靳的声音追到她身后:“谢谢,江岁宜。”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报之一笑:“不客气,你快去吧。”
张承宜挽上她的手,脚步轻快地拉她出了门。
教室陷入沉默,这份沉默的最后,是谈靳和周慕臣目光那刹的相逢。
谈靳稍稍挑眉,站起身,把手机塞进裤兜,阔步走向了敞开的前门。
江岁宜默默喝汤,只说:“南禺中学的第一名,应该很厉害。”
她不经意抬眸,一道修长的影子从不远踱过,谈靳一手插兜,一手端了饭盘,掷进空盘收集车,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饭堂。
她心底诧异,悄声腹诽,他吃饭未免也太快了,这难道就是学神的效率?
张承宜和吴迪在瞎起哄,江岁宜潦草应付,心中无鬼,她自岿然不动。
第二节晚修前,江岁宜在饮水机旁接到老爸江嘉年的来电。
今晚田悦没空接女儿,换他当江机,他确认过江岁宜放学的时间,又问她要不要吃宵夜,父女俩说说笑笑,伴着上课铃收了线。
江岁宜边装水边打电话,回过身才发现谈靳就站在她身后。
她握着手机一怔,随后又对他客套地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回了教室。
谈靳的目光追循她离去的背影,袅娜窈窕,宽大的校服像把她整个人拢进飘飞的羽翼之中,蓬松的马尾摇摇摆摆,仿若蝴蝶振翅。
他眸色深敛,回转头,望着不断倾泻的热水若有所思。
晚修放学,张承宜和吴迪顺路,结伴同去地铁站,江岁宜刚出校门便瞧见那辆打了双闪泊进路牙子的黑色奔驰。
她跟好友挥手作别,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迅速拉开副驾钻了进去。
“老爸,我的双蛋牛肉肠和豆浆呢?”
她系上安全带,撒娇似得挽了挽江嘉年的胳膊。
中年男人保养得当,面目清癯身材硬朗,笑呵呵地下巴朝后,“后排放着,回家再吃!”
他按灭双闪,打转向,准备并入主车道。
江岁宜习惯性转头去找好友的身影,不经意间转眸,校门口昏黄的路灯里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单肩挎着松垮的书包,稍稍低头,直视着矮半个头多的中年男人。
他们身旁还有位烫发女人,一直在笑。
是谈靳,还有班主任李天铭及年级主管后勤的生活老师。
她下意识发出声短促的疑惑,江嘉年转头望了她一眼,问缘由。
江岁宜将转学生一事谈单说来,中年人笑呵呵道:“有机会跟这位大神同学好好请教,看看天才的学习方法,说不定有可取之处。”
他跟女儿关系亲密,说话随和风趣,信息爆发的年代,想要跟上年轻人的节奏并不是难事,江岁宜一向跟父母无话不谈。
江岁宜吐吐舌头:“大神的学习方法跟普通人有壁。”
再转眸,后视镜里有一道孤单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又长又冷清,夜色没有吞没这道小小的影子,像妖娆的舞者在旁哼颂。
江岁宜暗暗好奇,他没有住校么?这么晚,该不会要回南禺吧……
Sui:【爷爷好点没?】
走之前,谈靳没跟江岁宜说过爷爷病危的事。
她一晚上没来个消息,谈靳还以为小姑娘已经睡了。
Jin:【还在观察。】
他隔着玻璃看熟睡中的老人,谈翊清瘦,老人家苍老的面容被呼吸机罩住,显示屏上的心率微弱。
谈靳又问江岁宜。
Jin:【还没睡?】
Sui:【嗯。】
Jin:【凌晨四点了。】
Sui:【你也没睡。】
谈靳想起来这些天的事,疲累。
Jin:【别等我,早点睡。】
江岁宜的回复似乎漫长,她那里显示了许久的“正在输入中”。
Sui:【说好一起回家,你有事,我只能在家里等你,阿靳,爷爷平安的话,你处理好早点回家休息吧。】
Sui:【等你。】
Sui:【一切平安。】
第 49 章 Freedom
上午谈靳和江岁宜需要补觉。
真正清醒着和喜欢两年的人睡在一张床上,江岁宜本以为自己会激动到难以入眠,可事实相反,她没有什么大的情绪。
一睁开看到谈靳,江岁宜会心安。
谈靳太累了,照顾了她一晚,又为了病危的爷爷彻夜未眠。
他身上还有刚刚洗完澡的湿意,侧着脸沉沉卧在松软洁白的枕头上,单薄的眼皮盖着,平缓呼吸时,气息缓缓洒过来,江岁宜觉得好闻。
江岁宜做贼心虚般吓了一跳,忙回身坐正,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打量。
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天铭已两手空空地走进教室,他属于即兴发挥型大牛,讲课经常不带资料,深入浅出,言谈意赅,教学风格一如他的个性。
周慕臣刚喊了声起立,李天铭快速地压了压手:“别起了,提高效率,已经高三了老爷们!”
大家纷纷翻开了课本。
李天铭两手撑着讲台,脸色平淡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位转学生脸上。
先是一怔,随后清了清嗓子:“先说件闲事,班里来了位新同学,大家要多多帮助,友好相处。”
随后他冲男生招手:“谈靳是吧?来,你到讲台做个自我介绍。”
谈靳站了起来,大步朝讲台走去。
江岁宜这才发现他长得特别高,在一众高中生里鹤立鸡群,他身板挺拔,褪去了中学男生仍余的青涩和瘦弱,宽大的校服穿在身上也不显飘摆,就他这外型,哪怕走在校外也足以吸引一大片视线。
他拿了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字迹遒劲有力,笔画分明。
谈靳……江岁宜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李天铭还没说第二句话,谈靳已经放下了粉笔,往回走去。
江岁宜抬头看着他时,两人的视线在正面相逢,谈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步子带过,交集就此中断。
李天铭一怔,心想这学生挺机灵,没耽误他上课时间,由此心生好感。
他早先接到校长的任务,说是合作的帮扶中学出了个天才少年,本还不以为意。
他深知这不过是上面布置的教研任务,从对方那儿选几个学生进二中插班,其实就是走个过场,选上来的学生大部分都有背景关系,虽成绩不错,但总体竞争力不高,更别提什么“天才”之质。
而校长今年却特地敲打,这学生是由两个学校的教研组共同选定的人才,得着力培养。
这几天刚开学,李天铭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翻看谈靳的过往成绩资料,不过就刚刚的表现来说,他欣赏这位新生的高效率。
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李天铭讲课节奏快,教室里登时只剩一片奋笔疾书,时不时还夹杂着李天铭的抱怨。
“乱来一通,这应该高一就开始学。现在的教纲越来越离谱了!”
“课后题目都什么水平啊?这不是害学生吗!”
江岁宜跟张承宜偷偷对视一笑,继续埋头笔记。
一节课快到尾声,李天铭出了道难度颇高的课堂作业,又是他一时兴起设计的超纲大题,为的是锻炼他们融会贯通不同公式原理,实际不求正确解题。
大家纷纷埋头演算,他在讲台踱步,随后才慢慢补了一句:“哦对了,还有件事,下午进行开学摸底考,周五上午考完理综结束,下午上两节自习就放假。”
教室里哗然一片,随即就是怨声载道,吐槽李天铭为什么不早点说,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
“早点说有区别吗?该衰就是衰,暑假不自律、没规划的代价,都跑去玩玩疯了算了。”
他敲了敲讲台,“别趁机交头接耳啊!做完的把稿纸交上来就可以下课了,课后我最多等一分钟,做不出来的自己找同学搞清楚,下次我还要抽查。”
他还没说完,谈靳已经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
李天铭微怔,顿了顿:“谈靳,怎么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沉默着走上前,把答案递了过去:“老师,我写了四种解法,不一定都符合考纲,但逻辑上都能解。”
教室里登时鸦雀无声。
轻蔑的语气,从容的姿态,满嘴瞧不起考纲的傲慢——这乡下来的帅哥,还真是个天才啊?
李天铭接过来,只浏览了几秒,登时脸色微变,心境霎时间天翻地覆。
校长对他不薄,这回还真捡到宝了!
还不待他说什么,教室里再次议论纷纷,李天铭把眼睛从稿纸上挪开:“还有时间说闲话?是不是都打算交白卷!”
再看向谈靳时,紧绷的姿态稍有缓和,谈单交代:“你下课后去办公室找我。”
谈靳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座位。
目光一瞥,江岁宜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神情极为认真。马尾的碎发斜落在肩头,嘴唇微微张开,红润饱满,带了丝润唇膏余留的莹亮,这抹颜色在雪白面颊格外显眼。
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下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陆续有同学上前交答案。
江岁宜和周慕臣几乎同一时间站起身,张承宜和吴迪还在收尾,见此还不免边写题边揶揄二人心有灵犀。
江岁宜心叹他们谈直没救,周慕臣只是笑。两人提步朝讲台走去,李天铭望了眼得意门生,嘴里懒洋洋地蹦出一句:“慢了啊。”
周慕臣挠挠头,没反驳。他刚开始想得太复杂用错了公式,所以耽误不少时间,可他知道李天铭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狡辩。
李天铭没追着不放:“你们下课之后也去我办公室。”
两人听话地点点头,江岁宜回到位置拿起杯子准备去接水,张承宜和吴迪踩着铃声站起来去讲台交答案。
她独自从后门走了出去,才刚踏进门框,一道阴影投落下来,江岁宜应时抬头,就见着了谈靳那张冷淡的脸。
他拿着个磕痕很明显的黑色保温杯,垂眸下视,扫了眼江岁宜,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
江岁宜低声说了句谢谢,刚准备往饮水机的方向走,结果谈靳在她身后开口:“机器坏了。”
忽然这么近距离地听见他的声音,江岁宜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练琴时弹奏的那首肖邦,如凛冬融冰时缓慢而克制地滴下的水珠,溅落在散发潮气的石砖路,清透干净却又渗着些冷意。
她步子一顿,又转过身,谈靳已微微垂首走进了教室。
江岁宜在原地缓了缓神,随后也慢吞吞地原路返回。
她的座位在进门第二列,周慕臣一个回身就见到她,好奇道:“这么快?”
江岁宜叹了口气:“饮水机坏了,我等等再去吧,反正还有豆浆。”
她走回座位将杯子放好,周慕臣从书袋里掏出一支巴黎水,递给江岁宜:“先喝这个吧,那饮水机经常出故障,学校也不舍得换,我估计半天修不好。”
江岁宜露出一丝笑意,愉快地点点头,伸手接过,转身的刹那,终于捕捉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
谈靳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视线很快挪开。
她心底一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也许他就是恰好看过来了,她怎么十分在意似得,疑神疑鬼。
周慕臣随即站起身,喊江岁宜一起往外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肩,随后很快又落了下来,克制而有礼貌。
江岁宜放好水杯,两人走出教室,终于并肩同行,说笑着穿过前三个教室,最后拐进了教师办公室。
在这短短的距离之中,江岁宜并没有留意到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
谈靳插着兜,脚步缓慢,眉眼冷峻,像是一匹在黑暗中蛰伏狩猎的野狼-
李天铭坐在椅子上喝茶,保温杯里的水汽扑上来,他习惯性地吹开面上的茶叶,江岁宜和周慕臣已站在了桌子前。
“周慕臣,你这个暑假干嘛去了?”他先点了站在右边的周慕臣,杯子放下。
“老师,我没干嘛,就跟家里人去了趟新加坡,回来就在补习。”周慕臣如实作答,心想应该是刚刚的表现令他颇有微词。
李天铭从高一开始带班,清楚周慕臣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加之本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是本班班长,他身为班主任自然会更加重视。
“最后一年了,别说我没提醒你。”李天铭就是想点点他,没什么具体话要交代。
随后他拿笔指了指打印机旁的一叠资料:“把这个给大家发下去,本周小测,周日第一节晚修交上来。”
周慕臣哎了一句,端起那份厚厚的自印卷,步子没动。
李天铭抬眼瞥了瞥他:“还想干嘛?”
他嘿嘿一笑,没打算一直站在办公室明目张胆等人,他快速跟江岁宜对了个眼神,转身,视线里忽然撞入谈靳的脸。
周慕臣稍稍怔了怔,逐渐收起笑,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李天铭刚要开口,眼睛一瞥瞧见谈靳也到场,便中断了原来的话题:“谈靳,你先在旁边等等。”
江岁宜没因好奇回身,还是垂着手,乖巧地等着老师谈话。
李天铭回过眼,对着女生,他的目光柔和了些:“江岁宜,听说你确定不出国了?”
江岁宜点点头:“是的李老师,跟家里人商量过,我会在国内参加高考。”
李天铭嗯了一声:“那学习就要自己抓紧,我知道你平时要参加一些国际性的比赛,拿奖是好事,到时候参加自主招生可以艺术特长加分。但主科还是重中之重,心底有个衡量,好好把握。”
江岁宜说明白,李天铭又补充:“尤其数学是你的弱项,抓紧点,有不懂没理解的多问多练。”
他顿了顿,顺口道:“帮扶小组你也听说了吧?到时候我会安排好,同学间互相帮助,也能彼此监督进度。”
李天铭想了想,心里已有了个合适的人选,暂时未表。
江岁宜认真地回答着,没有半点叛逆敷衍。
出于职业角度来说,李天铭很喜欢江岁宜这样的学生,教养高,性格温顺,虽然偏科严重,但学习成绩总体过得去,基本算得上是最省心的那类好苗子。
李天铭没有先前那么严肃,甚至对江岁宜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让她回班里。
江岁宜这边跟老师礼貌道别,转过身,发现谈靳一直在打量着她。
他站得很直,身姿更加挺拔,比一米八一的周慕臣还高一些。
她被他直白的目光搅得心底一沉,随后埋着头,对他礼貌地颔首打了招呼,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人被甩在身后,她又听见李天铭说:“你写的第三个解法是空间分解的知识点,是自学的?”
江岁宜又是一阵惊讶,不由想更多,她出门就被周慕臣一把拦住了,吓得“呀”了一声。
他在门外等她一起回教室,见她被吓得不轻,不免笑道:“怎么了?我刚听李老师也没教训你啊。”
她摇摇头,并上周慕臣的步子:“谈靳好像真是个理科天才?”
周慕臣听她提起谈靳,脸上的笑意一闪,语气克制:“是吗?李sir要开心了,他最喜欢数学好的学生。”
江岁宜没听出周慕臣话里的酸味,有些惊叹:“我刚隐隐约约听老班说,他用高数来解那道大题。什么空间分解,听起来就好高级啊!”
周慕臣脸上没笑了:“高数我也会啊,暑假我爸找了扬城理大一个教授的得意门生给我辅导,也不是很难。”
江岁宜仍在继续:“他是自学的吧?”
周慕臣不悦:“编的吧,真是天才早上清北班了。”
两人说着话,已共同踏入教室。
回到座位,张承宜立刻察觉到了周慕臣的低气压,不解地笑道:“怎么了周大公子?”
周慕臣放下资料,表情管理一流:“没有,刚跟江岁宜聊起南禺那个转学生,她说那人是个天才。”
他本以为这番话可以招来朋友的共同怀疑,也好压一压江岁宜的好奇。
毕竟,他周慕臣可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理科学霸,他这能量都是从小真金白银衬托出来的,能让他亲口质疑否认的水平,旁人大多都会认同。
【怎么?你老赛过欧美、远超世界?】
【再说——】
【尺码对了,你就有对象了?】
底下一片狗头和“哈哈哈哈”的狂笑。
季夏扬恼羞成怒一口气@Jin,@了十几次。
季:【来来来,你有,你说。】
第 50 章 Freedom
谈靳逼问:“看什么了?”
谈靳发现江岁宜对于亲密行为是充满期待的,小骗子平时什么都不说,但偶尔的疑惑总往意想不到的方向问,暴露真实想法。
江岁宜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但谈靳没让,“嗯?”
“我没看什么。”江岁宜打死不承认。
谈靳凑近了点,女孩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因为她习惯在衣柜里放一袋干栀子。
岁宜的身边好像总是围着一堆人,她温和地微笑,撑着下颌,纤细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一副游刃有余、疏离有礼的样子。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少男少女嬉笑打闹。
谈靳敲响国际部A班教室门时,并没有人在意到他。
大概只有岁宜,在疏离浅笑之后抬眼,叫人群让开,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她迎着光,光将她清纯动人的面庞照亮,就好像她生来就该活在阳光下。
杏眼一弯,樱唇轻启:“收到礼物了?”又问,“喜欢吗?”
少女今日穿了一条过膝的黑色长裙,露出精致而瘦的脚踝。
此刻旁若无人地走到他跟前,靠近了一些,近得超过了安全范围。
她身上有浅淡的水果香味,应该是哪个高奢品牌的香水,清新纯情,也很优雅。
谈靳喉结滚动了一轮,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
伸出了手,“礼物我不需要,还给你。”
那枚装有玫瑰胸针的小盒子就静静地躺在谈靳的手掌心。
岁宜垂眼看谈靳青筋凸起的手,没有接。
“送给你就是你的了。”
“无功不受禄。”
岁宜笑了,“你长得好看,我看着舒服,也算是有功劳,”清甜的声线听得人心颤,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地问:“不可以吗?”
谈靳神色如常,错开岁宜,将礼物放在了教室靠窗的空桌上。
少年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状似无意,说给岁宜也是说给自己听。
“江小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没必要这样。”
他在拒绝她。
岁宜对于这句话没有评价,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十月份明嘉有成人礼舞会,谈靳,你有舞伴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
岁宜念了他的名字:“谈靳?”
一阵沉默后,有些冷硬的声音传来:“没有。”
岁宜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给足了面子:“那我可以邀请你吗?”
少年偏开了头,不与她对视,侧脸轮廓冷漠而倔强。
像是一株荒地的无名野草。
而后,回答她。
“我没打算参加。”
一句话让岁宜哑了声音。
岁宜很抢手,想要找她跳舞的男孩很多,这得益于她出众的容貌,还有她出色的家世。
放在以前,岁宜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而且是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跟头。
“行吧,那我找别人。”
平白的,岁宜第一次在谈靳的面前有了点脾气,她看着少年如常的面色,心里头生出几分羞恼来。
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
好像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岁宜负气回到座位,但面上没显露半分。
她静静地倚靠着桌凳,偏头望门口时,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
从第一面到现在,他对于她的态度真的一点改变都没有。
岁宜颓败之余,又觉得自己距离父亲的段位还差许多。
江清予很有人格魅力。
不少人迷恋父亲,有男有女,甚至无关乎情爱。
大抵是对强者的折服。
“大小姐,这又是闹哪一出?”
前排的富家子叫钟斌,小圆脸带着一副小圆眼镜,在簇拥岁宜的队伍里他算不上所谓的“头号粉丝”,但因着是岁宜的前排,常常能刷更多的存在感。
钟斌有些诧异:“那个姓谈的把你送的礼物给退了?”
他能理解岁宜的“逆反心理”,因为看惯了寻常景色,喜欢上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却不能理解谈靳,也没办法和谈靳换位思考。
岁宜的喜欢太昂贵了。
江清予的掌上明珠,她代表的是现今炙手可热的豪门江家。
那得是多少钱的回报?
如果他是谈靳,恐怕在对方表达出一丝喜欢的时候,就已经欣喜若狂地同意,摇着尾巴,让他往东绝不往西半步,然后打电话告知父母这一天大的喜讯。
岁宜开启盒子静静看了一眼,就将礼物扔进了桌肚,好似那东西不值钱。
听到询问,随意地颔首就当回答。
钟斌一直看着她,此刻连忙附和,惊呼:“也太不识抬举了。”
他声音很大,呼声引来了周遭同学的围观。
岁宜在学校里受关注的程度很高,此时话题一出便都围了过来。
都是一群“关心”岁宜的朋友。
听完了钟斌添油加醋的描述,义愤填膺地评价着谈靳:
“不过就是一个贫困生,居然敢这样?”
“脾气真臭,一副大少爷脾气,可惜没有那个命。”
说到一半,有人提及一些往事:
“说起来,刚开学的时候不就有人被姓谈的外表迷惑了吗?”
“谁啊谁啊。”
“是王家的小小姐,就是那个家里开酒店的……”
不服气的声音在议论之余旁开一支,“谈靳有什么好看的,那么瘦,跟个干柴火一样。”
话题还在继续。
“我记得那个时候,王小姐鼓起勇气去表白了,约了文学博士写了一封情书,你们知道谈靳做了什么吗?”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人问:“做了什么?”
“谈靳居然把那封情书给扔了——”
“我靠,这也太过分了。”
“那可是找文学博士约的,费了人家不少心思呢,谈靳就那样——”
谈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岁宜没有往耳朵里去。
只是走神的半路,听到前排的钟斌放出了一条大猛料:“这有什么?”
他一顿,笑:“我听人说谈靳没有父亲,他呀,不仅穷、脾气差,还是个生父不明、低贱卑微的野种。”
啪。
岁宜神游的思绪在那一瞬间汇聚。
在那一刹,她对于谈靳的认识变得光怪陆离。
少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叫饶舌的人散开,“还有几分钟要上外教课,都回自己的位置。”
然后冷眼看着前排的钟斌,告诫他:“还有你,慎言。”
钟斌的脸色一瞬间难看。
“再让我听到一句关于谈靳的坏话,我不能保证……”欲言又止。
岁宜的语气并不算客气。
不过就算是她态度再差,生气了,估计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少女掠过四散的人群,眼神落到自己身前。
柔荑般的手指握着昂贵的钢笔,郑重地在课本的扉页写下少年的名字。
一笔一画。
谈、靳。
岁宜想起上周谈靳作为年级第一在开学时国旗下讲话的样子,规整的校服,白皙的皮肤,宽大的骨架。他看起来就是世俗意义上标准的好学生,只是冷恹了些。
这样一个从末流挣扎着来到明嘉的人,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岁宜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他的名字,不经想:
谈靳有什么样的朋友。
住什么样的房子。
会被怎样的人爱着。
谈靳。
十七岁的岁宜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人是一颗嶙峋的宝石。
没有光亮,却能发光。
熠熠夺目-
明嘉的成人礼临近。
周末岁宜去市中心看画展的时候,还有收到男同学的邀请。
【岁宜,成人礼缺男伴吗?】
【因因:对不起,已经约了人,你找其他人吧。】
少女背着画展发放的帆布包,听到“叮咚”的消息提醒,低下头看到回信。
【谈靳吗?】
少女眯着眼,有些自嘲。想着这个人都已经拒绝我了,怎么可能是他?谁还拉得下面子再去邀请一次,追人也不带这样追的。
她散步到饮料店,打字回复。
【因因:秘密。】
岁宜觉得没必要再回复,便把对方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这家饮料店就开在艺术街的附近,装修是那种很普遍的小清新风格,岁宜要了一杯芝芝莓莓,寻位置坐下。
秋光挣破了夏日的灼热,倾泻了一丝凉气。
岁宜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江清予问她去了哪儿。
“在看画展,市中心的艺术街。”
“没带司机?一个人去的?”江清予语气担忧。正直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父亲在忙工作,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交代下属琐事,聊完,又问岁宜,“怎么不找个朋友一起?”
“嗯,”岁宜将垂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轻声解释,“看画展还是很私人的事,毕竟跟喜好有关。”
“行吧,你自己做主。”电话那头,江清予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只是宜宜,你什么时候有了闲情雅致去看画展了?以前不是说不喜欢吗?”
岁宜露出几分被点破的窘迫,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
她嘟囔:“修身养性。”
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
嘴上是这么说,可事实并非。
只不过听人说谈靳周末的时候在这附近出现过。
就在这家饮料店。
少女捧着芝芝莓莓深吸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味蕾炸开,有些发腻。
她垂着眼看手机上悬挂的小狗挂饰,凶巴巴的一只,丑陋得像个棕色大号毛毛虫,是十岁的时候父亲带她去旅游时自己做的。
陶瓷制品,捏了一下午。
岁宜堵住了小狗的鼻子,就可以脑补出真实的小狗喘着气求饶舔舐的样子。
可事实南辕北辙。
真实的小狗冷静自持,连面子都不给。
好像她是穷小子,他才是大小姐。
真的难追。
岁宜眯着眼听父亲关照:“也好,但是要注意安全。”
她歪着头听手机,眼睛却瞥到窗户外面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好,那我挂了。”岁宜猛然站起身,甜声和父亲告别,然后背上帆布包向外冲去。
谈靳。
岁宜在心里默念这个人的名字。
穿行过一条条小巷,岁宜很少进这么嘈杂污秽的街道。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艺术街的附近有这么荒凉破败的角落。
树木疯长,屋脊破败,应该是要修整拆迁的批次。
岁宜听到一声拳头的响动,而后是一口痰的啐声。
“诚少让我们找的就是这小子吧?”
“哥,就是他。”
岁宜皱着眉前进了几步,看到了一群人,花花绿绿的衣服,剃得像是修剪好的草坪的短发。
是一群混社会的。
他又招惹了谁?
岁宜想起初见时少年狼狈的样子,浑身污秽,踯躅于泥途荒滩。
她在干净的伞面下垂着眼看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只不过这次的岁宜没有了虚张声势的帮手,只余下她自己一个人。
她还是江大小姐,但又没有了小姐的架势。
岁宜拨通了警察的电话,讲好细节。
骤然听到一声猛烈的击打,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当。
是身体撞击到金属罐子的响。
岁宜和警察说话的声音都滞了半息。
那个国旗下讲话璀璨的少年,此刻被人打得狼狈。
谈靳。
那头温和的男声劝慰:“没事,您在那里保护好自己,我们马上到。”
又怕岁宜冲动,告诉她:“人很多的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会尽快赶到救人的。”-
当。
又是一声剧烈的响。
像是两簇星球撞击,吵的人灵魂出窍。
谈靳的五脏六腑都烫得烧起来。
引他来这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地头蛇,从上周就开始盯上他,这次从私人医院出来便干脆出来拦住他。
谈靳觉察到一瞬间脑袋的昏沉,下一瞬带头的那个陈哥就告诉他:“你母亲的病,谈家出了通缉令不让治。”
对方手里锋利的刀刃像是阴凉的毒舌,贴着他的脸划过去。
陈哥大抵四十岁,此刻睨着他,一字一顿:“管你有多少钱,从哪里找的医生开的药方,只要买到了药,你这药就是半颗都不能进那女人的嘴。”
混黑的人比起一般的混混更加狠戾,抓住人头发的时候不会客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牵动所有的头皮神经。
而后砸在金属上。
谈靳吃痛地仰着身体,喉管里的淤血让他难以呼吸。
充血的肺发出湿啰音。
陈哥的眼下有一道深得见骨的刀疤,是当年贩毒坐牢的时候跟刑警反抗时留下的。
此刻觑着他,就好像低头看着一只渺小的一脚可以踩死的蚂蚁,“药,交出来。”
谈靳仰起头不含一丝情绪地看着这个谈家喊来赶尽杀绝的歹人,嘴角突然咧出一个冷得薄凉的笑容。
“不在我这里。”
“已经藏好了。”
陈哥后退了一步,扫了眼自己手下的混混,给了个眼神。
等待他的,将会是新的一通毒打-
“住手。”
报警后警察五分钟内应该抵达。
岁宜看了眼时间,出声打破了这血腥的一幕。
少女今日为了画展穿的素雅,少见的穿了白裙,此刻冷静地站在小巷的角落,像是迷离月夜在风中摇曳的白玫瑰。
一双眼睛冷得冻人。
她托举着手机,让对方看清楚通话记录。
白底黑字,在半分钟前。
“我已经报警了。”
一众的混混有几分条件反射的畏惧。
只有领头的男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挑了眉看她。
那是见过真枪实弹的真正的胆大包天。
陈哥见多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笑起来邪气,露出半张有丑陋刀伤的脸,问:“小姑娘,你知道他得罪了谁吗?就来救他?”
雄浑的声音带着讥笑,像是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笑停了,板正了脸,问:“京城谈家,听说过没有?”
京城谈家。
骤然,岁宜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停滞,忘记了呼吸。
当然听说过,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谈家。
谈家是从民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家族,以前是民族企业家,在抗战时期捐了钱,后来扩展海外版图,现在全世界都有他们名下产业的痕迹。
他们的根基在京城,却也不止京城。
父亲给她撑腰时只有一句例外:“有我在,宜宜谁都可以得罪,只要不是谈家。”
岁宜的思绪在紧张的局面里有些杂乱。
——谈靳也姓谈。
陈哥啐了一口痰,弯着腰上前,将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塞到了嘴巴里叼着,他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像是在品鉴一个还不错的商品。
一番眼神赤.裸的打量后,狠戾地推了一把岁宜的肩膀,让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得罪了人,小姑娘,就你这小身板可别来沾边。”
陈哥虽然冷血,但不至于不懂规矩,在京城这样的圈子,路上找出来一个人都不见得是普通人,更何况这里是内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个漂亮得像是脆弱花骨朵的姑娘,不知畏惧地重复了一声,“我已经报警了。”
这是在恐吓。
陈哥耸肩一笑,深觉不知者无畏,将怀里的刀亮了出来。
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寒光四溅。
陈哥用长满老茧的手摩挲刀面,眼神里流露几分阴寒。
岁宜只以为是普通的小混混,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手脚发凉。
眼睫一颤。
她尽量表现得冷静自若,可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亡命之徒,哪儿管你怕不怕。
陈哥提着刀,手中的冷刃一寸寸落到了岁宜的脸颊旁。
少女白皙的皮肤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脆弱得紧,甫一贴近,便有轻微的红。
汗毛直立。
“别碰她。”
坐在地上喘息的少年,突然出了声。
他艰难地吐字,声音不大,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楚。
岁宜抬了眼看他,几乎是下一瞬耳畔响起警笛的鸣响,是她报的警起了作用。
趁此空荡,那个狼狈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谈靳挥起拳头,猛然打在压在他身上的混混的身上。
他冲上前,那双浅色的眼睛像是碎掉的玻璃,在阳光下光彩荧荧,看起来扎人得很。
他从身后将陈哥踹倒,然后奔跑到少女的身前。
不过片刻,岁宜细瘦的心脏却突然喘不过去。
他身上有好多伤。
“跑——”
像是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他将自己身上沾了淤泥的外套盖在岁宜的身上,快速将岁宜裹好,然后谈靳牵过少女的手,坚硬的声音像是凿穿岁宜被教导出来的大小姐假面。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哗啦啦的,热烈得好似有形状。
岁宜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肺不断震颤,像是风吹过狭窄的山谷。
他牵她的手毫不怜惜,是绝望的人奋力的一击,让她觉察到疼,手像是要被掐断了一样。
谈靳很熟悉这一片的小路,七拐八弯,带着她到另外一边的角落。
很阴暗的角落,岁宜第一次知道京城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
少年松开了她的手,额头上细密的汗缓缓滴落。
不是累的,是疼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与他隔着窗玻璃对视,看不真切,只记得他不服气的眼神,像是一场酝酿多时的肆虐风暴。
而现在她终于能清晰看到他灵魂上被人镌刻的细节。
密密麻麻,千疮百孔,都是伤。
岁宜弯着身体,仰头看着少年唇色泛白,倚靠着墙壁,身上被打得痕迹经由时间发酵,变成一块一块的淤青。
青青紫紫,像是杂乱随意的调色盘。
“谈靳,你要不要紧?”
“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岁宜有些焦急,一双澄澈的眼睛牢牢地锁在少年身上,直觉自己好像要哭,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她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颤。
岁宜长这么大,被保护得很好,很少见到这样的血腥与残忍。
“没事。”谈靳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腹部应该有伤,站直身体时牵扯到微微抽气。
她没问他为什么招惹了京城谈家,也没问他与那些人有什么关联。
只是很在乎,“为什么救我?”
少年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散落的黑发挡住了一双眼睛,只有挂着伤痕的唇没有一丝弧度,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冷声:“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岁宜蹙眉看着这个狼狈的人。
问:“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罩住?”
救了就罢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她盖住,是不想被人看见他们呆在一起?
“我们很熟吗?不过是几面之缘。”
谈靳疏冷得有些凉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冷至欲雪的清晨,是在看一个陌生乃至有仇的人。
眸光不移,语气笃定:“岁宜,你是一时兴起。”
补充:“你只是因为赌约,追我是为了一个望远镜。”
他都清楚的。
岁宜喉咙口发紧,应下:“是。”
“我不是一个好目标,你换一个人吧。”
少年缓缓地站起身,他被打伤的四肢像是被人拆解的零件。
岁宜盯着少年单薄的侧影,嗓子里卡住的话一句都没办法说出来。
她慌乱而茫然,却没办法把目光从眼前人身上移开。
她颤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目标?”
谈靳侧过眼看她。
骤然,拉住岁宜的手,逼着她往后退。
这么虚弱的一个人,却依旧是有着恶犬一般的气势。
他要是下一秒掐她的脖子,岁宜也不会意外。
“江小姐,如你所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目光寂寂,扯着笑,全然不像在学校里那个好学生的样子,一字一顿,“我劝你别来招惹我。”
岁宜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心脏撕扯般地生疼。
她眨眼,许久,温声询问,“那你是坏人吗?”她有些惊讶,但不赞同,“坏人也会被欺负?”
岁宜自顾自,给他下定义,“谈靳,你不是。”
谈靳似乎笑了,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笑起来依旧好看,像是被揉碎的混杂青绿的残忍风暴眼。
他说:“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没这个必要。”
岁宜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吐字:“可是我想要你。”
少女清晰重申:“我偏要。”
没有办法,少女的心在狂跳。
她那么害怕,却像是疯掉了一样,在他牵起她手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举动无比正确。
两个对立的灵魂,不服输地对视。
大约有很久。
岁宜平白地想起一个心理学理论。
八秒钟理论。
与一个异性对视超过八秒钟,就有坠入爱河的可能性。
这该是怎样的爱河?
懵懂的少女一概不知。
她被那双冷到灼烧的眼神烫伤,心都在颤,她觉得心疼,又觉得羞怯。
可还是不敢移开半分目光。
岁宜劝:“我带你去医院吧。”
去父亲投资的那一家,会更安全。
少年的背影单薄,被婆娑的树影分割成一块块。
他的嘴角还有被打的淤青,像是一块被新鲜尘土覆盖的青苔。
他那么狼狈,眼底的情绪不达眼底,冷声回答: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但是岁宜,接近我,是会一起下地狱的。”
【你是谁?】
【什么证据?】
【你到底是谁?】
【你要毁了谈靳是不是?】
【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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