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京城出了很大变故,宋萱年关回家时,为了了解谢家真相,去宋忱院子,却意外在树上看到个姑娘。
不知道是什么人,她一身青衣坐在树杈中间,提着酒坛子往嘴边灌,其举止动作丝毫不像普通闺秀的样子,好似轻狂潇洒,可宋萱分明感受到无数伤意。
想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宋萱走近些,方便看清楚。
子车柔刚好喝完那坛酒,往下一扔。
宋萱始料未及,他脑子嗡得陷入空白,酒坛在他眼前越放越大。
说时迟那时快,子车柔飞身下来,一把拉过宋萱向旁边闪去,酒坛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应声落地。一切仅发生与分秒之间,但凡再晚一点,宋萱被砸成什么样都不好说。
“不知道躲?”子车柔皱着眉,心有余悸。
宋萱无奈:“我也没想到你会把瓶子扔下来啊。”
花戎国的人粗犷惯了,这在她们那里司空见惯,但这次差点打到人,确实是她不对。子车柔微微抿唇:“刚才没留意树下,对不住了。”
宋萱摆手,不在意她的失误,只对这个出现在他三弟院子的身手不凡的姑娘非常好奇:“姑娘是三弟的朋友吗,我是宋萱,以前没见过你,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子车柔当时微顿,像是还没适应新身份,自己说话也不熟练:“我是宋忱的未婚妻,出身江宁,唤子车柔。”
此话一出,宋萱愣了很久。
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什么,宋萱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他很快就这情绪掩藏起来,沉吟着行了见面礼:“原来如此,子车姑娘,在下失礼了。”
子车柔盯着这个面前的白净书生,许久没说话。
此乃初见。
与宋忱订完婚,子车柔就住在了宋府。宋萱和宋忱亲近,他经常去找宋忱,如此一来,他和子车柔见面的次数多了很多。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非要一次次去找宋忱,但人就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喜欢的事物吸引,做一些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
只可惜有些东西尚未明了,就已经宣布无疾而终。
子车柔和宋忱完婚完得很仓促,那晚大堂鼓瑟吹笙,高朋满座。宋萱在角落里穿过人群去看子车柔火红的嫁衣,怔怔得像丢了魂,有人给他敬酒搭话他也悄然不知。
直到新人被送入洞房,他才仓惶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喝下几壶酒,宋萱只当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以为时间长就好了。
但他没料到会变本加厉,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也许是生来固执,宋萱走火入魔整整三年。喜欢弟妹这种有违人伦的荒唐事,宋萱说不出口,况且宋忱和子车柔感情还很好,期间他们甚至有一个孩子。
孩子叫宋盈,喜欢笑,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更大一些,宋萱没见过小孩子长什么样,也会经常抱他。有时候觉得宋盈和他父母长得不像,宋萱也会摇头否认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
经年累月被折磨着,宋萱既痛苦又深陷其中,他几乎打算自暴自弃了。
直到兰楚尧的出现。
那天宋萱处理完商行的事宜,在路上看见嬷嬷独自领着宋盈。宋盈说有个叔叔把子车柔叫走,在巷子里。
三年里,他还没发现子车柔有什么熟识的异性好友,宋萱觉得不对劲,怕她出事,慌忙赶了过去。
刚走到转角,差一点点出去时,宋萱听到兰楚尧声嘶力竭的质问:“你究竟有没有人性啊!他们害死谢家满门,你却嫁他为妻,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替仇人延续血脉?”
宋萱呆愣。
“我的事就不劳兰公子费心了。”对面响起子车柔的声音,她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回答,可这也告诉宋萱,兰楚尧真的是在对她说话。
兰楚尧愤怒不已,他颤抖着扣住子车柔的肩:“我不信,我不信你作为谢家最后的后人不想报仇,他们死的有多惨你都知道。你是不是在等,嫁人生孩子只是复仇的一步对吧,我说过我会帮你,你不来找我,我知道,只是时机还没到罢了。”
宋萱脸色煞白,子车柔竟然是谢家的后人吗……听他的意思,他见子车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兰公子,你想太多了,我有我的生活,我不会打破平静,为了已经死去的人涉险。”
如果是平常人听到子车柔的话,可能以为她真的顺从了,但宋萱了解她,她不是这样的脾性,这与她平时完全不同。至于兰楚尧,他从头到尾就不愿意相信,所以此时此刻他们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子车柔只是在伪装。
兰楚尧死死盯着她:“你会回来找我。”
“随你怎么想吧。”
脚步声响起,子车柔出来了,宋萱躲了起来。
兰楚尧紧接着她离开。
宋萱失魂落魄地站在巷子中,许久没有动弹。
……
宋萱没有揭穿子车柔。
做不到,他无法想象宋家知道她的身份后,她将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宋萱觉得自己分离成了两个人,一方面觉得自己对宋家不忠,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替他隐瞒。
他开始调查谢家灭门的真相,原以为经过宋鸿嘉处理的案子,一定真实公正,但听兰楚尧的说法,似乎不对。
很巧,查着查着,宋昌告诉他赌坊有个人是以前的谢家人。
谢家本该无人生还,却留下一个人,宋萱察觉不对劲,顺着找到谢慈。从谢慈口中,他知道了真相,原来一切都是太后的阴谋,宋家是推波助澜的帮凶。
宋萱难以置信,他一边气愤,一边写密信给子车柔,告诉她谢慈的存在。
子车柔杀了谢慈,那晚,她提刀脸上沾着血,出现在宋萱门外,拿字条对着宋萱,身音嘶哑:“是你写的?”
宋萱没想到仅凭一张纸就能让子车柔怀疑到他身上。
一想到子车柔恨毒了宋家人,他就觉得凄楚,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也同流合污,宋萱点了头。
子车柔问:“你还知道什么?”
宋萱迟疑着,把那天听到的事情,还有对宋家的猜测告诉她。
子车柔听完却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萱不明所以。
“谢家人的死和宋家本家没有关系,那全是太后策划的阴谋。”子车柔提起太后,眼底全是血丝,“太后想要谢家军的兵权,她拉宋尚书入局,但宋尚书不肯陷害谢家,没有同意。”
她轻声叙述着,揭开当年的真相。
“太后禽兽不如,她转头找了另外一批人,想跳过宋尚书这边直接处死谢家。这样虽礼法不容,但只要谢家人一死,她掌握着兵权,没人敢诟病。”
“抄家那天,先进去的是太后的人,他们开始屠戮,宋大人得到消息,为了阻止太后的恶行,速速调集了人马,假装幡然醒悟,投入太后手下,把谢家人截走关入狱。”
“我杀谢慈,不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生还的,而是因为他不在宋尚书给我的名单里。”
宋鸿嘉用天牢里的死囚换回谢家众多人生还,子车柔嫁过来以后,他把那些人的藏身地告诉了她。还有那份一对一的名单,有哪些人活下来,子车柔一清二楚。
“那场灾祸中,死得最惨的只有我表哥,他身上流着镇北候的嫡系血脉,太后非要他死不可。宋大人已经用尽手段去保护他,可最后还是没保住。”
原来……如此,谢时鸢……那个天之骄子,宋萱身形一晃,原来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真相。
“那你和叔父,你和三弟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宋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子车柔顿了顿,跟他解释了那个契约。
“那宋盈?”宋萱做梦也没想到是这样的,两人既然清白,又何来的孩子。还里面还埋藏着更多更深的疑问,他头上出了冷汗,一点点追问。
子车柔很迟疑。
宋萱预感还有一件很大的事被隐瞒着,他艰难出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车柔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重要的决定:“宋盈……他不是我和宋忱的孩子,他是镇北候的遗腹子。”
“当时永安公主在狱中没有流产,是宋大人找死婴掉包,瞒着太后把孩子保了下来。”
宋萱被这么大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他扶着桌子差点站不稳,惊得像是被雷劈成了两截。
“怎么可能?”
子车柔看着他,眼神复杂。
宋萱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呢喃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日日夜夜和这三人相处,却从未窥见半点风声,可见宋鸿嘉满得有多严实。也必须严实,一旦宋盈是老侯爷孩子的事情泄露,他必定活不成。
况且当年谢家谋反一事已成定局,倘若被人发现宋鸿嘉做的这些事,恐怕整个宋府都要被牵连下马。
宋鸿嘉完全就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赌啊。
“三弟知道……”
宋萱问到一半,戛然而止,子车柔的刀落在了他脖子上。
刚饮过血的刀泛着森冷寒光,子车柔握着刀的手略微不稳定:“我……不能让人知道真相,对不起。”
宋萱愣了,他这才知道对方刚才的迟疑都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知道就得死。
子车柔在颤抖,宋萱看着她却突然笑了:“无妨,做个明白鬼也总比糊涂活着强。”他往前走了两步,搭上她的刀,“我知道留下我是隐患,你始终不会放心。你可以杀我,但子车,我想告诉你,哪怕我活着,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宋萱顶天立地,不是那样的人。”
他闭眼,堂堂正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子车柔看了他很久,随即脱力放下刀,她转身,看不见情绪:“你没有选择告发我,我也留你一命。”
宋萱愣住,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在自己还不知情时,听了兰楚尧的话,以为她要复仇的时候。
他看着子车柔的背影,内心悄然生出雀跃。
宋鸿嘉很快察觉到宋萱的异样。
他早先就对宋萱的悸动一清二楚,碍于种种原因,只能苦了他的心。但宋萱最近不同,他那些阴暗扭曲的腐朽像是被剔除干净,整个人焕发着生机。
他把宋萱和子车柔叫过去,给宋萱下了封口死令,再三警告他不可说。
其次就是两个人的感情,两相情悦他看得出来,只是……
“萱儿。”宋鸿嘉当着子车柔的面,“你的情谊,私下无妨,外人面前必须得收着,太过肆无忌惮会让人察觉异样。”
宋萱心虚到不敢看子车柔:“叔父我明白。”
宋鸿嘉点头:“去吧。”
两人出去后对视一眼,相互都被烫到。
宋鸿嘉的意思,是尽管子车柔和宋忱成婚了,但在不影响的双方的基础上,他们两个还可以互相照拂。
一切看起来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风云来的突然。
有人重查谢家的案子,谢慈身死惊动了太后,她顺藤摸瓜查到了子车柔身上。
宋鸿嘉招来子车柔,严肃道:“京城不安全,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宋盈先交给我照顾,你和忱儿以祭祖的名义一起回江宁。”
把子车柔调往江宁一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是为吸走太后火力,防止太后发现不对,对宋盈不利。
他有把握保住子车柔,所以宋忱也跟着去。
而宋萱得知自己引来祸事,心中愧疚,主动请缨护送。几日后,他们顺利抵达。
一切都在计划中,但宋鸿嘉没想到祖宅里的元老还有太后的狗。
祭祖那日,宋忱和子车柔本来同乘一辆车,但叔公说平时去的路正在修,要走新路,宋忱不好照看,便让宋萱和子车柔同车。
车走了走着出了意外,与他们断联了。
随后他们就在山上遇到伏击,大批大批的箭破空而来,宋鸿嘉安排的人来不及阻挡。马儿被惊得嘶吼,蹄子狂翻,箭穿过车帘插进车里。
宋萱身体比脑子快,扑倒子车柔用自己护住他。一根根箭羽没入血肉,他闷哼几声,嘴里吐出大口鲜血。
有一只箭正正没入宋萱心口,血滴答滴答落在子车柔眼皮上,子车柔心跳呼吸停止,抖着去扶他的脸,手上沾满血,泪水夺眶而出:“宋萱!”
外面响起打斗声,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那些死士被抓后齐齐吞毒而亡,护卫聚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两人的情况,就听见一声冲破天际的怮哭。
那是为离去的冤魂发出的痛吟。
宋萱死后,子车柔像变了个人。
她丝毫不惧太后,回京城找到兰楚尧,请求他相助,不仅是为谢家报仇,也是为她此生所爱报仇。
兰楚尧等待已久。
三个月后,子车柔在太后寿宴上策划了一场刺杀。
那场宴会上,太后确实死了。
但她并不是死在刺乱中,是另外一个人,把事情推向了一个完全超出掌控的方向。
是薛霁卿。
兰楚尧的人出手后,他趁乱接过匕首,捅进太后心脏,太后当场毙命,但他犹嫌不够快意,接连在她身上刺下二十几刀。
等人赶来时。太后僵坐在凳子上,浑身上下无数个血窟窿,像泉水一样往外涌。
薛霁卿身上鲜红一片,做着这么嗜血的事情,他却慢条斯理让人害怕,即便是子车柔事后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在被扣下之前,薛霁卿先是癫狂地笑了一下,然后面色平淡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血弧喷射,溅到兰楚尧脸上,他呆坐着,为这样的变故长久失去反应。
朝廷大乱。
两位掌权人接连丧生,大臣们不得已从宗士挑出继承者,大雍一夕之间政权更替,鞑靼趁虚而入。
边关告急,但好在新帝迅速聚集被太后搅得四分五裂的寒沙铁骑,谢家军重振威风,六年后打腿了鞑靼,战乱平息。
太后死后,兰楚尧知道了宋盈的身世,他将宋盈收为义子,和子车柔宋忱一起扶养他长大。
宋盈及冠后,他们告诉了他身世,他拿着太后迫害谢家的罪证,为谢家翻案,改名认祖归宗。
新帝登基后一直忙于内务,没空处理边关,鞑靼虽然问题小,但从来没有断过。此时谢盈横空出世,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子承父业,上阵杀敌。
但谢盈没有,他跟着兰楚尧经商,把他和宋萱的产业结合到了一起,发扬光大。
兰楚尧觉得这样很好。
大雍现在安定,宋忱与子车柔互相扶持了一辈子,谢盈健康长大,平安喜乐,谢家其他活着的人也不用再躲躲藏藏。
至于他呢,他终身未娶,偶尔闭眼想起往事时,总有一个场景在他脑海中格外清晰,是薛霁卿自刎时的那一幕。
当时他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杀掉太后,如果不是薛霁卿,恐怕现在每个人的结局都要改写。
他自刎的时候太决绝,也太惊心动魄了,惊心动魄到明明是死,兰楚尧却看见了生,向死而生。
很漂亮的灵魂,若他还活着,一定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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