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把糕点拿出来,宋忱先选了一个,谢时鸢暗自观察他,打眼看了一圈,随手抓过一个最合眼缘的。
接着楼观雪也选完了。
谢时鸢盯着他的,左看右看,对比后又觉得自己手里的不顺眼了。并且宋忱的眼睛一直都粘在对方身上。
像着魔了似的,他突然不管不顾问“楼公子想和我换吗?”
选好了还要换,这显然是一种很冒犯的行为。楼观雪白发松散在脑后,温和而有涵养回拒:“恐怕不太合适。”
一般人要是听懂他的拒绝,就应该识趣放弃,但谢时鸢没有,他勾着唇笑了一下:“楼公子是怕被我抢走缘分吗,连这也不敢赌?”
宋忱:“别理他。”
谢时鸢笑意消失。
楼观雪不是会被激到的人,但换不换对他来说都一样,既然他执意如此,那换了也无妨,倒也想看看会怎么样。
他把手里糕点送过去,大大方方的:“给。”
谢时鸢和他交换,盯着的却是宋忱。
三人一同吞下糕点。
谢时鸢在嘴巴里来回翻找,并没找到异物,心逐渐沉下去,只能祈祷宋忱也没有。但老天并没有眷顾他,宋忱先吐出一张纸条,紧随其后,楼观雪也吐出来了,两个正好凑一对。
掌柜拊掌大笑:“两位果然是天定姻缘啊,管他什么魑魅魍魉都阻碍不得!”
三个人心情都十分复杂。
作为魑魅魍魉,谢时鸢脸色难看,后悔又丢人。楼观雪看他将良机拱手让人,含笑不语。宋忱则是为谢时鸢的弄巧成拙无话可说。
掌柜看高兴了,特意送了宋忱和楼观雪礼物。宋忱在谢时鸢的注视下伸手的动作都不太自然。
他拉着楼观雪早早走了,觉得留的时间长有点太伤谢时鸢的心。
落在谢时鸢眼里,就是对他避之不及。他面无表情离开摊子,向两个人相反的方向离去。
林衡从头到尾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惹对方不快。难为他这个岁数还要为主公的姻缘忧心。
为了不让谢时鸢太失意,林衡努力找补,想找回一点希望:“其实也还好啊主公,反正是你选出来的,说天造地设也应该是你们二人才对,别生气别生气。”
谢时鸢停下来,看得林衡后背发凉。
林衡闭嘴了,本来计划带着谢时鸢再转转,看能不能再遇到,现在经这一出,他肯定没了心情。
然而谢时鸢没有停步,他继续向前,林衡迟疑着跟上去问:“主公还要去哪吗?”
谢时鸢比之前烦恹得多得多:“去喝酒。”
林衡叹一声,作茧自缚啊。
“属下陪你。”
像是孽缘,都没有提前约好,他们在酒馆喝酒时却又和两人碰上了。
彼时谢时鸢眉眼低垂着,黏黏腻腻的目光映在酒碗中,和月光一样冷清,他越看越消沉,倒一碗喝一碗。林衡喝得也正畅快,他和谢时鸢不同,他刚找回儿女,人生正是得意时。
不知是这家酒馆生意好容易吸引人,还是别的,林衡醉眼朦胧时看见宋忱和楼观雪进来了。
不过他们只来买酒,没有坐下来喝。
林衡去看谢时鸢,却见对方早就注意到他们了。不过他和谢时鸢倒是淹没在客人里,丝毫不起眼。
谢时鸢一直观察着他们。
酒馆里有醉酒的人起来去打酒,走路歪歪斜斜的,路过宋忱边上没留意,撞了他一下,宋忱站不稳,往前栽去。
谢时鸢刚刚站起来,就看楼观雪揽住他。
但他没有停,而是朝着两人走去。
宋忱抓着楼观雪的手站好,冷不丁的,面前战了个大活人,微微一惊,发现是谢时鸢:“你……”
谢时鸢在北疆常喝酒,所以纵然他在这儿喝了那么多,也半点没有受到影响。他稳稳当当站着,眉目深沉,口齿清晰,是对楼观雪说的:“好巧,楼公子也来喝酒?”
听不出什么意味,楼观雪回:“我们顺道来买酒,入药用的。”
谢时鸢于是笑了笑:“还以为是你们想小酌。”他示意楼观雪看里面,“既然遇上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楼观雪去看宋忱,为这临时的变故征求意见。
谢时鸢注意到,问他:“会喝酒吗?”
宋忱思索片刻,点头。
“那就过来。”
说罢,也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谢时鸢兀自坐回林衡身边。
宋忱于是和楼观雪跟过去。
他坐林衡对面,楼观雪坐谢时鸢对面,气氛奇怪得有些可怕,但谢时鸢像是不知道一样,慢条斯理给楼观雪倒酒:“不知楼兄酒量如何?”
楼观雪看着温雅,但他有个酒鬼爷爷,从小跟着喝酒,喝的还都是精酒,酒量出其好。他笑了笑,桃花眼装着星辰,谦虚道:“尚可。”
谢时鸢微挑眉:“那我们比比?”
楼观雪微微颔首,仍然是一副端方雅正的样子:“请。”
宋忱和林衡没动,看着二人比拼。
数不清的回合下来,谢时鸢眼神已经有些怔忪,两颧泛着薄红,但楼观雪从头到尾就像没喝一样,清醒自如得可怕。
再喝下去,谢时鸢就要不行了。
林衡拦住他还想继续倒酒的动作,上场解围:“够了主公,你之前就已经喝了好几倍,不能再喝了。”
林衡在谢时鸢手下当差,那股子好胜心也是不愿承认谢时鸢酒量差的,更何况谢时鸢酒量真的不算差,实在是楼观雪太能喝了。
他这话影约透露着,不是我比不过你,而是我已经喝了太多,这才落了下风的狡辩意味。
楼观雪看破不说破。
谢时鸢半青着点,虽然不情不愿,却直接承认了:“看来是你比我好。”
楼观雪不卑不亢:“承让。”
谢时鸢细细打量起他来,发现对方身上的优点不可谓不多,面色冷沉,心里无数道情绪翻涌。
宋忱也在看他,谢时鸢情绪上来了,今天这样已经够了。
让楼观雪喝酒已经是计划外的事了。为了避免谢时鸢继续为难人,他又拉了下楼观雪的手,最后刺激了谢时鸢一下,就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楼观雪很配合,起身道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谢时鸢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宋忱和楼观雪出去,并肩而行。
但走了小段路,宋忱突然顿了顿,他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谢时鸢这段时间经常晚上跟在他后面,他已经能察觉到了,现在很敏感。
谢时鸢跟着。
宋忱想了想,停下来对楼观雪轻声说:“观雪哥,谢谢你今天帮我。你先回去吧,我改天请你吃饭。”
谢时鸢今晚喝了酒,气息没藏好,其实楼观雪也发现了,他心领神会,和宋忱分别。
送走他,宋忱漫步走着,一直到池塘边,人少点的地方,停下来在原地慢慢等着。
这次不用他喊,谢时鸢自己就出来了。
小池塘里闪着细碎的银光,涟漪一阵一阵荡漾,像人纷烦的心绪一样无休无止。
他到宋忱面前的时候,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眼尾红润润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地仿佛要把人吞噬。
但宋忱并不害怕,他终于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见到了他这张脸:“谢时鸢,你不装了?”
谢时鸢眼皮颤抖着,没有回答,而是问:“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回家?”
“你很希望我这样做吗?”
谢时鸢沉默一会儿:“他很好。”
很好,所以呢,所以就应该和他一起回家吗?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宋忱走到他面前:“你刚才面对他不是很强势吗?为什么在我面前又偃旗息鼓,你的劲儿上哪里去了?”
谢时鸢:“你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他。”
真的好嘴硬啊,宋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继续发力:“我们在一起,为什么要你来测试,我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谢时鸢僵了,好半天,他憋不住问:“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
宋忱:“你不是说他很好吗?你长得没有他好看,脾气没有他好,抽签抽不过他,喝酒喝不过他,只会惹我生气,我为什么不选他。”
谢时咬紧嘴巴,死死磨牙。
宋忱这次不安慰他,更加冷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别走。”谢时鸢拉住他。
抓得很紧,生怕把人放走的样子,宋忱停下来,看他想说什么。
谢时鸢回想刚才他说的那段话,发现只有一个可以反驳,他不服气:“抽签是我抽的,根本不是他,他只是捡了便宜。”
宋忱心里失笑,嘴上却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反正最后是我和他抽到的。”
“凭什么?”
如果想要一个东西,不是幼稚地问凭什么,期待别人给予,而是自己去争抢。宋忱认真起来:“谢时鸢,因为我会选择他,我真的会选择他,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我给过你机会,难道你还想像今天一样,明明是自己的,却非要推给别人吗?”
谢时鸢愣住,他好像经过了很多次的压制,但最后没压住,脱口而出:“不可以。”
宋忱不说话,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你选我。”
谢时鸢终于找回自己的血性,他拉过宋忱,把他深按在自己怀里,像找回了一件丢失已久的宝物,颤抖道:“你只可以选我。”
如果宋忱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表现得和之前的大度不在乎完全无关。他的眼里全是偏执和强硬,哪怕宋忱不激他,他也不会放手的。
宋忱好久没有动弹:“你不别扭了?”
谢时鸢摇头,还给自己找理由:“反正你只说不要和薛措有来往,我不是薛措,我可以。”
他要求:“你下次出去要带上我,我长得也不难看,喝酒也还行,我对你没有脾气。还有……”
谢时鸢顿了顿,把他撤离怀抱,很认真:“对不起……”
回想前半生的荒唐,谢时鸢正式面对那些扭曲伤疤:“我不知道前世的真相,我不知道你们瞒过太后救下来那么多人,我把你们当仇人,恩将仇报。我一直对你冷漠,欺辱伤害你,我陷害宋大人,刺伤他,还和薛霁卿一起算计他。我真的错得彻彻底底,对不起。”
对不起,你和宋大人对谢家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谢时鸢亲上他的嘴唇,明明自己是主动的那个,却摇摇欲坠,有冰冷的泪水落在宋忱脸上:“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宋忱舒了口气,为他终于说出来而感到轻松,他细细回吻着谢时鸢,尝到很多很多苦涩的味道,不想让他再苦涩。
因为谢时鸢真的很不容易,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的。
宋忱说:“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我都知道。”
不应该一切都由你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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