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歧路
今年春节来得比往年早些, 历史系的期末考试也在年初便陆陆续续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科的下午,恰又赶上汉服发货。
杨西西很够意思地跑去别墅帮忙,还叫上了嘴里骂骂咧咧, 行动却不含糊的左星臣。
三个人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把几百件衣服平安送走。
杨西西半点不觉得累, 依然兴奋地踩着拖鞋到处参观:“这栋房子也太漂亮了吧?像个美术馆!不愧是艺术家住的地方。”
云礼美滋滋:“程酌哥哥的品味的确很好。”
“你还会弹古筝呀?真是多才多艺。”杨西西东瞅西瞧, 忽又发现新大陆, “诶?这是你的衣帽间吗?”
这别墅除了程酌房间有个小衣帽间外,还有个独立大面积单间, 之前从未被使用过,倒是最近被摆了越来越多的裙子、高跟鞋、珠宝首饰……
怎么瞧都像有精致的女孩子生活在此处。
面对程酌的绝对宽容,云礼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嗯。”
“所以程老师真是个完美男友, ”杨西西嘱咐, “你可得把他抓紧了。”
左星臣在旁边嫌弃地哼了声,倒也反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云礼面对这位年轻人从未感到尴尬,虽然被要过两次微信, 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和他喜欢的歌手陈醉很像, 或许仅仅是因为颜值而生出兴趣, 但实在没有太多的暧昧存在。
“我们去楼下吃火锅, ”云礼转移话题,“哥哥晚上加班不回来。”
杨西西追着他问:“不会是特意把空间留给我们吧?”
云礼讪笑:“有可能。”
“为什么世界上存在这么好的人啊,”杨西西直奔餐厅, “真好奇程老师的阴暗面是什么?”
阴暗面……
云礼感觉不至于, 但他知道程酌和家里断绝关系后过得很苦, 可惜每次提起那段往事, 又全似面对过眼云烟般毫不在意。
如果能更了解哥哥就好了,只是单方面被宠爱着, 好像并没有走进对方生命的感觉。
少年打开早被堆满食材的冰箱,无声地叹了口气。
*
对学生来说,最美好的时间当然是寒暑假。
可眼看着要返回江朔的云礼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蒋青早就给他订了返程机票,绝不容拖延,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收拾行李。
“不要带这么多东西啦,”云礼把程酌买好的礼物往回搬,“奶奶年纪大了我不让她开车,回江朔很不方便。”
程酌无法理解,难得问了句:“你爸呢?”
“不知道,”云礼小声,“他不太喜欢我,每天都当我不存在。”
而后又补充:“当然他也完全不喜欢别人。”
程酌靠在门口思考片刻:“我送你回去。”
闻言云礼不禁停住收拾行李的手,失笑:“你生怕我奶奶不怀疑是不是?”
这问题程酌无法直接回答,其实他无数次想去和蒋青坦白,无论是从态度上表达自己的坚定,还是从经济方面显示诚意,保证云礼以后衣食无忧。
但不管怎么做,恐怕都无法让老太太接受,反而会变成战争的导火索。
云礼向来敏感,他读懂了程酌的沉默:“我……我会找机会和奶奶聊聊的……”
“这个不急,我对现在的状态没什么不满意,”程酌很直接,“倒是你的专业问题要好好考虑,不是在和刘夙学设计吗?以后呢?继续把历史学位读完?”
……
云礼蹭地侧头:“你怎么知道?”
程酌轻笑一声,不做回答。
云礼想了想,颓然合上箱子:“江浙沪高考很卷,我考了镇上的第三名,好不容易能读东港大学的,如果轻易放弃,奶奶肯定要急死。”
程酌问:“那你自己想怎么取舍?”
云礼不吭声,毕竟答案再明白不过。
程酌没有逼他的意思,弯着嘴角提起新的话题:“明天聿深他们去露营烧烤,你想不想参加?”
听起来很有意思,可……
云礼回忆起自己女装败露的事,尴尬拒绝:“不去了吧。”
“没关系,你心里的负担对别人没那么复杂,”程酌安慰,“迟早要找到在生活中自洽的方式,这对你更重要。”
他说的话通常都很有道理,云礼点点头:“那好。”
程酌又嘱咐:“想穿什么都可以。”
云礼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狐疑地上下打量:“哥哥,你适应得也太好了点吧?”
程酌微笑:“女装别有趣味。”
“什么趣味?”云礼拉起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而后相拥抱怨,“你是个大坏蛋。”
程酌仍在笑,慢慢抚着他的脊背,动作无比温柔。
云礼追问:“放寒假时你会想我吗?”
“当然。”
“我也会特别特别想你的,”云礼抬头委屈,“我想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家,我不想回江朔。”
又怂又爱做梦。
云礼知道问题在自己,忙改口:“等我能独立生活了,肯定给你个名份!”
程酌被他天真的话逗得不行:“什么名份?”
云礼想了想,垫脚亲他:“当我老婆!”
*
冬季的露营地相对清冷,但也十分安静。
还未在野外住过的云礼特别兴奋,一会儿帮忙装帐篷,一会儿带着小狗去河里捞鱼,简直成了这场聚会最快乐的存在。
直到被秦世逮到,他才老实起来。
“这不是小鲤吗?”秦世勾下太阳镜,照旧笑得不怀好意,“原来是大网红啊,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们?”
这事至今没被曝光,但云礼明显紧张,瞧了瞧周围才质问:“你想干什么?”
“哥哥好心提醒你,纸是包不住火的,”秦世勾搭住他的肩膀,“到时候危机公关怎么做?弄不好你的号和名声都废了。”
危机公关?过于专业的名词搞得云礼茫然无措。
成为小鲤曾是他逃避现实的身份,而今却在一点点和真实的自己重合。
虽然从不觉得那是多了不起的事业,可以后……云礼真的很想成为服装设计师,背负上黑历史的话,会不会带来其它麻烦?
尚未走入社会的少年想着想着便开始忐忑:“那怎么办呀?”
秦世微笑:“很简单,签给我的公司当艺人,有专业团队替你处理,你只用坐着数钱就行了。”
……
云礼还没想出话来回答他,就被程酌无情打断:“已经堕落到哄骗小朋友了吗?”
秦世松开手:“我完全是为他考虑,别不识好人心。”
“去找桑雀钓鱼,”程酌吩咐云礼,等少年如释重负地离开后,才警告道,“娱乐圈不适合小礼,别打这种如意算盘了。”
秦世哼了声,挪揄道:“程老师真把自己当家长了?小心一辈子追不到。”
程酌不置可否。
秦世笑容更甚,凑到他耳边如恶魔低语:“我不可能看错,没睡过吧?”
“……”
*
深冬的溪水清凉透亮,偶尔小鱼游过,却完全没有上钩的意思。
和桑雀学了半天的云礼很疑惑:“真的能钓到吗?”
“不知道,”桑雀坐在旁边浅笑,“我也是新手,试试呗。”
云礼望向鱼竿,又重新看他:永远温柔又情绪稳定的人,真难得。
桑雀感受到目光:“怎么了?”
云礼小声:“你说过,以前没办法读美院,就靠自学美术去游戏公司上班,我了解了下,其实是很难很难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桑雀不卑不亢:“是不容易,但没有资本也没有过人的才华,就只能不问结果地往前走。”
云礼眨眼:“不问结果?”
“放太高的期望在心头,是没办法专心眼前事的,”桑雀认真,“所以当时我考虑的也很简单——喜欢画画,就必须画下去。”
尽管他的嗓音依然柔和,却透露出种几近纯粹的坚定。
云礼想起仅仅摸到入门的服装设计,不由陷入愁绪。
即便明白凡事都有代价,但被保护得太好了,他永远有退路、永远不用急于一时,可若这么下去,会不会也永远不能抵达彼岸?
桑雀当然不清楚少年的烦恼,竟忽然问:“你不考虑和程老师在一起吗?”
“啊?”云礼呆滞回神,脸红结巴道,“那、那个……”
他之前的确不敢出柜,但现在心态悄然变化,似乎脱口而出也没什么。
反正又不是面对奶奶,难不成还能受责怪?
可惜犹豫的空档,桑雀已经会错了意,劝说道:“程老师真的是很难遇到的男人,那么有才华,性格又成熟温和,而且是个非常善良的理想主义者,可能全世界也没有第二个。”
虽然这些话没有错,可云礼听见这么个大美人如此盛赞,不禁有点酸酸:“那你怎么不和他在一起呀?”
桑雀无奈淡笑:“也对,爱情不讲道理,我不该自以为是地劝你。”
云礼欲言又止。
桑雀叹气:“可能大家就是太关心程老师的幸福了,其实最近那个李鸣珂挺不错的。”?
云礼瞬间侧头瞪圆了眼睛。
*
户外烧烤很有趣,无奈怀了心事的少年却显得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混到聚会散场,云礼立刻跑去营地浴室外守株待兔。
瞧见程酌湿着头发走出来,凑近便质问:“李鸣珂是谁?”
程酌微怔,略显无奈:“别听他们八卦,工作伙伴而已。”
云礼踢开脚边的石子,郁闷着小脸闷不吭声。
谁知下一秒手机就被递到眼前,打开着微信界面。
程酌认真:“看不顺眼的人就删了吧,别为这种事耗费精力。”
他永远那么坦荡,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哥哥,和你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无力,”云礼垂着长睫毛叹息,“我好像什么都不懂。”
程酌微笑:“他们本来就是大人了。属于自己的路要慢慢走,非要去对标不合适的对象,会害你错失很多风景。”
“但他们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云礼认真抬头,“我想去服装学院,我要自己去和奶奶讲,不管是什么后果。”
不管后果?可你也从来没承担过后果。
程酌本能地想要劝他,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鼓励:“研究清楚具体的实现方式之后,就好好加油吧。”
云礼以为自己要被迫接受什么大道理,意外之余又心生感动。
对视的刹那,差点习惯性地亲上去。
不料浴室里又陆续出来两个高大的身影,吓得小云礼立刻开溜:“我去睡觉了,晚安!”
……
陈聿深走近哼道:“我原来真的以为程老师是个王者,怎么搞的?”
“艺术家最喜欢延长暧昧期,”秦世哈哈笑:“要不说你情商低呢?”
“哦,我低,你高,”陈聿深呵了声,“我有老婆,你有什么?”
第42章 寒假
三人小组原定的采访被考试拖延许久, 最后终于在寒假前成行了。
由于这次被访问者是位盲人,杨西西和云礼都有点紧张,特意带了礼物, 上楼后敲门也小心翼翼。
唯独左星臣照旧嘴不闲着:“什么破地方?电梯那么窄还要等半天,适合残疾人吗?”
结果他话音刚落, 紧闭的防盗门就被打开了。
有位极清秀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衣着朴素整洁, 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双眼无法聚焦以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左星臣尴尬闭嘴。
云礼忙打招呼缓解气氛:“青泽老师好, 打扰啦。”
“不打扰,”男人笑了笑,解释说:“电梯的确窄了点, 但我已经习惯了。”
好好听的声音!不愧是做声优的!
温柔中透着清冽, 吐字清晰,不急不缓,十分迷人。
三人面面相觑, 云礼好奇打量的同时追问:“需要换鞋吗?”
男人让开路:“放在这里了, 请自便。”
他的家并不大, 但收拾得干净清爽, 甚至摆着几盆生机勃勃的植物,完全不像有视力障碍的人所居住的地方。
云礼惊讶而感动,小心翼翼地架好摄像机, 听三人逐渐聊了起来。
其实帮忙录视频这件事, 对少年而言更多的意义是去见识不同的人, 聆听不同的人生。
毕竟世界如此广阔, 江朔……只是再狭小不过的角落。
今天这位青泽老师在网上小有名气,可聊起自己的经历却是苦涩居多, 毕竟残疾是事实,无论获得肯定还是获得爱,都是极奢侈的愿望。
可他偏从容淡定,面对各种波澜皆如绿竹清风,实在很有人格魅力。
向来嘴欠的左星臣格外安分,在采访的最后,忽然问:“你被抛弃了那么多次,还渴望遇见爱情吗?”
云礼本听得入神,闻言不禁眯起眼睛,微露狐疑之色。
青泽淡笑:“谁能不期望爱呢?我从来没降低过对爱的需求,只是越发明白它极度稀有,所以也不想强求,那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却是如沙砾中钻石般的一部分。”
左星辰立刻说:“会遇到的,您这么好的人。”
……
云礼更觉奇怪,不禁对视上杨西西,两人皆双双无声挑眉。
*
“西西你究竟是从哪里认识到这么多采访对象的呀?今天的声优老师好励志,看到他这么努力,我都觉得自己面前的难题不算什么。”
离开后,向来感性的云礼忍不住感慨。
杨西西笑:“同志圈就那么大嘛,多出门玩就拓展人脉了。”
云礼沉思着点头:“明年我也要多多出门。”
左星臣在旁插嘴:“你出门也只能遇见变态。”
“你在说你自己吗?”云礼忍不住指出,“你是不是喜欢刚才的老师啦?装得那么殷勤懂事,好假。”
左星臣不屑:“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礼呵呵:“我是想劝你别随便祸害老实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真吵。”杨西西在旁露出略显奇怪的坏笑,“今天还早,带你们去有意思的地方拍点素材。”
身为好奇宝宝,云礼立刻开心:“什么地方呀?”
杨西西眼睛一转:“到了就知道。”
*
成|人用品销售展。
…………
……
半个小时后,云礼和左星辰站在花花绿绿的展厅里风中凌乱。
杨西西倒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走,跟我拍些街坊,今天有很多同志在这边活动的,天降的素材。”
虽然还没怎么细瞧,但云礼已经瞥见不少可疑的物品,面红耳赤道:“这、这能播吗?是不是太过分啦?”
“不能播的我打马赛克就好了,”杨西西嫌弃了句,“不会你们两个都是处男吧?怂什么?”
左星辰轻咳一声:“谁怂了?出发。”
云礼别无选择,只得肢体僵硬地跟着他们,羞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即便和程酌亲密许久,但性这种东西在少年心中,仍旧是玫瑰色的疑云,他有点怕又很好奇,始终不敢越过雷池,总不知未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如此别扭的心情,可能和真空般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
性惹人沉沦,本质却是堕落。
云礼无法否认自己怀有这样的想法。
可今天他在这个把性|需求当成生意机会、当成人类最本质最普通的生活习性的地方,却看到了不同的侧面。
原来有很多人是可以侃侃而谈的,甚至能够妙语连珠开玩笑。
原来凡夫俗子、无出其右,皆要在情爱的世界走一回。
原来性那么正常、那么普通。
原来一个外表迷人且互有好感的对象,是如此难得的存在。
……
程酌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云礼脑海中总是闪过暧昧的画面,耳朵红红,恨不得口罩能挡住整张脸。
待到杨西西终于满意,宣布结束时,竟然还给他和左星臣一人买了个小玩具当礼物。
左星臣满眼嫌弃,云礼却觉得烫手似的,飞速塞进书包,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
再怎么不舍,寒假也总归有到来的时候。
临走前的一晚,程酌似不放心,又拿了些维生素和保养品试图往云礼的箱子里塞。
本趴在床上画画的云礼瞬间慌了,光着脚跳到木地板上阻拦:“哥哥,你怎么和我奶奶似的爱操心,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杨西西送的那个会震动的小兔子正被塞在箱子角落,要是被发现,那可真要彻底窒息了。
程酌不疑有他,把袋子随手放下后便微笑:“不是一整天都在陪你吗?”
云礼努力把他拉的离箱子远了些,按在床边追问:“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准备做些什么?”
“当然是上班,”程酌很平静,“不然呢?”
云礼将信将疑:“下班就会和那些朋友去花天酒地吧?”
程酌轻笑:“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刚好有时间画点东西。”
“所以我在家,干扰你画画了是吗?”云礼趁机爬到他身上,撒娇地靠住他的肩膀,“可是人家不是说,恋爱会带来灵感吗?”
程酌反问:“你怎么知道没有灵感?”
云礼抬头疑惑:“那你画什么啦?你画我了吗?”
……
程酌伸手揉了下他的短发:“过年注意安全,江朔应该游客不少。”
云礼不在意,只问:“那你过年要做什么?陪外公?”
“亲戚太多,不需要我陪,”程酌如实回答,“可能去日本滑雪。”
云礼慢慢垂下眼睫:“我也想去,我有很多很多事都没和你一起做过,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过年呀?”
程酌安抚:“等你长大些,再说你不想奶奶吗?”
云礼实话实说:“我想你们都在。”
贪心的小孩。程酌勾起嘴角笑了笑。
喜欢男人没什么错,但活不成至亲心中理想的模样,本就不是件容易沟通和得到谅解的事情。
这半年,冲动幼稚的云礼多少也收到程酌的影响,他在心里思考和权衡了很多,也努力在寻找办法用理智解决问题。
只不过结果如何,试了才知道。
云礼再度认真抬眸:“我情人节回东港,到时候有礼物送你。”
程酌扶住少年的腰:“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云礼似早有预料,立刻抱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那温热的脖颈处小声抱怨:“流氓。”
“我想你早点去做喜欢的事,”程酌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说什么?”
云礼立刻咬了他一小口:“撒谎!你、你都……”
程酌侧眸:“嗯?”
云礼本就泛红的小脸更加羞涩,欲言又止后,便轻轻地亲了上去,甜得像一颗芬芳的糖果。
*
对离别有钝感力的人会活得比较幸福。
可惜云礼恰恰相反。
他很怕说再见,所以次日到机场时全程无精打采,直至时间紧迫到必须得去安检了,才依依不舍地捏住机票说:“我走啦。”
人来人往的场合,程酌非常克制,只是捏捏少年的脸:“一路顺风,”
“你知道吗?当时在这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好喜欢你,”云礼忽然表白,“但那时我没想过,你会是这么好的人。”
程酌愣了下,而后笑:“感谢夸奖,心里好过多了。”
云礼抬起票轻轻地摆了摆,扭头朝安检口迈步。
其实他想说:像程酌这么好的人,值得最好的爱情,而一事无成又喜欢躲在面具背后的自己,实在不怎么样呢。
“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程酌这样要求过。
云礼每天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然而空想是没什么意义的,再多的努力,都比不上关键时刻的一点点勇气。
或许是即将分开的事实让少年心情过度起伏。
他忽然转身,想也不想就跑回程酌面前,毫不犹豫地垫脚吻事了他的唇。
在这个人潮如海的机场。
在这个从相见之刻起,耳畔就万籁俱寂的机场。
“哥哥,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告诉所有人我爱你。”
云礼的眼眶微红而湿润。
程酌多少被亲懵了,他当然没在乎身边那些好奇的目光,只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云礼毫无预兆地抬高声音:“程酌,我爱你!”
第43章 破碎
远离尘世的千年古镇, 仿佛天然便有着让时间变慢的超能力。
这次云礼是怀着“雄心壮志”归家的,他想努力练习服装设计,计划哄好奶奶, 以便坦白与程酌的关系和对学业的规划。
可一投入平静无比的旧生活,却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似的, 怎么也开不了口。
衣食住行、言谈举止, 一切照旧在蒋青的控制之中。
为了多攒点钱买情人节礼物, 白日里云礼在茶楼忙得很投入,积极地弹古筝和表演茶道, 总能赚到些小费收入囊中。
而等到夜深人静之刻,才有机会打开素描本做自己想做之事。
好在“小鲤”的账号运营稳定,不仅那波汉服收获了一众买家好评, 再把新的服装设计图发上去, 也能让粉丝催着赶紧开订购。
在虚拟的互联网世界,云礼感觉自己好像真成了刘夙那样的“老师”,即惴惴不安, 又沉迷不已。
“哥哥, 今天有没有很想我?”
偷偷视频电话时, 云礼忍不住朝程酌撒娇。
正坐在电脑前画画的程酌微笑:“当然。”
云礼郁闷:“我也很想你……我给你邮的茶点你吃了没呀?”
“嗯, ”程酌眼神平静,“陈醉那份我也给她了。”
云礼敛眉:“我并没有为她准备。”
“那何必每样都买两份呢?”程酌无视少年的嘴硬,“你妈现在化疗的状况比较稳定, 医生推迟了手术计划。”
“哦, ”云礼生硬转移话题, 举起本子说, “你瞧我设计的新衣服!”
程酌绝对是“鼓励型”家长,永远那么温柔:“很好, 需要服装厂打样的话,我可以替你去联系,春节是个销售的好时机。”
没想到他平日里从不多问,却很关注“小鲤”的种种动态。
云礼可不敢让程酌去做那些辛苦琐事,忙拒绝:“我还要再改改——”
话没讲完,门外忽响起脚步声。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将视频猛然挂断。
下一秒,蒋青直接端着牛奶进来:“和谁说话呢?”
云礼含糊:“朋友。”
“少结交不三不四的人,”蒋青蹙眉,“把这个喝了赶紧睡觉,小小年纪天天熬夜,再也长不高了。”
云礼有些不服气:“哪里不三不四了?而且这半年我没喝牛奶也长高了两厘米!”
这话让蒋青如临大敌:“什么?我不是嘱咐小程看着你吗?”
眼瞧着奶奶准备打电话质疑程酌,云礼不禁慌乱阻拦:“干什么呀?半夜十二点了,他只是房东!”
蒋青停住动作。
云礼心里很不是滋味:“程酌哥哥不只是房东。”
“就是啊,人家对你那么好,”蒋青嫌弃,“小白眼狼。”
继续隐瞒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想到明天便要年前毕店了,云礼忍不住道:“奶,等早晨我有话跟你说。”
蒋青并不当回事:“知道了,赶紧睡觉。”
默默地目送老太太离开,云礼忍不住按亮手机想给程酌道歉,不料程酌已经先一步发来微信:“没关系的,早些休息吧。”
……
云礼万分愧疚,心虚地趴在桌上,如同迷惘的小兽。
*
初初长成之人去表达理想与爱情,定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已经在心里反复排演过无数次,少年仍旧是非常忐忑的。
他默默鼓励过自己,走下了家中阁楼,找到正在备年菜的蒋青说道:“奶奶,可以聊聊吗?”
蒋青漫不经心,连眼皮都不抬:“聊什么?”
云礼认真:“学业。”
“你不是期末好几门都考了第一?”蒋青表示满意,“继续保持。”
……
云礼刚想把服装设计这定时炸|弹先抛出来,却被窗外的不速之客吸引了目光。
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的死寂,蒋青不由侧头,在瞧见陈醉的刹那立刻变脸,骂骂咧咧地冲出去:“你回来干什么?晦气!”
陈醉因癌症而面色憔悴,笑意却是不减的,她照旧穿着件皮衣悠悠闲闲:“来看我儿子啊,法院都允许,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蒋青冷哼:“笑话,你说走就走,想看就看?”
陈醉眨眼:“可是每个月抚养费我都打了呀。”
蒋青怒道:“谁稀罕你那两毛钱!今天就还你,以后别再来了!”
“那不如把我给小礼写的信也还了吧,”陈醉面不改色,“你没资格扣着,小心我去公安局报警。”
……糟糕,这么一说,之前见过面的状况便露馅了。
云礼心跳如鼓地瞧着她们争吵,眼见蒋青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忙扶住她安慰:“奶奶,您别气坏了身体。”
陈醉笑而不语。
正在此时,几乎永远安静的右侧楼梯吱呀响起。
一个瘦高的身影带来了清冷的男声:“妈,你就给她吧。”
竟然是常年闭关写作的云皓庭。
其实在家的日子,云礼都会负责给爸爸送一日三餐,可每次见到他还是会感觉生疏和惧怕,他几乎本能地躲到奶奶身后不再吭声。
云皓庭神色复杂地打量过前妻:“小醉,你还好吗?”
“不好,快死了,”陈醉翻白眼,“赶紧把东西拿来。”
蒋青脾气虽大,但儿子的话她多半会听,此刻没好气地把抹布一摔,便冲进了地下室。
被留于原地的一家三口氛围很是修罗。
云礼脑袋都被搞乱了,愣过好久才追问:“你不在东港,跑这里干什么?”
没敢提及病情,是不确定她是否愿意被爸爸和奶奶知道。
毕竟本就复杂的家庭关系,实在不该再雪上加霜了。
“东港有什么意思呀?这里风景如画的,多好,”陈醉照旧没正形,笑着说,“而且还能看看你,万一以后见不到了呢?”
云皓庭叹息:“既然回来了,年夜饭就过来吃吧。”
陈醉拒绝:“我可不想看你妈脸色。”
“爱来不爱,你以为我愿意看你?”
说话的功夫,蒋青已经抱着个大箱子出现,伸手就丢到陈醉怀里。
那都是给我的吗?这十年来,她在信里说过些什么?
云礼当然想知道答案,但此时此刻、于情于理,都没法上赶着追问。
幸好陈醉没再多待,只留下个笑容,便扭头离开了。
*
江朔古城只有几百户人家,狭窄的石路一小时就能逛到头,所以蒋青媳妇杀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云礼偶尔遇见她在外面拍照闲逛,两人不咸不淡地讲上几句话,总能招来好奇的目光。
除夕那天,他出门给邻居送年货,又遇上母亲在河边看书。
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嘱咐:“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着凉。”
陈醉轻轻抬眸,笑了:“哟,关心我啊?”
云礼侧头:“我只是本着最基础的人道主义。”
“好吧,”陈醉追问,“好不容易放寒假,怎么不出去玩玩?闷在江朔有什么意思?还没待够啊?”
云礼并未犹豫:“奶奶年纪大了,我得多陪陪她。”
陈醉耸肩。
半晌后她又问:“还记得这里吗?小时候我总带着你在这卖唱,老太婆气得要命。”
童年的记忆在脑海中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
冷风刮过,云礼垂眸不语。他忽然觉得心里很堵,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以前非要把我当女孩养?”
如果不是童年被养成那些习性,或许现在我也不会活得这么拧巴。
陈醉缓慢地眨动双眼,过了片刻又低头点烟:“因为老太婆说,女孩她可以不要,男孩谁也不能带走。”
云礼怔住。
“真搞笑,家里有皇位继承呢,”陈醉乐不可支,“不过你奶的确挺有钱的,至少你这辈子不用再为物质发愁。”
这一刻云礼的心情很复杂,他小声强调:“我不要钱,我要自由。”
陈醉没再吭声。
“说了你也不懂,”云礼表情不悦,“赶紧回东港治病去,别在这里胡闹了。”
话毕他便丢下一篮子小菜,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醉捏起酥肉咬了口,又吐出白蒙蒙的烟雾:“呵,小大人似的。”
*
事态的发展和想象中截然不同,这让云礼的坦白计划受到阻碍,他偏又是藏不住心思的急性子,回到家后更加心神不宁。
万万没想到,奶奶这边又生出新的麻烦。
眼瞧年夜将至,蒋青却并没有做饭,而是冷着脸坐在客厅,仿佛有怒气压在心里一触即发。
云礼不安,刚打算询问,便看到被摆在桌上的东西——
天呐,竟然是杨西西送的小玩具被拆开了!
粉红色说明书摊在桌上,显然不剩任何狡辩的空间。
尴尬的云礼僵在门口,原本失落的小脸堆满惊慌无措。
偏没心没肺的陈醉又叼着烟晃到外面:“我改变主意了,一起吃个年夜饭也行吧,没准是最后一顿了。”
说完她不由疑惑歪头:“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
蒋青本就气得要命,瞧见前儿媳更是添火:“瞧瞧你的好儿子,到底是出去读大学了,还是跟人鬼混去了!”
陈醉不明所以,进门拿起桌上的东西一瞧,瞬间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44章 错位
还有什么比被长辈发现成人用品更社死的意外吗?
更何况云礼本就纯洁到几近白纸一张。
他带那东西回来, 完全是怕被程酌看到,根本就没准备用过,心里难免感觉特别冤枉。
可……该怎么解释呢?
早知道丢掉就好了!
慌乱之间, 蒋青已被陈醉的嚣张笑声彻底激怒:“你才几岁,现在就学这种乱七八糟的, 以后可怎么办?我真是白教育你了!”
云礼红了眼眶, 有千言万语想说, 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醉啧道:“至于吗?他都十八了,有性生活不是很正常?”
母亲大胆的用词更是火上浇油, 蒋青瞬间转移目标:“是不是你带坏小礼的?你带坏我儿子不说,连我孙子都不放过?不在美国呆着跑东港去想要干什么?你这女人真是其心可诛!”
“电视剧看多了吧?”陈醉无语,“我想去哪就去哪, 和你有什么关系?”
客厅的争吵再度引来了云皓庭, 他扶着眼镜走下楼,略显不满地质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不能好好说话?”
“来得正是时候, ”蒋青气急败坏, 把那小玩具一把摔到地上, “好好管管你儿子!什么事都要我一个老太太去教吗?”
无辜的粉红色硅胶兔子滚到墙角, 这让云礼感觉颜面尽失,再也憋不住眼泪,委屈到嘴唇都在发抖。
结果云皓庭毫不在意, 淡淡表态:“找个女朋友吧。”
蒋青差点一蹦三尺高:“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别吵了!”云礼崩溃, 再也忍不住心里话, “我又不喜欢女的!”
…………
三个大人齐齐盯向他, 神色各异,难于形容。
云礼显出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胡乱地抹着眼睛宣布道:“程酌哥哥是我男朋友,我、我们上床了,满意了吧?!”
蒋青完全石化在地上,仿佛已经听不懂中文一般神游天外。
事已至此,云礼继续握紧拳头道:“还有,我也不想再读历史了,打算明年去考服装学院,我要当服装设计师,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再见!”
他宣布完这些消息,扭头夺门而去,再也不想听奶奶于身后的暴怒。
*
糟糕透了。
明明打算像大人一样成熟体面的沟通心事,结果却让局面可笑不堪。
虽然把话讲出来的那瞬间非常痛快,可痛快之余,又是一无所有的凄凉与悲伤。
奶奶肯定大失所望,她不会再原谅我了。而这个家,怕是也不能回了……
云礼呆坐在河边伤心啜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联系程酌吗?
可是大年三十当天,因为羞耻的成人玩具引起争执,最后发展为根本调和不来的矛盾,这种状况怎么讲得出口?
云礼盯着微信上熟悉的猫猫头像,越哭越伤心。
还记得离开时在机场说爱他,还在心里许诺给他一个答案,结果……就这?
真像个傻瓜一样,完全配不上对方。
“多大点事啊,男子汉哭什么哭?”
陈醉的声音在后面轻松响起。
云礼没心情跟母亲多聊,只胡乱地抹着眼泪。
没想随之传来的,却是奇怪的震动声。
云礼愣住,猛然回头,见陈醉正拿着那个小兔子研究,不由激动起身,一把将玩具打到河里:“干什么啊?你还有点当妈的样子吗?”
陈醉笑了:“你还当我是你妈吗?”
云礼没心情讨论这个话题,又颓然坐到旁边。
陈醉陪他并排安坐,远眺夕阳渐落的安宁景象,终而叹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
“那东西是朋友给我的,我没用过,”云礼依然感觉冤枉,莫名奇妙地解释起来,“我怕程酌哥哥看见,才背回来江朔。”
陈醉乐不可支:“还挺在意形象。其实也没必要掩饰,两个男生虽然不算夫妻,但也是最亲密的关系,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云礼回答不出。
陈醉侧头瞧他:“不过我明白,刚在一起嘛,人设总得立一立。可不真实终究是不行的,不及早坦诚自我,难免会像我和你爸一样渐行渐远。”
这还是云礼第一次聆听父母的往事,情绪颇为复杂。
“而且有身体需求也挺正常,”陈醉呵了声,“不要理老太婆危言耸听,她就是个控制狂,现在逼着你天天向上,过两年又会恨不得让你立刻生个孩子,都听她的,那还得了?”
云礼并不自私:“奶奶对我很好,我不想伤她的心,我爱奶奶。”
“可你又不止爱她,你爱的多了,总得排个序吧?”陈醉又抽起烟,“不过还是劝你要最爱自己,否则人生实在荒诞。”
好奇妙,她竟与程酌的想法如出一辙。
云礼伸手把烟抢走:“你病这么严重,真不要命了?”
陈醉失笑,问说:“现在怎么办?回东港找程酌吗?”
“他去日本了,”云礼低头,“再说也不想找,好丢脸。”
片刻后他揪住衣摆:“奶奶会原谅我的。”
“你今天不让她知道你的底线,以后这种事就是家常便饭,”陈醉对儿子的决定不屑一顾,“到时候再哭只能说活该。”
云礼无法苟同:“可她都七十多了,万一气个好歹……”
“她做了五十多年生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把老太婆想得也太脆弱了吧?”陈醉哼道,“这事很简单,就看你愿不愿把铁链再交回她手里。”
云礼茫然许久,最后摇头。
陈醉很坦然:“那就先跟我去凑合几天呗,等你奶服软了再说,我跟你爸说一声。”
奶奶会服软?这假设让云礼感觉匪夷所思。
*
江朔风起云涌,程酌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自从小云礼离开后,他就有点百无聊赖,春假不用上班更是乏味得紧,去北海道滑了两天雪,空洞且寂寞的情绪算是达到顶峰。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程酌从不觉得自己会依赖别人,更何况被依赖的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可在东港同居过几个月,彻底给他的独狼生活画上了休止符。
也许表面上来看,被照顾的人是云礼,可分开的这些天程酌很清楚:其实离不开对方的人更像自己。
不能每天看到那张可爱的脸,当真做什么都无趣,就连画画都没激情。
大年初一躺在酒店里,真有种世界末日般的死寂。
程酌翻了翻手机,并没有任何新消息。
可能这两日云礼身边亲戚多,不方便联系自己?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机票软件,低落的心情反而豁然开朗:没必要这样苦熬,去那边玩一圈不就好了?
即便不能像情侣那般相处,也总比见不到要强。
这般决定后,程酌反而来了精神,飞速订票后立即收拾好行李,完全不知劳苦为何物,辗转了国际航班、高铁和出租车,方才抵达久违的古镇。
两年前对云礼一眼难忘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
其实是不敢来。
太过稚嫩的少年摸不得、碰不得,倒不如祭在心头,少去走火入魔。
好在现在状况完全不同了。
重新踏过幽静水乡的石板路,程酌心情很不错。
他故作淡定地入住了客栈,又在河边逗了会儿小野猫,方才朝记忆中的小院走去。
云礼肯定会很高兴吧?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应该仍是副乖宝宝的模样,可爱得要命。
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亲吻他,会得到更热烈的回应吗?
胡思乱想间,程酌已走入院内。
蒋青正在水池边洗青菜,瞧见来者后,不禁眯起眼睛。
程酌以为老太太没看清,主动打招呼道:“奶奶,好久不见,最近身体怎——”
他根本没寒暄完,一盆冰冷的洗菜水就迎头泼下。
打死也想不出这种神发展的程酌懵了。
“你小子还敢来?占了我家小礼的便宜,装什么好人?”蒋青气急败坏地骂道,“把房租还给我,骗子!等我报警把你当流氓抓起来!”
“……”
程酌慢慢拾下风衣肩头的菜叶子,俊美的面庞只剩茫然无语。
第45章 难题
人发脾气和打仗一样, 多少有点再而衰、三而竭的意思。
尽管蒋青被气到直接将程酌扫地出门,可架不住他总拎着礼物前来关心,最后终于不再见面就诉诸武力了。
过程中老太太当然骂得难听, 好在努力理解之后,程酌终于弄懂了事情原委:可怜的小云礼真够倒霉的, 还好这回有陈醉护着。
将从日本带来的补品放在桌上, 程酌小心地坐远了些, 生怕一不留神再遭了突然袭击。
蒋青依然没好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连杯水都不肯倒。
也难怪,原本完美的孩子忽然说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换谁都无法心情愉快, 更何况是面对“独立宣言”中的男朋友。
其实程酌更关心云礼的学业, 直接问道:“所以他说要去考服装学院?”
提到这茬蒋青相当崩溃:“是不是你教他的?学历史然后当个老师,那多体面,什么服装设计师?听起来就不是正经职业!”
程酌从头到尾都相当冷静, 此刻表情也认真:“我总觉得女性比男性细心很多, 您亲自把云礼照顾大, 难道从来没发现他喜欢漂亮衣服?还是他每次表达喜欢, 都被您喝止了?”
蒋青沉默。
云礼的确爱买新衣服,特别是在茶楼表演的少年汉服,家里各种款式挂了好几十套。无奈向来手头宽裕的老太太从未多想。
程酌继续道:“他还小, 很多事的确可以教, 但喜欢做什么只能发自内心, 旁人如何干扰?我发誓这事和我没关系, 但我愿意支持他。”
蒋青依然不语,眼里是满满的嫌弃。
程酌劝说:“况且服装设计师当然是正经职业, 那些国际一流的设计院校分数很高,毕业后想要出类拔萃更得不停奋斗。您也是个讲究人,难道您穿的这些衣服,不是服装设计师的功劳吗?”
这一席话算是理智,蒋青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唐装,拧着眉头抱怨:“不就是裁缝?”
程酌微笑:“我有朋友是干这行的,他三十岁不到就参与过欧洲各大时装周,很多名人政要都会选择他的作品出席重要场合,常常登杂志,也出过书和节目,很早就实现了经济自由,如果能当这样的裁缝,不挺好吗?”
“那也是万中无一的,凭什么就轮到一个普通人了?”
蒋青说也说不过,但叫她勉强接受,那也绝不可能。
“小礼爸妈都是搞文艺的,他心思细腻,很有天赋,并不普通,”程酌努力游说,“而且他虽然表面看着乖巧,但实际脾气倔强,无论有没有人支持,都还是会继续坚持的。可孤孤单单地奋斗,是不是太可怜了?”
永远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男人,已将关心溢于言表。
“说的好听!”蒋青忽醒悟过来,“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条件这么好干吗不结婚?你以后离小礼远点!你们的关系我不同意!”
提到这个程酌倒挺决绝:“我不会离开,我会照顾好他的。”
曾经蒋青看到他定然眉开眼笑,现在却如盯着仇人般满脸提防。
程酌淡笑:“您在那个年代就是大学生,不至于觉得性向是病吧?如果小礼喜欢男人,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您不觉得至少我可靠些吗?”
“你可靠个屁!”蒋青骂道,而后又像在寻找救命稻草般茫然,“你说如果……所以,他也有可能喜欢女的,是不是?”
程酌表情不多:“您看着他长大,我觉得您知道答案。”
漂亮到像是精灵的男孩子,都十七八了还和镇上的女生像好朋友一样玩耍,倒是偶尔遇到英俊的游客会变得小心翼翼……
现在想来,那不就是矜持吗?
蛛丝马迹,实在恐怖。
蒋青苍老的脸一点点灰败了下去。
“所以他跟陈醉走了?”程酌安慰,“别担心,应该是去陈醉在东港的公寓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此生蒋青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媳妇,嫌弃道:“她回来就没好事!”
“她病了,”程酌很直接,“癌症,晚期。”
这话完全出乎蒋青的意料,在传统文化中,将死之人是不可冒犯的,可老太太又似不敢相信,愣过好几秒才嘟囔:“怎么可能?”
张牙舞爪、总是不服管教的陈醉,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才对。
程酌从手机上翻出病历:“很可惜,是真的。而且因为癌细胞转移,现在做手术已经意义不大了,这个她不让我告诉云礼,怕他承受不了。”
带上老花镜仔细瞧过后,蒋青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这话题让程酌心情沉重,他苦笑:“您养大过两个孩子,应该比我更能理解做母亲的心,其实他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没必要生气。”
回过神后,蒋青神色复杂地盯着地面骂道:“既然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干脆死外面得了,为什么非要让小礼伤心呢?”
程酌直言:“我觉得对云礼来说,有机会直面母亲,比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离去好得多,否则他一生都无法化解这份痛苦。”
蒋青没有回应。
奶奶无法代替母亲,谁也无法代替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人总要学会接受永远的离别,谁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程酌淡淡地说,“我初中时母亲就意外身亡了,我一直都很遗憾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蒋青逐渐回神,依然态度恶劣:“少给我打苦情牌你!我三十岁就死了爸妈死老公,到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程酌弯起嘴角:“云礼肯定像您一样坚强,所以我并不担心。”
*
东港,大年初四。
云礼住到陈醉的出租屋已经两天了,这是个挺狭窄的Loft,但被布置得还算温馨,而且过年时相当清净,简直与世隔绝。
冬日的阳光透着玻璃洒进来,有种虚张声势的温柔。
他从醒后就一直蹲坐在茶几前画稿子,比只猫咪还要安静。
而陈醉则站在狭窄的厨房前鼓捣了许久,最后端来两碗颜色可疑的面,盘腿坐到他对面说:“凑合吃吧。”
云礼迟疑,拿起筷子慢慢尝了口,小声道:“我做饭也难吃。”
“好家伙,一句骂两个人。”陈醉哼哼,“不用会做,总能遇见上赶着给你做的,吃就行了。”
云礼看她:“那只剩自己的时候呢?”
陈醉没吭声,把长长的卷发用鲨鱼夹随意固定上,便低头认真捞起了面条。
病痛让她相当憔悴,头发也稀薄了很多,但还是美的。
云礼心情复杂:“你的癌症……到底怎么样了?”
没想正在这时,门铃却急促响起。
陈醉起身去迎接,原来是她从江朔邮回来的东西,包括那整整一箱旧信。
云礼瞧着母亲蹲在地上收拾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不打算给我了吗?”
陈醉抬眸:“你还要吗?”
云礼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陈醉这才把箱子推过去。
真的是很多很多封信,积累了十多年,连信封都陈旧了。
云礼很有耐心地检查着日期,将它们一封封排好。
始终在旁观察的陈醉忽然拿过一封:“不如我给你读吧?”
话毕她也不等儿子同意,便拆开来清清嗓子:“亲爱的小鲤,妈妈已经在纽约生活十天了,这里的饭真难吃,但听不见你奶奶的唠叨,真是人间天堂,要是你也能来这里就好了……”
云礼安静聆听,那些他从未了解过的母亲的生活,虽然极度陌生,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果然还是不会恨人啊……
最初重逢的那种“你凭什么十多年都不管我”的愤怒,不知不觉便烟消云散了,原来陈醉不只是自己的母亲,也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
云礼失神地这样沉思。
陈醉读信读得很开心:“今天我去见了唱片公司的人,等妈妈赚到钱,就把你也接到美国来,带你住大房子,带你去迪士尼看米老鼠——哎,这段划掉,我没做到。”
云礼凝视着笑容满面的母亲,眼泪忽淌过面颊。
陈醉抬头:“你哭什么呀?真爱哭,我就从来不哭。”
“你是你,”云礼移开目光,“我是我自己。”
*
无论装得多么轻松,癌症病人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云礼陪母亲去化疗时,心里特别堵的慌,毕竟生老病死之事曾经离他无限遥远。
陈醉瞧着手背上的针头催促:“还得要一会儿呢,你去找朋友玩吧。”
云礼合上手里的书:“哦。”
说完他还真起身走了。
当然,忧心忡忡的少年并不至于没心没肺地玩乐,他直接找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毫不犹豫地追问:“我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医生愣了愣,望向他那张几乎和陈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致小脸,半晌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
人都会死的,这是自我们出生时就注定要面对的现实。
从前云礼不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道理,可真的站在死亡面前,才发觉原来它那么难以接受,即便对象是自己根本不再熟悉的女人。
回到公寓后,心情依旧糟糕。因为不知该怎么沟通这件事,索性借口买菜躲了出去。
云礼呆呆地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失魂落魄的同时,忍不住拿出手机。
很奇怪,这几天程酌并没打视频过来,因为在陈醉身边,他也没有过于在意,只当哥哥是在日本玩嗨了。
直至此时此刻,情绪低沉到要命,才疯狂地思念起对方。
播出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听到程酌的声音响在耳畔,云礼眼圈发红,垂眸说:“哥哥……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程酌依然温柔:“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所有事都糟糕透顶,云礼不知从何说起,难免陷入沉默。白细的手指不停地扣着牛仔裤,刮得指缘通红。
直至一到阴影落在他头上,少年才茫然抬头。
琉璃般透亮的眼眸里本有泪光,却在聚焦到程酌面庞的那一刻泛起了生动的神采,仿佛有花朵在心底悄然绽放。
云礼完全不知思念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眼前,但还是本能地站起身来,扑过去用尽全力抱住了他。
第46章 心内
春节期间的咖啡厅安静至极。
稍微喝过几口热拿铁, 云礼才从沮丧中缓过神来。
程酌认真措辞:“虽然的确不该说那些好转的谎言骗你安心,但决定这件事的人是陈醉,其实我无权干涉。”
云礼垂眸:“为什么医生不肯告诉我……她还可以活多久?”
“即便说了也不一定准确, ”程酌微微蹙眉,“其实回国时陈醉的状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了, 这次我去日本也见过两名医生, 结果没有变化。”
世上健康的人数不清, 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云礼咬住嘴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
自记事起, 他就没再和母亲共同生活过,若说有彻骨之痛,也未必那么深刻, 可世上谁又能对母亲的离去熟视无睹?
半晌过后, 云礼还是开口恳求:“哥哥,可以借我钱让她住院吗?再试试呢……没准……”
话到半截他又解释:“奶奶肯定不想管,我爸的稿费也都在她手里, 之后再想办法还给你, 我也不想变成欠你钱的关系。”
少年的自尊和纠葛很容易理解, 程酌似早有预料, 拿出张卡解释:“这是你奶奶给的,她没有说不管。”
闻言云礼震惊:“你去见过奶奶?她知道了?”
程酌无奈:“本想再逛一次江朔,没想到你竟然先跑了。”
……
原本云礼还有点忐忑, 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跟陈醉回来的事, 这下可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幸好程酌并没提及令少年尴尬的部分, 只弯起嘴角:“其实我没想过你会对奶奶直说,你很勇敢。”
看似完美幸福的生活渐行渐远, 云礼多少有点迷茫。
他接过那张银行卡,心里空落落的,半晌才问:“如果我放弃东港大学,是不是很傻呀?”
程酌的答案永远毫无迟疑:“世界上只有你自己可以评价这个选择,而且我相信,值不值得你也很清楚。”
云礼感动抬眸。
程酌又安慰:“别太担心,我会继续联系专家帮陈醉看病的,虽然她特别不惜命,但如果是你劝她,她没准真愿意住院疗养。”
直至今日,云礼才知道程酌是真的很为妈妈的病操心。
但……并没有非常感激涕零的生疏,反倒徒生出种有所依靠的温暖。
他点头,半晌才发自肺腑地说:“本来我特别特别害怕,可是看到你我就不怕了,我还是相信会有希望,每件事都有。”
忽然打起精神来的少年,才是程酌最熟悉的模样,他伸出胳膊握住云礼微凉的手,什么轻浮的话都没有多说。
*
为陈醉办理了住院手续,陪她复诊化疗,又在师生们的震惊中申请休学,报了不少美术班的同时还要到刘夙的工作室学习……
这个微冷的春天,云礼过得比往年艰难太多。
他知道自己背叛了蒋青的期望和过去的生活,所以更加不敢懈怠,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太有。
若非如此年轻,恐怕真熬不了多久。
*
从云南空运过来的鲜花香气扑鼻,刘夙本正站在桌前整理,见云礼背着书包进来,不由惊讶感慨:“哎呀小可爱,你怎么黑眼圈啦?”
这个人讲话总是夸张,满眼带笑。
云礼解释:“昨天我妈发烧,陪床来着。”
刘夙关心:“状况怎么样?烧得严重吗?”
“其实比前两个月稳定,”云礼这段时间已经能稍显自如地谈论病情,露出梨涡道,“我认识位阿姨,她之前也是晚期,但已经十年过去啦。”
“你妈妈肯定也能治好,真是为难你操心这么多,”刘夙转身给他做咖啡,“对了,有个青年设计师的比赛你要不要参加?”
云礼刚拿出速写本,闻言微怔:“比赛?”
刘夙鼓励:“其实你进步很快,虽然基础没那么牢固,但想法我都觉得很不错,试试吧,万一呢?”
说着便递过来张宣传单。
其实这比赛是面对服装设计毕业生的,云礼肯定太过稚嫩,不过他向来不缺乏冲动和勇气,立刻答应:“好哇。”
刘夙又把咖啡放到他手边:“你文化课本来就优秀,美术专业有程老师亲自指导,肯定也挺不错,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云礼小口啜饮,没有回答。
其实他进来研究了下国内美院和欧美的设计院校,更倾心于能去美国深造,只不过这想法尚未成熟,而且意味着异国恋爱……
万一被程酌知道,肯定要伤心的,还是别乱讲为妙。
“师父,你帮我看看最近的稿子,”云礼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刘夙一张张翻过,笑说:“少了点生活。”
云礼:“……”
“服装是有情景有故事的,”刘夙谈及专业还是直言不讳,“你不能永远在自己熟悉的款式里打转,你要找到想表达的东西。普世的好看,只是一个最基础的标准,你可以追求更多。”
云礼虽年轻,但聪慧,听完后显得若有所思。
刘夙淡淡一笑,继续帮他分析每张作品的优缺点,而后又安排了些简单的裁剪工作,这才悠悠闲闲地继续插花:“对啦,晚上有设计师朋友来我家吃火锅,你也一起吧?”
“真的吗?”云礼瞬间积极,可转而又敛眉,“但我答应和哥哥去看电影啦,不能食言。”
“为什么住在一起还总要约会啊?”刘夙郁闷,“不给单身狗活路。”
云礼很诚恳:“单身挺好的,可以专心地为自己而活。”
刘夙拿起手机:“你再说一次,我发给程老师。”
……
云礼立刻怂怂转身,抱着布料溜之大吉。
*
事实上这晚的电影约会非常特别,是程酌曾帮忙画过海报的动画片在东港的首映礼,自然不可以轻易错过。
作为投资人秦世很给面子,直接将海报制成了巨幅画幕放在外面,配合特别设计的灯光,在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云礼已经很多天没休息过了,这晚心情格外愉快,很兴奋地跑到画幕下面,仰着小脸认真欣赏。
海报的创意来源是悟空的“七十二变”,齐天大圣身后影影重重,有男有女、有人有兽,面庞都如面具般僵硬,更显的本尊一双火眼金睛摄人心魄,他静立鬼门、手拈佛花,如此独特而令观者瞬间沉沦。
千佛千面,千面一心。海报下印着这八个字。
忍不住共情的云礼目光盈盈地望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人生的道路上开始有所了悟,但总归……比曾经要真实许多吧?
“帮我拍张照呀,我发给奶奶。”
少年回神后如此要求。
程酌本来就很会摄影,拍的云礼更是格外好看,小小的少年在巨幕的海报下,就像悟空手里的那朵金婆罗花,神圣又纯净。
云礼看后相当满意,即便送到蒋青那边一如石沉大海。
*
不得不承认秦世这个人极有社交地位,虽然只是动画片的首映礼,却搞得众星云集,霸占了不少当晚的热搜词条。
精彩的放映之后又是奢靡酒会,直闹到深夜方才散场。
向来酒量不行的云礼毫无意外地喝多了,他被程酌拎进家门时,根本站都站不稳,跌坐到沙发上就抱着汤圆陷入呆滞。
“稀释酒精,”程酌端来柠檬水小心喂饮,“洗洗睡吧,昨天在医院肯定没休息好,下次还是我去。”
云礼迷糊道:“不能总欺负你……”
程酌失笑:“欺负?”
“妈妈也麻烦你,学美术也麻烦你,”云礼抱住他的脖颈撒娇,“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
程酌淡笑,并不愿意咬这种糖做的钩子。
毕竟没日没夜的忙碌,云礼比去年憔悴许多,看一眼就令他心疼。
可明明早就困了的云礼并不想睡,黏着程酌追问:“哥哥,那张海报是因为我才画的吗?你画的是我吗?”
程酌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云礼含糊地哼了声:“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那就是吧。”程酌伸手把他抱起来,朝楼上稳稳迈步,“你该休息了。”
云礼枕着那宽厚肩膀,不安地追问:“你有觉得我比过去好吗?我不是乖孩子了,奶奶也不理我了……我干了好多傻事……”
程酌很肯定:“你一直都很好。”
云礼收紧手臂:“哥哥,我有点怕失败。如果我考不上服装学院,到时候是不是就一塌糊涂了?”
程酌轻声问:“考不上会改主意吗?”
云礼摇头。
程酌安抚:“那就不算失败,放弃才是失败。”
听到这话,云礼愣愣地陷入安静,像只对着空气凝神的狐狸精。直至进了浴室,感觉到衣服在被脱下,才恍惚回神,拽住了差点落地的外套。
“洗干净再睡,”程酌转身去放浴缸热水,“不然休息不好。”
呆坐马桶盖上的云礼眨眼,从外套里拿出个东西:“之前说情人节好好过,还想给你礼物的……可是钱都给妈妈治病了……”
程酌疑惑回头:“不是送了礼物吗?”
“那束花不算,”云礼借着酒意抬高声音,举起枚简单的戒指,“最近当模特赚了点,虽然只够买一个基础款……但……”
少年明显有点迷糊,拉过程酌的大手努力想套入无名指,却因眼神不对焦而略显艰难。
程酌竟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他太理解云礼为陈醉的病忧心忡忡,为前途未卜的学业七上八下,这段日子对云礼极度难熬,于他而言也不好过,真没想到……
始终戴不上戒指的少年略显气馁。
他捏着那枚银色的戒指郁闷:“对不起,好像有点突然,在卫生间也不是很浪漫——”
下一刻,温柔的吻便阻住了醉话。
云礼被亲的有些难过,他呼吸困难地抽噎了下。
程酌轻轻放开少年,抹过他面颊的潮湿。
云礼垂着染泪的睫毛说:“真的对不起,我好像运气不太好,又把很多事都搞糟了……最近特别累,累到不太清楚该把爱情放在哪里……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在稀巴烂的日子里,还是好喜欢……”
程酌拿住再简单不过的男戒,亲手慢慢戴入,而后温柔抬眸:“放在心里就行。小礼,决定往前走的时候,记得多看看远方。”
第47章 苗寨
不经意间, 东港已温热到满城花开。
陈醉的化疗告一阶段,便被云礼转移到了城郊的疗养院,每天有医护人员在旁边看着, 总比她自己不知漂到哪里去靠谱。
——从前云礼并不懂操心他人是什么感觉,如今多了层涉及生死的牵挂, 稚嫩又贪玩的性格自然成熟不少。
反倒是陈醉本人依旧轻松随性。
她化疗脱发后, 索性直接剃掉青丝, 搞了堆造型夸张的假发在病床上美滋滋地试戴,显得饶有兴致。
云礼安静瞧着, 忽然说:“虽然不能肯定会持续好转,但现在的状况还是有希望的,我去问了, 很多阿姨都和癌细胞共存了十年以上, 更何况你还年轻。”
陈醉对着镜子扶正个俏皮短发,朝他浅笑:“顺其自然吧。”
“怎么可以不珍惜生命?”云礼不解地反问,“难道你不想继续写歌了吗?”
话毕他又小声建议:“再出张唱片吧。”
陈醉失笑:“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唱片?而且也不是不想写, 只不过创作这种事并不是以生命长度去衡量的, 不能随心而行没什么意思。”
这种话蒋青从未对云礼聊过, 陌生的母子之间, 好似更容易感同身受。
云礼忍不住谈及最近的困惑:“我报名了个设计比赛,是少数民族元素和现代服饰结合的命题,画了好多稿子都感觉不太对劲。”
“少数民族?”陈醉失笑, “江朔上千年都是汉人的地盘, 你哪里懂那些?”
云礼眨眼:“可我有查资料, 也去博物馆参观啦。”
“要自己亲自体会, 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陈醉伸手拿过床边的吉他, 拨弄了几声琴弦,“艺术的美与情感一样,你的心感悟到什么,才能创作出什么。”
云礼若有所思。
陈醉微笑:“看你最近太累了,其实不用没日没夜的守着我,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云礼:“……”
“去亲眼看看少数民族怎么生活呗,傻努力是没有用的。”
陈醉继续弹奏音乐,苍白的脸庞上是毫不假装的愉悦。
在云礼的记忆里,关于母亲的童年记忆几乎成谜,而这几个月重新见她,仍旧无法看透这个女人的性格,只觉得她的确非常自我、独一无二。
说不清为原因,比起非常稳重可靠的存在,云礼更愿意成为陈醉。
“我有点想考美国的学校。”
少年忽然道出了口。
陈醉抬眸微笑:“那很好啊,加油。”
云礼移开目光:“可我不想和程酌哥哥分开……”
“异国的确不容易,人性通常经不起太多考验,”陈醉没讲冠冕堂皇的劝慰,态度相当明确,“所以你要学会取舍,事事都两全其美,那是天方夜谭。”
“如果他忽然离开东港去国外工作,我肯定会特别难过的,”云礼认真,“所以在国内做设计也挺好,我不能失去他。”
话毕他又强调:“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程酌了,失去了肯定会后悔死的。”
陈醉被逗得乐不可支:“你才活了几岁就一辈子?”
*
受到母亲的煽动,去苗寨的旅行算是临时起意。
由于这阵子易迅有好几个新品游戏发布,程酌忙到连飞了五六个城市帮忙宣传,所以云礼本想独自去溜达一圈就好。
没想临行前程酌还是特意调整好工作日程,亲自开车带他去往贵州。
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云礼当然开心,于副驾驶座上叽叽喳喳,不停地分享在刘夙工作室和帮杨西西拍视频时所获得的见闻。
好像比起循规蹈矩的大学生活,那些三教九流的奇葩事更让他感觉有趣。
程酌耐心聆听,时而微笑。
“你总笑什么?”云礼凑过头去质问,“觉得我很幼稚吗?”
程酌嘴角微弯:“很久没见你心情这么好了。”
“因为我妈最近好转了些,”云礼拿着手机翻看微信,“如果奶奶愿意理我就更棒了。”
提起老太太僵持沉默的态度,程酌也有些无奈:“总得给她点时间接受。”
云礼认真:“所以我想比赛获奖,那样她就会相信我不是在胡闹。”
程酌安抚:“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有压力才有动力,”云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双十合十地畅想,“等到领奖的时候,就可以上台说感谢我的奶奶,还有感谢我的男朋友!”
天真到理所当然的白日梦表情,让程酌忍俊不禁。
云礼忽瞧他:“哥哥,你第一次得奖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
程酌淡声回应:“还好。”
虽然年少,但云礼多少能够理解:“因为没什么人可以分享?”
程酌并不掩饰:“嗯。”
“那你现在得奖会更开心吧?”云礼兴致勃勃,“因为我会帮你庆祝。”
程酌轻笑:“你不是还亲自为我颁奖了吗?”
云礼:“……”
程酌不再逗他,认真道:“你想要的都会有,但从容些会更幸福。”
遇到种种麻烦事之后,人很容易被变化推着往前走,更何况全无生活经验的云礼?他知道自己很急,急到有些手忙脚乱,幸好有身边这个男人,才不至于在团团转中迷失了方向。
少年轻轻应声,对着窗外飞逝的高速风景展露微笑。
*
初春的大山里云雾缭绕,由于并非节假日,苗寨内游客极少,有种室外桃源的美好的错觉。
如今的民族文化本就是种风潮,此地的蜡染、苗绣和银饰更是一绝,早就成了极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云礼看到那些漂亮东西就走不动路,花大价钱买了套苗女的礼服,回客栈换上后又心情愉悦地坐在窗边梳头化妆。
待到程酌拍了圈风景回来,险些以为自己走错房间。
云礼的手很巧,用本地的彩色发绳将原本微长的短发和假发辫仔细编好,被木窗边温暖的春光微照,真像个仙气飘飘的苗族少女。
这段日子程酌已经很习惯了,甚至忽有兴致,拉过凳子道:“我帮你画。”
云礼疑惑地抬起长睫毛:“你会吗?”
程酌云淡风轻:“这有什么难的?”
虽然对方从来不是直男,但应该也没摸过化妆品,云礼将信将疑。
反是程酌很自信,挨个拿起刷子瞧了瞧,动作轻柔地实操了起来。
云礼是非常典型的鹅蛋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男女妆的差别更多在于眉眼。
感觉到轻柔的触觉,云礼哼哼:“不愧是程老师,手很稳嘛。”
程酌淡笑。
云礼瞧着他近在咫尺的帅脸,和手上自己买的那枚便宜戒指,难免心跳加速,忍不住说:“你知道张敞画眉的典故吗?”
程酌停手后稍微欣赏了下成果,而后才和他对视而笑:“这么想当我老婆吗?”
云礼立刻亲他,撒娇道:“你是我老婆。”
对这种孩子气的话程酌全当没听见,继续认真化妆,直至轻轻地涂好唇釉后才直起腰身。
迫不及待地拿起镜子一瞧,云礼不由惊讶:这妆画得很淡,却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说不清哪里变了,五官比素颜更要立体,眉眼却一派天真无邪。
这就是天赋型选手吗?好像比平日的网红妆要高级很多。
云礼美滋滋地观察许久,而后才朝他眨眼笑:“原来你喜欢这种呀?”
他的灵魂里似乎永远都有旺盛的生命力,以至于那种天真气质又变得古灵精怪了起来。
程酌不由心动,扶住少年的脖颈想吻。
谁知云礼却瞬间起身躲开:“我要去拍照片!别搞破坏!”
*
仅靠几天旅行去理解一种文化,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好在难得放空的云礼也没想太多,只拉着程酌在寨子里闲逛大半日,不仅自己留下不少美照,碰到路过的游客也被拍个不停,简直成了移动景点。
夜里篝火晚会又开始觥筹交错,直闹到深夜才得以休息。
云礼心情好到不行,哼着歌翻过照片后,竟然脱下苗女的小衣服,带着醉意走进了客栈的温泉里。
刚在卫生间冲过凉的程酌听到动静,不由停到门口惊讶:“喝醉不能泡热水,上来。”
云礼飘在水里,闻言转身,扶着温泉边的石头浅笑:“我没醉,你帮我拍照片。”
他白皙而赤裸的身体在夜色中反着月光,发丝和那些彩色的发绳全湿了,妆也遇水微晕,竟生出几分颓靡的美感,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比垂在额前的宝石发饰还要夺目,简直引人犯罪。
程酌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接受云礼的爱好了,但实在没法允许他发这种照片去网上,不由蹙眉,走到池边单膝蹲下,伸手命令道:“上来,听话。”
结果下一秒温泉水就泼了他一身。
云礼莞尔,醉意朦胧地去拉手:“我想亲你。”
不必和醉鬼认真交流,程酌这样想着,便大力把少年抱出水面,扯过浴巾盖住他的后背。
可云礼却闹上了瘾,搂着他的脖颈亲过又咬,声音软软地说:“哥哥,你给我化的妆真好看。”
程酌生怕少年着凉感冒,直接抱回卧室,伸手关门。
云礼感觉到自己要被放到床上,不由抱紧了他,撒娇耍赖似的用长腿夹着纠缠:“所以你真的不嫌弃我是不是?”
程酌忍不住打了下他的屁股:“别再说这种傻话。”
“哦,”云礼眨过湿润的眼睛,笑得让人心神荡漾,“我们做吧,我不怕痛了。”
程酌:“……”
云礼用脸贴住他的脖颈,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你进入我的身体,我想永远记住你。”
第48章 远方
疏星淡月, 断云微度。
静谧的苗寨角落回荡着暧昧的声音。
从前云礼向来是很会撒娇的,每次故意发出那些可爱的动静,都会换来程酌狠狠一番蹂躏。
结果真正的疼痛还是超越了的想象。
从错乱的轻哼到破碎的哭音, 再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意识空白……得到彼此的瞬间,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对方永远的夺去了。
云礼如溺水般紧紧地搂着程酌脖颈, 力气彻底消弭便只能遵循本能, 神智自高处缓缓跌回现实后, 却依然没什么可以思考的能力。
他软绵绵地枕着程酌的肩膀,哽咽万分委屈。
清亮的声音已变得微哑, 好可怜。
程酌拿过矿泉水相喂。
云礼眼睑和鼻尖都泛着粉热,垂眸努力吞咽的样子真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想逗弄的心情渐起,程酌忽拿开瓶子, 没来得及喝掉的水一下子沁湿了云礼的下巴和脖颈, 他气得刚要起身报复,又莫名满脸通红地僵住长腿。
程酌疑惑。
云礼抱怨:“……流出来了。”
程酌微怔之后不由意味深长地微笑。
云礼忍着全身酸痛扑住他抱怨:“你欺负我,以后你当下面的。”
闻言程酌不禁双手扶住他的腰, 猛地翻身, 强迫他趴坐到自己身上, 依然仰面带笑:“可以啊。”
话毕还恶意地挺了一下。
云礼的脸更红了几分, 双眼却格外炯炯有神,是不服气的狐狸了。
程酌抹过他眼角的泪痕,又拽住红色的发带:“小苗女。”
云礼轻轻掐住他的脖颈:“哼, 这里的人可是会下蛊的, 你小心一点。”
程酌明显非常愉快, 笑意始终没有消失:“是吗?那你给我下什么蛊了?”
“你必须永远都只喜欢我一个人。”云礼这般说完, 又松开手指,俯身轻轻亲吻, 含糊表白,“因为我就只爱你。”
明明刚刚疯狂地放纵过,结果唇舌相触又成烈火燎原。柔软的舌尖相互舔吮,酥麻便顺着脊梁全身蔓延。
少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手指温柔而不知死活地抚过结实的胸肌。
混乱之间,他便猛然被翻身压倒在床上。
云礼怂怂地哀求:“不行了,都、都两回了……唔……”
推脱的话终究是融化在热吻之中。
仍旧无法习惯的感觉无比强烈,微微张大的美丽眼眸再也盛不住水光。
失控的泪又淌了下来。
*
清幽的山每逢傍晚都会有轻薄的雾气,被唤作夕岚。
太阳光芒最红时,雾便成了粉的,像是梦境中才有景象。
云礼趴于换洗干净的大床边,很认真地在平板上鼓捣服装的灵感拼贴。
可能真是换了环境的关系,躲在小小的苗寨里,他的想法和在东港有了很大不同。
正沉浸时,忽传来开门声响。
这里的食物有些重口,是程酌亲自做了粥和青菜端回房间。
明明已经很熟悉彼此,可发生关系之后,云礼心中又泛起微妙的羞涩。
他盯着程酌把托盘放在旁边,舀起粥来喂自己,才忽然说:“桑雀哥哥告诉我,你以前根本不会做饭。”
程酌理所当然地反问:“不会还不能学吗?”
云礼默默把粥含住,是熟悉的味道。
程酌瞧过来的目光满是温柔,而那温柔之中,又多了几分露骨的兴味。
云礼对视过去,又问:“如果我不喜欢男的,你也会照顾我读完大学吗?”
“也许吧,”程酌微笑,“都把我说得这么高尚了,我也不好否认。”
高尚是个相当有距离的词汇,但他的确三观极正,不止在感情方面,对待生活中的任何选择,云礼都不曾在程酌身上感受过狭隘愚蠢的东西。
像这样的男人,的确是万中无一吧?
所以尽管程酌的朋友一个赛一个难搞,在他面前却都友好得体。
我也想变成如程酌般的存在……
云礼的思绪飘飘忽忽。
“已经三月了,”程酌忽提起正事,“如果你想今年就考设计学院试试,得开始报名准备了。又或者感觉时间太紧,再多准备一年也好。”
听到这话,云礼不由眯起大眼睛:来的路上还劝我从容点,忽然提这个……
果然,程酌又问:“看好学校了吗?”
“东港美院吧,”云礼边吃边说,“不过专业够呛能过。”
程酌安静地继续喂他。
云礼眨眼:“怎么啦?不好吗?”
程酌很直接:“纽约时装学院更适合你,你英语基础不错,至于作品集和推荐信可以想办法。”
……
“是我妈跟你说的吗?”云礼有点郁闷,“大嘴巴。”
程酌没多解释,只道:“不要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不要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可那样就要分开至少四年!陈聿深哥哥肯定不想你离开易迅吧?”云礼不喜欢这个话题,“难道你不怕我变心吗?”
到底谁怕谁变心?
程酌笑而不语。
云礼小表情特别拧巴,继续慢慢吞着他勺子里的芦笋。
“如果会变心,那和环境也没太大关系,花花世界哪里都有,”程酌态度相当诚恳,“别为了这种理由放弃真正想要的东西,理想值得尽全力去追求。”
云礼轻声表达:“可总得有取舍。”
程酌淡笑:“是,但感情不是取舍而来的结果。”
尽管这一年经历过很多事情,云礼仍未完全参透关于爱的命题,他追问:“哥哥,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感情才是好的,自然而然地契合吗?”
“契合……听起来好像彼此都残缺,”程酌回答的毫不犹豫,“可我觉得两个完整的人所能确定的感情最珍贵,在只有思想、经济、阅历和感受上都独立,才算拿到亲密关系真正的入场券。”
云礼认真思考过很久,最后点点头:“你说得对,不然很容易把其它东西当成爱。”
程酌又把粥送到他嘴边:“所以想去就去吧,纽约又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话毕他又浅浅陷入回忆:“十几岁的时候,我很想有人能对我说这句话,所以现在我很高兴可以这样对你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呢?
云礼第无数次冒出这个困惑。
他呆呆地望着程酌,鼻尖泛红,仿佛想哭,但最后展露出来的却是极美丽的笑容。
*
本就过度充实的日程中又加入了托福课程,云礼返回东港后变得更加忙碌,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比春节那时变好许多。
说来奇怪,无论他给蒋青发什么都得不到回复,反倒是程酌偶尔传些少年的视频过去,能激起些不情不愿的反应。
这晚程酌在书房门外拍了段云礼上外教课的身影,顺便把最近的事情叙述了番。
过几分钟,蒋青才问:“纽约?也得要多少学费?那生活能习惯吗?”
“会想办法申请奖学金,不是钱的问题,小礼还是挺上进的,”程酌认真回复,“他好奇心强,应该可以适应不同的地方。”
蒋青那边“正在输入”过很久,却没再搭话。
其实程酌很理解老太太的担忧,而且她只是吹毛求疵罢了,比起自己的父亲实在好太多。
正沉思时,桑雀忽发来消息:“程老师,你最近有看亿次元吗?”
程酌只用小号关注了云礼一个人,并不像桑雀那么喜好二次元的东西,不由疑惑:“怎么了?”
桑雀发来几张截图,原来是有网红抄袭了云礼的连衣裙设计图,被粉丝扒出后引出骂战,那网红刚公布哭哭啼啼的诉苦视频,简直颠倒黑白。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与世无争的云礼被卷入其中还是令人不悦。
程酌微微皱眉,转而便搜索起那位网红的媒体公司。
*
“是呀,我已经私信她啦,让她赶快下架。”
云礼本人倒不是很在意,睡前仍旧举着手机背单词。
“你太单纯,涉及到钱财名利的事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我找律师帮你处理,”程酌难得啰嗦了几句,把他手机拿走警告道,“以后任何稿子都要注意保密性,要先去注册知识产权。”
云礼躺在旁边眨眼失笑:“我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你。”
程酌蹙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云礼翻身抱住他,“主要是我的账号有问题,不想陷入纠纷。”
程酌实话实说:“迟早要面对。”
“……前阵子没那个心情。”云礼心虚,“而且忽然澄清我是男的,会被骂死吗?”
程酌安抚:“我看过你发的东西,从来没自称过性别,甚至没有选择账号性别,没那么严重。”
云礼叹息:“可大家把我当女生,我也没有否认过,我还给好几家网红女装拍了广告,这不是明摆着欺骗了吗?”
事情虽头痛,好在他不是太纠结的性格,转而道:“算了,骂就骂吧,让我想想怎么措辞。”
话毕便心安理得地抱住程酌闭上眼睛。
卧室的灯倏忽暗下,原本还在角落玩耍的汤圆很快便“哒哒哒”地跑出去夜巡。
学习了整天的云礼渐有困意,可他感觉到伸进睡衣的大手越摸越暧昧,不由警惕质问:“你要干嘛?”
程酌轻笑,咬住他的耳垂轻笑:“睡你。”
奇异的酥麻像微弱的电流涌过身体,云礼面颊发热,推搡他说:“可、可是也不能每晚都……”
话音尚未讲完,可怜的睡裤就被拽了下去。
程酌压住微微颤抖的少年:“其实不是晚上也可以。”
“流氓……”
云礼的呼吸有些凌乱,虽然言语显露抱怨,光滑的长腿却相当诚实,勾住他身体的同时,温热的吻也迎了过去,乖巧得实在无比可爱。
第49章 相爱
道歉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要向着一群陌生人忏悔?
虽然已鼓起勇气面对,但对于要和粉丝们讲什么,云礼实在拿不定主意。
他坐在疗养院的桌前一脸纠结, 眼神如若撰写检查那般痛苦不堪。
在旁练习八段锦的陈醉照旧悠闲,累到一身汗后方才失笑:“你怎么比明星都艰难?”
云礼郁闷:“现在网友太凶残, 其实小鲤的号注销了也无所谓, 可我要想当服装设计师, 以后肯定会被扒出来的,当然要谨慎点。”
“想骂你的人怎么都会骂你, 结果顺其自然。”陈醉洗过毛巾擦脸,片刻后又轻笑:“能学会谨言慎行才是这段经历的价值所在。”
这似乎是她所说过的最稳重的话了。
云礼想了想,把刚在屏幕上打出来的话删掉, 又开始重新撰写。
正入神时, 忽有串钥匙被递到他面前。
云礼茫然接过,瞧见上面挂着的街道铁牌,不由意识到了什么。
“很高兴程酌选择去理解你, 让你有机会出去闯一闯, ”陈醉忽道:“这房子就当作礼物吧, 到美国后会有律师联系你。”
虽然不太了解母亲的经济状况, 但她肯定不像奶奶那般富裕,云礼本能地敛眉拒绝:“我不需要,不用任何小事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可以靠自己。”
陈醉眨眼:“并没有。”
云礼不解:“什么没有?”
“没有在任何小事上都把你照顾好, ”陈醉回答, “而且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话毕她又威胁:“如果你不接受, 病我也不治了。”
她可不像会随便说说的性格,云礼沉默几秒, 终于把钥匙拿到手里。
不知道陈醉的病会不会好转,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返回美国。
少年幽幽叹气。
陈醉像看穿少年的纠结,忽道:“总闲着也没什么意思,好像为了活而活似的,过几天我要去录个音乐节目。”
云礼怔愣:“什么,你经不起劳累的。”
“只是去唱唱歌说几句话而已,”陈醉满不在乎,“继续逼我在这里修身养性,还不如直接——”
“别把小礼对你的关心说得那么可笑。”
程酌的声音忽响在门口。
他拎了些水果和营养品进来,也未作寒暄,便自顾自地站到柜子前找容器装草莓。
云礼立刻放下手机,凑过去殷勤:“我来吧。”
“陪你妈多待会儿,”程酌弹了下他的鼻尖,“等下送你去补习班。”
陈醉站在不远处瞧得饶有兴致,等到他出去才哼笑。
云礼:“怎么啦?”
陈醉一副挪揄的表情:“看来你们进展显著啊。”
极不喜欢和长辈聊感情事的云礼立刻脸红,却不明白她是怎么瞧出来的。
幸而陈醉没多问,片刻后又懒洋洋地躺回病床:“没想到你奶能忍受你找了个男的,估计如果不是程酌的话,她早就一蹦三尺高了。”
云礼跟过去强调:“奶奶没来东港闹,很大程度是因为你……她、她还是希望你好转的。”
陈醉眼眸微弯:“你真信看病的钱是老太婆给的?算了吧,她对我什么样我清楚的很。”
关于这件事云礼并未所有怀疑,但他微信跟奶奶道谢时也没被理睬。
忽听到母亲的判断,少年难免心情复杂,再看到程酌端着水果从容走回病房,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
纵然云礼的成绩很不错,但学习总归无比辛苦又压力山大。
托福的难度远比大学四六级要高的多,忽然把听说读写的任务铺开来,的确不容懈怠。
补习课一直上到深夜,抱着书晃到路边时他已有些困了,偏还有迟钝的女生热情跟随,不停讨论起申请学校的种种琐事,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不是买戒指时也给自己买一枚就好了?
云礼望向光洁的手指,不由这般沉思。
正苦恼时,前方忽一声熟悉的车笛回荡于夜色之中。
云礼忙告别:“我走啦,明天见!”
女生好奇:“你家里人吗?”
“我男朋友!”
云礼故意这般宣布,而后匆匆离去,只留下那眼光不太精明的女生愣在原处。
*
“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云礼系上安全带后笑问,“这么不放心我啊?”
程酌显然看到了刚才那幕,发动车子后说:“的确不该太放心。”
云礼眨眼:“那出国怎么办?老外是不是都很开放?”
……
云礼笑得更加厉害:“哥哥你好喜欢假装大方,其实你不舍得我离开对不对?”
程酌反问:“难道你希望我是真大方?”
云礼眨眼:“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我?毕竟读什么学校并不能决定事业成败。”
“没有谁能预知未来,”程酌回答的很认真:“每个选择都可能影响一生,不能留下遗憾。”
云礼侧头瞧他:“所以我现在爱上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以后一辈子都会幸福的。”
无缘无故的甜言蜜语,程酌无奈:“又想干什么?”
被识破的云礼轻咳了声,忍不住问道:“我妈治病的钱是不是你准备的?其实奶奶并没有原谅她吧?”
程酌没有否认,只说:“其实这不重要。”
云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我理解你不想和我产生太多经济关系,”程酌放缓车速,“但这没有治病重要。”
道理当然没错,可接受起来并不轻松。
云礼一时间有些迷惘。
程酌又道:“赚钱无非是创造并获取价值,除了运气,更依赖能力,而你现在正是积蓄能力的时候,如果提前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很不值得。”
云礼小声问:“你真相信我以后能赚到钱吗?如果不是靠外表的话?”
程酌并未犹豫:“相信,外表只是你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云礼狐疑:“也没有那么不值一提吧?”
程酌弯起嘴角:“再说赚不赚钱都没关系,我们家又没有经济压力。”
我们的家……
云礼对这种奇妙的说法泛起了难以描述的心动,他郑重思考后保证道:“我会尽一切努力申请到入学资格的,我绝不辜负任何人。”
程酌一如既往地平静:“别辜负自己就好。”
曾经,云礼觉得拥有美丽的外表是唯一的幸运。
可生活的单纯假象逐渐被撕破,露出掩藏于背后的真实后,他才将将明白,其实真正的幸运是被深爱着。
无论是奶奶的无微不至,还是妈妈的那把钥匙,都让少年徒生出纯粹的感激。
人无完人,他已经不再因她们的缺点和错误而痛苦了,究其原因,定然是因为身边的程酌。
云礼翻开膝盖上的托福教材,轻抚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发誓:“哥哥,等我长大以后,也会照顾你、保护你的,我不只是你身边的小孩。”
程酌微笑:“我知道。”
*
不再去学校上课后,学习的强度反而比过往更大了些。
等到深更半夜躺到在床上,云礼只觉得头晕眼花,全身酸痛。
他纯粹是想放松一下,无意识地登陆上久违的云画师,惊见山雀雀在线。??!!
云礼不由飞速打字:“老师你去哪里啦?你怎么失踪这么久?”
山雀雀回复缓慢:“……家里出了点事。”
云礼郁闷:“可我的稿子你还没画完。”
山雀雀:“我不太方便画呢TAT要不退你钱吧,赔偿也可以。”
“不要,我只想要画。”云礼坚持说服他,“我都等你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有诚意吗?”
之前山雀雀热情又好说话,这回却态度纠结:“所以你买这些画是想做什么呢?”
云礼理直气壮:“意淫,自嗨,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山雀雀沉默了更久,最后终于商量:“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个更厉害的老师吧?”
说着他便发来个主页链接。
云礼点进去一瞧,是去年云画师上横空出世的神秘大手,莫名地火过一阵子,后来因为稿件价格标的过于离谱,方才不怎么产粮了。
那位大手的画的确特别厉害,但问题是他只喜欢画少男少女,虽然很涩,却没涩到云礼的审美点上,他迟疑:“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调调,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钱。”
“他什么都会画,只要你说得出口!”山雀雀保证,“反正稿费我已经收了,就还是一千一张好了,他不会计较的。”
这样讲云礼难免好奇,立刻发送坏笑:“真的吗?大佬这么听话?他不会是你对象吧?”
山雀雀略显激动:“不不不不不不不!!!宇宙毁灭都没有这种可能!!!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总而言之我跟他讲,他会联系你的。”
发完这条他瞬间逃下了线。
方才在打工作电话的程酌走回床边,疑惑:“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云礼赶忙关掉云画师,乖乖盖好被子:“我睡啦。”
程酌上床俯身将他困在手臂之间,嘴角微勾:“紧张什么?”
“你不能每天都欺负我,”云礼用被子挡住半张脸,声音弱弱地找理由,“纵欲过度我该长不高了。”
……
程酌被他的傻话逗笑,忍不住亲了下那光洁的额头:“但宝贝你太可爱了怎么办?”
云礼眨眨大眼睛:“是吗?”
“当然,”程酌并不像在开玩笑,“上班的时候会一直想你,自己在家也心神不宁。”
云礼微露的面颊红了几分,移开目光说:“那你可得学着坚强点呢,以后不要因为思念我而痛哭流涕哦。”
程酌又笑,温柔地抚过少年的发丝,躺在旁边抱住他:“睡吧,今天上课辛苦了。”
云礼好奇地轻声问:“哥哥,你会哭吗?我从来没见过。”
程酌淡声道:“很少,因为没什么用。”
真是很令人心疼的回答,他中学时就失去妈妈,离家出走跑去陌生的国家,无论是哭还是笑,恐怕都没谁会在意吧?
这样想着,云礼反倒有点想哭。
他侧身靠得更近了些:“以后可以哭,因为有用了。你一哭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那真是谢谢你。”程酌又笑,动听的声音在深夜格外低沉:“可惜幸福过头的人,是完全不会想哭的。”
第50章 鲤鱼
离开东港大学后, 云礼和杨西西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许多。
但他们的视频还在坚持录制,而且数据越发不错,算是动荡生活中唯一的好消息。
这日杨西西神通广大, 约到了一位同志大网红的父母。或许因要面对长辈的原因,前去采访的路上, 她和左星臣都有点紧张, 不停地商量着该说什么。
倒是云礼挺自在, 微笑地拎着摄影机跟在后面。
杨西西忽问:“是不是不该打扰你复习?”
“没关系,就当偶尔放松了, ”云礼眨眼,“特别是美术,程酌哥哥说我不能用力过猛。”
“三句话不离程酌, ”左星臣立刻吐槽, “娇妻文学代言人。”
云礼生气:“你——”
“呵呵,”杨西西在旁怪笑,无情八卦道, “那你整天缠着青泽老师算怎么回事?舔狗文学吗?”
提起之前那位眼盲CV, 云礼惊讶:“诶?你小子!当时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
向来不可一世的左星臣可疑地慌乱起来:“关你们屁事!”
瞧见黄毛酷哥脸红耳热的模样实在有趣, 云礼笑得更加嚣张。
左星臣斜眼瞪他:“你不是说要到网上公布性别吗?到时候可别被骂哭。”
云礼僵住表情, 而后叹息:“是啊,等下借我摄像机用用……骂就骂,都是我活该嘛。”
用假性别忽悠粉丝是极微妙的错误, 的确很可能被口诛笔伐, 杨西西护短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别怕, 到时候我帮你说话!”
其实比起自己遭受抨击, 云礼更害怕影响到身边人,他摇头拒绝:“千万别, 不管怎样我都能承受的,已经脑补出他们会说什么了。”
杨西西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位朋友实在天真,却又不知该如何提醒。
*
帮忙录制过那么多次视频,竟还是第一次亲自操刀剪辑,过程比云礼想象中麻烦许多。
当晚他愁眉苦脸地研究着软件,只想把自己的道歉加工得逻辑清晰、态度诚恳。
没想正入神时,云画师软件忽然冒了个泡,竟是那位名字只有一串英文乱码的大佬。
他不由直起身子飞速打字:“老师好!”
*
实话实说,在网上画涩图对程酌而言已经成为了恶劣的游戏。
卸掉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光环,画些随心所欲的东西,无非是无聊时刻的放松罢了,早就脱离最初想要了解用户的初衷。
他本以为不再压抑对云礼的欲望,便会不再想勾勒那些色欲十足的想象。
可不知为何,自苗寨回来之后,反而越来越乐此不疲,即便没有土豪下订单,也自发地涂出不少出圈作品,可惜大部分都被管理员无情删除了。
至于这次桑雀借口手伤复发、没力气完成而转过来的订单,程酌并未多想,只主动问:“你想画什么?”
头像是只鲤鱼的“甲方”立刻发来一长串寒暄:“是这样的,我想先问问老师可以画攻嘛TAT没有质疑老师的意思,但是您的作品都是少男少女,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现在的小朋友真有意思,程酌淡笑打字:“可以。”
网友立刻发来张照片:“那就照这个体型画哦,麻烦老师了。”
刚喝了口威士忌的程酌直接被呛到,立刻扯过纸巾,边擦边盯着自己的遮脸照片惊魂未定:这可不是什么参加活动的现场照,而是他在家中厨房做饭的偷拍。
鉴于这辈子只给一个人做过饭……
程酌再度点开小鲤鱼的头像,几度欲言又止。
甲方等不到回答,急性子地追问:“可以吗老师?”
程酌望向工作室的木门,忽然有些共情蒋青:这个小云礼,刚刚不是还说要复习网课吗?究竟躲在房间里乱搞什么?
他人生中难得遇到无法应对的时候,犹豫过后打字问:“……这谁照片?”
小鲤鱼几乎秒答:“我老公。”
现实中云礼从来不好意思讲出这个词汇,为何可以在网上对着陌生人大言不惭?
程酌的心情相当微妙,过了几秒才继续:“有什么创作要求?”
这回小鲤鱼更是不假思索:“军服,捆绑,克苏鲁触手强制。”
话毕他又补充:“要高|潮脸哦,谢谢大大。”
…………
……
程酌被硬控了好一阵子,艰难地察觉到了某些逻辑漏洞:“你不是要画攻吗?”
小鲤鱼回了个脸红的表情:“就是攻被触手欺负起来才带感嘛,你懂吧大大?”
我懂什么?我当然不懂!
程酌眯起深邃的眼眸,开始反思云礼的思想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危险。
走神之际,小鲤鱼嘱咐:“我还有事,下了哦,打好草稿记得发我,爱您~”
……爱谁?
程酌望着灰掉的头像,以及一片空白的画板,真不知桑雀是怎么遇到这个烂摊子的。
但总而言之,谁能画得了自己的涩图?
嫌弃地丢掉数位笔,程酌不禁扶住额头。
*
,道歉视频编辑个七七八八,云礼便困到遭不住了,早早就倒在大床上抱着汤圆浅眠。
他依然是那副梦中少年的完美模样,听到声响而迟钝张开的双眸更是无比纯洁。
可惜刚刚“接单”的程酌却只觉心情微妙,坐到床边问:“复习完了?”
之前因为稿子被抄袭已经请来律师操心,云礼不想再跟他细聊道歉的事引发担忧,便困困地嗯了声,继续贴着肚皮朝天的汤圆打盹。
又开始谎话连篇,小狐狸……
程酌是真搞不明白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张画稿,微觉荒诞,不由失笑。
云礼再度张开眼眸,警惕道:“你怎么老看我?”
程酌反问:“不行吗?”
他平日甚少有这类语气,云礼不由小心打量,又回忆了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觉毫无问题,不由丢开猫躺远了些,抱怨说:“古古怪怪。”
结果下一秒便被程酌无情抱起。
睡意烟消云散的刹那云礼不由生气,敛着眉头郁闷抱怨:“我好困,你不准总折腾我!”
这个瞬间程酌真的很想问问那些画是什么恶趣味,但又觉得好笑,便只道:“满足老公的需求不是老婆的义务吗?”
云礼哼道:“你是我老婆!”
他每次都这样回答,程酌原以为少年只是害羞,但今天却很警惕:“为什么?”
其实云礼已经被折腾清醒,黑白分明的眼眸打量过他,而后笑得像只露出尖牙的偷吃猫猫,可疑又可爱。
程酌忍不住重重吻上去,直至少年在怀里气喘吁吁地软了腰身,方才稍微放过他,轻声宣布:“我想好纹身图案了。”
云礼呆滞两秒,想起那一直被他拖延的请求,不由开心:“真的吗?”
程酌颔首:“等你有时间。”
“我现在就有时间,”云礼非常想得到程老师亲手留下的纹身,立刻挣脱开他的怀抱,趴到床上着急,“现在就弄吧。”
“太晚了,”程酌拒绝,“明天还要去补课。”
云礼撒娇:“我不困,应该不是很大的图案吧?求你啦。”
话毕他还撩起睡衣露出雪白的腰身,着急地踢了踢小腿。
程酌伸手摸上去:“不困可以做点别的。”
初试云雨后云礼的确毫无节制地沉迷了段时间,可做受毕竟实在辛苦,他已逐渐变得警觉,立刻躲到一边强调:“你答应过一周不超过三次的。”
程酌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云礼相当敏锐,总觉得他好像忍着什么话没说,不由心虚讪笑。
程酌怕他尴尬,终究是没捅破窗户纸,只道:“那你就乖乖休息,腾出时间再说。”
云礼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图案呀?我说过要有你的名字哦。”
*
线条极优雅灵动的一抹浅绯色小鱼,像柔软的水墨晕在白皙的皮肤上,衬着恰到好处的桃瓣与落叶,小小一处纹身,实在可爱又有趣。
次日云礼又闹起这事,程酌极认真地折腾了四个小时,方才满意完工。
尽管敷过麻药,但还是痛得可以。
幸好云礼憋到唇都白了也没吭一声,否则程酌还真不忍心下手。
等到宣告结束的刹那,少年就忍着痛坐起身:“什么样子的,我要看看。”
程酌把个穿衣镜拉过来,又递给他一面大镜子,这才让云礼瞧了个清楚。
虽然纹身旁的皮肤都已经微微红肿了,但仍旧是非常漂亮的,而且鱼尾和水纹轻盈地延续向白圆臀间的阴影,很……色气。
这不就是鱼水之欢吗?
云礼有点害羞,眨眨眼睛质问:“为什么要这个图案呀,你的名字呢?”
“陈醉跟我讲,你的名字原来叫做鲤。”
程酌淡淡回答,其实他也是那天看到云礼在云画师的头像才产生了这个想法,但看少年的表情,多半歪打正着,是符合他心意的设计。
云礼不肯放弃:“名字呢?”
没想程酌拿过床头柜上半热的水杯,在纹身上轻轻烫了下。
刹那间,鲤鱼更红,桃花更艳,而且旁边还浮现了小小的英文字母,是少年名字的缩写。
云礼愣愣地瞧着。
程酌道:“更值得记住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吗?再说画就是我的名字。”
逐渐回神后,云礼咬住嘴唇乖乖地瞧他,最后点了点头。
程酌扯过睡袍想帮他披上,却被用力抱住了腰。
云礼仰头嗔怪:“为什么要用升温变色的颜料?流氓!”
程酌轻笑:“我总得有点私心。”
“好吧,不会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到的,”云礼撒娇,“我要亲亲你。”
程酌俯身轻吻他,细心嘱咐:“别胡闹,不能沾湿,安生两天吧。”
后腰的确是痛感鲜明,但云礼偏忍不住继续黏他,搂住脖颈就不放手:“只抱抱为什么会湿?只要你别做坏事就行。”
程酌俊美的脸上永远是温柔的神色:“可是碰到你就想做怎么办?”
云礼想了想:“你从前不是忍得很好吗?”
程酌又笑:“知道我在忍?”
“知道一点点,如果我完全了解你就好了,”云礼强迫他坐到床边,习惯性地窝到他怀里叹气:“哥哥你是真正的高岭之花,可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是天真又鲁莽的小狐狸,一看到花花就把它叼跑了,才不管它有没有的选。
程酌拥住少年温热的身体,像要把他完全囚禁怀中,过了许久才说:“你是你自己的全部,而我只是个爱着你的男人。”
闻言云礼忽抬头看他,而后笑得可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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