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百万性命
宋家。
苏棋用真气护体, 这才从洪水之中爬上了宋家。
而此刻宋家之中入眼全是洪水,从这里往下面看,边城也大部分都被淹没在洪水里面。
尽管水位正在不断下降,然而到底也是给边城带了前所未有的灾难。
此刻眼前的宋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抬头望去, 唯有最高的那几处地方没有被淹没, 天空中有些仙鹤拍打着翅膀不断飞起,然而大雨之下它们的羽毛也被全部淋湿,显得格外狼狈。
苏棋看着身侧水面上飘过的一具仙鹤尸体,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松动。
他不明白,不明白公子泽禾为何要这么做。
于是他不断的朝着那最高处而去,而在宋家最上方,那里有一道阵法, 阵法下方有着一个大口子, 洪水正是从那些大口子里面出来的,源源不断, 仿佛没有尽头。
而阵法上方, 公子泽手持折扇,不知在做什么。
苏棋脚尖一点, 身形轻盈的飘了过去,然后稳稳落在地上。
等他站定了, 这才发现四周竟有不少的尸骨,而那些尸骨全都是宋家的人。
“公子泽禾,这便是你要做的事么, 拿整个宋家去送葬, 就是为了修真界跟人界的不安宁?”
那些尸骨下面都画着不同的阵法,很明显, 所有宋家的人都祭天了。
公子泽禾像是早就知道苏棋会来一样,他抬起眼皮,雨水依旧很大,狂风吹起他的发丝紧紧贴在他的衣服上,他身形如松,即便落得如此下场,却依旧芝兰玉树。
“玄清,你来了。”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异样情绪,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亲昵。
苏棋盯着公子泽禾,然后将目光移到了公子泽禾的胸口处,“把我的玲珑心,还给我。”
之前苏棋就猜测过,为何公子泽禾不敢杀人?
他知晓公子泽禾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杀几个人对他来说跟踩死蚂蚁没什么两样。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因为公子泽禾不敢犯下杀孽。
玲珑心是天道偏爱,一旦犯下杀孽后,便会被天道所惩戒。
所以,公子泽禾用了他的心,因此才不敢杀人。
也是因为天道偏爱,所以那些雷霆之力全部落在了外面那群修士身上,原本这些都该是公子泽禾承担的,却因为他抢走了自己的玲珑心,却将所有过错都落在了他人身上。
公子泽禾侧头,他笑了笑,然后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玄清,你的心,很好用。”
苏棋祭出了一把利剑,他直直的指着公子泽禾,“我说,还给我!”
公子泽禾却是笑出了声,他用力撕开自己的衣服,然后将胸口暴露出来,那里有着浅浅的一个疤痕,“玄清,你要来拿我不会阻拦你的,可是玄清你知道么,正是因为有它,人界百万凡人才能幸免于难。”
他说着,然后朝着苏棋缓步而来,“你将它取走了,那些百万凡人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你以为这些洪水是从何处而来?玄清,是从人界来的啊。”
苏棋神色微动,他想到了什么,想起之前去往人界时感受到的那股枯败的气息,猛的回想过来,“人界被毁了?”
公子泽禾盯着苏棋,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怎么,玄清你不知道吗?”
苏棋有些半信半疑。
“玄清,人界的气数已经尽了,或许千百年后会有下一个人界出现,但这个人界却是不会再存在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将祸事引到修真界里。”
“修真界?若非凡人,何来修真界?”公子泽禾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玄清你以为修真界从何而来,凡人跟修士,难道有何区别吗?难道修真界之中,便没有那些不能入道的修士么。”
苏棋目光眯了眯,也是想起了这件事。
他去过人界,他看到过一些凡人都有些资质在,尽管入道修炼后不会走多远,但到底跟他们这些修士好似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凡人贪念太重,欲望太重的凡人,不适合修炼,因此这也是苏棋觉得天道将人界跟修真界分开的原因,他亦是赞同的。
然而公子泽禾此刻却说,修真界的修士跟凡人没有两样。
苏棋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他看向下方那源源不断的洪水,以及洪水中心的阵法。
公子泽禾却仿佛知道苏棋心中所想,于是直直的看着他,目光之中有着深深的眷念,“玄清,我不想伤你的。”
他承认他当年接近苏棋是故意为之,也承认他用尽了手段才将苏棋的玲珑心拿到手,可这真的并非他本意。
苏棋对他很好,好到让公子泽禾都产生了动摇。
甚至他妄想过,哪怕不要苏棋的玲珑心,他们是否可以一生都这么平安度过?
可最终他还是狠下心了,从他去了人界回来后,他便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回头了。
苏棋则是高高举起了剑,“公子泽禾,杀了你,阵法便能停下吗?”
“玄清,杀了我,百万凡人皆会丧之你手。”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告知你真相。”
苏棋眉头皱了起来,这一刻,苏棋迟疑了。
他想要杀了公子泽禾,他也想要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却依旧顾虑良多。
他不能去赌,至少他不能拿凡界的百万凡人的性命去赌。
“公子泽禾,你真恶心。”
苏棋看向对方,很是厌恶的说道。
公子泽禾目光有过一瞬的黯淡,他失笑,却不知道该笑什么。
“我只不过想要凡界的那些凡人能有容身之所罢了,我有什么错?”
“可你不该将所有祸事都转移到修真界里!”
“死几万个修士又如何,活下来的,才是赢家。”
那修真界上万的修士去换人界上百万的凡人,公子泽禾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凡人的命是命,那些修士的命就不是了吗?!”苏棋上前一步,他死死的抓住公子泽禾的衣服,“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拿宋家去赌,你拿修真界那些无辜修士的命去赌,我不信你只是为了怜悯凡界的凡人,公子泽禾,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舍生取义的人,别骗人了,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德罢了!”
在去往人界前,公子泽禾的天赋算不上多高,虽然也是难得的天之骄子,但也没到这么恐怖的地步。
而等他从凡界回来,身负无量功德后,修为更是一路高涨,眼看着如今就要突破到合/体修为。
这将会是修真界之中第一个未过半百便成为合/体大能的修士。
说到底,公子泽禾不过是尝到了无量功德的甜头,所以才会做出这些事罢了。
他再一次拯救了人界,再一次成为了上百万凡人的救世主,舍弃区区几万修真界的修士罢了,哪有成全他的功德重要?
苏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憎恶如此明显。
千方百计的抢走他的玲珑心,借着他的名义向天道求来偏爱,却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公子泽禾笑,笑得无比肆意。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人戳破心思的羞涩,“玄清,你这样,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有利益,何谈目的?”
苏棋狠狠的将公子泽禾推开,他伸出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无比愤恨,“你仗着我不敢拿百万凡人的命去赌,所以你肆无忌惮,对,我告诉你,我不敢去赌,所以我不敢拿回我的玲珑心,可公子泽禾,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今日一过,你在这修真界还有任何立足之地么!”
“谁说,我要留在修真界了?”公子泽禾却是突然勾起了嘴角。
苏棋也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你想要借着百万凡人的功德飞升成仙?!”
公子泽禾歪头,“玄清,有时候你很聪明,可有时候你又为何显得如此愚笨,这修真界的所有修士,每日修炼不都只是为了一件事么?”
“你也配飞升成仙?”
你将修真界祸害成这样,还妄想成仙?
“我为何不可?”可下一刻公子泽禾却又有些伤感,“玄清,如果你能跟我一同飞升,那该有多好?”
苏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这一刻他无比想要杀了公子泽禾,就他也配飞升成仙?
就在苏棋想要抬手之时,天边突然划过来一道流星。
那道流星直直的落在阵法之中,竟将阵法的一角都碾碎了,整个阵法突然变得有些紊乱起来。
苏棋猛的朝着那边看去,却是发现竟是周不仁。
周不仁落地后也正好朝着他望过来,周不仁那一向威严的脸上竟带了几分着急,他快步朝着苏棋这边过来,却见苏棋突然对着他大声说道,“宗主,快扣下公子泽禾!”
而一旁的公子泽禾脸上也闪过一次阴狠,他伸出手猛的朝着周不仁打去。
周不仁察觉到身后传来的风声,于是反手也是一掌打去。
他们各退了几步,最终周不仁先稳住了身形,他看向公子泽禾,目光带着几分不解,“你的修为竟暴涨了如此之多?”
公子泽禾吐出一口血,然后伸出手结出一个阵法,以心头血喂之,下一瞬他们脚下再次出现一个血红色的阵法。
阵法之中,狂风暴起,周不仁感觉自己的真气仿佛都受到了一定的压制。
怎么跟去人界的那处屏障那么相像?
苏棋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天空,只见上方乌云密集之处,有一道漩涡,那处漩涡越来越大,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不好,宗主,他想要借着百万凡人的性命飞升成仙!”
052身死
周不仁见此, 立刻飞身朝着公子泽禾而去。
只见公子泽禾打开折扇一抬,无数的狂风席卷而来。
而在此处阵法之中,周不仁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受到了一些克制,如今只能使出三分之一的实力。
“公子泽禾, 你敢!”
公子泽禾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只是一味开始催动阵法, 他们脚底下的两套阵法开始不断重合,红色跟金色不断交织。
而就在他们头顶,那漩涡中心终于酝酿出了飞升雷劫。
点点金光落下,金雷划破乌云而出,然后翻涌着冷眼看向修真界。
金雷出,风雨停,无数的彩光将整个天空都照应了起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 修真界难得的晴日。
苏棋看着那空中的金光,神色有过一瞬的挣扎。
“公子泽禾, 果然是我小瞧了你。”
以往他不知公子泽禾想要做什么, 如今才是真正明白了,从一开始公子泽禾想要的, 便是飞升成仙。
怜悯人界是真,想要融合修真界跟人界也是真, 可想要飞升成仙也是真。
公子泽禾感受到那点点金光,竟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兴奋。
“玄清,看到了么, 最终飞升成仙的人, 是我!”
周不仁也转头看向苏棋,可苏棋脸上依旧淡淡的, 没有一丝表情。
“你不配,公子泽禾,不,宋鹤衣,你不配飞升成仙。”苏棋死死的盯着公子泽禾的脸,却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下一刻,苏棋疯狂的朝着公子泽禾冲去,他提起剑,直接落在了公子泽禾的喉咙处。
然而公子泽禾却是侧身一躲,抬起扇柄一挑,将苏棋手中的长剑打落。
“玄清,我说了,杀了我,那百万凡人活不了,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苏棋侧头,又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公子泽禾刺去。
而远处的周不仁见此,也赶紧出手帮忙。
公子泽禾对周不仁就狠多了,眼见周不仁的修为受到了压制,他翻身就是一踹,将周不仁踢得远远的。
周不仁这么多年来还没被人这么踹过,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公子泽禾,怎么对方的实力又暴涨了许多,他下意识的看向天空的金雷。
那金雷闪烁着电光,却在迟疑着什么一般,迟迟不肯落下。
公子泽禾也发现了这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为何不落?
只要度过金雷,他便会成功的飞升成仙。
只有准飞升的仙者,才有资格召唤出金雷。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就在几人僵持之下,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师父!”
苏棋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萧云。
此刻萧云浑身都是伤,他的修为被废了大半,那半张脸依旧无比狰狞,然而看向苏棋的目光也充满了愧疚。
他直直朝着苏棋过来,然后砰的一声双膝跪下,却是不敢抬头看向苏棋。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苏棋都懒得看他,他的确也恨萧云,但更多的是一种咬牙切齿的那种感觉,仿佛恨铁不成钢。
好歹是他的徒弟,怎么能蠢笨如此,被人利用了还不知为何。
萧云见苏棋不理他,跪着上前来想要拉苏棋的衣服,却被旁边过来的周不仁一脚给踹翻。
“你个欺师灭祖的孽徒,有什么资格碰你师父!”
能碰他的只有我!
苏棋很是无语的瞥了旁边这两个,然后将目光又看向了前方。
公子泽禾站在原地,有些痴痴的看向天空上的那金雷,过了一会儿,那金雷开始翻滚起来,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
见此,公子泽禾脸上也再次露出了笑意。
果然,他就知道会落下的,他会是修真界近千年来,第一个飞升成仙的修士。
苏棋目光闪烁了一下,再次锲而不舍的冲了过去,他捡起地上的长剑,再次朝着公子泽禾砍去。
公子泽禾不知为何苏棋如此执着,却还是步步后退。
“玄清,你疯了么!”
苏棋自然是没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每一招都下了死手,无比凶狠。
终于,公子泽禾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抬手夺剑,却是不小心将苏棋的手臂划伤。
伤口不断的在流血,公子泽禾却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果然天空上的金雷光芒黯淡了几分。
“你敢!玄清,你怎敢!”
苏棋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嘴角扯出一个笑,“宋鹤衣,你既然设计夺走我的玲珑心,就应该知晓,身负玲珑心之人,不可犯下杀孽吧。”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公子泽禾飞升成仙?
做梦!
对方设计害死他,还将上万的修士惨死在边城之下,这样的人,怎配飞升成仙?
他宁愿死,都绝不会让对方成仙。
公子泽禾明显也知晓苏棋的打算,那脸色一时间无比复杂。
“好好好,玄清,你果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苏棋不管,继续抽出匕首朝着公子泽禾冲过去。
而周不仁也在此时冲了过来,公子泽禾不敢下死手,只能一味的躲避,谁知反而被周不仁寻了机会扣住了手脚。
也就在此时,天空那金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然后猛的落下。
金光乍现,让人都不敢直视。
苏棋咬了咬舌尖,握住公子泽禾手中的利剑猛的朝着自己胸口刺去。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朝着他而来。
金光即将落在他们身前的那一瞬,四周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随后那些金光逐渐消失消散,金雷的雷霆之力也开始虚弱,天空再次被无数的乌云所遮盖。
苏棋感觉眼前一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能够视物。
而他的身前,是萧云。
萧云的胸口上,刺穿了一把利剑,而握住利剑的人,正是公子泽禾。
公子泽禾眼见金光消散,那张脸终于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他一脚踹在萧云身上,发丝乱作一团,像是发了癫狂。
“为什么!为什么金雷没有落下!”
“我这么多年的盘算!”
“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我将身边所有人都算计了遍,为何!为何啊!”
萧云只是看向苏棋,他吐出一口血,睁大了双眼,半张脸满是疤痕,却仿佛在执着什么,双手颤抖着从纳戒之中取出了那半截天问灵剑。
只是此时他手中的天问灵剑,却只剩下剑柄的这半截。
“师、师父,原谅我、”
萧云握住天问灵剑的手猛的一松,他的双目都不肯合上,仿佛要将苏棋看个清楚。
他错了,萧云是真的知道错了。
可他知错得太晚,他能怎么办呢,他从小就生活在了谎言与欺骗之下,他被公子泽禾欺骗,他被吴家欺骗,他被吴青青欺骗。
在边城里面找到吴家的时候,他也是崩溃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上数十年的时间去欺骗他,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如此可笑。
对他满心欺骗的,他却视为珍宝,对他真心的,他却视为仇敌。
他愧疚,他愧疚啊。
他没有脸面去面对苏棋,也没有脸面再存活于世。
师父,这一世终究是自己对不住你啊。
苏棋微微侧头,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萧云会冲过来,他甚至已经做好陨落在此的准备。
“为何,为何?”
你明明该死在我手上的,你明明该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而不是如今代替他去死。
可他永远都等不到答案了,因为萧云死了。
苏棋捡起地上的半截天问灵剑,上面还残留着丝丝灵气。
这本是他的佩剑,随后又被他赠给了他的弟子萧云,可后来他被自己的弟子暗算,更是在他的面前将这把世间最好的灵剑折断。
“苏棋,你不必太过伤心。”周不仁也不知道为什么萧云会好端端的跑过来,见苏棋神色恍惚,却是忍不住出口安慰道。
苏棋握紧了天问灵剑,然后猛的朝着萧云身上划过,剑气却只将萧云的发丝斩断了几缕。
“孽徒萧云,从今以后,你我就此两清。”
他不伤心,他为什么要为一个孽徒伤心?
他只是不甘,萧云可以死在他的手上,却不能为了他去死。
明明他可以一辈子看不起萧云,可以光明正大的恨着对方,而不是如今逼得他,只能将两人的恩怨两清。
就在此时,周不仁察觉到什么,猛的扶住苏棋的肩膀将他翻身躲过。
只见刚才苏棋所站之地,直直的射来了好几道暗器,却对面,正是一脸阴沉的公子泽禾。
他双眼血红,那张如玉般的脸全是癫狂,“玄清,我该成仙的,你知道我为了今天花了多少心血吗?”
早在几十年前,他就开始设计这一切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宋家唯一的希望,那时候宋家已经开始没落,于是便动用宋家的秘法,吸取宋家血亲的气运转移到他身上。
而他自然也是不负众望,成为了所有人都称羡的天之骄子。
后来他拜入仙尊门下,又去佛修圣地,更是只身入了人界,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罢了。
他骗了所有人,他骗了修真界,骗了人界,他强取豪夺了苏棋的玲珑心,又骗人界帝王自毁帝王命势,还骗修真界的数十万修士强行破了两界之间的屏障。
如今又护下了人界的百万凡人,尽管这个过程并不算顺利,也一路坎坷,可兜兜转转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然而今天,却一切都毁了。
“玄清,我不好过,也不想让你们好过,你觉得我拉着凡界那上百万的凡人一起死,如何?”
苏棋嗤笑,“你何曾看重过他们分毫?”
倘若公子泽禾真的在意那百万凡人,就不会借着他们的命去博得一线飞升的机会了。
人命在公子泽禾眼中,不过是草芥罢了。
公子泽禾仰头大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敛住了表情,目光一片的阴冷。
“玄清,你陪我一起死吧,修真界不会有我容身之地,所以,你陪我一起死吧!”他大叫着,脚下的阵法突然暴起。
只听到脚下传来了崩塌的声音,山崩地裂,苏棋一个站不稳,直直的朝着下方缝隙摔去。
周不仁见此赶紧抓住了苏棋的手,苏棋只感觉四周在不断的旋转。
他发现他们脚下出现了无数的裂缝,山体不断的在塌陷,底下却突然爆发出无数的洪水出来,那些洪水像是野兽般从那些缝隙之中猛的钻了出来,想要吞噬一切。
暴涨的洪水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公子泽禾却是大笑着,他的神色无比的癫狂,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暴雨,这场暴雨比起之前还要来得汹涌。
周不仁皱了皱眉,阵法之中,他的修为被压制了,此刻有些难以招架起来,他抱着苏棋,不断的在四周找寻着落脚的地方,然而他踩到什么,什么东西就倒塌,让他很是吃力。
苏棋此时却突然问道,“宗主,四周可还有其他修士?”
周不仁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要么是逃走了,要么就是在治水,此时其他修士怕是不愿来宋家。”
毕竟之前攻打宋家时落下的天谴伤亡了上万修士,那些修士见此自然人人自危。
更别提洪水肆虐,那些德高望重的,自然是要以治水为先。
苏棋眉头也皱了起来。
周不仁抽出一把剑,直直的横在墙壁之上,谁知那墙壁也猛的松落,两人一同朝着下方深渊滚落而去。
就在周不仁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天边突然落来一道拉力。
那道拉力伴随着寒气,侵蚀着所有一切,苏棋却是脸色猛的一变,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无比熟悉。
寒气之中带着点点冷香,像是月圆之夜,雪地里突然绽放的一株月华花,冰冷却又柔软。
周不仁察觉到这股气息时,目光之中却满是迟疑以及震惊。
他的师兄,怜风仙尊出手了?
那位不是被关在雾雪峰终身不得出山么?
053仙尊陨落
苏棋呆呆的看向远方, 那股真气夹杂着无数的寒气,然后不断的朝着他们这边袭来。
四周的空气都受到了影响,温度变得很低很低,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点点落下, 又消散在了空中。
苏棋跟周不仁对视一眼, 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为何?
为何怜风仙尊会出手?
苏棋握紧了双手,他的师尊,那位谪仙竟也会愿意出手?
天空中,一道云雾缓缓落下,将红色的大阵掩盖,阵法化为虚无,伴随而来的, 却是朵朵雪花落下。
苏棋猛的抬起头, 有一朵雪花落入他的眼中,无比的冰冷。
熟悉的寒气, 熟悉的冷香, 还有熟悉的真气,果真是他的师尊, 不周仙宗的怜风仙尊。
然而下一刻,那些雪花却越下越大, 寒风袭来,风云变色,呼啸而过的风声, 像是天地在哭泣。
寒风从苏棋的脸颊上拂过, 像是谁的手轻柔穿过他的发丝,苏棋站在原地, 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这是,陨落了?”
周不仁见此,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天地低吟,仙尊陨落。
苏棋不信,他看向远方,胸口处却传来了窒息的感觉。
他师尊陨落了?
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刻巨大的情绪包裹着苏棋,是不甘。
他对萧云是恨,对公子泽禾是恶心,然而对他的师尊,却是浓浓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
那些年在不周仙宗的点点滴滴,他用了二十多年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尊不需要他,从未要过他,将他视为空气,眼中没有半丝他的存在。
他那么多的不甘,他努力的修炼,甚至改修无心道,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他师尊面前,然后告诉他,自己不要他了。
他要堂堂正正的从他师尊的门下出师,他要让世间之人提起他时,再不会想到他那位师尊。
凭什么?凭什么你要在此刻陨落?
你一死,我就永远是你的弟子,永远所有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苏棋的师尊乃是不周仙宗的怜风仙尊。
凭什么啊。
苏棋将指甲死死的掐了进去,目光之中皆是不甘。
周不仁在旁边一个劲的抽气,“苏棋,就算你师尊陨落,也不必如此伤心吧。”
毕竟苏棋掐着的,是周不仁的胳膊。
苏棋回过头,恶狠狠的看向周不仁,“掐你一下怎么了,你师兄不是个好东西,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你就没有错么!”
周不仁愣了一下,试探的问道,“退太多,要不回来点?”
不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苏棋愤愤的松开周不仁的手臂,那神色竟也带了几分疯狂。
周不仁却是委屈的看了苏棋一眼,然后伸出手揉着自己的胳膊。
苏棋死死的盯着远方,四周的雪花越来越大,这是天地异象,是天道最后的怜惜。
周不仁伸出手将身前的雪花拂开,“苏棋,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速速离开。”
苏棋却仿佛置若罔闻。
直到周不仁伸出手朝着苏棋抓来时,却被苏棋猛的将手给拍开,看向他的目光也全是陌生。
“你、”周不仁觉得眼前的苏棋有些不对劲,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苏棋,此刻很危险,你我先速速离去,其余之事后面再议。”
苏棋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周不仁也为之一愣,最后只能眼巴巴说道,“你毕竟是不周仙宗的弟子。”
“我只是我师尊的弟子,怜风仙尊已经陨落,我跟不周仙宗不再有任何关系。”
说完,苏棋转身就朝着另一处飞身而去,留下周不仁在原地呆呆的站着。
苏棋的意思是,打算跟他划清关系?
为什么?
难不成就是因为他刚才没让苏棋掐个舒服?
苏棋此刻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感觉胸口处有着一股情绪想要发泄出来,他不甘心,不甘心所有。
哪怕现在公子泽禾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再有什么其他情绪激动。
那些情绪占据着他的一切,让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回到雾雪峰,回到他师尊身前,然后他要质问他的师尊,凭什么陨落,你凭什么陨落啊!
他还没有达到分神修为,他还没有出师,他还没有光明正大的站在身前告诉你,他不要你了。
所以你怎么能陨落?
你怎么可以陨落!
苏棋疯狂的赶着路,大雪将他的视线遮盖,天地无比阴沉,甚至他都看不清四周的景象。
终于,苏棋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在大雪之中茫然的抬起头。
一股温柔的真气朝着他而来,那真气之中,依旧有着熟悉的冷香以及寒冷。
一道像是云雾的东西落在他的头上,那些云雾化作一条白色的发带,然后将他的头发缠绕起来,留下两根极长的发带落在身后。
白色的发带像是银河一般,上面有着银色的光芒点点,巨大的真气包裹着苏棋,将他围绕了起来。
“师尊?”
苏棋茫然的抬起头,却是发现眼前只有一片的白。
无数的真气涌入他的体内,他感受到自己的修为不断的暴涨,天空聚起雷云。
苏棋却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看着身侧垂下来的发带,他伸出手握住,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他师尊的命定法器,云霜破晓。
原本只是雾雪峰的一处被灵气滋润的云雾,随后被他师尊炼化成了发带,又成了他师尊的本命法器。
虽表面是发带,却是一把神器,云雾之中,最是杀人于无形。
他师尊名动天下时,便以此神器作为发带时常缠绕在头上,如今,却在他的头上。
你以为你陨落后,给他自己的命定法器他便能将这一切都放下吗?
绝不!
苏棋抬起手,用力的将这神器从自己的头上扯下,然而神器却死死的缠住,苏棋手上用力,神器在他的掌心划破出道道鲜血。
苏棋却仿佛感受不到,他只想用力的将这神器扯下来,他不要他师尊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想要。
然而他的掌心却不断的流着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他的半个手腕都被染红了,他却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苏棋仿佛终于放弃,他站在原地,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上方。
只见他的头上,那紫色的雷云开始不断的酝酿,里面的雷电翻滚着,然后直直朝着他落下。
周不仁赶过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苏棋站在那里,明明上方便是渡劫雷电,他却一动不动,仿佛生无可恋一般。
他急了,急忙冲过来将人护下,就如同之前那几次一般,他任由着那些雷电尽数打在他的后背上,却紧紧的将苏棋护在自己怀里。
“别怕。”
周不仁露出个笑来,笑容却很是勉强。
漫天的雷电还在落下,这次比之前还要强上几分,周不仁咳出了血,却还是强撑着在四周设下一个结界。
等到最后一道雷电落下后,周不仁感觉他都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他的后背应该是不能要了,即便是休养估计也得好几个月。
而苏棋这时也才反应过来,他抬头朝着周不仁看去,却发现周不仁的神色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对着他小声说道,“你别走,别从不周仙宗离开。”
说着,周不仁将自己的手臂递过来,“我的手臂可以给你掐,多大力都可以。”
“我从未厌恶过你,你信我,我对你好是真心的。”
“你信我,你信信我,可好?”
苏棋歪着头,很是不解,却又仿佛听不懂周不仁在说什么。
周不仁咽下喉咙处的那抹甘甜,他哑着嗓子说道,
“别离开我。”
他注意到了苏棋掌心的伤,尽管此刻身体状态不好,却依旧将苏棋的手掌摊开,然后伸出指尖用真气帮苏棋抚平伤痕。
苏棋却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猛的将手掌从周不仁的手中抽出来。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着周不仁,又像是不确定。
“你是宗主?”
周不仁点头,“我自然是。”
“本人?”
“嗯。”
苏棋有些不信,在他记忆之中,周不仁从来没有这般好说话过,也没有对他这么温柔过。
但此时苏棋却管不了那么多,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来。
他抚上胸口,莫名觉得那股滞气消散了许多,甚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少,再没有之前那般执着了。
他虽然还是不甘,却不会再被这股情绪所左右。
而此时的他,已是元婴老祖的修为。
苏棋伸出手,看着手掌愈合的伤痕,他迟疑着回过头,然后看向周不仁。
周不仁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落寂,后背还在冒烟,还有着一股被烤焦的味道,混合着血肉的味道,很是刺鼻。
苏棋吞了吞口水,还是朝着周不仁走了过去,他对着周不仁行了一礼,“多谢宗主。”
周不仁没搭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是什么被遗弃的空巢老人。
苏棋却是朝着周不仁伸出手,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周不仁的后背,“宗主,你伤势有些严重,无论如何弟子先带你去疗伤吧。”
此刻修真界之中人人自危,洪水汹涌,大雪凛冽,还伴随着山崩地裂,已经算是修真界的天大的灾难了。
这次周不仁终于理苏棋了,他伸出手放在苏棋的手臂上,很是艰难的跟着苏棋走着。
没错,他又被劈硬了,浑身无比僵硬,能够强撑着走路已是极限。
苏棋寻了个山洞,将周不仁安置下来后便帮对方清理后背伤势,不得不说,这次周不仁估计是被劈狠了,整个后背几乎没眼看,黑糊糊的一大片,血肉模糊,撒点调料都能直接吃了。
苏棋心情有些沉重,他也没想到周不仁能为他做到这等地步。
“宗主,弟子不值得你做这些,之前的一些蠢话,也请宗主不要放在心上。”
之前他是被怜风仙尊陨落的消息刺激得有些昏了头脑。
因为他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他师尊会陨落这件事。
可同时苏棋也有些奇怪,为何他会有那么大的情绪起伏?
那一刻他脑子里面什么都想不了,一心只想冲入雾雪峰之中,他想要见他师尊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他也要过去。
质问也好,遗憾也好,不甘心也好,那股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如今回过神了,苏棋却莫名觉得过于古怪,不应该啊,他都已经失去了玲珑心,为什么还会如此?
而且胸口处还在隐隐抽痛,难不成是公子泽禾拿他的心又做了什么?
周不仁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小声的嗯了一声。
等将周不仁的后背清理干净后,苏棋这才朝着外面天空看去,那大雪停了,但伴随而来的便又是暴雨。
但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尊彻底的消散于世间了。
大雪,是他师尊最后留下的痕迹。
从今以后,修真界再无怜风仙尊。
而他,也将终身都背负他师尊的名声而活。
他没有师尊了,无论好坏,无论过往多少不甘,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周不仁感受到伤势好了一些后,这才放出一些玉简,他们安静的在山洞里面待着,苏棋升起了一个火堆。
他们听着火堆烧得噼里啪啦,还有外面的雨声,仿佛世界都变得静止起来。
周不仁舔了舔嘴皮,他望向苏棋,眼中却带着几分不知所措,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跟苏棋相处。
他现在该怎么说?
又该怎么做?
外面的修真界已经翻了天,等他回到不周仙宗后,怕又是一堆琐事。
一想到这些,周不仁就觉得头疼。
谁都没有想到公子泽禾会搅出这些事来,就像谁也不知道他的师兄怜风会陨落在今日这般。
下意识,周不仁的目光挪到了苏棋头上的云霜破晓,那是他师兄的命定法器,他认得。
连自己的命定法器都送给了苏棋,周不仁发现自己更加看不懂怜风了。
师兄啊师兄,你心心念念找寻你的谷听风,为何陨落前却依旧要对自己的弟子心生愧疚呢?
难不成你也终于发现你不能走得心安理得了吗?
苏棋察觉到了周不仁的目光,他抬起头,朝着周不仁看过来,“何事?”
周不仁被苏棋的视线看得耳尖有些发红,于是他舔了舔嘴皮,小声而又乖巧的喊道,
“疼。”
054收拾遗物
他是为了帮苏棋度过雷劫而受的伤, 因此周不仁认为,苏棋得负责。
至少在他的伤好之前,苏棋得负责。
果然苏棋听到这个字后,起身朝着他身后过来, “弟子为宗主再上一次药吧。”
周不仁识趣的将衣服给脱下, 然后将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暴露在苏棋目光之中。
苏棋抿紧了双唇, 却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安静的再一次帮着周不仁上药,这一次他的手法更轻更熟稔。
“宗主,是弟子太弱,将来会努力修炼,依靠自己度过雷劫。”
周不仁没说话,他觉得给苏棋当避雷针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苏棋会永远愧对于他。
此刻周不仁的后背被苏棋清洗过, 但血肉依旧模糊, 甚至偶尔还有鲜血流出。
苏棋手顿了顿,动作却越发的轻柔起来。
等上好药, 苏棋又帮对方包扎好, 可伤势太重,刚刚包扎好, 纱布上面便渗出了丝丝血迹。
苏棋有些愧疚,“宗主, 你的伤势有些重,需要好好养养。”
周不仁摇了摇头,“如今可没时间让我修养。”
他用的是我, 不是本尊。
苏棋也知晓周不仁身为不周仙宗的宗主, 此时修真界遭此一难,正是他出面主持大局之时, 他自然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到修养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注定了他不可能随心所欲。
只是外面的暴雨不停,苏棋听得有些烦闷,他帮周不仁包扎好后就坐到了对面,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挑着火堆玩。
此时火堆烧得正旺,被他挑动几次,反而火焰小了许多,甚至还有些要熄灭的意思。
周不仁默默的接过了苏棋手中的树枝,然后将那堆火焰给聚拢,不过片刻,小火堆都烧得旺盛起来。
苏棋垂下了目光,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突然陷入了僵硬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周不仁受到了好一些玉简,他打开看看,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人界跟修真界的口子破开了。”
苏棋听到这话抬起头,这点他是知道的。
“所以修真界跟人界之间错乱,许多凡人跟随洪水冲入了修真界,也有修士去往了人界,甚至还有些地方被落下了天道屏障,里面的修士都被天道克制封闭了修为。”周不仁将他看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随后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苏棋睫毛颤抖了一下,“可找到公子泽禾了?”
公子泽禾抢走了他的玲珑心,又犯下了杀戒,想来必定会被天道惩戒。
周不仁摇了摇头,“我让各大仙宗都留意公子泽禾的去向,谁知没人见过他,不知是去了何处。”
片刻后,周不仁叹息着,“罢了,眼下还是治水为先,公子泽禾只要还在修真界,就必定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
苏棋点点头,也表示赞同,只是这暴雨倾盆,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
周不仁则是从纳戒之中取出不少丹药服下,感觉到身体好上了一些,他才不得不起身对着苏棋说道,“我要去主持大局,你可愿随我一起?”
苏棋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宗主,弟子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恐怕不能同宗主一起了。”
“你要回不周仙宗?”
不等苏棋回答,周不仁则继续说道,“也好,你师尊陨落了,你回雾雪峰一趟也是人之常情,你回去后在宗门里面多设下一些阵法。”
说着,周不仁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取下,这是象征着他不周仙宗的宗主身份的信物,他将扳指放在苏棋手心,“回去后不周仙宗一切事务由你处理,务必将宗门护下,若遭遇不测,自保为先。”
苏棋看着掌心上的扳指,神色有些复杂,“是,弟子明白。”
周不仁有些欣慰,他伸出手拍了拍苏棋的肩膀,这才有些不舍的进入暴雨之中。
等到周不仁走后,苏棋将拇指戴上自己的大拇指,又取了下来,这个扳指的尺寸不适合他。
随后苏棋也开始赶路,不周仙宗距离宋家较远,而且地处高势,因此水患并没有如何影响到不周仙宗。
回宗之后苏棋去拜见了几位护宗是长老,又拿出周不仁的扳指为证,示意他们将护宗大阵布下。
好在几位护宗长老也很是通情达理,而且他们也知晓宋家发生的事,正想着请示周不仁布下大阵,如今苏棋回来了正好,他们立刻将整个不周仙宗给护下,那金色的庞大阵法将整个仙宗全部包裹起来,坚不可摧。
等处理完这一切后,苏棋这才朝着雾雪峰过去。
雾雪峰的结界破了,从山腰开始便一直在下雪,外界的种种似乎都无法印象它分毫。
苏棋上了山,入眼便是一片的白,跟之前他来的时候,差别不大。
唯有那白玉似的宫殿显得更加凄凉了,失去了他师尊的真气镇压,宫殿到处都结了冰,冰柱在屋檐处凝结,偶尔掉落几根,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棋心情有些复杂走进了雾雪峰,里面没有任何变化,唯独主殿上那挂着的一卷白画被收了起来,它悬挂在房梁之下,画轴上缠着几块玉石,偶尔被风吹起时碰撞出悦耳的声音。
苏棋伸出手将那幅画取下,画纸很是特殊,像是人皮一般细腻。
他将画卷收入纳戒之中朝着里面继续走去,按理来说,他师尊陨落后,他作为师尊唯一的弟子,他师尊的一切都该是他来继承。
但苏棋不在意这些,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哪怕这里随意一样法器拿出去都足够让人眼红。
他一路朝着最里面走去,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面结满了冰块,寒霜将这座巨大的宫殿包裹起来,仿佛要将里面的一切都尘封进去。
地面有些滑,苏棋走得很慢,却无比小心翼翼,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东西。
他先去了内室,里面只留下一些他师尊的法器跟珍宝,所有的东西上面都覆上了一层寒冰。
苏棋拿起一件法器,拂去上面的冰霜,仔细的看了看,又将东西放回了原位。
随后苏棋又去了他师尊的寝殿,这里平日苏棋绝对不敢进来。
毕竟是他师尊最私密的地方。
他一打开门,里面依旧铺满了所有的画卷,每一个画卷上面都画着一位男子,只是那男子却没有画上五官,似是不知该如何下笔。
琳琅满目,甚至让人不知该如何下脚。
苏棋弯下身,将地面的这些画卷全部捡起,随后又一卷又一卷的裹好。
上次无意闯入这里的时候,他只是匆匆一瞥,却没有好好看过上面的人。
如今他师尊已去,他为他师尊收拾遗物,倒得了个空闲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于是苏棋干脆坐在那寝殿之中,然后展开一幅又一幅的画卷,笔触眷念,颜色深沉,可以看出画者隐藏在其后的浓浓爱意。
画中男子什么样子都有,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舞剑的,下棋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那画卷中的男子便真实的活了下来一般。
虽然每一幅都没有脸,但却足见他师尊的用心良苦。
他的师尊,该有多爱这人?
哪怕逆天改命被天道所不容,哪怕终身被困于雾雪峰之中,哪怕飞升得道在眼前也不肯离去。
苏棋不懂情爱,但亦觉得动容。
他的师尊纵使对不起天下众生,可却唯独没有对不起所爱之人。
苏棋又展开一幅画面,这幅画上只有几笔寥寥,像是在勾勒出什么东西却无从下笔,隐约可见是在寝殿的画面。
苏棋不解,一连又展开了几幅,皆是如此,像是不知如何下笔,便只能草草搁置于此。
还有什么是他师尊都不知道该如何画的吗?
外界都说,他师尊一字千金,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既是如此,为何他师尊不继续画下去?
苏棋将这些画都收起来,然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侧,他环视了一圈,又看向那寝殿中心的大床。
那床很是淡雅,上方落下一些月色纱帐围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而最旁边则是挂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只是简单的圆心形状,但能被他师尊如此重视挂在床前,想来也必定是他师尊心爱之物。
于是苏棋将这玉佩跟那些画卷都放在一起,他打算为他师尊立下一个墓穴,因此这些他师尊重视之物,自然都是要一同葬入其中的。
等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完后,此刻天色也深了,雾雪峰没有暴雨,却是一直下着大雪。
深夜的时候,苏棋坐在宫殿的屋顶之上,雪小了一些,一点又一点的飘下来,苏棋伸出手去接住,很快雪花就融化在他的掌心之中。
以前雾雪峰对他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一处圣地。
他拜入怜风仙尊时才十二岁,那年他满心欢喜的来到不周仙宗,就连苏棋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仿佛天生就对雾雪峰有种说不出来的执念。
当年他兜兜转转来到了不周仙宗,又看到了雾雪峰,他心想,他一定要拜入那谪仙的门下,他有着这世间唯一的玲珑心,他有着天道的偏爱,他就注定是属于这里的。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进了雾雪峰,风雪很大,吹得他眼睛都不舒服,可他依旧坚持不懈的爬了上来。
没人知道他被怜风仙宗认可的时候他有多高兴,他心想,他终于来到雾雪峰了。
后来,他便再没进过雾雪峰,一直都在弟子峰里面居住,后来他大一些了,又住进了小灵峰,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
有一天他终于年少轻狂,闯入了雾雪峰之中。
虽是无意,却也算有心为之,他想,他的师尊总会记得他还有一个弟子了吧。
他乱闯了进去,跌跌撞撞的又来到了宫殿里面,于是他又见到了他的师尊,见到了那寝殿里面所有的画像。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他也明白那些画卷对他师尊无比重要。
他也是才得知他师尊一直在逆天改命,想要复活自己的爱侣。
后来被他师尊惩戒,他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师尊不要将他赶出师门,他知错了,以后再不会闯入雾雪峰了。
那时的他,依旧心中存有几分奢望。
他想,他的师尊只是太爱那位道侣了,于是他也帮助他师尊逆天改命,用着自己的心头血日日夜夜为他师尊改命,想要他师尊得偿所愿。
后来事情败露,他师尊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入雾雪峰,想要将他炼化成自己爱侣的躯壳。
他师尊怪他,怪他多此一举,怪他插手害得他不能复活自己的爱侣。
玲珑心的心头血,怎会是多此一举?
可笑的是最后关头还是失败了,他的师尊被天道反噬,而他则是趁机逃出了雾雪峰。
那时起苏棋就知道,他的师尊眼里没有他的存在。
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他的弟子。
因为不在乎,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师尊眼里,都是过错。
苏棋抬起头,看向圆圆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皎洁,月光温柔,虽然依旧下着雪,却可并不觉得寒冷。
月光温柔,像是一滩水,让人想要溺死在这股温柔之中。
无论他跟他师尊如何,至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师尊陨落了,从今以后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不,他不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么。
有一片小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睛里,苏棋眼睛湿润了起来,那股冰冷的不适感让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那道声音又再一次的响了起来。
“你哭了吗?”
0055小木偶
苏棋立刻如临大敌起来,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身影。
而那道声音却有些熟悉,像是之前他来雾雪峰找无心道时的声音。
苏棋有些忌惮的问到,“你是谁?”
那道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才闷闷不乐的开口道,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给过你无心道功法的。”
“我记得。”苏棋点点头, 看来的确是之前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你在为他伤心么。”
苏棋垂下眼帘,“没有,雪花落进了眼睛,有些不舒服。”
双方又沉默了下来,空气又变得无比的寂静。
好一会儿, 苏棋才继续问道, “你到底是谁?”
“你来后殿。”
苏棋从屋顶上翻身下来,随后缓慢朝着后殿过去, 殿门大开, 里面依旧许多寒冰。
而正上方,那里有一处祭台, 四周都是垂下的红色长条,上面画着金色的符咒。
而祭台最上方, 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偶。
那精致的木偶穿着漂亮的小衣服,有着乌黑的一头青丝,长长的发丝到了脚腕处, 看上去无比诡异, 一双眼睛很是深沉,让人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这样的邪物, 只需要一眼就足够让人不适。
苏棋皱紧了眉,之前他没有往这边过来,竟不知这里还放着一个木偶娃娃。
他师尊当真的是,为了逆天改命复活他的爱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木偶娃娃虽不能走动,然而一双眼睛却可以转动,它看向苏棋,豆大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竟生出了几分憨态可掬的意思。
“以前我见过你的。”那小木偶说道。
苏棋没什么记忆,他没怎么来过雾雪峰,或是见过,但他没有印象。
“你是我师尊创造出来的?”苏棋走近两步问道。
然而他刚刚走近,便感觉到一股阴风朝着他吹来,此刻这里显得无比阴森,邪气入体,苏棋有些不适的摸了摸鼻子。
那小木偶叹了口气,“我是你师尊请过来的,不过我天生便是邪物,你不要靠我太近,会有血霉的。”
苏棋立刻后退了好几步,难怪他师尊会陨落,请了这么个玩意在雾雪峰里,不陨落才有问题的。
那小木偶见此,也不说话了。
同时苏棋开始打量起对方,心想着能不能把这玩意给送走?
这么大个邪物放在雾雪峰里,总归是晦气。
那小木偶仿佛知晓苏棋的想法,语气却很是轻松,“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么,我是你师尊客客气气请回来的东西,他一死,你觉得我能轻易就走?”
苏棋脸色变了一下,“你是神?”
小木偶声音更不高兴了,“半神。”
要不是被怜风困在这雾雪峰之中,他也不至于才是半神。
“可你不是邪物么。”苏棋不懂,邪物也能成神?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小木偶的头发被吹了起来,他的头发很多很长,扬起时那张木偶小脸就显得更加阴森了两分。
苏棋默默的又退了两步。
小木偶僵硬着说道,“邪神也是神。”
苏棋又退了两步。
“你再退两步,就出这个门了。”
苏棋这才没继续往后退。
那小木偶也是无奈,它能有什么办法,谁知道怜风仙尊真的能疯成这样,放着好好的天道偏爱不要,非要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它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奈何却被困于此。
“那如何才能将你送走?”苏棋低声问道。
小木偶眨巴一下眼睛,“不用在意我,该我走的时候我自是会走,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的玲珑心给丢了?”
“你知道我有玲珑心?”苏棋有些诧异。
他没怎么来过雾雪峰,而这件事他没告诉过其他人,小木偶怎么会知道?
小木偶哼哼两声,“我当然知道,毕竟是天道唯一的偏爱。”
苏棋伸出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被挖走了,那人还用我的玲珑心犯下了杀戒。”
小木偶却是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我说好端端的,怎么他就陨落了,原来是玲珑心出了问题。”
“什么意思?”
一阵阴风又吹过来,小木偶示意苏棋站在门外。
苏棋刚刚退后到屋外,就听到‘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苏棋看着紧闭的大门,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作何。
怎么突然就把他关在门外了?
想到了什么,苏棋抬头看向天空,那轮圆月被乌云遮住,四周都变得昏暗了一些。
好像上一次听见这个木偶的声音,也是圆月之时。
还是说,这个小木偶只有圆月之时才能出声?
苏棋在门口安安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轮圆月再次探出脑袋,月华洒落在雾雪峰时,那大门再一起的被打开。
随后便是小木偶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吧。”
苏棋却有些忌惮,他看向那祭台上的小木偶,有些迟疑。
“你是被我师尊封印在此处的?”
小木偶黝黑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那眼睛虽只有点点黑色,却深不见底,他看着苏棋,随后又说道,“你师尊,倒是个人物。”
苏棋想起那些寝殿里面的画像,又问道,“我师尊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世间只知他深情,然而外界却不知他所爱为何人,甚至我师尊的画像里面都没有他的脸。”
“所以说,我师尊的那位,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对吧。”
更别提还把这小木偶给请到了雾雪峰,若只是普通修士,何必将这么一个邪神困于此。
小木偶不能动弹,明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依旧让苏棋看出了几分无奈。
“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你师尊所有的事,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小木偶盯着苏棋,四周阴风大起,“我要你用你的血供养我,就如同你师尊这些年做的一样。”
苏棋没想到小木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我于师尊而来,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既是如此,他的一切我又何必在意。”
“不,你在意。”小木偶反驳道,“你在意得要命,所以才会死而复生后又回到这里。”
死而复生,苏棋的嘴唇有一抹白,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木偶见此,继续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你明明三年前死了,如今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且无心道还修得如此顺利,仿佛天生便是为你而生一般。”
小木偶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他的发丝里生出了几分黑色的邪气,那些邪气如同在地上前行的蛇,扭曲着身子缓缓朝着苏棋游荡而来。
那些邪气缠在苏棋的鞋上,却并没有继续向上攀爬,反而在苏棋的四周不断的徘徊着。
苏棋自然是看到了这些邪气,可他感觉自己的脚如今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就动不了半分。
“这些是什么?”
话中没有半丝害怕,仿佛只是好奇。
小木偶的脑袋突然歪了一下,就像突然失去了支撑力,看上去更加的诡异。
他看着苏棋,低低的笑着,“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
如果小木偶真要害他,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因为,你现在根本没有害人之力,对吧。”苏棋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现在并不能完全相信对方,但却大概能知晓小木偶如今很是虚弱,甚至只能趁着月圆之时才能说话。
小木偶将自己的脑袋板正,小表情看上去更加可爱了。
“你真是,跟以前一样讨厌。”
“我们以前见过?”
小木偶眼睛眨巴一下,“不,”
“我们以前睡过。”
056天意
月圆之夜, 后殿之中。
苏棋伸出手掌,然后取出匕首,用力一划,掌心浮现出一抹血迹, 随后他将手掌握紧放在那小木偶身上。
小木偶贪婪的吸取着苏棋的鲜血, 那些鲜血落在小木偶身上, 很快就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血止住了,苏棋这才将手收回来,随后用真气将掌心的伤痕抹去,然而掌心处却依旧阵阵作痛。
“可以了吗?”苏棋问到。
小木偶豆大的眼睛的眨巴了一下。
“果然,你的血比你师尊的,好用多了。”
小木偶感觉自身的邪气恢复了不少, 只要苏棋日日滋养它, 最多一月他就能冲破怜风仙尊设下的结界。
它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它都有些忘了自由是什么感觉。
苏棋侧头, “说吧, 那位谷听风到底是谁。”
小木偶的小脑袋猛的转动了一下,似是细细回想, 明明只是一个玩偶,脸上却莫名流露出了几分怀念。
“其实你猜的没错, 的确那位谷听风不是修士,但也不是什么鬼怪,若是这些反而好办了。”
苏棋感觉身体有些虚弱, 于是缓缓蹲下席地而坐, 安静的听着小木偶的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大概知晓他是来自异世, 他不属于这里,因此便没有形体,反而是以一缕幽魂的形态寄存于你师尊的身体里,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师尊画不出谷听风的相貌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对方,他们共用一具身体,却又相辅相成。”
说道这里,小木偶顿了顿,似有些惋惜,“可惜一具身体,怎么可能承载两个灵魂,再加上你师尊对谷听风不知何时早以情根深种,于是便跟对方约定,为他寻来一具躯壳,让对方脱离你师尊的身体。”
“只是可惜,此法必定是逆天而行,再加上谷听风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没了容身的躯壳后,刚活生生被剥离出来就被天道打散,灰飞烟灭了。”
苏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偏偏你师尊也是个执拗的人,原本他的修为早就可以飞升了,硬是为了谷听风才一而再的不愿成仙,谷听风消散后,他也疯魔了一般,变着法子只想复活对方,甚至一度被天道所不容,你也应当知晓一二。”
苏棋垂下眼帘,颔首。
他当然知道,这雾雪峰挂满了招魂蟠,他如何不知他师尊用情至深。
只是苏棋还是不懂,“既是如此,可玲珑心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小木偶说过,玲珑心犯了杀戒,所以他师尊才陨落的,可那玲珑心明明是他的,跟他师尊又有什么关系?
小木偶瞥了苏棋一眼,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于是打了个饱嗝说道,“今日喝了你的这些血,我也说了这么多话,想知道其他的,明日再来吧。”
说完,小木偶闭上了双眼,又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木偶。
苏棋看了小木偶好一会儿,这才起身退出后殿,随后又去了后山。
他在后山给他师尊立下了一个衣冠冢,里面放满了他师尊以前画的画卷,还有所有跟他师尊有关的所有东西。
虽然按照辈分来说,他师尊陨落后有关他的所有遗产都该由他继承,可苏棋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
衣冠冢表面不大,底下却是很深的一个墓穴,这些时日他整理出来了不少他师尊的遗物,每日都过来放上一些,也快要堆满了。
苏棋站在原地看了那墓碑良久,墓碑上面没有字,他立的是无字碑。
一开始的时候,苏棋想起他师尊时总会有些心惊,现在已很是平静,也很少会有什么情绪牵动。
就连苏棋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浮动,甚至胸口偶尔都会抽痛。
想到此苏棋忍不住伸出手附上自己的胸口,眉宇间有些不解,
“为何?”
苏棋在他师尊的墓碑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最近这些时日他一直都住在雾雪峰的,一是整理他师尊的遗物,二是帮他师尊建立墓穴,三则就是去小木偶那里听有关他师尊的事。
只是小木偶并不是每日都能开口说话,之前每次要间隔五日才能开口,被他鲜血喂养一段时间后,从间隔三日,又到了如今的每日都能开口说话。
但长期的缺血也让苏棋的修为停滞不前,甚至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偶尔走路间脚步都变得有些虚浮起来。
但苏棋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离小木偶远一些,然后再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小木偶到底是邪神,长期待久了,难免对他的身体也会有一些影响。
小木偶也似乎知道会如此,于是每次讲完有关他师尊的话后就会让他赶紧离开。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月圆之时苏棋又来到了后殿。
他取出匕首又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刀,鲜血点点流入那小木偶身体之中。
不过片刻后,小木偶像是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苏棋嗯了一声,然后坐在了地上,脸色却有些苍白。
这些时日源源不断的鲜血供养,还是让他有些虚弱了起来。
“说吧,玲珑心跟我师尊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木偶眨巴眨巴眼睛,“因为,玲珑心就是你师尊的。”
苏棋不解,“什么?”
小木偶盯着苏棋,一字一句继续说道,“放眼整个修真界,只有你师尊身负玲珑心,因此才能将谷听风的灵魂滋养在自己的体内,并且还能以一己之力跟整个天道对抗,不然为何后来你师尊被天道禁锢在这雾雪峰不能出去半步?”
苏棋神色有些震惊,“你是说,玲珑心是我师尊的?可为何会到我的身上?”
小木偶摇了摇头,“我不是跟你说过,那玲珑心被你师尊用来滋养谷听风的灵魂了么。”
苏棋神色有过一瞬的诧异,但随后又被深深的疑惑笼罩,他似是不解,又似是恍然大悟,只是重复说道,“玲珑心,是用来滋养谷听风的灵魂。”
小木偶一动不动的看着苏棋,仿佛在透过苏棋看向谁一般,“所以,谷听风身负玲珑心后,被天道垂怜终于轮回转世,这也是为什么你身体里会有玲珑心的原因,那是你师尊给你的,可惜你师尊犯下大错,被天道一而再的惩戒,还剥夺了他的五识,他永远都感应不到玲珑心在哪儿,也永远不会知道谁才是他的谷听风。”
苏棋神色终于有一瞬间的松动,“我是,谷听风的转世?”
小木偶坚定的点点头,“其实被剥夺五识的不仅是你师尊,还有我,之前你来雾雪峰后我也没感知出来,后来你玲珑心被挖走了,我反而才认出你来,无心道也是你师尊创下的,因为你师尊也没有心,所以他也不得不只能修无心道。”
苏棋觉得好笑,“怎会如此?”
“我不会骗你,至少我骗你没有任何意义。”
小木偶见苏棋神色有些异样,于是放软的语气缓缓说道,“正是因为我跟谷听风有些交情,所以我不会骗你,我这小木偶的身体就是谷听风给我做的,虽然是用你师尊的身体。”
“也可能是上一世你跟你师尊渊源太深,这一世没想到你还是来了雾雪峰,可惜你师尊认不出你来,我也认不出,不过有时我又觉得,这样也好,苏棋是苏棋,谷听风是谷听风,这世上不会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转世的人也不应该再是上一世的人。”
说着,小木偶又看向苏棋,“还是说,你觉得你应该就做谷听风?”
苏棋睫毛颤抖了一下,却还是坚定的说道,“谷听风是谷听风,我是我。”
过了一会儿,苏棋自嘲的笑了笑,“难怪我对雾雪峰有种说不出来的执念,原来竟是如此。”
想明白这点后,苏棋莫名觉得有些轻松。
一切谜题也似乎都得到了答案。
甚至苏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今这样自然是最好。
如果他师尊知道自己是谷听风的转世,该是将他视为谷听风还是弟子?
他对他师尊没什么留恋,也不愿再牵扯上什么关系,如今,自然是最好。
小木偶像是看出了苏棋所想,他幽幽说道,“你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是在惋惜吗?”
苏棋抬头朝着小木偶看去,“我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么,我师尊于我而言,仅仅也只是名义上的师尊罢了,况且转世之人,便不是上一世的人,我永远是我,我不是谷听风,所以我不惋惜,我师尊的确是个深情之人,可那是对谷听风而言,对我来说,师尊只是师尊罢了。”
小木偶又定定的看了苏棋好一会儿,似是在确认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眨巴一下眼睛,“真要说来,你们也算得上一句有缘无分,同用一具身体时,分明相爱却不能相守,转世之人,相守却并不相知,你师尊知晓你是谷听风转世后,的确伤神了许久。”
“所以,是我师尊让我死而复生的吗?”
“是。”
苏棋沉默了一会儿,“师尊可有话留下?”
“有。”
“是什么?”
小木偶目光浮动着,想起了怜风仙尊最后一次费尽修为逆天改命时,那一袭白衣上沾染了点点血迹。
风雪之中,那张谪仙似的脸终于有了几分松动。
他说,“吾分得清听风,也分得清他”
“世间再无听风,吾亦不愿独活于世,只是终究亏欠,穷极一生落得如此,或冥冥之中便是天意吧。”
057阵法
这些时日苏棋一直在整理他师尊的遗物, 他还将师尊留给他的神器也葬入了衣冠冢里。
对苏棋来说,他并不太想要他师尊给他的一切东西。
小木偶身体恢复了不少,这天突然小木偶撑着下巴对着苏棋说道,“被禁锢这里数年, 我得走了。”
苏棋有过一瞬的呆愣,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 原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两个字,“恭喜。”
这雾雪峰困住了小木偶数年,如今能够离开,对它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小木偶豆大的黑眼睛眨巴一下,定定的看了苏棋好一会儿。
它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受, 它跟谷听风关系不错, 但也算不上多好,毕竟他会被困在这里全是因为谷听风。
可苏棋不是谷听风, 唯一相同的, 似乎是它跟苏棋关系也算不上多好。
命运弄人。
小木偶站起来,然后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我走了,这具小木偶的身躯便留在这里吧。”
苏棋想了想, “需要我给你也设个衣冠冢吗?”
“你还不如把我给烧了。”
苏棋想也没想点头道,“也好。”
“……”
小木偶气哼哼的,直接往地面一躺装死。
苏棋看了它一眼, 随后出了偏殿。
他昨日收到了宗主传来的消息, 外面水患越发严重,原本挖渠引水就能解决, 但不知为何大水却越发汹涌,而最让人奇怪的是,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阵法,那阵法无比诡异,而在那阵法之中,所有修士都失去了修为,跟凡人无异。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大不了避开那些阵法,偏偏那些阵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让所有修士都束手无策,因此治理起水患也越发艰难。
另外还有一事,在修真界所有门派宗门的围剿之下,终于找到了公子泽禾,而那公子泽禾眼见犯下众怒,无法再逃出生天,于是自裁于无望崖上。
苏棋是不信公子泽禾会自裁的,他太清楚对方了,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丝生机都不会放过。
但宗主信中又说那人的确是公子泽禾,也的确身亡神灭。
苏棋总觉得这里面透露着一些古怪,再加上最近雾雪峰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也准备出宗一趟。
只是出宗的时候,苏棋摸着手中的玉简却有些迟疑。
他要给宗主回个信吗?
苏棋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总觉得自己跟宗主的关系似乎也没多好,一开始的时候宗主处处看他不顺眼,后来顺眼了几分,也似乎亲近了一二。
但,说到底他并非对方的弟子,总有股异样在心头乱窜,这让苏棋有些不太舒服。
于是他握紧了玉简,犹豫一二还是将玉简收进了纳戒之中。
算了,有些事情不必勉强。
苏棋是不信公子泽禾会自裁的,所以他要去无望崖。
毕竟当年他也是在无望崖自裁的,这让苏棋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他不信公子泽禾会这么轻易的死去,他布局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再者他能死而复生,难道公子泽禾就没有这个可能吗?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想去赌。
只是才出宗门没多久,苏棋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虽然宗主跟他说过外界水患严重,没想到亲眼所看却依旧觉得震惊。
入目所及之处,全被洪水淹没,往天边看去都仿佛看不到边,除了一些高山没被淹没,其他的房屋全部不见。
幸好不周仙宗地处高处,不然估计也够呛。
只是那些散修跟定居在低处的修士怕是有难了。
按理来说,修真界这么多修士,怎么可能会连一个水患都治理不了。
苏棋抬头朝着天空看去,自从那日大雨过后,修真界一连阴雨绵绵,天空也许久未曾放晴,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偶尔有冷风吹过,苏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脸上却多了几分心事。
总感觉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感,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水患太过严重,一开始苏棋还能摇着小船,后来便不行了,于是苏棋又换上了飞行法器,从空中往下面看,倒是能看到一些水流动向。
很明显,这附近是有修士已经挖好了暗渠,但不知为何水流却很是汹涌,丝毫不见衰减之势。
的确,不应该。
这一路过来,苏棋没事就看那些洪水,有的地方很是汹涌,有的地方却又很是平缓,两者对冲到一起时,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否是苏棋运气好,他一路来到无望崖都没有见到宗主信中所说的那诡异的阵法。
此刻无望崖的山脚也被淹了大半,但看过去却依旧觉得这崖险峻。
公子泽禾便是自裁在此?
苏棋不太相信,他一路朝着山顶而去,四周很安静,甚至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只有下方汹涌着的水声。
好一会儿苏棋才来到山顶,很明显这里发生过大战,四周的草木都变成了焦土,甚至还残留着几分血腥味道。
苏棋在四周环视而过,眉头却是缓缓的皱起。
他没有在这里察觉到任何的其他人的气息,公子泽禾当真陨落在了此处?
过了好一会儿,苏棋猛的抬起头,他朝着天空看去,发现这片阴沉的云缓缓散去,中间却出现了一个大洞。
那大洞落下几分光,光芒迅速笼罩在四周,耳边的水流声越发汹涌了起来。
而四周的的颜色也变得有些灰暗起来,苏棋是修士,拥有异常灵敏的五识,因此看到的东西总比常人多了几分,而如今却感觉五识变得无比迟钝,看什么都带了两分灰蒙蒙的感觉。
很快苏棋就反应了过来,这便是宗主在信中说的奇怪阵法吗?
想到这点,苏棋飞快在丹田之中将真气储藏起来,并且在纳戒之中取出一些防身的用具。
谁知他刚刚取出一把长剑,那股沉重的感觉立刻压下,让苏棋闷哼了一声,胸口刺痛了一瞬。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有些像人界跟修真界交织的结界。
苏棋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为什么这些结界会紊乱成这样?
看了看四周,这结界之中不便久留,于是苏棋飞快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过去。
他走了没两步,却被一股熟悉的寒意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苏棋抬起头,目光之中满是震惊以及不解,他飞快的看向四周,仿佛要从四周看出什么东西来。
不可能,决不可能。
为什么他在这里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寒意,那是熟悉雾雪峰的寒意,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那股冷香尽管苏棋没闻过几次,却很是深刻。
苏棋握紧了手,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才清醒两分。
他师尊早就陨落,所以这里怎么可能会出现他师尊的冷香。
到底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真当他被压抑住了修为便能将他糊弄过去吗?
苏棋另一只手握紧了长剑,随后快步朝着前方走去,他走得很快,脚下似乎都快生风。
阵法之中,被压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使不出真气,这让苏棋有些不太适应。
所以他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想着快点从这阵法之中走出。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白雾渐起,没一会儿就迷糊了苏棋的双眼。
他站在原地,警惕的观察的四周的一切。
突然,苏棋听到轻微的响动,立刻大喝道,“谁!”
话语落下,甚至还有几分回音,四周却变得安静得可怕。
苏棋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的皱起,就在此时,他又闻到了那股冷香。
比起之前若有若无,这次要明显许多,甚至仿佛那人就在附近。
苏棋咬住舌尖,疼痛感让苏棋瞬间清醒。
“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有本身现身!”
他举起长剑放在胸前,声音坚定,然而目光却又几分微妙起来。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这熟悉的寒意,熟悉的冷香,甚至连四周的白雾都变得熟悉起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告诉他,那个暗处的人是他师尊。
可怎么可能呢,怜风仙尊明明陨落了。
这是修真人所有修士都看到的。
苏棋神色带了几分恍惚,还是说,是因为这阵法的缘故?
难道,宗主也在这阵法之中遇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说这阵法无比诡异?
可什么阵法能够将死去之人也复活呢?
不,可能并非是死去之人,而是鬼魅魍魉或是妖邪之物。
但无论是什么,总归不会是个好的。
“哒——”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仅仅只是一道脚步声,却让苏棋浑身的寒毛都竖起了。
谁?
是谁?!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却又仿佛忽远忽近。
苏棋不断的看向四周,入眼却只有白雾,除了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他握住利剑的手也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不知何时,苏棋发现自己额头出了一层细汗,掌心处也变得湿漉漉的。
白雾之中,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朝着他靠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那白雾即将触碰他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苏棋!”
058大雾
苏棋听到这道声音, 神智突然变得无比清醒起来。
他回过头看去,身后的白雾消散了许多,甚至越来越淡,不远处有一人正快步朝着这边而来。
等走近了, 苏棋却有些差异, “宗主, 你怎会在此?”
周不仁眼底带了几分慌乱,随后又压制了下去,“本尊倒想问你,不在宗门好好待着,来这儿作甚?”
苏棋退后一步,然后抱拳说道,“弟子知错。”
潜台词就是, 我知错, 但我下次还敢。
周不仁看了看四周,“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苏棋有几分诧异的朝着周不仁看过去, 眉头微微一凝, “宗主看到了什么?”
周不仁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白雾消散得差不多了, 但这阵法却还在,他们都是修行之人, 在这阵法里面的确不好受。
就感觉身体里面压着千万斤的玄铁一般,使不出真气也就罢了,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起来。
周不仁吐出一口气, “罢了, 你先随我走。”
苏棋低下头,“是。”
周不仁这一路都很少语, 几乎也的确找不到什么话可说。
苏棋跟着周不仁走了许久,入目却发现这阵法还在,好似,这次的阵法扩大了许多。
周不仁也发现了,那眉头也皱了几分。
原本他之前觉察到有人往这无望崖来,所以才特意跟了过来,却是没想到是苏棋。
他心里是有些恼怒的,外界太过危险,他也私心不愿苏棋过来,好好在宗门里待着不好么,非要出来蹚这趟浑水。
想到此,周不仁扭头去看苏棋,原本有些责备的意味,然而那目光黏上了却有些移不开。
他心里是想着苏棋的,只是他更在意苏棋的安危。
苏棋只觉得周不仁的目光有些黏糊糊的,他不喜欢,于是他正了正神色说道,“宗主,我们是继续走还是等着这阵法消散?”
周不仁回过神,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等阵法消散了会有人过来接应的。”
之前公子泽禾自裁于无望崖时,这诡异的阵法也出现了,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因此无望崖这边一直都有人守着。
周不仁原本是在安排水患的事,但他也觉得无望崖这边事情不对劲,于是便自愿留在这里候着,不然也遇不到苏棋了。
而让周不仁更为恼火的,便是水患的事。
他们已经安排了不少人手,甚至挖渠的挖渠,疏通的疏通,怎么都应该好转了才对,谁知水患却更加严重,如今修真界三分之二都被淹没了,余下的,也就只剩下一些高山危崖了。
如此下去,怕是整个修真界以后都不会好了。
没一会儿,他们便找了一处小山洞,周不仁趁着大雨没落下,捡了一些枯树枝在洞内点燃。
火堆刚燃起,外面便是倾盆大雨落下。
那雨声震耳欲聋,哗啦呼啦的打在树木土地上,有些寒风吹过来,有些冷。
苏棋原本想从纳戒里面取出衣服御寒,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在阵法之中,根本打不开纳戒。
周不仁看到了苏棋的动作,于是站起来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袍轻手一抛。
那外袍便落在了苏棋的脑袋上,上面还带着周不仁的温度以及味道,苏棋下意识的将衣服扯下来,神色有一瞬的慌乱。
“宗主?”
“穿上。”
周不仁只是如此说道,随后拿起一根树枝去拨动那火堆。
他捡了好一些枯枝,够烧好一阵子的,只是不知道这次的阵法会多久才散去。
苏棋则是拿着那件外袍,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别扭。
但冷风吹过,他还是将衣袍披上,上面还有着淡淡的温度,以及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他的师尊长期在雾雪峰,身上是冷香,而周不仁不爱用香,身上不知为何也有股味道。
不难闻,像是被大晒过后的阳光味道。
在今时今日,这样的味道却是难得,毕竟自从水患开始,他便再未见过阳光了。
好久外面的雨才小了一些,火堆也燃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周不仁扒拉了好一会儿,那火堆的声音才小了一些。
苏棋莫名想说点什么,他不喜欢此刻的气氛,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宗主,你冷吗?”
周不仁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面有着复杂的情绪。
于是周不仁摇了摇头,“我不冷。”
说完,周不仁就打了个喷嚏。
苏棋见此,立刻开始将身上周不仁的外袍脱下来,结果还没脱到一半,周不仁就制止了,“让你穿着就穿着,本尊可不像你这么娇弱。”
苏棋听了这话,又将衣服给合上了,“宗主,弟子并不娇弱。”
“如何不娇弱?上次去人界,你身体便不好。”周不仁朝着火堆近了两分,带着几分轻松的口吻。
“宗主,弟子并不娇弱。”
“我知晓。”
周不仁不置可否。
他知道苏棋性子很是坚毅,但苏棋的身体也的确算不上多好。
苏棋抿紧了唇,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但却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周不仁耳朵动了动,起身快步朝着外面看去,没一会儿进来握住苏棋的手腕就继续朝着高处走去。
只见下方的洪水又暴涨了不少,此刻正朝着他们这边淹来。
苏棋一出来也看到了这幅场景,一时间也有些紧张。
这无望崖如此之高,如果连这儿都能被淹没,那修真界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还有,这洪水也未免太过诡异,修真界众多修士,怎么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不仁脸色也算不上好看,他一路拉着苏棋朝着高处而去,洪水肆虐,在他们身后紧跟不舍,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被吞噬在其中。
如今阵法之中,他们都用不了真气,一旦被卷入洪水里,怕是九死一生。
自从治理水患以来,已有不少修士在这阵法之中葬身在洪水之中了。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处巨石前,只是这巨石颇高,也不好攀岩。
周不仁看了看身后的洪水,然后弯下身对着苏棋说道,“踩着我的肩膀先上去。”
苏棋有一丝的迟疑,然而周不仁却不给他时间,扯着他的手臂就往他身上拉。
没办法苏棋只能踩在周不仁的大腿上,然后再缓缓踩在周不仁的肩膀上往上爬去。
原本苏棋以为会不稳,谁知道他的每一步都被周不仁握住脚腕,很是平稳的将他托起,他缓缓爬上去,这才回过身对着周不仁伸出手。
“宗主,我拉你上来。”
周不仁一手握住苏棋的手,一手握住那巨石的边缘。
他的力气很大,一个翻身就稳稳落在那巨石之上。
而他们身后的洪水也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最终将水位线落在了巨石之下。
苏棋站在巨石上看向四周,能够看到的东西就更少了,更多的是一望无际的洪水。
或是浑浊,或是清明,全部交织在一起。
周不仁感觉后背有些不适,他将里衣落下,露出精装的上半身,后背的肌肉很是健硕,腰前更是好几块腹肌一路往下。
苏棋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苏棋,帮我看看后背。”周不仁却仿佛注意到苏棋的异样般。
苏棋小手指抽动了一下,然后朝着周不仁后背看去。
只见周不仁后背还残留着一些密密麻麻的伤痕,都是之前天雷落下的疤痕。
看上去像是要好了,不知为何中间的伤口却又泛红了,想来是在阵法之中有些被拉扯到了。
“宗主,你身上有药吗?伤口有些裂开了。”
周不仁反着手摸不到,于是坐下对着苏棋说道,“不觉得疼,倒是痒,你帮我挠挠。”
“宗主,伤口有些快裂开了,不能挠。”
“那你帮我摸一下,痒得慌。”
苏棋很是迟疑,好一会儿这才伸出手在周不仁的后背抚摸着。
他没用多大的劲,也不敢用什么劲,他一点一点拂过那些疤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苏棋觉得修士也好,人类也好,哪怕修的是无心道的功法也好,总是逃不过那些七情六欲。
如果所有人都对他不好,他反而可以无所畏惧。
但有人对他好,他却会为此束手束脚。
就像他年少不懂事闯入的森林一样,他总是不起眼那些细小的蜘蛛网。
接近透明的,小小的蛛网能有什么用呢?
结果当他一头扎进森林想要出来后,却发现身上布满了那些他不起眼的蛛网,将他编织在其中不得逃脱。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沉溺其中,却无法割舍才是最可悲的。
苏棋忍不住叹了口气,周不仁听到了,他问,“为我做点事,你不愿吗?”
“弟子不敢。”
“你在我面前,总是这般。”
周不仁其实不太喜欢苏棋这般的自称。
因为总是会让他明白两人的身份差距,按照辈分,苏棋得叫他一声师叔。
他是不周仙宗的宗主,他肩上有着不周仙宗无法放下的责任,他能给苏棋的,着实不多。
这也让周不仁有些无奈,世间之事往往便是如此,总是不得圆满。
苏棋帮周不仁摸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周不仁则是缓缓穿上自己的里衣,等穿好低头就看到苏棋将他的外袍还了回来。
周不仁深深的看了苏棋一眼,随后又将自己的外袍穿上。
“这阵法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以往最长也不过三五日,最短半炷香就消散的也有。”
“若是阵法不灭,我们就要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周不仁看向远方,那边天水一线,什么都看不到。
“会有人来接我们,这么多日了,想来他们也该找到原因了。”
话虽是这么说着,周不仁却是下意识的转动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仿佛有些什么心事。
苏棋觉得,周不仁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但对方不说,他也不便开口问。
不知多时,一缕白雾悄然从那水面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等到苏棋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升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了。
周不仁却仿佛如临大敌,他站起身将苏棋护在身后,神色却很是凝重。
也在此时,那股熟悉的冷香再次传来。
苏棋嗅了嗅鼻子,目光有过几分的难以置信。
059
周不仁却如临大敌。
“你师尊已经陨落了, 不会是他。”
苏棋却有些不信。
他太熟悉他师尊身上的冷香了。
这样的冷香,整个修真界之中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是在雾雪峰多年才能留下的味道。
苏棋目光有几分恍惚,其实直到今天,他都不怎么相信他师尊已经陨落了。
那样的人, 怎会轻易就陨落了呢。
可所有的一切又在明白的告诉他, 他师尊的确消失了。
那现在这人, 又是谁?
那白雾点点靠近,一缕小小的白雾想要缠上苏棋的脚腕,却被周不仁一脚给踩散了个干净。
周不仁看向白雾,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很是疲惫以及无奈
“师兄,何苦步步紧逼到此。”
苏棋下意识的看向周不仁,他刚才叫对方什么?
师兄?
周不仁只有一个师兄, 便就是他的师尊。
苏棋很想问周不仁到底知道多少,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他们身前的白雾也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
浓浓白雾里,依稀仿佛能看到一个身影。
倒像是白雾组成了一个人影。
那人点点浮现出来, 却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即便如此, 苏棋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就是他的师尊。
苏棋用力的将指甲掐进了掌心里,这才堪堪维持着几分清醒。
“师尊, 你没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问出这句话的。
然而周不仁却抿紧了嘴唇说道,“他已经死了。”
那道身影却是缓缓朝着他们靠近, 隐约可见相貌,但依旧被层层白雾所笼罩着。
那白雾人影看向苏棋,他伸出手, 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 四周的白雾突然消散,四周压制着他们的阵法消失了。
周不仁见此, 立刻一道真气挥去,随后反手拉住苏棋就朝着上方飞去。
直到步入了云层之中,周不仁这才带着苏棋落在了远处的一处山丘之上。
而很快,周不仁就看到了过来接引的修士。
他们见到是周不仁后低头行礼,随后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周不仁猜想,估计这群修士也见到了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于是安排他们继续留在此处接引,随后带着苏棋回到了联盟之中。
因为修真界此次遭遇大劫,倒是出乎意料的所有门派以及宗门都无比团结。
周不仁将苏棋安置在一处安全的木屋后便匆匆离去。
苏棋也大概知晓他去干什么了。
看来,眼下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白雾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只是,怎么可能呢?
突然,苏棋想到了公子泽禾。
如果公子泽禾自裁于无望崖上,要么是不是,公子泽禾也会在那白雾之中?
公子泽禾想要人界跟修真界共存,甚至苏棋怀疑这奇怪的阵法也是公子泽禾故意弄出来的。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洪水一直无法退去的原因。
阵法之中,洪水再现,只会越来越多。
苏棋闭上了眼,想要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
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无形的推动着所有的一切。
甚至,他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当真还活着吗?
苏棋不得不把事情朝着最糟糕的地方想去。
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一切都让他没办法正常思考。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就像小木偶说的,他是从异世来的,被天道所不容。
直到第二天周不仁才赶过来,他神色有些疲倦,眼下带着淡淡一圈乌青。
想来也是忙绿了一晚上。
苏棋恭恭敬敬的站起来给周不仁行礼,“宗主。”
周不仁眉头动了一下,“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苏棋没说话,只是将目光又低了低。
周不仁进屋坐下,他看了一眼苏棋,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继而说道,“想来你也发现那些阵法白雾不对劲了。”
苏棋颔首,“弟子只是猜测到了一二,具体如何还并不知情。”
周不仁摩挲着扳指,若有所思道,“在那阵法之中,所有修士的修为都会被封存住,就如同去往人界的屏障一般,但唯一不同便是,这阵法之中还有已逝故人的残魂,我们猜测可能是冥界那边出事了,这些残魂不入轮回,只为执念。”
苏棋并不意外,从那白雾里见到他师尊时,他就大概知晓是这么一回事了。
只不过残魂?
残魂还能以这种方式存留在修真界吗?
可是修真界不同于人界,修士陨落是直接进入轮回的。
周不仁见苏棋神色有异,于是继续说道,“因为残魂缘故,因此我们去请了佛修入世,现在大部分阵法白雾都能控制一二,另外修真界跟人界的屏障已经开始打破,到时候所有的洪水都将流入人界。”
苏棋差异,“那人界的凡人呢?”
周不仁叹了口气,“今后,修真界便是凡人与修士共存了。”
“也就是说,舍弃人界了?”
“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再者人界地势远低于修真界,刚好洪水流去可汇聚成海。”
苏棋皱了皱眉,“可两界中的那屏障?”
那是天道所设下的,怎么可能被轻易打破?
周不仁却是说道,“这件事会有人处理,你我无需上心。”
苏棋嘴唇动了动,还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苏棋瞧见周不仁眉宇间的疲倦,轻声问道,“宗主可要小憩一会儿?”
周不仁捏了捏额头说道,“不了,等会还有事情要去处理。”
苏棋垂下头,“嗯。”
又沉默了一会儿,周不仁又看向苏棋,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苏棋。”
“弟子在。”
苏棋也抬眼朝着周不仁看去。
只是两人目光交织了一瞬,苏棋就立刻移开了。
周不仁看清了苏棋的动作,嘴角扯动着,“你害怕我?”
苏棋顿了顿,“宗主威严,宗内弟子无一不敬佩。”
“你总是如此。”周不仁声音带着疲惫以及无奈。
他看着苏棋,目光之中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情意,但却又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周不仁明白,他跟苏棋很像,都不轻易将自己的感情展露出来。
不是小心翼翼,也不是不敢面对。
周不仁不像自己的师兄,他的师兄,那位怜风仙尊,若是深爱一人,必是将所有的珍宝都恨不得一一奉上。
怜风仙尊的情意,总是炙热,又让人移不开目光。
同时也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若是周不仁年轻几分,年少轻狂时或许也能做到。
但如今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他也放不下整个宗门。
最终,周不仁闭上了眼摇了摇头,“罢了,你我之间,或许本就该如此。”
苏棋目光抬了抬,在看到周不仁时带了几分迟疑。
周不仁常常给他一些错觉。
以前这些错觉他都下意识忽视,可今天不知怎么,苏棋觉得这好像,不是错觉?
周不仁似乎对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苏棋将视线落到周不仁的脸上,想了想,试探的问道,“宗主待弟子,似乎不同于其他弟子般。”
以前苏棋其实羡慕过周不仁的徒弟。
因为周不仁此人很是护短。
但也仅仅只是护短,对其他人都很严厉,唯独对自己人很是宽容。
之前周不仁对他,只能说不冷不淡,这段时间却是殷勤了许多。
若是一点都察觉不出来是不可能的。
只是苏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确定这件事。
周不仁却是动作僵硬了一下,他习惯性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转动自己手中的扳指。
然而这次却是忘记了。
甚至眼中还有慌乱一闪而过。
周不仁微微张了张口,然后看向苏棋。
有什么话就在喉咙中翻滚,就像即将滚烫的开水灌入了喉咙。
明明滚烫得无法承受,却又不知如何解脱。
“苏棋,你是个聪明人,我——”
就在周不仁即将说出之时,远处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随即是无数洪水暴涨的声音,两人齐齐朝着外面看去。
周不仁眉头又皱起了。
他转身朝着屋外而去,发现远处天空一片浑浊,大风刮起,无数的枯叶残枝被卷入半空中。
明明是白日,却看不到什么光亮,无比昏暗。
苏棋却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带着几分诧异,“公子泽禾?”
周不仁侧目看向苏棋,“是公子泽禾?”
苏棋又细细感受了几分,继而点点头,“应该是他,但周围好像并没有阵法,也没有白雾,他怎么会出现?”
周不仁上前两步,“不一定是阵法原因。”
“不是阵法,那是什么?”
周不仁没有说话,不远处有几个修士飞快的朝着这边过来,神色有些慌乱。
周不仁看向苏棋道,“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歇着,等此事善后我再来寻你。”
苏棋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好像他是个什么柔弱的东西,遇到事就只能被放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宗主,弟子已不是孩童,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周不仁深深的看了苏棋一眼。
他只是不希望苏棋涉险罢了。
或许是身处于高位久了,对于在乎的人下意识便想着对方保护起来,而不会去管对方是否需要。
周不仁沉吟了片刻,“好,那你跟随在我身侧,一切小心为上。”
“弟子明白。”
没一会儿,那几个修士就过来禀告说不远处出现了异样,暴风正朝这边卷来。
周不仁带着苏棋去跟联盟那几个领头商议了一二,立刻带着所有修士撤离。
同时还安排了佛修在时刻注意那些暴风,若有阵法出现立刻镇压。
苏棋回头看向那些暴风,呼啸声中像是谁的哀嚎。
突然,苏棋胸口处猛的痛了一下,他捂着胸口,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周不仁注意到了苏棋的异样,急问道,“怎么了?”
苏棋看向周不仁,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来了。”
“谁?”
“公子泽禾。”
060是否对错
听到这话, 周不仁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果然还活着。”
苏棋脸色却显得有些难看。
“不,他死了。”
周不仁看向周围的修士,那些修士也纷纷如临大敌起来。
那些暴风飞速的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周不仁立刻在周围设下屏障, 一些实力强大的修士也纷纷祭出法器。
苏棋死死的盯着那暴风, 枯叶卷起从他的耳边划过, 有几缕发丝擦过他的脸颊。
暴风之下,人人自危。
然而那些暴风即将把他们卷入之时,却突然停顿了下来。
就像突然静止了一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周围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起来。
修士们纷纷亮出了法器,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许多人都未曾反应过来。
苏棋眼前的一切, 轻声说道, “你无法驾驭它。”
下一瞬,暴风轰然消散, 只留下漫天的枯叶飞舞着, 然后飘在洪水之上。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不仁看向苏棋,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情绪。
甚至周不仁觉得, 苏棋比他知道的更多。
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棋则是垂下眼帘,沉默着。
四周的修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试探着撤下了阵法,继而又开始忙碌起来。
刚刚的暴风来得太过突然,好在并没有损失修士, 只是一些建立好的房屋被损坏了而已。
这都是小事, 稍微有点积蓄的修士,谁的纳戒里面不藏着一两座府邸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几日周不仁更忙了。
苏棋也是跟着那些修士忙碌治理洪水, 开山挖道,镇压阵法。
那些阵法之前出现得太过蹊跷,所以才会有不少修士莫名陨落在里面。
后来才发现佛修可以镇压那些阵法,于是大批的修士不得不转去了佛修,但他们的悟性太差,半天没入门,最后又回来老老实实的挖渠道了。
苏棋也见过那些佛修,平日里修真界内都不怎么看到,如今却是出现了不少。
有苦修的,总是衣衫褴褛。
也有静修的,倒是很慈眉善目。
只是大部分修士跟那群佛修都没什么话题,也不怎么交流。
虽目前都在对抗洪水,然而两拨人却像井水不犯河水一般,各不干涉。
在那群佛修帮助之下,阵法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范围也越来越小,终于慢慢的将洪水逐渐朝着人界那个方向引去,水位也下降了不少,许多丘陵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天气也稳定了不少,不再像之前暴雨连绵,甚至还偶尔透出了几缕阳光下来。
只是那点光亮太过渺小,从他们身上滑过的时候,就像薄纱轻抚,没留下什么温度,却足够温柔。
苏棋很是珍惜。
大约一个月左右,整个修真界的沟道基本都挖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人界跟修真界那道屏障。
虽然洪水可以从那里流去人界,然而速度太慢,中间又间隔太久。
层层屏障下来,导致洪水直接挤压在那里,逐渐开始呈现回流趋向。
这几日周不仁的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很明显,那道屏障成了他们最大的困难。
毕竟是天道设下的,凭他们是很难打破的。
苏棋偶尔也会去那边看看情况,目前阵法已经很少出现了,基本修真界的各大门派都恢复了秩序,虽然有时候也会有些摩擦,但大部分时候都挺齐心协力。
同时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凡人,周不仁则是专门安排了两个宗门照顾这些凡人。
这两个宗门平时不怎么关心外界,对凡人也没有任何仇视或者同情心理,虽然不会对凡人太好,但也不会对他们坐视不理。
苏棋倒是能理解周不仁的安排,修士对凡人是没有责任与义务的,能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
同时他们还安排了修士前往人界查看里面的情况。
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之前他们派去了不少修士前往人界那边情况,很奇怪的是人界留下的生灵已经不多了。
这段时间那些修士也一批又一批将还留在人界的人类送往修真界。
只是人界的屏障压得那些修士很是难受,所以必须一批换着一批去转移。
修真界陨落了不少修士,人界亦是如此。
苏棋也问过周不仁,为何一定要以人界作为这场洪水的代价?
周不仁告诉他人界的气数已经到头了,一个是即将凋零的人界,一个是被洪水肆虐安能完焉的修真界,两者之间该如何取舍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其实有些凡人也的确不愿来修真界,但修真界的修士又何尝希望凡人来到这里?
凡人身上都背有因果,他们脆弱,甚至可以说是不堪一击,但偏偏天道垂怜,修士们若对凡人出手,就极容易被入心魔。
还有就是,即便周不仁也不怎么想承认,但凡人能在短短几十载寿命里将人界繁衍成这样盛大繁华的景象,就说明凡人是聪慧的。
基本大部分的凡人的确没有修炼的天赋,可心思手段却远超过修士。
对与错,只是大家立场不同罢了。
苏棋也跟那些凡人接触过,的确那些凡人大部分都没有修炼的资质,但大部分都还算和善。
之前他也去过人界,两次接触下来的感觉并不相同。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修真界想要自救,人界的凡人也为了自救,最终只能如此。
只是人界跟修真界之间的屏障有三层,第一层都耗费了不少修士心血,可却只隐隐有松动的痕迹,若要全部打通,不知道又得何年何月。
苏棋觉得,肯定还有其他方法。
公子泽禾是怜悯人界的,他故意弄出这些东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界都陷入绝境之中。
于是苏棋时常去那屏障之前观察,之前穿过这道屏障时他意识有些不清醒,对于人界的记忆后来有些模糊,忘记了许多事。
那层屏障太长太长了,哪怕靠近了都会让修士不适。
有种被强行镇压的感觉,体内的真气运行都缓慢了下来,丹田感觉压着什么重物一般。
这种感觉不算陌生,但多熟悉也说不上来。
苏棋回过头看向身后那汹涌澎湃的洪水,又看向人界的方向,总觉得他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最终苏棋叹了口气,朝着修真界那边回去。
他刚抬起脚,一缕若有若无的白雾缓慢缠上了他的脚腕。
同时一股若即若离的冷香缓缓浮动,苏棋微微抬起了眼,从他脚下开始,散发出一圈白波,这奇异阵法以他为中心,迅速朝着四周扩散。
不过片刻就将这片小天地完全禁锢在了其中。
苏棋手指微微抽动着,身形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四周的白雾点点浮现,不断的朝着他逼近。
苏棋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师尊,何苦如此。”
那白雾颤抖了一瞬,随即围绕在苏棋身侧。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白雾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形,就像白雾之中包裹着一个人般,但却看不清里面是谁。
那人形朝着苏棋过来,缓缓抬起手。
在白雾手指即将触碰到苏棋时,却又停在了半空,最终没能再进一寸。
四周安静得可怕,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所以苏棋很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句话。
“你不是他。”
“是我想他了。”
转世之人,本就不是前尘之人。
苏棋目光有过一瞬的松动,继而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
他的师尊已经陨落了,这一缕幽魂只不过是借着阵法才能勉强存于世间罢了。
但总归不会长久,终有一天这一缕幽魂也会消散的。
所以苏棋很清楚,这也不是他的师尊。
那白雾人形淡了几分,像在惆怅着什么。
苏棋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最终摇了摇头,
“师尊,去轮回吧。”
白雾晃动了几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四周依旧安静得可怕,过了许久,那白雾又淡了几分。
“是我错了。”
是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共用一个身体的时候,他无比迫切的想要为对方制造一具身体出来。
他希望可以真实的拥有对方。
是他奢求太多,想要的东西也太多。
也是他存了私心,最终落得如今这般的结局。
苏棋摇了摇头,“师尊,对错都没有意义,你我,亦或许上一世的你我,或对或错,如今都无法改变。”
白雾深深的看了苏棋一眼,终于缓缓从他身边离去。
那些白雾越来越淡,也正在逐渐消散。
像是爱人之间的低声呢喃,有点点风声而起,不知道是谁的呼唤。
——听风
——听风
一句又一句,呼唤着再不会有回应的名字。
苏棋看着那些白雾消散在眼前,想起之前在雾雪峰的日子。
日日夜夜里,他看着雾雪峰上的白雪,孤独,寂寞,彷徨不安。
玲珑心会指引着他来到怜风仙尊身边,那是上一世的执着与承诺。
但可惜的是,怜风仙尊没有认出他。
对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爱谷听风,但也只爱谷听风。
他的世界里容不下第二个人,甚至没办法接纳身边的所有。
他封闭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再也无法看到周围的一切,圈地为牢,将自己永远禁锢在里面。
若说情深,世人谁不说一句怜风仙尊深情。
谁能没有一丝动容?
若说苏棋对他师尊没有一分感情是假的。
雾雪峰的夜是很漫长的,也很寒冷,但苏棋没怨过,脑海里偶尔也会浮现出几分不该有的画面。
尽管有玲珑心的缘故,可他自己亦是心动过。
苏棋一直不敢承认,之前他会对公子泽禾那么好,其实也有几分是为了逃离雾雪峰,将这些心思都放下的缘故。
来来回回,曲曲折折,未曾想变成了这样。
只是,都结束了。
无关对错,是非所有,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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