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凭本事生的病
二月二十是林黛玉诗词小课堂第一次开课。
前头在御书房就商量好的,因为林家地方不太够,主要因为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仅仅是有个来听课的姑娘,跟着姑娘的人也不少。
比方丫鬟婆子每人至少两到四位,马车两辆,车夫两到三名,毕竟是姑娘出门,还得有男仆跟着等等,头一次来不放心,兴许还得有长辈,至少也得有个兄长。
所以说是二十位姑娘,来的人兴许不下两百。
车夫男仆这些,可能人送到了就走,等上完课再来接,但是丫鬟婆子是肯定要一直跟着的。
当初安国府刚建府的时候,下人不过一百出头,刚刚好维持安国府正常运行,如今一年多过去,人数也不过一百七,这么多人对安国府也 是个挑战,更别是林家。
毕竟林家可没有太监镇场子,更加没锦衣卫看门。
二月十九晚上,顾庆之把林黛玉跟向氏一起接了来,又带林黛玉去看了看明日讲课的屋子。
“先是花园里的台晶阁,三层,四面开窗,光线好,还有春风拂面,边上还有挺高一颗杨柳,若是风大一些,枝条还能吹进去。”
林黛玉便瞧他一眼,“那明儿风大不大呢?”
“可以大。”顾庆之认真的说。
林黛玉一笑,“难为你费心了。”
从台晶阁出来,两人又往湖边去,“兰江舫,虽然在水上,不过下头是砖石砌的平台,也不怕风浪,更加不会摇晃,水边景色更好。”
“不好。”林黛玉摇了摇头,“那么多人呢,况且也不知道性情,万一有调皮的,又或者不太稳重的,不小心掉水里,那你怎么办?”
“前头还有——”
林黛玉打断了他,“就在前院寻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正房我们拿来讲诗,厢房给丫鬟婆子歇息就成。开始讲的都是基础,真要到借景抒情或者寓情于景还早着呢,再说了,也不好叫那些人进你安国府的后花园。”
她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了点恨铁不成钢,“你那么精明一个人,安国府又在西苑对面,你怎么就敢放那么多人进来?”
顾庆之欲言又止,他其实还是安排了不少锦衣卫的,还又从京营借了几个人的,只是……
他痛痛快快的点头,“多谢师姐教我,是我考虑不周。若是没有师姐,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样郑重的态度,给林黛玉闹了个大红脸,她把头一偏,小声道:“后日我约了米姑娘放风筝,去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说她是京城里风筝放的最好的一个,后日我们约了比试,得有风。”
顾庆之应了声,“肯定有风,师姐放心。”
说到自己喜欢的放风筝,林黛玉很是雀跃,“我这次准备了两百丈的线,我肯定能放过她。”
两百丈?这不都六百多米了?一里多地啊。
“还能看见吗?”顾庆之怀疑的问。
“这有什么看不见的?”林黛玉兴致勃勃道:“再说还有线拽着呢,就算看不见,手里线绷着,风筝总还在的。你又想什么呢?”
顾庆之神色木然,他能想什么?
当代人又有哪个没看过这种比喻的:我就是你手里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只要你一拉线,我总会回到你身边。
顾庆之都想扇自己两巴掌了,这都什么土味情话尬味文学?
话说师尊什么时候出来,这日子他快过不下去了。
“我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最近……”林黛玉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我记得你们钦天监不是还跟着太医院合作出了一本黄历?上头不是按照二十四节气列了推荐食谱和药膳进补?我记得来的路上你还说晚上是猪肝菠菜粥,还有拿松子玉米炖的鹌鹑,另还有新鲜的木耳。你全忘了不成?”
“也不能说全忘了。”顾庆之扭捏了一下,甚至想要不要乔装打扮跟着锦衣卫去贡院轮各班。
他虽然觉得他喜欢林黛玉这事儿吧,肯定是要告诉林黛玉的。
但是他也得考虑时代背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父母之命才是正统,况且这还是他师尊,所以得先告诉林大人一声。
总不能趁人家父亲不在,而且这位父亲还对自己信任有加,把家都交给自己照看了,然后自己去跟人家闺女表白了。
这就不是个事儿啊!
要么再去跟忠顺王说一声?
忠顺王毕竟主持了自己冠礼,名义上也是亲近的长辈了。
“就是想起来忠顺王了。”顾庆之又拉了个出来挡枪的,“前儿他托我办事——”
顾庆之脑子飞快转着,只说“托我办事”是不行的,得找个具体一点的理由,不然怎么听都是托辞。
“他府上的琪官儿,嗓子不是不太好吗?王爷想是直接放出去,还是再过两年。我是觉得不如问问琪官儿怎么想,是置办些田地呢,还是给他搞个戏班子当班主。”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黛玉道:“我倒是听不出来他嗓子不行,上回他唱得可好了。”
“有些地方已经唱不上去了,戏本子上已经划掉了几出戏。”
“那你赶紧去吧。”林黛玉轻轻推他一下,“别叫王爷等你。”
“我真走了?”顾庆之内心慌张,脸上却都是留恋。当然这留恋肯定是真的。
是个人,但凡有的选,都会选跟林黛玉一起吃饭吧……
忠顺王都四十好几了,日子过得又不太克制,样貌也不太好看来着。
但是他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走到了跟忠顺王一起吃饭的地步呢?
“赶紧去吧!”林黛玉跟他摆摆手,“我想要什么就吩咐了,不用担心我。”
顾庆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林黛玉叹了口气,也往里头吃饭的花厅去了。
原先安国府伺候她的丫鬟跟了上来,道:“您还住原先那屋,东西都是收拾好的。大人又置办了个鱼缸镶进去了,鱼还是他亲手钓的呢。”
林黛玉脚步一拐,就往原先那小院去了,“就说我有事儿,叫太太先吃吧。”
倒也不是要跟向氏一起吃饭,她们两个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主要就是问候一句,还有什么比“吃了吗”更平常的问候吗?
向氏被安排到了林如海原先住的院子里,连带林如海的两个妾。
原先林如海还是有几个妾的,不过有两个年纪大了,不想远离故土,林如海卸任巡盐御史之后,她们就回到了林家在苏州的老宅,年轻的这两个跟了过来,不过这俩年纪都比向氏还大上两岁。
听见林黛玉差人送过来的问候,向氏浅笑道:“我知道了,也叫姑娘别耽误太长时间,按时吃饭。”
传话的丫鬟出去。
向氏身边的梁妈妈不免叹了一句,“真不像荣国府养出来的姑娘。”
原先她还总担心冲突啊,压一头啊什么的,不服气啊什么的,哪知道来了大家都淡淡的,各过各的日子,还挺舒服的。
“是啊。”向氏也叹了一声,“先头打听消息,说这家姑娘被荣国府养了六七年,我还担心她拿她母亲压我。”
荣国府的名声不太好,这也挺正常的。
贾家是金陵一霸,位于护官符之首,来了京城就换了风格了?这肯定不可能。
无非就是京城有权有势的太多,贾家恶霸不起来罢了。
梁妈妈又道:“那……虽然没证据,但是也该跟国公爷说一声才是。贾家……万一呢?”
向氏皱了皱眉头,感慨道:“那一会儿请国公爷来一趟,我亲自告诉他。”
不过这会儿顾庆之已经到了忠顺王府了,忠顺王刚吃过晚饭,见了他来,不免惊讶一下。
“这点……饭点都过了,你总不能是来吃饭的吧?”
大家都很熟了,还一起合伙赚银子,顾庆之也没客气,他叹了口气,“唉,我想求娶林姑娘为妻,只是我师尊还在贡院,我这个愁啊。”
“我说上回陛下怎么——”忠顺王嘻嘻笑了两声,“你不好意思?不敢开口,我帮你说?”
“千万别。”顾庆之道:“万一我师尊误会了怎么办?我可不想拿权势压人,我打算让我师尊高高兴兴的把女儿嫁给我。”
忠顺王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帮不上你了,我一个王爷,我看上谁没有不答应的。”
顾庆之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你府上琪官儿打算怎么办?”
那知道这三字儿一说出口,忠顺王脸色就变了,“哼,他如今是攀上高枝儿了,他那裤腰带是北静王送的,还是茜香国的贡品。”
“这不能算高枝儿吧,北静王不过一个郡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等尹大人寻着错儿,他可就不是世袭罔替的郡王了。”
忠顺王哼哼两声,“怎么不是高枝儿?我养戏子就是荒唐是不学好,他养戏子就是风雅之举。我不如他。我府上戏子那个不是到了年纪就好好的给置办了产业送走了?就这么一个琪官儿,眼皮子浅!”
“不对——”顾庆之忽然反应过来,“北静王把贡品给了一个戏子?这不合适吧?我忽然有了个计划。”
北静王不安分,尹恩立也的确是查到了他某些违法行为,可问题是他是世袭罔替的郡王,是有免罪资格的,寻常人要流放十年的罪,搁北静王身上,充其量就是罚俸三个月到半年。
这样的罪名也不是不能发,皇帝就打算等这次科举过后开始处理北静王,也给宗室提个醒,手别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这么一说,忠顺王也来了兴致,北静王处处压他一头,踩着他刷了不少声望,包括前头所谓的他在上一任北静王灵堂上不敬的传闻,忠顺王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你只管说,要我做什么,我都给你办得好好的。”
“这计划的终极目标,就是要造成北静王羞辱大魏同僚,羞辱茜香国的事实。这不能算是污蔑,他把茜香国的贡品送给戏子,茜香国上供的都是什么?咱们大魏朝得了贡品的都有谁?不是后宫的娘娘,就是高官的家眷。再说什么人能用贡品,他一个世袭罔替的北静王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忠顺王皱着眉头,“你说得不错,找御史弹劾他?”
“这是后头的事儿了。”顾庆之道:“一开始要先把事情炒热,比方北静王拿那贡品当聘礼,想从王爷手里要走琪官儿。咱们要炒的热度,是忠顺王跟北静王争琪官儿,那贡品是定情信物。”
忠顺王皱着眉摇头,两下就笑了起来,“这算计他躲不过去!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顾庆之摊手,这可都是当年稍微关注点娱乐圈积累下来的素材啊。
“三十六计啊,王爷,您也该读点兵书了,声东击西。”
两人很快商量了细节,约定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大早朝的时候,顾庆之拖住北静王,忠顺王送琪官儿去北静王府。
忠顺王笑眯眯的搓手,“我原本还觉得琪官儿这人不安分,我又不是不肯放他,可若是这事儿能成,我不仅给他置办田地,还给他置办个戏班子。”
“那北静王可真的要被气死了。”
“这又不关我的事儿。”忠顺王很是坦诚,“自打他诬陷我在他爹的灵堂上失仪,我就恨不得跟他不死不休了,我名声这么坏,就是打他起的。可惜……我爹死的晚,不然——”
对上顾庆之“我觉得你有问题”的眼神,忠顺王小声道:“这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
这边商量完事情,又吃了顿“便饭”,顾庆之回到了安国府,一回去,就见书房伺候的小厮道:“大人,向夫人说有要事相商。”
“先去说一声,我稍稍洗漱过后就去。”
怎么都是名义上的长辈,打扮整齐才好见的。
不多时顾庆之到了向氏院子外头的正厅里,“夫人。”顾庆之行礼道。
“国公爷请。”向氏也很是客气,而且一句废话都没有。她都没招呼梁妈妈上茶,直接就开口。
“昨天我家里来了人,说是荣国府给我家里递了消息,荣国府想收我做干女儿。”
顾庆之都被惊到了,荣国府怎么还有精力瞎折腾?
花朝节那一天,锦衣卫扮成盗贼,送贾母出城转了一圈,今儿这才二月十九,满打满算也就七天。
向氏家里距离京城大概两天左右的路程,昨天来的消息……贾宝玉这就好了?贾母怎么不担心贾宝玉了?
可见锦衣卫办事儿也不牢靠。
事后锦衣卫也来详细回报过的,三车的人,总不能去吓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吧,况且她还是国公夫人。
后头车上的丫鬟婆子,吓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贾家一千多下人,贾母能把谁放在心里?
那就只能往贾宝玉身上招呼了,据说当时吓得挺惨,原以为能养上个把月的,这才几天啊。
向氏又道:“没有字据,就是来人传了个消息,又说叫我等着,很快就能有机会了。来的是个婆子,还许了些金银珠宝田地等物。我想着……老爷是三月底的生日,怕是他们要动些手脚。我只跟国公爷说了。”
顾庆之道:“夫人不用担心,贾家再折腾都不可能如愿,她们就是丑角,演戏来给您解闷的。回头我叫锦衣卫帮忙看着您家里。至于林大人那里,也有我看着,况且京城……真要对着干,我会怕谁呢?荣国府更加不足为惧。”
向氏轻松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国公爷了。”
顾庆之起身告辞,向氏也转身回了内室。
出了院子,顾庆之一笑,觉得这向氏也是个好人,能看出来林家谁当家做主啊。
这么忙忙叨叨,一天就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先去找了尹恩立,从他这边传消息去向氏娘家附近的卫所,等回来,来学诗的人也到了两位了。
顾庆之在外书房等着,若是有家长来的,他也得稍微迎一迎。兄长之类的就不用他这个安国公出面了。
也不知道他师姐给别人上课是什么模样。
等到中午吃过饭,来学诗的人三三两两的告辞了。
顾庆之去了书房,见林黛玉手里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说了一早上话,嗓子都有点哑了。”抱怨中带着炫耀,很明显她还挺开心的。
“去拿蜂蜜水来,还有胖大海罗汉果。”顾庆之一边吩咐,一边道:“我竟然没提前想到这个。”
林黛玉没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而是道:“有三个是来凑数的,下次应该就不来了,再上一次课,看看她们都是什么水平,我想给她们分成两个班。作诗也不是日日都能做的,人多了我也教不过来。一个月上一次就行。”
顾庆之顿时松了口气,“一次就很好了,别累着。”
“哪有那么容易累着?你这人,最近奇怪得很。以前还跟我说累点好,累点睡得好,人也充实,不会每天无所事事,还觉得我骑马练习的不够。如今干点什么你就担心。”
顾庆之心里又咚咚咚跳了起来,他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吗?他也不想的啊,他控制不住啊。
“那咱们去骑马?”顾庆之故意道。
“明天要跟米姑娘放风筝去呢。”林黛玉眼底又升起了怀疑,“我若是胳膊酸了,我还怎么放风筝?”
完蛋,又矫枉过正了。
不过林黛玉倒也没在意,而是道:“你也歇了好几日了,我今儿也知道正常人作诗是个什么水平,等明儿我放风筝回来,你就该好好读书了。四月还有殿试呢,府试也得提前,父亲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嘱咐我,要盯着你别叫你生事儿。”
“也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今儿都二十了,也考完了,上回你还说以往改卷子差不多十天出头的样子,送父亲进贡院的时候,你叹息说下次见面都要三月了,父亲气得想打你来着。”
林黛玉声音越来越小,“你是不是病了?叫乔太医来看看?”林黛玉扬声叫道:“卫公公,卫公公,请乔太医来。”
顾庆之没拦住,他也没想拦,请太医来看看也好,免得他编出更加离奇古怪的谎话来。
就是北静王这突来横祸,虽然跟他不做人有很大关系,但是要没他师姐,好日子兴许还能过几年。
林黛玉嗓子略有点哑,顾庆之索性也不说话了,很快卫公公就请了乔太医过来。
林黛玉刚叫了一声“乔太医”,乔太医就麻利坐在了林黛玉对面,笑道:“姑娘嗓子略有嘶哑。”他又一扫杯中之物,加上太医对药材敏锐的嗅觉,“如今这个就很好,稍稍喝两天就行。”
林黛玉看着已经摆在自己面前的脉枕,斜着眼睛瞟了顾庆之一眼,站起身来道:“不是给我看,是安国公。”
顾庆之老老实实在林黛玉让出的位置上坐下,手一伸,便回想着这几日林黛玉是怎么说他的,“有点记不住事儿。”
才说了一条,就被林黛玉打断了,她轻轻在顾庆之背上一推,“你别说话,太医号脉呢。他……除了记不住事儿,口味也有点改变,性子比以前古怪了,像是受惊了一样,有的时候看起来忐忑不安的。”
总结的真好。
不多时,乔太医诊好了脉,道:“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一瞬间,顾庆之觉得林黛玉轻轻搭在他背上那手似乎是攥紧了拳头。
“我也觉得我没什么事儿。”顾庆之连忙道。
乔太医道:“脉象略有些快,可能是太累了,春天的祭祀也不少。也有稍稍上火的迹象,不过春夏交际,上火很是正常,不是坏事儿。”
林黛玉松了口气,“还请太医开个方子。”
乔太医斟酌片刻,很快开了方子出来。
林黛玉拿来一看,见都是些金银花、决明子或者大青叶这种平日里代茶饮的东西,心放下一半,“我叫他们熬药去。”
顾庆之送乔太医出来,解释了一句,“其实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乔太医号脉的,如何看不出来,他道:“若是那汤药不好喝,加些陈皮冰糖调调味道也是可以的。不想喝也行,粥里加点绿豆都是一样的。”
顾庆之的眼神顿时就有点哀怨了,“那您应该写在方子上啊。”
乔太医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走了。
等药熬好,林黛玉亲自带人端了药碗过来,又拿了一匣子蜜饯。
“喝药吧,一会儿凉了就更苦了。”
那能怎么办呢?凭本事生的病。
顾庆之端起药碗,一口就干了。刚放下碗,嘴里就被塞了个蜜饯,“良药苦口利于病,别嫌苦,吃个蜜饯就不苦了。”
很难说是药苦难受,还是猝不及防被人往嘴里塞东西那一下更难受。
顾庆之下意识就吐了个槽,“你至少让我漱个口再吃蜜饯吧?很难不怀疑你是来折腾我的。”
林黛玉忽得轻松起来,笑道:“真不愧是太医,一碗药下去,你就好了许多了。”
与此同时,顺天府尹谢大人跟锦衣卫指挥使尹大人也到了宫里,跟皇帝回报上次有人状告安国公县试作弊的案子。
这两人神情都不太自然,互相对视一眼,由皇帝心腹尹大人先开口了。
“陛下,这案子——”尹恩立把心一横,道:“是荣国府诬告安国公。”
皇帝啊了一声。别的不说,这事儿闹得挺大,差点三法司会审了,最后竟然是荣国府下的手。
尹恩立也无奈极了,原以为能查出点什么来,如今……有种杀鸡用了牛刀的憋屈感。
“荣国府二房下人郑华,给分安赌坊五百两银子,叫赌坊给宛平县捕快石大治下套,石大治在县试时是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石大治输了五十两银子,又被威胁去揭发安国公科举舞弊。”
“据石大治说,他当时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不然他一家子怕都要遭了赌坊的黑手。”
没等皇帝说话,尹恩立自己先吐槽起来,“就这么点事儿,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三天就查完了。后来臣等几个都不太相信,怕是里头疏忽了什么线索,就又查了一遍,结果的的确确就是荣国府下人诬告。荣国府二房太太给的银子,一共给了三千两。据那郑华说,是因为二房太太想叫安国公安生一点,别总找她儿子麻烦。”
皇帝都不知道该叹息什么了,他甚至想说,如果这三千两不是被贪了两千五百两,而是全都用来下套,兴许就没这么容易查出来了。
尹恩立没精打采的,顺天府尹谢大人见他不说话了,便又解释一句,“后头这几天其实是在查分安赌坊。赌坊屡禁不止,背后总有人撑腰,怕走漏消息,这才等查完了才上报。”
不管怎么说,虽然安国公这事儿没什么功劳可分,可赌坊有啊。
尹大人看不上这等功劳,他看得上。
皇帝强打起精神,“宣安国公进宫。”
第72章 全公公二临荣国府
顾庆之一进御书房,就瞧见锦衣卫的尹大人跟顺天府府尹谢大人一左一右站着。
这两人同时负责,又跟他有关的案子,顾庆之行过礼,便问道:“告我县试作弊的幕后主使查出来了?”
尹恩立笑道:“正是,也是个老——”
他原想说老对手的,可才吐出来一个字,就想荣国府何德何能可以称得上是对手?
“老朋友,荣国府。”尹恩立把查出来的东西大体跟他讲了讲。
“倒也不是很意外。”顾庆之道,主要是京里自诩跟他有仇的也没两个。
顾庆之也有两个怀疑对象的,先去掉太上皇跟北静王,“我原先还以为是僧道神婆这些人,不能是最大的庙宇,他们距离上头近,他们不敢。下头小打小闹的也不敢。只有中间的,没多少敬畏之心,又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才会觉得是我抢了他们生意。”
谢书峰笑道:“安国公所料极是,中间牵线的赌坊,就是和尚开的。”
和尚开赌坊?
“也不是真和尚。”谢书峰斟酌道:“您知道的,原先寺庙不事生产,全靠信众布施,可他们还有庞大的庙产,庙产可是全不收税的。”
这个顾庆之知道,历史上好几次限制僧道,严格管控度牒发放,就是因为这个。
苦行僧不说,绝大多数寺庙也能一心向善,但有总有那么几个庙,能占上几十万亩的地。
“陛下体恤百姓,几年前就开始削减庙产,从去年起,就限制每位僧众的地最多不能超过五十亩。陛下很是宽厚,五十亩地,能养活一家七八口人,还能有结余。”
谢大人说两句就夸一句皇帝,不过有了顾庆之的高级夸之后,这等夸奖皇帝倒是能很清醒的听了,不过清醒归清醒,下臣的好意,皇帝还是领了的。
“谢大人查案辛苦,全公公,查人去御药房拿一包参茶来。谢大人保重身体,好好为朕效力。”
谢书峰喜笑颜开,赏东西倒是其次,主要是皇帝这么一赏,是必定有记录的,等年末吏部考评,他的评语又能往上窜一个档次。
谢书峰谢恩,继续给顾庆之讲这里头的关节。
“对一般人来说,五十亩地足够用了,况且庙里的地,多半是不用和尚自己种的,有信众帮他们种,只是原本无限的庙产,如今只剩这么一点,肯定是有人不满意的。所以……有些庙里的和尚,难免动点别的心思。”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庙里,土地收益几乎没剩多少,难免也要收些剃了头的能出银子的江洋大盗。可这些人是没有度牒的,藏在庙里还好说,出来难免要被发现,可让江洋大盗吃斋念佛也是不可能的,加上又要赚银子,难免就要重操旧业了。”
贾家的王夫人就是个整日吃斋念佛的主儿。
顾庆之点头,“赌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们之所以能成江洋大盗,就是因为他们干的买卖都不合法。”
皇帝等他们说完,道:“朕打算清理寺庙道观尼姑庵。方才安国公说的很是在理,大庙信众多,人来人往上香的更多,难免也有些勋贵高官要去,犯不着收留江洋大盗,一旦出问题,那是掉脑袋的事情。”
“山野小观生活清苦,全靠自己维持生计,若真有江洋大盗去这等地方,朕倒是信他们放下屠刀了。”
“尹恩立。”皇帝叫了一声,“你去僧录司跟道录司,拿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的名录,先把京城周边寺庙道观跟尼姑庵过一遍。若有来路不明之人,一旦查清,只要是作奸犯科之人,收回他们的度牒,立即还俗。”
尹恩立喊了一声遵旨,皇帝又问顾庆之,“爱卿觉得荣国府该怎么处置好?”
顾庆之却没先回答这个,而是道:“陛下,赌坊历朝历代都不合法,不如……”
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今儿抓住的这两人,一个是宛平县的捕头,虽然连吏都不是,可百姓商户都要叫他们老爷,还能舒舒服服养活一家老小,虽然三代不能科举,可百姓里识字的十个里也没一个。”
“还有一个,是国公府的管事,虽然是下人,可生活比绝大多数百姓都要过得好,也有人伺候。这两个,都算是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够不上的人。可如今,他们沾上赌——”
顾庆之一拍手,“啪”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叫他们游街吧。让押解他们的吏员好好说一说,他们原先是干什么的,如今却只能发配边疆了。也算是个警示。”
游街示众是衙门常用的手段,再轻一点的还有在衙门口枷号示众,总之来看热闹的人不少。
顺天府尹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宛平县令……”
虽然消息灵通的肯定知道是谁的属下,但是官场也有潜规则,如果连上司一起说,那肯定是要扩大打击面了。
“只说他是捕快就完了,不用提宛平县令。”顾庆之快速道:“至于荣国府的下人,我是这样想的。从衙门出来,说他是贾家下人,京里姓贾的人家很多吧,不是指名道姓吧?”
御书房几人都点了点头。
“转过两个弯,说他是某国公府的管事。国公府也很多吧?也不是指名道姓吧?”
皇帝下意识看了一眼全公公,全公公再次显示了一个大太监应有的素养——百科全书。
“京里姓贾的国公就只有两家,宁国府跟荣国府。”
“我说完了。”顾庆之道,“横竖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皇帝还记着宁府那超规格的葬礼呢,而且还来了那么多的宾客,皇帝当时觉得这是跟他示威,虽然这示威挺好笑的。
皇帝笑了两声,看着谢书峰,谢大人道:“臣明白了。”
“至于他们诬告我县试作弊。”顾庆之仔细回忆了一下大魏律里相关内容,道:“虽说是贾家二房夫人告我,不过却不好直接判二夫人的罪,她大小也是个诰命,有免罪的资格,不过大魏律里也有父债子偿这一条,叫她儿子担责吧。”
“她儿子并无官职在身,更无功名……我想想,他告我县试作弊,如果告成了就是我在这位县官任期内不得县试,县令任期一般三到五年,就按照四年算好了。”
这时候倒是没人提京城这两个县令,能做一年都是长的,大家都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民告官,告不成罪加三等,我又是超品的国公,再加三等,算下来就是……四届不得科考。”
科举说届,那就是按照最后殿试算,也就是三年一届,四届就是十二年。
顾庆之叹了口气,“希望他好生读书,卧薪尝胆十二年,若是能考中进士——我见过那宝玉,样貌极佳,说不定能中探花呢。若他真能考中,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皇帝笑眯眯看着他的国公,道:“爱卿说得好,若是他真能上殿,朕必定许他一个探花!”
御书房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贾宝玉在京里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他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衔玉而生的,这名头就够唬人了。
他小时候,贾母怕他不好养活,还叫人用纸写了他小名到处张贴,不仅如此,还在穷苦人家宣扬宝玉的名字,就为了让他们多叫几声,为的就是叫贾宝玉没病没灾的好生长大。
皇子都没这么搞过。
算上小孩子头几年不记事,京里但凡年纪超过十五岁的,或多或少对荣国府那位小名叫宝玉的、衔玉而生的贵公子有些印象,更别说成人了。
贾宝玉从小就出名,贩夫走卒倒也摆了,但凡稍微有能耐的,有时候好奇心起来,也会打听打听贾宝玉的消息。
荣国府下人嘴又从来都跟严沾不上边,所以贾宝玉的成长经历,御书房几个人都知道,没人觉得他能考中。
尹恩立甚至还表情夸张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因为我心地善良?”顾庆之才说完自己善良,就又提了个不太“善良”的提议。
“不过荣国府……上回才因为管教下人不利闹出事儿来,如今又来一次,可见上次的教训没吃够,还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不如再降一等?”
皇帝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点头了。
不大不小的事情商量完,顾庆之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内书房伺候的小厮道:“林姑娘说明日要早起去放风筝,今儿就不等您回来了,她早早睡了,还有这药,林姑娘吩咐我们一定看着您把药吃了。”
随着他示意,顾庆之看见桌上摆的汤药,放在 水套里,还是温的。
不仅如此,旁边还摆了漱口用的杯子跟水,还有一个小盘子,里头放了三颗蜜饯。
顾庆之上前二话不说,一口气干了汤药,又漱了漱口,这才把蜜饯放在嘴里。
“八甜二酸,真心好吃!”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不仅有林黛玉,还有全公公,没错,今儿赶个大早去荣国府宣旨的还是他,理由也很简单,上次没发挥好。
皇帝自然是向着从小陪着自己的全公公的,所以全公公想去,皇帝也没阻止。
辰时刚过,全公公带着崭新的面貌,卷土重来了。
春天的早上,荣国府郁郁葱葱,人不说怎么样,至少植物还是生机勃勃的。
贾宝玉被狠狠吓了一顿,这两天还有点惊弓之鸟,但是他白天越发的依赖贾母,晚上越发的依赖袭人,两人都很满意。
王夫人屋里,她正小口的喝着素粥,因为又发了大宏愿要吃七七四十九天的素,贾母体谅她,也就不叫她伺候了。
郑华家的在一边伺候,还笑道:“我替我们家郑华谢太太的恩。”
郑华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郑华家的猜他八成又死在哪个相好的肚皮上了,可还得帮着瞒着,不然叫太太知道他一得了赏赐就出去撒银子,该要觉得他张狂了。
王夫人放下勺子,道:“兰哥儿的那两个奶娘,打发了?”
“打发了。”郑华家的肯定道,其实王夫人的意思也不难猜,她道:“不是我非要背后说人闲话,珠大奶奶本就是个寡妇,原该清心寡欲的守孝的,那两个奶娘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怕是要把人带坏,兰哥儿又大了,珠大奶奶又管不住她们,可不就该夫人帮她吗?”
王夫人嗯了一声,“她虽然害死我的珠儿,可我待她已经够宽厚了,若是寻常家里,寡妇是连门都不叫出的,不少都是直接叫上吊的。”
郑华家的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传话的人都没进屋,直接在外头喊,“请二老爷二太太赶紧换了大妆,上回那个公公又来宣旨了!”
王夫人的院子在贾政内书房北边,是个左右跨院,西边是王夫人和三春住着,东边住着贾政的两个妾。
从她院子出来,夹道的西北边,小小的三间屋就是李纨的住处,再往北一个大院子,则是凤姐儿的住处。
也就是说,传话的人在王夫人院子这么一喊,李纨能听个大概,传话的人再去喊凤姐儿跟贾琏的时候,李纨还能听个大概,这么一凑,她跟贾兰都听了整个。
“活该!”贾兰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
李纨忙把他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贾兰眼泪吧嗒就滴了下来,落在李纨手上,她猛地一缩,把贾兰放开了。
“我就两个奶娘。什么叫年纪大了不用吃奶?链二叔的奶娘如今还在他屋里伺候,她怎么不把赖嬷嬷也撵走!”贾兰压着牙,声音越发低了,“宝二叔屋里光丫鬟就十八个!我两个奶娘碍着谁的眼了!”
李纨叹了口气,贾兰忽然也不说话了,母子两个对视一眼,“活该!”贾兰又来了一句。
全公公这次来,还提前请教了宫里的老太监,总之他已经不是上回那个懵懂无知不知道怎么要银子的全公公了。
他捧着圣旨站在那儿,冷眼瞧着贾家下人准备香案。
“再去催催。”全公公冷着脸道:“怎么?要叫咱家等你们家主子吃过饭再来传旨不成?”
下人吓得一哆嗦,立即便有三个人跑了出去,叫人倒是在其次,谁搁这儿待着谁难过啊。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来的最早的,是年龄大了,已经没多少觉的贾母,扶着她的是一早就起来,要赶在日出时分在观音前念佛经的王夫人。
全公公扫她们一样,继续阴阳怪气道:“叫咱家一顿好等,上回来传旨就这样,是觉得咱家不传旨就没法走,所以叫咱家等等也无妨?横竖回宫晚了,也是咱家受罪,刚好解了你们荣国府的气?”
贾母上回被锦衣卫那么一顿演,如今是坚韧了许多,再一想背后是顾庆之这个乞丐,她不免又生出点不服输的勇气来,所以她回应的语气不太软的。
“公公严重了,我们荣国府毕竟是当年陪着老皇帝打天下的,如何——”
“怎么?你们是不是想说这大魏朝也有你们一份?”全公公斜着眼睛,尖着嗓子喝问道。
如今可不是士大夫跟天子共治天下的年代了,贾母再生气,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等大事儿上犯浑,她忙跪了下来,王夫人一个没拉住,差点也被带倒了,不过婆婆都跪了,她也只能跟着跪了。
全公公冷笑一声,道:“我听说你们府上管家,家里有个挺大的院子,山山水水的风景秀丽,咱家也想置办个院子,你们说置办在哪儿好呢?”
贾母咬牙,并不敢用力,毕竟她这把年纪,嘴里牙也不太稳当了。
如今人人都把荣国府当肥肉,谁都想咬下一块来。可……家里没一个争气的,宝玉年纪还小,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尽力支撑,直到宝玉有了出息。
贾母从袖口抽了个红封出来,“公公既要置办宅子,这些算是我们荣国府的贺礼了。”
全公公笑了一声,接过红封,两个指头一搓一撑,信封就开了,他把银票抽出来一看,里头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虽然有点少,不过谁叫贾家人多呢。
“你这老妇人的确懂事,不像咱家上回来,你那二儿子还把红封扔在地上叫我去捡,他也配?”
“我那二儿子虽有其祖遗风,却性子木讷,又不会说话,还望公公海涵。”贾母又奉上个红封。
两千两了。
全公公接了,又笑道:“这话不对吧,他祖父不就是第一代荣国公?跟着老皇帝打天下的那一位,怎么就性子木讷不会说话了?你这么编排祖宗,祖宗知道吗?”
贾母不敢多说,心里已经骂开了,这不过就是个托辞,你笑两声过去就算完了,银子都收了你还想怎样?
“不过也难怪,你还宣扬你们府上那宝玉像他祖父呢,他祖父就该是你先夫了?啧啧,你先夫可是国公,太上皇专门给的体面,叫他多袭了一代国公的。”
全公公嗤笑两声,“你毕竟也是史侯之女,若是先夫真像他这孙子一样,不读书不成器还好色是个窝囊废,史侯肯定不会把你嫁进贾府的。”
贾母年纪大了,虽然有垫子,但是跪了这许久,腿都木了,腰也疼了起来。
王夫人一边听全公公埋汰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由得在心里咒骂起了全公公,又求起了菩萨,叫这个口舌生疮的烂太监早点死。
全公公讽刺了贾母两句,贾政也到了。他上前行过礼,跪在了贾母身边。
全公公两步踱到他身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听说你们府上管家,家里院子风水极好,咱家也想置办个院子,你说置办在哪儿好呢?”
贾母气急,这死太监是想再来一遍不成?
不过贾政就不是交际场上的人,平日里又正经又古板,别说他没听懂,就是听懂了他身上也没带银子啊。
贾政犹豫了一下,道:“听说有个叫山子野的老先生,素会画园林图样的,公公不妨找他问问。”
“哦?不知道请这山子野画一张图,作价几何啊?”
贾母听不下去了,她打断了贾政,又从袖口里抽出个红封来,“公公要置办宅子,这是我们荣国府的贺礼。”
全公公又笑了两声,三千两了。
如果说一开始的笑是讽刺,方才这一声是真的觉得有点开心,“你这老妇人是真的懂事儿。”
贾母木然道:“多谢公公夸奖。”
这句话说完,贾琏跟王熙凤两个也急匆匆过来了。
一见全公公,贾琏就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就放满了脚步。
王熙凤察觉有异,忙拉了他一把,两人一起到了全公公面前。
别的场合王熙凤敢放肆的笑,可如今……
她规规矩矩的跟贾琏一起,跪在了第三排。
全公公嘻嘻一声,又两步踱到这两人身前,“咱家想置办个院子,只荣国府小一半大小就行,你们说,咱家置办到哪里好呢?”
你有完没完!
贾母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带火了,她又从袖口抽出一个红封来,“请公公笑纳,这是我们荣国府的贺礼。”
全公公不说话,接了红封站在一边。
很快,每天晚上都是喝酒玩小老婆,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贾赦也来了。
他面上浮肿,脚步虚浮,略显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全公公笑着迎了上去,笑道:“听说大老爷寻了个色艺双全的可人儿,还是扬州来的,咱家身边也缺个妥帖的人,不知道——”
“公公!”贾母叫了一声,从袖口抽出最后一个红封,“公公……”至少这次,她是真的服软了,“这是我们献给公公取暖的贺礼。”
全公公接过红封,叹了口气,道:“咱家的确是不配,听说大老爷那可人儿花了三千两银子呢。”
贾母回头,咬牙切齿道:“谁身上还有银子,全给我掏出来!”
贾琏身上带了五百两,贾赦也有五百两,王熙凤又从她荷包里翻出一张叠的小小的两百两的银票,这茬算是过去了。
全公公好生站在香案侧边,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这圣旨跟上回的圣旨并没什么区别。
总结来说,就是贾赦的爵位再降一级,罚俸一年,贾政的官位也再降一级,罚俸一年。
不过贾政从正六品降到正七品,工部就没合适他的缺儿了。
全公公道:“陛下心善,想着你年纪毕竟大了,又是功臣之后,还是太上皇赏赐的官位,便给你找个清贵的地方,太常寺典簿,如何啊?”
贾政面如死灰,叩谢隆恩。
官位升降倒是其次,问题是太常寺是五寺之一,归礼部管,专门负责宗庙祭祀。
顾庆之是礼部尚书,祭祀也归他管。
不如辞官算了!贾政不可避免生出这个念头,而且越来越强烈。
“还有。”全公公道:“瞧咱家这脑子,竟忘了让你们把府上宝二爷也叫来。”
被一个四品的太监称爷,这算是大嘲讽了。
全公公也不等他们问,“府上宝二爷代父受过,他状告安国公县试舞弊,民告官还是诬告,你们也明白的,陛下的意思,他四届不得科考。”
跪在地上的人乱成一团,贾母先撑不住了,直愣愣的就往后倒,口中还喃喃叫着:“宝玉!我的宝玉!”
全公公觉得奇怪,“不是,你们真觉得他能考上?可我听说他连《大学》都没读完呢。”
“我没有,我——”贾政扭头看着王夫人,“是你!是你!你好得很!你真的好得很!”
他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王夫人平日里吃斋念佛的,本就没什么体力,再说又是个深宅夫人,一巴掌就扇得她栽倒在地,还扭过去半个身子。
贾赦听了这等刺激的消息,原本就没睡好的他,心咚咚跳了起来,跳得他整个人都软了,他支撑不住,翻着白眼也栽倒了地上。
邢夫人死死掐着他人中,大喊道:“叫太医去!赶紧叫太医来!”
贾琏跟王熙凤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这时候镇定揽事反倒不妙,事后老太太想起来,必定要说他们两个没真情实意,不关心家里的。
他们两个隐晦的对视一眼,都装出慌张的神色来,王熙凤大哭起来,贾琏趴在贾赦身上大声叫着父亲,一时间倒是把别人的声音都遮住了。
全公公小声道:“那咱家走了?”
没人理他。
全公公叹了口气,声音大了些,语重心长劝道:“你们说这是何必呢?非得跟安国公作对,你们要是真找出错儿来,那也就罢了,既然是诬告,人家安国公又是宠臣,还是锦衣卫,你们说你们图什么?是日子过得太安稳了不舒服?唉……走吧。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祖宗传下来的爵位还能降几次。”
出了荣国府的大门,全公公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笑眯眯捏着那都快难不住的红封。
“乖乖,六千两百两银子,怪不得那贾赦当初被国公爷糊弄,敢说自己家资好几百万呢。”
“咱家算算。”全公公伸出手来,“如今已经是三等爵了,再降一等是四等,再降就得去掉世袭了,之后就是夺爵,咱家还能来三次。”
旁边小太监陪笑道,“公公说得是,真希望荣国府小心安生些,不然犯个大错一下子就夺爵了,以后该怎么办啊。”
全公公笑道:“说得不错,以后记得提醒我,有空就来贾家看看,好生管着他们,别叫死的太早。”
圣旨下来,贾家是愁云惨淡的,但也不是没人开心,比方贾兰跟贾环两个就挺开心的。
贾环就跟赵姨娘说,“他不中用了,老爷总该给我请个先生了吧。”
李纨倒是没这么乐观,她跟贾兰道:“如今你宝二叔十二年不能科举,你祖母怕是又要不开心了。”
贾兰笑嘻嘻的,“管她呢,我听说祖父把她脸都扇肿了,还说要休了她。”
李纨听得胆战心惊的,“如何休得掉?她给你曾祖守过孝的。”
不过贾家最惨的倒不是脸肿了没法见人的王夫人,也不是大出血的贾母,而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的贾赦。
“是惊悸之疾,得好生养着,不能动怒,也别再进女色了。”王太医肯定地说。
这叫贾赦如果做得到,他一想他好好的爵位,如今因为二房接连被降了两级,他就静不下来。
不过这些跟顾庆之都没太大关系,他听过一耳朵,感慨一下自作孽就算完事儿了。
因为林如海出贡院了。
“怎么提前了这么许多?”顾庆之匆匆忙忙叫人备车,亲自往贡院去了。
卫公公还说着打探来的消息,“据说是提前就誊抄好了卷子,一考完立即就开始判了。”
“这一群老先生还挺有上进心的。”顾庆之笑道。
车子很快到了贡院,这些官员当初都是锦衣卫接来的,按理也该是锦衣卫送回去的,或者按照以往的规律,也是家人算准时间来接的,不过这一次提前许多日子,谁的家人都没料到,除了顾庆之这个天天在皇帝身边待着,消息务必灵通的宠臣。
所以安国府的车子一到了贡院,林如海就得了许多羡慕嫉妒的眼神。
“如海兄收了个好弟子啊。”
顾庆之客气的上前一一打过招呼,想着一会儿要说什么,又觉得他给师尊长脸,他师尊心情应该挺好的……吧?
下人跟着锦衣卫进去收拾林如海当初入贡院带的物品,林如海则是上了马车,跟顾庆之两个对面坐着。
“逆徒!”林如海一上来就喝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从进贡院中途被请出来之后,就开始胆战心惊,之后天天吃着宫里御膳房的手艺,还天天都有一句顾庆之的关心,他就更心慌了。
顾庆之本就有点心虚,毕竟林黛玉如今还住在安国府没被送回去呢。
“岳父大人!”顾庆之脱口而出就是这些日子练习了好久的称呼。
“你叫我什么?”林如海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睛。
顾庆之又是一惊,不免换了跟林黛玉一样,撒娇时才会叫的称呼。
“爹爹?”
第73章 你怎么知道我师尊答应把女儿嫁给我了
马车里安静的都能听见车轱辘连接处一圈一圈划过车轴的声音。
糟糕!
要完!
失策了!
顾庆之虽然打算要尽快告诉林如海的,但是快到这个地步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的。
不过快刀斩乱麻也的确是解决手段。
顾庆之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跟林如海道:“师尊大人,我想求娶府上千金为妻。”
“你、你、你!”林如海指着他鼻子连着叫了三个你,又惊又气,也没说出别的来。
他既然还没组织好语言,顾庆之就先来了。
“我虽然当过一阵子乞丐,但也是身家清白,我原先是桑家村人,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以种田养蚕为生,自小也读过书的。后来被镇上的富商张镜诚害得家破人亡,如今仇也报了,这些师尊都是知道的。”
“得陛下恩宠,现在我是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礼部尚书、安国公,家中有田庄四个,共计七千亩地,都是靠水的田地,其中五千五百亩是陛下赏的,一千五百亩是我这两年置办的,我给佃户定的租子是四六分,我田庄里也绝对不会有饿死的人。”
“另外还有在西山脚下的温泉山庄一个,玉泉山脚下的山庄一个,师尊都去过的。”
“还有商铺四个,酒楼一个,除了安国府,我还在京里还置办了两处宅院,都是三进的小院子,已经租出去了。”
“另有现银四十万两,黄金三万两,库房还有不少东西不好估价,一会儿我把册子给师尊看。”
这些家产,自打顾庆之起了想要求娶的林黛玉的念头,就叫家里几位管事儿的把各自负责的部分都统计了一遍,如今正好说给林如海听。
“我跟师姐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林如海连着改了五天的卷子,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叫他反应稍微有点慢,他还沉浸在顾庆之的确是敛财高手这件事里,就听见了“一起长大”四个字。
“怎么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林如海喝问道,但还是那句话,他如今有点累,中气就没那么足了。
顾庆之笑道:“师姐的及笄宴是我给办的,那不就是师姐小时候我见过,成人了我也见过,这还不是一起长大?我们也一起骑过马,一起吃过梅子,怎么就不是青梅竹马了?师尊要是不认,我这就给师姐那枣红小马改名字叫竹马。”
林如海冷笑两声,“你继续说。”
“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师姐嫁进来不用侍奉公婆,更加没有难缠的妯娌跟小姑子,她想干嘛就干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几点——”
看见林如海表情不太好,顾庆之忙又补充一句,“偶尔!太医也说了,养生之道,需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师姐若想管家,就叫她管,她若是不想管,我家里管事儿的是太监,不够还能问陛下再借两个。”
林如海又嗤笑道:“陛下倒是宠信你。”
顾庆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师尊……婚后我也不会拘着师姐,她想出去,她想干嘛都可以。师尊也可以住到安国府啊。”
林如海失笑,“你倒是敢想。”
严肃的话题说完了,下头就要说点不太严肃的了。
顾庆之嘻嘻笑道:“我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日拜师的时候师尊也说了,从法理上咱们可是父子。那我将来的婚事,不也得师尊操心?我要娶妻,师姐要出嫁,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如我们两个凑一对,肉烂在锅里,不管是嫁妆还是彩礼,都能免了,也不必师尊劳心劳力,舍了谁都不舍得。”
最后这句话逻辑有点奇怪,不过林如海如今脑子转得慢,还没整明白。
顾庆之又道:“再说叫师姐外嫁,您也不舍得呀,更何况整个大魏朝都找不出来像我这么适合师姐的男子了。”
顾庆之说完就跟林如海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他自打起了念头,也仔细想过的。
古代女子嫁人,虽然公主也能在十几个里头挑,也能跟人先认识了再决定,可排在前头的无非就是表哥、青年才俊,父母熟识的人。
他一人就占了两条。
况且把女儿嫁给年轻有为的弟子,这不挺正常的吗?
他觉得他师尊不说仔细想过,肯定也是动过这个念头的。当初他师尊生病的时候,也说过要他以后照顾他师姐。
怎么照顾?
又没说结为兄妹,那肯定就是夫妻了呗。
“师尊觉得如何?师尊若是犹豫,不妨换个角度想,我是您唯一的弟子,我的亲事也得您管的,我如今看上了林大人家里的女儿,您得帮着探探口风吧。”
林如海狠狠瞪他了一眼。
顾庆之又嘻嘻笑了两声,这么搞他师尊一定不会人格分裂的。
“师尊。”顾庆之又叹了口气,“贾宝玉那样的你都能看上,荣国府那样的龙潭虎穴你都舍得师姐嫁进去。我这样的你竟然还要犹豫?我又不要你家产,我只要师姐。果然人不能太好。”
顾庆之故意这么说,果不其然,林如海很是不好意思,连眼神都有点飘逸。
这就是他师尊一生的黑历史,能尬得抠出带花园的大宅子的黑历史,算是被顾庆之拿捏住了。
“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
“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顾庆之跪坐在车厢里,直接就给林如海行了个大礼。
然后又往过蹭了蹭,“小婿给师尊捏捏肩膀?师尊阅卷累了吧?明儿咱们去西山泡泡温泉,再把师姐带上?”
林如海犹豫了半天,低低嗯了一声。
顾庆之一个高兴,下手就有点重。
林如海一躲,板着脸道:“这是你五十多岁老岳父的骨头。”
只是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答应的有点快?这就岳父了?
不过看着顾庆之咧着嘴笑,又想起女儿如今过得很好,那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拿腔作调也是要的。
“前头你还劝我,叫你师姐晚点嫁人。”
顾庆之这会儿开心的,要不是马车有顶,他能飞到天上去。
“不着急,就算师尊您今儿答应了,明儿就拿了庚帖去钦天监,三书六礼走下来也得一年呢。况且我师姐还没答应嫁我呢,我总得问问她吧?我总得等她点头吧?”
林如海扫他一眼,还是挺好奇的,“她若是不同意呢?”
“那我……过两天再问?”
林如海又笑了,“我还以为你能出什么好主意。”虽然他觉得黛玉说不的可能性不大,最多也就是害羞跑了,可这话他是不会跟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婿说的。
“罢了,回头我帮你问问。”林如海高深莫测的说道。
“师尊可别。”顾庆之忙拒绝了他,“您开口,就成父母之命了,难免有点威逼的嫌疑,我得亲自去说。”
“你方才还让我帮你去林家探口风呢。”林如海顿时生出点他似乎参与度不大的挫败感来。
顾庆之惊讶的看着他,不会真分裂了吧?
“师尊,你就是林家家主啊。”
林如海恼羞成怒就来了一句,“我不同意!”
“晚了。”顾庆之笑道:“岳父大人再受小婿一拜!”
林如海莫名就生出点离愁别绪来,他一声长叹,“女儿要出嫁啊……”
顾庆之便严肃道:“师姐出嫁之后,师尊也可以住到弟子家里啊,弟子伺候师尊。”
什么离愁别绪啊,风一吹就散了。
林如海笑道:“我自打那天被从贡院请出来,再回去就是一天比一天心慌,如今看来,是应在你身上了。”
其实……可能……真要说是他身上,也不能算全错。
一见他这个若有所思又心虚的模样,林如海果然又慌了,“逆徒!你还干了什么?”
顾庆之想了想,小声道:“贾家老太太想带着宝二爷来使坏,我叫人把他们送出城了,当天就回来了!一根头发都没掉。”
贾宝玉虽然被连番恐吓到有点尿裤子,但头发真的没掉,这也不能算是他说谎……吧?
林如海叹息一声,“贾家……罢了,下不为例!”
顾庆之道:“师尊英明,那家人没什么可联系的。对了,他们还派人去向夫人家里,说是贾母想认向夫人做干女儿。”
林如海挺白一张脸顿时涨红了,“她怎么敢的!”
顾庆之松了口气,所以这个说事儿的顺序也很重要,“师尊莫要担心,我让锦衣卫帮忙看着了,而且贾家如今怕是也没闲工夫管别的了。”
“嗯?”
“原来诬告我作弊的,正是贾家二房的王夫人。不过她身上有诰命,又是个妇人,所以叫她儿子带她受过了。贾宝玉有十二年不能参加科举。”
林如海道:“自作孽不可活!”
“贾家管教下人不利,爵位又被陛下降了一级,二老爷也去了礼部做典簿了。”
林如海哼了一声,“他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行了。”林如海道:“秀才还不是,就开始卖弄学问了?”
他不过进贡院快二十天,就出了这许多事情,也怪不得他心慌,如今听顾庆之一说——
“还有?”林如海才放下去的心又开始慌了,“不到二十天啊,我就走了不到二十天,你不是天天都要去钦天监,每天还要陪陛下吃饭,还要时不时去祭祀天地祖宗?你怎么这样能折腾?”
“就……最后一件事儿了。”顾庆之端正坐好,“师姐……师尊你也知道的,在御书房那会儿,不是好些人都想跟着她学诗吗?客人来的有点多。”
林如海叹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总归是件好事儿。”
“就……师姐说街上变戏法的您从来不叫她看,还说变戏法的都是拐子,我就请了宫里的戏法班子,师姐可喜欢了,还说要看第二次。”
“也行吧。”
顾庆之头也不抬,“后来……忠顺王带着一家子也来了。琪官儿,您知道的,做生日不能没戏班子吧。我想反正都请了,就又去教坊司请了一队乐师。”
啊?
“上簪的是庆阳公夫人。”
他就说!那么好的席面!
“你坐过来些,为师有话要告诉你。怕什么,为师一把年纪了,还能打你不成?为师没那个力气啦哈哈哈哈哈。”
好在车夫及时救了他们家安国公。
“大人,到家了。”
马车刚刚停稳,顾庆之就跳了下来,他舒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多的地方安全呢。
自家的马车,肯定不可能把人放在大门口,都是停在院子门口的,顾庆之刚下来,听见动静的林黛玉就快步走了出来。
“爹爹。”
才探了个头出来的林如海顿时就背上了爹的包袱,他嗯了一声,笑道:“叫我看看你瘦了没有?”
林黛玉两步走到跟前,又问:“爹爹累不累,先用些东西再去洗漱吧?”
林如海又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太对,兴许是住得太久了没发现,他都走进院子里了,才察觉这不是他林府啊。
这是安国府啊!
怪不得心慌呢,林如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顾庆之,他竟然趁自己不在,把自己女儿骗来了?
都这样了,顾庆之如何不明白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仅仅是师尊的女儿,还有——不对,这怎么能是骗呢!
林如海已经转过头去跟林黛玉说话了,“怎么又住进安国府了?”
“先前教人作诗,咱们家里地方不够大,就来安国府了。后头又跟米姑娘去放风筝,她家住城北的,从这边走近,后来……”林黛玉想了想,“放了一天风筝挺累的,就歇了两天,之后就下雨了,然后爹爹就回来啦。”
林如海笑得很是柔和,他女儿长大了,都能嫁人了——林如海又回头瞪了一眼顾庆之,板着脸沉声道:“这两日的功课呢?拿来叫我看看你偷懒没有!”
顾庆之应了声,又跟林黛玉眨眨眼睛,转身往自己书房去了。
林家父女两个进了屋,林黛玉小声道:“爹爹,您也别总说他,您去贡院这些日子,咱们家里全靠他照顾。又是在安国府,当着安国府的下人。”
林如海心酸的笑了两声,心想:如今我说他,他不知道该多高兴。
“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也好好歇歇。”
林黛玉点头嗯了一声,又道:“桌上有百花糕,我生日那天他们就做了这个,挺好吃的。今儿这个是新做的,父亲也尝尝。”
虽然说要休息,但是真要休息也休息不起来,毕竟才做了个这么大的决定,林如海叫了林满来,道:“安排人回去说一声,把我这些年给姑娘攒的嫁妆……可以运来了。”
林满立即就笑了,半真半假问道:“是运咱们林家还是直接运安国府?”
“自然是——”林如海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你怎么知道是庆之?”
林满又笑:“不是他还能是谁 呢?老爷同他一起回来,然后就说要嫁妆。”
“万一是同我一起阅卷的同僚们呢?”
能这么问,那就肯定不是啊。
“国公爷待咱们姑娘多好?姑娘跟他一处也总是笑。”林满一边说,一边又想起从前去贾家那次,“原先也见过姑娘的,文文静静的像是个大姑娘,可如今想想,那不是开心的模样。”
林满把林如海伤心勾起来,他自己反而笑了,“再说了,姑娘那及笄宴办得极好,又来了不少客人,高官、勋贵和宗亲三个圈子的人都有,就算以前还有两个对咱们姑娘有意的,以后也要被劝住了。”
林满迟疑起来,“不是老爷吩咐的?咳,我还以为是老爷默许的。”
林如海呵呵了好几声,“不愧是连全公公都自愧不如的安国公啊。”
但是他这态度,林满也不在意,嫁女儿嘛,他又不是没嫁过。
林满踌躇满志出去,吩咐人套了马车就回去林府,安排人手回苏州了。自家老爷太太夫人留在安国府,他肯定是放心的,还是办姑娘的嫁妆更重要些。
尤其那万工床,走陆运颠簸,怕是有所损伤,可一般的船还真不好运,兴许还得安国公找找关系。
林如海虽然斗志昂扬想要挑一挑顾庆之在功课上的刺儿,不过他为了早点出来,五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了,吃过饭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犯困,哈欠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打,连带着屋里其他几人也都一边打哈欠一边流眼泪。
这种情况还挑什么刺儿呢?先睡觉吧。
只是临走前林如海还要撂个狠话,“一日之计在于晨,明早再考你。”
不过第二天早上,都快午时了,顾庆之中间还去了一趟钦天监和礼部,顺带拐去太常寺,想关心一下某家庭略有变故的新进员工,当然这位新进员工可能是心理建设还没做好,听说一直没来,等他回来安国府也没见林如海起来。
“真是累了。”顾庆之叹息道。
他跟林黛玉两个站在院子门口,林如海贴身伺候的小厮进去瞧了瞧,出来笑道:“林大人睡得极香,还打鼾呢。”
林黛玉瞧他一眼,顾庆之便道:“要么请太医来看看?”
“先叫睡醒了再说吧。”林黛玉有点生气道:“以前阅卷子要十天呢,如今就看了五天,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想要讨好陛下,逼得大家一起累起来。”
睡梦中的林如海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小厮很有眼色的又跑了进去,出来后道:“给林大人又加了一床薄被子。”
午时刚过,林如海醒了,顾庆之忙叫人去请了乔太医来,虽然林如海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累着了,但是见弟子一副担心异常的模样,心里倒是暖暖的,好生坐那儿叫乔太医给诊了脉。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累得有点虚,或者这几日大吃几顿,或者拿枸杞人参黄芪泡水,每日喝上两杯就行。”
见顾庆之一副担心的模样,追着乔太医出去,林如海跟林黛玉道:“他这个样子,总叫我担心我又得了什么重病。”
原是吐槽,可谁想林黛玉一听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爹爹……”
“吃药吃药!这就吃药!”林如海道:“今儿有什么吃的?睡了这许久,还真饿了。”
“冬笋跟豆腐炖的鱼头,还有乌鸡,我叫他们端菜来。”
另一边,顾庆之跟着乔太医到了偏厅,林大人又没什么病,多吃多睡几天就能补回来,这样子肯定是安国公有话要吩咐。
乔太医也不写方子,站在一边等安国公吩咐。
顾庆之先是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师尊答应把女儿嫁给我了?”
迎着乔太医惊讶的眼神,顾庆之心说糟糕,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来着。
乔太医家里几辈子都是太医,情商高,应急预案也有的,他立即就笑了出来,“恭喜大人!”
“的确是喜事。”顾庆之硬生生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想有没有叫男子不生育的药?”
乔太医“啊?”了一声,带着一脑门子的小问号看着顾庆之。
“有没有叫男子不生育的药?”顾庆之又重复了一遍。
乔太医忙低下头来,小声道:“容我想想。”
医学发达的年代,都不能保证生孩子百分百的安全,更别说是古代了。
产妇死亡率高达15%,婴儿死亡率高达30%,他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除了这个,他其实还想跟林如海说他不纳妾来着,只是这话说出去肯定没人信,所以与其给个没人相信的承诺,不如用一辈子来证明。
顾庆之正盘算呢,那边乔太医已经有了想法,他道:“大人,您知道的,我们家世代都是太医,前朝最后那几十年,征战不休民不聊生,和亲数不胜数,尤其是废帝曾在民间藏匿数年,后来又有不少人打着是他儿子的名义举旗造反。”
顾庆之点了点头。
“还有康诚将军,据说他放了鞑子入关,就是因为鞑子的姑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后来戾帝便叫太医院研制了避子丸。吃一丸大概能保证三到四个月。”
顾庆之松了口气,不然他就要很不靠谱的常年跟芹菜大蒜等等为伍了。
“这事儿别跟别人说。”顾庆之吩咐了一句,又说了他早就想好的理由,“你也该知道五弊三缺,我已经死了父母兄弟,无子算是剩下几个里头最好的结果了。若是宣扬出去叫许多人知道,纵然我得上天垂怜,也要怕老天爷抹不开面子降罪。”
乔太医应了声是,也不敢多说什么,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出了安国府。
第74章 师尊大棒打下来,师姐发觉我俩是鸳鸯了
乔太医出林家的同时,王太医也进了荣国府。
自打上回贾母一行三辆车被拉去看了看城外的风光,他就是两日来一次。
贾宝玉的受惊是受在明面上的,好在人年轻,底子也好,又是长得最快的时候,能用猛药,好得也快。
贾母明面上虽然没受多少惊吓,但是内里憋着气,不发出来就得积累在心里成燥火,最后把自己当薪柴烧了。
王太医这边还没给看好呢,贾家的爵位就又降了,这次又有个大老爷躺在床上了。
“大老爷这病反反复复的。”王太医给贾赦号完脉,又调整了方子,道:“还是吃两日,后日我再来换新的。”
贾琏担心道:“反反复复?父亲他……不管用什么药,太医只管开来便是,我们总能寻到的。”他慌得都有点结巴。
王太医笑道:“二爷不必担心,反复也不能完全算是坏事,什么是反复?那是吃了药好了,然后又不好了,证明药是管用的。二爷平日里别叫大老爷过于担心,别老叫他动怒,放宽心,吃不了几副药就能好。”
贾琏算是稍微放下心来,可别担心不要动怒?这……
他打起精神送了王太医出去,回来就看见王熙凤跟邢夫人坐在一处,邢夫人拉着王熙凤的手,红着眼睛掉眼泪,王熙凤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贾琏眉头一皱,耐着性子道:“好生安慰太太,我父亲好着呢!只是他正养病,你劝太太也去别处劝,别在他面前说,免得叫他担心。”
这话说的是王熙凤,实际指的是邢夫人。
邢夫人自然是能听明白的,她是继妻,娘家也没人,贾赦万一真死了,她以后就得看贾琏的脸色过日子,她低低嗯了一声,拉着王熙凤的手,“咱们去我屋里说话吧,我才得了两匹缎子,正好给你做衣裳。”
王熙凤倒是挺得意,还跟贾琏挑了挑眉毛,只是两人成亲多年,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感,早就成了老夫老妻,王熙凤又一直想压着贾琏一头。
再加上她也奔着三十去了,平日里又忙,纵然是贾家上下都夸她长相眉毛,但是到底不比二十岁时娇艳了。
贾琏又是个好色且喜新厌旧的。
所以王熙凤这得意的模样,叫贾琏看了就挺烦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强压别人呢。”
贾琏进了内室,贾赦躺在床上,蜡黄着一张脸,有气无力的靠在床边,手里端着茶杯,小口的喝着温水。
如今要吃药,别说参汤了,连茶都不能喝了。
“父亲怎么起来了?我扶你躺下。”
“都躺了那么久了,头晕脑胀的,正好靠靠,你去把窗子打开半扇,也叫我吹吹风。”
贾琏有点犹豫,不过想起方才太医吩咐“如今天气也热了,时常透透气”,便过去打开了窗子。
“过来坐。”贾赦拍拍床边,道:“坐近些,你爹我如今病着,倒是没多少力气大声说话了。”
贾琏莫名有点难受,小心过去坐了。
他以前觉得这个爹不行,一事无成不说,还不能讨老太太欢心,连累他也总被骂。但如今贾家江河日下,他也慌,他更是觉得没这个混蛋爹在前头挡着,他跟王熙凤能顶过谁?
老太太偏心二房,贾府如今被二房占着,他爹若是真的不在了,他就真是荣国府打杂的了。
顶着袭爵的名义打杂,伺候二房……怎么说呢,傀儡都比他强。
就算如今鸳鸯暗地里是他的人了,可一样不能见光啊,这就是个暗棋,得等老太太先死,才能曝光。
他都不敢跟鸳鸯有点什么,怕万一搞出孩子来不好收场。
况且鸳鸯比他更怕叫人知道。按照鸳鸯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那几句话,老太太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贾赦忽然叹了口气,道:“趁我如今还精神还没糊涂,有些话我说在前头。”
贾琏更慌了,“父亲一定能好的!”
“谁说我要死了!”贾赦不耐烦道:“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傻子,被王家女人迷昏了头,又一心向着你二叔,被人当跑腿的使唤也乐呵呵的,除了女人不想别的。可如今你都快三十了,圣人也说三十而立,正好趁着这机会,给你说说贾家的事儿。”
虽然被狠狠刺了一刀,不过贾琏心情反而好了些,“父亲请讲。”
“贾家是开国的四王八公,当年跟着太祖皇帝头一个攻入京城的。打仗发财,这道理你也该知道,开国这一仗,咱们家里大概得了六百多万两银子。”
“啊!”贾琏一惊,可随机就皱了眉头,“父亲,这……若是只有七百万两银子,这几年不能过得如此奢华吧?就说我管庶务这些年,进项最多的一年不到十万两,平常也就是五六万两,可花出去的——”
贾琏算了算账,尤其是修房子等等大事,“肯定过两百万两了。有时候二房账上支银子,还不叫我知道。”
“你也不算太傻。”贾赦嘲笑道:“听我给你细讲。当年家里置办房子家产,还有跟宁府一起置办的祭田,安置族人的族产等等,花了快两百万两银子——”
他稍微一停顿,扫了贾琏一眼,贾琏忙接上,“还有五百万两。”
贾赦点头,“你曾祖和你祖父,都身处高位,又得当时的皇帝宠信,也没怎么花积蓄,纵然有几个女儿出嫁,不过加上进府的主母嫁妆,也没亏多少。”
贾赦说到这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你祖父死了之后,老太太当家,下头人许是觉得她是个妇人,逐渐开始糊弄了,贪银子成风,她也不管。你也不想想,贾家是军功起家的,要是这么治军,哪儿还有大魏朝呢?你看看隔壁宁府,你珍大哥过得再荒唐,银子都是花在自己身上的。”
贾琏以前日子过得顺心,自然是不多想这些事情的,可自打去了一趟扬州,就再没顺心过,以前不在意的事情,如今也渐渐变得重要起来。
“父亲说得是,咱们家里叫二叔占了去,下头人难免也要有学有样,有老太太压着,不叫咱们管,二房又觉得横竖不是他们袭爵,这才把家风带坏了的!”
这表态贾赦倒是还算满意,他又道:“我若是真死了,没人挡在你前头,这些事儿你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了。总之你袭爵之后,若是公账里没有两百万两银子,那就肯定是被二房贪去了。赖家,还有四大奶妈家里,二房的几个陪房,外院的管事,银子多半就在他们手里。”
贾琏犹豫了一下,别说将来,如今怕是都没有。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亲爹又交了底儿,这些事情保不齐就是他祖父临死前告诉他爹的。
“父亲……可我听鸳鸯的意思,好像是老太太不想家里太有钱,怕子孙不上进,所以才撒手叫下人贪银子的。”
贾赦有点噎,装穷促进子女上进,这道理是能说通的,但是下人贪银子,也没耽误贾家奢靡啊。
“你信?”贾赦皱眉道:“我虽然贪财好色,可我也知道贪财好色不好,你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可你看看宝玉那个样子,他是真被教歪了。”
贾琏也觉得这个说不通,这么拐弯抹角的来,总不能严格管家,教子孙上进,是会被砍头的?
“鸳鸯还说了什么?”贾赦问道。
“说……老太太放纵下人,是为了他们在外头嚣张跋扈,帮贾家竖起面子来,不然没了当家的男人,外人要轻看贾家的。”
“这……还有呢?”
“还有,公中没银子,是为了从管家的主母手里掏出他们的嫁妆来。”
“啊!”贾赦猛地坐了起来,一声略显痛苦的呻吟,又靠了下去,“怪不得,怪不得!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你祖母二话不说,非要说是我小老婆太多把她气得。后来没两年她就病死了,我收拾她留下来的东西,嫁妆都成了空壳子,我还以为你母亲家里——”
“不愧是老太太。这是他们欠你的!”贾赦忽然来了力气,“你母亲的嫁妆填进去了,你母亲的命也填进去了,如今你媳妇的嫁妆也要往里头填!这家产必须得是我们大房的!”
贾琏被他这一番话激得又气又怨,正要表决心,外头来了小厮,低声道:“二太太的陪房郑华家的被撵出去了。”
“就只是撵出去?”
小厮刚进屋,贾赦便问道:“她那陪房连累贾家降爵降官,只是撵出去?老太太当初打死人的狠劲儿呢?”
小厮道:“说是二太太白天跪在贾母屋前,夜里跪在二老爷屋前,又有宝二爷一起跪着,老太太先松口了,二老爷也只说把人撵出去,一件东西都不叫她拿。不过是二太太亲自送她上的马车,又说叫她男人被发配边疆可怜,叫她们一家子先去她庄子上待着。”
“你出去。”贾赦冷笑道,小厮倒退着出去,贾赦看着贾琏,“这肯定是二房跟老太太商量好的,他们想气死我。一个下人,就是他们全家死光,又哪里配得上我的爵位呢?二房的确是心狠手辣,老太太也的确是偏心眼。”
贾琏经过这许多事儿,也不像当初那么得过且过了,他思忖道:“我觉得……以后怕是还有的降。二房那官职算个屁?捐个五品的官,只要名声不做官,也不过两千两银子,就是四品的知府,撑死也就两万两,加上疏通关系给上头的,五万两打住了。可咱们若是没了爵位,那不就是老太太当家全凭她说了算,到时候官府也插不进手来,咱们可就是全凭人揉捏了。”
贾赦气得面色潮红,道:“我不过是想要该我的东西,他们非但一分不给,还想全拿去,那咱们就一拍两散,看谁更难过。扶我起来,我要给陛下上折子!”
另一边,林如海吃了饭自觉好了许多,招呼人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就搬回了林家。
在给顾庆之定了一份略显夸张的学习计划之后,他叫了林黛玉来。
“你还想不想让庆之考中秀才了?”林如海表情严肃问道。
这样郑重的语气,偏又暗含了三分指责,仿佛他考不中状元——不,是秀才,就是她的错一样。
林黛玉一下慌了神,道:“父亲,怎么——我如何不想他考中秀才?”
林如海稍显夸张的松了口气,“他上回县试排名二十六,这个排名,府试中不中两说,但院试是肯定中不了的。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你也该明白的。”
林黛玉点了点头,还以为她爹是故意诈她,轻松道:“前头我说过他的,县试考完休息三天,就又要开始好好读书的,他也的确是好好读书了。”
林如海恨铁不成钢看着她,“好好读书?你生日宴办得那样大,他怎么好好读书了?后头你又要教人作诗,这不得提前几日准备?你叫他怎么读书?”
林黛玉头一低,不说话了。
“庆之看着风光,实际却没什么根基,朝中文武百官看他都不顺眼,虽然还有个忠顺王,可忠顺王又哪里来的好名声呢?你若不想他如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的漂泊,就该知道有个功名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爹爹,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那样了。”
“唉……”林如海叹了一声,“我如何不想你开开心心的?可你缠着他去骑马的时候,人家在读书,他陪你出去逛街的时候,人家还在读书,就是你教他作诗,你一天才教几首?就顾着听他插科打诨了。”
林黛玉眼圈都有点红了,林如海忙又清了清嗓子,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也是懂的。他已经是个国公了,科举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若是不趁着这次机会一举考中秀才,你还盼着他再刻苦读一年不成?”
林黛玉低低嗯了一声,真说起来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她平日里跟人在一起,只觉得顾庆之性子坚毅,表面上看着嘻嘻哈哈的,但是内里十分可靠,也不至于像父亲说得那样不堪。
“况且有贾家闹那一档子事儿,他如今也算是出名了,保不齐下回的卷子还要被拿出来念,他如今可一点假都做不成。我想你也盼着他好的,他还要主持祭祀,还有桃花汛、春汛、夏汛、伏汛还有秋汛,都少不了让他上祭台的,他哪里还有时间读书?”
这么一算,顾庆之的确是很忙,而且这么一忙起来,里头也的确是她最不重要了。
林黛玉黯然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也不是不叫你理他。”林如海又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点严厉,又补救道:“下回他来,还得是你看着他读书,只是要严厉些,先过去八月的院试再说。过两日父亲带你出去,先去庙里上香如何。”
林黛玉没精打采说了声好,出了书房,垂头丧气往自己屋里去了。
去庙里上香好没意思,她不想去庙里。
上回顾庆之还说西苑有个超高的用结实的榆木做的秋千,荡起来能有一丈高,还说已经跟陛下说过了,下次带她进去玩。
还说云宁郡主要趁着清明那两日办个踏青会,说是要选仪宾,到时候也带她去撑个场面。
还有,就是他专门去订制了一力跟两力的小弓,还说等她练好了,能用四力的弓,秋天就带她去打猎。
这哪一条不比去庙里上香有意思?
“你可一定得考中!”林黛玉咬牙切齿地说。
书房里的林如海如今心情很是复杂,要说他完全没动过把女儿嫁给顾庆之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动了这心思,跟顾庆之动了这心思,也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信任弟子也信任女儿,但他毕竟是个父亲,信任跟严防死守不冲突的。
林如海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
早先说要把女儿嫁给贾宝玉的时候,虽然贾母叫他别说,怕叫黛玉生了心思,可他还是堂而皇之就这么说出来了,甚至还能说两句怎么相处,怎么当家做主,怎么叫他听话,但是现在……
就算不提顾庆之想要自己告诉黛玉,他也没说出来。
就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林如海觉得这是顾庆之的问题。
这人太会说了,连太监都比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能忽悠人跳进坑里,沾了一身泥不说,还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好。
总之那天虽然还算开心的答应了,连去运嫁妆的人都出发了,但是今天怎么想都不是事儿。
他竟然没有刁难女婿的吗?
这不应该啊。
所以必须得考中秀才!
其实林如海也是想过要么叫他至少考个举人,可……还是那句话,安国公主业是祭祀,到时候来劝他的八成就是皇帝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他忽悠不住顾庆之,他也怕下次再提这个话题,他连婚期都能定了,那就只能忽悠自己女儿了。
好在女儿还是很听话的。下回去哪儿上香呢?大佛寺?听说他们那佛修得足足三丈,是京里最大一尊佛像。
这天早上,照例是钦天监、礼部跟祭坛一轮游下来,顾庆之往林家吃午饭去了,下午就是做林如海给他布置的功课。
只是吃饭的时候,林黛玉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胃口明显不太好。
“师姐这是怎么了?”顾庆之问道:“咱们出去走走?也开开胃。”
林黛玉轻微的撇了撇嘴,“你赶紧去读书吧,若是这次考不上,你师尊就不叫我跟你说话了。”
说完这个,林黛玉忽然眉头一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这念头不过一晃而过,快到她没抓住。
“不至于吧。”顾庆之笑道:“不说话也行,师姐会唱歌吗?以后咱们唱着说。”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就你会贫嘴。你师尊叫我好好看着你,还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距离府试也就一个月,你平日里又那么忙,看书的功夫本就没有多少,你用点心。”
“我知道了。”顾庆之道:“我看书一直很专心的,师姐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归知道,你才读了多久的书,能考过县试足以证明你又刻苦又用心,可是你师尊总觉得你还在偷懒。”林黛玉说完便挽了袖子给他磨墨,“赶紧读书,不许说话了。”
顾庆之读书自然是用心的,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林黛玉身后跟着丫鬟进来,还端着茶点等物,道:“差不多该歇歇了。”
顾庆之活动两下,一看那茶点就笑了,全都是林黛玉爱吃的,平日她倒是做的没这么明显,今儿很显然是中午没吃饱。
林黛玉瞪他一眼,拈了点心拿手帕垫着。
甜的东西总归是能叫人心情变好些的,“你师尊不叫我跟你多说话,怕你不好好读书。”
“这话怎么说的?师姐难不成是红颜祸水?”
林黛玉一抬下巴,“我是红颜你是祸水。”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下个月殿试,你可想去看看传胪大典?”
“进不去的吧?”林黛玉明显有些意动,可怕也是真怕,“哪里能叫女子进去呢?”
“其实想看还是挺容易的。”顾庆之道:“我跟你说说都有什么人参加,你就知道我安排你混进去还是挺容易的。”
“不说官员跟进士,剩下还有陛下的仪仗队,光太监就得好几十个,下来还有锦衣卫,金甲卫士和红缨卫士,人数也上百了。还有教坊司的乐师,这是三年一次的传胪大典,乐师人数就比登基跟立太子少一点,加一个你一点不嫌多,而且还有宫女两边站着呢。”
顾庆之上下打量她两眼,正经道:“你这小身板,肯定不能扮卫士。”
“去你的。”林黛玉笑道:“我爹爹不让我跟你——”
她忽然顿住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两番打量下来,脸上忽然有点红,声音也跟蚊子似的。
“你师尊说你根基不稳,文武百官看你都不顺眼。”
“这是谁胡说八道来着,我明明——”可是看着对面林黛玉这从来没有过的神情,扭捏脸红还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
“我师尊叫你跟我避嫌?”顾庆之不可置信的问。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林黛玉脸上更红了。
师尊啊师尊!
什么叫猪队友?故意的吧?
他还想着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至少要准备个赏心悦目的好礼物,也要等气氛融洽水到渠成,他还想去订上五车烟火呢,如今全被师尊破坏了!
顾庆之飞快清了清嗓子,“师姐,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妻,我一定好好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
情绪激荡间,顾庆之也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这书房乱糟糟的,桌面上还都是稿纸,一盅茶的功夫前,他还在背冷冰冰的朱子集训,可是对面的人足以补偿所有的不合适。
有她在,屋里就好像有了光。
“……我想娶你为妻。”
“你怎么能——”林黛玉忽然嘤了一声,双手捂着脸就跑了。
第75章 你挺好的
“你慢点跑,别捂着脸了,看着桌子,仔细——”
砰!
林黛玉的腿撞在门边上了。
原本就是情绪激动,这一下更是直接把眼泪撞出来了。
“疼。”她无意识叫了一声,又下意识回头找顾庆之。
顾庆之两只眼睛都在她身上粘着,林黛玉这一转头,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
林黛玉又是一阵的热血上涌,顿时就想跑开,可这会儿膝盖疼腿还软,头甚至还有点晕,她手撑在门上,只能虚弱的说了一声,“你别看我。”
“我不看你,你好点没有?腿还疼不疼了?”顾庆之偏过头去,急急问道。
“我……”林黛玉想叫丫鬟进来扶她回去,只是又不想叫人瞧见自己如今这模样,她脸上烧得厉害,耳朵也是烫的,虽然没镜子,可不用镜子也能猜到脸上红得不成样子。
“你倒是扶我一下啊。”林黛玉小声埋怨道。
顾庆之反而有点不敢,毕竟如今他问心有愧了,自打那天察觉自己心意之后,他反而不敢跟人接近。
顾庆之伸了一条胳膊出去,林黛玉双手抓着他胳膊,抓住了又觉得烫,松一点又走不稳,磕绊两步又走到了椅子边上坐了下来,只是……
“你背过去,你别看我!”
“我——”
“你也别说话!”
顾庆之安安静静坐着了,林黛玉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伸手摸了摸膝盖,又活动两下,其实也没那么疼,似乎能走了。
可是……有点不甘心,她咬了咬唇,又觉得没人话说更加别扭。
“你……”就说了这一个字儿,林黛玉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腿还疼吗?”顾庆之轻声问道。
“疼。”林黛玉都没犹豫,直接就选了这个答案。
“你既然还能动,骨头肯定是没问题的,等会儿叫人去太医院请个医女来仔细瞧瞧,不过才撞上,要到明天才好用舒筋活血的药,一会儿我叫丫鬟准备轿椅给你抬回去,也别多动。”
顾庆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林黛玉小声嘀咕一句,“倒也没那么疼,我力气也不大,以前也撞过的,一会儿就好了。”
“喝不喝茶?我给你倒杯茶?”
林黛玉又嗯了一声,捧着茶杯在手里,大小有个事儿做了。
顾庆之有点为难,上来就问人要不要结婚是有点太快了,可古代这大环境,要是说“咱们两个先交往,你看看我合不合适你”这类话,那妥妥就是采花贼调戏姑娘,往登徒子那边去了。
“师姐觉得我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顾庆之引了个较为隐晦的头。
林黛玉脸上又是一红,这叫人怎么说?
你挺好的?她说不出来。
你不好……可他真的挺好。自打他去了扬州,她真的很好,她从来没这么好过。
“你去问我爹爹!”
“我——”顾庆之严肃正经的说道:“总归是要你觉得好才行。”
这回答并不叫林黛玉满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气恼,“若是我觉得你不好呢。”
“那我可就要孤独终老了。”
林黛玉的心情猛地往上又窜了一档,“你都问过我爹爹了。”她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才下去一点的红晕又开始发烫了,“我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
“总归要你 满意的。”顾庆之轻轻道:“原该先问师姐的,可若是不先过了明路,不叫长辈知道,就又成了私相授受,就算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我知道师姐是质本洁来,又过得通透坦荡。我已经问心有愧了,我不愿意师姐也问心有愧。”
“你……别叫我师姐,你哪里比我小了?你就会捉弄我。”似乎是说完觉得不妥,显得太过亲昵,林黛玉忙找补了一句,说得甚至还带了点怨气,“父亲同意了,我又不能怎么样。”
顾庆之从她这撒气里听出点撒娇的意味来。
他咧着嘴笑了,“又没交换庚帖,师姐若是不愿意,也没什么干系。不说公主能挑驸马能挑两年,就是寻常女子成亲,也是圈一个范围好些人慢慢找的,也不碍着什么。也没几家是头一个相看的就同意,好女百家求,谁求到是谁的本事。”
跟林黛玉自然是要她同意的。
至于前几日跟林如海,身份不一样,就是另一种说法了,要是不表决心甚至要夸大一点说你只能把女儿嫁给我,未来岳父一瞪眼一说不行,他立即就说无所谓,大家继续挑,不愿意也可以,那……就是真的是凭本事单身了。
“你!”林黛玉猛得站起身来,气道:“你就会捉弄人!你——”她眼圈忽得一红,这次是真撒气了,口不择言道:“你的确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荣国府宝二爷。”
顾庆之发觉自己挺喜欢她撒气的,有了底气才能撒气啊。
“你提他做什么?”顾庆之道:“他们那可不是求亲,他们那是骗亲。师姐,我只对你一个人这么好。咱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谁跟你青梅竹马了!”林黛玉心又忽快忽慢的跳了起来,都是他闹得!
林黛玉狠狠瞪他。
至少又敢跟他眼神对视了,顾庆之道:“好好好,咱们不是青梅竹马,是我对师姐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
“你别说了!”林黛玉慌忙打断了他,“你别问我,你真讨厌。你去问我爹爹去,哪有跟姑娘家直接说这个的?”
“师尊都同意了。”顾庆之笑道。
“我不知道。”林黛玉又站起身来,这次腿是一点不疼了,她快步往外走,又要回头来说话,“你好好读书,不许偷懒,晚上爹爹回来是要检查的。”
“你看着路!”
一声闷响,这次撞得是另一条腿。
顾庆之忙上前又伸了胳膊,觉得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
好在这次她走得慢,应该也不怎么疼了吧。
这一下把林黛玉撞得有点晃神,她原本就是晃神才撞上去的,她为什么晃神呢?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你挺好的,你问我——你不用问我。”
顾庆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黛玉说完这一句,又拿帕子遮了遮脸,慌忙冲了出去,不过就冲了两步就又慢了下来,她可经不起再撞一次了。
疼是不疼的,就是很丢脸。
“师姐。”顾庆之又叫了一声,“我想吃春笋炖鸡。”
“就知道吃。”林黛玉回头瞪他,又虚弱的补充了一句,“你好好看书。”
“师姐。”顾庆之又叫:“你说师尊叫我一定考中秀才,是不是因为考中了他才肯松口?师姐想叫我考中吗?”
这次林黛玉理都没理他,连手都不带抬一下的,脚步都乱了节奏,扭头直接走了。
顾庆之回去书房,坐在书桌上嘻嘻笑了好几声,又低声念了两句“林黛玉”,只觉得生活从未如此美好过。
“好好读书!”
申时刚过,林如海回来了,检查完顾庆之的功课倒是挺满意的,只是自家闺女完全不带抬头的,说话也小声小气的,两句话就要脸红,弟子嘛,嘻嘻嘻说话都带着笑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倒是我思虑不周,引狼入室!”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引得林黛玉又是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转身走了。
顾庆之觉得人家姑娘都同意了,他都占了大便宜了,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是老岳父说漏嘴,师姐又太过聪明的缘故,他老老实实低头站在林如海面前。
“是我不好,请师尊责罚。只是师尊别说师姐,都是我的错。”
“你能有什么错?”林如海呵呵了好几声,忽得又叹气,“我虽然放心你……不过成亲不能太早,前头你也是这么说的。”
顾庆之忙点头,“师尊说的是,我能娶到师姐已经是三生有幸,其余全凭师尊吩咐。”
林如海答应归答应,但嫁女儿,总归是各种不适应,看女婿也有点各种不顺眼。
一想把女儿嫁出去,他就有点想反悔,而且没有庚帖没有婚书,只是口头这么一说,连反悔都谈不上。
但是再一想几个想跟他结亲的同僚家的儿子,还有京中勋贵子弟,他又觉得顾庆之还真的是最好的,女儿不嫁给他嫁给谁呢?
怀着这等复杂的心情,林如海挥了挥手,“走吧,等考中秀才咱们再说别的。”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林如海倒是不叫他天天来了,只让他三天来一次。
“你年纪也大了,读书是给自己读,我想也不用我天天催你,三日来交一次功课就行。”
顾庆之不免有点惋惜,原先还没说破的时候,虽然也不是天天都去林家,天天都去见林黛玉,但是不能跟不想差别还是很大的。
不过真要说起来,可能是师尊这几日别扭,师姐见了他又要害羞,过些日子兴许能好一点。
他们还有那么些地方没去呢,还有一月两次的诗会,骑马还不熟练呢,还要为了秋猎练箭呢。
顾庆之按捺住性子,空余时间全拿来读书了,他也知道当人女婿跟当人弟子是不一样的,弟子兴许能欢脱些,当女婿总归是要稳重的。
到了三月的第二次大早朝,顾庆之也去了,大早朝是形式多过内容,一般来说就是能上朝的都来露个脸,算是荣耀,朝上多半是说些封赏鼓励之类的话题,很是轻松,时间也不长。
顾庆之早就跟忠顺王商量好的,他去拖着北静王,忠顺王把已经起了他心的蒋玉菡送去北静王府。
以前都是北静王拿忠顺王刷名声,如今忠顺王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把北静王拉到跟自己同一个水平,同台竞技。
顾庆之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呢,毕竟两人没什么交情,只能尬聊。朝上就有人给他递刀子了。
贾赦托人上了折子,也就是前头顾庆之的提议,借陛下收阶梯人头税的机会表忠心,说自己家里奴仆太多的确不像话,要带头削减奴仆数量。
只是错过前头机会,这折子略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贾赦这折子明显是请高手写的,说拖了这么久是因为五内俱焚,焦急的生病了。
但毕竟是符合皇帝心意的,皇帝当场就叫礼部跟户部去商讨此事,要求是定个章程出来,什么级别家里的仆人能用多少,以后就是定例了。
等下了朝,顾庆之笑眯眯冲着北静王过去了。
“王爷。”顾庆之一拱手,“四王八公以王爷为尊,没想王爷如此深明大义,竟然开了这个口,真乃百姓之福。”
北静王挺好看一张脸,生气也丝毫不显得丑,他道:“安国公谬赞,我如何能有这个本事?我北静王府虽然同荣国府也有些交情,只是毕竟是祖上的事儿,我同他们倒是不相熟的。”
顾庆之故作惊讶看着他,“上回北静王还说要替荣国府说和?难不成是假的?”
北静王冷着一张脸,“本王是个热心肠,见不得有人不和。”
“王爷这脾气,适合做调停使者啊。”顾庆之一拱手,“本官愿向陛下进言,听说爪哇国与真真国不和,都是邻居,王爷不如走一趟,以和为贵嘛,本官也觉得王爷说得对。”
北静王见他这样子越发的生气了,一下朝就堵他,这不是耀武扬威这是什么?
贾家能上折子,八成是这人教唆的,原本四王八公结成一片,人多势众,又是大功臣之后,皇帝不好下手,被他生生咬开一个口子——担不得事儿的又不止荣国府一家,以后怕是更要形单影只了。
“调停使?”北静王冷笑,“本王口才如何比得上安国公?京里谁不知道安国公一张好嘴,又是神仙下凡,陛下还有意封你为国师。国师啊,谁去调停都如不你去。”
“哪里就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顾庆之是知道拉扯该怎么拉的,总之不能跟着他的话题往下走,得扯开个稍有关联的新话题,还得气着人。
顾庆之腼腆一笑,“陛下真要封我为国师了?王爷是如何知道的?这可真叫人开心——”他嘴角又往上裂了裂,笑得很是灿烂,一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模样,“我是真的,咳,王爷想必也是替我开心的吧?”
北静王的怒气又往上加了两个点。
这时候,忠顺王已经准备了东西,把蒋玉菡送去北静王府了。
忠顺王这个人,虽然名声不太好,但都是私德这方面的,京里从来都没有他欺压百姓的传闻。
所以怕归怕,看热闹的人也有。
叩开北静王府的大门,忠顺王带着人进去了。
北静王虽然不在,可太妃跟王妃都在。
坐在明堂里,忠顺王诚恳的说,“水溶既然喜欢这戏子,直接说便是了,何必旁敲侧击的私下勾引人?我大小也算他堂叔,如何能拒绝他?如今倒好,京里生生传出来我们叔侄两个争一个戏子的话,二马同槽难不成是什么好名声?以后又该如何相处?”
其实原本的传闻是忠顺王待琪官儿不好,所以琪官儿才转向北静王,有点风流韵事那个味道,只是明面上看是风流韵事,可实际却是在踩忠顺王。
不用说,还是北静王故意的。
不过打今儿起,传闻就要变成两人同争戏子,忠顺王让了之后不舍得,三天两头找借口来看了。
听见这等话,太妃跟王妃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忠顺王冷笑,还装呢。他一抬手,下人拿了个木匣子来,里头装的正是那茜香国进贡的大红汗巾子,“这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我也给拿来了,两位收好。”
说罢他便以袖掩面,装作难过的模样,快步出了北静王府。
荣国府里,贾赦的病差不多养好了。借着这劲儿,他也精神了不少,虽然如今还不敢喝酒,也不敢跟小老婆太过亲近,但畅想美好未来还是敢的。
“咱们就变着方儿的把贾家往死里弄!看谁弄得过谁!”他以茶代酒自己干了三杯,“看谁先死!”
外头的宁荣街上,一辆不新不旧的马车缓缓驶来。
拉车的马只有一匹,除了车夫,车上还有两位姑娘,贾元春跟抱琴。
贾元春神色复杂极了,而且越靠近荣国府,她就越害怕,刚出宫的时候,她还时不时掀了帘子看看外头,还能跟抱琴说笑两句:“跟咱们进宫时相比也没差多少。”
可如今进了宁荣街,别说掀帘子了,她都缩到后头,背紧紧贴着车厢了。
“姑娘。”抱琴叫了一声,“已经到了宁荣街了。”
贾元春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之后,整个人都坚毅了不少,“宫里什么样,不能告诉家里,免得老太太跟老爷太太担心,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你也是懂的。尤其是——”
她是被赶出来的。
如今已经是第三批宫女出宫了,头一批,皇后就曾暗示她要放她出去。
贾元春那会儿装没听懂。
到了第二批,皇后几乎是明示了,贾元春跪在皇后面前说自己长在宫里,不想出去,又吹了冷风装病。
她好歹是个女史,皇后又心善,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如今到了第三批……皇后是脸面都不要了,问都不带问一句的,直接就把她加到了出宫的名单上。
她不甘心!她都在宫里待了十多年了,她最好的青春年华全都耗在了宫里,她怎么能一事无成的回来?
老太太该怎么看她?太太又该怎么看她?
“姑娘,到了。”抱琴小声道。
贾元春仿佛盔甲上身一般,一瞬间挺直了腰背,“去叩门。”
抱琴正要下去,元春一把拉住她胳膊,却什么都没说。
抱琴道:“姑娘是思念家人,自请出宫的。”
“去吧。”元春松开了手。
王夫人正在佛堂里念佛,许是哭得多,她脸上是浮肿又苍白,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露出种了无生趣的麻木感来。
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像是吴兴家的,王夫人停下手中木槌,刚要训斥,就听见自己陪房道:“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大姑娘这个称呼,只能是元春——元春回来了!
王夫人几乎是弹了起来,不等站直就因为起得太快头晕,吴兴家的忙上前扶住她。
“元春?是我的元春吗?”
吴兴家的红了眼眶,“是大姑娘回来了。”
王夫人几乎是拖着吴兴家的就往外走,她的女儿啊,她十几年没见的女儿啊。
整个荣国府不说沸腾,但也是人声鼎沸了,贾母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探春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姐姐回来了!”
迎春反应慢了半拍,她跟元春年纪差了十岁,元春进宫的时候,她才六七岁的样子,又是一个大房庶女,一个二房嫡女,原本也没什么交情的,可连探春都能高兴成这个样子,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的。
“咱们去迎一迎她吧?”
宝玉就更是开心了,他小时候是元春亲自叫他读书写字的,长姐如母就是他跟元春的关系,两人是真的亲近。
他直接就跳了起来,跟贾母笑道:“老祖宗,大姐姐回来了,真好。”
薛宝钗就更不用说了,她原本就是打着进宫选女官的名义进京的,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问惜春,“你怕是对这大姐姐没什么印象了吧?咱们一起去看看。”
贾母满脸是笑,眼眶都有点红,“回来就好!一别十年,没想她还能出来,都去接她,都给我去接她。”
只是等屋里人都出去,贾母脸又掉了下来。
出宫?一事无成的出宫了?
在宫里耗到二十五,什么都没落着,成了个老姑娘,然后出宫了?
纵然是宫女,得宠的出来也是能有一官半职的。
比方教坊司的姑姑们,女监的看守牢头们,这些都是女子能做的,更有的宫里直接给安排了婚事,做个五品官的继妻也是个好前程,再不济也该有些金银珠宝赏赐。
贾母眯着眼睛,她不能真的什么都没落着吧?
元春进宫就是女史,她豁出去老脸求的前程,十年了,她不能一点都没上进吧?
贾元春是在二门口遇见自己母亲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一个喊着你受苦了,一个喊着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
这么哭了片刻,家里姊妹和宝玉也都到了,一个个都是大姐姐叫个不停地。
王夫人抹了抹眼泪,道:“先去见你祖母,给她磕了头,我叫她们准备你爱吃的东西,再叫她们烧热水给你洗洗。”
被一群人簇拥着,元春到了贾母院子里。
她毕竟在宫里待了许久的,见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东西,又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就更加主意这些细节了。
一路走过来,家里装饰并无什么变化,祖母屋子后头虽然又起了新房子,可摆设家具还是老一套。
所以荣国府这些年其实也没站住。
都没出息那就不怕了,她又有宫里这些年的经验,不怕掌不住荣国府。
元春一下子就轻松许多,进了屋子就两步奔到贾母面前,跪在地上抱住她膝盖。
“老太太,我好想您!”
一屋子人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第76章 母亲,我给你出个好主意
元春哭得情真意切,她能不难过吗?
她一个千金之躯,国公府嫡女,年纪轻轻就被亲祖母忽悠进宫奔前程,在宫里干伺候人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年,还要遭冷眼遭排挤,真放开了哭,她能直接把自己眼睛哭瞎。
“祖母!”元春悲切叫道:“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一边丫鬟早就拿了温热的湿帕子等着,这边一开始说话,就把帕子递了过来,元春动作麻利给贾母擦了擦脸。
“娘娘心善,我求了她半年多,这才跟着第三批宫女一起出来,祖母——”元春破涕为笑,“你想不想我?”
屋里人都看着呢,再说贾母也不可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她“你什么都没落着”,那她就不是孙辈眼中慈祥的老太君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贾母用力拍着她的背,“人年纪大了,就盼着一家团圆,只要你回来,别的我什么都不求。”
这边哭了一通,又相互安慰一番,贾母道:“你们大姐姐才回来,也该叫她歇歇,等晚上吃饭再说话吧。”
真要说起来,探春才是贾家姐妹三个里头最有眼色的,她知道什么该给林黛玉脸色看,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薛宝钗脸色看,更加知道太太跟元春有说不完的话。
她笑道:“我就先不陪太太跟大姐姐回去了,我想叫宝玉帮我带些小玩意儿。”
王夫人果然笑道:“你就喜欢这些东西。前儿他们才拿了个西洋来的八音盒,一会儿我叫玉钏儿拿给你。”
迎春跟惜春两个虽然没这么伶俐,但是学样子总归是能学会的,两人当下也又端起茶杯来,坐在贾母屋里不走了。
元春紧紧挽着王夫人胳膊,王夫人还想说什么,可元春毕竟宫里待得久,尤其是她这身份她这处境,十年下来,她比所有人都谨慎都明白隔墙有耳。
“母亲,咱们回去再说吧。”
两人回到王夫人屋里,水都是烧好的,母女两个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元春洗漱,王夫人就在屏风边上坐着。
如今真没了外人,王夫人一肚子话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这些年……你还好吧?”
元春恨不得掉眼泪下来,她哽咽道:“我不好。我当年还不到十五,小小年纪我知道什么?祖母说荣国府把我锦衣玉食的养大,无忧无虑过了这许多年,也该我报答荣国府了。”
王夫人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当年元春养在老太太院子里,她那会儿还管着家里,这些事情她是一概不知。
她都跟王家的人说,帮元春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男子,结果一转眼,她女儿进宫当宫女去了。
再说是女官,那无非是好点的宫女。
就像老太太屋里的鸳鸯,纵然能被人叫一声“鸳鸯姑娘”,她也不是自由身。
“你祖母……防着我呢。”王夫人道:“你弟弟,包括后来你这些妹妹们,都在老太太院里养着。若不是你姑姑的女儿来了地方不够,也不会又把她们挪我院子里。”
王夫人又把林黛玉来了,包括薛家来的事儿跟元春讲了一遍。
说到林黛玉,就不能不提林家,连带着还有顾庆之,以及这两年贾家的爵位一降再降,还有她那个如今被降到七品官,还要罚俸两年,时不时就告假不去衙门的亲爹贾政。
说安国公就满是怨恨,说大房的爵位降了就是幸灾乐祸,说到贾政,就是恨铁不成钢了。
虽然私货挺多,不过元春明里暗里的问两句,王夫人又不可能骗自己亲闺女,这些事儿也叫元春问了个清楚明白。
元春越发心潮涌动了,早知道就该跟着第一批宫女出宫! 大房年近三十还无子,她亲弟弟虽然被祖母养废了,但她弟弟长得好,又会作诗,人又温柔体贴,从修身齐家来说全都是缺点,可换成入赘呢?这就全都是优点,一样能成她的助力。
去年开始,宫里的医女立女户,宫女也能立女户,元春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背靠荣国府,她是不打算立女户从头开始的,但是她可以招赘,要是运作的好,荣国府就是她的了。
头一步,就是叫母亲百分百信她,百分百的帮她,下来就是一步步的铲除异己。
“母亲,祖母其实不是防你,她防的是王家。后进门的凤姐儿,她都多大了?老太太真要喜欢她,就该叫她歇歇先生个儿子才是,老太太将来八成要找个史家的姑娘进来。”
“史湘云!”王夫人忽然道:“我看老太太有意叫她跟宝玉作配。”
元春摇了摇头,“老太太最中意的其实是林姑娘,您想,当初她来,把我三个妹妹从祖母院子里搬出来,你说她们会不会开心?纵然不会表现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对那林姑娘肯定是有所怨言的,小姑娘哪里掩饰得住?林姑娘受了委屈,是不是要跟一起同住的宝玉更好了?她跟宝玉可是一起住了六七年的。从她来贾府,老太太就是想叫她跟宝玉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我总以为是你姑姑的原因。你祖母疼你姑姑,人尽皆知。”
元春道:“母亲,这话我只跟你说,你舍得把我嫁去外地,一隔三千里,从此再也没法见面吗?京城里是真的没人配得上我那姑姑?非得叫她远嫁姑苏?”
王夫人顿时就觉得头晕目眩了,她嫉妒了贾敏这都……三十多年了,可被女儿这么一说,她甚至有些同情贾敏了。
“这些事儿也是我进宫之后才想明白的。”元春幽幽道:“祖母心狠手辣,谁也不知道她真心在哪儿。纵然是现在疼宝玉……母亲也该多想想,她是不是又想拿宝玉做什么了。”
“真要疼宝玉,是该叫宝玉读书的。”王夫人道:“也不能宠溺到这个地步。还有你三个妹妹……管家也是真的学得不多。”
元春披上衣服,从屏风后头绕出来,王夫人上前给她包了头发,半晌感慨道:“若不是你……我这几十年竟真的像是傻子一样。”
母女两个拉了手,元春道:“母亲,我也是进了宫,才明白谁对我最好。母亲……”
元春又掉了两滴眼泪下来,“当年祖母说进宫就能配皇子,就算当不了正妃,有荣国府在后头,至少也是个侧妃。我当年……我的确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我进了宫才知道,我当过宫女的,我如何当正妃?母亲,你屋里的丫鬟都是父亲的,连宝玉都没份的,我在皇后宫里啊……又怎么敢跟皇子来往?纵然是我不要命了,又有哪个皇子敢陪着我一起死?”
王夫人死死拉着元春的手,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祖母只说进宫如何好,只说我有机会飞上枝头,却没告诉我如果不成功又会怎么样?她骗我进宫,非要把我送去皇后宫里,是奔着叫我给皇帝当后宫去的,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原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母亲了——”
母女两个又抱头痛哭起来。
半晌,王夫人收了泪,“还好如今你回来了……我遭了你父亲嫌弃,你祖母如今也看我不顺眼,你弟弟——”
王夫人犹豫一下,“这话我也只跟你说,你弟弟被你祖母宠溺成那样,你父亲又从来不管的,就是叫他科举,他也考不上的,如何都成了我的错?你祖母八成背地里也说我害了他前程,如今你弟弟与我竟不如从前亲近了,他如今就听你祖母一人的话。”
“不过十二年。”元春忙安慰道:“若是真能卧薪尝胆苦读十二年,也是件好事。”
王夫人冷笑,她如今也有些埋怨宝玉,尤其女儿回来,说话处处顺心,她就更烦宝玉了。
这儿子不愧是老太太养大的,跟她是一点不亲。
“他也就乖了两日,你瞧他那样子,哪有一点想要刻苦读书的?整日就是陪着老太太解闷,要么就是跟着几个姐妹一起玩耍,前头还有个伴读,如今那伴读死了,他竟是完全不读书了。你父亲也不管他。”
这不是更符合她的利益?
元春想了想,道:“母亲不过犯了点小错,要不是祖母非要讨人厌,那安国公也犯不着跟咱们家里结仇,当初是老太太起的头,她如今是神隐了。”
王夫人期待得看着元春,元春故意皱起眉头,想了好久才道:“母亲是王家人,咱们先从王家下手,叫王家全力支持母亲。”
王夫人略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跟你舅舅……再说还有凤姐儿。”
元春一笑,“母亲,您是不是忘了什么叫联姻了?生下能继承家产的儿子,那才叫联姻,您有儿子,您还有孙子,您能开枝散叶,您才是维系王家跟贾家关系的人,王熙凤算什么?她没儿子,她可太容易解决了。”
“她惯会管家的,下头人她也能压住,没儿子也没人敢说她。”
元春又是一声嗤笑,“我给母亲出个主意。您给舅舅写信,说王熙凤无子,眼看着就往三十去了,老太太有意找史家的姑娘给大房当良妾,您觉得这样不行,叫他赶紧再找个王家的女孩子进来先占上位置,将来生了孩子记在王熙凤名下,也是有王家血脉的。”
王夫人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
元春又道:“下来是王熙凤,也是一样的说辞,跟她说你们两个都是王家的人,原该是一张嘴说话的。再说说宝玉的婚事,如今林姑娘肯定是不行了,薛姑娘——我记得母亲刚说凤姐儿不喜欢薛姑娘?”
“的确是不喜欢,凤姐儿从不主动招呼她。”
“那就是薛姑娘配不上宝玉,老太太有意叫湘云跟宝玉一起,就跟她说未来的宝二奶奶是史家的人,你也不愿意。再问问她,若是老太太给她屋里塞一个史家的人,她敢不敢管?她管不管得住?”
王熙凤年纪大了,还无子,这都是事实。
史湘云跟宝玉好,这一样是事实。
史家人口众多,护官符上也有“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说法。
再说老太太从自己娘家找人,这就很合理。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好我的儿,以后就你给我出主意了。”她又撇了撇嘴,“老太太当初给林家写信,说要你弟弟给林家入赘。”
她忽得一顿,眉头一皱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是凤姐儿叫人传出来的消息,也是故意激我帮她打擂台呢。”
王夫人明显不想叫宝玉入赘,不过元春不在乎这个,她计划天衣无缝,一步步走过去,到时候再看,横竖只要她能管着贾家,给弟弟娶个老实的夫人养着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以后可别说林姑娘跟宝玉了。安国公是什么人?您不知道,当初安国公借了宫里的戏法班子给她办宴席,还请了皇后娘娘的母亲给她上簪,那是人人都羡慕的,这样心意谁比得上?宫里娘娘恨自己女儿太小,太妃们恨自己女儿出嫁了,不然哪里轮得到林姑娘呢?”
王夫人却生出点别的心思来,尤其是元春方才的一顿分析,还有那个无比真实,还能把所有人绕进去,能帮着她再次站出来的主意,叫王夫人又生出点自信来,好像自己女儿什么都行。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林妹妹。”王夫人都没敢跟元春对视,“你弟弟喜欢她,她是林家独女,你林姑父虽又娶了个生过儿子的寡妇,可谁知道他还生不生得出来?将来林家家产怕不全都是她的?她身子又不好,肯定是管不了家的,她身子不好,一年半年都出不了门,从入秋一直咳到春天的。她身子真的不好,你是没见过她,细细窄窄一条,她就是能怀上,她也是生不出来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进鬼门关,出不出得来全看老天爷。”
王夫人又强调一遍。
元春如何不明白王夫人什么意思?但是害人性命谋人钱财这事儿,也是不能明说的。
“母亲以后再别提这话了。”元春表情严肃地说:“有安国公看着呢,纵然不结亲,他也是林家的弟子。别跟老太太似的,热血上头就冲上去了。”
王夫人强行挽尊道:“咳,虽说是安国公,可……也不能总叫他欺负咱们。”
“母亲快别这么想,您这是着了老太太的道了。”元春又阻止道。
王夫人叹气,“的确,当初就是老太太一口一个乞丐,才叫咱们府上上下都瞧 不起他,这才结了怨的。”
元春轻松笑道:“母亲若真要报复,或者真要娶林姑娘进门,也不是没法子的。”
王夫人果然看她,元春继续道:“如今安国公跟林家姑娘还没说定,亲事也算不得数。林姑娘又在咱们家里住了许久,旧物肯定是能找到两样的,老太太跟林家写信,信里肯定也提过这事儿,到时候拿着东西去林家,只说两小无猜私定终身,他们也没办法。林大人是清流,他是要信誉的,他得认这个。”
“这……怕是要结怨吧?”
“安国公这样的人家,关系众多,又是皇帝宠臣,想报复是必定要鱼死网破的,所以我才劝母亲以后再别提这事儿。”
元春面带微笑,说着逼死人的计策:“若是等他们结亲的消息公布,再拿着东西去告林家一女两嫁,咱们家里不是还有个林姑娘贴身的丫鬟?再把这丫鬟收进宝玉屋里,那林姑娘削发为尼都是好结局,她只能上吊以表清白。安国府一样要被踩在地上,纵然皇帝宠信他,他也剩不了几分脸面了。没脸面怎么做官?”
王夫人惊得目瞪口呆,见了女儿这等自信的模样,各种计策不过信手拈来,越发的信任她了。
“这事儿咱们不提,咱们还是先说跟凤姐儿联手的事儿吧。”
元春又是一笑,“这可不是联手,这是把她撵出去,叫母亲成为贾家唯一的王家人,好叫舅舅只支持母亲一个。”
“怎么就……怎么就能把她撵出去?”
“怎么不能把她撵出去?七出三不去,无子、善妒、多言,真算起来,她怕是也有恶疾,不然怎么会生不出儿子来?况且她不可能没有私产。三不去,她有娘家可回,也不曾为公婆守孝,前贫贱后富贵这一条她也沾不上,反而是她嫁进来之后荣国府一直走下坡路,这证明她八字跟荣国府不和。”
王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总归都是王家人,她也叫我一声姑妈的,我也是为了她好——不如先给你舅舅王子腾写信说说吧。”
就在荣国府混战开始的时候,林黛玉的第二次诗词小课堂也开始了。
原先就说好在安国府的,参与的人也不少,倒是不好改地方。
早上,林如海送了林黛玉过来,顾庆之亲自去接。
“师尊,师姐。”
林如海表情比以往严肃两分,林黛玉一直半低着头,打招呼也不抬头看他了。
只是顾庆之心情一样很好。
原先看过忧郁不安的林姑娘,后来见过活泼可爱的林姑娘,如今这个害羞会脸红的林姑娘他也很喜欢。
“师姐怎么也不来骑马了?回头又得从给马喂胡萝卜开始重新熟悉。”
不等林黛玉有什么动静,林如海咳咳两声,“我还在呢。”
顾庆之疑惑道:“师尊也让我教您骑马不成?”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爹爹,我下午想学骑马。”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为父教你。”
这下轮到顾庆之笑了,“师尊,师姐是想我教她骑马。”
我字儿还重读了,林如海狠狠瞪他一眼,“走!我今日专门轮休了,不日就要府试,我来考考你功课。”
说完又吩咐林黛玉,“你去教你的诗,不许分心。”
三人在前院分开,顾庆之跟林如海往书房去了。
“师尊倒也不必这么防着我。”顾庆之坦率地说,“原先怎样,如今还怎样就是。原先我带师姐出去,倒不见师尊跟着。”
林如海呵呵两声,“我先给你出两个题,做好了再说别的。”
结果不止两个题,一早上五篇八股做下来,又被师尊催着要快快快,顾庆之只觉得头晕脑胀,脑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林如海却挺满意的,“就是要这样做成习惯才好,习惯成自然。”
他是按照院试的要求出题,顾庆之文章做成这样,已经很是可以了,府试肯定能过。
不过说是肯定不能这么说的,不重视不尽全力如何能好好考?
“从明儿起,每天早起先做五个题目,我都给你出好了,我当年在书院,这个时候一天是要往十篇文章写的。”
谁说古人不玩题海战术的?
顾庆之往椅子上一靠,手里拿着是西域口味的三泡台,别的不说,这茶里放了冰糖的,脑力活动之后正好喝上一碗。
糖分下肚,脑袋也没那么晕了,顾庆之坐直身子,郑重其事道:“师尊,还有一事,我得先告诉你。我很有可能无子。”
昨儿乔太医亲自过来,说方子找到了,药也配好了,既然有了把握,顾庆之今儿就跟林如海交底了。
“你——”林如海很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为何不早说!”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顺序不对了。
他在林黛玉的生日宴上察觉到自己心意,很是心慌意乱了好几天,原本应该是先去问乔太医有无办法,等确定之后,跟林如海正式说的时候就该说自己无子的。
可谁料林如海一个厉喝,他就先说了自己想求娶林黛玉。
如今顺序反过来,的确是显得他心机颇深还先斩后奏了。
“师尊,师姐生日宴上,我察觉到自己心意,那几日心慌意乱的,没等想明白,就被师尊套出话来。”顾庆之站起身来,老实低着头,“师尊可知道三弊五缺?”
这说得是算命之人泄露天机,必受上天惩罚。
林如海点了点头。
顾庆之一抬手,“风来。”
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就有小风吹过窗户,连桌上的纸张也跟着一起飘动。
林如海惊疑的看着他。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下雨也很是方便,顾庆之又是一声:“雨来。”
天上轰隆隆几声,片刻之后便是小雨下来。
林如海抵靠在椅子背上,甚至又离顾庆之稍微远了些。
他求雨这样快?他干嘛天天去祭台?他逗人玩?他真的是人?
林如海不免也有些慌张,这样神异的表现,别说无子了,就算他说他是神仙下凡历劫,林如海也是信的。
顾庆之道:“师尊,我很难跟凡人生出孩子的。可除了师姐,别人我也不想娶。不过师尊放心,一年之内,我必定叫全大魏朝都知道我是神仙,我跟凡人生不出孩子来。”
林如海眉头一皱,“不行,若是你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你无子,想与你结亲的人怕是要从前门排到崇文门去了。”
见顾庆之不明就里,林如海咬牙切齿又吐出两个字来,“过继。你无父母兄弟,姐妹也一个没有,若是无子,孩子就得从妻族过继。”
“这点师尊倒是不用担心,若是师尊不同意,我也没有娶别人的打算。”顾庆之便又把压力给到了林如海身上,“况且师尊当初也无子,不也一样过来了?”
“正因为我无子……”林如海叹气,“香火祭祀又该如何?”
“陛下已经开始修皇陵了,我死后陪葬皇陵,师尊好好干说不定也能捞着个位置。”顾庆之又道:“况且女子生产危险,有多少死在生孩子上,又有多少因为生孩子留了病根,勉强撑了几年一样是撒手人寰。”
这……
“玉儿她母亲多年无子,我知道她过得苦。”林如海叹气道,“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确实是留下不少病根,后来孩子死了,她郁郁而终……”
林如海背过身去,“你去问玉儿,这会儿诗社应该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第77章 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孩子
第77章
林如海这个父亲同意,再跟林黛玉说就是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顾庆之应了声,正要转身,就听林如海又道:“你那风来雨来的招数,别在玉儿面前使。”
“师尊说的是。”
林如海语气里还有点刻意掩盖住的无奈,“你既然想娶她,想举案齐眉,最好就别叫她怕你。这等神异之处……哼。”
顾庆之倒也听得明白,他嘻嘻一笑,上前举了一边靠在墙上用来摆放香炉花瓶等物的窄案台,练了这许久,顾庆之自然也是超群的。
案台举过头顶,顾庆之笑道:“师尊,你就说能不能举案齐眉吧?”
“你这逆徒。”气没憋好,话说出来非但没气势,反而笑了出来,林如海挥挥手,“去吧。”
顾庆之一路走到林黛玉上课的屋子,才进去,就见她手里捧着水杯小口喝水。
空气中还有点甜思思的味道,很明显这水是胖大海罗汉果泡的,等放温之后还加了冰糖。
顾庆之不由得笑出声来,林黛玉见他笑,自然也明白他想到了什么。
“活该。”林黛玉娇嗔道:“那药苦不苦?好不好喝?”
“不苦,甜的。”别人说这等话,顾庆之总觉得有点油腻,可到自己了,才知道油腻算什么,脑子根本不嫌油腻,嘴也一样。
林黛玉把头一偏,选了个她觉得能叫顾庆之冷静些的话题,“爹爹骂你没有?”
可她又不知道林如海方才经历了什么,这话一出口,顾庆之就笑道:“爹爹问我能不能跟你举案齐眉。”
林黛玉的脸肉眼可见的便红了,“你就没个正经!”
顾庆之便又选了个窄案台举起来,又走到林黛玉边上坐下。
林黛玉见他这样子,害羞就成了好笑,帕子轻轻一扑,柔声道:“赶紧放下来吧,怪沉的。”
顾庆之把案台放好,又坐在林黛玉身边,说实话,他也是有些胆怯的,不然不会要先扯些别的。
生不了孩子这事儿,他能极其有自信的跟林如海说,可对上林黛玉,他就——
他想给林黛玉最好的,但是他觉得最好的,跟林黛玉最喜欢的,肯定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林黛玉问道。
还是叫她看出来了,也还是叫她先问出来了,顾庆之略显得忐忑道:“我……大概是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我不可能有后代,我能祭祀天地,能求雨,总是该有些缺陷的,我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一个也没留下,就像卦师的三缺五弊一样。”
顾庆之略显得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说完他就仔细看着林黛玉,可是……
她怎么看起来像是轻轻松了口气似的?
“我……”林黛玉抬头看他一眼,嘴角一翘,只是这笑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反而有点不安的意味。
“我其实……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孩子,我……好像也没那么想……有孩子。”
林黛玉也说得吞吞吐吐。
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顾庆之松口气了。
“我怕——”林黛玉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母亲过得很不好。自打我有印象起,她就是常年药不带停的。”
林黛玉伸了手指头出来,一件一件数着。
“她生我的时候都过了三十五,虽然有了我之后,也不算无子,可我毕竟不是儿子,她依旧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常年吃着疏肝解郁理气安神的药,这药她从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吃了。听嬷嬷说,原先是一年吃上一两个月,等过了二十五,就是一年只停一两个月了。”
“还有求子的药,有大夫开的,也有庙里庵堂或者道观里求来的香灰符纸。”
林黛玉神色黯然,顾庆之不敢开口,害怕打断她的思路,更怕打断她的勇气。
他从未细想过林黛玉幼时的生活,他觉得她小时候生活得很好,可如今再仔细想想,那句“充作男儿教养”,若是有了儿子,又为什么会把女儿当儿子养呢?
她可以是被当成女儿养,但是养得眼界宽阔,也读四书五经,更是时常出门,比男子还强,但当成儿子养,就还是心酸。
林黛玉又叹了口气,“母亲过了三十五才生产,生我生了两天,又伤了身子。嬷嬷说幸亏我生得瘦瘦小小,不然母亲……她又加了调养身子的药。”
“再后来我有了弟弟。母亲很是高兴,连药都停了,身子也好了许多。可是后来弟弟死了,母亲一下子就垮了,吃了一年的药也没治好,后来——后来母亲死了。”
林黛玉眼圈红了,“母亲生病卧床修养那一年,我在她身边侍疾,她常说女子命苦,又说外祖母生了二子一女,她要好好吃药养好身子,她应该还能再生个儿子。”
眼泪掉了下来。
“再后来她连床都起不来了,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说把我生成这样,从小就身体不好,又常年吃药不断,将来必定也是子嗣艰难,日子也要跟她一样的苦。”
林黛玉抹了抹眼泪,“她又教我,将来嫁了人,只管多给夫君纳妾,孩子都叫妾室生去。等孩子两岁,看着健康的再抱在身边,这样给了体面,也不怕有人说我善妒。母亲还说生孩子就是踩在鬼门关上生,能回来几个,又或者母子全进鬼门关,又或者沾了鬼气,没两年就又得回去鬼门关,谁也不知道。”
“师姐。”顾庆之小声叫道。
林黛玉红着眼圈,冲他挤出个笑容来,这次不用好像可能这等含糊的词语了,“我不喜欢孩子,我也不想生孩子。”
她别过头去,声音哽咽道:“母亲后来糊涂了,又怨恨起外祖母来,说她不该把自己嫁到林家,林家命中无子,怎就叫她担了干系。”
顾庆之轻轻叹了口气,瞧林如海对贾敏那又怀念又愧疚的模样,就知道贾敏不是真糊涂,不过是……只在自己女儿面前发泄。
可这又能怪谁呢?
贾敏最后郁郁而终,跟林如海也有很大关系。
顾庆之站起身来,站在林黛玉身前,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又稍稍用力,叫她头埋在自己胸腹处,“哭吧。”
先是小声啜泣,后头就是放声大哭了。
“母亲一辈子都为了孩子这两个字活着,别的什么都比不上生育和子嗣。我看她活得这样难过,这样苦。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孩子,可——”
顾庆之轻轻拍着她背,“没人应该喜欢孩子。人活着也不应该是为了孩子。我不喜欢孩子,我只喜欢你。”
林黛玉不说话了,不过哭声却没停,顾庆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林黛玉渐渐止住了哭声,正要抬起头来,就看见自己手里那帕子。
沾了泪,又被她捏在手里一顿揉搓的,早就皱成一团了,帕子都能成这样,她的脸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她又把脸埋了进去,指头轻轻戳了戳顾庆之,“你转过脸去。”
“师姐好狠的心,你这是想让我把头扭掉啊……”
林黛玉破涕为笑,松开顾庆之,“转过身去。”
顾庆之依言转身,又听林黛玉吩咐道:“去叫丫鬟打些热水来,我洗洗脸。”之后便是一句威胁,“不许叫人知道,你也不想人说,是你把我气哭了吧?”
顾庆之笑出声来,“知道了,师姐真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呸!说什么胡话呢。”林黛玉在他背上轻轻一推,“赶紧去,万一爹爹寻来了,我可不帮你遮掩。”
顾庆之一边叹气一边走,“是的,全靠师姐帮我遮掩。”
林黛玉脸上有点红,等顾庆之出去,左右一看,就在靠墙放的百宝阁上寻着个铜镜,她上前一照,脸上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还肿了,甚至连头发都有点乱。
“怎么就能哭成这样?”林黛玉很是疑惑的叹了一句。
梳子是一般女子都会贴身带的东西,要么在头上别着,要么在腰间的小荷包里。
林黛玉拿了小梳子出来,稍微归拢了头发,只是眼睛肿得挺厉害,“一会儿还得叫他拿些冰来。”
顾庆之动作很是迅速,林黛玉这边刚把头发打理好,他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林黛玉不想叫他瞧见自己脸肿眼也肿的样子,她背过身去,又叫他把水盆放在桌上,又道:“眼睛肿了,再拿些冰来敷敷。”
顾庆之应了声好,转身又出去,只是才迈出屋子,就又立即进来,手里端着个小盆子,里头放着一层冰块。
“倒是贴心。”林黛玉夸他一句,顾庆之也不多待,又道:“我再叫他们端些温水来,师姐哭了这一趟,是该多喝点水了。”
林黛玉听他调侃自己,脸上不免又有点热,等她把自己打理好,又叫了顾庆之进来,这才瞧见他衣服上一片深色的水渍,不用说就是自己哭得。
“怎么也不知道换件衣裳。”林黛玉小声忸怩道,又飞快别开头去,眼神更是飘忽不定,看看房檐上的精美的雕刻,飞速瞧一眼顾庆之的前襟,又努力想从自己手上的白瓷杯子上找点瑕疵出来,再去扫一眼他前襟。
“一会儿就干了。”顾庆之笑道:“换身衣服岂不是叫全府都知道师姐哭了?如今还能装是师姐泼了我一身茶。”
如今他们两个是有了父母之命,又有心意相通,有些话顾庆之也敢说了。
林黛玉呸他一声,“你敢当我爹爹面说?”
“我只跟师姐说这些。”油腻腻的情话真是百说不厌。
“油腔滑调的。”林黛玉嗔道。
怎么说呢,虽然他师姐也说他油腔滑调,但是人家是笑着说的。
顾庆之算是明白了,说什么不重要,关键看两人是不是心意相通。
“还有这个。”顾庆之又拿出本书册来,虽然有封面,也切好了书,但是没印什么东西,像是半成本。
“这是什么?”林黛玉一边问,一边拿过来看。
“是师姐的诗集。就是师姐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送来的。他们先做了个样书,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
“这能有什么改进的呢?”诗集拿在手里,林黛玉满脸笑意,尤其是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的缘故,亮得好似晴朗夏夜的星辰。
“国公爷盯着,又有陛下首肯,东西肯定是用得最好的。”
“师姐还得起个号呢。”顾庆之道,“起个响亮的,能流传千古的号。”
“你也不早说。”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她又不是不知道发诗集要取号,奇奇怪怪的。但是问她什么号,她想过的,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来。
况且这两月……心思也没往这上放。
“你帮我想一个?”林黛玉跟顾庆之眨了眨眼睛,道:“人人都说你鬼主意多,这必定难不倒你。”
顾庆之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背了他那首打油诗,“天子脚下好风光——”
林黛玉一下子就把脸捂住了,“快别提这个了,你出去再别说是我教的你,我丢不起这个脸。”
顾庆之特别喜欢她这个笑起来的小模样,面颊微微带红,露出半口小白牙来,别提多可心了。
“我起不了,安国公正堂上的匾还是金玉满堂四个大字,我还等着师姐嫁进来,帮我写个雅致的匾呢。”
这次林黛玉脸红的速度,可以用“刷的一声”来形容,“说正经事儿呢。”
顾庆之就又清了清嗓子,“我想的,无非就是福寿安康、平安喜乐又或者长命百岁。”
“那便叫长明,取自长命的谐音。”林黛玉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我也想……长命百岁。”
顾庆之非常想知道,她那个停顿,原先是想说什么,但是慢慢来也很有吸引力。
顾庆之便道:“是得长命百岁,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师姐多做些诗,等过上几百年,就是大魏朝著名的女诗人,我师尊就是平平无奇的大魏朝高官,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中过探花,所以样貌应该不错,至于我……好一点就是方士,差一些就是靠奇门遁甲哄骗了皇帝的野道士。”
“你还骗了大魏朝著名女诗人。”林黛玉笑了起来,“他们还得猜你必定口齿伶俐,不然怎能骗到皇帝,还能骗到著名女诗人。”
顾庆之凑近了些,“师姐是被我骗来的吗?”
这会儿天气都有点热了,他一凑过来,林黛玉就觉得空气中弥散着热气,“好好说话呢,你也好生坐着。”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想要接近,但同样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越发的敬重,顾庆之坐直了身子,又道:“晚上咱们吃什么?”
这话题转得安全到有点尴尬,林黛玉笑道:“都行,我不挑的。你不许告诉我爹爹——”
顾庆之忙道:“那肯定,这是咱们两个的小秘密。”
林黛玉点头,“还有一件事儿……爹爹说要带我去庙里上香,我不想去来着。”
“知道了,我先去把师尊打发了,一会儿再来陪师姐说话。”
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谁叫你陪,你好生读书去吧。晚上——”她指了指自己眼睛,“晚上晚些吃饭,等我眼睛不肿了才好见人。”
“这个简单。”顾庆之笑道:“我只答错两道题,师尊保管想不起来吃饭。等你觉得能见人了,再叫人来催吃饭就成。”
“就你会出主意。”林黛玉拿了诗集,“我去里头看了,你赶紧去读书。”
顾庆之又去了外书房,只见林如海背着手站在窗边,面色不虞,很是有两分愁苦的滋味。
顾庆之笑道:“师尊愁什么呢?”
“还能愁什么?”林如海瞧他这面色红润,眼睛明亮的样子,也知道一切都如他愿了,笑道:“愁你这个不听话的弟子。”
顾庆之上前行了个大礼,“岳父大人,咱们读书吧。”
猛得来这么一下,林如海稍显不适应,不过反应过来,倒是神色如常受了他的礼。
两人又坐在书桌前,其实顾庆之原先也想叫他师尊尝尝什么叫压力的。
比如把子嗣的压力全都还给林如海,比方:顾家无子,咱们两家就全靠师尊再生了,不管生什么,只要是个孩子就行,女孩子一样继承家业。
只是他待自己人一直是表里如一的,况且林如海也有可能受不了这等玩笑,那就——
“你又发什么呆。”林如海疑惑道。
顾庆之故意道:“爹爹,过两日我能带师姐出去逛逛吗?”
林如海呵呵两声,“过两日我去庙里上香,你们两个跟着一起。”
得,把自己也砸进去了。
另一边,王家最大的靠山王子腾,如今的日子不太好过。
从他升了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算起,如今已经四年多了。
九省统制啊,九个省的武官全都归他管。
巡抚才能管一个省,就是总督,最多也不过管三个省,他能管九个,大魏朝快三分之一的武官,而且还都是边军。
刚升九省统制的时候,王子腾是踌躇满志,只觉得两趟轮查下来,再回京城,兵部尚书都配不上他,他能直接以武官的身份入阁,上一个武官入阁,还是大魏朝刚建立那会儿。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说不定还能给王家再封个爵位呢。
可几年下来,他才查了七个省,王子腾觉得这事儿快要干不下去了。
什么九省统制?这哪里是一个人能干完的活儿?
尤其是最近,跟他走得近的几个官员,不是明升暗降,就是直接乞骸骨回家去了。
特别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大人,从都察院调到了詹事府任詹事荣养去了。
左都御史是正二品,詹事虽然是詹事府最高的长官,但只有正三品,所以皇帝又给他加衔了太子少师,从一品。
看着是升了半级,而且不管是詹事府还是太子少师,这都是辅佐太子的辅官,从龙之功,能一步登天的职位,可问题是如今没有太子啊。
皇后倒是有儿子,可这儿子还正学走路呢,他要什么太子少师?不如多给他两个奶娘。
况且张大人这把老骨头,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还有就是他上本保举的贾雨村,如今还在吏部选官,这就不合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看着面前皇帝发来的密信,表面上是关怀,是问他累不累苦不苦,还说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只管提,可实际上……
“这是催命符!陛下要办我!”
王子腾失眠了好几日,他舍不得权势,更想升官,可如今这场面,真要忤逆皇帝,后头指不定来的是什么呢。
“怎么办呢?”
查边本就辛苦,王子腾这两年的确是老了许多,这几日下来更是憔悴,他如果倒下去了,他王家怎么办?
这两年有他护着,王家没人敢欺负,可如果他倒了,王家就跟肉似的,别说狼了,就连他们家里的狗都要来咬两口。
除非……
王子腾又想起他幕僚前两日提的主意,“若是大人病死在任上,朝廷是只能有嘉奖的。再舍出点利益,旁支管不了那么多,只护住主家就成。”
京城里,皇帝也在想王子腾。
“他若是老实辞官,朕给他留两分脸面。”皇帝没好气道。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叠王子腾的罪状,一叠是锦衣卫查出来的,一叠是贾雨村送上来的。
锦衣卫查的,就全是王子腾的,贾雨村的这一份,其实就是:我当金陵府尹这些年帮金陵四大家为非作歹的详细记录。
“这些人——”皇帝点了点贾雨村送上来的那叠罪状,“还真以为朕是搞派系不成!他当金陵府尹,帮贾史王薛四家掩盖了多少罪状,还跟贾家连了宗,难不成要朕嘉奖他?”
顾庆之跟尹恩立对视一眼,小声道:“陛下想叫他辞官,想必也没那么容易,有官职护着,逢罪减三等,他又是从一品的高官,还能再减一减,官员又能用钱免罪。若是他没了官职,他家里这些人——”
顾庆之挑了两张出来,“虽然罪不至死,但——去岭南可能有点近,得去琼州了。”
也就顾庆之敢这么说了,尹恩立松了口气,小心附和道:“这姓贾心思颇深。况且这东西也不是他亲自送的,他是先找了个机会跟锦衣卫交好,后来请人喝酒,装作醉酒把东西漏出来的。真算起来,这东西是咱们锦衣卫偷的。”
“这就不算自首。”顾庆之无奈道:“陛下就算想给他奖励,臣要也拦一拦的。这奖励该是锦衣卫的,这是锦衣卫凭本事得到的线索。”
尹恩立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一说,皇帝高兴了些,又叹道:“朕……一开始封王子腾做九省统制,的确是有累死他的意思,有总兵有巡抚还有总督,况且还有太监钦差,上头再加个九省统制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名头好听,就是叫他多跑跑路。”
当着自己人的面,皇帝也很是坦率,“就算累不死,两年下来他也得累病,到时候换个清闲的职位给他。虽然当日朕登基,不能算是他的功劳,可他是京营节度使,若他真的出兵,也不知道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九省统制,他一个人怎么做得下来?四年多了,还有两个省没去过,这多耽误事儿,他就不能上书请辞?”尹恩立道:“我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可真要管,我也只管京城的锦衣卫,不然我得累死。”
“要不怎么说权势迷人眼呢。”顾庆之也叹道。
皇帝下定决心,“宣他回京。叫兵部侍郎简镇川去巡察剩下两省。”
荣国府里,在宫里当了十年多女史的贾元春暂时还不知道外头跟宫里一样,并不能事事都如她的意。
她如今住在贾母院子里,一排五间的正房,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鸳鸯的隐秘。
贾元春甚至都开始感谢自己在宫里十年那些人的打压了,不然她不能像今天这么耳聪目明。
她坐在自己屋里,笑眯眯看着面如金纸、满头冷汗的鸳鸯,“你也不想叫人知道你私下跟琏二爷来往吧?我听说琏二奶奶善妒,她能饶得了你?”
鸳鸯腿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姑娘……”
元春一笑,“就算不提琏二奶奶,你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老太太必定是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我想琏二爷想必就是她给你找的好归宿了?”
鸳鸯心如死灰,抖得元春都能听见她上下牙打架的磕绊声。
“大姑娘……老太太知道的,家里……不太好,琏二爷跟琏二奶奶管家,老太太说可以稍微帮帮他们。”
元春笑得更开心了,“没想我祖母这样体贴,还叫你帮着琏二爷泄火。”
第78章 互相演戏互相坑
听见泄火二字,鸳鸯再说不出话来了。她几乎是摊在哪儿,全然没了反应。
元春眉头一皱,心想这鸳鸯胆子怎么这样小?就不能跟她谈谈条件?
她 是想用鸳鸯的,她真没想把鸳鸯吓成这样,傻了还怎么为她所用。
元春上前扶起鸳鸯,笑道:“鸳鸯姐姐,你看你,我不过跟你玩笑两句,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她拉着鸳鸯,两人膝盖抵着膝盖在罗汉床上坐下,头也凑得极近,肩膀几乎贴住,若是不知道她说什么的人,八成觉得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元春拉着鸳鸯的手,轻轻拍着表示安抚,“我还在家里时,你就是老太太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我进宫都十年了。我记得你比平儿还大些?”
鸳鸯如今也稍微回过了神,怎么说呢,只要不是当场死了,不管是谁,总归是要想一想该怎么逃脱的,哪怕是从一个坑里跳进另一个坑里。
她点了点头,谨慎道:“大姑娘说得是。”
“老太太虽然是我亲祖母,不过这事儿还是她想的不够周到。你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又管着她院子,还有她手里许多东西。咱们府上虽然能放人出去,就像周妈妈的女儿,就放出去自行聘嫁了,可你这样的身份,是出不去的,这你应该也能想到。”
鸳鸯又点了点头,照例还是那一句,“大姑娘说得是。”
元春也不在意她这消极的模样,继续柔声道:“配小厮就更不可能了,哪个小厮配得上你呢?况且你管着老太太院子,也不能叫你配小厮,就是赖管家的儿子,也配不上你,你将来肯定是要配给主子的。”
这点鸳鸯也明白的,她那会儿能跟贾琏好上,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但她嘴上说得却是:“大姑娘,奴婢不配。”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咱们家一向最是体恤下人,哪来的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连我都要叫你一声鸳鸯姐姐的。”元春笑道:“主子嘛,配两位老爷,是委屈了你,下头一辈的,宝玉年纪小了些,琏二哥倒是正好。我想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鸳鸯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她天天伺候老太太,她可以肯定老太太没这个意思,就算心里有,也从来没露出来过。她活了这二十几年,从来没听老太太流露出任何要给她配人的意思。
元春见她这个紧张的模样,笑得越发从容了。
“有句俗语,你也该知道,聘为妻奔为妾,有老太太发话,这事儿才能办,不然你们这偷偷摸摸的,叫老太太知道……琏二哥不好说,你大小也得去半条命。”
鸳鸯似乎是憋不住了,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原是我做错了事,老太太责罚,我受着便是。”
这个反应,倒叫元春觉得轻松了,她故意怒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呢?再说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不过熬两年,你去给琏二哥做正头娘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难不成真想死不成?”
元春说了这一大堆,鸳鸯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只是她又觉得元春说得太多,又要拿腔作调的,平白耽误工夫,她叹了口气,道:“我如何做得琏二爷的正头娘子?大姑娘别拿我说笑了,你想叫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你如何做不得?”元春却还要激她的野心,道:“如今这琏二嫂,不曾产子,又善妒,休了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等她走了,琏二哥就算续娶,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成?你看看咱们府上的邢夫人,再看看隔壁府上的尤氏,哪个你管不住的?”
鸳鸯皱了皱眉头,元春慢悠悠道:“到时候你只能要生下儿子来,不过是洗一洗身份,随便找个秀才举人认个爹,也不费什么功夫。你觉得呢?”
鸳鸯长舒一口气,“大姑娘想叫我做什么?”
元春这才说话,“你是咱们府上最有权势的丫鬟,在谁身前都有脸面的,我想叫你给琏二嫂子找些麻烦,拖住她,叫她管家没那么容易。”
真不愧是王家人,鸳鸯嘴角微微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凤姐儿若是一个人没法管家,那能叫谁管呢?
“我知道了。”鸳鸯点头道。
元春又道:“还有,老太太屋里的东西,我也想要。”
鸳鸯眉头一皱,元春笑着威胁她,“我听说前一阵大老爷想纳你为妾,你诅咒发誓的不肯,说宁可死了宁可当姑子去,你也小心些,若是叫大老爷知道你跟他儿子好上了,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这就是个傻子!王家祖传的傻子!
鸳鸯心里涌出一阵阵的狂喜,她诅咒发誓?她那是当着人跟大老爷表忠心!
“我知道了!”鸳鸯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大姑娘还是先准备好人手吧,至少也得从老太太院子里搬出去,不然你干什么跳不脱老太太的眼睛呢?”
她一甩手,直接走了,元春也不在乎她这无礼的态度,脸上依旧是笑容,轻声道:“我的好祖母,你可不知道嫁人对姑娘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安她的心,那她就不会对你忠心了。”
与此同时,思考了许久的袭人,也进了王夫人的院子。
听见宝玉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袭人来,王夫人从里头出来,袭人忙上前行礼,又笑着叫了声“太太”。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伤心失望也都是一阵一阵的,就跟贾政似的,病中凄凉时觉得要撇开宝玉,可等病好了,也就这个儿子了。
王夫人也是差不多的心态,加上这还是袭人第一次来求见她,王夫人也担心是不是宝玉怎么了。
“宝玉这两日睡得可好?天气渐渐热了,夜里要勤快看着,别叫他贪凉踢了被子。”
袭人陪笑道:“太太放心,屋里人伺候都很是上心。我又绣了几个新奇的肚兜哄他穿上,断是凉不着肚子的。”
王夫人嗯了一声,“他们素日里都说你体贴,我也放心你,宝玉你好生看着。”
袭人应了声,又说:“当不得太太夸,这原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本分。”然后她就微微皱了眉头,面露忐忑之色。
“当着我的面,你有什么不好说的?”王夫人沉声道。
袭人低下头来,小声道:“前些日子宝二爷受惊,金钏儿拿来那药,叫什么安神定志丸的,宝二爷吃完了,我想着若是太太这儿还有,不如叫宝二爷再吃几日。”
这药王夫人常吃的,里头加了人参等物,能解心烦惊恐。
“宝玉怎么了?”王夫人皱着眉头,“谁又吓唬他了?”
“没有没有!”袭人忙辩解道:“宝二爷……这几日总做梦来着,梦里……梦里叫林姑娘。”
王夫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来,“还有呢?”
“也就叫两声林姑娘,别的没有了。”袭人小心应道,“我是想……宝二爷跟林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二爷又是个纯良的性子,林姑娘如今虽然搬出去了,可二爷总是伤心,又记挂着林姑娘。二爷如今又该是好好读书的时候,可他总往对面林姑娘的旧屋去,一坐就是半天。况且二爷年纪大了,老太太院子里又有那么些聪明伶俐的丫鬟,不如叫宝二爷搬到外头去住。”
这话倒是挺符合王夫人的心意的,宝玉如今越发的只拿老太太的话当圣旨了,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王夫人叹道:“这家里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也没几个敢劝宝玉读书了。”
袭人低头害羞一笑,又道:“还有一件事儿要回禀太太。这事儿原不该我说的——”
王夫人脸上是关切,心里却想什么叫不该她说?这摆明是要告状了。
“林姑娘如今也回不来了,她那屋里的丫鬟是不是该另寻去处了?虽然咱们家里也不差这点银子养着那些人,林姑娘如今又是县主,原该敬着的,可那几人如今天天哭着说想林姑娘,宝二爷那性子,您也知道的,一天能有半天去劝人别哭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袭人低着头,又道:“还有老太太院里和二爷屋里的几个丫鬟,二爷既然想林姑娘,有几个为了讨好二爷的,总学着林姑娘说话,别的活儿也不干了,像刺绣这等活儿,我手笨,若不是求了宝姑娘帮忙,怕是也没这么快就能绣出肚兜来。”
王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了,难为你想的这样多,宝玉身边就该有你这样一个妥帖人照顾的。你且去,你好生照顾宝玉,我必定不负你。”
袭人又行了礼才离开,在院子门口又跟从老太太院子里过来的元春打了个照面。
元春进了屋,问道:“方才那是宝玉身边的丫鬟?那个叫袭人的?”
“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王夫人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元春笑道:“办妥了,我跟她说要赶走王熙凤,又说老太太屋里的银子我也要,这样就能安抚住她,她必定猜不出我要的其实是她的位置。等她跟王熙凤掐起来,再把她跟琏二爷有染的事儿爆出来——母亲,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你可选好了?”
王夫人点头道:“若是没了鸳鸯,金家也不能管着荣国府的老宅,我已经叫人去金陵等着了。至于老太太院子里,鸳鸯这丫鬟老太太培养了十几年了,她若下去,她空出来的缺儿得填两三个人进去,一个琥珀,一个崔嬷嬷,这两个是能管事的,我已经叫人去打点了。”
元春笑道:“母亲,荣国府既然要靠着王家生活,这家自然该是母亲管的。”
王夫人嘴角一翘,道:“今儿一天都是好事儿,方才那丫鬟,过来跟我说担心你弟弟因为思念林姑娘,要跟她留下来的丫鬟闹出点事儿来,正好前儿你说要把紫鹃捏在手里,我想不如趁这个机会,咱们把她要过来,让她伺候你。”
“诶呦,那袭人看着笨笨的挺老实,没想倒是个会告状的。”
“还不止呢。”王夫人嘲笑道:“她还告了刺绣的人——我想想,宝玉屋里有个丫鬟刺绣手艺非常好,原是赖嬷嬷买的,后来给了你祖母,老太太又把她给了宝玉,叫她负责宝玉屋里的针线,长得还有两分像你林妹妹,好像是叫晴雯的。”
“她把这两人撵出去……她是想做宝玉的姨娘不成?”元春反问道,“不过当丫鬟的,姨娘的确是好出路。”
“她们这三个人,袭人、紫鹃和晴雯,就算加上宝玉屋里的所有人,这袭人才是最好打发的。”王夫人感慨道:“宝玉屋里是肥缺儿,用的多是家生子,还有管事的孩子,有林之孝家里的,还有管厨房的柳婶子的女儿。紫鹃也是家生子,晴雯虽然是外头买来的,不过还有赖嬷嬷的关系,又有老太太的脸面,这袭人……原先也是老太太的人。”
元春笑道:“可她如今投诚了,便是母亲的人了。”
“回头我就把她份例掐了,挂我名下。”王夫人略显得意,“她是外头买来的,不牵扯什么,到时候撵出去就行,我连赎身银子都不要她的,只说给她脸面。”
“再说就算宝玉如今喜欢她,知道她来告状,还能继续喜欢她?咱们家里透风透得跟窗纱似的,她没边没沿的来我屋里,然后那两人就走了,还是放在你名下,她说她是来给宝玉求药,也得有人信。”
元春回来这些日子是住在老太太院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听着,又见袭人来告状,她倒是觉得,这袭人不是想当宝玉的姨娘,而是已经当了姨娘。
但这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她是宝玉的姐姐,若继续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又说自己一点风声不知道,那就有点假了。
元春道:“母亲,我得从老太太院子里搬出来,不然那院里都是老太太的人,住得忒不爽利了。”
王夫人笑道:“宝玉这个年纪,有些人家都已经定亲了,的确是不好再住在后院了,就是说给老爷听,这理由也够了。他那外书房就在老太太院子前头,叫他搬过去也不碍着他给老太太请安,他还有个内书房就在我院子前头,到时候一起修整了给你住便是。”
元春紧挨着王夫人坐下,又搂着她胳膊,“母亲,我想住你院子里,叫三个妹妹搬去老太太屋里不好吗?”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王夫人轻轻拍着她胳膊,“可你也得有自己的屋子,你看宝玉,虽然住在老太太屋里,内书房外书房都有,你也得有个院子,不然要叫人看轻的。”
“那我也不好占宝玉的屋子。”元春依旧是一脸不愿意。
王夫人叹气道:“如今是没办法,老太太养了一堆的闲人,又要看我不顺眼,撵走我三房人了……唉,我都五十多了,还要受婆婆的气,将来给你找,咱们找个没婆婆的。”
元春往她怀里一钻,“先不着急,我想再家里多住些日子,横竖都这么大了。”
母女两个又说起闲话来,贾母屋里,鸳鸯已经跪在了贾母身前。
“老太太,是我不小心,跟琏二爷交接的时候,被大姑娘看见了。”
贾母眉头一皱,“怎叫她知道?”
贾母什么心思,鸳鸯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能丢脸排第一,尤其是不能在王家人面前丢脸,所以她坚定极了。
“老太太,我想着大姑娘是二房的人,二房已经住了正房了,若是叫二房知道琏二爷这事儿……怕是闹开来荣国府都得丢脸,我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别的主意了,就跟琏二爷亲近了一下,糊弄过去了,大姑娘八成要猜我跟琏二爷……不干不净了。”
鸳鸯说着便情真意切的哭了起来,她是真紧张也是真害怕,过不过得去就看这一遭了。
老太太平常就偏心二房,二房的心早就大了,要是真知道老太太背地里帮着琏二爷变卖家产,一旦闹出来,那荣国府连表面风光都没有了,就彻底落魄了。
贾母眉头皱着,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难为你了。快别哭了,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你是不得已。”
鸳鸯又掉了会儿眼泪,这才渐渐好了,她又道:“老太太,我想去跟琏二奶奶也说一声,别叫她——”
“不行。”贾母阻止了她,“你说分量不够,我来说。你也不必避讳琏儿,该怎么还是怎么。”
鸳鸯又给贾母换了茶水,这才放心出去,下来就是跟大房通个气儿,给大姑娘也找点事儿,别一天到晚生事,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鸳鸯就不信大姑娘在宫里也敢这么来。真是的,当了十几年宫女,还给她当出优越感了不成?
皇宫里头,因为没两天就要府试了,顾庆之今儿来跟皇帝请辞,明儿起就不进宫了,直到考完试。
皇帝笑道:“这次作诗得好好作,可别再来个天子脚下好风光了。”
被调侃了许多次,顾庆之这条神经已经粗大了起来,他笑道:“那便是天子脚下风光好,城里城外都是宝。”
“你是真跟打油诗干上了。”皇帝大笑起来,又问:“后头两句呢?”
“还没想好呢,打油诗也不好做啊。”顾庆之叹气道。
“朕就纳闷了,林姑娘那诗集朕也看过的,她怎么就能教出来你这等徒弟?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唉……”顾庆之又叹一口气,“有些人就是不精通作诗啊!就像有些人就是不精通祈雨一个道理。”
皇帝翻了个白眼,“朕知道了,你好好考试,正好你那边考完就是殿试了,也叫你来熏陶熏陶,沾点才气。”
顾庆之从皇宫里出来,原本他回家是走午门的,不过今儿是专门请辞来的,时间还早,他便拐了个弯去了北门,打算看看考场。
顺天府就在皇城北边,距离倒是不远,若是从他家里走,差不多也就七八里地,而且这一圈都能绕着护城河走,这一条路别说考生了,就是小官都不敢走,所以这次考试他能住家里了。
皇宫北门出去,两边都是太监的衙门,顾庆之一出来,就不少太监跟他打招呼行礼。
顾庆之都好生应了,才拐过万岁山,他就见到一个眼熟的太监,印绶监的闻公公。
印绶监管的是印信等物,比方免死符等等,顾庆之的御前行走牌子,包括上次去扬州带的如朕亲临牌子,也都是他们管的。
两人相互拱了拱手打过招呼,顾庆之笑道:“闻公公这是要出宫?”
闻公公笑道:“抢了个好差事,还没谢谢国公爷呢。”不等顾庆之问,他便解释道:“前阵子荣国府的大老爷,如今是三等爵的贾赦,上折子说自家不像话,下人太多,又说要裁剪下人,陛下听了很是开心,还说要嘉奖他们。只是这许多日子过去,也不见他们动手,我正好顺路去提醒提醒他们。”
顾庆之笑了两声,“公公辛苦。全公公去了他们家两次,头一次都被糊弄得没拿到辛苦银子呢,还是后来寻了个别的理由找补回来些。”
“听大总管说了。”闻公公笑得很是开心,“我今儿带了不少人,肯定不能被他们糊弄过去。”
顾庆之看看天色,又道:“这都未时了,上回还听全公公说过,他们家惯会耽误功夫的,去传了两次旨意,哪次都是全公公等他们。”
“这个也听说了。”闻公公笑眯眯的,“好在这次去不是传旨,说了就走,绝对能在宫里关门前回来。”
“那我就先祝闻公公一路顺风,金玉满堂。”
安国府正堂挂的匾就是金玉满堂,听见这祝福,闻公公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他道:“我也祝安国公金榜题名,旗开得胜。”
两人在北门外分开,顾庆之的马车虽然停在南门,但他这张脸,刷个马车一点问题都没有。
马车一路向北往考场去了,顾庆之想的却不是府试,而是荣国府。
荣国府原本有两次回血的机会。
第一次是林家跟薛家的家产,这回的是钱。
第二次是贾元春封贤德妃,且不说这贤德妃还是个贵妃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但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家地位上去了,王熙凤还喊贾琏做国舅爷呢,这又给他们的政治生涯回了一拨血。
可如今呢?
林家家产他们别指望了,贾元春也出宫了,至于薛家的家产……薛宝钗挺精明一个人,也狠得下心拉得下脸,以前给的也就罢了,以后不能再给了吧?
原先贾宝玉是傻了,她才有机会当宝二奶奶,而且不说三书六礼了,基本就是冲喜去了。
这就跟买涨不买跌一样,能叫薛宝钗冲喜,那证明贾家还是有地位的,可如今贾家跟薛家是越发的门当户对了……不知道薛家什么时候跳船。
连薛家的家产都吃不到嘴里,贾家还能坚持多久呢?
但这事儿能怪谁呢?就是想续命,自己也得稍微奋斗一下吧,不能全靠吸亲戚的血吧。
顾庆之去考场转了一圈,又坐着马车往林家去了,林如海还没回来,顾庆之便去找了林黛玉。
“师姐,过两日我府试,能在林府借住吗?顺天府在大兴地界,安国府在宛平县,要绕路呢。”
林黛玉不说把京城逛了个遍,但是重要场所在哪儿,她也是知道的。
“顺天府虽然在大兴县,可距离宛平县交接处连一里都没有,你那安国府也是一样,就在西苑对面,直来直去的怎么就绕路了?”
“一里地也是路,万一我起来迟了呢?”
“你沿着皇城根走,骑马去,一刻钟都不要。”
“师姐好狠的心。”
林黛玉笑了起来,虽想压着嘴角,不过还是没压下去,“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你迟不了。你去找全公公,叫他在内官监给你寻个住处——内官监就在北安门里头,从北安门出去到顺天府,三里地都没有,走着去都行,还舒筋活血了呢。”
顾庆之也笑了起来,装作猛虎扑食般朝林黛玉扑了过去,“我若做了太监,师姐怎么办?”
林黛玉绕着大柱子躲他,“你若做了太监,可真是省事儿了,再不用科考,爹爹能歇歇,我也不用担心你又做出什么传世佳作来叫人笑话我。”
两人绕着大柱子来了一出超长版秦王绕柱,有两圈顾庆之故意慢慢走,被林黛玉套圈之后还又推了他两下,“你快点。”
一直到林如海回来。
“咳咳,你们干嘛呢!”林如海板着脸道。
两人一起停了下来,这时候,林黛玉肯定是叫爹爹的,所以顾庆之故意跟她一起,整整齐齐叫了“爹爹”。
林黛玉红着一张脸瞪他,“谁是你爹爹?”
顾庆之便又双手握拳,恭恭敬敬来了一句,“岳父大人。”
“谁是你岳父大人?”林如海一甩袖子,嘴角的笑也没压住,“真是无法无天!”
第79章 老太太病得快死了
等吃过晚饭,就是临考前的最后一个流程了,去给孔圣人上香。
林如海挺想去的,只是在顾庆之快瞪出来的大圆眼睛下败退了。
“呵呵,平日里爹爹叫得好听,去庙里上香推三阻四的,不一样是上香。”
林黛玉脸上微微一热,掩饰一般催顾庆之,“你快些,一会儿天黑了。”
“师姐还怕黑不成?”顾庆之疑惑地问道。
林黛玉原本正要上马车,听见这话,刚提起来的下摆又放了下来,也不忘回头瞪他,“明明是你怕黑,我是为了你着想来着。”
“是我怕黑。”顾庆之大大方方承认了,“师姐一会儿护好了我,别叫小鬼儿把我捉走了。”
虽然是打趣儿,不过两个人都乐此不疲的,林如海倒也不是故意,但是听见了总不能装听不见吧。
“赶紧走吧,孔庙可不近,也不知道你图什么,从顺天府大堂直接去孔庙,遛弯我都嫌近,你非得回来再去。”
林黛玉脸上又是一热,“就是,这么喜欢坐马车不成?”
林如海听不下去了,亲自上前给两人掀了马车的帘子,“赶紧走。”
虽然这会儿路上人多,不过顾庆之能绕着皇城根下头走,拉车的又是四匹高头大马,速度快也稳当,真跑起来一个时辰也能上两百里地。
就是真这么跑,马就先废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孔庙前停下,又是锦衣卫的人先上去叩门。
顾庆之从后头拿了个长条形的木匣出来,林黛玉笑道:“也不至于贡这许多大山楂丸。虽然今年有会试还有殿试,还有小三关的考试,先师毕竟已经成圣,哪里受不起这些供奉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孔庙,顾庆之道:“这可不是大山楂丸。”
他眼神示意圣人像前的祭台跟他脚下的贡品,“你瞧,也有许多人送了大山楂丸。”
林黛玉笑道:“这倒好,大家各送各的,也不冲突。”
顾庆之把木匣子放在圣人脚下,又跟林黛玉一起上了香,都又出来,林黛玉问道:“你供奉了什么?”
这明显是没想出来。
“你猜?”顾庆之笑着问道。
林黛玉下意识便是:“你猜我猜不猜?”
“那……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不猜。”
林黛玉笑了起来,“我快不认得猜这个字儿了。”
谁说不是呢?
顾庆之道:“我今儿供奉了一柄杖剑。”
“怎得送这个,孔圣人是儒家——”没等说完,林黛玉就住嘴了。
“大儒归大儒。”顾庆之笑道:“可他游历春秋列国,总不能是靠着一部论语吧?孔武有力说得不就是这个,孔子武力超群,力气还很大。”
“才不是呢。孔武有力说的是……也不能算错。”林黛玉有点恍惚,“先师可不姓孔,先师姓子,孔是氏。史书里要说过,先师身高九尺,比你高多了。”
顾庆之道:“所以我上供一柄杖剑,难道先师不庇佑我?”
“你这都哪儿冒出来的主意?”
顾庆之道:“自然是读论语读出来的。书里说他用的是杖,还有人说越王曾赐他青铜剑,不过可以肯定,先师曾教学生剑、矛、盾。还有书里说先师有一柄佩剑,名曰紫薇,这个是后头人写的,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贡了个杖剑,平常拿在手里是杖,抽出来就是剑。”
“你竟然能从论语里头看出来这个?”疑惑过后就是笑了,“倒是也挺好的。”
顾庆之笑道:“那可不,先师武力超群,论语里也写了,什么早上知道路,晚上你就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林黛玉小心问道。
“对对对!你也这么觉得吧?”
林黛玉推了他一下,嗔道:“哪有你这么解释的。”
“还有……我想想,孔子不说话,用怪力把人打到精神失常。”
“子不语怪力乱神?”林黛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这话真的耳熟,“原先我住荣国府的时候,贾家人就经常这么说你来着。”
顾庆之摊摊手,“我还是留手了的,没像先师那样叫他们精神失常。”
笑得太激烈,就得拿帕子挡着嘴了,林黛玉一手展着帕子,一手来推顾庆之,“你少说两句吧,可别真写到卷子上。”
“科举哪儿能考这么简单的呢?”顾庆之一边说,一边顺着她的力道往角落一倒,头还碰到了车厢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咚。
“疼不疼?你也不知道躲。”林黛玉忙凑过来就要拉他。
顾庆之道:“还有一句,叫我思念的人还未曾给我来信。”
林黛玉原本就笑得面上粉红一片的,听见他说这个,红上又添了热,“没个正经的。”可不免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一想,“吾斯之未能信?”
顾庆之也笑了起来,“瞧瞧师姐这论语读的,举一反三可太熟练了。”
林黛玉白他一眼,“马车这样快,你可坐好了,别一会儿掉出去了。”
顾庆之立即敲了敲前壁,又跟车夫道:“慢些走,我晕车。”
林黛玉嘴角翘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的又问了一句,“还有院试呢,院试你上供什么?”
顾庆之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自然是我读过的论语,也叫先师看看,我多么用功,书都翻烂了。”
虽然说是考场距离不远能住家里,不过保险起见,顾庆之还是在考场附近找了住所。
内官监虽然能住,不过不太吉利的样子,所以顾庆之借住在了顺天府衙门里,早上还能叫去考场监管的衙役叫他起来。
有种住在学校家属楼,听着早操广播声再起床的爽快感。
府试一共考四天,第一天默写经贴,也是那种随便抽两三个字出来,叫你写上下文的为难人考法。
第二天考杂文,好消息是在几种文体里抽,这次没抽中诗赋,顾庆之松了口气,不用编打油诗了。
最后两天考策论,中间还要在考场睡一晚上。
策论简单来说,就是议政,并且向国家提建议,所以答题时间长达两天,也就很好理解了。
顾庆之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了。
从他认识皇帝以来,他提的建议全都被皇帝采纳了,无一例外。
总之若是考不过,顾庆之依旧打算查卷子,还打算请皇帝评评理。
不过府试嘛,连秀才都不是,题目不难,也不会在大层面上问怎么治国,这一次的题目是关于顶罪的,也就是如何解决“宰白鸭”。
顾庆之打算分三个层面来解决这个问题,首先是犯罪的人,这波人能找到人替他们顶死罪,那肯定非富即贵。
其次就是顶罪的“白鸭”们,或者为了钱,或者被威胁。
最后就是法律制度,其实他前头提的法律条文的详细解释,也能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这类问题。
正当顾庆之打草稿 列提纲的时候,鸳鸯亲自到了林家。
鸳鸯是个年轻的姑娘,又哭得脸肿眼肿凄凄惨惨的,林家人自然不会有多少警惕心,放她见了林黛玉。
鸳鸯一进去就泪眼婆娑给林黛玉跪上了,“老太太病了,连药都吃不下去,糊里糊涂连人都认不得几个了,睡着了还喊您母亲的名字,求姑娘回去看看吧。”
林黛玉“啊”了一声,鸳鸯见她没立即起来跟着回去,便又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家里过得艰难。爵位降了好几层,下人不服管教,主子们又总生病,凤姐儿又才小产,乱糟糟的也没人管着,老太太逞强出来管事,没两日就给累病了。”
鸳鸯是真的紧张,临出来贾母跟她三令五申的强调:“这次一定得把她请回来!这次姓顾的小子去科举,最后一场连考两天,他出不来的!”
“我也不怕你知道,你跟我这许多年,家里的关系你也明明白白。别的不说,你看我去过谁家?又有谁来咱们家?”
贾母几十年不出门的,贾家还能有什么关系?
隔壁东府的珍大爷倒是天天酒宴不带停的,很是有一帮子纨绔子弟做朋友。
可说句不好听的,谁家叫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掌权呢?
贾家说是四王八公,可大家都在走下坡路,北静王到还一直世袭罔替,可如今他被陛下盯着,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呢?
再说原本他跟贾家有来往,是因为贾家是一等爵,可如今贾家是个什么模样,用落日余晖来形容都是抬举他们了。
下来就是贾家的姻亲了,稍近一些的就是王家跟林家。
王家也不大好,陛下派了新的钦差去巡边,又召回王子腾,好在大魏朝幅员辽阔,王子腾一路回来也得好几个月,中间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贾家唯一还能扒上,并且能扭转局面的姻亲,就只有林家了。
这是贾家的救命稻草,鸳鸯深知这一点,不仅仅从老太太嘴里知道,也能从王熙凤跟贾琏那边听见点消息。
王熙凤说林姑爷快要入阁拜相了。
贾琏也说三等爵保不住这么多好铺子。
鸳鸯还听见过一次老太太说后悔,不该把老国公爷的几个庶女远嫁,也不至于到如今连个人都找不到,托关系都没有门路。
“姑娘,你去看一眼老太太吧。就看一眼。你也在老太太院里住了六七年,老太太待姑娘是真心真意的,宝二爷跟姑娘们都陪着姑娘解闷,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奴婢求您了。”
鸳鸯一边说一边磕头,林黛玉是在外头偏厅见她的,地上没铺毯子,而是上好的青石砖,几个头下来,鸳鸯额头就红了,她也不在意,有种要把脑浆磕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有这等决心,那磕头的声音就很渗人了,林黛玉站起身来,道:“我叫人备车,你也别磕了,我这就跟你回去看看。”
林黛玉出去准备,鸳鸯倒没起来,临来的时候老太太就吩咐了,“只当我马上就死了。”
老太太要死了,她鸳鸯还能轻松得起来?所以还得继续跪着。
林黛玉叫人安排马车,又点了几个丫鬟婆子陪着。
她眉头微皱,因为顾庆之逮着机会就要说两句贾家人多么多么不好,多么会算计人,多么会搞阴谋诡计,林黛玉刚才一听见鸳鸯说老太太病了,下意识反应就是不能吧?
别的不说,怎么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在安国公进考场之后重病呢?
而且……鸳鸯后头也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不是说老太太生病她不能着急,而是……林黛玉身边两位至亲都曾经病过,当时她的心情,如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鸳鸯过于有生气了。
但是……林黛玉觉得自己也不是以前那个没的选,只能幽怨躲在屋里的林姑娘了,她也想看看她外祖母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林黛玉点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还有护院四个,一共三辆马车往贾府去了。
这样的排场,鸳鸯见了也是一肚子感慨,也不怪老太太要抓死林姑娘。
不多时马车到了贾府,又从侧面进去一路停在了二门口。丫鬟扶着林黛玉下来,护院等在二门口,鸳鸯引着她们一路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上回想去林黛玉生日宴没去成,贾母其实是憋着气在心里的,那会儿想的还是看谁拗得过谁,可前两日宫里来了太监,她才知道她大儿子没跟任何人商量,背着她给皇帝上了折子,要削减贾府下人。
贾母倒是没觉得这是她偏心眼的缘故,也不觉得这是因为大房气不过一直给她跟二房当垫背的,毕竟偏了都好几十年了,这就跟呼吸喝水一样自然,她是察觉不到的,而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亲兄弟就该互相扶持。
所以这事儿的原因,贾母归结到了她压不住贾赦上。那她为什么压不住贾赦呢?因为她权势不足。
如今贾家还想要权势,那就只能靠林黛玉了。
贾母换了个思路,那就装可怜,死死抓着林黛玉。
只要林黛玉跟她一条心,她如何报不了仇?哪里找不到机会给那乞丐使绊子?
别说林如海娶了继妻,就是他当了驸马,林黛玉也一样是她贾家的血脉!
林黛玉一路进了贾母的院子,远远的就闻见了浓浓的药味,丫鬟正搁院子里熬药。
再往里走,进到贾母住的这一进,侧间坐着贾家几个姑娘,还有贾宝玉。
一见她来,几人都站了起来,叫姐姐叫妹妹的都有。
“老太太可好些了?”林黛玉轻声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着顾庆之她能中气十足的大声说话,一到贾家,就还是想装一下。
元春是老大,按理是她先说的。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抽泣道:“倒是能吃下饭了,只是人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上午还拉着我的手叫姑妈的名字。”
林黛玉很是烦这个,动不动就是多么思念她母亲,她母亲过得不好,难道老太太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若真的想她,不管是去庙里还是去庵堂里请人写个牌位,平日里上上香,是什么要诛九族的大罪吗?
“这……”林黛玉故作忧伤皱起了眉头,“若是真见到我母亲……不如去庙里求两个符挂在床头吧。”
这年头,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都有规整的见鬼流程的。
总之鬼没强到一定程度,身子没弱到一定程度,是见不到鬼的。
几个姑娘红了眼圈,贾宝玉更是一声“祖母”,就直接冲到了里间。
很快,里头就传来贾母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是我的玉儿回来了吗?”
“祖母醒了!”元春一声惊喜的呼喊,伸手便去拉林黛玉,“咱们进去!”
林黛玉反应挺灵敏的,尤其又学了骑马射箭,加上顾庆之时不时假装扑一扑她,她下意识一避,就给躲开了。
“进去吧。”她脚步一抬,先进了贾母屋里。
要说贾母,的确是憔悴了不少,又刻意的装病,脸上惨白一片,头发也不藏了,满头白发乱糟糟摊开在枕头上,加上满是药味和屋里人红着眼圈的啜泣,林黛玉一见之下,也红了眼圈。
“外祖母,你……也得好好保重身子。”
贾母手一伸,挤出个笑容来,“快来叫我看看。”
林黛玉走到她床边坐下,贾母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许久不见你了,的确是长高了些,是个大姑娘了。只是以后说话可别这么腼腆了,祖母也不能天天护着你,你要自己为自己着想了。”
这话……听得林黛玉一阵恍惚,还有两句槽想吐。
屋里丫鬟上了茶水,贾宝玉坐在床脚,也不说话,眼泪汪汪看着贾母。
贾母这次装病,那是力求跟真的一样,所以不多时,贾赦贾政两兄弟也来了。
贾赦如今虽然好了,可身体大不如前,每日也吃着太医开的补养药方,还是坐着轿椅来的。
贾政照例是先去太常寺小半天,然后以母亲生病为由请假回来。
待一一行过礼,众人又分别坐下。
贾赦叹了口气,道:“我前儿说的亲事,你们觉得如何?元春都过了二十五了,平常姑娘这个年纪,孩子都能生三四个了。”
这话本不该在没出嫁的姑娘面前说的,只是贾赦哪里管得了这些?
贾母如今又装病,半糊涂半清醒的,更加不好说他,屋里一时间竟然安静了下来。
贾赦又道:“这人叫孙绍祖,他爷爷是咱们家门生,世袭的武官,也算是世交了,年纪刚过二十五,跟大姑娘也般配,这人我原本是给迎春看的,样貌魁梧,骑马射箭也都是一等好手。”
这完全就是贾赦找的坑,孙绍祖是大同府人,武官都是世袭,有点像锦衣卫,有的时候是光有个名号,想要正经管事的职位,还得找人活动。
孙绍祖就是来京里活动想补个缺儿的,贾赦还收了他银子的,只是没想他这爵位转瞬之间就连降两等,但是银子是不可能退的,那怎么办呢?把人变成女婿呗。
贾政眉头一皱没说话,王夫人却清了清嗓子,客气道:“这人既然这么好,还是留给迎春吧,我们元春当姐姐的,怎好抢妹妹的婚事?”
邢夫人一笑,跟了上来,“可如今你们家元春不出嫁,后头的姐妹也没法嫁人啊。老太太病得这样重……”
邢夫人故意一顿,叫大家想她的未尽之言:老太太死了元春守孝至少一年。而且这个年是按照自然年算的,不是从老太太死算起,守孝十二个月完事。
而是比方至安八年贾母病故,元春作为嫡孙女,要守孝到至安十年正月初一才算正式出孝。
而且一年是典制里规定的,若是表孝心,也有人往三年守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三书六礼也得翻个年才有体面。”
这么一算,元春出嫁就得三年后了。
邢夫人如今是才思敏捷,毕竟上书请削减下人这事儿,她是提前知道的,等看见二房一阵忙乱,贾母又病得起不来床,她就更有优越感了,这优越感对提高人的反应速度,大小也有点作用。
二房这一对夫妻没话可说了。
躺在床上装糊涂的贾母气得想起来打人,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是装病,不仅能看出来大房什么心思,关键是她不可能病死,大房想要什么都得落空!
林黛玉一边低头坐着,一言不发,她本就聪慧,如今更是能跳出来看,这一看她就觉得顾庆之说得没错,贾家但凡有一个有能耐的,都不至于成这样。
她视线又落到了床脚坐着的贾宝玉身上。
他是真的伤心……他是真的只会伤心。
若是顾庆之在,他会怎么办呢?
林黛玉想起自己父亲生病时候,顾庆之是怎么做的,请太医看病,留下御前行走的牌子叫人安心,叫太监接手林家上下事物,把贾琏撵了出去,找回被卖出去的那些下人。
对了,他还请了圣旨,他还说让自己立女户。
他的确是没趴在床尾哭,他还说生病了要多休息,更不叫许多人来打搅。
屋里又响起第二人的哭声,“祖母病成这样……”元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如何能出嫁?我要守在祖母身边,祖母会好的,祖母一定会好的!”
她这一带头,屋里又是哭声一片了。
但这不符合贾母的利益,她好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她是想跟林黛玉叙旧的,她还想叫林黛玉重新跟她一条心,叫这些人这么哭过去可不行。
“我还没死呢!”贾母沉声道:“都出去,玉儿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屋里人犹犹豫豫的往外走,贾宝玉小声道:“祖母,我留下来吧?也得有人伺候你。”
“不用。”你留下来还怎么说体己话?再说若是林黛玉不嫁去安国府,贾家的关系又怎么扩大?她又怎么给那乞丐添堵?
不仅如此,她还得控制着她两个玉儿的关系,得亲,但是不能太近。
等贾宝玉出去,贾母慈祥的微笑,“我的玉儿……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当日她也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嫁去了林家。如今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贾母一脸的怀念,林黛玉微微低了头。
还是老一套啊。
第80章 媵妾
“你别害羞。”贾母笑道:“女子成家是一辈子的事情,自然是要提前想好的。当年你母亲,刚过了十三就开始择婿,挑了两年多才挑中你父亲。”
这种话题,林黛玉低着头装害羞就成,也不用回答什么。不过她胆子毕竟大了,不用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憋在心里,难过的是自己。
林黛玉微笑,“也不知当年我祖父是怎么说的,叫您把女儿嫁得这样远,母亲出嫁的时候,想必很是不舍吧?您舍得她吗?远嫁三千里啊。”
贾母觉得这个反应有点超乎她的预料,不过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装病,想的就是怎么劝林黛玉回转心意,所以也不算太难回答。
“唉……当日把她嫁去苏州,原想她很快就能回来的。可谁想你父亲一直在外做官,连累你母亲也居无定所,唉……”贾母又是一声长叹,还红了眼圈,又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
林黛玉烦这个,尤其是“这都是别人的错,我是无辜的”。
而且他父亲是官员啊,留京还是外放,那得听皇帝的,难道她外祖母就完全没想过这个?她就一厢情愿觉得她父亲一定会留在京城,还是觉得无所谓,反正这门亲结成了。
“外祖母难道不知道吗?”林黛玉轻轻问,“你把母亲嫁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她得跟着父亲,而父亲不一定要留在京城?”
听着倒像是埋怨她的意思,不过贾母一点都不慌张,这证明什么?她跟她母亲感情深厚。
贾母叹气,“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能决定这些事情?当初你外祖父喜欢,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高高兴兴把女儿嫁出去,还要跟她说林家好。”
又来了,她没错,都是被别人逼的。
林黛玉头偏过来,同情道:“外祖母过得真难,明明什么都没法决定。以后别这样了,多累啊。该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贾母觉得她被讽刺了。
她抿了抿嘴,快速进到了下一个议题。
“唉……这些子孙不争气,我也没有办法,当日我最疼者唯有你母亲,她也生了你这么个好女儿出来,又被封了县君,当日第一代的荣国公,那样得宠,你外祖父的姐妹也都是白身。”
说到这个,林黛玉也挺开心的,她笑道:“这事儿倒是不能算在我好上,主要还是安国公出了力。不然我父亲不过一个巡盐御史,一年换一次的职位,纵然他当了六年的巡盐御史,也不能得陛下这样的看重。”
一说到顾庆之,林黛玉话说都比方才欢快了,灵感也来了。
“真要说起来……外祖母,想得宠不能做别人能做的事情,就像荣国府,当日荣国公打天下的确是天大的功劳,可就算没有荣国公,也能有别人,可安国公就不一样了,就他能求雨,所以他想要什么,陛下都愿意给的。”
看着贾母略显僵硬的脸,林黛玉笑道:“荣国公封国公,是因为他有大功劳,可安国公封国公,是因为最高就到国公,再没别的了。外祖母,您知道这里头的区别吗?”
贾母如何不知道,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她呵呵讪笑两声,“你倒是跟他亲近。”
林黛玉害羞一笑,“真是的,外祖母怎么好跟人说这些话,怪羞人的。”
贾母凭借自己力气坐了起来,又把枕头摆好靠在腰后。
她不能再躺着了,躺着气儿不顺,还是得坐起来,不然早晚都得被憋死。
贾母开口先笑,“他当日奉了皇命去扬州接你们,又被你父亲收做关门弟子,你们回来京城又一直在他府上暂居,还有——”
贾母还是没把那生日宴说出来,说出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如今看来,你父亲是想把你许配给他了。”
林黛玉把脸一捂,嘴角翘得怎么也压不下去,“竟然这样明显吗?还没交换庚帖呢,也做不得数。”
她这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荡气回肠的,贾母越发的生气了,可生气归生气,笑还得笑。
不过这一生气,贾母有点上头,竟然没察觉出来她怎么不害羞了。
“不过……”贾母话音一转,叹道:“他出身毕竟不好,你看京里这些勋贵们,有哪个动了念头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一个都没有,你这样……未尝不是你父亲想要报恩,才把你嫁过去的。”
林黛玉惊讶的看着贾母,她如今彻底明白京里的世家是怎么划分的了。
就说安国公的婚事,够得上他这个家室的人,基本都是核心圈子,都知道他的神异之处,没人敢,也没人觉得自己女儿配,人家想的都是能不能勉强当个妾?
再下来一等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的神异之处,可知道他是皇帝心腹,知道他是安国公,单从家室来说,一样是不配的。
再往下,才是荣国府这样的人家,自己勉强支撑朝不保夕,还要同情安国公找不到夫人。
林黛玉害羞道:“俗语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我听父亲的。”
这样大胆的话,就算是故意演戏,就算没当着顾庆之的面说,也叫她红了脸。
贾母心中冷笑不停,装吧,就装吧。脸红成那个样子,还说听父亲的,可见她这外孙女儿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人家不过对她好点,稍稍给她些好物,她就什么都不管了。
但这样也好,对她好谁不会呢?
贾母生出点优越感来,拍了拍林黛玉的手臂,叹道:“虽然门当户对,不过……你父亲娶的那继妻,也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想教你也教不出什么来,有些事儿,外祖母得告诉你。”
这话林黛玉不太爱听,她跟向氏也就是平日见面点头叫一声“太太”的关系,完全不亲近,可是贾母这话,平白那么些鄙视,也是很明显的。
“身份算得了什么呢?”林黛玉道:“陛下祖上还是放牛的呢。”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贾母惊道:“怎么能编排陛下?”
原先荣国府是谁都不怕的,可如今接二连三的变故,也叫他们知道皇帝对他们是一点情面都没打算留的,那如今就只剩下敬畏了。
“外祖母要去告我不成?”林黛玉眼睛一斜,似笑非笑道。
那肯定不能告啊,跟皇帝告状:“有人说你祖上是放牛的。”那不是缺心眼吗?
别说他们见不到皇帝了,就是能见到,也不能说这个啊。
贾母又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道:“你如今倒是比以前调皮了。”
“我父亲也这么说呢。”林黛玉又笑了起来,“外祖母喜欢我调皮吗?”
“都要嫁人了,要做当家主母,能威严能娴静,调皮总是不太好的。”贾母又是一脸慈祥看着她,温柔的劝道。
林黛玉脸上神色略有些奇怪,不过话题都引到这儿了,贾母自然是要顺着说下去的,她又道:“外祖母毕竟活了这许多年纪,也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儿媳妇孙媳妇也这么多,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林黛玉也好奇她能说出什么来,她在贾家住了这么多年,有时候看这些舅母们跟嫂嫂们过得都不好,也不知道她外祖母是怎么想的。
“做主母,在我看来,就是管家、妾室、生儿子、娘家撑腰这几样,做好了就能过得舒坦。”
虽然没当真,也能看出来这几条都是坑,不然贾家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林黛玉也顺着这几条想了想。
好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能有大把的时间干别的。
尤其是娘家撑腰这一条,怎么想怎么觉得微妙。
上回她跟庆之起了争执,虽然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不过庆之也找她爹爹撑腰去了。
还说:“师尊,你可是我亲师尊,你不能不帮我。”
贾母见林黛玉一脸的若有所思,知道她听进去了,便道:“管家是最应该拿在手里的,你看荣国府管家的就是你琏二嫂子,她握着这些下人的生杀大权,府里管得井井有条,荣国府离不开她,纵然是不曾生子,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拿生儿子给管家做垫,贾母觉得她说得够真诚了,可谁想林黛玉一个问题,就给她问懵了。
“外祖母,我听说荣国府要削减下人,这事儿办了吗?”
贾母愁的就是这个!
要是真削减下人,那贾家还有什么脸面?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贾家在走下坡路了。
不然为什么贾母肯服软呢?她也想叫林黛玉去说和说和,请陛下收回成命,至少也得继续拖延下去,别派太监来催了。
“唉……”贾母继续叹气,“咱们府上很多都是老仆人,当年开府的时候国公爷收下的,如今他们为荣国府操劳一辈子,我们做主子的又如何能不顾体面把他们都撵出去呢?荣国府不是这等心狠手辣的人啊。”
林黛玉“天真”的看了贾母一眼,来了句何不食肉糜的话,“那便多给些银子吧?一人给上两百两,出去不管做什么都够了。”
贾母看着她这纯稚的表情,生怕自己再说点什么,她就能问出来“两百两很多吗?”这等问题。
“不说这等烦心事儿了。”贾母呵呵笑了起来,“咱们继续说妾室。妾室是必须要有的,不然外人要说你善妒了,你夫君也要跟你生分。你看你琏二嫂子,也要放一个平儿在屋里掩人耳目的。”
“你若是真……”贾母故意一个停顿,换了个说法,“国公是能有五个有名分的妾,不过你这等身份,嫁去国公府头两年,他得给你体面,是必定不能纳妾的,这时候就得你主动了。你得先占上名分,用你自己的人,把他家里上族谱的妾都占上。没了身份的妾,打骂发卖随你。”
林黛玉唏嘘一声,“这种日子……”她外祖母勾心斗角几十年,还叫生出她大舅不是亲生的这等谣言,林黛玉竟生出点同情来。
“这种日子不好过……”贾母顺着她的话叹息,“可女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也许听人说过,生儿子是最重要的,能不能站稳,全靠生儿子,可我要告诉你,生儿子不重要。咱们这等人家,不是成亲,是联姻,你背后有娘家支撑,儿子反而不重要,我甚至要劝你,小心生孩子!你身子骨并不健壮,你最好还是别生孩子。”
林黛玉觉得她似乎要琢磨出来贾母究竟想说什么了。
贾母对上她的视线,“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门关里去,与其自己生,不如叫妾室生。你不用受生育之苦,又不会耽误时间管家,只要管家大权在你手里握着,你背后又有娘家支撑,你就能过得很好。”
林黛玉眉头一皱,这跟她母亲的做法不太一样啊。
“我母亲……”林黛玉轻声问道:“外祖母当日就不曾劝过我母亲?”
“你母亲是个轴性子,又对你父亲用情至深,一定要亲自诞下麟儿才肯罢休。”
这还是跟她印象中的母亲不太一样。
贾母忽得又叹了口气,“你父亲生得极好,又是探花出身,你母亲情根深种倒也不足为奇。你母亲在家里时,我就从宗亲里选了几个姑娘陪她一起的,可谁想定了亲之后,这几人她都不要了,说是不忍父母离别,陪她远嫁他乡……唉,不然有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陪她,她也不至于郁郁而终。”
贾母说完心就咚咚跳了起来,前头铺垫那么多,只有这条是真的:媵妾。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说得太明白。
不过贾母仔细想过的,这事儿是真的对她好,她这身形一看就不是益于生养的,生孩子就是要命。
管家……她从哪里学管家?林家那继妻就没家产,她这个外祖母也没教过,她不会。
这两条一摆出来,那结果不就很明显了吗?
媵妾自古就有,两家联姻,大家族恨不得要陪十个媵妾过去,她得找两个帮手跟她一起嫁进安国府,林家哪里还有人?
那不就是从贾家找人吗?
迎春懦弱,自己屋里都管不好,惜春年纪太小又是嫡女,探春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探春个子高,生孩子就比一般人爽利,人也厉害,也有主意,管家虽然一样没学过,不过现在教也不晚。
况且上次那安国公给她送东西,不就是探春出去假冒的?这是什么?这是注定的缘分!
贾母过了一遍自己的说辞,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也不能停顿太久,她故意喘了两下,道:“你也出去看看你几个姐妹,我这早上一见你来,的确是好了许多,不过许是话说多了,我得歇歇。”
林黛玉站了起来,语气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又像是怕吓到人一样的轻,“外祖母好生歇着,我出去了。”
外祖母叫她别生孩子,叫她抓着管家大权,叫她多给安国公纳妾,还告诉她要娘家的姐妹做妾,还说要有人给她撑腰,这是盼她好?这是想跟安国府拉关系。
怪不得人家不叫荣国府来她生日宴。
林黛玉便又想起顾庆之那句话,“荣国府吧,看着是一顿算计连太上皇都算在里头,可实际上连自家下人都管不了,到头来只能是一场空。”
那天话说到这儿,顾庆之还给她使了套剑法,围着假人一顿打,剑光闪烁十分精彩,最后收了招数,连稻草都没掉下来一根的。
“这就是荣国府。”
林黛玉不由得笑了出来。幸亏当日顾庆之晕在巡盐御史衙门门口,幸亏她父亲心善收留了他,幸亏顾庆之是个好人,才没叫她落在荣国府手里。
贾家几个小辈都在廊下站着,见她出来就笑,都以为是贾母跟她说了什么,不免都是浮想联翩。
真要说单纯,贾宝玉当仁不让能排在第一,他头一个开头,问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林黛玉认真想了想,还是那句话,她母亲重病卧床一年,她陪了一年,她父亲也重病卧床,依旧是她在侍疾,她觉得贾母这个病……不太像是真的。
“好些了。”林黛玉轻声解释道:“说了这许多话,精神也挺好的,如今歇下了,我想她中午应该能多吃两口饭。”
贾宝玉阿弥陀佛了一声,“我瞧老太太去。”
薛宝钗把他拉住了,柔声劝道:“老太太才歇下,宝兄弟过会儿再去看吧。”
贾宝玉怏怏的停了脚步。
元春见薛宝钗这个样子,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二十五的人,生怕别人觉得她年纪大,薛宝钗还不到二十,生生演出来比李纨还要稳重。
“我们家里这许多姐妹,倒是没一个比得上你老成练达的。”
如今天气热了,人人手里都有扇子,薛宝钗还跟以前一样,腰背挺得板正,脸上是得体的微笑,扇两下扇子,并不说话,只当没听见。
这场景就叫林黛玉挺怀念的,她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宝姐姐是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长高了许多。”薛宝钗微笑道,“兴许再过两年,就能跟我一样高了。”
这么刺来刺去的,的确是开胃,林黛玉道:“要是这么说……宝姐姐好些年不见长高了,是年纪到了吗?”
别说薛宝钗了,旁人脸色都变了。
这林姑娘原先就伶牙俐齿的,如今更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人留了。
琥珀忙过来道:“午饭准备好了。”
“听说这花厅建了两次,头一次是为什么给拆了?”林黛玉笑眯眯的问。
说实话这事儿过去挺长时间了,问题是一屋子都是千金,别说发酵过的臭鱼这等东西,就连臭味都没闻过的。
如今被林黛玉这么一提醒,经历过“周瑞家的送屎”事件的几人,不免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幻臭。
贾宝玉先受不了了,他道:“我还是陪着老太太吧。”他神情复杂看了林黛玉一眼,转身先走了。
探春拿帕子掩了口鼻,“天气太热,我这会儿有点头晕,我也先回去了。”
迎春反应慢,一时间也没找到好借口,嘴巴张了几次,“我回去了。”
惜春干脆没说话,两步追上迎春,“我陪二姐姐回去。”
转眼间就剩下林黛玉、贾元春 跟薛宝钗三人了。
林黛玉左右看看,“这花厅盖好了我还没去过呢。”
薛宝钗才被林黛玉讽刺过,她笑道:“林妹妹如今见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这花厅入不入得你眼?”
林黛玉觉得奇怪,宝姐姐什么时候说话这样直白了?
“宝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替荣国府自卑呢?”她又瞧了一眼元春,笑道:“大姐姐是宫里待过的,也该知道这花厅修得富丽堂皇,比宫里也不差什么的。”
一句话戳了两个人,尤其是当了宫女还一事无成灰溜溜被赶出宫的贾元春,她客气笑道:“我进宫是当女史,不比你是进宫谢恩。”
林黛玉手里扇子往嘴边一挡,笑不露齿道:“那两位姐姐可要多亲近亲近,宝姐姐进京就是为了选女官,还说是为了给公主当伴读,她应该对宫里生活挺好奇的,大姐姐没好好跟她说说吗?”
这事儿元春如何不知道?
她故作惊讶看了薛宝钗一眼,道:“公主伴读?今上的公主,年纪最大的五六岁,太上皇的公主……年纪最小的也出嫁三年多了,这时间对不上啊。”
薛宝钗又是轻轻扇两下扇子,只当完全没听见。
林黛玉没放过这个机会,“年龄什么的,我倒不太知道,不过薛家就剩姐姐一个人了,这等人家也是进不了宫的。”
元春笑了一声,冲薛宝钗挑了挑眉毛,“还是先吃饭吧,我都有些饿了。”
三人走进大花厅,丫鬟端了温水上来给她们洗手。
薛宝钗吃了这等亏,再说她是县君,那气也没这么容易咽下去的。
待洗好手,三人分别坐下,薛宝钗瞧了元春一眼,心想她也没什么相干,便又对林黛玉笑道:“我有话想问问你。”
“这话听着奇怪?难不成我能叫你别问?”林黛玉捻了桌上瓜子,剥了两颗吃了,“调料加重了,前儿吃了新摘的葵花籽,又香又甜,倒是比这炒过的更好些。”
元春没说话,她听薛宝钗方才那意思,就是想挑林黛玉的错儿,她干脆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菜。”
没了贾元春,薛宝钗越发自在了,她道:“好你个千金小姐,你平日里都在说什么?都在干什么?闺阁女子的东西如何外传?你竟然还出了诗集叫男人评鉴?这哪里是女子的本分?”
林黛玉笑了,“我从常听你说你们薛家是读书人家,怎也不见你薛家的大作,是不会写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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