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万人迷青哥儿5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沈青至今都清楚的记得。
那是去岁秋天, 天气倒和现在类似,不冷不热的刚刚好。李寡妇已经怀上了身孕,沈志高在家里闹腾了好些日子, 吵着要休妻另娶。
沈老汉和沈老娘原本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沈志高坚持, 又闹腾的厉害,便慢慢的也松动了。
沈青那时什么都不懂, 心里慌得不得了。生怕沈志高真的成功了, 他病弱又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老娘被扫地出门。
沈青只能偷着上山,拼命砍柴、卖柴, 想着万一苗氏真被赶走,他还能偷偷把钱给苗氏,让苗氏不至于饿死。
至于他自己……他已经顾不得,换了后娘进门, 原本就没什么好日子过的自己,又会落得什么处境。
那时候他还要顾着老沈家地里的活计。快秋收了,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子,庄稼人要打足了精神瞧天色,防备着什么时候忽然来一场大雨。沈青根本腾不出多少空闲时间,辛辛苦苦才攒下一两百文钱。
那一天他只存够了半担柴火, 幸好牙行的老板娘可怜他, 又喜欢他把柴火收拾得利落整齐,便也收了下来。沈青揣着那一点点钱往回走,在城门口恰碰上县令弟哥儿的马车进城。
十几辆大车装得满满的,将城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沈青等在那里, 从旁边读书人的口中听到了县令弟哥儿和离的故事。
那天是沈青第一次知道,原来和离了, 还能把孩子带走。哪怕生的是个小子呢,只要兄长是县令大人,只要有足够的权势,这世上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并非不能打破。
于是,沈青得到了启发。他有样学样借了苗兴和苗旺的势,顺利带着苗氏离开了那个泥潭,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此刻沈青看着县令的弟哥儿,他就坐在自己不远处。沈青从来没见过这人,那天县令的弟哥儿并没有下马车。可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却在无意间、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启发了沈青的智慧,也给了沈青很多很多的勇气。
沈青目光沉沉地盯着县令的弟哥儿,他在看县令的弟哥儿,可同时,沈青又觉得他是透过这个人,在看去岁彷徨无助的自己,忽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束通往前路的光。
不知不觉,沈青竟有些眼眶发酸、发热,几乎要滚下泪来。
铺子里沈青的家仆和小苗掌柜、铁山哥:?
林宁:??
县令的弟哥儿:?????
县令的弟哥儿整个人都无措了起来,什么情况,这人他见过吗?和他有什么瓜葛?他哭什么?
自己和离一年后,魅力这么大了吗?
他左右看看,发现店里的伙计都在偷偷关注着这边,更加不自在,连忙摆手推拒:“不了不了,我们已经吃好了,帐也会过了,不需要了。”他一手攥着林枣儿,另一边招呼林宁:“宁哥儿,咱们回去吧?”
林宁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被他拉着三步一回头的往外走。
沈青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热泪憋了回去。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去岁秋天的事情,现在想来仿若隔世,他早已不是那个无能为力、处境艰难的小哥儿了。可此刻看到县令的弟哥儿,看到这个“救”他和苗氏出泥潭的由头,竟有一种心灵震颤的感觉。
沈青偏过头,他没注意到店里的伙计们都在偷偷看自己,而是对小苗掌柜吩咐道:“刚才那位夫郎……那位哥儿,若是再来,免他的帐。”
县令的弟哥儿已经和离了,虽然因为嫁过人,他还习惯性做夫郎打扮,可沈青却不想那样叫他。
“哦哦!”小苗掌柜回神,连忙答应下来。不用问,他都知道是哪一位!但他心里实在疑惑,青哥儿这么反常,到底是怎么了?
不止是他,店里人人都好奇!待沈青离开,铺子里剩下的人便开始背地里偷偷说起了老板的八卦:“老板把解公子和解姑娘送到城南去教书了,我还道老板怎么不喜欢呢?解公子和解姑娘长得多好看啊?原来老板喜欢这样的?”
那位哥儿可瞧着比他们老板大一些,又做夫郎装扮,这是嫁了人的啊?
如意之前也琢磨着这事儿呢。她虽然如今换了山头,可自幼在解家长大,对解家很有几分香火情,很是希望解家兄妹能跟了沈青。毕竟沈青人才出众,相处下来性子也挺好,是个正派人。
这嫁人最怕的就是汉子不行,遇到那没担当的汉子,做正头娘子也要跟着倒霉,遇到有担当的汉子,做妾日子也差不了。
可之前沈青并不多看解家兄妹,那次解觅云自荐枕席还失败了,原来竟是口味不对吗?不过她倒是消息比别人灵通许多:“别瞎猜,那位是县令大人的弟哥儿,和离了回来和兄长一起住。我们少爷和姑娘是犯官家眷、罪臣之后,那位可是县令大人的家眷……不过要攀扯这个,也该看县令大人的公子才对呀,难不成真是一见钟情?”
方才沈青看县令弟哥儿的眼神,都快把人盯出窟窿来了!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连翡翠小丫头片子还是个孩子,也跟着凑热闹。一旁知道沈青底细的铁山和小苗掌柜:“……老板不可能喜欢上那哥儿。估计是有别的缘故吧?”
如意立刻看了过来:“你们咋知道?老板喜欢啥样的和你们说过?”如果有可能,她倒想打听打听,教给解家兄妹。
那当然是因为,沈青是个哥儿啊!可是之前沈青和他们说过,他在县城以汉子的身份行走方便,还要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让他们别乱说破了,否则就收拾东西回村。这会儿自然不敢嘴松,私自透露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半天,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反正老板不会喜欢那哥儿的。”
“其实咱老板和那哥儿成了也好。”余下几人根本不搭理他俩,撇开铁山和小苗掌柜又兴致勃勃八卦了半天:“县令大人是咱们县城最大的官儿,和县令大人攀上亲,咱这生意还怕不能做大?”
且不说这一屋子伙计如何猜测,那头林宁叔侄三人着急忙慌的回了家,也引起了林县令的和县令夫郎的注意:“这是怎么了?不是出去吃小吃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跟让狗撵了似的慌成这样?”
林县令眉头一皱,上次林宁和林枣儿这样慌乱的跑回来,还是被周家那小子调戏,脸色也冷了下来:“又有不长眼的欺负你们了?”
“不是不是,”林枣儿连忙摆手。可是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惦记着吃啊!
那盘子里还有两串炸土豆没吃完呢,就被拽走了,林枣儿觉得很可惜。
林宁还是一脸恍惚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
“那到底咋了?真个给我急的,”林县令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哥儿:“香草,你来说。”
林香草尴尬地看了看林宁,又看了看林县令,支支吾吾的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又连忙解释道:“我真没见过那人……应该没见过吧,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知道林宁喜欢那位沈公子,天天在家里沈公子长沈公子短的念叨,现在这是什么事儿啊!
“我现在带着孩子自己过日子,挺好的,再不想嫁人了。”他拉着林宁的手,安抚道:“宁哥儿放心,就算他有什么想法,我也绝不会同意!”
林宁好半晌才回过神,短短一段时间,他又碎了一次。不过碎完把自己拼好之后,林宁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不是早就认定沈公子就算没成亲,也不可能娶自己吗?那既然沈公子不会娶自己,娶自己小叔叔,总好过娶别人吧?
林宁对这沈公子的感情很复杂!说喜欢吧,那肯定是喜欢,但也不是非嫁不可那种着魔一样的喜欢,他都没怎么和沈公子说过话,也互相不了解,哪就至于此了?
准确来说,是颜控对美汉子的一种向往,和一点点占有欲。
如果林宁是个现代人,就会听说一个词叫“颜粉”,再加一丢丢“梦男”。
不过,占有欲嘛,他们老林家占了就约等于他占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娶了自己小叔叔,他还能多看两眼……林宁扶墙站稳,坚强道:“我没事,叔你该咋处咋处,别顾及我!”
可是怎么可能不顾及?林香草可不知道林宁这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那天之后再没去过沈青的铺子,倒是林枣儿实在馋那口,央着林宁又去了几回,可是偏赶巧了,再没遇上过沈公子。
沈青这段时间正忙着!春耕之后,村里的汉子们就闲了下来,沈青便开始着手在石渠村开作坊。
石渠村的村长早盼着这一天了!三不五时的就派些和苗氏血缘近的婶子、媳妇上兰塘村找苗氏串亲戚,套近乎,早也盼晚也盼的,如今可算要落实了,这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这石渠村的苗村长可比赵有当拎得清。也有可能是沈青到底不是他们村的人,一没那么亲近,自然要敬着些。二来沈青一个外村的,也不咋能插手石渠村的事儿,苗村长对沈青自然也少了赵有当内心深处的那点儿防备。
此时只管笑呵呵地招呼沈青:“你看这片地,多平整,盖起房子来都不用铲那地下的石头,离你娘的娘家又近。这作坊盖在这里,最合适!”带着沈青看了一会儿地,苗村长笑眯眯道:“你打算让谁管这作坊?你舅家的老大苗仁不错,那小子也成人了,眼瞅着要娶亲,你再让他做个管事,成家立业一块办了,多好的事儿啊,让女方家看着也体面。到时候让俺们家小子给他帮把手,这作坊你就放心吧。”
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就算知道苗村长有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沈青听着这话也挺舒坦:“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苗仁哥在家也在豆腐坊帮着做事儿,有点经验。不过他才多大,经过多少事?我舅又操心着自家生意,腾不出空来帮衬,到时候还得靠村长伯伯提点着他们点。”
沈青这话说得也让苗村长心里高兴,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苗村长又提了一嘴让沈青多带带村里的年轻人:“之前你把秀才老哥家的小孙子带去城里做掌柜,村里人都夸你仁义,有出息了知道带擎自家人。”沈青和沈家断了亲,苗村长此时巴不得和沈青攀扯这点儿亲戚关系:“咱村里,我不是跟你吹,和其他村那就是不一样,你随便拽着一个满村乱跑的小子,那都是识字的。以后有机会,你多带他们见见世面,都是得用的聪明孩子。”
他现在都后悔!要是知道青哥儿现在这么有出息,当初春蕾那丫头和离的时候,他咋说也要让春蕾带着青哥儿回石渠村,就算苗兴苗旺两兄弟不乐意,他抽也要抽得他们答应!可谁能长前后眼?现在就只能看着兰塘村先建好了作坊,买卖做得兴旺。
从县城去兰塘村得路过石渠村,石渠村人见天的看见城里的马车奔兰塘村去进货,别提有多羡慕了,赵有当那个矮一辈的臭小子,如今见了苗村长也得意起来了!
好在青哥儿是个顾念血脉亲情的,第二个作坊就建在石渠村。苗村长看着沈青一路和人打招呼,碰着去岁秋天帮苗氏和离的壮汉,还要多攀谈几句谢谢人家,心中更是满意,暗暗盘算着,要是能哄得春蕾和青哥儿来村里久住就好了。
回去他就给苗兴苗旺家多划一块宅基地。正赶上给苗仁盖婚房,都动土了,多盖两间怎么了?那住房宽敞了,春蕾那丫头多回来照顾照顾老娘,那不是应当?
两人一路说一路走,便走到了村里的学堂。沈青有心多看一看,以后也好办学堂也能有样学样。
那屋子里坐了十来个小子,都是七八岁的样子。旁边还立着四五个小哥儿和小姑娘,安静的跟着听。
前头,坐着讲书的,是许久没见的苗童生。
他瘦了很多。原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宽大衣袍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单薄。沈青和村长在窗外听了一会儿,有几个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小子频频往窗外忘。苗童生放下了书本,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村长和沈青,露出了一点微微的笑意。
第142章 石渠·炸面排作坊1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现在也不容易, 媳妇没了,家里俩孩子还小,都交给他娘照看着。苗秀才如今年岁也大了, 没精力管学堂这边了,大部分都交到了他手上。”村长叹了口气。
苗秀才老了, 苗童生原是石渠村这一代最有出息的读书郎,偏偏早早中了童生, 却一直中不了秀才。他都考不上, 别的人就更不成了。苗村长也挺发愁的,很怕村里书香传了几代, 最后断在他这一任上,可又不敢多说,苗童生自己心里也堵着呢。
沈青看着屋里,苗童生并没有因为看到了他们, 就放下书本出来寒暄,而是训斥了那几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小子,继续教了下去。
“我出去跑商,碰到几本科举有用的书,回头给童生叔送来。”沈青觉得,苗童生是个很好的投资对象。他如今通过金牙人攀上了县里的书办和主簿, 但毕竟隔着金牙人呢, 比不得苗童生沾着亲。
也不需要他能有多大出息做官,只要考上秀才,能有个正经功名,在官老爷面前说得上话, 就足够了。
“那感情好!”苗村长惊喜非常。这年头书本是金贵物,尤其很多藏书, 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书店买到的。得花大钱,也要碰运气。
这也是这年代知识垄断的一部分原因,世代传承的书香世家所拥有的藏书是寒门子弟不能想象的,也轻易不会外传。除非拜师,成为门生、利益共同体,供师长驱使,才能共享到一部分资源。
他们的起点不同并不仅限于金钱和人脉,还有几倍人攒下的藏书。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和那种工匠招学徒是差不多的道理。
石渠村出了几代的读书人,苗秀才家也有一些藏书,可和真正的书香世家还是不能比,要不然他们村也不能多少年只出秀才,出不了一个举人。固然有孩子们的天资在那儿摆着,可缺少教育资源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青哥儿虽然不通诗书,在挑选书籍一道不懂什么门道,但是或许别的地方的书和他们这边会有些区别。买书,有时候也讲究个运气!
等屋里把这一章讲完了,苗童生才让孩子们自己读书,自己走出屋子和村长与沈青打招呼:“许久不见,青哥儿出息得我都不敢认了。”
虽说和离那次,苗童生便已看出这个哥儿不一般。可这短短半年,沈青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加之又爱穿汉子的衣服,远远瞧着和大家公子没什么分别,哪里还看得出当初落魄的农家小哥儿模样。
沈青朝他拱了拱手,一旁的村长又和苗童生聊起村里开作坊的事儿:“青哥儿是个好孩子,念着亲情!你这头也要加把劲儿,多培养几个伶俐的,给青哥儿帮帮闲也是好的!”
兰塘村都传遍了,青哥儿如今扒上了外地来的贵人,很受重用,安平县这边的事务,大多托在青哥儿手底下打理。他们村的年轻人又识字又会算账,这不是个绝好的机会?
“那是自然。”苗童生应了,又问道:“就不知咱们村的作坊,要做些什么?我听说兰塘村那边的作坊,是做一种叫开花肠的东西,我那侄儿从城里回来还带了些给家里人尝,属实美味。”
这个沈青早就打算好了。石渠村和兰塘村不一样,识字会算账的汉子比较多,去城里做工做账房管事的人也多,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管理型人才多,廉价劳动力少。
就比如沈青在兰塘村盖作坊,给钱管饭,兰塘村的人高兴得不得了。换了石渠村就没那么容易了,人家汉子在县城有正经儿活要干,难道辞了工回来盖这作坊,赚这仨瓜俩枣的?
所以沈青原本打算开的面筋作坊就搁置了,回头开到下河村那边去。石渠村这头还是针对女子和哥儿,开一个小而精的作坊。
沈青也不瞒着,早晚石渠村的人都得知道:“打算做炸鸡排,和那开花肠一样,是炸的面肉食品。”也一样供到开花肠铺子里去,一锅油炸。
说是炸鸡排,其实是炸面排,这年头可没有那么多鸡供他成日间杀的。加上淀粉肠作坊那边用肉的量也很多,沈青都琢磨着要和小鸡村合作,弄些现代的消毒防病措施来,开个养鸡场了。
一斤鸡肉搅成肉泥,放入盐、秋油、料酒、五香粉、胡椒面、糖,打进去一个鸡蛋,搅和均匀,再加入一斤半的面粉,和匀上劲儿,揉成面团的样子,分成等份儿用擀面杖擀成薄薄大大的一片。
一斤鸡肉沈青分成了十五份儿,就是十五张炸面排。
三合面的馒头蒸熟放隔夜,再在火上烤制金黄色泛焦香,捣成碎渣。之前擀好的面排两面均匀的裹上这馒头糠,再下锅油炸,刷上酱料便得了。
兰塘村作坊里,淀粉肠的手艺沈青教给了他信任的连二婶,石渠村这边,这门手艺自然要教给自家人。
刘月娥和李艳子还要打理自家的豆腐作坊。村里开作坊这样的大事儿,她们心动得很,可自家生意也正经挺挣钱的,割舍不下一点儿。尤其是沈青的开花肠铺子开始炸素菜了,除了蔬菜还能炸豆皮、油豆腐、素鸡、豆腐干,有亲舅舅开的作坊在,还能上别处订货去?这些时日可赚了老多钱了。可人心都是贪的,她们两头都想要,偏又分身乏术,急的直上火。
沈青瞧着好笑:“这算什么事儿?巧娘和雪娘也这么大了,我就把这手艺教给两个妹妹不就成了?”这两个表妹算起来,可比牡丹和翡翠还要大上几岁。那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店铺独当一面了,她俩又有什么学不会的?
巧娘和雪娘的眼睛顿时亮了,围在了沈青身边,反而刘月娥和李艳子连连摆手:“这怎么成?她俩眼瞅着是大姑娘了,前段时间还有人探我口风,想说亲呢。她俩到底是丫头,再过个三五年就成别人家人了,到时候这手艺带过去,那不就成别人家的了吗?”
时下的普遍想法还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出嫁之后就不是自家人了,反而儿媳妇才是自家的人。要么有那么多手艺,传媳不传女呢?
巧娘和雪娘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也不是刘月娥和李艳子不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这世间人都是如此,她俩自然也理所当然的这样想。就连巧娘和雪娘,虽然失望,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沈青才不这样想:“啥叫别人家人啊,要说起来,那我娘也是也不是自家人了呢。”
“你娘那哪能一样?”你娘都和离了。
沈青觉得好像有些和她们说不通,脑子里转了转,干脆顺着她们的思路道:“舅妈说的也有理,但有没有可能,两个妹妹不嫁出去,就留在家里招赘?那不就还是咱们自家人吗?”
“招赘?”刘月娥和李艳子对视了一眼,她们从没有过这想法,那招赘不都是家里没有小子的才这么干吗,自家有小子,咋还能招赘呢?“十里八乡的,也没见过谁家这样。”
沈青摇了摇头:“没见过,是因为穷。”女子和哥儿招赘和嫁出去最大的区别,除了承袭香火之外,还有一样便是财产分割。古代女子并非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力,只是她们得到的财产并不是父母去世之后继承,而是在出嫁时便继承了,嫁妆便是她们所分到的财产。
当然了,嫁妆有厚有薄。贫苦农家陪送的都少,大部分不会超过聘礼的价值。而富贵人家则不然,一些奢靡的朝代,官员乃至宗室为了体面嫁女,甚至还要去借贷,凑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而倘若女子和哥儿不出嫁,留在家里招赘,独生的姑娘和小哥儿就罢了,有兄弟的便会分薄兄弟们所分的家产,又有哪个汉子会乐意?
“可咱家现在不一样了。”沈青道:“现在咱家正是发展的上升期,很需要用人。苗仁哥以后要管理作坊,苗雨在兰塘村做巡逻队长呢,苗善还小,舅舅和舅妈要忙着做豆腐卖豆腐,哪里还有人手来学这手艺?这不就因为缺人手耽误赚大钱了吗?”
沈青这话可说到了刘月娥和李艳子的心坎里了,要么农家人都爱多子多福呢,家里能干活的人手越多,这家啊就越兴旺!可这是个大事儿,她俩也不敢轻易做主,只朝着苗兴苗旺看去:“当家的,你们觉得呢?”
苗兴苗旺想了半天,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儿,不过:“就听青哥儿的,青哥儿还能害咱们?”
他们家原来过的是啥日子啊,自从青哥儿帮扶了,现在过的是啥日子?那是把全村都甩到后头去了!要没青哥儿,这日子他们想都不敢想,青哥儿比他们聪明又有见识,听青哥儿的准没错!
至于分薄家产嘛……苗兴瞅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苗仁。
苗仁立刻上前一步:“爹,俺们都是血亲骨肉的,我绝不会因为这事儿和妹妹计较。如今咱家有钱了,小妹招赘留在家里也能过得舒坦点儿,我是愿意的。”
好不央的,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去别人家里过日子啊?那能赶上在自家舒坦?再说了,他家如今也今非昔比了,有了青哥儿带擎,两个妹妹再学了这好手艺,赚来的钱可远超他们家原本的家产。巧娘和雪娘年纪都小,只要不分家,她俩招赘就等同于家中次子、幼子,怎么也越不过做大哥的去,招来的汉子上头有人压着,也不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到长子这么说,苗仁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今日就杀一只鸡,我先教两个妹子做一回。”沈青在荷包里摸了摸,随意掏出一把零散钱递给苗善,“去,上相熟的人家买只鸡去。”
李艳子连忙把他拦下了:“这说的啥话?咱家就有鸡,还用上外头买?原本青哥儿来了,就该杀一只待客的,还要你掏钱,这像什么话!”泼天的富贵青哥儿都递到他们家嘴边了,她还能吝啬这一只鸡?
两厢正在拉扯着,忽然听到门外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中午吃鸡呀?那做红烧的口,我爱吃!咱家有这好事儿,咋不叫上我呀,这不是现成的人手吗?都是实在亲戚。”
闻声李艳子和沈青推拒的手一顿,和身后的刘月娥齐齐冷了脸。
第143章 石渠·炸面排作坊2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沈青转头去看, 只见门口进来的是一家四口,打头的是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妻,后头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 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哥儿。
四人都穿着细布衣裳,袖口手腕不见补丁, 俨然是出自殷实人家。和穷人乍富了一点,仍然穿着旧日衣服的苗兴苗旺等人一点儿不一样。
那对夫妻中的女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模样和苗氏有五六分相似。来人是谁, 不言而喻了。
苗秋朵进了屋子,也不用人让, 径自在炕上坐了。倒是她汉子和带的两个孩子稍显局促,紧紧跟着她站在一旁。
“这是青哥儿吧,真是许多年没见了……”苗秋朵自坐下,两只眼睛就开始在屋里梭巡。今日苗氏没来, 只沈青一个,和苗兴苗旺两夫妻,并几个孩子在屋子里,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然而看到沈青的正脸时,苗秋朵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青也在打量着她, 他曾经是见过苗秋朵的, 在他年幼之时,距今少说也有十年了。
苗老太太生的孩子,不算没站住脚的,长大成人的就四个。苗兴是老大, 苗氏苗春蕾是老二,苗旺是老三, 最小的姑娘就是这苗秋朵。
不同于苗氏没赶上好时候,出嫁的时候家里正落魄艰难,只能下嫁到兰塘村去。苗秋朵就幸运的多了。待她长到能嫁人的年岁,苗兴苗旺已经成年,把家业撑了起来。加上苗秋朵模样长得俊俏,便顺利的嫁给了县城一家杂货铺的小儿子。
起先他们就在安平县过日子。可没过几年,她汉子黄五郎的父母没了。兄弟几个分了家,黄五郎就带了她去府城谋生活。自那以后不说和娘家断了往来,也许多年没回过石渠村了,只有书信来往。
刘月娥和李艳子的脸色十分不好,苗兴和苗旺脸上也讪讪的。从前那么多年,苗秋朵都在府城过得好好的,不曾回来过,偏偏家里稍微有点起色,人就回来了,这就不能怪做嫂子的多想吃心了。
况且,苗秋朵其实已经回来两日了,只是他们一家四口人多,家里住不下,便去亲戚家里借了房子。李艳子仍记得苗秋朵刚回来时,跟苗老太太说得那话,她们都不好意思在沈青跟前提!
此刻,苗秋朵看着沈青的脸,又从头到脚把沈青打量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沈青眉间殷红的哥儿痣上:在村里,沈青也就没有遮挡。
“你是那个沈、沈公子?”苗秋朵眨了眨眼,很快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事儿,“你在县城假扮成汉子做买卖?”
苗兴苗旺等人都疑惑地看向了沈青。
沈青眉毛微挑,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碗:“这是小姨吧,好些年没见过了。”
他并没有搭别的茬,苗秋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多看了沈青两眼,心里还是认定,这就是县城那位沈公子。沈青不乐意接茬,她也就没再提了,嘴上讪笑道:“这不是住的远么,从府城过来一趟,坐马车都得一两天的时间,家里还有生意,实在是脱不开身,耽误不得。”
李艳子冷哼一声:“现在咋脱开身了?又能耽误了?”
苗旺连忙拽了她一下。
苗秋朵神色尴尬,沈青也没询问她在府城日子过得怎么样,只道:“我还有事,先去忙了,小姨坐。”他冲黄五郎和两个孩子也略点了一点头,这就算打过招呼,拉着雪娘和巧娘出了屋子。
“诶,青哥儿,我有话……”苗秋朵连忙站起身,她还想跟青哥儿说,自己想跟着一起学这手艺呢。然而刘月娥和李艳子两步赶上,便把她和沈青隔开来,沈青加紧几步,推着两个妹妹迅速进了厨房,插上了门。
进了厨房,沈青才觉察到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除了小苗掌柜和铁山是他主动告知,这还是沈青第一次被人说破身份。虽然苗秋朵也是他的亲人,从血缘上讲和苗兴苗旺没有什么区别,可毕竟多年未见,他们既缺少相处的感情,也缺乏了解和信任。
巧娘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了两眼,才小声道:“哥,小姑说的是真的?你真在县城假扮汉子?”她打量沈青两眼,又觉得这很合理:他哥可比村里许多汉子还要高大英俊,更有汉子样!
她哥要真是个汉子该有多好?苗巧娘在心里暗想。那样她哥一定是十里八乡最出众的汉子,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苗巧娘意识不到,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模样同样的秉性,是汉子是哥儿的差别却那么大。
沈青此时脑子里也有些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出于对妹妹们的信任,最终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们别出去乱说。”
苗雪娘急了:“那怎么办啊,现在小姑知道了,她要是出去乱说……让人知道了,哥会不会有危险?”
让人知道了,会怎么样?沈青紧紧的抓着衣裳的下摆,心里一开始也有许多迷茫甚至恐惧。可他怔愣了许久,苦思冥想,一时竟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宅子和店铺都过了官契,落在苗氏的名下。苗氏是单独的女|户,手续、程序合法合规,谁也夺不走;两个舅舅和舅妈、表兄弟们,人品不错也顾念亲情,有事愿意给他们母子出头;仆人是他花真金白银买的,也落在苗氏名下,如今他手上有四个丫鬟,六个哥儿,六个小子,除了第一次买的牡丹他们年龄都偏小,第二批买来的人至少也有十五六岁。沈青住在城北宅子的时候,还常教他们些身手。
他现在已经很强了。单打独斗,沈青不怕。若是群殴乃至械斗,他有这么多手下,也未必会输!
金牙人或许心里会有些想法。但他承接了修东山庄子和兰塘村到县城的路的活计,两人正经签了文书按了手印,沈青也已经支付了一部分钱给他,还没有付尾款。就看在这些钱的份上,金牙人也不会和他翻脸。主簿和杨书办收了他的礼,却并没有见过他本人。他是哥儿,还是汉子,对于主簿和杨书办来说,比那份礼还要重要吗?
甚至于……沈青的空间里,装着弓弩,装着木仓,装着手|雷。
沈青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装久了汉子,躲在这副借来的安全皮囊之下顺风顺水,以至于一直没发现,时至今日就算他身份被识破了,也根本不会怎么样。
乃至,他的顺风顺水,早已不再依凭汉子的身份,而是他真的很强。
也许会有一点点小麻烦,和一些闲言碎语,可他只要不在乎,根本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沈青一点点站直了身体,砰砰乱跳的心也渐渐平复。他摸了摸两个妹妹的头,长出一口气:“不会的。如今任何人,都威胁不到我的。”
屋里,苗秋朵瞪着两个嫂子,半晌转过头冲苗兴苗旺道:“哥,你看她们!我当小姨的,和青哥儿说会儿话怎么了?嫂子们至于这样,防我和防贼似的?”
然而苗兴和苗旺并没有如她所想,维护她训斥刘月娥和李艳子,而是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青哥儿有正经事儿,忙着呢。你有空多去陪陪娘,你这么些年不回来,娘想你得很呢。”
苗兴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孩子:“也让金宝和玉哥儿和他们姥姥多亲近亲近。玉哥儿这孩子打周岁之后,咱娘就没见着过吧?”
如今家里开豆腐坊,那手艺青哥儿都交到了刘月娥和李艳子手里,她俩如今在家里说话越发的硬气了。苗兴苗旺也就是出把子力气,关键步骤还得看人家俩,哪里敢训斥?
再者,不是他俩捧高踩低。他俩一向顾念亲情,苗春蕾和苗秋朵都是他俩的姐妹,原该一视同仁才对。可苗秋朵这么多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打探起青哥儿的生意,实在让人心里不舒坦。
人心总有些偏。比起十余年未见的苗秋朵,他们当然更偏向带擎着他们发财,送肉送布料送手艺的青哥儿。
苗旺站起身来:“哥,泡的豆子差不多该好了,该去磨浆子了。”
苗兴连忙连声答应,兄弟俩相携出了屋子,算是躲开了小妹。
刘月娥和李艳子和苗秋朵对视片刻,相看两厌,更什么好说的。
如果苗兴苗旺只是心里有点不舒坦,刘月娥和李艳子就是和苗秋朵真有过节了。当初苗秋朵出嫁,因为是嫁到县城去,口口声声怕夫家看轻了她,日子不好过。撒泼打滚逼着家里出了老些的嫁妆,几乎要把家里的钱掏干净了。
苗兴苗旺那是亲哥乐意掏,两个嫂子可不乐意!有那能力帮扶可以,但掏的自家都快过不下去了,这叫啥事儿?
两人也不和苗秋朵多话,转身也出了屋子,李艳子还不轻不重的摔了下门,苗秋朵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生气!
“你这两个哥哥,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啥事儿都顺着你啊。”等人都走完了,黄五郎才在炕上坐了:“来了两天了,你说一桩让人给驳一桩,啥都整不成!还有你那外甥,我的天,活脱脱的一个汉子模样,年岁又那么大了,把他说给咱们金宝……”
他咂摸了咂摸嘴,想起沈青那通身穿戴,倒让他没脸说出配不上他家小子这样的话。更别提,倘若那沈青真是他们在县城见过的那位沈公子,那沈青所拥有的财富绝不仅仅只是村里这两个作坊。恐怕苗兴苗旺都不知道沈青具体多有钱、在县城有多少产业。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能成吗?”
提起这事儿苗秋朵就心烦!她前天一来,就和苗老太太提了这事儿,原想着十拿九稳,谁知竟然就让老太太给驳了,非但不肯帮她说和,还让她提都不要提。
她这才退而求其次,想着能学到手艺也是好的。她和苗春蕾可是亲姐妹,和苗兴苗旺一样的,咋雪娘和巧娘能学,她学不得?青哥儿不该这样偏心!
“咋不能成?他娘是我亲姐,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别人说了都不算!就连我娘说的,也不能作数!”嘴上这么说,苗秋朵想起方才苗兴苗旺对她的态度,心里也是打鼓。
她咬了咬唇,满心都是愤懑。不就是十来年没见了吗,都是骨肉亲人的,小时候的情分难道都忘了?
沈青在厨房教两个妹妹炸面排,李艳子就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择菜,挡着门防备苗秋朵进来。或许是想给沈青留个好印象,也不想一回来就和娘家嫂子闹太僵,苗秋朵在门口转悠了两圈,脸都黑透了,但到底没和李艳子起冲突。
没多时,炸面排的香味就从厨房传出来了。
沈青就用了一斤的鸡肉,做出来十五张面排,一张能重三两,薄薄一张瞧着比脸都大。再刷上酱料,撒上辣椒面和椒盐,咬在嘴里,外焦里嫩,表皮焦香四溢,内里全是肉味儿,口感还格外的滑嫩。
“这也太好吃了!”亲手做过了,才知道有多神奇!明明就那么一点点肉,咋就能做出来和肉吃着一样的鸡排呢!雪娘和巧娘在厨房里就偷偷分食掉了一张,剩下的装盘,中午也能添道菜。
“哥,你们兰塘村做的那个淀粉肠,是不是也像这样,其实肉特别少?”
“真聪明。”沈青夸了一句,“以后作坊开起来,这做鸡排的事儿就交给你俩了。到时候会分几间房,每个人负责部分工作,你们只需要盯着他们把活儿干好,最后再整合到一起就行了。”
这里面其实涉及到了一些管理工作,两个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要是让她俩干活儿,她俩也是石渠村数得着的勤快姑娘,可要是管理……那来做工的都是村里的婶子大娘,一个村的又都姓苗全是亲戚长辈,她们俩能管得住?
“别怕,”沈青道:“到时候苗仁哥来作坊做管事,村长家的小子也会来,你们教手艺就行,我再让连二婶到这边来,带你们几天,教教你们怎么做事。有什么不懂的,不敢做的,只管问连二婶。”
两个妹妹这才忐忑地答应下来。雪娘拿抹布擦着灶台,忽然抬头问沈青道:“青哥,你会把这手艺教给小姑,让她和我俩一起做事吗?还是你得问问大姑的意思?”
“不用问,”沈青道,“我不会教给她的。”
第144章 石渠·炸面排作坊3
第一百五十章
苗秋朵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
黄玉儿被她转的眼晕, 抱怨道:“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我真在这乡下住不下去了!你看这虫给我咬的, 留疤了可怎么好?”
他卷起一截衣袖,小哥儿白嫩的小臂上有被不知什么虫子叮出的红痕。乡下蚊虫多, 他们如今借住在三大爷家,虽说宽敞却并不比苗家干净, 更别提和他们府城的家比了。
“别闹腾。”苗秋朵斥了一句。她想说以后都不走了, 会住在这村里,可这会儿她心里实在是没底啊。
百姓疼幺儿,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贯是受疼宠的。苗家人乃至整个石渠村的苗姓一族,其实都很顾念亲情,父母、兄长、姐姐都对她疼宠有加, 后来嫁到县城,因为人长的漂亮又嘴甜,夫君黄五郎也事事让着她,惯得性子越发大。
可以说苗秋朵这一辈子,都是顺风又顺水的。但人心总有不满足,很多顺风顺水的人, 并不认为自己顺风顺水, 反而觉得自己的苦楚别人都看不到、不懂得,自己心里苦得冒黄连水了。
却瞧不见别人连饭都吃不饱。
苗秋朵就是这么个例子。
她公爹婆母去世之后,黄家就分了家。黄家原是在县城开杂货铺的,也算有些家底, 黄五郎不要铺子不要宅子,分得了一笔还算可观的银钱后, 夫妻两个不甘心继续在县城这一亩三分地过小日子,便带了银钱去府城闯荡。
到了府城也还是开杂货铺。之后几年,他们虽然没回过石渠村,却回过几次安平县。每每兄弟相聚,说起来就是黄五郎夫妻两个有本事,能在府城立住脚,是大城市人了。可实际上,府城的生意也没那么好做,黄五郎夫妻两个的日子,并不见得比在县城的兄长们过得滋润:府城赚的确实略多些,可同样花销也大。
柴米油盐样样要钱,比之县城的价格那是翻着倍的涨;房子买不起,一直租住着;而府城的本地人,也会看不起下面小县城来谋生的,偶尔还会被排挤。苗秋朵夫妻两个面上瞧着光鲜,实际上也不过是勉强度日,稍有节余罢了。
要不她那么多年没回石渠村呢?都以为她在府城日子过得滋润,苗秋朵生怕哥哥姐姐开口让她接济,有那钱她还想攒着送她家金宝去书院,在府城念书可费不少钱!
谁知道,前不久黄三郎夫妻两个去府城看病,上家坐了坐,竟提起了她姐姐苗春蕾生的那个哥儿。
“那可是个出息人!一个哥儿能混到这地步,了不得!”黄三郎提起沈青,直竖大拇指。他并不知道县城的沈公子就是沈青,可家里是开杂货铺的,这黄三郎便去兰塘村进了一些淀粉肠在铺子里卖。别说,还挺受附近居民的欢迎,常有人家买了回去,配着蒜苔、香葱炒着吃。
天渐渐暖了,这东西放不了太久,两三天就要往兰塘村跑一趟。生意人能说会道,黄三郎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这风靡安平县的新鲜玩意儿并沈青的一些事打听清楚了,谁承想还跟他这弟妹有亲戚关系?
黄三郎的媳妇把带来的糕点朝苗秋朵推了推,亲亲热热的拉着苗秋朵的手:“咱们这说起来都是亲戚,就是从前没怎么来往。弟妹能不能帮着递句话,俺们也想和大外甥亲热亲热。”
这开花肠去石渠村的作坊进货是三文钱一根,拿到县城黄三郎便卖四文钱一根、七文钱两根,再贵就不划算了,人家何不去买那油炸好的,才五文钱一根。
这利润实在是薄,黄三郎夫妻便想寻找苗秋朵的门路,找沈青拿货再便宜一点。
苗秋朵历来很厌烦这些亲戚关系,尤其是丈夫那几个兄弟,每次来府城都要上门,要么借住要么蹭饭,麻烦得很,自家捞不着一点好处,净给别人帮忙了。然而这一次,苗秋朵转了转眼珠,却没半点不耐烦,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夜里她便和黄五郎商量了。一开始并没有打沈青亲事的主意,只是想找沈青寻了方子学了手艺,到府城制作贩卖。在苗秋朵眼里,沈青只是在兰塘村和安平县卖一卖,又卖不到府城去,她得了方子影响不到沈青的生意,都是亲戚的沈青为什么不给?
然而到了安平县,苗秋朵就改了主意。她亲自去看过那开花肠铺子,生意好的不得了,这样一间铺子,还有许许多多像黄三郎那样进货自卖的,一日不知道要销出去多少开花肠。且她听说这青哥儿不止有兰塘村那个开花肠作坊,最近还盘算着在石渠村再开一个作坊!
这得多少钱啊!这青哥儿的身价少说有一百两了吧?他们一家子在府城熬了多少年,手里也才攒了六七十两!听说青哥儿没有成亲,苗秋朵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青哥儿和老沈家断了亲,只和自己姐姐一起相依为命过日子,她家小子要是娶了青哥儿,那银钱不都是她们家的了?
他们家也不必在府城打肿脸充胖子了。青哥儿这些买卖值不少钱,以后都让金宝打理,他们回来也有个正当的借口,不用被黄家兄嫂嘲笑在府城混不下去,灰溜溜的滚回来。
苗秋朵就是那时候,远远的看见过铺子里的沈公子。她见过小时候的沈青。沈青七八岁的时候,看着和别的小哥儿区别还不太大,倒是让苗秋朵没想到,如今的青哥儿竟是一副汉子模样,还在县城假扮汉子,她都没认出来!
苗秋朵拉着黄金宝的手,叹气道:“就是可怜了我的儿,委屈你了。不过那是你亲表哥,我姐的亲生哥儿,就算他模样不中看,你以后也得敬着他,知道不?”
谁知黄金宝眼睛却亮亮的:“不委屈!”少年人腼腆的低下头,耳根子有些发红:“表哥……表哥很好,我第一次见到表哥这样的哥儿,我……我喜欢表哥!”
如果说见沈青本人之前,黄金宝听说他娘要他娶个乡下哥儿,还满心的不乐意,可见了沈青之后这份不乐意就彻底烟消云散了,他对沈青可谓是一见钟情!
苗秋朵、黄五郎:???
看看黄金宝的神色不似作伪,苗秋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儿子的品味怎的这般独特?“……你不觉得委屈,那更好了,以后更要好好的待青哥儿。”
黄金宝小鸡逐米一样的点头。
他真不觉得委屈!他从来没有见过沈青那样的哥儿,他只是长得不像个哥儿罢了,却并不难看,无论是五官还是脸型,都可圈可点。尤其是那通身的气质,哪里像一个乡下长大的?黄金宝在府城远远的见过几位武举人,沈青比他们还有精神头!
关键是,沈青还不怎么把他娘放在眼里,爱搭不理的,那份从容就让黄金宝钦佩!
黄金宝从小受家里的影响。他不喜欢姑娘,觉得姑娘会像他娘一样唠叨又管得多。他也不喜欢一般的小哥儿,觉得都跟黄玉儿一样矫揉造作又娇气。沈青表哥这样的哥儿是他从没见过的,像闷热夏天的一缕凉爽清风,让他眼前一亮,他是真心的喜欢。
见儿子这副模样,苗秋朵心里更多了几分自信。青哥儿长成那模样,又拖到现在没成亲,亲事怕是有些艰难。就算有人要娶他,怕也只是图钱,能像他们金宝这样真心实意喜欢青哥儿的,世上能有几个?遇上了还不得知足?
于是过了两日苗氏也来石渠村一家团聚的时候,苗秋朵在饭桌上就自信满满的把这事儿给提了:“金宝主动和我说的,就喜欢青哥儿这样的,别有一份的精神!他一看就喜欢上了,央求我来提亲,我一想这不是天赐良缘吗?表哥表弟的正配!我是青哥儿的亲姨母,将来必不会亏待他!”
苗氏因为妹妹回来,高兴的不得了。她是家中二姐,小时候苗旺和苗秋朵,多半时候都是她带大的,还惦念着从前那份亲情。
前两天的事情她不在场,倒没有像苗兴苗旺那样心里不舒坦,只单纯为了亲人重聚而感到开心。谁知道苗秋朵上一刻还在和她诉说姐妹情深,下一刻就提起青哥儿的婚事了?
苗老太太吓得筷子都掉了,连忙冲沈青和苗氏摆手:“我没答应她啊,她之前和我说了,我拒绝了,她今天要说我真不知道!”
说完这话苗老太太心里也来气,瞪了一眼苗秋朵,这孩子咋这样不省心呢,都和她说了不成,不能说!
现在只有傻子,才把青哥儿当普通的农家哥儿,还用村里那套去想青哥儿的婚事。苗老太太能在丈夫死后,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长大成人,是很有智慧的。
她寻么着,青哥儿要么将来嫁给那贵人手底下的管事,要么给贵人做个小。这做小,有些时候倒未必是出于美色为伺候枕席,也是一种变更身份的手段。青哥儿给贵人做小,也算是跨越了阶层,又能给贵人做贤内助,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金宝放在从前,也算是一桩好婚事,但现如今青哥儿是万万不可能答应了。
再说了,青哥儿又不傻,秋朵这死妮子打的啥主意他看不出来?反而破坏了情分,这死丫头,自己不让她说,她非得逞这个能!
李艳子听见了苗秋朵的话,差点被呛着。她想起大半年前,她还因为沈青的婚事和苗旺吵了好几架,谁知道青哥儿如今有了身份,也变得抢手了起来。
苗氏愣了,还没想好怎么婉拒,然而沈青一开始便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姨没什么好印象,不待她开口已经硬邦邦的道:“不可能,我不同意。”
苗秋朵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她自回来,被沈青驳了多少次面子了?就没一件事顺当,现在又被小辈当面拒婚,很是不悦:“青哥儿,你这就不对了,哥儿的婚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好是赖我和你娘定下来就行,你一个哥儿不说听见了赶紧避开,还敢亲自掺和?”
“我自己的婚事,我倒不能掺和了?” 沈青很是不乐意,并且心情很差。他讨厌这样被人当做一件物品,一个货物,让人审视。有汉子看中他,他就得感恩戴德?“小姨别操|我的心了,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沈青说罢,便推了碗筷要离席,去外头转悠。和苗秋朵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沈青根本不想搭理,避开就是了。
见状,苗秋朵胸口急速起伏几下,一直顺风顺水的人忽然频繁被人驳斥,她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你在外头扮成汉子,还编了那样一个身份,和街面上的人称兄道弟的,谁还敢娶你?也就是我家金宝是个憨的不计较。我是你亲姨母,我还能害你?你再不给我好好说话,这样不敬长辈,小心我把这事儿捅出去,我看你那些买卖……”
“秋朵!”苗老太太连忙大声打断苗秋朵,这话实在不像个样子,她又转头看沈青和苗氏的脸色。
苗氏一张脸煞白,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这啥人啊?都是骨肉血亲自家人,因为一件事没顺她的意,就要把人家的秘密往外捅,拿这做要挟。苗氏看着苗秋朵,觉得她陌生的可怕:这是她从小带大的妹妹?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苗秋朵被苗老太太一吼,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她惯常不低头的,此刻便不再说话了,叉着手坐在一旁。
屋里人都停下了吃饭,看着沈青和苗秋朵。
沈青已经走到了门边,这会儿回头看向苗秋朵,冷笑道:“随你去说,你看我怕还是不怕?”
第145章 石渠·炸面排作坊4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苗秋朵咬了咬下唇。
她多年不在安平县生活, 回石渠村之前,也只在县城黄三郎家住了两天。对沈青的情况,包括那铺子的事儿, 并不十分了解。
刚才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万一沈青在县城假扮汉子的事儿并不是秘密或者另有什么隐情, 她实际上威胁不了沈青一点。二来,要是真说出去了, 她在娘家就真一点儿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换了从前, 她或许不怎么在乎。可眼瞅着这作坊要盖起来,苗家势必会越来越好, 苗秋朵此时并不想和娘家翻脸。
她顿了一下,不再和沈青正面冲突,而是转身看向苗氏,用她幼年时常用的姿态委委屈屈道:“姐, 你看青哥儿瞪着我,跟要吃人一样……我不就是想给他说门亲事吗?俺们家也不差,俺家金宝更是个伶俐的小子,青哥儿这样都不愿意,还想找啥样的啊?”
沈青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他这小姨真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滚刀肉似的。刚才那样的话都说出口了, 现在还能当没发生过一样,她还先委屈上了,撒娇做痴跟唱戏一样。
但苗秋朵知道,她的爹娘、哥哥姐姐就是吃这一套。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这样混过去多少次, 得逞过多少次,为自己谋得了多少好处。
她扯着苗氏的袖子晃了晃, 就等着苗氏如从前一般,不说立刻答应她,至少也该松动。她再说上几句软话,最多磨上三两天,苗氏就没有不答应她的事儿!她就是靠着这招,当年让两个哥哥给她出了一份掏空家底儿的丰厚嫁妆。
就是这青哥儿,着实可恼。这哥儿还是得安分点才好管教,在外头做点买卖,瞧这青哥儿都要狂的每边了,等将来——
她还未及深想,却感觉到自己手里的袖子,被苗氏用力的抽走了。苗氏的脸色是她前所未见过的阴沉:“这事儿你别想了,青哥儿绝不可能嫁给你家金宝。你以后——”她想说,再别登我家的门了。可转念一想这是苗兴苗旺家,又不是她的家,她没权力这样讲。心中烦闷,暗暗下定决心不再和苗秋朵往来了。
她从前是很疼这个妹妹的。村里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苗氏被苗兴带过,五六岁起也开始带苗旺,后来又有了苗秋朵,自以为兄妹之间情分深厚。
苗秋朵人长得漂亮嘴又甜,好听话不要钱一样的讲,家里人自然也多疼她几分。连苗秋朵十年没回石渠村,苗氏和苗家其他人也选择性装作看不见。
嫁出去的姑娘在夫家总有许多无奈。有那远嫁的,或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回一趟娘家。甚至像苗氏,原本在老沈家,也被逼着天天干活不能回娘家看看,两个村离得那么近,她一年也就只能回来看苗老娘一两回,何况秋朵搬去了府城?
如果苗秋朵一直不出现,苗氏大约可以一直这样骗自己。可她偏偏出现了,逼着苗氏去正视这其中种种不正常,去正视苗秋朵并不算是一个好人。
苗秋朵愣了一会儿,低声抽泣起来:“姐姐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疼我了……”
从前苗氏是最吃这一套的,听得苗秋朵一点儿哭声,就心疼的不得了。可这会儿,苗氏只觉得心下越发冰冷,也越发的可笑:她不疼自己的孩子疼谁?
她和沈志高和离的时候,险些被赶出家门,那时候苗兴苗旺都不敢拍着胸脯说接她回来住,是她的哥儿出的头带着她走了,后来又上山砍柴养活自己。她日子最难的时候,苗兴苗旺也搭了把手,可是那时候苗秋朵在哪儿?
她也不是怨恨苗秋朵那时候不在,只是人总有远近,她凭什么不能更疼她自己的哥儿?
“你这说的是啥话?”苗旺也听不下去了,“谁不疼自己的孩子?你不疼你家金宝和玉哥儿?”
人总会进入下一个阶段,身边重要的人越来越多。小的时候他们只有彼此,除了父母最亲的人就是彼此。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他们都成了家,有了配偶,有了孩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如今苗仁眼瞅着就要成亲。苗兴在心里自问,倘若是现在苗秋朵出嫁,他绝不会给那么多嫁妆。他自己的小子也等着用钱啊!同样的话,同样的做派,十几年前让他们觉得心疼,这会儿听着却十分刺耳。
“娘,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您。”苗氏叹了口气,转头对苗秋朵道:“秋朵,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感情也是需要维系的,是需要相互付出的。你十来年没回来了,除了书信没往家送过一个子儿,一份礼,这次回家也是空着俩爪子。然后张口就要学手艺,就要娶我家哥儿。你说我有了自己的哥儿,不疼你了……倒也没错,确实如此。”
苗秋朵惊呆了。姐姐就这样承认了?她怎么能承认呢?她不该着急的说“不是不是”,然后向自己证明依旧疼自己吗?
“青哥儿,咱们回家吧。”苗氏站起身,走到沈青身边,又偏头朝着苗秋朵的方向说了一句:“我就当你没回来过,这辈子都在府城。”
沈青扶着她,母子两个刚要出门,黄金宝忽然上前几步,深躬了一个大礼:“不是的,大姨,这都怪我,您别怪我娘!是我真的喜欢青表哥,央着我娘提亲,我娘拗不过我才说的。表哥只管放心,我一定会对表哥好,我是真的——”
“够了!”苗氏忽然厉声呵斥住他,之前忍着的那口气全爆发了出来:“我们说的不够清楚?青哥儿绝不可能嫁你!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天王老子还是皇帝老爷?你喜欢谁谁就必须嫁你?我还就告诉你了,你的喜欢在我们青哥儿这儿,屁都不值!”
黄金宝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整个人都愣住了,面色也微微发白。屋子里其他人都震惊地看着苗氏,谁不知道苗氏从小就是个面团脾气,从来没和人红过脸?今天竟然能说出这样的难听话,也算是见识了。
苗秋朵这才回过神,上前一把把黄金宝挡在身后:“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这么难听,这可是你亲外甥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苗氏都要气笑了,究竟是谁变了?对,是她变了,她变得不傻了!苗秋朵倒是没变,是她以前傻,猪油蒙了眼看不清!
母子两个再不理会苗秋朵等人,径直出了大门。等套好了车,隔着院墙沈青还能听到屋里隐隐约约传来苗秋朵的哭声:“……欺负人……一点不顾念亲情……”
沈青在心中叹了口气,抖了抖手里的鞭子,并不需要落在骡子的身上,聪明的骡子自己就迈开了蹄子。
“娘,你今天真帅。”
“什么帅?”苗氏听不懂:“你净整那新鲜词。”
沈青没再说话了。其实他刚和苗秋朵接触了一下,心里就对这家子很不耐烦。沈青如今见多了世面,在末世和县城都结交了很多人,苗秋朵又没有多高深,像她这样的水平一撅屁股沈青就能猜到她要放什么屁。
他之所以之前一直忍着,不是为了别的,甚至无关他两个舅舅,就是只为苗氏一人的感受。
虽说刚才他们说,还是更疼自己的亲孩子……可这世上却有很多拎不清,或者有很多东西割舍不下的人。
比如孙呈。
虽然知道苗氏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可是苗氏能为他和苗秋朵翻脸,而不是打哈哈和稀泥,沈青很开心。
他问:“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啊,我两个舅舅也变了,变得和小姨一样,变得生米恩、斗米仇,娘你站哪边?”
“这不废话吗?我肯定站你这边。”说完,苗氏又顿了顿:“……你舅不会那样的,他俩就不是那样人。”
“嗯,我知道~”
……
骡子车一路驶回石渠村,一路上许多人都跟沈青打招呼。想到石渠村作坊的房子还要盖些日子,沈青干脆去找了吴桂香。
幸好他们之前盖过兰塘村的作坊,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已经熟练了。只消吴桂香隔两天去石渠村转悠一趟,看看他们哪里做得不好,要更正就是了:“约么我舅舅他们最近没什么心思管作坊的事儿,还得婶子多费心。”
瞧苗秋朵那性子,是那么容易死心的?说不定怎么在苗家撒泼耍赖呢,搞不好还要找到兰塘村,登他们家的门。沈青想到这儿,便对一旁的赵石头道:“石头哥最近帮我盯着点儿,除了咱们村子的人谁都不准靠近我家和作坊,县城来人买货,到你家谈来,或者上大槐树下头也成。给我盯紧点防严实了。”
他当初想搞个作坊,不就是为了这点醋,才包了顿饺子吗?这会儿正用上了。
赵石头连忙答应下来。
此刻正是午饭时候,赵家人吃着饭呢。沈青他们刚在苗家吃了个开头,苗秋朵就闹起来了。吴桂香便道:“在我们家吃点儿呗?也省的你们回去再动锅子燃灶了,就是这菜不好,别嫌啊。”
这话是谦虚了说,赵家如今三个人在沈青那儿干活,每个月领那么多钱,伙食提升了一大截。这会儿桌子上摆着一碟香椿炒鸡蛋,一盆蒸槐花,一大盘子白菜心炒猪油渣,另加一盆骨头汤汆丸子。有肉有菜有蛋,还有时令菜吃个新鲜。
“不用了,我们回家随便对付一口。”苗氏连连摆手,他们自家人吃饭就没分桌,难不成让她和赵有当坐一个桌?不像话。
“没事,他吃完了,这就下桌。”吴桂香朝赵有当碗里瞄了一眼,又用胳膊肘兑了赵有当一下:“去,给青哥儿和他娘拿两副碗筷来,再盛两碗白饭。”
赵有当一张老脸憋得由红都转黑了。然而扒下了最后一口饭,最终还是起身盛饭去了。
两个儿子赵石头和赵栓子眼观鼻鼻观心,没多久也把碗筷放下了:“我吃好了。”
吴桂香眉头一皱,拿筷子在桌子边上敲了敲:“吃完不知道把碗送灶房去用水泡上?等着人伺候你们呢?”
赵石头和赵栓子连忙端起自己的空碗,连桌上的杂物也快手快脚的收拾了,头也不回的往灶房跑。
“真是的,眼里没一点儿活儿,不抽不动弹。”吴桂香抱怨了两句,又对沈青和苗氏道:“快坐,新摘的香椿和槐花啊,香的很!要蒜不要?我让老赵去调个蒜汁。”
第146章 石渠·炸面排作坊5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鲜的槐花洗净, 攥干水分晾一晾,撒上干面粉和一点点盐拌匀,要每一朵槐花都裹上面粉, 上锅蒸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出锅。
这法子也能蒸野菜或萝卜丝。有那爱槐花原本清甜味道的就直接吃, 口重些的可蘸蒜汁、辣油。家里粮食不够吃的时节,这蒸菜也能当主食。
“这是俺家栓子一大早去摘的, 现在家里就他没正经事儿干, 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家里,见天儿的到处跑。折腾了一上午就摘这么一盘子, 还不够两顿呢。”吴桂香日常嫌弃小儿子,又扬声冲厨房道:“当家的,你再调个蒜汁,放点辣子!”
苗氏哪好意思让村长调蒜汁去?尽管这半年来, 她受沈青的影响也接触到了很多现代的思想,可在村里土生土长三十来年,有些观念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摆脱的。别家的汉子,又是村长,忽然伺候起饭局了,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忙道:“不用不用, 我就爱这槐花原本的香味,”
“那别调了。”吴桂香又冲厨房喊了一嗓子。不多时赵有当端了两碗饭,并带了两双筷子出来。米饭是白米掺了一点儿高粱,赵有当把碗筷放在吴桂香的手边, 又偷偷拍了吴桂香两下。
吴桂香眼皮子都没抬:“得了知道了,我一会儿会跟青哥儿说。屋里待着去吧, 俺们说话,你们汉子在旁边待着多不方便。”
被她点破这小动作,赵有当更加尴尬。脸上挂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却还是听话的扭身回屋了。
沈青接过吴桂香递来的两碗饭,分了一碗给苗氏:“桂香婶子要和我说啥事儿啊?”
“还不是学堂的事儿?”吴桂香没好气道。“我当时就不赞成他那想法,村里人爱放赖,难道还要惯着他们?他偏要这么着,还去找你说。你说学堂不开了,他回家又难受半天。这不天天在家央求我,啥时候见着你,跟你好好说说这事儿,你就当他没说过那话,该咋样咋样呗,惯得他们。”
因为学堂的事儿被赵有当搞砸了,回来没少吃吴桂香的挂落,他们家的孙子也等着上学堂呢!此后赵有当在家地位不说一落千丈,也大不如前。更加上如今吴桂香在作坊里做事,赚的钱又多又有威望,村里的哥儿和女人都很听她的,腰杆子越发的直了。
“这事儿啊。”沈青夹了一筷子槐花。他不爱吃香椿,总觉得有股子怪味,还不太能分清香椿和臭椿,这两样在他闻起来区别不大,在山里从来不摘。“学堂还是要开,不过换个说法。”
沈青把选拔制给吴桂香简单说了说:“我也想过了,村长叔的话也有点道理,升米恩斗米仇的,我这学堂要是不收钱,随便让大家伙儿来读,反而要挑拣这毛病那毛病,这不公平那不公平了。本来就是我自己掏钱整的,有啥公平不公平的?”
“这名谁都能报,报名之后免费在学堂里读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只取合格的继续学,学成了包进作坊干活儿,优秀的还能去县城。不合格的要是还想学,就得和人家石渠村那样交钱。” 这样一来,就是冲那个进作坊干活儿的机会,村里人也会踊跃报名,家里谁选上都是好事儿!
只是免不了还有人家,花钱也要送不合格的小子们来学,哥儿和姑娘恐怕就没这机会了。不过这是沈青开的学堂,就是偷偷多几个姑娘小哥儿合格,又怎么了?
“这注意好!”吴桂香一拍大腿,这饭就是得抢着吃才香,机会不是每人都有才会被珍惜。“青哥儿在外头见识得多了,这脑子转的就是快!”
沈青笑了笑,压低了生意对吴桂香道:“婶子别和村长说我早就想好了,就说你劝了我半天,我才勉为其难想出这么个主意。”
吴桂香乐了:“你不嘱咐我也打算这么说!”这段时间赵有当理亏又心虚,在家做低伏小的,她可算知道做个“当家的”有多过瘾了。
几人边吃边聊,又商量了学堂的选址。依着沈青的意思,就作坊后头那一小块地就成,用不了多大地方,盖两间房就够了:“分几批报名,每次报名人数限量,不然人多了先生也教不过来。”这人的心理就是很奇妙,越是报不上的越想去,恐怕原本还犹豫呢,一听不让报了,恐怕就得削尖了脑袋、托人送礼也要报。
等见了前几批合格的人进了作坊得了工钱,那报名的心就更火热了。“这地我掏钱买,就不算咱们村的公产,是我个人的私产,到时候谁都别说什么闲话,也别想插手学堂的事儿。”
“这是自然。”吴桂香道,不过说起买地,她又想起另一桩事儿,犹豫片刻才对沈青道:“老沈家可能要卖地,你买不买?要是买,我让俺们当家的给你留心着。”在吴桂香眼里,那是沈青伺候了好些年的地,庄稼人对地都有感情,人可以断亲,但伺候了那么些年的地,她想沈青会惦记着。
沈青也确实如她所想,愣了愣才道:“怎么这时候要卖地?”他有时候会特意绕一点路,路过一下自己种了好些年的地。今年老沈家已经把地种好了,连陇边也栽上了豆子,他还可惜好好的地种的那样杂乱。可不管怎么说,地里还长着冬小麦和豆子,这时候卖那粮食可都是买家的了,那种子和之前费的力气就都白搭了。
“还不一定卖呢,正闹着。”吴桂香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李娇凤生的那个小子?说是夜里窗户没关严实,吹了风,又病了。他们家这半年净折腾了,哪里还有钱?”赵有当借给沈志高的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还呢,吴桂香想起来就心烦。“现在等着银钱给孩子看病呢,不卖地,还能有什么法子?”
沈青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就不买了。”虽然很心动,但沈青着实不想跟老沈家再扯上一点关系了。万一他买下地,老沈家觉得他还顾念亲情,再惹出一堆麻烦。虽然沈青不怵,但想想就膈应人!
“那我就让我娘家人留心了。”吴桂香道。他们家做村长的,要是买了怕让人觉得趁人之危,又有村长的身份搞不好老沈家还要死命抬价。不如让她娘家人去买了,虽然老沈家人吴桂香看不上,但那地还是很不错的,从前都是青哥儿精心伺候的。
“不过别家要是有人卖地,婶子可以帮我留点心。”沈青道,“附近村子的也行。”
沈青如今手里钱多,也想着多置办些田地。农家人想拥有土地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有地这心里头就踏实,瞧着那破土而出的一片绿苗,这心里就有奔头!
然而吴桂香的娘家人最终也没买上老沈家的土地。
傍晚时分,苗氏炖了一锅红烧肉卤鸡蛋,分出来一碗让沈青送到隔壁去给苗雨。
如今苗雨跟了沈青来兰塘村,就住在作坊的倒座房里。平日跟着兰塘村的小子们巡逻,晚上就睡在作坊里还能看守。
他自己一个,跟着作坊里的工人一起吃饭。苗氏心疼外甥,做了什么好吃的就把苗雨叫过来,或者送一份过去。
“哥你别说,还真让你给料着了,真有那城里的人想要来偷咱的方子。”晚上作坊吃馒头,三合面的馒头拳头一样大,只要能吃得下随便拿,只要不带出作坊。
苗雨把馒头掰开,往里头塞了几块红烧肉,又淋上一点汤汁,一口咬下去喷香。“但俺们早防着呢,几班倒的巡逻,当时就给他们逮了。赵村长说,只要不打死打残,随便俺们打。”
一队的壮小子,一人一脚也够那偷儿受的!
沈青早就料到了。他在城里那个铺子还罢了,这淀粉肠作坊才是下蛋的金母鸡,早晚有人按捺不住。现在这作坊可是和全村人挂上了利益,有那偷儿来不用沈青说,村里人自己就先急了。
“干得不错,不过要注意,下手要有分寸,别太重了。”沈青叮嘱道。
苗雨看了沈青一眼,这话沈青跟他说,怎么怪怪的……谁手能有你重啊?不过苗雨还是很懂事的没戳穿,只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哥,我这身手是你教的,有分寸的很,我们小队里的人如今对我都可服气了。”
他一个外村人,一开始来到兰塘村,还是空降的巡逻小队长,不服的人多了。但汉子们的友谊也怪的很,切磋了几次还切磋出了些兄弟情。
沈青托着腮,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汉子和汉子切磋几次,就发展出了兄弟情谊。他都打村里的小子们多少回了,他们只会更讨厌自己,处不来一点感情。
正犹自好笑呢,忽然听得村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沈青和苗雨对视一眼,唯恐是村里谁家遭了贼,连忙放下碗筷过去探看。
然而未及接近,沈青便已经听到了赵艾叶熟悉的声音,已然是泣不成声:“娘,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耍性子,我不该和您顶撞,我给您磕头了……您把娟儿还我,你别卖了她啊……娟儿她爹,你说句话啊……”
同时赵小娟爆发出惊恐的哭声,格外凄厉。
沈青脚步一顿。前头围满了人,这边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剧和有声书,可供娱乐消遣的东西太少了,出了这样的事儿,人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有唏嘘的,有骂沈老娘不是东西的,也有说孝道在上,当奶奶的卖个孙女算什么事儿。
连二婶也在,踮着脚尖往里头看,脸上一会儿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一会儿又抿起嘴角,似有些同情。转头看见沈青,连忙把他往远处推了推:“你来凑什么热闹?快回家去,小心他们缠上你,有啥新鲜我看了,回去和你们说!”
沈青点了点头,扭身就回去了。
第147章 村中琐事3.0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赵艾叶自大年初二回娘家之后, 就带着沈小娟一起,再没回过老沈家。他娘家人因为之前杀年猪的时候和沈老娘闹了矛盾,憋着一口气也撺掇着他多住些日子。
赵艾叶心里也有气呢!老沈家婆媳三个斗法, 沈老娘奈何不了李娇凤,就只能拿他和沈小娟撒气, 他又凭什么白白受这份气?他又不是没生小子!不但生了,还能站住脚, 平平安安长到十几岁, 倒是李娇凤肚子那个,带不带把儿还不一定呢!
李娇凤捧着个大肚子, 有沈志高维护。他汉子虽然也有心维护他,可一来沈志伟性子窝囊,二来沈老汉和沈老娘偏心大伯哥,就算沈志伟有心维护他也没啥用, 反而要夫夫两个一同吃挂落。次数多了,赵艾叶心里就生了怨气,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凭啥他要任人欺负?
回了娘家,赵艾叶才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般舒坦!离开了老沈家,赵艾叶觉得难怪沈青和苗氏越过越好呢, 这上头没婆婆的日子别提多得劲了!虽然在娘家也不是不用干活, 可一来上头是自己的亲爹娘,就算哪里干的不好也不会像沈老娘那样劈头盖脸的训斥。二来嫁出去的女儿和哥儿是家里的娇客,嫂子和弟妹们也会分担一部分活儿,把最轻省的留给他。
不像在老沈家, 自从沈青母子离开之后,最苦最累的活儿都丢到了他身上!
前些日子春耕, 赵家人都下田去了,赵艾叶只需在家烧个饭就成。要是还留在老沈家,就今年这情况,非得逼着他也下田不可!
不过,虽然日子格外舒坦,他却从没想过要和沈志伟和离。一方面是因为他和沈志伟夫夫感情还是很好的,虽然沈志伟挺窝囊,对上他爹娘就成了闷葫芦,屁都不敢放。可回了他们房里,沈志伟却是个难得的贴心人儿。
心疼他,体贴他,从刚成亲时就不嫌弃他是个哥儿不好生养,等他生了沈壮之后,更是百般呵护。有啥好吃的知道偷偷给他留着,也会帮他干活儿。和离了再找,赵艾叶知道再难找到一个这样的汉子。
另一方面,赵艾叶也明白,他正是没有和离,才能在娘家过得这么舒坦呢。真和离了,谁家能容出了门子的哥儿再回娘家生活啊?他嫂子弟妹就该变一副面孔了,他爹娘立马就得给他张罗新婚事!
还不如现在这样呢。赵艾叶过着过着,甚至觉得苗氏和沈青也没有多聪明。苗氏有那样两个好兄弟,咋不像自己这样,回娘家住着算了,当初何苦要在老沈家当牛做马?
他现在在娘家住了几个月了,老沈家不也拿他没办法?
还是怂!
赵艾叶得意洋洋,自以为扳回了一局。却没想到好日子过了几个月,今天到了头。
吃罢午饭沈小娟就说要和小姐妹去山上挖野菜,摘槐花。这是村里的姑娘和小哥儿常做的事儿,赵艾叶也没多想,到了晚饭时候还没见沈小娟回来,也只以为小孩子贪玩。还是一个和他有些交情的夫郎找上门来:“艾叶你快去看看吧,你婆婆要把小娟卖了,换钱给李娇凤生的那个小子治病,人牙子都到村里来了!你再不去拦着,孩子就得让人牙子领走了!”
赵艾叶吓得勺子都掉进了锅里,溅了他一身的汤水。
他匆匆忙往村口赶,赵家人得了信,自然也陪着一起。可这次说什么都没用了,沈老娘是铁了心要卖了沈小娟!
一是因为沈强又病了。这回他们家实在是借不到一点钱,问嫁去县城的女儿借也没个结果。可病是不等人的,要是不卖沈小娟,就得卖家里的地。沈小娟哪有地重要?
原就是个丫头,过几年一样出门子!
二来,赵艾叶已经带着沈小娟回娘家住了好几个月了!并且没有一点要主动回来的迹象,沈小娟天天上山摘这个,捡那个,都是给人家老赵家干的活!自家的孩子不给自家干活,白白便宜了别人家,还不如卖了!
“我是她亲奶奶,卖她天经地义,就是闹到衙门去,我也能卖!”沈老娘掐着腰,对着赵艾叶和赵家人破口大骂,可算逮着个机会出口气:“别说卖个丫头片子了,你家赵艾叶早已经聘給俺们家了,那就是俺们沈家人,我就是把他卖了,也是理所应当!”
“倒是你们老赵家,收了俺家的聘礼,还把人要回去干活,现在还想霸着俺家的孙女给你们家干活儿?有你们老赵家这么不讲究的没有,大家伙儿可瞧着呢啊,以后谁敢娶他们赵家的小哥儿姑娘,赖在娘家几个月,这嫁了人和没嫁有啥两样?”
这个时代,父母对子女,以及家中的孙辈有着绝对的处置权。生下来想溺死都可以随便溺死,又何况于卖掉?反而作为子女,倘若忤逆了父母,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轻则流放重则身死。
就连沈青,倘若不是借着苗氏和沈志高和离的由头跟了亲娘走,好歹占了一头孝,想要摆脱老沈家也没那么容易。
赵家人被沈老娘怼得一口气上不来,却也不好再去抢沈小娟。这沈小娟说到底,她姓沈!赵家人不怵沈老娘这个老泼妇,却担心村里人真觉得他们赵家做事不讲究,影响家里其他姑娘小哥儿的婚嫁。
也有那和赵家交好、或单纯看沈老娘不顺眼的,在旁边帮腔了几句:“那也没偏成这样的,沈壮是老大家的小子,小娟是老二家的丫头,卖老二家闺女给老大家的小子治病,这样太寒人心了。”
却被沈老娘一口啐回去:“啥老大家的老二家的,我还没死呢,俺家又没分家。都是我的孙儿,我想卖谁卖谁!你在这儿装得人五人六说风凉话,十来年前你家老大讨媳妇的时候,你不也把你家小闺女卖给下河村的呆娃子做童养媳了!你咋不说你自己偏心呢,搁这儿装大瓣蒜!”
先前说话那人顿时涨红了一张脸:“你胡说啥呢,俺家那是正常做亲,现在也来往,跟你卖给人牙子可不一样!”
“卖谁不是卖?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谁!”沈老娘冷笑。
但凡有人敢指责她,沈老娘便这般怼回去,几次下来,也再没人敢帮腔了。沈老娘说得没错,都是一个村的,谁家有点啥事儿谁也瞒不过。往上数个三十来年,卖过孩子扔过孩子的人家多了,就算没有沈老娘也能给攀上。没得为了帮赵艾叶说几句话,再把自家搭进去。
赵艾叶这会儿再没和沈老娘斗气别苗头的心思了。沈小娟被那人牙子和带的打手攥在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每一声都是在刺他这个当阿姆的心。他委顿在地上抱着沈老娘的腿苦苦哀求,换来的是沈老娘语气痛快的羞辱:“这时候知道跪下来求我了?你不是能得很吗?”
“真以为我整治不了你了,狂得骨头没有三两重!”
赵艾叶磕头磕得额上一片青紫,沈志伟也跪在他旁边,脸上一半是痛苦,一半是茫然和麻木。
可沈老娘最终也没有松口说不卖沈小娟。沈强的病等着用药呢,卖不卖沈小娟,其实已经由不得她了。可瞧见赵艾叶痛苦的样子,沈老娘觉得格外的痛快解气,拖了半晌看够了赵艾叶哀求的样子,才去和人牙子结钱。
“最终还是把沈小娟带走了,卖了八两银子,倒是比嫁出去换的聘金多,还省了几年的米粮。赵艾叶当场就昏了。沈家那老婆子,倒是会做买卖的。”连二婶说话算数,散场了就赶紧来和沈青说情况。她是奔着看热闹去的,结果看完了心里挺堵得慌,半点不舒坦。“沈小娟被赵艾叶养的挺好,又是正能干活儿的年纪,才能卖到这样的好价。”
“我平日里,顶烦赵艾叶那人的。可刚才看他那副样子,又觉得他可怜,哭得我这心一揪一揪的。”连二婶说到最后也直叹气。
沈青听了沉默不语。他想起家里买来的玛瑙、翡翠两个小丫头,也是沈小娟这样的年纪。他还想起来他自己,他知道,沈老娘原打算过把他卖去深山里给人做夫郎的。
从情感上讲,沈青听了这样一件事,哪怕不是沈小娟,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他心里也会有些不舒坦。可偏偏是沈小娟,在老沈家的时候赵艾叶也没少欺负他和苗氏,他把沈青的厚被子换成过沈壮棉花都絮了的薄被,让苗氏在大冬天用冷水洗过衣服,只不过现在赵艾叶换了个处境,变成了被欺负的人。
而沈小娟和沈壮,也是两个既得利益者,往日里没少言语挑衅沈青母子,享受赵艾叶压迫他们得来的东西。
沈青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青一直是个记恩也记仇的人。他开作坊,拔拉乡亲,除了对自己有好处之外,也是村里有许多人,曾经帮助过他。在他还年幼,还不够强大的时候,给过他一些吃食,让他能够支撑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哪怕只是两根黄瓜,半个窝头。
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沈青愿意报恩,也记得所有的恩情、乐意放大这些恩情。可他同样不会忘记仇恨与痛苦,倘若对有仇的人宽容,岂不是是在背叛曾经身处苦难的自己?
他不是圣人。
好在,连二婶也没再多说沈小娟,而是转而说起其他:“也是因为今天的事儿,我才知道,沈家那老婆子这么干,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们道我婆婆是怎么和沈家老婆子结的仇?”
第148章 村中琐事3.1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这还真没人知道。苗氏和连二婶原都是外村的, 嫁过来的时候,连老太太和沈老娘已经是水火不容的了,走在街上碰到, 都要骂上几句——主要是连老太太骂沈老娘。
连二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还是因为这回卖沈小娟,我婆婆才把这回事又拿出来说。说当初沈志高上头还有个大姐, 叫沈灵芝。”
“这我知道,嫁到县城去了。”苗氏道, “就是没怎么见过, 当年我成亲的时候她也没来,后来沈志伟成亲她也没来。我成亲之后两三年吧, 那会儿都生了青哥儿了,沈志高带我去城里上门坐了坐,就见过那一回。她不怎么和娘家来往的。”曾经苗氏觉得这个大姑姐是嫁到了城里,不愿意和乡下的穷亲戚来往了。
想到这儿, 苗氏心下一黯,其实苗秋朵才是这样的,不是吗?偏她这个当姐的一叶障目,想别人的时候想得到,想自家妹妹的时候,却是怎么都不愿意往那头想。
不过现在听连二婶的意思, 或许沈灵芝有其他隐情?
“可不!”连二婶一拍大腿。“我也是才听我婆婆说!就老沈家那德行, 对姑娘能有多好?那沈灵芝从小就家里的活儿一把抓,是个极能干的好姑娘,模样也长得周正俊俏。”
别的不说,老沈家人样貌还是相当不错的, 当初苗氏就挺相中沈志高的模样,后来李娇凤也一样。沈志伟虽然不吭不哈人窝囊, 整天缩头哈腰的,可那脸抬起来,一样不丑。
“我婆婆就相中这个沈灵芝了。”连二婶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谁听了去:“给我大伯哥相的媳妇,原本不是王氏,是这个沈灵芝。你说要是沈老娘看不上我大伯哥吧,直接拒了也算一回。一家有女百家求,谁家也不是相中了人家姐儿,就一定能成的。偏当初已经找了相熟的人家登过门探过口风,那沈老娘原本也已经答应下来了。那年秋收我大伯哥都放着自己家地没管,上老沈家地里献殷勤去了,和那沈灵芝互相还挺看对眼的。后来我婆婆就说找个风水先生好好算个日子,就让媒人去提亲,这也是看重那沈灵芝的意思。”
结果就这一阵子的功夫,沈老娘忽然把沈灵芝嫁给了县城一个鳏夫,亲事还定的急得很,等连家知道消息的时候,沈灵芝已经被一顶小轿给抬走了。
“我婆婆气不过,上门去要说法,老沈家便说又没定亲,他家姑娘嫁给谁他们说了算。那县城的老鳏夫都三十多了,沈灵芝才十七岁,大约也是不愿意的,才那之后都没回过村子。我婆婆约么着,那县城的老鳏夫没少出钱,沈灵芝也和被卖差不多了,要不老沈家能第二年就起了砖瓦房,还买了一亩地,成了村里排得着的殷实人家?从那之后,我们家才和老沈家不来往了,我婆婆也和沈老娘结了仇,每次见到总会想起这一遭子事儿。”
对连老太太来说,这不仅仅是到嘴边的儿媳妇跑了,还是老沈家把他们老连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就没看得起他们老连家!这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啊,这!”苗氏都惊了一跳。她和沈志高成亲的时候,距离沈灵芝出嫁已经过了两三年了,是兰塘村的媒人说和的。只知道这家人在兰塘村算殷实,家里地多房子也盖的好,原来竟是这样来的?
“那媒人想说成事儿,得那谢媒钱,还不净捡好的讲,里头的污糟事儿能跟咱说?”连二婶叹道。要是知道老沈家是这样卖女儿的人家,苗家定不会乐意和老沈家做亲。再想想,沈老娘那么抠搜的人,怎么阔气一回要从石渠村娶儿媳了?想来是兰塘村都是知根知底的,没人愿意把姑娘嫁到他家,才只能打别村的主意!
苗氏回忆起曾经在老沈家的日子。有时候沈老娘会去县城,拿些布头或者旧衣服、一些得用的半旧家什。更多的时候则是空着手回来,骂骂咧咧的反复念叨着白养了个白眼狼,大约是把女儿卖给老鳏夫还不够,还要敲骨吸髓,吸干她的最后一滴血,吸不到就恼羞成怒了。
“我婆婆说,那沈灵芝当真是个好姑娘。我大伯哥那之后难受了大半年,才又说了现在这个王氏。”连二婶叹了一回气。她虽然烦王氏,却也不知道,究竟是王氏做她嫂子好,还是沈灵芝做她嫂子好。虽然王氏有各种毛病,也不过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虽然膈应但不伤筋动骨。
换了沈灵芝,虽然照连老太太说的,着实是个好姑娘,但娶了她就和老沈家撇不开关系了。现在老沈家卖沈小娟也要给沈强看病,真结了亲能不上他们家可劲儿借钱?
这一日,在娘家住了几个月的赵艾叶终于回了老沈家。倒不是他终于肯服软了,而是自沈小娟被人牙子带走了之后,他就和半疯了一样。可尽管人已经半疯,或许是沈老娘给他的阴影太重,他违逆了一次就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便也只敢追着沈志伟不住的踢打哭骂。
“我嫁给你,嫁到你们老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赵艾叶捂着脸哭一会儿,忽然癫狂地去狠狠捶打沈志伟:“成亲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我生了沈壮,你说我是你的大功臣,你会好好对我们娘俩,给我最好的!现在呢?现在呢??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的汉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从前他和沈志伟夫夫感情好。即便在家里受了再多委屈,他也不曾对沈志伟说过这样难听的话。总觉得公婆偏心,自家汉子也难,总是心疼他更多。
可沈小娟被卖掉,把赵艾叶整个人都被压垮了。女人和哥儿为什么要嫁汉子,不就是因为他们本身柔弱,要给自己找个依仗,从此再不受欺负吗?为此,许多女人和哥儿被丈夫打也要忍着,因为他们觉得被丈夫打只是被一个人欺负,可倘若没有丈夫,便是这全天下的人谁想欺负,就能欺负!被一个人欺负,总好过被所有人随便欺负。
可沈志伟呢?他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依仗,发生了事不会挡在自己前面去替自己对抗,谁都能欺负他们娘俩!沈小娟被卖了,他除了和自己一样跪着哀求,还做过什么?都是老沈家的孙辈儿,凭什么自己的孩子要被卖了去救大伯哥的孩子?
“你没本事,害的我们娘俩要跟着你受屈……”赵艾叶眼睛都要哭瞎了。沈志伟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任由他踢打也不挪分毫。最终赵艾叶打累了,崩溃的伏在他肩上:“孩子他爹,怎么办啊……李娇凤那个贱人生的就是个病秧子,要是这次还治不好呢,是不是咱家大壮也要卖了给她的孩子治病?是不是连我也要卖了给她的孩子治病?都是老沈家的骨肉,凭啥啊……”
沈志伟终于动了动。赵艾叶的眼泪浸湿了他肩膀上衣服,他把赵艾叶轻轻揽在怀里,像安抚他也像安抚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会结束的……”
夜晚,经历了一番热闹的兰塘村终于静了下来。大部分人家为了省灯油钱,在天色还没全黑的时候就上了床,或在被窝里小声嘀咕着村里的闲话。亦或是劳作了一天沾枕头就着,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沈青家早已不在意这点灯油钱。甚至沈青从小商品批发市场弄来了很多蜡烛,有香烛店用的白蜡烛、红蜡烛,也有模样精致的香薰蜡烛,摆在家里随便用。
苗氏弄了个空碗,将点燃的蜡烛立在碗里。这样滚下来的蜡油积在碗里,再搓一根棉线放进去,又能用好久,这叫该省省,该花花。
虽然已经逃离了老沈家,可今天发生的事儿,还是让她心里挺不好受的。她很难说自己同情赵艾叶和沈小娟,可确实有一种难过的情绪堵在心口闷得慌。加上苗秋朵的变化也让她伤心气愤,根本睡不着,便拿了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儿,就着烛光缝上几针。
忽然,村中遥遥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在静谧的晚上那么的刺耳,苗氏吓得一抖,针便刺破了指尖,凝出一个米粒大的血珠。
沈青在西屋也听着了,披衣起身点亮了屋里的油灯。“怎么了?”
苗氏举着指头愣愣的:“不知道。听那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咋觉得像是从老沈家传过来的呢?”
要是别人家,这会儿沈青便提着灯笼出去看看情况了。在村里就是这样,遇上点啥事儿左邻右舍招呼一声,全村都得一起上。万一进了贼人,那就不是一家一户的小事儿,是全村的大事儿。
可听见苗氏说是老沈家,沈青就不想往跟前凑,顿了顿才道:“我去隔壁作坊说一声,让苗雨他们巡逻队的去看看。现在村里有巡逻队了,除了护着作坊,村里的事儿他们也得管,每个月拿着我的钱呢。”
苗氏盯着指尖的那点殷红,心烦意乱的点了点头。
沈青把衣裳系好。春夜寒凉,他又翻出来一件薄袄子披在身上。这时候村中已经喧哗了好一阵,像是谁家打了起来。沈青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门外苗雨拍了拍院门:“大姑,哥,睡了没?”
“醒着呢。”沈青应了一声,把门打开:“村里出啥事儿了?”
苗雨犹豫了一下,才琢磨出该咋叫李娇凤:“就老沈家后娶那个女的,抱着孩子,说要见你。”
村里的声音一出,不用沈青交代,苗雨便让人查看去了。只是查看的人还没回来,就见一个人影横冲直撞的往这边跑。
沈青和村里商量组建这个巡逻队,就是为了保障自己家的安全和作坊的秘方不被人窥探,这一片历来是被防守的最严实的。大晚上的,就是兰塘村自己的人,鬼鬼祟祟往这边来也是不行,毕竟谁知道村里会不会出一两个吃里扒外的?
苗雨赶紧把来人拦住了,不想那人抬起脸来,却是李娇凤,怀里还抱着沈强。原本就体弱的孩子,平日里哭声就比猫叫大不了多少,这会儿连猫叫都不如,只虚弱的发出几声吭吭。
“你怎么来了?”苗雨是苗氏的亲侄儿,见了李娇凤只有厌恶的份儿:“我们不上门打你就算好的了,你还敢来?快滚!”
李娇凤认得苗雨,知道这是苗氏的娘家侄儿被沈青弄来当巡逻队长,平常碰见巡逻队也是绕着走,可这会儿实在是没法子了。她满脸是泪,恨不能给苗雨跪下:“你让我见见沈青,我是不好,我王八蛋,我不是东西,我对不住你姑!可这孩子是沈青的亲弟弟,将来长大了也能帮衬沈青的!你让我见见沈青吧我求你了!”
苗雨拿大棍子在身前一横:“你滚不滚?我哥都和老沈家断亲了,你怀里的是什么玩意,和我哥有什么关系!你们家今天不是卖了个丫头得了那老些钱么,还不够补贴你的金疙瘩,还想来赖我哥!”他瞟了一眼李娇凤怀里的襁褓,半大的熊小子没半点恻隐心,带了一丝恶毒的意味冷笑道:“我哥可就一个亲弟弟,早就已经死了,你在这儿乱攀亲,可别咒着你自己的孩子。”
这话却好似惊醒了李娇凤。她咬了咬牙,心知苗家人恨不得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去死,不会有半点儿同情心,卖惨怕是一点效果不会有,心一横道:“你只管去回话,我有事儿要和沈青说,他难道不想知道,当初沈璋是被谁害死的!你耽误了这话,沈青饶不了你!”
第149章 村中琐事3.2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听闻李娇凤来了, 沈青不悦的皱了皱眉:“她来找我干什么?我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见。”
若说老沈家其他人要是死皮赖脸的贴上来,沈青说不得还要分出一丝精力来应付。可谁来也轮不上李娇凤登门,她有什么脸?
苗雨也怔愣着, 他自听了李娇凤的话,大脑都是乱的。当初沈璋是被谁害死的?沈璋不是自己跑出去耍水, 被淹死的吗?这村里头不说每年都有耍水淹死的孩子,可附近几个村子两三年总能出一两个, 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李娇凤这么说了, 他也不敢私自做主隐瞒,只得来回话:“那女的说, 沈璋是被人害死的,问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的……”
沈青呆在原地,只觉得耳边一片炸雷,炸得他大脑全是空白。屋里响起一阵桌椅翻到的声音, 苗氏跌跌撞撞地扑身出来:“是谁?她说是谁?让她进来!”
见苗氏这副样子,沈青立刻了然,苗氏也许早就对沈璋的死有所怀疑了。他连忙扶住苗氏,略一思索:“别让她进咱们家。在作坊里找一间空屋子,让她先待在那儿,我们随后就来。”
苗雨连忙应了, 转身去办。沈青这才问苗氏:“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苗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哽咽着把她对自己之前小产的疑虑,包括后来李娇凤摔倒,她的怀疑一并对沈青说了:“我只当那回是有人害我, 却没想到连小璋子的死都……”那个没下生的孩子没了,苗氏虽然也很痛苦, 却哪里比得上养到六七岁,见天儿在自己膝下撒欢的孩子没了更让她心痛!
“倒也未必,说不得是那李娇凤又想耍什么心眼子,胡说的。”沈青想安抚苗氏,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抚,究竟沈璋是意外死亡,还是被人害死找到真相,更能让苗氏这个做母亲的释然。“我们先过去,听听李娇凤怎么说吧。”
虽然说苗氏和李娇凤渊源颇深,但实际上两人没见过几面,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接触。李娇凤抱着孩子被苗雨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整个人都焦虑急了,沈青和苗氏一进来,她就作势要跪:“沈青你救救你弟弟吧,不管怎么说,他有一半和你一样的血啊!”
沈青厌恶地瞄了她一眼,让苗雨把人架住了:“先说事儿。”
不过她怀里的孩子确实看起来不太好,苗氏唯恐孩子没了,李娇凤受了刺激什么都不肯说了,悄悄扯了扯沈青的袖子。沈青忍着心中的厌烦,倒了一碗灵泉水,又兑了一点点蜂蜜在里面:“给孩子喝点。”
李娇凤一边喂水,一边抽抽噎噎道:“能不能给孩子请个大夫瞧瞧……”
“你有完没完?爱说不说,不说滚!”沈青黑了脸:“不会真以为一个十来年前的消息,能拿捏了我吧。今晚你在老沈家发生了一些事对吧,只要我想查一样查得出来,就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李娇凤哆嗦了一下,她还真存了一点这心思。都是当娘的,她断定苗氏一定会想要知道沈璋的死因,要是能用这个消息拿捏着沈青给她的孩子请大夫,最好把孩子的病彻底治好就好了……可现在被沈青戳穿,李娇凤失望的很。好在她怀里的孩子这会儿缓过来了一些,哭声大了点,面色也不再发紫,而是渐渐转为红润。李娇凤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说起之前在老沈家发生的事儿,又惊又怕,恨得后槽牙都要咬出血了。
今日卖了沈小娟,虽然她的孩子有救了,可李娇凤心里并不是很舒坦。这种不舒坦并非来自她对沈小娟或赵艾叶的同情,而是一种浓浓的危机感:老沈家是这样的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他们可以舍弃沈青,可以舍弃沈小娟,那倘若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她和她的孩子自然也有可能会被舍弃。
这让她实在高兴不起来。沈志高倒没她这样的想法,拿了银钱高高兴兴的去县城给孩子抓药了。不多时,沈老娘便在院子里叫嚷,让李娇凤出来自己洗孩子的尿布。
“一天天懒得不动弹,尿布堆在那里给谁看?你自己的孩子,还指望我给你洗呢?”沈老娘骂骂咧咧道。今天卖了沈小娟,她简直神清气爽,看着跪在地上的沈志伟和赵艾叶,她只觉得这家中的权威又回到自己的手里了。这些个不服管教的儿媳妇,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才知道谁是当家做主,说话算数的!
“因为你这个不争气的肚子,生出来的孩子病怏怏的,我连老二家的丫头都卖了,我够对的起你了!但凡有点良心还是个人,就不该给我拿乔!”
李娇凤听着沈老娘的骂声,也有些习惯了。自从孩子下生,沈志高也不如从前护着她,时常让她多孝敬沈老娘,多替沈老娘分担家里的活计。她要是敢装听不见,沈老娘就能一直骂。她倒是没什么,可孩子被吵醒就会哭,本来就体弱,李娇凤舍不得。
“娘,这就来,您别骂了,我把孩子哄睡了就来。”李娇凤忙道。听见她服软,沈老娘便像一只斗胜了的大公鸡,越发的得意:“我就在灶房门口坐着,我看你敢不来!”
没法子,李娇凤只得哄好了孩子,便去洗尿布。这会儿天还有些寒凉,她想用些热水,沈老娘便骂她娇贵,没讨着又挨了一顿骂。待从灶房出来,李娇凤忽然觉得自己屋子有些不对劲。
窗户那影影绰绰的,好像里头有人。可沈志高去县城拿药了,屋里怎么会有人?
李娇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了自己那次滑到,想起了苗氏的小产和沈璋的死。她刚刚生完孩子那阵儿,半步也不敢离开孩子,只觉得家里每个人都面目可怕。这会儿她再顾不得沈老娘在一旁的叫骂,三两步冲回自己的房中,果然见一人正弯着腰,拿包被捂着孩子的脸,就要把孩子捂死!
李娇凤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便是最初沈青和苗氏在屋里听到的那一声。
“后来就打起来了……他身上还带着刀子,要捅我。你爹……”李娇凤觑着沈青铁青的脸色,磕磕巴巴改了口:“……沈志高又不在家里,我根本打不过他,险些被他宰了,好不容易抱着孩子跑了出来……”
“所以,那人是谁?”苗氏抖着声音问。
“是沈志伟!”李娇凤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苗家姐姐,我不瞒你说!我进门前就猜着了,你和你的孩子都是被人害的。但我只以为是赵艾叶做的,进门之后一直防备着的也是赵艾叶,可我没想到竟然是沈志伟那个不吭不哈的!”
她忽的起身,抱着孩子噗通一声给苗氏跪下了:“苗家姐姐,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不好。我现在也算是遭了报应了……可这孩子是无辜的,他和你的孩子一样是要被人害了的,沈志高不在家我真不知道能去哪儿,我真怕他们一家子把我们娘俩都杀了,我没法子了我才来找你们庇护啊……”
“我在老沈家是真待不下去了,那就不是人待的地儿啊,我怎么样都是我活该,但求你救救孩子吧。这是青哥儿的亲弟弟,青哥儿如今家大业大,但他毕竟是个哥儿,家里没个汉子做什么都不方便。我们什么都不敢要,但求青哥儿看在血脉的份上赏这孩子一碗饭,让他给青哥儿当个、当个戏文里说的傀儡……”
李娇凤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这会儿说的也是实话,她是真后悔啊!她知道沈青是个心硬的,倒是苗氏还比较好说话,便只能用孩子试图唤起苗氏的一些同情。为了自己的孩子,她给苗氏磕头赔罪也认了!
苗氏这会儿泪已经流了满脸,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沈青对李娇凤的作态半点不为所动:“你不是没别的法子,你还可以去找村长,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你不去找村长做主,我能做什么主?”无非还是想拿这消息,在自己这里换些好处罢了。只是这消息也不够明确的:“你说了半天,只说了沈志伟怎么害你的孩子。你又怎么证明沈璋也是他害的?这和你要见我,说的可不一样。”
“村长能护着我吗?村长和沈志高沈志伟都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 李娇凤当然是想在沈青这里换些好处,甚至说给她和她的孩子换一条活路。她磕磕巴巴道:“我……这……他能害我的孩子,就能害沈璋啊,沈璋肯定是他害的!”
沈青心里知道李娇凤猜的没错。可这事儿不能这么论,关于沈璋的死,他们是半点证据也没有。不过好在,村里人应当也不懂什么凡事要讲证据,他或许可以试一试,能从沈志伟嘴里亲口把话套出来,是最好的。
如果不能,再想别的法子。沈志伟能把沈璋的死假造成意外,混了那么多年,他沈青难道就做不到?
“小雨,你去村长家跑一趟,请村长往老沈家走一趟。”沈青道。
苗雨连忙应了,又问:“哥,用不用我再跑一趟,把我爹我大伯都叫上?”这村里掰扯事儿,就得人多势众!他刚才在旁边听了半晌,沈志伟要杀沈强是板上钉钉的,沈璋的死可就不好说了,这种情况下,就得看谁家人多,谁家腰杆子硬,才能让村长断案的时候多顾虑谁!
沈青却摇了摇头:“不用劳动你爹他们了,大晚上的,别折腾了。”时至今日,沈青已经不需要再借别人的势了。
他转头看向李娇凤,直接了当的挑破了李娇凤的小心思:“你想用这孩子赖上我,这是不可能的。我连沈志高都不认,这孩子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你要是好好配合我,把沈志伟的事儿坐实了,我或许可以赏你一条活路。这条活路不是看在任何情分上面,你也不要幻想我会对这孩子有一丝情分,只是做你为我做事的交换。”
李娇凤咬着牙。这和她期望的,落差着实有点多。可眼下她没有别的法子了,沈家她是决计回不去了,也不敢回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半晌点头道:“好!”
沈青起身,掸了掸衣服:“走吧,去老沈家,见见这个藏得够深的沈志伟。”
第150章 村中琐事3.3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村里其他人家也早就听见了李娇凤之前的惊叫, 等苗雨来到村长家门口时,赵有当吴桂香两个人已经穿好了衣服,点起了火把, 正要去村里头看看。
苗雨便直接把情况和他们说了:“我哥说,请村长往老沈家走一趟呢。俺们要去找那老沈家的人对峙, 这事儿要是真的,俺们饶不了那沈志伟!”
村长两口子听了这话, 人都傻了:“啥?这咋还扯上沈璋的事儿了?沈璋都死了多少年了, 别是那李娇凤搁那儿扒瞎!沈璋没的时候她还没嫁到俺们兰塘村呢,咋回事她能知道?”赵有当一拍大腿:“这李娇凤咋想的, 遇上事儿不来找我这个村长,还敢去找青哥儿胡说!”
倒是吴桂香很快冷静下来,问苗雨道:“青哥儿什么个意思?你姑又是咋想的?”
苗雨瞅了一眼焦头烂额的赵有当一眼,低声和吴桂香透了个底:“我瞅着我姑挺信那李娇凤的话的。她早就怀疑她滑倒那回是有人害她, 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哥也是这么个意思。”
吴桂香点了点头,扯了扯自家汉子:“快走吧,是不是李娇凤扒瞎,到了老沈家一对峙不就知道了。”她横了一眼赵有当:“我可先跟你说好,要是李娇凤扒瞎也就算了,这事儿要是真的, 你可不能再护着老沈家那群玩意儿了。丁是丁卯是卯的,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赵有当满脑门子都是官司。与其说他打算向着谁,他最希望的其实是这事情根本不要存在,不要发生。村里就永远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 怎么偏偏有人就是不安生呢!他连着番儿的叹气:“我能护着谁,我敢护着谁?我要是敢护着老沈家的, 青哥儿不得把我吃了!”
“你知道就好,”吴桂香冷哼两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应该的,多少年也逃不掉!也不求你看在这作坊的份上,看在咱全家都拿人家工钱的份上偏袒青哥儿,你只要做到一个公道就够了!”
赵有当瞄了自己媳妇两眼:“说的倒是容易,这事儿要是真的,论公道就得把沈志伟打死!都是一个村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你让我咋开得了这个口去断送一条人命!我这实在不落忍啊!”
对于赵有当来说,他可以接受县衙的老爷判沈志伟砍头,但不能让他下这个决断,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无论赵有当嘴上怎么说李娇凤扒瞎,心里也是信了六七成的。虽然也纳闷沈志伟这个向来憨厚的老实头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可青哥儿却从来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就像当初离开老沈家,没有把握的事儿青哥儿是不会做的,做就要一击即中,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不落忍他一条人命,他杀亲侄儿,害嫂子小产的时候可没不落忍!”吴桂香有些恼了,从前她觉得汉子心软些也有些好处,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自有一番体贴。可每当遇见村里的大事儿,赵有当便表现得扛不起这份担当,很是让人恼火:“你要是不忍心处置他,你就把嘴给我闭上,让我说,我说啥是啥,你答应着就行!”
春雷闷响。
深夜里的小山村又渐渐热闹了起来。零星的火把正朝着村中的老沈家一点一点汇聚。
住在老沈家附近的人都在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瞧。院子里已经热闹了好一阵了,许是后来发现外头有人在看,一家子又挪到了堂屋里去。这会儿站在院子外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可好奇的人群并没有散去,反而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换着信息:“咋回事儿啊?我就听见沈志高回来了,兄弟两个动起手了?”
“动手也该,我要是沈老二,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凭啥你生的就是金疙瘩,我家姑娘跟草一样命贱?”
“啥和沈志高动手啊,不是和李娇凤动手吗?我恍惚瞅见李娇凤抱着孩子往外跑,逃命一样,之后就听见沈家老两口骂沈老二,还有赵艾叶搁那儿哭……”
“李娇凤再咋样,那也是当嫂子的,小叔子跟嫂子动手像啥话?”
“我咋瞅着,是沈老二和他哥动刀子了?”
“还动刀子了?”
……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闹闹哄哄的,直到远处火光越近,赵有当夫妻俩和沈青一行人先后赶了过来。
沈青没带很多人,除了苗雨,就叫了两个和苗雨关系好年纪又小,和沈青没有过节的巡逻队员。他腰里别着一把花梨棍刀,打眼一看只以为腰里别了一根木棍。
瞧着人齐了,吴桂香便上前一步去敲门。拍了好半天,老沈家一直发出窸窣声响的院子才彻底安静下来,又过了许久许久,沈老汉才僵着一张脸来开门。
沈老汉平时很少很少出现在人前,处理这些家中琐事。家里的事儿,哪怕是卖沈小娟这样的大事儿,也是沈老娘出面,好似沈老娘在这家里有多大权威似的。然而在老沈家待过十几年的沈青和苗氏却知道,这沈老汉才是这家里真正的当家人,说一不二,沈老娘在他跟前也只有听从的份儿。
这时候能让他亲自来应门,也是难得了。
“没啥事儿,谁家没个上牙磕下牙的?兄弟俩拌几句嘴值得你们这样当热闹瞧?”沈老汉只开了一小条门缝,目光阴鸷地瞪着门前的每一个,当视线扫到沈青身后抱着孩子的李娇凤时,明显顿了顿。
“大冷的天,还抱着孩子乱跑,有你这样当娘的?”沈老汉斥责了一句,却又似乎不想和儿媳妇多说话,摆出一副村里有德行的老人姿态——体面点的老公公,别说和儿媳妇多说两句话了,都不会单独和儿媳妇待在一个屋。
沈老汉便转头对屋里喊了一句:“老大,把你媳妇带回来。”
好半晌,沈志高才上前来,站在门口冲李娇凤招了招手,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娇凤快回来,我上县城抓了药回来,孩子该吃药了。”
李娇凤惊恐地摇了摇头,往沈青身后缩了缩。
沈志高瞧见她竟然往沈青身后躲,莫名其名之外又心中冒火,正要上前强拉李娇凤回去,便听沈青道:“我们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家的那些破事儿。我有话要问沈志伟,让沈志伟出来。”
听了这话沈老汉忽然暴怒,对着沈青破口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上我门口吆五喝六了!沈志伟也是你叫的?!你个不孝顺的小王八犊子,赶紧给我滚!你早就不是我们老沈家的人了,我们老沈家有什么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来插手!”
他恶狠狠地瞪着沈青,又对沈志高道:“老大,还不快把你媳妇拉回来!”
沈志高连忙应了一声,绕过沈青就要去拉李娇凤。李娇凤瞄了沈青一眼,这会儿也豁出去了,大声哭喊道:“当家的,你家老二要闷死咱们孩子,你可得给我们娘俩做主啊!你给我做主,我就跟你回去!不然这家门我是不敢进了!”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顿时一片哗然:“啥?沈老二要闷死沈强?李娇凤这才带着孩子跑的?”
“我的天,这可真狠啊,亲侄子也下得去手!”
“那有啥?要不是这亲侄子,沈老二的闺女也不会被卖,换了谁心里没气?”
“有气也不能杀侄子啊,那可是他们老沈家的根啊。一个丫头片子,卖了就卖了,早晚也是人家家的人……”
“你说这话?为了自家小子卖闺女也就算了,为了兄弟家的小子,凭啥卖他闺女啊?”
……
周围越来越大的议论声让沈老汉简直气急攻心,一口痰上来不住呛咳:“胡说什么!你们听她放屁!老大,还不把她给拖回来!让她闭嘴、闭嘴!”
沈志高没法子,背着的那只手去捂李娇凤的嘴,沈青这才看到,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臂竟然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半只袖子都沾了血。李娇凤不住躲闪尖叫,沈青这才出手,抓着沈志高那只伤了的手一扭一折,沈志高便惨叫着跌倒在地。
旁边原本还叽叽喳喳讨论老沈家事儿的邻人一瞬间都噤声了。
沈青随手把沈志高推到一边,继续朝老沈家大门走去。沈老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反了,反了……你敢打你亲爹?你个没王法的小王八犊子……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
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沈青已经一脚踹开了老沈家的大门。沈老汉被门板撞得一个踉跄,要不是身后有墙挡着,也要跌倒在地。
他这时才惊恐的发现,如果孝道压不住沈青,如果沈青不在意礼法,他根本没有一点能力抵挡沈青。只能冲着赵有当大声哀嚎:“反了,反了啊……孙子打爷爷,哥儿打他老子……没人管啊?村长你亲眼看见的呀,你不能不管啊……”
赵有当嘴唇翕动了几下,被吴桂香一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跟在沈青身后进了沈家院子。
沈老娘试图关住堂屋的门抵挡,一样被沈青一脚将门踹开。她不敢上前和沈青动手,只能在一旁不住叫骂:“俺们家的事儿,关上门俺们自己解决,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还有脸登俺们家的门?被我儿休了的不下蛋的母鸡,和抢你汉子的贱人搅合到一起也要上俺们老沈家门上来,你要脸不要脸……”这是骂苗氏。
苗氏却完全无心顾及她在骂些什么,四处看看很快便找到了被捆得像待宰的猪一样的沈志伟。他的右臂上也全是血,流的比沈志高要多很多,整个人心如死灰,呆呆愣愣的仿佛外头的闹剧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沈青仔细看看,竟然是在同一个位置被砍了两刀,赵艾叶正撕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哭一边给他包扎。
沈壮挺大个小子了,这会儿只会傻愣着站在旁边哭。
“啧,”沈青一看就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冷笑道:“真狠啊。”
“你个丧门星,俺们家自从娶了你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自己家里事儿烂也要烂在屋里,你个贱人出去到处宣扬,还把这疯狗招惹到家里来……”沈老娘依然在骂,这会儿已经骂到了李娇凤身上。
沈青迎着赵艾叶惊恐又怨恨的眼神走上前去,把沈志伟拎了起来又摔在地上,伴着赵艾叶的尖叫声,沈志伟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
沈青蹲下身,揪住他的领子:“我都知道了,说说吧,你是怎么杀的沈璋?”
沈老娘的叫骂声霎时间卡在了喉咙里,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除了沈青带来的人提前知道以外,老沈家的人,偷摸跟进来看热闹的邻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沈璋是沈志伟杀的?
沈老汉和沈老娘之前骂沈青多管闲事,那是真心实意的!在他们的视角里,就是今天沈小娟被卖了,沈志伟一时气不过,摸进了李娇凤的房间想闷死沈强,但是被李娇凤给发现了。
沈老汉和沈老娘虽然生气,可怎么说老二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除了骂他一顿打他几下,还能怎么样?沈强也没死,还能把沈志伟杀了不成?
自己家的事儿,活活稀泥算了!以后让老二当牛做马,加倍补偿老大家的就是!
结果等沈志高回来找不见李娇凤和孩子,知道了这事儿生了气,却不肯就这么算了,和沈志伟动起了手。沈志伟今日是发了狠,平常打骂不还手的人,今天冷不丁的掏出来一把刀子,把沈志高的胳膊给划了。
这一刀可算是捅到了沈老娘的心肝上去了,对沈志伟打骂不休,连着沈老汉帮着沈志高把沈志伟捆了。赵艾叶和沈壮想上去帮忙,一个被沈老娘拖住按着打,一个被沈老汉踢了两脚怒斥了几句,就不敢动弹,连自己亲爹也不敢救了。
沈志高越发的得意,心里气不过,顺手就在沈志伟胳膊上划了两刀。
沈青他们找上门的时候,沈志高刚划过沈志伟。
家里闹出这样的动静,动了刀子还见了血,加上李娇凤又跑了出去,忽然被村长找上门,沈家人是有些心虚的。可是再心虚,关沈青啥事儿,他发什么疯和李娇凤牵扯到了一起,上门来找事儿,还打自己亲爹?
可沈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也了然了。虽然不知道沈青是怎么知道的,可倘若沈璋的死真和沈志伟有关系,他和苗氏自然是要来找麻烦了!
沈青这么问,也是碰碰运气。时间太过久远,他实在是手上一点证据也没有,李娇凤作为证人,也只能证明沈志伟对沈志高的孩子不怀好意,或许为了家产,为了别的一些小心思,却也无法证明沈璋一定是他杀的。所以沈青也只能趁沈志伟精神恍惚,诈他一诈,若能得出点有用的消息,哪怕沈志伟的下意识反应,也是好的。
这个时候沈青未免想念起陈佳茜的能力来。倘若陈佳茜在这里,也不必惧怕沈志伟撒谎了,真相轻而易举就能浮出水面。
可惜……
不过沈青的运气还算不错。沈志伟的眼珠略微转了转,盯着沈青看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阵狂笑。
他这个人平日里总是闷不吭声低着头,很少笑,就连赵艾叶也只见过他憨厚地嘿嘿闷笑两声。忽然露出这样狂放的笑容,甚至显得有几分可怖。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他喃喃道,恶狠狠地盯着沈青,又很快略过沈青挨个去看苗氏、李娇凤、沈志高……最终视线落在李娇凤怀里的襁褓上:“是我杀的又怎么样,我恨不得你们都死,全都给我死!”
沈青还未说话,苗氏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狠狠给了沈志伟一个耳光:“为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平常也尊着敬着你张口闭口叫叔叔,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下这样的杀手!我自从嫁过来自问待你不薄,不是个苛待小叔子的嫂子,你为什么要害我和我的孩子!”
沈志伟也没有否认害苗氏。他看着苗氏,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便被愤恨替代:“他没惹我,可他只要活着,只要你不停的生,你的孩子就是在害我,就在害我的孩子!和他老子一样,吸我的血,啃我的肉!”
“都一样是爹娘生的,都是小子,为什么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老大,给我的就是剩的,有时候连剩的都没有;他是大哥,就能娶姑娘,我呢?家里又不是没钱,大姐出嫁换了那么些银钱,咱家明明也能像连家一样,两兄弟都娶姑娘,却拖了那么多年才给我说亲,还说的是个哥儿!凭啥他配娶姑娘,我就配娶个不好生养的哥儿,我就活该要绝后?!”
沈老汉和沈老娘惊诧不已,万万想不到,沈志伟杀沈璋的缘由,竟然还能怪到他们头上。沈老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咒骂道:“爹娘给你成家,你就该感恩才是,还挑拣上了?多得是连哥儿也讨不着的呢!为啥?为你大哥是长子!村里多得是长子娶姑娘,下头的兄弟娶哥儿的,生了小子一样给叔叔们养老送终,咋人家都行,就你不行?!再说你不是没绝后,娶的哥儿不一样给你生的小子!你怨啥!爹娘给你成家还成出错来了!”
她气愤不已,怨毒的看着沈志伟,是真心实意觉得沈志伟真是不知好歹,自己怎么养出这样一个不知感恩埋怨父母的白眼狼!
一旁的赵艾叶也怔怔的看着沈志伟。一开始知道沈志伟杀了沈璋,他心里是很恐惧的,可再恐惧,对他来说也没有沈志伟亲口说出不愿意娶哥儿、嫌弃他是个哥儿恐怖!
他们成亲十来年了,沈志伟一直待他极好。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哥儿,还是个模样、家境都平平的哥儿,能得一个真心疼爱他的汉子,就算在老沈家受些委屈,也愿意为了沈志伟忍耐。从前他回娘家住了那些日子,甚至沈小娟被卖掉了,他恨他怨老沈家,可惦记着夫夫情分也从来没想过和离。
然而今日他却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沈志伟流下两行眼泪。就是这样,爹娘心里从来就只有大哥,没有他,对大哥的好就是理所应当,对他有一点点好就要加倍感恩、报答……他并不爱赵艾叶,这个哥儿模样普通,性子也不好。可是成亲第二天,赵艾叶小心翼翼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蛋。那是按风俗给刚破身的哥儿补身子的鸡蛋,更是第一次有人给沈志伟夹鸡蛋。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只有赵艾叶这个还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是唯一一个,绝对会向着他的人。
后来赵艾叶给他生了个小子,沈志伟高兴极了。可他慢慢发现,生了小子又怎么样?一样是小子,他处处不如沈志高,他的孩子也处处不如沈璋。
沈璋隔三差五就能有鸡蛋吃,可沈璋掰半块蛋白给沈壮,沈壮都要被沈老娘骂嘴馋。沈璋在家里啥也不用干,苗氏教了他几个字,沈老汉就把他夸上了天,还说要攒银钱送他去读书。可到了沈壮这里,别说绝口不提读书的事,还要他们别养的太精细,庄稼汉的孩子迟早要下地。
而苗氏竟然又怀孕了……生一个吸他家沈壮的血还不够,还要生多少!要把他们敲骨吸髓吗!
于是他偷偷把油撒在了苗氏常走的石板路上。第一次做,他很紧张。可或许是上天也看着他可怜,他轻而易举的就成功了。苗氏的孩子掉了,也不能再生了,如果沈璋也不存在,他的孩子沈壮就是老沈家唯一的小子,鸡蛋、念书……爹娘的疼爱,都会是他孩子的。
于是他说要带沈璋出去玩。沈璋很信任自己的亲叔叔,他便把孩子骗去河边,按水里淹死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即便沈璋死了,苗氏也没有再生,沈老汉和沈老娘也并没有把沈壮送去念书。他们宁可把银钱花去再给沈志高娶一房,再生一个,继续疼爱着沈志高的孩子,卖掉他的女儿。
不被偏爱的就是不被偏爱。
就好像今天。他在沈青面前原本是可以抵赖的。沈青就算知道了又怎样?沈璋死的时候,沈青也才不到十岁,他能有什么证据?
可是沈青来之前,沈老汉和沈老娘帮着沈志高把他捆起来,由着沈志高对他又踢又打,还划了他两刀。
他就忽然不想抵赖挣扎了。
第151章 村中琐事3.4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沈青却不会因为他这三言两语的诉苦就被糊弄过去, 或者起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要说苦,谁不苦?沈志伟只是得到爹娘的关注不如沈志高多而已,就在这儿破防了。那他呢?身为哥儿从前在这个家里, 连饭都吃不饱,衣裳补丁摞补丁, 他过的不是比沈壮、沈小娟还不如?那他应该怎么做,按照沈志伟这一套逻辑, 他不得把沈壮沈小娟都杀了?
问问沈志伟乐意吗?
不过他现在倒是恨不得把老沈家的人全杀了!一屋子脏心烂肺的玩意儿, 困了他和他娘十来年,还害去了他弟弟的一条命!
沈青站起身, 一脚把沈志伟踹出去老远,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惊呼。沈青只冷笑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怪悲壮的?杀了沈璋又害我娘、害李娇凤、害沈强,都是被父母不公逼的?你觉得自己可怜的很?”
沈志伟被他当胸一脚踹翻在地,低着头不住的呛咳。
“你只是一个卑劣的懦夫。”沈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觉得你爹娘偏心老大,有本事就找你爹娘理论,气不过就把你爹娘杀了,没本事就忍着;你要是舍不得杀你爹娘,又觉得沈志高碍了你的路、欺负你,有本事就把沈志高杀了——说来说去, 你都不敢, 你只会找不相干的女人、小孩儿下手,你还委屈上了!”
沈志伟一张脸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窘迫的:他怎么敢杀他爹娘?那可是他爹娘啊!至于沈志高,那也是他兄长, 可苗氏和李娇凤就不同了,不过是嫁过来的外人……
尽管心里诸多不平, 可他还是习惯性的服从于父母兄长,从来不敢反抗他们,只敢对他心中等级低于他的女人和小孩儿下手。
沈青不再看沈志伟。这种小人,你即便把道理和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也没用,他只要不想面对自己的错,就能沉浸在自己委屈、做坏事都是别人逼的设定之中,和他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赵有当两口子身上。
吴桂香立刻意会,开口道:“如今事实清楚,沈志伟对罪行供认不讳,就按村规处置了吧。”她手底下掐了赵有当一把,赵有当不情不愿地哼了两声:“是,对。”
沈老汉和沈老娘忽然一个激灵:“什么村规,这是俺们自家的事儿,用不着村里插手!”
沈老汉扳着一张脸:“沈璋是我们老沈家的孩子,沈志伟也是俺们老沈家人,说来说去,都是我们老沈家自己屋里的事儿,别的人管不着!你当村长的要是想管,村里那些生下了女娃和哥儿抱去山里丢了的,你是不是也要村规处置?”他瞪着赵有当,拿着长辈的乔:“你爹在的时候,手都没伸这么长过!”
今日沈老汉和沈老娘,对沈志伟真是恨得牙痒痒!既恨他杀了沈璋——虽然现如今和苗氏与沈青翻脸翻得这般彻底,但在沈老汉和沈老娘心里,沈璋真是最完美的宝贝金孙,如今的沈强沈壮拍马也赶不上。苗氏随意教他几个字,学一两遍就会,在沈老汉眼里沈璋比那石渠村的神童苗童生还聪慧!
这样一个宝贝金孙,说不定能带他们家改换门庭,也挣个童生、秀才当当,就这么让沈志伟给害死了!再看看现在穿金戴银,模样年轻了不止十岁,又漂亮又齐整的苗氏;通身贵气,得了贵人青眼不知赚了多少银钱的沈青。
要不是被沈志伟害的,苗氏和沈青现在还好好的是沈家人,这银钱和富贵也都是沈家的!
然而比沈璋的死让他们更恨的是,沈志伟竟然敢对父母心存怨怼,质疑父母,不敬又不孝!他连命都是爹娘给的,从小爹娘给饭给娶亲,养活到这么大,竟然敢怨恨起他老子娘来了!
可即便这么恨,他们也一点儿不希望沈志伟死。因为这个时代对于父母来说,子女和他们不仅有感情的维系,也是他们天然的“奴隶”。沈志伟活着,就多一个供养他们的“奴隶”,不然家里这些地,现在兄弟俩加上沈壮都种不完,沈志伟再没了,日子得过成啥样?
沈老汉都多大岁数了,这把年纪还得下地,才叫真的苦!
他们不想沈志伟死,不是还对他存有什么感情或不舍,只是希望自己的晚年日子能更舒坦!
然而沈青还未说话,沈志高却先跳了起来:“爹、娘,他杀了小璋子啊,他还害了我两个没出世的娃,要不是强子命大,我真个要绝后啊,你们这还护着他?这都不按村规处置?”
沈璋不仅是苗氏的儿子,也是沈志高的儿子,最得意的小子!沈璋没了之后,他多少次痛苦的借酒消愁,有几年他没法子,为了自己的将来只能对沈壮好,谁知道沈志伟竟然是杀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
如今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他怎么愿意放过!
沈老汉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你知道个啥?”他咳了两声,嗓子里丝丝拉拉的:“这是你亲弟弟!”
沈志高眼睛都红了,像一头要发狂的疯牛:“可那是我亲儿子!我要他偿命!”
他说着就抄起屋里的板凳,不顾沈老汉和沈老娘和呵斥制止,狠狠朝沈志伟砸过去,一旁的沈壮和赵艾叶吓得大哭。尽管沈志伟今天说的话让赵艾叶十分难过,可这毕竟是自家汉子,赵艾叶是断断舍不得他去死。一边哭,一边挣扎着爬起来找了把剪子,把沈志伟身上的绳子给剪断了:“孩儿他爹,你跑吧,先找个地儿躲起来,我回头带着大壮去找你!”
他看得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就算沈老汉、沈老娘再怎么巧舌如簧强行辩解,今天沈青在这里,这事儿就不可能善了!村长媳妇早让沈青给收买了,还不是他说啥是啥!他们唯有离开村子,去别的地方讨生活,才能有一条活路!
他们俩还年轻,沈壮也长大了,一家人有手有脚,又摆脱了两个老的和大伯一家,只要肯下苦力干活儿,肯定饿不死的,说不定还能攒了钱把小娟赎回来。沈青离了老沈家卖柴火都能发迹,他们一家三口一定也能!
沈志伟不爱他又怎么样。这村里的两口子,有什么情呀爱呀的,不都是搭伙儿过日子。只要汉子对自己好,那就是真的好,管他为什么!
然而沈志伟却没有顺着他的想法逃跑。或许是沈青的那句卑劣的懦弱,和给出的建议刺激到了他,沈志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里破了一块儿,是刚才沈志高拿凳子砸的。沈志伟看着掌心的血,抄手夺过了赵艾叶手里的剪子,扭身朝沈志高扑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还是赵有当先反应过来,惊叫着“快把他们拉开,快!”
可这时候的沈志伟已经杀红了眼,手上只会重复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次跟来的巡逻队除了苗雨就只有两个半大的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种场面谁敢上前?最后还是沈青几步上去,好险夺了沈志伟手里的剪刀。又几下打得沈志伟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苗雨这才带着人赶紧扑上去,重新将沈志伟捆了个结实。
“沉塘吧。”沈青手背被划了一刀,流了一点儿血。“就在沈璋淹死的地方,沉塘。”
这回,再没人敢说什么了。沈老娘扑在地上搂着沈志高,放声嚎哭:“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啊……我们老沈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做了什么孽,自己心里不清楚?还是直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作孽了呢?沈青冷笑,低头去看倒在地上的沈志高。
沈志高身上被扎了七八个窟窿。好在五六下都是落在手臂、大腿这种不要紧的位置,肩膀和肚子各中了一下,但瞧着不在要害上,应该一时半刻死不了。但加上之前被沈志伟划伤的那刀,着实流了不少血,整个人跟血葫芦似的。
沈青掂了掂手里满是血的剪子,朝沈志高笑了笑。这笑容落在沈志高和旁边看热闹的人眼里,竟有几分鬼魅可怖:“这下好了,命我也还了你一条,真真的再不欠你什么了。”
这场闹剧到这刻,才算是堪堪落下帷幕。沈老娘坐在沈志高旁边的地上,不住的嚎哭哀求,有邻人终究是不落忍,跑去帮着请了村里会点土方医术的老人先来把血给止住,赵有当又让赵石头驾了自家的骡子车去村里请大夫。
“把他关到作坊里去,捆结实了,找四个人看着他,谁也不让见。尤其是你!”赵有当指着赵艾叶道:“个糊涂玩意儿,要不是你给他松开了,能出这么大的事儿?!”
赵艾叶虽然也震惊于沈志伟的做法,可到了这会儿他也破罐子破摔了:“捅了他怎么了,他活该!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汉子活路,现在捅死一个不亏,捅死两个赚了!这算什么大事?这对你们来说是大事,对我来说真是痛快,我闺女被卖了的仇这才算报了!”
赵有当被他一噎,也不知道说啥好了,烦躁地指了两个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夫郎:“他把给我带走,送回他娘家去,好好看着,这几天不准他乱跑!”
不多时,赵艾叶和沈志伟两口子便分别被带走了,沈老娘这会儿也顾不上沈志伟这个天然的奴隶会如何了,她最心疼的老大正倒在地上,身上几个窟窿同时往外冒血。只不过沈老汉这次没说话,赵有当觉得有些奇怪,转头一看,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痰憋了,已经不知道昏过去多少时候了。
“这不是添乱吗?!快来两个人来给他拍拍!”赵有当这会儿是真焦头烂额了。沈青和苗氏就站在角落看着,原是恨极了老沈家,可这会儿看他们各人都遭了报应,苗氏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痛快,仍是满心痛苦怅然。
“别看了,娘,我们走吧。他们是死是活,都和咱们没干系。”沈青扶着苗氏道。他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真相也已经明晰,看着老沈家人这会儿在他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也同样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厌烦憋闷。
苗氏最后在老沈家人每个人脸上深深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和吴桂香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没走出多远,李娇凤抱着孩子追了出来,犹豫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之前还敢试探着跟沈青谈谈条件,现在却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好半天才嚅嗫道:“……你说过我帮你,你会给我一条活路的。”
沈青点了点头。能揪出沈志伟,知道沈璋死亡的真相,李娇凤确实出了一些力,来了老沈家之后也一直站在沈青这边。效果有多少且不论,沈青是个会说到做到的。
“你想怎么样?”
李娇凤却缩了缩脖子,又不说话了。以前她单知道沈青是个凶悍的哥儿,可今天亲眼见沈青打亲爹,踹门,踹翻亲叔叔,空手夺刀子……在李娇凤眼里沈青已经是个有些恐怖的存在了。倘若她一开始就知道沈青这么厉害,她绝对不敢选沈志高。
倘若早知道……想起身后老沈家种种,李娇凤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人真是不能做坏事,这都是她的报应。
沈青却没耐心和她多周旋,这会儿心情也不怎么好,从怀里随手摸出一块最小的银子,却也有二三两的样子:“你要是想离了老沈家,我可以去和村长说,让沈志高跟你和离。之后你拿着这银子,或回你娘家,或回你原来住的地方,都行。”他看了一眼李娇凤,正色道:“这是看在这次你出力的份上,我们算是合作一回。但这孩子和我没有关系,我以后也决计不会管他,至于你,我们依然是有过节的陌生人。”
李娇凤心沉了又沉,那点不切实际的想头被沈青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在心中苦笑,接过了这块银子,摇了摇头,又对沈青不伦不类的行了一礼:“多谢了。”
然后转身回了老沈家。
她原本就是外村嫁来的,娘家对她也一般,要不然她先夫死了之后也不会不回去,而是留在兰塘村自己给自己找下家。然而改嫁之后,先夫的同族兄弟也把她的房子收了回去,因为改嫁之后她就是别家人了。
她更没沈青的魄力,和离之后带着孩子自己过。她的孩子有病,别看沈青给的这块银子不少,是庄稼人半年的花销,可看病真花钱啊,顶不了多长时间。
如果当初她不再嫁就好了,李娇凤想。她从先夫同族过继个孩子,或者上哪儿捡一个来。乡下经常有人扔孩子,捡个女孩捡个哥儿都行,她干嘛非要再嫁,还挖别人墙角?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回到了老沈家,她也只能回到老沈家。这个屋檐下的每个人都对不起沈青和苗氏,每个人都遭了报应,她也逃不过。困在这里,守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和一家子恶魔,就是她的报应。
两日后的正午,沈志伟按照村规,公开被沉塘。围观的人还挺多,许多别村的人听了消息,都要大老远的跑来看热闹。
沈青和苗氏没去看,只是带了一些贡品纸钱,去沈璋的坟上烧了。
那天跑到老沈家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内情早被传得沸沸扬扬,但其中沈志伟的种种委屈和沈老汉、沈老娘的偏心在流传的过程中却被彻底隐去,最终变成了一个为夺家产谋害哥哥子嗣的故事。
这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父母偏心就偏心了,作为子女又怎么能抱怨?世人多是要做父母的,立场在那里,自然不会认同沈志伟的想法和苦楚。但同样,打亲爹、言语撺掇着亲叔叔杀爷奶、杀亲爹的沈青,也让村里人敬而远之。
这人都是同情那可怜的人,有时候不分对错。沈青可怜的时候,就是和老沈家断亲不认亲爹,别人也只骂老沈家不是东西,不干人事儿、活该。
可轮到老沈家可怜,大家就好像忘却了之前老沈家是怎么苛待的沈青,只记得如今沈青打亲爹、踹叔叔、踢爷爷门了。
老沈家如今也确确实实可怜。沈老汉和沈志高的命都保下了,但沈老汉痰憋得太久,险些窒息死亡,救回来之后就有点中风偏瘫的意思,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话也说不清楚,张嘴就流口水,只能沈老娘随时伺候着。
沈志高中了那么多刀,现在也只能躺在床上,天气一天天变暖,要时常换药,提防着伤口化脓。李娇凤拿了沈青的钱谁也没说,只藏着准备留给沈强用。家里一个病人一个伤者,卖沈小娟的钱很快花完了,没奈何,沈老娘最终还是卖了两亩地。
两厢都忙着,没人去看沈志伟怎么死的,也没人给他收尸。沈壮半大的小子了,却只知道傻哭,没有半点主意。还是赵有当叫了几个青壮,在山里随便找了一块地方,把人草草埋了。
赵艾叶被送回赵家之后,赵家人连夜给他另说了一门远离兰塘村的亲事,是山那头的一个老鳏夫。只等这边沈志伟死了就把人送过去,沈壮想要上门找自己阿姆,被赵家撵出去两次。
赵艾叶眼睛都要哭瞎了,也没能见上沈志伟最后一面。
“我的哥儿,不让你见是为你好!”赵艾叶的娘叹气道:“你别管爹娘哥哥狠心,我知道你和哥婿感情好,但人是注定要没的,你多见一面就多伤一次心,你要是看着他被……你咋撑得住?你看那沈青厉害的什么样,活阎王似的,你从前咋对他的?等他回过味来不连你一起收拾?真不是娘心狠啊,不把你远远的嫁出去,娘只怕你的小命也不保!”
这也是如今兰塘村人对沈青的普遍印象了。那天在老沈家院子里看热闹的人,都看见了沈青踹飞沈志伟,空手夺剪子,满手是血还朝沈志高笑,忒吓人。
从前,就算沈青跟了贵人做事,开了作坊身份不一样了,村里人见了也时常打个招呼,心里还是觉得亲近。如今见了沈青,却都躲躲闪闪的,唯有原就和沈青熟悉的人,才能保持正常。
“也不知道他们怕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吓成那样,不知道背地里干了多少亏心事,心虚呢!”连二婶是最看不惯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提起来就忿忿不平。
沈青倒不在意:“这样也好,以后我看谁在作坊干活,还敢不尽心,给我磨洋工?”从前沈青就盼着别人多怕自己一些呢,打野猪那回就立了一次威了,到现在,王六子那种人再不敢在他跟前蹦跶,也算好事一桩。
“这和打野猪还不一样。”连二婶不高兴,但到底没把背后更难听的话在沈青跟前学:好些人在背后对沈青的人品进行攻击,主要是说他不孝顺,说来说去还是打亲爹那桩子事儿。
他们咋不说,沈志高的命还是沈青救得呢?要不是沈青把剪刀夺了,沈志高得让沈志伟捅死!
“算了,不说这些了。”连二婶抓了一把瓜子,又说起一点儿高兴的事儿:“我娘家兄弟来看我跟我说,苗秋朵滚蛋了。”
这就是流言的两面性了。沈志伟被沉塘在下乡算个大事儿,好几个村子都知道,还来看热闹,石渠村的也知道。同样的,一些流言也传到了周边几个村子。沈青这样厉害,打亲爹,逼死亲叔叔,一点不手软,还能把她这个多少年没见过的小姨放在眼里?沈志伟一死,苗秋朵一家子第二天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回府城了还是回哪儿了。我娘家人说起她都觉得可笑,怎么,感情是不需要维系的吗?十来年不回来,年礼也没见送过一根线头,回来就要这要那,谁家出了门子的姑娘这样!”
苗氏如今也对这个妹妹很失望:“走就走吧,我就当我那个妹妹远嫁之后再无消息。就当她没回来过,以后也只当没她这号人。”
几人正说着话,沈青忽然看见连蓉哭着跑进了院子,但跑到屋子门口却又停了下来,最后坐在院子里埋着头哭。沈青觉得纳罕,连蓉这丫头是个直脾气,向来有啥说啥,说出来的话有点没大没小的还挺有意思。要是被小伙伴欺负了受了委屈,早进屋告状了,怎么自己躲起来偷偷哭?
他心中好奇,便拿了两块糕点出去。苗氏和连二婶说着体己话,也没留神。
“怎么了?哭成这样还不进屋去?”沈青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把糕点递给她。连蓉咬了一口,香甜的点心里面包了枣泥和蜂蜜,甜丝丝吃了心情好上很多。
“进屋又能咋样?让我娘看见了白白生气,我娘也不能给我出气。”连蓉抹了一把脸,小花脸猫似的。
沈青更诧异了。连二婶可是一言不合就和人在村里打起来薅头发的性子,还有什么人是连二婶不能给出气的?
“还不是我那个大伯母!”说起来,连蓉眼泪又扑簌簌往外冒:“我今儿过生日,我奶给我蒸了一碗鸡蛋。这是我家的规矩,小孩过生都有能有一碗鸡蛋吃。”
从前这可是一年才能吃上一回的美味,尤其对于连蓉这样的丫头片子!三个鸡蛋打成一碗上锅蒸得嫩嫩的,再点上香油和秋油,是小寿星独有的殊荣。不过现在日子好过了,连蓉也没那么馋鸡蛋了。
连二婶和苗氏交好,时常带着连蓉过来玩,苗氏又极喜欢这个小丫头,家里的糕饼点心都拿出来给她吃,也经常留她吃饭,肥鸡排骨都吃了多少,如今一点不亏嘴:“我吃了几口,想着留下来给我小侄儿吃。结果我嫂子带着翘哥儿回来一看,剩的那大半碗鸡蛋全没了,我大伯娘端去给连宝吃了!”
连蓉的语气又酸又恨:“连宝是小子,跟我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可不一样,他隔上一两天就能吃一个鸡蛋,却还要来抢我这个一年才得吃一回的!”
沈青深深明白连蓉的气愤。这不是大半碗蒸鸡蛋的事儿,这明摆着就是在故意欺负人。可这话也确实不好和连二婶告状,妯娌两个原本就矛盾颇多,不用告状连二婶也知道王氏不是个好的。告了连二婶还能打王氏一顿不成?也不过是凭添连二婶的烦闷。
“生日快乐啊,”沈青摸了摸连蓉的脑袋:“蓉姐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体谅娘,可真是个好姑娘。今天就留在我家吃饭,给你做个全鸡蛋宴。”
岂知连蓉又瘪了瘪嘴,从怀里摸出一个草编的不知什么玩意来:“还不全是为了这个。我发现鸡蛋没了之后,气不过就和我大伯母顶了两句嘴,结果她故意把我二哥给我的生辰礼给踩坏了!然后还假惺惺的说她没看着,不是故意的!欺负小孩子,真是太坏了!”
这真的很过分!沈青接过连蓉手里拿着的东西,怪不得看不出来是什么,原来是被人踩过了。不过细看起来,仍能瞧出来是个草编的蝴蝶形状,草筋勒得紧紧的很是整齐细致,只不过现在成了个扁片。
连蓉想起什么,目光灼灼的看着沈青:“青哥你不是活阎王吗,你给我把她收走吧!”
沈青:“……?”
第152章 村中琐事3.5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熟悉的人会畏惧你, 熟悉的人只想和阎王许愿。
虽然沈青自从打了沈志高之后,内心莫名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枷锁从他身上去掉, 整个人都轻盈活泼了起来。但他毕竟不是真的阎王,对于连蓉的许愿连连摆手:“虽然你大伯母确实很不好, 但罪不至死吧?惩罚要和她犯得罪过差不多量级,不然我成什么了?”
沈青甚至有点怀疑, 自己是不是无形中给村里的哥儿和姑娘们做了什么奇怪的榜样, 瞧连蓉这张嘴喊打喊杀的样子?
“说得也是。”连蓉深沉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沈青:“你是什么?你是活阎王啊。”
沈青:“……并不是, 别乱说。”
他又仔细看了看手里这只即便被踩扁也有模有样的草编蝴蝶,略微思索了片刻,露出促狭的笑意:“不过我倒是可以小小的帮你出出气,就当是实现的你生日愿望了。”
虽然连蓉的生日愿望是把王氏“收走”, 和沈青的小把戏八竿子不相干。
王氏之所以处处针对连二婶,很大原因是因为嫉妒。既然她是个这么爱嫉妒的人,就让她多嫉妒嫉妒好了。
连蓉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沈青已经拉起了她的小手,把她带到了苗氏的房间。
如今苗氏的房间已经颇有几分富家太太的模样,同时又带着村里的田园质朴气息。炕上挨墙放着新打的炕柜, 里头放着簇新的被褥和穿不完的新衣裳。
窗户用雪白的、厚厚的明纸糊了, 映着屋里又干净又亮堂。
地上挨着窗子的位置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充作梳妆台。正中摆了一面脸盆大小的铜镜,上头还雕了一些简单的花样。铜镜左边放着几个摞在一起的首饰盒,打开第一个首饰盒, 盖子上还有一面小小的水银圆镜。右边是一堆瓶瓶罐罐,有擦脸的, 有抹头发的。旁边还放着两把梳齿间距不同的梳子。
连蓉好奇地打量着这桌子上的一切,她家连这黄铜镜也是没有的,想要看自己的模样,只能看水里的倒影。
沈青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瞧了瞧她扎得紧实浑圆的两个小包子头,出于对自己动手能力的考量,没敢拆。在首饰盒里翻了翻,翻出两条发带来,左右在她头上比划着。
苗氏和连二婶坐在炕上聊天,见沈青这举动觉得有意思:“这是在做什么呢?”
“今天蓉姐儿过生,这两条发带买来,娘不是嫌颜色太艳,不喜欢吗?干脆送给蓉姐,充作生日贺礼了。”沈青手里拿的两条发带,是他去隔壁翠花铺子转的时候,顺手买的。细细的编织丝绳配的是三种颜色,桃红、水粉、鹅黄,上头还坠了两颗不知什么材质的小珠子,也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苗氏嫌太过花哨,颜色又嫩,觉得这是小女孩戴的东西,不配自己的年纪。虽然沈青一直夸她还很年轻,但苗氏从来没带过。
这时候听沈青这样说,自然是满口答应,又嗔怪连二婶道:“蓉姐儿今天过生?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她瞧着沈青不会弄,自己下了地接了过来,把连蓉的发髻拆了又抹上一点头油,又香又油亮。碎发都抿进去了,一点儿不显毛躁。
“小小年纪,哪有什么过生不过生的说法!”连二婶道:“还送她生贺礼呢,我们一天天上你家来连吃带拿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以前我苦的时候,你还接济我呢。现在我手头松快了,给孩子这点东西算啥?”苗氏说着话,手指灵活的给连蓉挽了两个四瓣花的发髻,那发绳系在中间打了个蝴蝶结,像头上顶着两个漂亮的小花苞,好看极了。
看着连蓉被打扮得如此漂亮,苗氏的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对连二婶道:“青哥儿从小就不爱打扮,也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我这空有一身本领没处施展,今天可算是逮着了!”
自从沈璋的死因被揭露,苗氏嘴上不说,但肉眼可见的郁郁寡欢了很多天。这会儿打扮起连蓉来有了些精神头,沈青也高兴。假借去自己房间,实际上从空间里拿了一匣子绒花出来。
这是沈青在末世那边养了几个簪娘做的,里头有各种精巧的样式。苗氏选了一朵桃花,一只小桃子,正好相得益彰。给连蓉一左一右插在两个小花苞上,本就长得可爱的小女孩更加粉雕玉琢。
“我的老天,这不便宜吧,这可使不得!”连二婶连忙摆手,那头绳也就罢了,这绒花瞧着模样就精巧!她和苗氏姑娘的时候,赶集也会买个花儿朵儿的戴,可那就是几文钱的便宜货,哪有沈青拿出来的这匣子精贵?连忙就要给连蓉摘下来。“她小孩家的,哪里用戴这么贵重的东西!”
连蓉护着自己头上的小桃子躲在苗氏身后:“我喜欢!我就戴两天,我给青哥做活儿抵!”她从前只见过人家戴花,没见过谁的头绳上有小桃子,戴出去小姐妹不得羡慕死!
沈青乐了:“你能给我做什么活儿?”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只被踩扁的草编蝴蝶:“不过,你把藕哥儿叫来吧,午饭来我家里一块儿吃,给你做个全鸡蛋宴。”
连蓉听见鸡蛋就有点糟心:“我不想吃鸡蛋了,我想吃肉,我想吃咱作坊做的肠儿。”
“什么全鸡蛋宴?”苗氏和连二婶不知道他俩打的什么哑谜。这会儿气氛好,连蓉被打扮了一番,自己也不气闷了,这才把自己那碗鸡蛋被王氏抢了给连宝吃,并草编蝴蝶被踩坏的事儿说了。
苗氏和连二婶这才明白,沈青怎么忽然想起来打扮连蓉,原来是哄小女孩开心呢。
不过这会儿连蓉不哭了,还挺高兴,连二婶听了这话也就没那么堵心了:“算了,咱不跟那糊涂人计较。”
眼瞅着他们二房有着沈青的拔拉,日子越过越好。就算赚的银钱都要交到公中,可苗氏今天送条帕子给她,明天送副鞋面,后天叫孩子来上家吃顿好的,一家子从精气神和穿着打扮都和大房拉开了距离,王氏那性子不眼气才怪呢。
但如今连二婶也想开了,虽然现在赚的钱要交到公中,可有些东西是分不走的,比如她和苗氏的情分。等什么时候分了家,她照样是苗氏的好姐妹,家里孩子想去作坊做工,青哥儿就会让去,还会努力提拔着当管事。
而王氏那头,分了家还会有谁给他们一直送钱?多生了一个小子,天天抱在怀里当金疙瘩又怎么样,自家日子早晚是王氏赶不上的。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家。连二婶叹了口气,又和苗氏嘀嘀咕咕起来。这村里的规矩是老人没了才能分家,她并没有那么毒心,盼着公婆早死,但却真的很想快点分家:“要是现在就能分家就好了,我们愿意供养公婆,哪怕老大家一分不出也成呢。”
她第无数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连蓉戴着沈青送的发绳和绒花小桃子满村的招摇,获得了全村同龄小姑娘小哥儿的羡慕,才悠悠达达回了连家。出门的时候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回来的时候满头鲜亮,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一家子的人都盯着她的脑袋瞧。
王氏果然如沈青所想,内心火烧火燎的嫉妒。连蓉本就长得可爱,这么一打扮跟个大家姑娘似的,让她忍不住就想把连蓉拽回尘埃里来。王氏挤出一个十分扭曲的笑,伸手就往连蓉头上去摸:“呦,蓉姐儿头上这戴的是什么呀,怪稀罕的,这能去作坊做活赚钱就是好,你娘都舍得给你买这么贵的头花了。”
这是话里话外暗指老二家藏了私房。
连蓉刚经历了草编蝴蝶事件,早防备着王氏,腰一弯躲过了,捂着脑袋跑到了连老太太身后:“这不是我娘给买的,是青哥见我的草编蝴蝶坏了,可怜我今天过生连碗鸡蛋的吃不上,借我戴的。我自己的东西也就算了,这个大伯娘再不小心碰坏,可赔不起给青哥!”
连蓉在连老太太跟前告了王氏一状,又探出脑袋来对连老太太说:“奶,青哥说要给我做一顿全鸡蛋宴,让我叫了我二哥一块儿吃去。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点心!”
连老太太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脸色紫涨的王氏。家里的事儿哪有能瞒得过她的眼的?随着老二家的越来越发迹,老大家的闹的也越来越厉害了,两房斗得她脑瓜子也生疼。今天王氏拿蓉姐儿撒气,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要为了这事儿说王氏,王氏定然又要闹出许多是非,她也烦得很!
总归是一个小孩子,受点委屈能翻出多大的天。
倒是没想到青哥儿会给蓉姐儿出这个头。她也知道今天连蓉过生还受了屈,便道:“去吧,不用给奶带啥。你有福气,有青哥儿这个表哥惦记,但也别太没分寸,天天连吃带拿的,日子久了惹人讨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连藕:“藕哥儿也去吧。”
王氏咬了咬唇:“娘,这马上中午了,藕哥儿走了二房的活儿谁干?总不能一大家子的活儿都推给我们大房,这也太欺负人了……”
连老太太实在忍不了,脸顿时掉了下来:“我干,我替他干行不行?一天天的找事儿个没完,老二和连实两口子都在作坊里吃,老二媳妇带着孩子上青哥儿家去了,他们一家子都不在家里吃,还得做饭?是干二房的活儿还是伺候你啊?平常也就算了,今天蓉姐儿过生,青哥儿请人过去,就这一天你都要计较,你是真计较这点活儿还是见不得人舒坦?!”
王氏没料想连老太太忽然发难,还这么不客气的掀开她的脸皮,难堪得不得了,恨声嘀咕了一句:“说来说去,娘瞧着二房攀着高枝儿了,心也往那头偏,瞧不上我们大房,我算是看明白了。”说完抱着连宝扭身就进了屋。
连老太太都气笑了,她还偏心二房?她要是偏心二房,那二房赚的钱还能交到公中?她偏大房偏得脸都不要了!不过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二房是攀上高枝儿了,他们老连家能不能起来,就指着老二媳妇和苗春蕾、青哥儿的那点儿情分了。
如今村里经了沈志伟的事儿,家里做老人的都警醒了许多。虽说村里重长子是常理,但也要有个限度,一味偏心再逼出个沈志伟就不好了。
他们虽然不认为不孝的沈志伟是对的,但谁家不害怕出个这样人?
因此连老太太和自家汉子也好生自省了一番。如今见沈青看重连蓉和连藕,连老太太也难得对家里的丫头片子和小哥儿和颜悦色道:“到青哥儿跟前懂些事,多跟着青哥儿学着点,家里的活儿别操心,有奶呢。”
王氏在屋里偷看着,连蓉和连藕最终还是手拉手走了,她的耍性如今在连老太太跟前已经没什么用,气得差点撕坏了手里的一块帕子。
她心里又气又妒,偏又无处发泄,转头看见自己的小哥儿连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发泄:“你个没用的,瞧瞧人家连蓉,鬼精鬼精的,心眼子全挂脸上了,扒着沈青像条哈巴狗,才多大就知道给自己谋出路找靠山。你呢?连句囫囵话也不会说,难怪村长媳妇看不上你,不让你进作坊!我怎么这么倒霉,生了你这个没用的!”
连叶正在旁边给连宝换口水巾。这孩子不小了,但被王氏天天抱在怀里,惯的比同龄孩子说话、走路都要晚一些,现在还经常流口水。忽然被王氏一顿骂,连叶也只能低头默默垂泪。
青哥儿和桂香婶子凭什么看上他?他又不是青哥儿的表弟表妹,他娘又不是苗婶子的同族姐妹,也和苗婶子没有交情。人家凭啥让他进作坊啊?
明明是爹娘没能给自己一个和连蓉连藕一样的好出身,这时候却怪起他来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他默默流泪,却连啜泣出声都不敢。和连二婶不一样,王氏对自己的哥儿一向很苛刻,只疼能给她壮脸的小子,见着她哭,王氏要骂得更凶了。
连藕被连蓉拉着往沈青家走,一步三回头的,心中十分忐忑不安:“青哥儿找我干啥?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大伯娘回头又要闹得家里不安生了。”
“怕她?”连蓉这会儿子又得意起来,“我刚才瞧着,奶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也可能是奶更看重青哥,觉得青哥的话比大伯娘重要的多。”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连老太太态度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对她、对连家的整个格局都会有很大影响,以后会怎么着还说不定呢。
连蓉心想,真不愧是活阎王啊,连她奶都得听青哥的!
连藕回想了一番:“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他的视线落在了连蓉脑袋上的绒花上:“真好看,青哥儿真大方,这样贵的首饰也借你戴。”
连蓉摸了摸发髻,开心的嘿嘿笑:“这是青哥送我的生辰礼!我刚才吓唬大伯娘呢!”
连藕有些惊讶,“青哥儿人真好,真大方。”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连蓉头上的绒花,这次连蓉没躲,兄妹两个开开心心往山脚小院去了。
沈青开玩笑说要做鸡蛋宴,却不会真的只给小寿星吃鸡蛋。苗氏杀了只鸡子,炖了半只烧汤,红烧了半只做菜,又用鸡汤给连蓉下了一碗长寿面,上头卧了个煎过的鸡蛋。一顿饭吃的人人满嘴流油,连二婶看着桌子上的鸡骨头,一拍脑门:“我差点给忘了,李艳子让我哥带句话,说她娘家村子有只顶聪明的狗子下了小狗崽,让你回头挑去。这狗崽啊要是挑到有缘分的,是最好不过了。”
沈青家老早前就打算养狗,看家护院连着看作坊。之前托给了刘月娥和李艳子,但这小狗崽也不是说有就有的,现在好容易得了。
苗氏听了便道:“青哥儿哪天去挑吧。”
沈青却摇了摇头:“我不常在家,过些日子还要去跑商,还是娘去挑,挑一只最护着你的。”最近一连串的事儿,他好几日没回末世,已经预料得到宋开霁会多幽怨。
“青哥儿又要去跑商了啊。”连二婶听多了跑商,又见过沈青拿出的各种各样好东西,心下有几分好奇,“那外头到底是啥样啊?肯定比县城还要大吧?咋啥好东西都有呢?”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安平县城,就这还一年未必去一两次,村里许多人连县城都不敢进呢,跑商于她真是神秘又遥远。
“等我生意做大了,回头带大家上外头玩玩,亲眼见识见识。”沈青笑道。他当然不能带她们去末世,但是去隔壁县城、府城转转,只当是游玩也好。
连二婶又立刻退缩了,连连摆手:“别了别了,到不了府城我的胆子都要吓破了。”
倒是旁边连蓉和连藕,脸上露出了一些向往的神色。
沈青没再多说跑商的事儿,而是把话岔开了,拿出那只被踩扁了的草编蝴蝶问连藕:“这是藕哥儿编的?”
连藕点点头。
“用别的材质可以编吗?”
“可、可以吧?”连藕有些不明白青哥儿为什么这样问,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这个是我拿狗尾巴草的茎编的,这个细又有韧劲儿,好使。我以前也用细柳条和紫叶槐编,也能编成,但是没这个好看。”
给妹妹的生辰贺礼,连藕还是很用心的。
沈青拿出两捆玉线,一捆粉色一捆紫色,递给他:“你用这个编编试试?”
连藕:!!!
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青哥儿这是又要拔拉他家,拔拉他了!但是看着那些好像是丝织的、泛着光泽的线绳,连藕蜷了蜷手指,根本不敢上手接:“我能行吗?我、我手上有茧子,再把丝线刮坏了。”
“无妨,你先编着试试,这种绳子不值什么钱。编得好了,我给你养手,教你新花样,你以后只管编这东西,我打算在县城开个翠花铺子,你就给我供货。”沈青道。他这次没说贵人要开铺子,而是说自己要开,但是连家人没一个质疑的,也不知道是没意识到,还是觉得如今青哥儿有个自己的铺子,也并不奇怪。
这样潜移默化的让村里人慢慢接受他有很多钱很多产业,很好。
连藕怔怔的看着沈青,连二婶的目光也犹疑不定。
还是连蓉第一个站起来鼓励连藕:“哥,你就试试呗!你手那么巧,编蝴蝶,编小燕子,编金玉都好看,你肯定行!大伯娘不是不让你去作坊做工,害的你挣不了钱。你就给青哥编东西,在家也能挣到钱,让她眼气去吧!”
连二婶拍了她一下:“瞎说什么呢。”她看着连藕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连藕快议亲了。要不是青哥儿说再等个一年半载的,能说上更好的人家,连二婶大约已经应了石渠村的村长,把连藕许给他的小儿子做夫郎。
青哥儿是很好,又能干又懂事还会赚钱,简直处处都好,可就是太有主见了,这样的小哥儿——连二婶不知道怎么形容。
大概就是不符合当下的主流价值观。
在作坊做事就罢了,若是藕哥儿跟着青哥儿做事,会不会被青哥儿感染,变得有主意、不和顺了?连二婶自己的孩子什么性格都爱,只怕这性子耽误了连藕的婚事。
青哥儿不就是不成亲?刚从老沈家出来时还提过两句,现在根本连提都不提了,春蕾也不着急,还一副根本管不了的样子。
在连二婶心中,人怎么可能不成亲呢?到了年龄就得成亲啊,不成亲是不对的。她生怕让连藕跟着青哥儿做事,也把连藕带成这样了。
可是她看了连藕许久,内心不断挣扎,最后还是母亲的爱子之心占了上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笑着鼓励连藕:“青哥儿抬举你让你试试,你就试试吧!”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呢?
连母亲也这么说了。在大家含笑的注视下,连藕终于鼓起勇气,点了点头,从沈青手里接过了那两卷玉线。
后来,连藕曾多少次感谢沈青、感谢上天,感谢自己这一刻没有退缩,从此改变了一个迷蒙、混沌的小哥儿的一生。
第153章 末世生活1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连藕手上确实有不少茧子和毛刺。尽管连二婶已经算村里很疼惜孩子的了, 可乡下小哥儿免不了要做一些做饭、刷碗、喂鸡的活儿,尤其是最近连家二房的人都去作坊做工,家务全分担到了连藕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编着, 玉线还是会被粗糙的手刮出一些丝。每到这个时候连藕就会惊慌地去看沈青,然而沈青一直含笑鼓励地看着他, 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定了下来。
很快,连藕便编出了一只掌心大小的蝴蝶。除了线绳有些被刮出丝外, 整只蝴蝶结构紧实匀称, 他甚至不需要任何东西来固定线绳,只十根指头像兰花一样上下纷飞, 一只漂亮的、展翅欲飞造型的蝴蝶便完成了。
用草筋编的还只算得上可爱、有些野趣,用玉线编出来的就可以用精美形容了,虽然算不上什么栩栩如生,但连藕很有些巧思, 两种颜色的线绳搭配着来,没人教过他却好像天然知道怎么做。四层的蝴蝶翅膀粉色和紫色的绳子交替,拿远一些瞧,忽略掉被刮毛了的线绳,比县城一些富贵人家配着玉佩的结子还要漂亮。
沈青又拿了两截绳子,让他把这蝴蝶穿在绳子上做成一条发带, 一样系在连蓉的小包子头上。绒花的桃花配上编绳的蝴蝶相映成趣, 连蓉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心里美的不得了,怕影响了造型头都不敢乱晃了。
“不成想我家藕哥儿还有这样的本事呢。”连二婶都惊讶了,拉着连藕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又有些心疼愧疚:“要不是青哥儿看一只草编蝴蝶就看出来,哥儿好好的本事都给耽误了!多灵巧的手却生了这么些茧子!”
这样的巧手, 要是他家有条件,从小就能送藕哥儿去学做针线、刺绣,现在也了不得了!
要不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呢?沈青觉得,其实很多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天赋优势,只不过是没有被发掘而已,有的人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天赋,穷苦人家的孩子更加没有接触、试错的机会。
他把剩下的两捆玉线都给连藕,进屋晃了一圈,从空间里另拿了几样颜色,并拿出两管护手霜挤在小瓷罐里,又拿出一块磨脚石,一堆东西一并交给连藕:“回去多拿温水泡手,等手皮泡软了,有茧子和毛刺的地方拿这块石头轻轻磨一磨,再涂上这个脂膏,睡前可以多涂一些。平日里也少干洗碗、洗衣服的活儿,要是干了,洗完之后一定要涂上脂膏。这些线你拿去练习,可以再自己琢磨一些花样,等我跑商回来再多找些花样子来给你学。”
连藕十分珍惜的收下来,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那瓷罐里的膏体又白又香,比他擦脸的都好,好大一罐子看着就值不少钱。他还没给青哥儿赚一文呢,青哥儿竟然就舍得这样给他了。连藕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勤加练习,以后好好报答青哥儿!
“等我回去好好和我婆婆说道说道。怎么俺们二房上外头干活儿的银钱全交到公中了,家里的家务还得分担?那钱交到公中,大房难道不花?啥便宜都让他们占完了!”连二婶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我婆婆要是不答应,我和榆哥儿就把作坊的活儿辞了,在家里替藕哥儿干家务。反正钱落不到我们手里,干脆谁都别挣,全家一块儿穷着吧!”
沈志伟的事就像投入水中的一块石头,瞧着没掀起多大风浪,实际上已经荡起无数涟漪。做老子娘的警醒了自己,怕逼出一个沈志伟那样的。而家里不受宠的子女们也多多少少的受到了启发,生怕自己也沦落到沈志伟的地步,需要卖自己的女儿去补贴受宠的子女。试探、让步、争取……在村里无数个小家庭中,不动声色的上演着。
沈青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又让苗氏去石渠村住些日子。苗秋朵已经走了,她住过去能监督石渠村盖炸面排作坊,也顺道把小狗崽子给挑了。
他自己便回了末世那边。算起来,沈青已经五六日没过去过夜了,还不知道宋开霁哀怨成了什么样子。
然而走到基地附近,远远的沈青便看见了一个大大的金属笼子在基地门口慢慢移动。他自然而然的就以为是宋开霁他们,虽然有点疑惑为什么会在城门口就把笼子拿出来,但也没多想。
开开心心的跑过去,却发现是一队陌生人,那笼子也不是金系异能者在控制,而是打造好了的笼子,上面还有门。笼子正中横了一根杆子,人可以在里面推着杆子,笼子就可以移动,也不用怕被丧尸够到。笼子下面还安装了万向轮。
之所以在缓缓移动,是一队人将笼子拴在了汽车后面,正慢慢拉着往远处去。
沈青:?
那车子慢慢驶远了,不一会儿,沈青又见到了一个同样安装着万向轮的笼子被推出来,短短十几分钟在城门口瞧见三四个,好像这种笼子现在已经很普遍了。
他直接往基地里走,之前军方送给他的铺子已经开张。不过这会儿是大白天,有能力消费的异能者们大多在外面猎尸,只有零星几个人光顾。看店的是虞乐和张素娟,还有两个沈青看着眼生的女孩儿,不知道是虞乐招来的还时外城异能者的家属。
看见沈青回来都很高兴:“青青回来啦,你可算回来了,我那儿子几天都没笑过了,天天垮着个脸。”
沈青不好意思地冲张素娟笑了笑:“有点事,拖住了。我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陪陪他。”
张素娟如今来看店,确实精神头好了很多,她之前丧夫腿又断了,消沉了一段时间,也不爱出门不想走路。现在每天坐在店里只需要收钱,晶核哗啦啦的从她手里过,坏心情被钞能力冲散了大半。她笑着对沈青道:“快回去吧,他在家里躺着呢。”
“今天没有出任务?”沈青有些好奇,之前宋开霁白天都会带人出去。恰巧又有一队人推着笼子路过,沈青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咱们小队已经三天没有出任务了,唐哥和薇薇姐都不在呢。”虞乐道,“只有冰冰姐有时候带着外头的小队,出去转悠几圈。这笼子就是军方那边把唐哥请过去,指点着造的。”因此宋开霁一天天没正事可做,想念沈青的时间更多了。
如今因为沈青他们向军方提供的种子,基地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洗了一波的牌。军方不顾反对,在基地之外自己建了两个农场。这两个农场不在基地城墙的包围之内,随时可能受到丧尸的袭击。
但军方多的是军人。白天工作时,不出外务的军人们将农场团团围住,随时消灭流浪过来的丧尸。而木系异能者在包围圈里催生粮食,催生完之后空间异能者立刻收走。
这里离基地近,流浪过来的丧尸其实很少,守在外围的军人们也并不怎么累。况且,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听说军方已经在进不了基地的难民里招人去盖农场围墙了。”虞乐小声说。军方有人,那么多军人里,觉醒了各式各样的异能者,烧砖什么的方便的很。一旦粮食不再被基地官方把控,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盖过官方一头。再者,那么多交不起入城费的难民围在基地外面,盖完了农场围墙,真的不会再继续盖别的吗?
虹城要变天了。
“他们请了唐哥过去给军方的金系异能者教学,后来又觉得,这个法子不止金系异能者可以用。就造了许多现成的笼子租给异能者小队,只要团队里有一个木系异能者,可以用蔓藤抵挡一段时间用来挖晶核就行。所以薇薇姐也被叫了过去,给木系异能者做培训,咱们自家的队伍人不齐,就没出去做任务。”
有一些队伍实力不够,但比较聪明,就租更大的笼子。在木系异能者支起蔓藤网隔绝丧尸的瞬间,把丧尸脑袋带进笼子躲着里慢慢挖。总之方法总比困难多,因为铁笼战术的安全性很强,不管能收益多少,总归是死不了的。许多基地外的普通人也终于鼓起勇气加入了猎尸行列。
“这个法子太好用了,现在基地的伤亡率大大降低。基地上层还打算用这个法子去和别的基地交换点东西,人类安全跃进了一大步。”虞乐解释道,“为了补偿,嗯,还有专利费,军方又给了咱们一个铺子,就在那儿。”她朝路斜对面指了指,“昨天刚给的,葛叔叔已经在着手装修了,就是还没想好卖什么,宋哥说等你回来定。因为不是每个小队都有空间异能者,就只能推着走,或者栓在车后面拖着了……我听说军方现在和研究所合作,要在笼子下面安装电瓶,搞成动物园猛兽区观光车那样,会更方便。”
沈青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的,但也不影响他感慨,这个世界聪明人可真多啊,书读多了就是好。他和虞乐、张素娟简单聊了几句,又去对面心得的店铺转悠了一圈。这间铺子,可比军方第一次给的那间大不少,沈青在心中暗道,看来军方和官方博弈,官方大约是出了不少血的。
别墅里,宋开霁百无聊赖的在床上翻滚:“青青没有回家的第六天……独守空房的第六天……被青青抛弃的第六天……呜呜呜呜。”
沈青走到房门外,就听到了他的哼唧声,心中好笑:“让我看看,是谁被抛弃了呀?”
“啊啊啊青青!”宋开霁立刻扑过去抱住沈青,“你可回来了!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啊!”
“家里出了一些事。”沈青尽量用平淡的语调把沈志伟的事情说了,“我娘看着还好,但我知道她心里是很难过的,就多陪了她几天。”
包括他后来那么积极的帮助连藕,除了哥儿help哥儿之外,也是转移一下苗氏的注意力,让她有点儿别的事情关注。想来之后的日子,苗氏会经常关心连藕的手养的怎么样了。
宋开霁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也有一个一直惦记着他家财产的大伯,可也只是停留在对他爸语言pua的阶段,杀人害命……封建社会真可怕啊。他把沈青搂得更紧了一点:“那你呢?”
你难过不难过?
沈青沉默了。
事发之后,他一直表现的很冷静,甚至气愤都比难过多一点。但心里,沈青是很矛盾的。
沈璋其实是个很好的弟弟。也不怪沈老汉和沈老娘偏心他远超沈壮,沈璋真的是一个天使宝宝,懂事又嘴甜,却又不是那种油滑的小孩子。他会把沈老娘给他的好吃的留下来,自己一口不吃分给沈青和苗氏;他会心疼沈志高,沈志高从地里回来,他拿着苗氏的手帕飞奔过去给爹爹擦汗;他会在沈老娘骂沈青的时候软软的跟沈老娘说好话,把沈老娘哄笑了再偷偷暗示沈青快跑……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就已经这么聪明,这么贴心了。但沈青知道,如果沈璋还活着……他也许、大概率、几乎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应该会很疼沈璋,因为沈璋也确实对他很好很好。他一点儿不怀疑沈璋会长成一个值得他依靠的弟弟,毕竟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可以用他的法子,在沈老娘面前保护沈青。
他或许会长成村里常见的,疼宠弟弟依赖弟弟,指着弟弟给自己撑腰的小哥儿,而不是自己靠拳头一拳一拳打出一条路的小哥儿。事实上他在村里打架,也确实是在沈璋死了之后。
他的很多想法,都是来自于沈璋死了之后,自己身处于逆境不得不挣扎着求存。如果沈璋没死,或许……或许沈志高也不会变,他们说不定就是村里很常见的幸福的一家,自己没准会长成连藕那样的小哥儿……
今天的连藕有他拉一把,可是自己长成了连藕,会有谁来拉他?他是不是也不在意、不认为需要有人来他?
沈青当然不希望沈璋死,可他又很希望自己长成今天的样子。这些天他偶尔看着苗氏痛苦的样子,也会有一瞬间想,自己现在凭努力给了娘这么好的生活,娘会喜欢现在的自己,还是会期盼沈璋没死的日子?
然后他就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吓到了。这些天他常常在对沈璋的愧疚,和坚定自己的想法中左右挣扎。这些话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说,现在说给宋开霁听,他也会怕,怕宋开霁觉得自己不好、自己太过自私。
宋开霁却只会心疼他,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别多想,更别乱想。沈璋的死不是你造成的,是沈志伟造成的,是沈老汉沈老娘太过偏心造成的……如果非要说,是老沈家祖辈无德,报应在了孙辈的身上。”而沈青也是被报应的受害者,他曾经在老沈家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
“既然不是你造成的,你就无需对没有发生的抉择感到愧疚。相反,你长成了今天的你,在村里有声望有权力,你才能给沈璋报仇。不然就你们村长那副德行,活活稀泥就又过去了,哪里会为你们孤儿寡母撑腰?他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也会感谢你的。”
“况且,青青这么聪明,就算你弟弟没有死,我相信你也不会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小哥儿。你肯定还是会发现,哥儿并不比汉子差,只不过是早晚而已。说不定你弟弟也会支持你,他对你那么好,也会希望、会帮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宋开霁轻轻摸着沈青的头发:“你从来没有错,你一直做的都很好,该感到抱歉的人从来不是你……你不需要苛求自己而感到愧疚。”
沈青埋在宋开霁怀里,终于低低的哭了出来。这是他知道沈璋之死真相之后第一次落泪,是为了沈璋,也是为了自己的释怀。
阳光透过窗子撒在卧室的床上,驱散了沈青心中藏在隐秘深处的阴霾。
沈青这次在末世住了很久,每个星期才会回一次村子,主要是看看石渠村作坊的进度。
他需要多在末世这边多接受一些现代文明的熏陶,调解一下心情。
第二个商铺沈青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就随便安排了两个人,搞了一间杂货铺先随便干着。他们在外面收集来的东西随便摆一些卖,同时也收东西,照样还是金银珠宝、古董玉器,还有书籍。不过生意就差很多了,尤其现在官方收黄金导致金价上涨,一般人都会选择和官方交易,听说现在也有收白银的意思,毕竟很多机器也需要白银做零部件,恐怕白银不久之后也会涨价。
“现在大家都穷,除了吃的,生意都不好做。”宋开霁道,不过他们已经有一个卖吃食的铺子了,也用不着开那么多。“这个铺子,说不定能淘换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宝贝呢。”
说到这里,沈青想起来:“我记得我们之前搜过一个书店,里面有一些编绳的书,你帮我找出来看看。”
“什么书?编程?”宋开霁一脸懵,青青现在成长的这么迅速了吗?
沈青比划了好半天,宋开霁才恍然大悟:“啊,你说的是这个中国结大全吗?”他在空间里翻找了一会儿,这种书还有不少呢,都拿出来给沈青看。除了中国结大全,还有钩针,毛衣针织法。
“就是这个!”沈青如获至宝。他可以把上面的花样描下来拿去给藕哥儿练习。他手上有很多玉石吊坠、挂件,可是光秃秃的总是差点意思,编一个好看的结子,再配上一个精致的盒子,一下就贵气了起来。
宋开霁托着腮听他讲藕哥儿,讲村里杂七杂八的事儿,心里温暖又微微发酸。
他好想彻彻底底的融入到沈青的生活去呀。沈青讲的那些村里的人和事,有好的有怀的,有可爱的有讨厌的,可他终究只能从沈青嘴里听到,而不能亲身的陪沈青一一经历。
他忽然凑上去,在沈青脸上亲了一下。
沈青脸红了,左右看了看:“你干嘛,这是在外面呢。”他顿了顿,“你想了?回去再说。”
宋开霁乐了,他就喜欢沈青这种又羞涩又一本正经说出虎狼之词的样子,抱住沈青:“没有,我就亲亲抱抱,不干别的。”他把头靠在沈青肩膀上:“我想一直陪着你,我想你多陪我一会儿。”
他们两个正在腻腻歪歪,忽然有几个人从商铺门口路过,没好气的冷哼了几下。沈青:?
现代不是很开放吗?当街亲嘴的都有,也没怎么着,他们只是亲了下脸抱了抱而已,又不是在村里,还有人嫌他们有伤风化吗?
“别理他们。”宋开霁更大声哼了回去,那几个人恶狠狠瞪了宋开霁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那是研究所之前被撸到底层的几个人。他们可能知道种子的事儿和咱们有关系,一直忿忿不平的。我已经记住他们的样子了,回头偷偷告诉陈佳茜,让她给他们穿小鞋。”如今陈佳茜在研究所混得不错,他们两口子都是很有能力的人,陈佳茜已经混成一个小领导,又托关系提拔了她的丈夫,现在她丈夫是城墙修建的后勤小领导,可是个肥差。两口子互相照应,也算在基地里混得风生水起。
“你还是少去找她,佳茜姐可避嫌呢。”种子的事情陈佳茜之前和宋开霁合谋,要是让人知道陈佳茜和他们早就认识,对陈佳茜可不是一件好事。
“没关系,我瞬移到她家卧室里。”宋开霁很开心的跟沈青报喜:“我现在可厉害了,已经能带人瞬移了!”虽然只是带葛冰冰的女儿囡囡。
沈青不在的时候,他闲着没事就多加练习。等他已经可以带着冰箱瞬移之后,才决定拿囡囡试试。他说了很多好话,又给囡囡找了好多零食,才换来拿囡囡试验的机会。也幸好他瞬移不成功,只是孩子会掉地上,没有别的损失,葛冰冰才答应他。
不过带着物体和带着活人瞬移,难度还是不一样的。囡囡比冰箱小且没有冰箱重,宋开霁在带着冰箱瞬移之后原以为带囡囡保证能成功,却不想失败了。后来多次试验才发现,他要能带三倍体积、重量的东西,才能带一个活人。
“下次拿虞乐试试。”虞乐是他们团队里最瘦小的女孩。
沈青:……你随随便便往人家卧室瞬移,不会影响人家夫妻生活吗?
欲言又止。
“还是别给佳茜姐添麻烦了,以后就当不认识。或者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让邵南介绍一下,过个明路再接触。”沈青道。现在军方也插手了研究所,研究所不再是官方全权所有,沈青思及金牙人在中间串联,把他和杨书办、主簿大人拴在一起结成利益小团体,觉得他们在末世这边也可以这样做。
他们在中间牵线,邵南帮着陈佳茜在研究所做大,陈佳茜给军方提供好处让研究所偏向军方,需要什么东西沈青去另一个世界找。互利互惠的好事,可以学着干。
到那时候,那几个翻白眼乱哼的人,一撸到底算什么惩罚?他们不知道做过多少坏事,早晚被赶出研究所,像普通人一样在末世挣扎求存,才会知道自己曾经多么过分!
第154章 末世生活2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沈青在末世拉拉杂杂住了快一个月, 约么着石渠村那边的作坊要盖成,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才打算回去。
宋开霁自然是十分不舍的。不过沈青没想到, 临走之前他们没有去找陈佳茜,陈佳茜却自己找上了门。
“有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但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陈佳茜在一个雨夜穿着一件长款雨衣, 裹得像一个变态杀手一样登了门。
她很久没有和沈青他们联系过了, 她历来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次的事情显然对她很重要,才让她甘冒风险上门。
她一直很遵守承诺, 没有查看过沈青和他身边人的记忆,所以她只在第三农场的领导的记忆里看过相关事件的来龙去脉,并不知道沈青他们是否知情。
沈青和宋开霁对视了一眼,给陈佳茜拿了一罐可乐:“说说看。”他们没说答应, 也没说不答应,还是要看这件事情的难度。至于有没有利可图,沈青倒不是很在意。相处了几次,他对陈佳茜也有了一定了解,她虽然很多观念和他们不同,但整体来说是一个知恩图报, 并且不喜欢欠别人的人。这件事情就算无利可图, 陈佳茜也会在别的方面报答回来。
陈佳茜轻轻摩挲着可乐的罐身。也就是沈青这里,还能随便拿出这种紧俏物来招待人。她和她老公如今算混得很不错了,也绝舍不得换一瓶打打牙祭。
但她却没有抠抠搜搜的把可乐留着带回家给孩子,而是打开后一口就喝了小半罐——这件事谈成了, 就不怕家里孩子喝不上可乐。人就应该有敢花能挣的魄力!
“军方如今插手了研究所,之前在难民营搞了不少懂学术的人进来, 但研究所报团严重,就算之前很多人被一撸到底,也有不少关系故旧拉拉杂杂牵扯不清,新来的人想做点什么,简直举步维艰。”陈佳茜转着可乐罐,斟酌着开口道:“我想着,如果军方能够拿到更多把柄,把这些人连根拔起赶出基地,能更有利于掌握研究所。”
陈佳茜的想法,倒是和沈青他们不谋而合,大约聪明的人脑回路都是相似的吧。只是沈青还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助的,疑惑道:“你想通过我们,结识邵南?”
其实以陈佳茜现在的身份,自己去主动和军方交好,军方的人也未必会拒绝她。
陈佳茜摇了摇头:“结识不难,而是这个把柄,需要有人牵头。”
铺垫完了,她这才说起正题:“你们知不知道,当初导致曲薇薇断手那次变异柳树伤人,第三农场和研究所并没有上报,而是隐瞒下了那次事故。才导致研究所的经费不足以支付所有人的医药费,不能给所有受伤的木系异能者断肢再续?”
其他人也还罢了,在一旁拿着一株草莓苗一点一点催生,催出一颗吃一颗的曲薇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无论是曲薇薇和宋开霁还是沈青,都处于基地的底层。沈青虽然有钱,但在虹城基地没有半点人脉,又哪里会知道这种上层信息?况且,以末世的背景来说,当时研究所就算没有瞒报,而是合理的放弃一些底层异能者,在曲薇薇和宋开霁眼里……也不是不可能。
而现实也确实和他们想的差不太多。闹出那么大动静,医院都爆满了,官方上层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财政紧张,把所有伤者都治好确实要花很大一笔钱,那些治愈系异能者又不听话得很,不可能赊账,更不可能白做工。
研究所没有报,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
这事儿可大可小,没人提也就过去了,但若有心的人运作一下,这事儿还是能往大了闹的。
陈佳茜眼睛亮亮的:“军方只在基地外有两个小农场,如果我们能运作这件事,把第三农场夺下来归军方所有……”
这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沈青他们显然已经背靠军方了这座大山了,巴不得军方再硬气一些。同时还能把研究所那些蠹虫清理掉,给曲薇薇和那些受伤的木系异能者讨个公道报个仇。而陈佳茜……
陈佳茜道:“我想要第三农场的一部分管理权。军方可以派人去做第三农场的一把手,我老公过去给他做副手。”
她老公如今在修建城墙的地方做一个后勤小领导。但那边毕竟是官方所管辖的,待遇也不太稳定,城墙修一阵油水就多些,缓一阵就只有那点死工资,陈佳茜还是蛮想把她老公弄到和自己一个系统的,互相扶持也方便。“但是这件事,需要薇薇出头去军方那边实名举报。”
曲薇薇:“我去我去我去!”
曲薇薇:“我去他妈的研究所,原来都没往上报!要不是小沈老板,我现在估计坟头草两米高了!”曲薇薇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现在想起来,还记得当初变异柳树袭来时的绝望恐惧,对研究所简直恨得牙痒痒!“我去告发他们!”
“别冲动,咱们从长计议。”沈青看了曲薇薇一眼,曲薇薇立刻偃旗息鼓乖巧坐下了,等着救命恩人吩咐。
“这是一件好事,但是,正常来说,薇薇不会知道研究所没有上报的内情,就像现在一样。她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呢?还有,之前研究所那些人执着寻找神秘女人,原本就有些怀疑到了薇薇头上……”
“怀疑又怎么样?”陈佳茜笑了,到底还是一群末世前没出学校的学生仔,还不明白权力的真谛。
权力就是管你真相如何,当然我正确最好,就是没那么正确,也要按我说的做,让你有苦说不出,甚至求告无门。
沈青他们如今和军方的关系,还用担心曲薇薇神秘女人的身份暴露吗?暴露了又如何,研究所那些人在内报团,搞些小动作还算一回,真正去和权力对抗,就是以卵击石。
甚至,陈佳茜恶劣的笑了:“就让他们明知道薇薇就是神秘女人,猜到真相却无能狂怒、无力改变,就让他们看着从前被他们弃如敝履,蝼蚁一样命贱的底层异能者,亲手将他们掀翻,送进地狱………”
这才爽,不是吗?
曲薇薇:“……谁命贱了。”小声。
“你们答应就可以了,之后的事情不用操心,我来安排,薇薇就等着哪天跟我走一下过场就行了。”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做,进化了的大脑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当然,如果薇薇还能找到当时一起受伤的木系异能者,是最好的。”
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且不说那些受伤断肢的木系异能者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活了下来,失去了劳动能力的残疾异能者,还能交的起房租留在基地里吗?还是已经沦落到城外难民营,泯然于茫茫人海。
曲薇薇有些怅然。沈青却被陈佳茜这份权力论撼动了,他深深地看了陈佳茜一眼:“好,我们和你合作。”
兰塘村,连家。
连二婶回去便进了连老太太的屋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好长时间才出来,出来时脸颊上还带着泪痕,连老太太也异常的沉默。
但那天之后,连藕就真不用做家里的活儿了,每日闷在屋里,早晚泡手、搓手,擦脂膏,编蝴蝶……除了吃饭,几乎不出屋子。他是个节俭的,沈青给的玉线几毛钱一米,但连藕不知道啊,在他眼里这就是精致得不得了的丝线纺的绳,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正经蚕丝呢!
于是便将编好的蝴蝶拆了,反复练习。直到觉得自己手艺精进了,手上的毛刺也比之前少了,才又裁了新的一截绳子,重新编起了蝴蝶。
这一次线绳被少刮了许多,瞧着很齐整像样子了。连藕只觉得浑身充满干劲,他发现这绳子没有他想象中娇贵,只要手上没有毛刺,茧子小心些,也不会刮坏绳子的。他觉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了,可以给青哥儿赚钱报答青哥儿了!
然而连藕这边蒸蒸日上,大房的王氏就破大防了:“娘,咋就二房不用干家里的活儿,一两天也就算了,您心疼小辈让他们过生去,咋还天天赖给俺们大房了?娘你的心可不能这么偏啊!”
她焦虑极了,现在的局面不仅仅是多干活儿,还有王氏对未知的恐惧:苗禾香究竟说了啥,哄的婆母改了主意?以后苗禾香要是故技重施,是不是啥事儿都能压她一头了?
藕哥儿又天天闷在屋里干什么?那天从沈青家回来就这样了,对了,沈青,一定是沈青又出了什么主意,要给二房好处了!
苗禾香的命咋就那么好?比自己先生下小子来,现在在苦水里泡了多少年的同族姐妹忽然发达了,拽着她跟借了两条腿似的往前跑,要把她狠狠甩到后头了……
王氏自己没有这样出息的姐妹、外甥,也深知她和苗氏的多年矛盾,不是几句软话就能化解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住苗禾香,拖住她的孩子们,大家伙儿都是泥腿子地里刨食的,凭啥你家能上岸啊?
她上不了岸,也不愿意看见别人走在她前头!
原本这家里连老太太一直还算向着她,压着二房给公中拿钱。可现在连老太太态度一变,王氏立马就慌神了:“娘啊,你老可不能这样啊……”
她抱着连宝就要坐地上哭,可连老太太一句话就把她嘴给堵上了:“等石渠村的作坊盖完,青哥儿要在村里建学堂,你怀里这个去是不去?”
王氏的哭嚎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里。半晌才嚅嗫道:“村里盖的学堂,大家伙儿不是都能去?难道因为家里这点琐事儿,青哥儿还能不让俺家孩子念书?这也太不公了……”
“他就不公了,你能咋样?你跟活阎王讲道理去?人家的学堂,人家连亲爹都打,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氏被连老太太一顿抢白,又难堪又难过:“那也不能把俺们大房往泥里踩啊……凭啥家里的活儿都让俺们干,这不是欺负人吗?说出去我还有点脸没有……”
她捂着脸哭,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连老太太早没了耐心,加之她之前被连二婶虽是苦求,可在连老太太心里,总有点被儿媳妇辖制住了的感觉,也不是很痛快。此刻便道:“这院子里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方。老二家的借着青哥儿劲儿,已然是压不住了。老二家的说了,要是非让二房干活儿,她和榆哥儿就把作坊的活儿辞了,回来替藕哥儿,咱全家就看着别人家越来越兴旺,唯独咱家吃糠咽菜。”
她没说连藕到底在干什么,只是可怜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王氏:“你要是聪明,赶紧让叶哥儿多去和藕哥儿玩玩,求着藕哥儿带一带他。大人的事儿不能扯到他们小孩子。你要是还要非得跟老二家别苗头,将来咋样我也不能保证。”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王氏。她得知道啥叫形势比人强,这会儿了还拿老婆婆款儿,那是寿星上吊嫌命长!你跟活阎王对着干,他能留你到五更?
没看见沈家那老婆子,一夜间像老了二十岁,头发几天就白了一多半,晚年丧子还要照顾半瘫在床上的老伴儿,还要伺候被捅了好几刀的长子,一个病秧子孙儿成天见的嗷嗷哭,一个管不住的小子(沈壮)天天在家摔摔打打,对他们连撅带骂……连老太太才不想步他们后尘!
她快步离开了,唯留下王氏委顿在地上,一肚子话想说没人听,也没人拿她当回事,只能呜呜的哭着:“没王法了啊,这世道咋这么不公呢……她凭啥啊……”
连蓉扒着窗子往外看了一会儿,喜滋滋的回来给连藕分享:“大伯娘哭了,哭的老惨了,我平常看她假哭哭多了,没见过她这样哭过。”
这是破了大防了。
连藕低着头,认真的盯着手里的玉线,敷衍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为啥,有了正经事做之后,原本大伯娘一个眼神,“啧”一声就能让他紧张半天,现在连藕忽然不在乎了,有关王氏的事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管她又作什么妖呢!
连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跑去灶房打了一盆热水,把手泡在里头,“哥,我用用你的磨石头。”
连藕这才抬起眼。
磨石头是沈青给他的磨脚石,他们不知道名字,因为是用来磨手上老茧的,就叫它磨石头。这是沈青给的,连藕宝贝的什么似的,每次用完的擦干了裹着手巾,塞在枕头底下。生怕王氏心生嫉妒,把他东西祸害了。
虽然他如今并不怎么出房门,但王氏可是有前科的!
“你用它干啥?”
“我也想多泡泡手,再拿我擦脸的油膏涂涂。”王氏说连蓉满脸长着心眼子,不是一句假话。这确实是个极聪明又极机灵的丫头,才八九岁就知道给自己谋划未来了:“我从现在就开始养,手应该能更嫩些,等我长大了也能给青哥做活儿!青哥和我俩关系可好,他肯定会答应我的!”
连蓉去过村里的淀粉肠作坊,见过里头的工人干活儿,都要出把子力气,一天下来初春还带着寒意,就能热一身汗。哪里比得上她二哥在屋里坐着就能把活儿干了?
连藕欲言又止,他想说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连蓉那手笨的跟鸡爪子似的……不过他也不想打击妹妹的积极性,便点了点头道:“你自己去拿吧,用完给我放回原处去,别给我放乱了。”
青哥儿那么有本事,养好了手编不了线绳,大约也能做别的吧?
这会儿连藕手上编的已经不是蝴蝶了,而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金鱼,尾巴大大的,像一朵绽开的莲花。这金鱼他编了两日了,比之前都用心都精细,想等青哥儿回来给青哥儿看看。
等这金鱼编完了,藕哥儿又编出了小兔子、小耗子,还模仿着桂香婶子养的那只大橘猫,编了半个猫头。就是没有合用的颜色,瞧着有那点子古怪。
他正打算拆了换个别的样式,就听见连蓉像一只归家的小燕子一样,扑腾着往家里跑:“哥!青哥回来了!青哥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连藕闻言,连忙把编好的几样拿手绢包了揣在怀里,又把剩下的材料卷了卷,一股脑的塞进褥子下面,拿被子压在上头,这才往沈青家去了。
沈青正蹲在院子里逗弄自家刚抱养回来的两只小狗。苗雨在旁边絮絮叨叨,满眼的羡慕:“这是我姥家村子最厉害的狗下的崽子,吓跑过狼呢!长大了肯定也和它们娘一样厉害!”
他一直想养狗,这个岁数的小子,崇尚一切武力。可惜之前家里日子紧巴巴,舍不得多分些食物给狗子,这会儿看见沈青家养了,羡慕的不得了:“哥,我平常能带他们巡逻去不?”
“不能。”沈青断然拒绝了。小狗崽这个月份,正是培养感情认主的好时候,让苗雨天天带着认了苗雨咋整?他们家白出吃食了。不过瞧见苗雨耷拉下来的脑袋,沈青忍不住笑了:“等狗子大了,要是它们愿意,你能带一只出去,得留一只给我看家。”他养这狗就是为了看见!
苗雨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凑在沈青身后看狗,跃跃欲试地想逗。
两个多月大的小狗崽,是选的最亲苗氏的。听说其中一只见了苗氏就跌跌撞撞直奔过去,尾巴摇得晃出了虚影。另一只也是无论谁和苗氏站一块,都只奔着苗氏去。苗氏哪个也舍不下,干脆一起抱了回来。
这回两只小狗缩在窝里,警惕地看着沈青。沈青伸出一根指头给它们闻了闻,也许有和苗氏类似的气味,小狗犹疑地看了看沈青,才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好小的小狗啊!”连蓉一进院子就被小狗吸引,词汇匮乏地感叹,跑了过了。对于连蓉,小狗就没有像对沈青那样给面子了,冲着连蓉狂吠不止。
连蓉委委屈屈:“呜呜呜好凶啊。”长得这么可爱,却这么凶。
沈青却笑了:“这才是好的看家狗呢。见了谁都摇尾巴,那能行?”
他就喜欢只对他摇尾巴的小狗。
第155章 村中琐事3.6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连藕把这段时间编好的小蝴蝶、小金鱼、小兔子等成品拿给沈青看, 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青的脸色,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让沈青失望了。
不过沈青只是随意翻了翻, 并没有怎么看,就拿出一摞纸, 一大捆子线,并一小盒子后头缀着彩色的小珍珠的针, 一并递给连藕:“这些是绳结的编法, 你拿回去看看,自己照着学吧。”
这些都是沈青照着那本书上的教程一点一点描出来的, 才描了二十多张,还都是基础结,沈青已经筋疲力尽,感觉像看天书。书上好些字他还不认识, 不知道教程顺序,求着宋开霁帮他描,被趁机吃了好些豆腐。
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就算连藕看不懂,沈青也没办法教他。他自己也不会呢,就只能看连藕的悟性了。那书上几百个花样子, 连藕慢慢学, 他慢慢画。只要连藕能学会二三十个复杂点儿的样式,并且练至精通,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连藕愣愣的捧着一大堆东西。怎么青哥儿都不看看他做的好不好,就给他这么多东西?
沈青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又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桌上几样小玩意儿,好半天才迟疑的想, 难道是连藕在期待自己夸夸?
沈青没有太多夸人的经验,他甚至没什么和同龄哥儿交流的经验,有点捕捉不到连藕的点。只得又把那几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绞尽脑汁夸了几句,连藕这才脸上露出安心的样子。
沈青:果然是在求夸夸吗?给找活计还要提供情绪价值,他好难。
然而连藕却是对自己很不自信,生怕做得不够好让沈青不满意,这会儿沈青夸了他几句,连藕自觉得到了沈青的肯定,这才安心下来,抱着那叠子纸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不辜负青哥儿对我的信任!”
苗氏从灶房里出来,两只小狗立刻从窝里跳起来,跑到苗氏脚下扒着她的腿撒欢。苗氏将两块焯过水的鸡内脏丢给小狗,朝连藕和连蓉笑道:“藕哥儿和蓉姐儿来了,留下吃午饭吧,家里炖了鸡呢。”
今天沈青又和她说了新的鸡子做法,叫什么鸡公煲。苗氏也很乐意做着试试,就杀了一只小公鸡。苗氏老去石渠村小住,他们家的鸡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平常都是连二婶帮忙照看,请连藕连蓉吃点也没什么。
连蓉十分心动,连藕却拒绝了:“姨,我还是要早些回去。出来时间久了,家里我不放心。”
连家什么情况,苗氏也是知道的,见连藕这么说,也十分理解。连蓉内心挣扎半天:“那,那我也回去吧。”
苗氏瞧她那副馋嘴的模样就笑了:“没事,等做好了,我让青哥儿给你们送一碗过去。”
饶是连藕这般小心,就出来了一小会儿便回去了,可远远快走到连家院子时,连藕还是觉得有一道人影从他房中出来。
他心下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果然进了自己房间,发现有被人翻过的痕迹。青哥儿给他的玉线他一直省着用,编好了又拆拆了再编,一截绳子要用上一百遍才肯丢。因此沈青给他的玉线只用了很少一点,还剩大半捆。
这会儿却只剩一点点了。
这个家里会有谁这么做,还用想吗?王氏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苗氏送了连二婶包头发的时兴帕子,前一晚好好的放在屋子里,第二天就不见了,之后是在猪圈里找到的,早就被猪踏的不成样子。
即便没有分家,可这样分了房的两兄弟,屋里没人的时候也不合适去别人房里。偏王氏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说是偷吧,又是没分家的一家人,可这又怎么不算偷呢?
连二婶要是追究,王氏便死不承认,说是连二婶自己不小心丢在猪圈里却要混赖自己,又哭又闹闹得不可开交。连二婶又没有当场抓住,也就只能这么算了,之后更加小心的看管自己屋里的门户。
却没想到王氏如今连侄儿的房也要进、也要翻!
连藕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丢了线,还丢了一只他做练习的蝴蝶,心里便有了数。王氏最近焦虑的不得了,最令她焦虑的就是,她明明知道沈青又拔拉二房,却不知道究竟拔拉了什么,心里没底急得不行。现在可算是知道了,大约偷了他的线和样子,回去自己偷偷学呢。
连蓉又着急又后悔:“她咋这样呢!哥,咱们去告诉青哥,让青哥来给咱们做主!青哥可厉害了!”
连藕却摇了摇头。
他知道沈青厉害,可是沈青给他的东西就这么让人偷了,他也有不好的地方。他不想让沈青觉得,自己是个连点东西都看不住的笨蛋,他更不可能仗一辈子沈青的势。
连藕咬了咬牙,学着沈青的样子,把剪子别在腰里:“我去找奶。”
连老太太最近也愁的不行,同样也困惑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家里日子越来越好,进账越来越多,三不五时饭桌上就能有肉有蛋,家里的男丁都扯了布做了新衣裳。这在往年都是想也不敢想的,现在全都做到了,可家里的氛围却越来越紧张!
原本只是两个儿媳妇不太对付,但也只是暗暗别苗头,现在却发展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尤其是老大媳妇,跟疯了似的找事!
家宅不宁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少富贵人家都毁在家宅不宁里头,何况他们家这样的小门小户!
正愁着呢,就看见连藕领着连蓉进来了:“奶,大伯娘把青哥儿给我的东西偷了。”
连老太太险些把碗掉地上。
然而听了连藕的说辞,连老太太又缓了缓神色:“藕哥儿啊,你说是你大伯娘拿的,你看着了还是抓着了?那线约么着是青哥儿给你练习用的,也不会往回要,多了少了青哥儿也不知道。再说,会不会是你自己用多了,忘了?”
她还以为王氏偷了啥,把那活阎王给招惹来就不好了。可听说只是一些线,又松了口气。这东西能有什么数?别说是青哥儿给的,上城里给人做活,扯一截揣回家也是常事,谁不往自己家搂东西啊,没数的东西根本没法儿追究!
她只要把连藕唬住了,别把这事儿闹出去就行。而在连老太太眼里,连藕一直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还挺贴心懂事的。当发生矛盾的时候,高位者往往会让能忍让、更懂事的人退步。他们不在乎公平,只在乎省事。
赵有当是这样,连老太太也是这样。但这是不对的,这会让一些人更猖狂,让受委屈的人更委屈。所以吴桂香很讨厌赵有当和稀泥,连藕也觉得一股子火闷在胸口。
然而连老太太并没有察觉到连藕的变化。王氏的小心思,她也多少知道一点。王氏历来是个重小子的,也算不上多疼叶哥儿,就是凡事都要压老二家的一头,藕哥儿能去作坊做事,她就要自己的哥儿也去,藕哥儿会了个手艺,她也要叶哥儿会。至于将来嫁人,叶哥儿要是嫁的不如藕哥儿,王氏才更要呕死!
连老太太很烦王氏这种过分掐尖要求的性子,家里多少矛盾都是她这脾气闹的!
可是这次,她自己也有私心。大房和二房都是她的血脉,更别说她原本就重长子更多些。都是她的孙儿,藕哥儿叶哥儿一起赚钱,不比藕哥儿自己赚钱强?大房二房一起兴旺,不比二房自己兴旺强?
许多做父母的,并不觉得自己有一百两,两个孩子各分五十两是公平。而是觉得一个孩子有一百两,要分五十两给没有的那个孩子,让两个孩子手里的钱数一样,就公平了。
他们并不管,那个有一百两的孩子是自己多辛苦挣来的,那么没有一百两的孩子是不是天天在家躺着。
连老太太也是这种人,更别说她其实也更倚重长子一点点。因此她非但没有帮连藕主持公道,还劝说连藕道:“你跟青哥儿学了手艺,有空也带带叶哥儿,那也是个可怜的,你大伯娘那人……不说也罢,叶哥儿可是个老实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没什么大矛盾,你在青哥儿跟前提一提叶哥儿,那也是咱们连家的哥儿,和你是一样一样的。”
连藕抿了抿唇,只道:“奶,你不管?”
连老太太神色有些冷下来。她对着家里的孙辈一直都很有威严,今天好声好气和连藕说了这半天,咋就还说不通了?一个个的,都要翻天呐!
连藕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王氏屋里冲。
王氏正在研究连藕练手的蝴蝶,冷不防被连藕这样冲进来,吓了一跳。心虚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东西往屁股底下藏,藏好了才恼羞成怒道:“你有没有一点规矩?长辈的屋子一句话不说直接往里头创,你娘就是这样教你呢?”
“那你娘又是咋教你的,你娘教你去妯娌、侄儿房里偷东西是不是?”连藕瞪着眼睛看她。
王氏瞬间炸了,站起来就要去打连藕:“小王八你胡说什么!”
她一站起来,屁股底下藏着的丝线和蝴蝶就露了出来,连老太太追着连藕过来,瞧见了满心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有本事偷吧,连藏都不会!
而王氏已经和连藕撕吧起来了。连藕虽是个像女子的哥儿,却也到底是个哥儿,之前也常干家务活,力气是王氏一个女人比不了的。几下子就把王氏推倒在地,过去把丝线和蝴蝶拿起来给连老太太看:“奶,不是我记错了。就是大伯娘偷的!”
王氏也躺在地上哀嚎:“我不活了……让侄儿给按在地上打……”
连老太太脑门青筋直跳:“够了!都给我闭嘴!”
连藕只睁着两只眼睛盯着她,王氏的哭嚎顿了一瞬,却又继续响起。连老太太气得上去踹了她一脚:“还不嫌丢人啊?”
又转头对连藕说:“啥偷啊,一家人啥叫偷!你拿回去就是了,别在外头乱说!”
王氏摸了摸眼睛,被连老太太一提醒,也道:“就是,我做针线活儿没了线,上你屋里找一根都不行?都是老连家的东西,我咋不能用了!”
连藕被气得胸口急速起伏,真恨不得掏出剪子来给王氏扎上几个窟窿。可这剪子只是他揣着给自己壮胆气的,真要让他像青哥儿那样亮刀子、动手打人,还真是做不到,只得恨恨道:“这事儿我一定会跟青哥儿说!这不是我的,也不是老连家的,这都是青哥儿的!”
院子里想起沈青的声音:“要和我说什么?”
连老太太唬了一跳,王氏也再没一点儿声音。
沈青手里端着一海碗的鸡公煲,疑惑地朝房里看了看。藕哥儿忽然就觉得有了主心骨,跑过去紧紧靠着沈青。
连老太太僵硬地笑着打圆场:“没事,俺们家里一点小事儿,谁家不拌嘴?藕哥儿年纪小脸皮薄,不禁逗呢。”
她瞪着连藕,用眼神警告他不准乱说话。家里可以出个贼,却不能让人知道出了个贼,那名声可就坏了!藕哥儿和叶哥儿都是正在说亲的年纪,这话乱传出去,害的是藕哥儿自己。在外人眼里可不会分连家大房二房,没分家就都是老连家人。
连藕咬了咬牙,忽然跑回自己房里,把沈青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青哥儿,谢谢你,我不想学了。”犹豫片刻,他也有些舍不得,又小声道:“我能不能成亲之后再跟你学?”
“你,你这孩子咋这么大气性呢!”连老太太都傻了,连藕还能这样!为了赌这一口气,送到手边的银钱都不要了?“你别犯傻,青哥儿,他胡说的!”
沈青瞄了一眼着急的连老太太,又看了看委顿在地上的王氏,笑了笑。连老太太说什么连藕和连叶都是连家的哥儿,是一样的,可怎么可能一样?沈青和连家可没什么交情,从前他在沈家,连老太太平等的讨厌沈家的每一个人,也禁止连二婶和苗氏来往,还是苗氏和离之后才好转了一些。
村里曾经有很多人帮助过沈青,但这些人不包括连老太太。连二婶想接济苗氏,都得偷偷摸摸的,拿的也是自己的嫁妆,沈青说到底,只和连二婶这一个人有交情,照顾连二婶的子女也是应当的,其他人也就是个面子功夫,连二婶喜欢他就顺着连二婶的意帮一把,连二婶不喜欢,沈青管这人姓什么?
“傻孩子。”沈青比连藕大不了几岁,这会儿说话却老气横秋的:“你以为嫁人就快活了?你要是嫁的人家,有这样一个妯娌,你还能好好跟我学吗?”他用眼角瞟了一下地上的王氏:“反而你现在学了,有了身价有了底气,才能嫁到更好的夫家,才能有更多选择。”
连藕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不过沈青还是把他给连藕的那些东西接了过来,“但这东西吧,你天天自己在家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还是得我亲自教着、指点着才行。这样吧,你手如今也养好了,以后每日上我家去学得了。”他转过身冲连老太太笑道:“连奶奶,你说成不成?”
连老太太脸都僵了。可她能怎么说?现在村里谁还敢驳沈青啊?把沈青得罪了,好处那是沾不上一点儿。因此也只能赔笑道:“那是,孩子笨手笨脚的,编个草绳啥的就算了,做这精细东西还是得你指点着,你多有本事啊!”
沈青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时候才有点理解陈佳茜说的权力。
权力就是连老太太明知道他在胡说,全村谁不知道沈青针线活儿都一般,还能指点连藕编绳子?连老太太十分清楚他就是在拉偏架,就是在护着连藕下他们老连家的脸,可她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陪着笑答应!
权力,真是让人着迷啊!
“那现在就跟我走吧。”沈青端着那海碗鸡公煲,在连家转了一圈,又端回了自己家。连老太太和王氏心里别提多呕得慌了。
回到山脚小院,连藕就哭了出来。一是他第一次对抗连老太太和王氏,做的时候勇敢,可做完还是吓得慌。二来他也委屈得不得了,他平常没少受委屈,受委屈不能让他哭,可像今天这样,有人挡在他面前,绝对的护着他,让他格外想哭。
他娘都没有像沈青这样护着过他。他娘也身不由已,总有许多顾虑和苦衷。青哥儿真好。
“别哭了。”沈青递给他一条帕子,又冷下脸来教训连藕:“你也有错。”
连藕哭着点头:“是的,我没看好东西……”
“不是这点东西的事儿。”沈青皱着眉:“这点东西算什么?能值几个钱?我是气你,为了怄气也好,不想让你大伯娘占便宜也好,竟然就说出不学了这样的话来。那王氏算什么东西?因为她,值得你搭上自己的未来?”
连藕哭得更凶了。不是被骂的,是感受到了沈青冷言冷语之下的关心。
“不过我确实没什么可教你的。”沈青摸了摸鼻子,人总有不足,沈青都这么完美了,做细致的手工活儿就差一些,针线上仅限于打个补丁,做鞋做衣服就得苗氏在旁边指点着,技术还不好。“这图样也是我从别的地方得来的,你还是得自己琢磨。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在我屋里练习,我要是回来住了,你就在堂屋练。东西可以放在我屋里。”
如今沈青和苗氏的屋里,都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东西了,得到了空间玉坠还是方便很多的。沈青还在家里存了许多灵泉水,苗氏和苗老太太喝了许久,身体都有一些好转。
房子还是太拮据了。沈青想。当初因为宋开霁不能到这边来,沈青受打击之下,心灰意冷,计划好的房子都没盖,买好的砖瓦转头送给了苗仁盖婚房。现在倒有些后悔,盖上一两间堆杂物也行啊。
不过好在,东山上的庄子已经盖得差不多了。沈青不打算装了,等东山的庄子盖好,自己就带着苗氏住上去,这样他来往末世也会很方便。开春之后土化冻,路也修的很快,到时候苗氏想去县城,想去村里,可以直接坐骡子车,方便得很。
有人问就说是自己做事做得好,贵人把这庄子赏了自己。不过以现在自己在村里的名声,大约也没人敢问,这样也好,捉摸不透才最让人恐惧呢,要不然那王氏那么破防?
“中午晚上,你们就留下来陪着我娘一起吃饭。要是我娘去石渠村了,你们就自己做点,家里的东西随便吃。”沈青道。
听到“你们”两个字,连蓉懵了,指了指自己:“也包括我吗?”
“当然。”他让连藕过来,又不是真的要让连藕学什么,而是为了护着连藕。既然连藕都护了,为什么不能护着连蓉?“你还可以带着翘哥儿一起来,榆哥儿现在在作坊做事还带着孩子,别人也有说嘴说他偷懒的。你把翘哥儿带过来正好陪我娘玩。”苗氏就喜欢小孩子。连翘长得和连蓉一样玉雪可爱,又不是熊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每个月我让我娘给藕哥儿一百文前,藕哥儿拿去交给你奶,也算你来我这里有个正经由头。”
连藕闻言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我一文钱没给赚呢,现在练习用的都是你出的材料,还要白拿你的钱,这可不成!”
“你懂什么?这叫投资。”沈青开始显摆自己新学来的东西:“我先投资你几个月,你把手艺练好了,以后至少给我干三年……嗯,五年的活儿,这五年,我给你计件算钱,等五年后,卖出去的东西咱俩分成,我出材料你出手艺,卖的钱一人一半。”
这也算沈青照顾连藕了,前五年他必然手生,处于一个摸索阶段,做出来的东西大约也卖不上太高的价,只能搭着玉石做个配饰什么的。但通过五年的练习,藕哥儿又这么有悟性,说不定能成为有名的工匠,或者现代说的叫什么,艺术家!
那作品才值钱呢!那时候他们再分成。看似前五年沈青占了连藕一些便宜,但沈青给连藕提供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连藕只管点头:“我都听你的!”他不是不懂事的人,青哥儿这么好,不会亏了他的,只有照顾他的份儿!
以沈青的想法,其实连家要是能分家,那是最好的了。不过沈青也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是特例,在村里分家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他也不好插手老连家的事情。就只能尽自己的努力,让连藕连蓉他们虽不分家,却过上分家的待遇。
源自自身经历,沈青顶顶看不惯连二婶一家赚的钱,却要拿去给连宝那个小子买好吃的,扯新衣服。他要像陈佳茜说的那样,要让这世上看不起哥儿,将哥儿和女子视作低贱蝼蚁、弃如敝履的那些人,拿哥儿和女人无可奈何,再高攀不上。
权力,就是他想抬举一个人,这个人再是低贱的哥儿,也会因他的支持而显贵。
人就是人。沈青摸了摸连蓉的脑袋,人应当是平等的,不应因性别而有高低贵贱。能决定一个人高低贵贱的……只有权势地位。
然而没想到,沈青还以为连家分不成家,连二婶却按捺不住了。
第156章 村中琐事3.7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连二婶晚上下工回家, 连蓉就把白天的事儿活灵活现的跟她学了一遍。再看王氏眼睛肿的核桃一样,却还乌眼鸡似的瞪着二房这边,心下更是烦闷。想要找连老太太分辨几句, 可连老太太十分不耐,脸色也沉了下来。连二婶只得回了自己屋里, 跟丈夫吹起了枕边风。
“你瞧瞧你那大嫂,做的都是啥事儿, 她就见不得咱家好啊。”连二婶觑着丈夫的脸色, 温言道:“咱都是一家人,都姓连, 要说拉扯拉扯你大哥,也不是不行。”
生怕丈夫这就要提出让她拔拉大房,连二婶紧接着道:“可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样子吧?她要是低个头给我说几句软话,把她之前给我丢到猪圈的帕子赔了, 我也能尽量做到不计前嫌,至少照应着大房几个孩子。可她咋做的?俺们该她欠她了?不帮她还记恨上了!上藕哥儿屋里偷东西去,这也就是藕哥儿的活儿是青哥儿自己整的,要是人家贵人的活儿——你是知道的,青哥儿三令五申作坊里不准偷拿一个红薯一指甲盖的肉,不然就赶出去永不录用。人家贵人最忌讳的就是做活儿的人手脚不干净。她不是要害得咱们藕哥儿活儿也没了吗?”
连老二仰躺在炕上, 闷不吭声。他是个老实头, 连实就是随了他的性子,连蓉则是像连二婶,又活泼又泼辣话又多。可就这个老实头,最近心里也不自在的很。
他们家和老沈家情况还不同。沈老汉和沈老娘那是一开始心就偏到咯吱窝去了, 可连家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同样的两兄弟, 爹娘给大哥娶了姑娘,也一样给他娶了姑娘。这原是应该的,可和村里其他人家,尤其是老沈家一比,连老二就格外感恩父母,觉得爹娘待自己也是极好的。
从前虽然老连家也倚重长子一些,可别的事儿上也没咋亏待他。虽说平日连宝吃的穿的,比连蓉、连翘好上不少,可谁让他是个小子呢?连实小时候也是一样吃好的,爹娘没有偏心大房,只是平等的重小子。王氏有本事生了两个小子,他们二房没有,那还有啥可说的。
归根结底,可能是之前两房都没有格外出息的人,大家的能力和生活水平一直是差不多的,也没什么可偏可倚。咋现在家里富裕了,他家能挣钱了,爹娘却变了呢?
连老二不想面对自己爹娘偏心,只能把一切归咎到了王氏身上。连二婶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诉说着孩子们遭受的委屈,连老二翻了个身闷声闷气道:“那能咋样?她再不好,和我大哥过了这么多年了,又生了那么些个孩子。如今咱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难道还能让娘把她休了,给大哥重新娶一房?忍忍吧,回头去县城买几把大锁,屋里没人的时候把门窗都锁上,防着她就是了。”
听见丈夫也和她一样对王氏意见颇多,连二婶心下有些高兴,壮着胆子道:“我可没想让你大哥休妻,人家夫妻感情说不定好得不得了,咱成戳嚯散人家的恶人了。我是想着……咱能不能分家?”
“啥?!”连老二差点从炕上跳起来,语气很是不善。
“咱带着爹娘过!家里银钱房子一分不要全给大房,以后也不要大房供养爹娘!”连二婶连忙把自己盘算了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她心知,自己不大大的出血,是甩不掉大房一家子的。但她宁可舍了眼前这些小利,也不愿意被大房吸血一辈子!
听她这样说,连老二这才略略缓和了一些,却仍然皱着眉道:“咋说也不能分家啊,村里都是老人没了才分家,咱现在说要分,那不是盼着爹娘……不成,这不成。说出去,咱家得让村里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连二婶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知道分家不是一件小事,很难三言两语就说动丈夫,被拒绝这一次也不气馁。至少连老二的反应并不算很强烈,大约也是心动但顾念着孝道和村里的规矩。想了想,她便道:“分家的事儿再说,但也不能再继续这么着了。咱俩是做儿女的,没啥说的。我生的孩儿我自己心疼……藕哥儿也快说亲了,他在青哥儿那赚的银钱,不拘多少,给他自己留着,将来当嫁妆。”
这意思就是说,连藕赚的钱不给公中了。他们二房要开始攒私房!
连老二内心十分挣扎,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藕哥儿一个小哥儿,能挣多少钱?这也不必和娘说了。”
见他答应,连二婶喜滋滋的应了。先把藕哥儿择出来,之后再慢慢的把连实和榆哥儿这些孙辈儿都择出来,一旦能攒私房,银钱不交到公中,除了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和分了家差的也不多。“那我过两天去县城买几把大锁。”
自家攒了银钱,那锁就更需要了!
第二日连二婶就去找连老太太讨要银钱买锁。因着前一日王氏去连藕房里偷东西的事儿,连老太太万般不愿意也还是把钱给了,等沉甸甸的大锁挂在了西厢房的房门上,连窗户上也挂了一把小锁,王氏简直要把一口牙给咬碎了,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吗!
她哼哼唧唧去找连老太太,却换来了一顿臭骂,如今连老太太也烦她烦的不得了,家里多少事儿都是因为王氏嫉妒引起来的,再这样下去二房都要离心了!
连老太太心中暗恨,当年自己咋就瞎了眼,看中这样一个搅家精娶进了门!可转念想到了她真正看中的其实是沈灵芝,半晌也只能沉沉叹了一口一气。
沈志高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终于好的七七八八,所幸当时都没有砍在要害上,就是一条腿筋被扎中,现在左腿有点儿不听使唤,拄着个木棍勉强能走。
这一个多月,老沈家的日子实在难过!沈志伟死了,赵艾叶被娘家嫁到了山那头去,沈老汉瘫了。李娇凤每天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抽出空来才捎带着伺候伺候他。沈老娘要伺候沈老汉,还要时不时应付找事儿的沈壮。家里的地没人照看早就荒了,草长得一丛一丛的,下一季的粮食还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沈志高一能下床,沈老娘就催着他去县城:“去叫你大姐回来帮衬两天,我这老胳膊老腿实在是熬不住了。”这家里再没有可以当牛做马的人了,她终于成了真正的牛马。虽然还有李娇凤在,但一来李娇凤不听她的,二来哪有儿媳妇近身伺候老公公的?这脏活儿累活儿还是得她来!“让你大姐再拿些银钱来,家里粮食要见底了。”
沈志高闷闷道:“上次强子病了,跟大姐借钱,大姐就说没钱……”要不是沈灵芝不给钱,他们也不能把沈小娟给卖了,后面也不会有那一堆事。这会儿想起来,沈志伟对沈灵芝还有一丝怨气。
“那能一样吗?强子只不过是她侄子,这可是她亲爹!”沈老娘嚷嚷道。沈志高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让李娇凤去村长家借了车,往县城去了——他现在的腿脚可走不了去县城的路!
然而到了县城,寻到沈灵芝的家,却敲了半晌门也没人开。沈志高一开始以为沈灵芝想躲着他,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里头有声音,心下逐渐惊慌。犹豫片刻去敲了隔壁的门。
“你说最里头王老头的家啊?”王是沈灵芝丈夫的姓,沈志高连连点头:“请问您,他们家人是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邻人打量了沈志高一番:“不回来了。”
沈志高懵了:“怎么不回来了呢?他们去哪儿了?”
“你是他家什么人?”邻人盘问了沈志高一番,得知是沈灵芝的弟弟来投靠姐姐的——说是投靠,谁看不出来是打秋风来的?邻人的眼光中透出一丝鄙夷,但还是耐心说道:“月初王老头没了,他媳妇便把这院子卖了,带着三个孩子搬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沈志高恍惚了许久,才回忆起来,他找沈灵芝借钱被拒那次,沈灵芝就和他诉苦了,丈夫生了病,钱都花了抓药了,实在没钱借给他们。
可他怎么会把沈灵芝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只想着榨干这个姐姐最后一滴血,只想着钻进沈灵芝的口袋去掏走最后一文钱!
可现在沈灵芝就这么跑了!他家米粮都见底,借不到钱,找不到沈灵芝回去干活,他们家可怎么办啊!
远远的,胡同口的沈青看着沈志高蹲在小院门前嚎啕大哭,时不时捶着门板十分不甘心的样子。邻人早就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退回自己家把门关的死紧。
沈青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沈志高。那晚之后,他再没见过沈家人。此刻,沈青偏头低声对金牙人道:“算了,这房子不看了。”
金牙人也莫名其妙的:“哪儿来一个疯子堵着门?”
沈青没说他认识沈志高。甚至他也才知道,这房子原来竟是沈灵芝的。金牙人只是和他说,自己最近收了一个很划算的小院子,尤其是意头好:这家的小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童生。虽说老汉死了,但母亲打算卖了这院子,带他搬到府城书院附近去读书,好好学上几年,盼着出了孝能考个秀才。
许多人都打听这房子呢,虽说只是个小院,但谁不想沾点书香味儿?童生在安平县也算可以了,要是住了这房子,自家也能出个童生就好了……
听说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子女有出息,沈青心里也是高兴的。他厌恶憎恨沈家人,却不包括没见过的沈灵芝。沈灵芝和他一样,是老沈家的受害者。
不过这房子他就不买了,回头沈志高再不甘心来门口撒泼打滚,再发现了是他买了这房子,又是一桩麻烦事。
不过因着沈灵芝,沈青又想起了一事,问金牙人道:“这城里其他牙人,金老哥都熟识不?”
金牙人心头警铃大作,什么意思,这沈公子是嫌自己业务不够全面,想再接触几个牙人?但沈青问起了,他还是谦虚的回答:“谈不上熟识,有的也不怎么交好,但城里有的,我差不多的知道、认得。”
同行是冤家,仇人那也是认识。
沈青想了想,根据记忆描述:“是一个妇人,约么四十岁?嘴唇右下边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后头跟了几个年轻汉子做跟班。”
这人金牙人还真知道:“听起来是城南的程姑婆,怎么沈公子认识她?”
沈青摇了摇头:“她前不久去兰塘村买了一个小丫头,叫沈小娟。”
姓沈,约么着和沈公子有一些关系?金牙人觑着沈青的脸色,贴心道:“是要我把那小姑娘帮着寻回来吗?”
“不必。”沈青断然拒绝,犹豫了一下才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银子,递给金牙人道:“若老哥能和那位程姑婆说的上话,就关照一句,别把那丫头卖去脏地方。其他的,倒也无所谓了。”
金牙人却把那小块银子推了回去:“沈公子放心吧,程姑婆做事还算讲究,买来的小丫头要么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或卖与穷人做妻子,或给中等人家做偏房。花楼暗娼那些,她从来不做的。 ”
沈青这才松了口气。沈小娟从前也挺可恶,但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还不满十岁。再恶也是有限的,且又受父母影响。沈青能关照这一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既然那程姑婆不沾手花楼暗娼的事儿,今后日子如何,就端看她自己的造化。
房子没买成,沈青便同金牙人一起回了开花肠铺子。金牙人还挺喜欢这些炸物,熟门熟路的自去点单。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生意比从前差了一些,倒是隔壁卖糖水的铺子生意好了许多。如意十分眼馋道:“等到了盛夏,吃炸串的人估计就更少了,大家都想吃冰饮,那才赚钱呢。我们从前在通判府也会做冰饮,糖水好调冰难得。须得前一年凿了冰存在冰窖里,第二年才有的用。”
沈青恍然:“咱们府里有没有冰窖?没有回头让人凿一个来。”他手上有现成的造冰机葛冰冰,一年四季想要就有,还不费电。他可以让葛冰冰造了冰再装进空间带过来。
隔壁就是卖糖水的,他们不好再卖糖水和隔壁抢生意,但要是和隔壁合作也很不错,具体就交给如意来做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旁边有人在唤他:“沈公子。”
沈青回头一看,又是那位县令家的哥儿。他朝林宁身边看了看,却只看到了枣哥儿,没再看到县令的弟哥儿,因笑道:“那位哥儿怎么没来?”
他可是招呼了,只要林香草来就免单的。
林宁:“……”果然是看上他小叔叔了。他心情复杂的笑了笑:“我小叔叔最近不爱出门,在家呢。”
沈青点了点头:“你看有什么他爱吃的,随便拿一些回去,我请。”
林宁:“……好。”他顿了顿:“那我先选好了,一会儿来拿,先去隔壁买条发带。”
换季了,总要换些新衣服,新衣服又要搭配新头饰。这开花肠铺子隔壁正好有间翠花铺子,林宁常来吃东西,顺便逛逛竟也觉得里面东西很不错,偶尔还能淘到些好玩意儿。
说起翠花铺子,沈青也想去转转。他扮成汉子,有时候就不大方便进店,只能在门口转转,这会儿要是和林宁一起,倒是会方便些,便道:“正巧我也要去买些东西,一起吧。”
林宁一愣,想起那两抬软轿,犹豫着问:“是要买给家眷吗?”
“嗯?嗯,”沈青没细想,随口应道:“买给家里弟弟妹妹的。”
他是打算买一些结子,或者上头带结子的装饰,拿回去给藕哥儿,说不定藕哥儿受到启发,能做出一些新样式的东西。
林宁听了这话却很开心,原来真的是他的弟弟妹妹吗?这样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很有可能和小叔叔在一起,就能做一家人啦!
林宁心情雀跃地和沈青一起去了隔壁。店里的东西果然更多,林宁想和沈青多说些话,还有意给他介绍,问他弟弟妹妹喜欢什么款式。沈青原本就不太懂得,倒也很乐意和林宁多聊几句,有助于他自己以后开翠花铺子。
两人各自挑选了一些自己喜欢的。沈青买了几根编绳的发带,又买了几个两头缀着绳结的荷包。还有丝线编的绦子、缀了珠子的丝线编织的扇套。
林宁则选了一把小木梳子,又买了一块黄铜的小圆镜。枣哥儿选了一条包头发的帕子。
沈青直接把帐会了,一来他有意交好县令的哥儿,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这也算个人脉,不是谁都能恰巧救了县令的哥儿,搭上这条线的,沈青可打算把握住。二来算是感谢林宁给他介绍这翠花铺子。又看了一眼林宁手里的黄铜圆镜,反手拿出一块水银小圆镜:“这个送你。”
这是他在小商品批发市场收来的。这种圆镜极小,一般是卖首饰或化妆品的小店作为赠品送给顾客的,外面有一层薄薄的铁皮,上面印着各种卡通图案,看着很廉价简陋。沈青让唐闻杰把铁皮都给他去掉,只剩水银镜片本身,打算翠花铺子开起来后,找一些工匠做一批木头的妆奁,这小圆镜就可以嵌在里面。
这时候随手拿出一片来送给林宁。这个可比林宁选的铜镜要清晰很多。
林宁:“!!!”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水银镜片,这样的镜子他还从来没见过呢。就是这外表有些粗糙了。
沈青摸了摸鼻子:“你回头自己找工匠,看看能不能把它嵌在这个手柄上。我买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加工。”
然而林宁震惊的还不止是这镜子本身:“你你你……你这是送给我的?”
这样的小镜子,瞧着就不便宜!顺手会账只能说沈青土豪阔气,单独送贵重的礼物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喜欢谁啊!林宁内心的小人疯狂咬手帕。他正满心纠结,还想着要不要直接问出口:他们乡下哥儿就是这样豪放大胆,不像城里哥儿扭扭捏捏的,他就直接问怎么了!
然而他还没张口,翠花铺子里忽然涌出七八个人,为首的竟然是苗秋朵,指着沈青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沈公子,他就是个假的,是个乡下哥儿!他是我姐姐的亲生哥儿!”
林宁对“乡下哥儿”这个词十分敏感,没办法,他爹进入官场之后他和阿姆、小叔叔有时候也要和其他官眷交际,有时候就会有人背地嘲笑他。他可以自认为是,但别人不能这样喊他!林宁怒目过去,瞪了半晌,才发现对方不是在说他。
他身边还有谁?惊疑不定,僵硬的扭转脖子,看向身边的沈公子。
沈青半张脸遮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苗秋朵身旁又走出来一人,是这翠花铺子的伙计,开花肠铺子开张那天,跟着掌柜的上他的门送过贺礼,当时沈青只让小苗掌柜招待,并没有亲自接触过。
“我就说你看着眼熟。”那伙计冷笑,“我还说呢,那高个儿哥儿竟然再没出现在过县城,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谁承想竟然扮成了汉子,还充作什么沈公子……小哥儿,你胆子真大啊!”
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沈青第一次来县城,拿了几样银首饰去当铺当当,那间当铺的伙计。后来还奉了柜台先生的令,追踪了沈青一段时间的那个伙计。之前金牙人和沈青说,这翠花铺子背后的东家有些背景,所以不怎么看得上沈青这个房东,原来便是和那当铺是一家的。
沈青当的那几样首饰,后来拿去府城果然卖了个好价钱,可他们一直想找到那哥儿,查到那哥儿到底从哪儿得的东西,可竟再也没见过。日子久了,也就渐渐淡忘,沈青也一样,上次开业这伙计捧了礼物上门,他也没认出来。
还是苗秋朵出首,才把沈公子和那衣衫褴褛的小哥儿串在一起。
沈青冷冷的看着冒出来的几人。苗秋朵和她的丈夫,当铺伙计和当时吓唬他的当铺先生,翠花铺子掌柜,还有两个他不认得的汉子。这里头,也就那当铺伙计和他年岁相当,其他人都是四五十岁。四五十岁在现代不算什么,在这时候已经算是老人了。
动静闹得稍微有些大,别处不提,隔壁两间铺子都有人过来看热闹。金牙人本在沈青铺子里吃开花肠,这时候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如意、牡丹他们也傻了,唯有小苗掌柜和铁山立刻上前,站在了沈青的身后。
沈青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斜了一眼小苗掌柜:“都跑出来了,谁看铺子?你回去。”他扫了一眼小苗掌柜的小胳膊小腿,就这书生体格,还保护他呢?
小苗掌柜:……你有没有良心。
沈青又和如意对视了一眼,如意立刻飞奔回了宅院里。沈青搓了搓手指,别人看不见,他的指尖溢出一点点灵泉水。沈青就着这点灵泉水,把眉心的遮瑕膏一点一点擦去,露出他如今颜色颇为鲜亮的哥儿痣来。
林宁和枣哥儿都傻了。
沈青冲那些人微微笑道:“没错,我是哥儿,又怎么了?犯法了?关你们屁事?”
第157章 村中琐事3.8
一百五十七章
苗秋朵一家自从沈志伟被沉塘而死, 像被狗撵似的离开了石渠村。
“你说这青哥儿真是邪门啊!怎么胆子这么大,亲爹都敢打,亲叔叔说逼死就逼死!”黄五郎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这年头宗族观念和孝道都很强, 沈青的行为无疑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又闹出了人命, 更显得沈青狠辣。
“你还说你姐是个好说话的,我瞧着她也没怎么把你当回事!”
苗秋朵一口牙也快咬碎了:“没想到我那些哥哥姐姐这样捧高踩低, 一点不顾念亲情!”还有她娘!每一句话都向着姐姐, 向着青哥儿。不就是人家现在有出息了,家里兴旺了吗!
她却不说她之前十年都没和娘家走动, 才是真的自私捧高踩低。
黄金宝在旁边哼哼了两声:“表哥也没有那么坏……他那叔叔可是害死了璋表弟,那是表哥的亲弟弟啊,又害得大姨小产不能生养,表哥报复他不是应当的……他那爹也是早断了亲的, 不是个好东西……”
就算沈青已经拒绝了他,还没给他一点好脸色,但黄金宝心里还是惦记着沈青,不乐意听爹娘说沈青的不好,忍不住想给沈青说好话开脱。
“你给我闭嘴吧!人家都没看上你,你还胳膊肘往外拐起来了!”苗秋朵恨铁不成钢的踢了黄金宝一脚:“你可真出息, 还真被那个丑哥儿迷上了!”
黄金宝想说表哥不是丑哥儿, 可是摸了摸被踢疼的腿,看看眼神凶狠的娘,委委屈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苗秋朵又哪里不知道,那沈志伟是罪有应得呢?可不止是她, 包括兰塘村许多人,都觉得沈志伟可以罪有应得, 可以死,但不能被青哥儿逼死!
这要是苗兴苗旺给苗氏出头,让沈志伟偿命,那就是天经地义的。换了沈青,就成了把人逼死,大逆不道!
因为青哥儿可以逼死沈志伟,就可以对她这个小姨不留情,其他人也可能有样学样,对长辈不尊重,不顾念他们所谓的亲情!沈志伟的对错便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其实和沈志伟同一立场,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没有做错过事情的时候,那么就要被晚辈这么对待吗?
屁股决定了脑袋,这些人自然对沈青的做法看不惯。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沈青连亲爹、亲叔叔都这样不留情面,又怎么会惯着她这个小姨,苗秋朵自然气恼。
他们这次回来,原本觉得必定能成的,府城的杂货铺都给关了。这会儿要回去,十分的不甘心:虽说他们原本就过着那样的生活,可已经在大脑里把沈青的财产划到了自己家,畅想过以后要怎么花费享用了。这会儿要回去,就仿佛损失巨大一般,沈青不肯给他们占便宜倒像是欠了他们一样,心里咋想都不得劲儿。
加之暂住在黄三郎家时,黄三郎原盼着这个弟妹帮着好好说道说道,让兰塘村的作坊给自己一个优惠的淀粉肠价格。却没想到这弟妹一下子把人给得罪完了,愿想落了空,黄三郎一家说话就未免带出些不好听的来。
日子过得处处不顺心!苗秋朵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沈青,情绪越发积累,对沈青恨得牙痒痒。
就在苗秋朵一家纠结着要不要回府城时,却意外结识了那家当铺的掌柜。安平县就这么大,做生意的人就那么多,多多少少都算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至少听说过。黄三郎一家在县城开杂货铺也二十来年了,和那掌柜有些交情。
苗秋朵起初是拿沈青抬自己的身价,生怕人家掌柜的看不起自己。可她到底心绪不平,三句两句就把沈青的事儿当八卦说了出来,酸味都要熏死人了:“我们这回也确实是把亲情看得太重了,以为都是实在亲戚,肯定会帮衬我们一把。谁知道人家不这样想,这才落了个两头空。”
苗秋朵说这话的时候,黄三郎也有几分不自在,黄三郎的媳妇更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亲情?这家里就没谁像老五家那么不顾念亲情的,也有脸说别人!
“我那外甥如今钻在钱眼里了,除了钱看不见一点儿亲人。我也不多说了,他那钱啊也不知道咋来的,让我沾手我也嫌脏。一天天的在县城扮成汉子的样子,和这个那个勾肩搭背的……啧。”
苗秋朵本来是想给沈青造点黄谣,出出气而已,却没想到让那当铺伙计把人给对上号了。他那次在开花肠铺子见了沈青,就觉得有一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是谁。这会儿听了苗秋朵的话,灵光一闪醍醐灌顶一般,惊声叫了出来:“啊,是他!是、是那个开花肠铺子的沈公子?”
苗秋朵撇了撇嘴:“可不就是他,什么公子,就是我姐姐家的小哥儿,套上件体面衣服再遮了哥儿痣,就敢充汉子了!我呸,哥儿就是哥儿,穿上龙袍他也不能是太子!”
她这样贬低沈青,心里十分的痛快,好像把沈青说得一文不值,她自己就真的高沈青一头了,很有些优越感。
眼见苗秋朵这态度,谁还会把她当沈青的亲戚?仇人还差不多。那掌柜的和伙计眼珠子转了转,便拉着苗秋朵问起了沈青的底细。两方消息一对,沈青身上的谜团更大了:苗老太太和苗秋朵说的,沈青有现在的造化,都是因为得了一位外地来的贵人的青眼。那贵人刚从外地到安平县不久,手头缺人,沈青才抓住了这个机遇。
而当铺的人在县城浸淫已久,安平县哪里来的外地的贵人?不就是那个沈公子吗?
他自己假扮自己的贵人?既然没有那个贵人的存在,这哥儿手上的钱是哪儿来的?
当铺掌柜又想起了沈青拿出的那几样精巧的首饰。
“他家会给他置办嫁妆?听他编!”苗秋朵一口戳破了沈青当时编的借口:“我姐那婆婆抠的什么似的,又最看不上哥儿,别说给他置办嫁妆了,能把他卖了让他光身去汉子家里。”
苗秋朵对沈老娘倒是挺了解的。
“那他这银钱的来路,可就不正了啊。”当铺掌柜眼睛里冒出精光,惦记了那么长时间的事儿终于有了些眉目。要说别的哥儿,可能还是靠做皮肉生意积攒本钱,再做些小买卖上岸。可那哥儿的模样是断断不可能的,那些首饰定然另有来历。
在山里挖到了古墓?还是什么宝藏?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况。但无论是哪种,如今沈青的财富都令人眼热不已。当铺掌柜和苗秋朵一拍即合,就打算戳穿了沈青的身份,让他没脸在县城再混下去,之后再逼问出这笔银钱的来路,二一分做五,一家一半。
到时候,她再用这把柄威逼着她姐姐把青哥儿嫁给金宝,将沈青关在内宅里,沈青在乡下的几个作坊就都是他们家的了。
别说,这一套想法虽然不合法规的地方颇多,但这样操作成功的可能性其实是很大的。比方说有权势的人家看中了别人的传家手艺,便设计陷害这家的丈夫,或弄死或下狱,再强娶其妻为妾,获得这家的祖传秘方。
这个时代做妾,不仅仅是一种两性关系,也是将这个女人,这个哥儿变成自家“财产”的合法手段。
这其中不合法的地方也很多。比如那妻子怎么就肯为妾了?可被强拉进府里,或污了清白,也就不得不做妾了。家里顶事的汉子不在了,女人和哥儿的意愿谁会在乎呢?总归,在权势之下,可操作的空间是很大的,甚至那当铺背后的东家,就成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仗势欺人成了习惯,他们也自然而然的把沈青当成了一个可以这样操作的人,一个乡下小哥儿扯虎皮虚张声势,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趁着这日,由苗秋朵出首,当街揭穿沈青的身份。
他们却不知道,沈青自那日苗秋朵在苗家出言威胁他要揭穿自己的身份,便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但思考的并不是被揭穿之后有多麻烦,而是沈青自己开始产生了,要袒露自己哥儿的身份的想法。
他一开始伪装成汉子,是因为自己势弱,去当个东西都被威胁恐吓,去买些什么东西也被人低看两眼。谁让这个世界就是汉子贵重哥儿轻贱?世人都看不起哥儿!当时的沈青无法以一个哥儿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重或正常看待,就只能假借汉子的身份,以保全自己。
可借来的,终究是借来的。
别人敬的究竟是他沈青本人,还是那层汉子的外皮?直到那日被苗秋朵恐吓,沈青忽然意识到,时至今日,他还怕被戳穿吗?
沈青曾经不仅是扮作汉子,他自己内心也曾经有许多瞬间希望自己真的是个汉子,尤其是在沈璋刚死不久时。
如果他是汉子,他和苗氏在沈家就不会遭受那么多不公的对待,他就可以保护他娘,给苗氏撑腰。如果他是汉子,他想自立个门户就不需要那么麻烦。
他要是汉子,小时候王六子他们就不会欺负他。
可那已经很早以前的沈青了。时过境迁,今日的沈青再回看身后,才发现他希望的并不是真的变成汉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和汉子平等的权力与待遇,是对待遇不公的一种察觉和初期觉醒。
没有人引导、告诉他什么是公平,这便是沈青初初有一些公平意识时,当时的认知中唯一能得到公平的途径:变成汉子。
而现在,如果哥儿和女子本身就能得到同样的权力与待遇,谁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哥儿和女子,谁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多了那点“传宗接代”的本事?
他在末世接触到的那些女人,曲薇薇,葛冰冰,陈佳茜……她们没有一个人,曾经因为自己是女人而感到自卑,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比男人矮半头,没有一个人憎恨自己女人的身份……她们是女人,却一点不比男人差。
包括曾经遭遇过不好事情的虞乐。
从她们身上,沈青也学到了很多。学到了正视自己的性别,学到了不将社会和环境的过错归咎己身,学到了不再渴望成为一个汉子,因为现在的沈青身为小哥儿,却早就比一般的汉子强千倍百倍了。
他也想要脱掉这层汉子的外皮,毕竟套着这层皮,他的成功和优秀似乎仍然笼罩着一层世俗眼光的阴影。他不想要这层阴影,他是个哥儿也一样可以很成功,可以得到别人尊重。
被人尊敬、甚至畏惧的开花肠铺子东家可以不是来自外地的沈公子,可以堂堂正正的,是小哥儿沈青。
沈青这样想了有些日子,只是拖拖拉拉的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来袒露。毕竟他面对的不仅仅是自己身份的一个转变,还有他对身边人撒的那一大堆谎……这些谎言才更让沈青苦恼不知道怎么处理。
而今天,苗秋朵和那当铺的伙计,倒是十分恰好的推了他一把。
于是他卸下伪装,以沈青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些人面前,堂堂正正的问他们:“我是哥儿,又如何?”
苗秋朵和那当铺伙计一时间都有些愣了。沈青的反应太过出乎他们的预料,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不惊慌?
他不是应该慌乱得不能行,羞愧的以袖掩面,或者死不承认自己是个哥儿。他们就可以冲上去把他抓住,更加彻底的揭露他的身份,让他在安平县城混不下去,再也没有脸出现在街面上……
怎么他好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那当铺伙计愣了一下,被沈青的气势有点镇住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一个乡村哥儿,凭什么装成沈公子,欺骗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乡村哥儿怎么可能有钱开铺子,你的钱一定来路不正,你最好老实交代了……”
然而他话没说完,沈青已经缓步上前。
伙计:!!!他怎么不怕反而走过来了啊啊啊!
下一秒,他被沈青一巴掌抽在脸上,耳朵里都响起嗡鸣声。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沈青。
“第二次了。”沈青冷冷的看着他,转头又把那当铺的柜台先生也抽了一巴掌。
柜台先生:??我还没说话呢啊!!
沈青很好心的给他解惑:“上一次我去你们当铺当东西,你们就污蔑我东西来路不正。现在还敢提?我看你们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是吧?”
苗秋朵都傻了,好一会儿才尖叫道:“你怎么就敢打人呢!你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沈青冷笑,“小姨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他们随意污蔑我可以,我给他们点教训不可以?瞧你们这阵仗,不会只是想喊两句而已吧?但你们是不是忘了,这究竟是谁的地盘?这屋子是谁的?”
话音刚落,店铺后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如意带着六七个小子,四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哥儿,手里持着各种棍棒冲了进来,将这群人团团围住。
苗秋朵都傻了,事情完全不按照她的预料进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那些闯进来的小子和健壮的哥儿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苗秋朵吓得大声尖叫,躲在黄五郎的怀里不敢抬头。
黄五郎连忙去看那当铺的先生和伙计,却见他俩也惊恐不已,完全不知道如何招架。他们带的几个人更软的像面条,三两下就败在了沈青的人手里。
一败涂地。黄五郎后悔的不得了,他早该知道,逼死亲叔叔的哥儿能是个什么善茬?!他脑子不清楚才会觉得当铺掌柜在县城根基深。人家“沈公子”也不是平头百姓啊!
“青哥儿,青哥儿这都是误会,咱们实在亲戚……你姨就是觉得你一个哥儿在县城抛头露面的太辛苦……我、我们也是被人哄骗了!”黄五郎口不择言地辩解了两句,紧紧抱着苗秋朵龟缩在角落。
“你别太嚣张,你还敢打人!”那柜台先生捂着半边脸,色厉内荏道。他刚刚被沈青糊了一巴掌,牙齿都有些松动了,满嘴咸腥:“我要去衙门告你!”
沈青冷冷一笑,凑近了那柜台先生。柜台先生瞧着嘴硬,一见沈青凑过来,吓得地后退了好几步。沈青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过来,一把惯在地上,踩着他的脸:“去告啊。你们家和哪位主簿还是哪位书办交好?让我看看这一巴掌值得怎样兴师动众?你不去告,我大概还要去。”
“你们那个当铺背地里有什么阴私,当时的我不知道,你当我现在还不知道?要去报官快些去,我看是我打你的这一巴掌罪过严重,还是你们当铺勾结小吏私下收赃的罪过严重!”
柜台先生被他踩在脚下,“你、你”了个半天,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金老哥。”沈青往外瞅了一眼。金牙人手里的开花肠都掉地上了,一整个目瞪口呆。但听到沈青的声音,他只犹豫了两秒,就立刻做出决断,还是如往常一般凑了过去,恭敬道:“沈公子。”
“我这铺面租给他们,可以毁约吗?”当时这铺子是通过金牙人租出去的,现在沈青不打算租给这些人了,没的给自己添堵。
“哦、哦,可以的!”金牙人强行让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进入工作状态。“当时签了一年的租约,沈公子只要把租金退还了,再赔他们一个月的租金,就可以毁约!”
沈青点了点头,“那就帮我毁约了吧,房子租给这些人,我心里犯恶心。”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金牙人:“多出来的给你了。帮我处理掉。”
又对他自家的仆从们道:“把这铺子里的东西全给我扔出去,这些人也一起扔出去。”
一群小子立刻动起了手,铁山哥也气愤地加入其中。说是把东西扔出去,和砸店也差不多了,拿着什么只管往门外丢。门外看热闹的人一开始还有些畏惧不敢上前,很快就有胆大的捡了地上的东西就跑。
翠花铺掌柜的心疼的什么似的:“我没有说要退租,你们凭什么就给我退了!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真后悔和那当铺的先生掺和到了一起,他们只是背后是一个东家,可这铺子是他的业绩,这么大损失当铺不会替他找补!
沈青只冷冷的看着他们鬼哭狼嚎:“去算计别人,就要有踢到铁板的准备。别人不可能由着你们算计,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时至今日还把我当当初那个农家哥儿来看待,觉得我好欺负好拿捏,也位面太愚蠢了一些。”
他收回脚,把柜台先生踢远了一些。当铺的人还有些不服气,被沈青踩过的柜台先生更是怨毒地瞪着沈青,深恨这奇耻大辱。
然而金牙人凑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几人终于泄了气。
主簿大人和杨书办他们还得罪不起,就算要去衙门打官司,恐怕也没胜算。就算不考虑各自背后的势力,挨了一巴掌就去衙门告状,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报官大老爷只会当你消遣他,不打杀威棒就不错了!
仗势欺人久了,头一次被人仗势给欺负了,这些人又憋闷、又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林宁左右看了看,悄悄揪了揪沈青的袖子:“要是他们真告你,我给你作证,是他们先叫人围堵你,你才还手的。我爹肯定相信我!”
沈青一愣,这才想起来林宁和林枣儿还在旁边。林枣儿已经看傻了,林宁则还眼睛亮亮的盯着他:“你刚才可真有气势!太厉害了!”
看来……自己的小镜子没有白送?沈青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借林宁的势力,他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打了两个污蔑他的人耳光而已,其他人也只是围起来吓唬吓唬:当铺的人老想着吓唬他,他就不能反过来吓唬了?
扔东西也是解除契约而已,又不是不赔钱,大不了多赔一些,买个顺心。自己做的这些事就算去了衙门,也不会怎么处罚的,大不了他再给主簿大人和杨书办送一份厚礼。
但这会儿林宁说话了,沈青开始思索,主簿和书办当然很好了,但县令大人难道就不能搭上线吗?
他刚冲林宁笑了笑,就见林宁的脸又有些红了,半低了头有些扭捏道:“我之前不知道,原来你也是哥儿啊……我也是哥儿,那、那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沈青:?总觉得林宁怪怪的。
不过,做朋友?
沈青愣了一下。他……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尤其是从前。他和从里同龄的小哥儿、姑娘都玩不到一块去,每日在山上跑。实际上他也不像别人有那闲空去交朋友、维系感情,他的时间都用来填饱肚子。
后来……连蓉算吗?显然连蓉更像一个小妹妹。他和藕哥儿其实也不很熟,只是看着连二婶的交情。
末世那边……也许一开始,他是把宋开霁当朋友的,可是后来他们很快走到了一起。曲薇薇唐闻杰陈佳茜他们,是有交情在的,可是比起朋友,他们的下属属性更加鲜明。
或者说他们是宋开霁的朋友,沈青和他们只是通过宋开霁产生了一些羁绊,之后又相处出了一些感情。
沈青后知后觉,自己的人生中,似乎缺乏朋友和友情的存在。他太焦虑了,他总是在衡量这个人对自己有没有用处,再决定对其投入时间和感情以及其他成本,包括一开始的宋开霁和曲薇薇等人。
他没有毫无缘由的一开始就敞开心扉去对待另一个人,也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沈青看着眼前眼睛亮亮瞧着自己的林宁,这会儿林宁身上仿佛不再顶有县令公子的光环,满眼都是真诚。他向沈青发出的,好像也不仅仅是做朋友的邀请,而是帮着他更完善人格、更完整人生,一个迈向下一阶段的契机。
沈青抓了抓头,方才杀伐果断的人这会儿有些呆呆的,挺不好意思地对林宁道:“我……没怎么和人交过朋友,可能会有地方做的不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还请你多关照。”
林宁在衣袖的遮掩下猛掐自己的大腿,才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奇怪,眉眼弯弯地看着沈青,郑重应道:“好。”
第158章 安平·末世
第一百五十八章
铁山哥最后收尾, 把铺子里的东西全丢干净,家具也不剩。又薅着几人的领子一并扔了出去。到最后,只剩下苗秋朵夫妻, 被铁山一手拎一个,拽到了沈青面前。
“青哥儿, 这俩人咋办?”这青哥儿的小姨,他不敢随便处置。
原来他叫青哥儿。林宁在旁边默默记住。
苗秋朵已经被这场面吓住了, 她还是第一次真正直面沈青动手。他咋就能这么凶、这么狠, 手底下咋就有这么多人……苗秋朵整个人抖如筛糠,黄五郎半搂着他, 还算有些担当挡在她前面,双手合十向沈青求饶:“青哥儿我们错了,你看在她是你小姨的份上,你看在她是你娘亲妹妹的份上……”
就因为是小姨, 沈青心中才更气愤!那些当铺的人害他便害了,本来就是陌生人,沈青既不对他们存有期待,下手整治也没有丝毫顾虑。但偏偏是苗秋朵这个做小姨的,血脉相连的人来害他,才让沈青更加生气, 整治起来还得顾虑着点。
要说起来, 苗秋朵也是太自大、太心急。十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要这要那,惹了沈青厌烦。她要真沉得住气,搬回石渠村好好孝敬苗老太太, 和兄姊友善相处。过个一年半载的,沈青当然不会嫁给黄金宝, 但拔拉他们挣点钱又算什么?那么多村民都拔拉了,还差他们夫妻俩吗?
却偏偏要把人都当傻子,只他们一家子聪明,急得什么似的,一回来就跟土匪似的逼着人掏钱!
沈青神色不善地盯着苗秋朵和黄五郎看了一会儿,才道:“不错,大家骨肉亲情的,我能对小姨和姨夫做什么?不过嘛——”黄五郎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沈青接着道:“论起亲情,小姨十年没有回石渠村了。这些年也没孝敬过我姥姥,逢年过节半点礼也没送过,这次回来,我听说也是空着手?我姥姥连一块糕饼、一根线头都没得着小姨的……”
黄五郎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事儿是他们做的,但被说出来也知道很丢人。勉强笑道:“之前一直在府城,回来不方便,亏了老太太了。这是我们的不是,我们以后一定年节不落,孝敬到位。”
“不用以后,今日补了吧。”沈青伸手,在苗秋朵耳朵下头摸了一把。她耳朵上戴着一对红玉珠的耳环,看着还挺精巧,瞧着值个二三百文钱呢。“小姨和姨夫看起来日子过得很好,又怎么会赖老人的节礼钱呢?”
苗秋朵抖得更厉害了,沈青的手指从她耳下掠过,短短的一段儿时间像被拉得漫长,她生怕沈青的手指转一个弯儿,就掐在她的脖子上,攥着丈夫衣襟的手更紧了。
黄五郎当然不想给。这夫妻俩都是极自私的人,要是肯给,之前也不会不送了。娘家对于苗秋朵来说,就是拼命榨干价值,吸血滋养她小家的血包,这会儿让他们吐出来钱,比要了他们命还痛苦。
可沈青就这样站在他们面前,后面铁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夫妻俩,旁边还围了一群小子拿着棍棒,只怕不给钱恐怕会真的会去了半条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我给、我给……我回头一定给老太太补上……”
沈青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小子上前,按着黄五郎身上搜了起来,如意也上前去搜苗秋朵,将她耳朵上那对耳环、胳膊上带的银镯子都摘了下来。沈青在一旁慢悠悠道:“小姨姨夫在府城,日子过得滋润,连年礼带元宵节、五月节、八月节、腊八节……这么多节算在一起,一年算你们一两银子不过分吧?”
怎么不过分?!黄五郎在心里哀嚎。出嫁的姑娘给老娘能送多厚的礼,村里头就只送一斤猪肉也是有的。那才几十文钱!他们没去府城之前,也不过给割上二斤猪肉,再搭一块布头,花不了一百文,这么多节加在一起,一年也花不了半两银子,现在沈青张口就是一两!
可他想抵挡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子从他身上将钱袋搜了去。
如意在地上捡了个托盘,把黄五郎身上的银钱和苗秋朵的几样首饰放在上面给沈青过目。黄五郎的钱袋里有一小块碎银子,和一串穿在一起的铜板,算下来有一两半的银子。苗秋朵那耳环不值什么,手上的银镯子倒是有二两重。
沈青掂了掂,笑道:“这便给你们算五两银子了,还有五两,姨夫是去拿了现银来,还是签个欠条?”
黄五郎哪里肯去拿现银?只强笑道:“家里实在困难,才回乡来讨生活。怕是一时半会儿凑不够五两现银。我签欠条,签欠条!”
沈青点了点头,立刻让金牙人拟了一个欠条。金牙人乖觉,并不写债主是沈青,而是写黄五郎苗秋朵夫妇欠苗老太太十年节礼钱共十两,已还五两还欠五两。这借条就是拿到衙门去看,也挺合理的,毕竟这两口子十年没送年节礼也是真的。
“这是过去的了,之后小姨和姨夫要是还来石渠村,可别忘了送年节礼。”沈青掸了掸衣服,“小姨当初又不是光身出嫁的,拿了娘家那么些嫁妆,回头却不走动了,说到哪儿去都没理。还有,我的亲事就不劳你们二位费心了,黄金宝是为钱也好,真心喜欢我也罢——不是有个汉子真心喜欢我,我就得感恩戴德带着家产立刻嫁了。我的意愿、我的喜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喜欢,你儿子就是天王老子把心掏出来摆我面前,我也不喜欢。”
旁边有类似经历的林宁听得眼睛越发亮了,就是就是!凭啥汉子看上自己了自己就得嫁?我的意愿才最重要!他头一次听到这个词,颇有些振聋发聩之感。
黄五郎和苗秋朵这时候哪里还敢打沈青的注意?这样的活阎王娶回家,他俩命还要不要了。忙不迭的点头,被金牙人捉着手,也不招什么印泥,直接割破拇指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夫妻两个捧着被割破的拇指,嘤嘤嘤的被铁山丢了出去。他们恨恨地朝屋里看了一眼,在沈青发觉之前立刻低着头,互相搀扶着走了。不过他们也并不打算还这钱:还回石渠村、再给年节礼呢?他们以后别说石渠村,安平县都不会再来,就不信沈青还能追到府城去要这五两银子!
金牙人也这么说,觉得沈青不如这会儿就逼着他们把钱拿出来。他们拖家带口的来石渠村,身上不可能就这么点银子。沈青却摇了摇头,他哪里在意这点银钱,签这欠条的用意就是做个把柄,让苗秋朵夫妇再不敢回来,当那只趴在脚面上的癞蛤蟆,不咬人但恶心的不行!
他可以殴打、驱赶当铺那些人,可他要真把苗秋朵怎么了,苗老太太难免心里不舒坦。沈青不是不能做,只是尽量不想让苗秋朵这颗老鼠屎,使苗老太太心存了芥蒂。现在这样让苗秋朵自己选择再也不回石渠村、安平县,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掂了掂手里,这五两银子也够他们夫妻二人肉痛一阵的了。
这边事毕,沈青打量了一番被搬空了的铺子,里头装修倒还在,沈青本就有打算自己开一间翠花铺子,这倒有了现成的。便吩咐如意把这里好好打理一番,回头他们自己开铺子用。
林宁扭扭捏捏的跟在他身后打转,等沈青不那么忙了,才道:“我能不能请你吃个晚饭?我们、我们要做朋友,就要多来往,嗯,我想和你分享城里其他好吃的。”
沈青也是第一次交朋友,有些不太知道要怎么相处。林宁说什么,他就答应下来,虽然有些笨拙,但二人你来我往的渐渐熟悉了,感情倒真的好了不少。沈青明显区别出了他和林宁的感情,有别于他和连藕连蓉,也有别于他和宋开霁。有点类似和曲薇薇的相处模式,但又更加亲密,能说的话也更多一点。
原来这就是友情。
不过那天之后,沈青在县城行走,再也没有遮掩过他的哥儿痣。他是哥儿这件事,到底在安平县掀起了一点涟漪。
如意牡丹他们倒也罢了,虽然有些震惊,但沈青是他们的主子,无论他是汉子、是哥儿、是女人,都是他们的主子、卖身契的所有者。于是震惊过后消化了一段时间,也就很快接受了。
林宁也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甚至还挺高兴,拉着沈青满县城到处逛,再也不用顾及避嫌了。林枣儿虽然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但林宁都接受了,他也只能跟着。
金牙人则无比庆幸,自己在那两秒的挣扎中根据本能选择了站在沈青那边!虽说沈青是哥儿让他有些别扭,毕竟他前不久还和沈青一起深夜喝酒,醉了还会称几声兄弟。可就算是哥儿,这也是一个有钱的哥儿,一个依然能帮他和主簿还有杨书办捆绑成利益联盟的人,那他也就不用计较这到底是个哥儿还是个汉子了。
而这哥儿的运气还着实不错,前脚身份暴露,后脚就和县令的公子成了好友。
就是这时候,金牙人才后知后觉,难怪他送给沈公子两个小美人,沈公子不为所动呢,感情真不是个汉子啊!
受到更多冲击的是街面上的人。之前沈青出手大方,在街面上小有名气,许多铺子都捧着这位财神爷呢。这时候得知沈青是个哥儿,一时间都讨论了起来,并许多对沈青芳心暗许,一直打听他有没有妻房想与之结亲的人家狠狠心碎。
不过再怎么冲击,也只是一阵时间。大家讨论了一个多月,也渐渐失了新鲜感,慢慢的竟也就这么接受了。城里又出了新鲜事,张家长李家短的,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县城里有一位富贵哥儿已经被接受、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那当铺背后的东家一开始听了这件事很是气恼。沈青打了他手下的人,和打他的脸又有什么区别?可是打听过沈青在衙门的靠山之后就歇了心,若只是个杨书办就罢了,主簿大人他实在得罪不起,加之沈青隔三差五的就和县令家的哥儿一块儿玩,更是让他绝了报复的念头,只把手下的人骂了一顿,夹起尾巴做人。
不管那哥儿的银钱是从何而来,宝藏也好古墓也罢,时至今日自家再不甘心,也不可能染指了,最后八成是落到了那县令大人的手上。既然绝不可能染指,就不操那份儿心了。
却没想到,林县令还真不是那样的人。
林宁自沈青身份暴露那日,回家便将沈青的身份和阿爹阿姆还有小叔叔说了。林家人震惊无比,一个哥儿扮成汉子,做下这样大的家业,在哪儿都是一件稀罕事儿。林县令虽也好奇沈青发家的原始资金是哪儿来的,可好奇归好奇,却没有过多的探究,问出口的反而是:“他是个哥儿,盯着你小叔叔看什么看?还给他免帐。”
林宁:“……”是哦。
沈青看林香草的眼神,着实是奇怪的很。就算现在他和沈青成了好友了,沈青也没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
林宁琢磨着,下次见到沈青,可以直接问一问:朋友不就是这样吗?有话直说多好。转头,林宁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他阿姆:“青哥儿说送您的!”
林正君打开锦盒,里面竟然是一对红玛瑙手镯,并一块白底带玛瑙纹的吊坠,打了一个十分精致、别致的结子,这一套夫郎佩戴在身上正好。
这可值不少钱!林正君连忙把锦盒递给林县令看,林县令顿时就黑了脸:“你确定他和你来往,是真拿你当朋友,不是想借你跟咱们家攀关系?”
林宁倒是想得很开:“这有什么区别吗?他是我的朋友,有什么事情我自然是要向着他。他可还救过我呢,要不是他,周家那个小子……哼。他那时候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肯救我,那我有能力,为什么不能帮他?”
林县令被自家哥儿的一套歪理搅得都糊涂了,许久才冷哼道:“那也不行。这东西咱们不能收,你给他退回去。”
这林县令倒也是个怪人。他也不是没有徇私过,林香草从前的夫家他就没有少照应,大开方便之门。包括如果沈青真是个汉子,娶了林宁或者林香草,和他成了一家人,他也觉得应该照顾沈青。
可现在不能成一家人,沈青直直白白的送了贵重的礼物来,他心里就不舒坦了。
可能还是读书人,带着点清高,姻亲归姻亲,却不愿意陌生人拿重金行贿赂之事。有点自欺欺人的假清高,但他就是这么个人,况且这也的假清高,也到底比真贪官要好上很多。
林宁被自家爹爹教训了一顿,也只能把这锦盒又带回去还给了沈青:“我爹不收。我爹说,咱来交好,你送我点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是咱俩的情分,但别扯上他,也别给他送礼。”最近沈青可送了他不少小玩意,那间翠花铺子沈青打算自己做,最近正在铺货,经常请林宁过去看,喜欢什么随便拿。藕哥儿编的带蝴蝶的发带、质地不错但绣工潦草僵硬(机绣)的丝绢手帕、造型别致可爱的绒花……沈青总说不值什么钱,一股脑都塞给了他。
想到这儿,林宁便安慰沈青道:“不过你别怕,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我去哭一哭,我爹肯定不能放着不管!”就像上回,那当铺的人仗势欺人,林宁回去和林县令说了,林县令面上不显,最后还是敲打了那当铺背后的靠山,让他们别瞧人家是个小哥儿,就随便上门欺负找事儿。
沈青有些惊讶。他没有和官员打交道的经验,为数不多的就是跟杨书办和主簿大人,每次他托金牙人送点什么东西过去,对面都是照收不误的,也会立刻就给他和金牙人一些好处,颇有些等价交换的意思。林县令这样倒让沈青意外了,只以为遇到了一位戏文里说的清官,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不过清官也有清官的需求。沈青想到了在末世遇到的邵南,那也是个不要老百姓一针一线的,可他也不是觉悟所求。沈青思索了一会儿,就把那锦盒收下了,笑道:“我过些日子要出去跑商,到时候带些好东西回来,你爹保准喜欢!”
林宁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他爹绝对会喜欢的。他爹只爱他阿姆,对银钱也一般般,不好酒也不爱玩什么古董字画,考上进士之前喜欢收集一些书籍,现在也不怎么看了。不过林宁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一定要送我爹东西啊?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必要的。你又没什么事情要求我爹办,现在在县城,应该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敢为难你。”
沈青愣住了。林宁的话像点醒了他一样,让沈青惊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误区。背有靠山的滋味太好了,让他禁不住想要让靠山再牢固一些、再安全一些。毕竟这次他只是对上一个当铺,万一下次再遇上更厉害的人了呢?这世间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好像缺乏安全感。沈青想,所以他急于去和更大更强的权势绑定……这好像也没什么错,提前预估风险,让事情尽量发生在自己可控范围内,这不是他一直在做的吗?
沈青摇了摇头,不去深想这个问题,顺着林宁的话道:“也是。不过我这样东西,也不全是为了讨你爹欢心,确实是对百姓有好处。”
林宁似懂非懂。
沈青说的不是别的,而是由他提供的样本,研究所新研发出的稳定又还算高产的种子。如今已经出了两批了,第一批是各种蔬菜,第二批是土豆红薯玉米大豆,水稻和小麦还正在研发中。
沈青粗略盘算,研究所新研发出的种子,要比兰塘村这边亩产翻一倍不止,如果能配套一些肥料,还有很大上升空间。
这种种子一旦在安平县下属村子铺开,将是多大的政绩,沈青相信没有官员可以抵挡这样的诱惑。况且他献上种子,也是过了明路,应当不算贿赂吧?
这些种子并不难得到,在军方的有意操作下,已经流传了一些出去,尤其是蔬菜的种子,大部分木系异能者手里都有一些,官方对基地的控制更加被削弱了。
况且,陈佳茜现在着手在搞第三农场的事情,沈青也可以问她要一些。
然而这次回去,提起陈佳茜,宋开霁的表情却不是很好,很是凝重的样子。
“……你知道她怎么揭发的第三农场的事情?”宋开霁头疼的捏了捏鼻梁,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陈佳茜对或不对,但他心里确实不太舒服:“……她故意制造了一场变异植物暴动。她问我拿了一些钱,买通了一个第三农场的工作人员,给变异植物投放了一些催化剂,似得变异植物痛苦、暴躁……比起薇薇那次还要严重一些,那片区域的所有植物一起暴乱,打伤打残了在场三十二名木系异能者,有一个差点没救回来。”
但最终还是救回来了。陈佳茜第一时间向上面汇报,她手里还有一些从宋开霁那里借来的钱,又在军方的支持下强势预支了研究所账上的钱,给三十二人都做了断肢再生手术,那个受伤最重的人经过三天的抢救,七名治愈系异能者联手治疗,最终保下了性命,并且恢复如初。
然后便是曲薇薇带头,和几个她千辛万苦寻到的当时一同受伤的同事,去研究所闹事。
除了曲薇薇,其他人俱是缺胳膊少腿,也是真情实感的控诉:为什么这一次救治这么完善,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被放弃造成终生残疾?
在军方的帮助操作下,几个人刚闹了一会儿便被保护起来,事件不断扩大。及至现在,第三农场曾经的负责人已经全部被罢免进了虹城监狱,陈佳茜正在为她的丈夫努力奔走。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心情。”宋开霁道:“确实,结果是没有人死亡,伤者也全都恢复了。可是变异植物是不可控的,如果那个人没有救回来,或者变异植物暴动更严重,有人当场死亡……而这件事,我们参与其中。”宋开霁拿手背盖着额头。天知道那人抢救的那三天时间,他过的有多么煎熬。他当知道,政治斗争本身便是残酷的,踏着无数鲜血的。陈佳茜说他们是一群象牙塔里还没出来的小孩子,确实也没有说错。
不过现在结果却是很好的。所有的伤者都被治愈,官方在军方的施压之下,让渡出了许多研究所的权力,不少中高层官员因此事下马,还给了每位伤者大量的物资补偿。到现在甚至有很多人非常庆幸那天被变异植物打伤的人是自己,不过是疼了一两天,很快就恢复如初,新长出来的手和腿还比从前皮肤更加细腻,而那大量的物资,够他们的家人很好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和曲薇薇同一批受伤的人,军方也在努力寻找,除了物资补偿之外,还承诺他们可以去第三农场做一些文职工作养老。
“因为薇薇姐现在四肢健全,异能也提升到了很高,还参与了帮助军方指导铁笼战术,互相熟悉且有一定感情基础。军方现在还有意让薇薇姐去第三农场工作,陈佳茜的意思,可以由军方指派一个人来做负责人,她老公和薇薇姐平级做副手。”
沈青愣了一下,问道:“那薇薇姐怎么想的?”
“她还在考虑。”
沈青沉默片刻,将手放在宋开霁掩着眼睛的手上,十指相扣:“这是件好事,如果她想去,不必顾及我。况且……就算她去了,也不会就这么和我们切断联系的,我们还是伙伴,不是吗?”
和林宁的相处,让沈青对友情两个字,有了更多的感触与感悟。他们和曲薇薇,一定也是有友情在的。
他轻轻抱了抱宋开霁,用宋开霁之前安慰他的话来安慰宋开霁:“我们无需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感到愧疚。也许……也许陈佳茜就是算无遗策,算准了不会有任何人伤亡。她也确实做到了,无论是她算的,还是她的运气……这是她的本事。”
第159章 末世生活3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陈佳茜确实有本事极了。她不但成功把她老公和曲薇薇都拱上了副手的位置, 还做出一副十分不满的模样,四处抱怨曲薇薇分了她老公的权力,做出一副和沈青小队完全不认识, 且对分权的曲薇薇十分不顺眼的模样。
但这样好的职位摆在眼前,曲薇薇却不是很想去。
这次寻回第三农场的同事, 让曲薇薇更清楚的看到了沈青对她的帮助到底有多大。为了揭发阴私,她费了些功夫找到了几名当时一同受伤的同事, 但更多的人早就无声无息的死去, 连带着他们没有异能的家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上。还活下来的这些,大多是家里还有其他人是异能者, 才能勉强能够存活。
即便如此,曲薇薇看着那些人的断肢,依然感到触目惊心。
“老板对我有这么大的恩,现在我有更好的工作机会就拍拍屁股走了, 我成什么人了……我不去了,就留在咱们小队给你当牛做马。”曲薇薇下定了决心,缠着沈青哼哼唧唧。
她现在和唐闻杰在战术上配合的很好。且由于军方在基地外建设了农场,这个铁笼战术又很需要木系异能者最后编织蔓藤屏障来挖晶核,如今木系异能者的地位在基地内水涨船高。沈青在外城的队伍里找来的几个木系异能者,就有两个人考察期还未结束, 便表示要退出, 打算去军方的农场谋出路。
沈青他们非常理解,也很痛快的放了人。但曲薇薇却知道,自己倘若离开,想再找一个替代她的木系异能者和唐闻杰组队可不容易。“我们之前不是还说要去澜省的玉石批发市场, 和虹城市区的纺织世纪城吗?我走了你们可怎么去?”
倒是沈青,在和林宁成为朋友之后, 切身感受到了不少背有靠山的好处。虽说他一开始是纯粹为了体验友情才和林宁结交,但林宁身上附带的权势光环依然照到了他,比他当初依附主簿大人和杨书办不知道顺遂了多少。而这边,有自己人在军方做中高层,远比指望、依靠外人来的要好很多,还是还挺支持曲薇薇去军方工作的。
并且,“现在军方不是在出租做好了的,带轮子的铁笼?小唐可以不用自己凝结、控制铁笼了,我们也照他那样子自己制作一个,最后可以由小唐凝结金属墙壁,来替代蔓藤屏障。”
“甚至也不需要什么万向轮了。”被军方启发了的沈青道,“我们完全可以把那笼子直接焊在车上,这样也不需要人在里面推着走,直接开车不就好了,很方便的。” 有唐闻杰在,多刁钻的造型也做得出。
他们有空间,这种造型奇特,平常不方便使用的车子完全可以存放在空间里,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比别的小队方便很多。
“况且,”沈青想了想,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你都进军方工作了,我感觉很快,军方也会找借口把小唐也弄过去。”
陈佳茜是很有本事,但第三农场给曲薇薇留的职位并不低。她老公还好说,末世前就是精英人才,末世之后也在城墙那边做了一段时间小领导,是拥有一定管理能力的。而曲薇薇就完完全全是毫无工作经验的女大学生空降,如果只是对受害者的补偿,即便有陈佳茜的运作,恐怕也给不了她这么高的地位的。
沈青还是认为,军方可能早就看中了唐闻杰和曲薇薇的能力。他们两个的异能,都和普通的金系、木系不太一样,罕见又好用,军方的人借调都不满足,憋着劲儿要挖他的墙角。
但沈青是很愿意让他们挖墙角的。有什么后天结识的靠山,比自己人升上去更加牢固?“到时候陈佳茜在暗,你们在明,我们还用辛辛苦苦去哪里做任务么?不是在基地横着走?”沈青逗她。
沈青都这么说了,曲薇薇才别别扭扭的答应下来。她是真的不太想离开熟悉又舒适的小队,去陌生的环境重新打拼。这其中也有她一点不想换个地方上班的因素,哪儿会有比沈青小队更舒适、福利待遇更好的地方?可是为了成为沈青的靠山,曲薇薇愿意努力学习,去拼搏一把:“那好吧……不过就算我去那边工作了,我也依然住在咱们别墅,是咱们小队的一份子,你们不能赶我走QAQ!”
“不会的,”沈青宽慰她,“你永远是咱们小队的人,这里就是你的家,咱们……是家人。”
曲薇薇被感动的稀里哗啦,这才答应了军方那边,并且报到的时间往后推了很久,趁这功夫和沈青他们又出了一趟任务,就当是换工作之前的团建了。
远的是去不了了,就去了虹城本地的纺织世纪城,人数也不多,如今她和唐闻杰的异能都提升到了中高阶,就他们四个人也敢去闯一闯。
纺织世纪城是虹城所在省份最大的布料批发市场。一楼和周边一圈平房商铺大部分是卖各种窗帘的,也有零星几家卖拆开的布头。二楼以上就是整匹的布料。制服呢、西装呢、棉布、绵绸、涤纶、雪纺、欧根纱……还有各种绸缎和织锦,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沈青惦记着这里好久了。在古代,布料也是一种硬通货,而现代的布料和古代还大有不同。老百姓穿的葛布、麻衣远不如现代的棉麻舒适,又硬又粗糙刮在身上很不舒服。家境好些的会做一套细棉布的里衣贴身穿着,没有条件的也只能忍着,等皮被磨得更粗糙了,也就觉察不出布料的粗糙来了。
而绸缎和织锦,古代的纺织、染色、印花技术可比现代差远了,织出的绸子洗几次就会泄了,不成样子,染得颜色也不牢固,洗几次就会掉色。富贵人家的衣服都是穿个几次就不要了。
而现代的绸缎和织锦,无论是颜色还是耐久度,都比古代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丢进洗衣机洗也不会泄了,顶多会被刮出些丝,最好还是手洗,穿上几年都没问题。沈青来这一趟存些布料在空间里,将来无论是自己穿还是走礼送人,都是很不错的。
为了让曲薇薇安心,他们这次就把铁笼焊在了一辆吉普车上。从底盘处焊接,车窗距离铁笼边缘隔了一米远。人不用下车,坐在车里就可以释放异能和弩箭,杀死铁笼外的丧尸。
而后不需要曲薇薇出手,由唐闻杰施展金属异能,将丧尸的尸体圈在金属墙内,再慢慢的下车挖晶核。
“这一步不是金系、木系的异能者应该也可以,土系的大约也能做到。”土系异能者就可以堆出土墙来,一样有隔绝丧尸的效果。
曲薇薇摸了摸鼻子,“看来我是真的没太大用处了。”但同时也对自己去外务工后的团队感到安心。
或许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谁是绝对不可替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一趟行程一开始还是相当顺利的,沈青的小队秉承他们一贯谨慎的战术,宁可多拖些时间,也要保证所有人员的安全。却没想到在顶楼遇到了一只变异丧尸,似乎是风系,可以远程攻击。这下子他们的铁笼也不能全然抵挡,沈青一不小心,手臂被丧尸发出的风刃割出了一道十公分长的口子,幸好不太深。
好在他们人多,异能强大各种武器也不少。这一层的普通丧尸早就被消灭干净了,就剩这一只变异的,异能和子|弹轮番砸过去,很快变异丧尸就被打成了筛子。
宋开霁心惊胆战地捧着沈青的胳膊:“怎么会这样?丧尸怎么会攻击你?”
“?”一旁的曲薇薇有些莫名其妙,丧尸打人还要挑一挑吗?不是随机攻击的吗?
宋开霁抿着唇不说话了。
沈青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大概我的站位正好朝着丧尸的方向吧。它朝我们随便丢过来一个风刃,我运气不好正好给撞上了。”沈青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站位,原本是曲薇薇站在他前面,后来发现丧尸能远程攻击,曲薇薇立刻上前了两步用蔓藤编织成墙来抵挡,他就露在了外面。那面蔓藤织成的墙挡住了大部分攻击,只有一点点从蔓藤之间的缝隙里透了出来,不然沈青的伤口也不能这样浅。
沈青觉得,那丧尸原本应该是打算攻击曲薇薇的,是曲薇薇临时走开了,他又正好站在曲薇薇身后,才正巧被风刃砸中,“就是巧合罢了。”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给他包上吧。”曲薇薇催促道,“鲜血最容易吸引丧尸了。”上次他们遇到的那只金系丧尸,旁边有一株变异植物会和变异丧尸打配合。曲薇薇担心这只旁边也会有什么东西,唯恐被沈青的鲜血引出来,小心翼翼的盘查了许久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去挖开那只变异丧尸的脑核。
这颗又要比她之前吸收的那枚金系丧尸晶核大上一圈。颜色却是透明的,曲薇薇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对着光仔细看:“这是风系吗?”
话音未落,曲薇薇便感到一阵微风袭来。她凭着本能挥出蔓藤抵御,自己在地上一滚,滚到宋开霁身边将晶核丢给他:“收起来!”
宋开霁立刻照做,同时一行人各自施展防御,戒备地看着方才曲薇薇所在的地方。
一击不中,没有抢到晶核,一只公鸡大的鹦鹉愤怒地嚎叫:“给我!给我!”
这样一只变异动物说着人话,此情此景十分吓人。
“它还挺有智慧的。明明老板在流血,它却没有优先攻击老板,而是去抢夺薇薇姐手里晶核。”唐闻杰认真分析道。“是每一只变异丧尸旁边,都会伴生什么东西?但我们刚才杀变异丧尸的时候,它也没有出来帮忙。”
和上次那株植物不一样。难道伴生物不一定会和丧尸配合,也很有可能觊觎着变异丧尸脑内的晶核?如果变异植物和动物都生出了这样的智慧,丧尸又进化出了远程攻击,人类的情况可就不妙了。
眼见着那枚晶核在宋开霁手中消失,大鹦鹉猩红着眼睛,愤怒地朝他们扑了过来:“给我!去死!”
沈青灵光一闪,飞速从空间里拿出一壶油泼了上去,又用烤焦糖布丁的喷枪朝鹦鹉喷了一下,瞬间大鹦鹉变成了一团火球。
唐闻杰立刻织了一片金属网子将鹦鹉挡在外面。鹦鹉撞在笼子上直线跌落在地,火球一边发出惨叫一边散发出烤鸡的香味。
这和火系异能者单纯用火攻击还不一样。泼了油之后,鹦鹉的每根羽毛都被油浸湿,就算打滚和扑腾翅膀也无法将火扑灭,根本躲不掉。
其他人:“……”
服了,还能这样!
他们老板真的很有各种捕猎的巧思啊!唐闻杰甚至说:“可以给外城队伍里的火系异能者随身配一个装了油的喷瓶。遇上变异动物或恶人,会很好用。”
曲薇薇的心思则都在鹦鹉身上,她抽了抽鼻子,赞叹道:“好香啊,能不能吃?”一般来说,变异动物的肉都是很难吃的,但泼了这么多油,闻着特别香!
等火终于熄灭,曲薇薇自告奋勇上去挖晶核,偷偷尝了一小口。
哕。
大失所望。
大鹦鹉脑子里挖出来的晶核就和普通丧尸晶核大小差不多了。但是颜色却是绿中带点红,和它的羽毛颜色很是相似。
“这又是什么系的?”几人围着两枚晶核探讨。这次曲薇薇就不参与分晶核了,之前她吸收过了一枚变异丧尸的晶核,现在已经是变异木系,自觉也没有什么再变的空间。倒是唐闻杰和宋开霁,可以试一试,尤其是宋开霁,卡住已经很久了,该升级了吧?
不过,“我建议你们调整好状态再试。”
曲薇薇有一点感觉。她上次是在极限状态吸收的晶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状态不好,她有一种自己会随时丧尸化的感觉,全凭意志力强大熬了下来。也许状态好一些,会没有这种风险。
听了曲薇薇这话,宋开霁和唐闻杰自然谨慎很多。他们上午战斗了一上午,已经很疲惫了。此刻将顶楼的通道全部封住,又仔细检查过,便坐下吃东西休息。
最后是决定唐闻杰来吸收那枚鹦鹉晶核,宋开霁吸收那枚变异丧尸的晶核,并且两个人不要同时吸收,这样有什么意外,对方还能帮点忙。
想到这里,唐闻杰看着掌心的晶核。
要是祁湛在就好了。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帮着梳理。
很快唐闻杰又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和祁湛没有来往很久了,就算他和祁湛还有联系,没有什么好处,祁湛又怎么会来陪他出任务?
那个人啊……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掌心的晶核:“我回基地再吸收吧。”
其他人略有些好奇,但也没多问。也许只是唐闻杰为人比较谨慎?
宋开霁调整好状态,便将晶核吸收了。他果然要比曲薇薇顺利很多,也没有任何感到自己要丧尸化的感觉,顺顺当当的就将晶核吸收掉,异能直接提升了一级。宋开霁睁开眼,眼中泛起一道微蓝的精光,一抬手发出一道刃,将唐闻杰凝的金属笼子直接砍断了。
唐闻杰:“……你就不能砍点别的。”
或许那只丧尸真的是风系。宋开霁发出的刃,像是空间刃也有点像风刃,似乎是两者的结合,效力要比普通的空间刃和风刃都要再强一点。
宋开霁又试了几下,玩笑道:“那不如就叫风间刃好了。”
“这名字听着小日子过得挺好。”
宋开霁灵光一闪,抱起沈青,下一秒两人一齐出现在十米外。
“成了!”比起远程攻击被激活,宋开霁更开心的是他终于可以带人瞬移了。这意味着下次再遇到什么危险,尤其是对上人的,打不过他可以带着队友跑路。
怂人开心。
虽然有一点点小危险,但这次行动整体来说还是收获颇丰。只不过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竟然又遇到了一只变异丧尸。
这只变异丧尸同样也能远程攻击,是很明确的火系。却比纺织世纪城那只要弱一些,身边找了许久,也没见伴生什么变异动物或植物。沈青他们猜测,或许是丧尸变异之后,会吸引变异植物或动物前来,或觊觎晶核,或寻求合作,才形成了所谓的“伴生”。然而这只丧尸像是刚刚进化成变异丧尸,大约还没有什么动物植物发现它。
不过一次任务遇到两只变异丧尸,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沈青一行人心情略有些沉重。基地好不容易弄出了铁笼,保障了大部分猎尸者的安全,一旦丧尸大规模进化出远程攻击,这个战术就不管用了,隔着笼子丧尸依然能打到异能者,伤亡指数又会再度回升。
他们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邵南。军方其实也有所察觉了,只是察觉了又如何?生物的进化——呃,丧尸姑且也算生物吧,人类又如何能够抵挡?就像当初丧尸爆发一样,人类时至今日也依然无可奈何,那么丧尸的进化也是同样的。他们只能加倍做好防御,然后提醒异能者小队战力不够强的前提下,千万不要托大去太远的地方。
曲薇薇拖延又拖延,终于拖到了不得不去第三农场报到的日子。再次回到这个农场,曲薇薇虽然身份变了,但心情依然十分不好,瞧着从前压迫过她的中层如今看到她就带着谄媚的笑,也没能高兴半分。
她真希望沈青的分析是真的,军方只是将第三农场做个跳板,早晚要提拔她去别的地方。这个带着不美好回忆的地方,她真是不想多待了!
进了农场就有人引着她去到她的办公室。她的待遇如今到十分好,办公室恐怕有五十来平方,又大又敞亮,里面摆着老派的红木桌椅、沙发,还有一套功夫茶具。不知道之前是哪位大领导被撸了,便宜给了她。
这办公室后面还有一间小隔间,有床和洗浴室,可以供她休息。
“曲副场长,场长去农场查看去了,王副场长的办公室就在您的隔壁,他和他太太现在都在办公室呢,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引路的工作人员笑着建议,算是提点曲薇薇,但也有可能是在给曲薇薇一个下马威,让她一进农场就显得低王副场长一头?
刚毕业的大学生分辨不出职场的弯弯绕绕,干脆以暴力应万变。王副场长是陈佳茜的老公,既然陈佳茜要做出一副不认识、合不来的假象,曲薇薇干脆配合,冷哼一声:“为什么要我去打招呼?场长也就算了,等他回来我会去打招呼。”
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装不认识、不合到底有什么好处,但陈佳茜脑子比她聪明,听聪明人的总没错!
那工作人员立刻道歉,讪笑道:“您说的是。不如等场长回来,由场长介绍着一块见一面。”
曲薇薇随意点了点头,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看似认真的查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实际上大部分都看不懂。
救命啊!她只会催生植物、打架、编织蔓藤,她是技术工种啊,怎么让她搞管理来了!
曲薇薇头大。宋开霁现在可以带人瞬移了,她能不能拜托宋开霁晚上把她送到陈佳茜家去,让佳茜姐教教她到底该怎么做啊??
然而曲薇薇却没想到,她没有去陈佳茜老公的办公室打招呼,隔壁却先找她来了。
门外除了陈佳茜和她老公,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有外人在,曲薇薇尽职尽责的表演,丝毫没有露出她和陈佳茜关系还不错的事实来,警惕防备地看着外头:“你们有事儿?”
那陌生的男人冲她露出热情的笑容,挤着进了曲薇薇的办公室:“这就是曲副场长吧,真是年轻有为,听说军方十分倚重您,以后还想求您多多关照。”
曲薇薇用余光扫向陈佳茜,却见陈佳茜连眉毛都不敢皱,只能用眼神表达对这男人戒备的情绪——希望她没有解读错。
但陈佳茜的样子挺反常的。曲薇薇多了个心眼,更加戒备面前的男人了,也不再去看陈佳茜了。
陌生男人在她的办公室非常自来熟的转了一圈,趴在窗口朝外看。农场入口偶尔有人路过,更远的地方有几个身影一点一点缩小,渐渐离农场远去。那是怀揣着孩子第一天不情不愿上幼儿园心情,送曲薇薇到第三农场门口的沈青小队众人。
“曲副场长和原来的队友关系真好。听说是他们救了你,你才成为了变异柳树暴动中,唯一完全治愈,没有落下残疾的木系异能者。”
这话听起来是在聊曲薇薇的自身经历,但实际上却是在探听沈青的小队。沈青身上有秘密,曲薇薇虽然至今不知道是什么秘密,却一直谨记沈青收留她那天,说过做他的队员一定要嘴严。因此对这样的话题十分敏感。
她皱了皱眉,做出一副脾气十分不好的样子——对上这个人,她也实在是好不起来一点:“喂,你谁啊?我请你进来了吗,就自己跑进来逼逼赖赖自说自话,你有没有一点礼貌?”
被她这样一顿抢白,那人脸上神色却一点不变,而是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神色,向曲薇薇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抱歉,是我冒昧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研究所疫苗研究室生物医学工程师,冯浩。”
第160章 末世生活4
第一百六十章
曲薇薇毫不客气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没有一点握手的打算:“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儿?我跟研究所的人可没什么好结交的。”
冯浩收回手,也不尴尬,好脾气地笑了笑。也不再提沈青他们了, 只对曲薇薇道:“以后都是同事,属于一个系统, 认识认识也没什么吧?军方对我们研究所误会颇多,以后曲副场长也是一家人了, 多多帮我们研究所美言几句呀。不过曲副场长看起来不是很欢迎我?”
曲薇薇冷哼一声, 在桌前坐下:“很不必认识,我大概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她干脆把沈青的猜测扯来做大旗, “不过是来这里过渡一下罢了。我和研究所什么仇怨,我想你们研究所的人很清楚的?”她偏过头,又斜了还站在门口的陈佳茜一眼:“所以呢,某些人也不必针对我, 跟我争什么农场里的这点小权,我对你们可没什么兴趣!”
陈佳茜:“……”小丫头还跟她演起来了。
冯浩无奈地看着曲薇薇:“研究所和研究所也分不同部门呐,之前做决定的是农业部的,和我们疫苗研究室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看曲薇薇一副不是很聪明、脾气很差又说不通的样子,他也只能暂时作罢:“那好吧……今天曲副场长第一天来报道,想来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就不打扰了, 以后有机会再聊。”
曲薇薇根本不搭理他,冯浩讨了个没趣儿,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曲薇薇就转头去看陈佳茜, 却见陈佳茜微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也道:“我们和曲副场长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大家都是同事,应当精诚合作,哪里有什么针对呢,您可别多想。”
“曲副场长先熟悉一下工作吧,等场长回来了再说,我们就先不打扰了。”陈佳茜在曲薇薇的掌心划了几下,使了个眼色也带着她老公离开了。
冯浩果然等在外面,倚着窗户,依然朝着沈青他们离去的方向眺望。
今天沈青包的很严实。他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拉起来把丸子头遮住。还戴了口罩挡了下半张脸。他的身形也和刚来末世时很不一样了,包括学了很长时间的富家公子,体态产生了很大变化。
可冯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沈青。
作为一个脑系异能者,这点记忆力冯浩还是有的。丧尸绕过沈青直接奔向自己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被反复复盘,都要包浆了。
他找了那个不会被丧尸攻击的人那么久,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是曲薇薇小队的队长。
这个人体内一定有什么抗体。冯浩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的研究就差那么一步,只要得到沈青,末世也许就会终结在他的手里,他将成为全人类的功臣、英雄!
冯浩努力的平复心情,见陈佳茜夫妻也从曲薇薇的办公室出来,回头笑道:“这位曲副场长还挺有脾气的。”
他拿出一盒烟,抽出两根,其中一根递给了陈佳茜的老公王珣。烟如今可是稀罕物,十个杂粮饼子换不来一根,冯浩随手就掏出一盒,可见他在研究所的地位、待遇都是不错的。
王珣有些不好意思,推辞了几下,实在推不过,才接过来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舍不得点燃。
冯浩瞧着他的姿态心下暗嘲,真是底层爬上来的穷人小家子气。面上却和煦地笑道:“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他用烟点了点曲薇薇办公室的方向。
陈佳茜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冷哼一声:“她最好说的是真的,很快会滚蛋,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不然我可不会客气。”
王珣摩挲了半晌才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我看她倒不像个爱揽权的,也不像有那个脑子。如果只是混混日子领领薪水,我还是很愿意和她和平共处的。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没必要搞那么僵。”
陈佳茜却冷哼一声,表示出对刚才曲薇薇毫不遮掩地把话挑明,不是很满意。
冯浩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夫妻一眼,又很快挪开目光,继续看着窗外。
陈佳茜今天也纳闷的很。这个冯浩和她分属不同的部门,和第三农场更是关系甚少,非要说就是第三农场会供给一些变异植物给他们做实验、研究疫苗。疫苗项目停滞不前很久了,疫苗研究室可以说是研究所虽然不会取缔,但是比较边缘的一个部门,连上面自己也不是很抱希望能够真的研究出疫苗。又或者说上面不是很相信,他们小小的虹城基地研究所有这个本事。
要研究成果,那也得是京城啊。
这个从来没交际、来往的人,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赖着她和她一起来找曲薇薇。
陈佳茜方才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冯浩与其说是想与曲薇薇交好,不如说他想套曲薇薇的话,并且瞧着和沈青的小队似乎有些关系。她心下好奇,却不敢轻举妄动去窥视冯浩的记忆。
毕竟冯浩也是一名脑系异能者。
整个虹城基地,包括陈佳茜在内,一共有六名脑系异能者,全都在研究所任职。然而他们的异能进化方向各有不同,像陈佳茜是读取别人记忆,而冯浩则是智力的提升与开发。自从他觉醒了脑系异能之后,帮助不少部门攻克了研究方向的难题,包括农业部之前的种子杂交。
唯独他自己负责的疫苗毫无进展。不过陈佳茜也理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如果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抵抗丧尸病毒的物质,又让他怎么研究?
但是介于对方同样是脑系异能者,陈佳茜不确定自己窥视其记忆会不会被察觉,所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陈佳茜现在也聪明了很多,异能也有所提升。几乎只要瞟一眼,她就能摄取普通人的记忆,异能者需要多注入一些精神力,却也不是很难。
但是对外她却并不是这么说的,而是假称自己的异能施展需要盯着对方眼睛三十秒以上,才能够读取对方的记忆——有一个条件,就让别人对她放松了很大的警惕。
像这会儿,冯浩就尽量避开她的眼睛,不与她对视。
陈佳茜按捺住心下的疑虑,转头对王珣道:“我先回去了,你送送我。”
王珣挑眉看了她一眼,对冯浩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冯浩没回头,只是答应了一声。
背后,王珣牵着陈佳茜的手引着她往前走,陈佳茜脚下不停,身子却半扭回去,集中精力去窥探冯浩的记忆。
只一瞬间,她便将精神力收了回来。
冯浩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回头看向陈佳茜夫妻的背影。
这下换他盯着陈佳茜看了。
然而没走几步,陈佳茜忽然停下步子,迅速转头,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冯浩立刻移开目光。
“冯工盯着我做什么?”陈佳茜挑了挑眉。
冯浩此时心中疑惑打消了大半。如果陈佳茜刚才真的窥探了他的记忆,应当做不到这么坦荡,而该装作若无其事、即便发现自己在盯着她,也要硬着头皮假装没事离开。
现在这反应才是对的。作为脑系异能者,背后有人盯着自己,能察觉不到?
……但也不排除对方反其道而行。都是脑系异能者,谁会比谁笨呢?只不过他和陈佳茜之间没有什么过节也没有利益冲突,又没和她对视过,冯浩自认为陈佳茜没有什么理由,也没什么机会窥视到自己的记忆。
“没事,我只是感觉,陈小姐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
“哦?这可真是一个老套的……说法。”陈佳茜笑了笑,没有再追问,这次真的和王珣离开了。
而冯浩则改盯着曲薇薇的办公室看,若有所思的样子。
曲薇薇上了一天的班,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别墅。
“好累,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还有很多跟我工作没关系,莫名其妙凑上来的人。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i的时候。真的不想说话了。”曲薇薇瘫在沙发上,“中午吃的也不好。”
今天一天,新上任的曲副场长主要是和农场里各个部门的人都认识一下。一小部分中层她以前就是认识的,虽然那时候并说不上话。高层则全部换血,大部分是军方的人。
现在的第三农场第一负责人和邵南平级,两人还有些交情,对曲薇薇挺照顾的,大约是知道曲薇薇的情况,也没有分派给她太多工作。
这一天下来,光认人了。
唐妈妈心疼地看着她:“怎么都没有吃好啊?晚上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也不是吃的不好。第三农场的工作餐还算是丰盛,两个素菜一份米饭,不限量,在基地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却和沈青这里经常有肉蛋可吃差得远。
她想了想,跟唐妈妈报出两个菜名,自己则跑去找沈青:“老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冯浩的人?在研究所工作。”
“冯浩?”沈青摇了摇头,但又觉得哪里有些熟悉。“这人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想打听咱们小队的消息,我没搭理他。对了,佳茜姐让小宋晚上去找她一趟。”这是陈佳茜离开办公室前,在曲薇薇掌心写下的信息。
“我可以带青青一起去。”宋开霁很是得意自己现在可以带人瞬移了。于是他们吃罢晚饭,宋开霁便带着沈青出发了,还给陈佳茜带了一份晚上唐妈妈烧的土豆豆角炖小排:“给孩子添个菜。”
陈佳茜的小儿子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看着父母的神色,又乖巧地坐了下来。陈佳茜笑了笑:“拿着去和哥哥一块儿吃吧。”她转头看了一眼王珣,推了推他:“你也去吧。”
王珣知道这是他们有话要说,识趣地带着孩子进了房间。
如今陈佳茜一家已经不住在铁皮房里了。升到研究所中层之后,陈佳茜的薪资有了很大的提升,王珣当时在城墙处干后勤,收入也还可以。除了陈佳茜用于提升异能的晶核外,他们也提升了生活质量,换了这间外城的一室一厅。
夫妻两个睡房间,客厅给孩子们放了一架上下铺,拉了帘子和吃饭的地方隔开。
这会儿陈佳茜和沈青、宋开霁便坐在餐桌上。陈佳茜揪着袖口揉弄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看看宋开霁,又看向沈青:“你……你是不是不会被丧尸攻击?”
沈青和宋开霁蓦地抬头看她。
陈佳茜立刻举手:“我绝没有窥视你的记忆!我发过誓的!”她把今天在第三农场发生的事情说了,从她嘴里讲出来,就比曲薇薇讲得详细很多:“我觉得他实在很古怪,就在离开的时候窥探了他的记忆,然后在他的记忆力……看到了你。”
其实陈佳茜的猜测远不止于此。
冯浩的记忆里,沈青和现在很不一样,脸上带着惶恐、迷茫,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怪的短刀,穿着一套破衣啰嗦满是补丁的古代服装,背着一个手编的竹筐。如果不是她在现实里见过沈青,她恐怕会以为这段记忆里的人,是什么古装电视剧的片段。
大概是被孙悟空随机揪住问路的樵夫什么的。
而后便是冯浩越跑越快,超过了沈青。沈青没有如他所愿杀掉小王变成的丧尸,反而跟着他们一起跑,还快要超过他了。
陈佳茜认识的沈青,也是不会惧怕一只刚变异的丧尸的。可这段记忆里的沈青,满脸是恐惧惊慌。
而后冯浩踹了沈青的腿,沈青跌倒了,丧尸越过了沈青,继续去追冯浩。
陈佳茜震惊于丧尸不会攻击沈青之外,心中还产生了一些隐秘的猜测。她可不像宋开霁那样蠢蠢的,以为是什么汉服爱好者。闲暇时她也是看过一些电视剧和网文的。穿越、重生、异世冒险……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青的神情。
陈佳茜一说,再加上这人姓冯,沈青立刻想起来他是谁了。真是倒霉,这人竟然没死,还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
陈佳茜已经知道了,沈青也没什么可隐瞒——隐瞒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承认了:“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丧尸确实不会攻击我。”他确实不知道,猜测可能是因为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一直在找沈青?他打算做什么?”宋开霁有些紧张。
陈佳茜顿了顿,才道:“他是研究丧尸疫苗的。在遇见沈青之前,疫苗研究室一直研究的方向是,希望能够研发出一种药剂,给被丧尸抓伤、咬伤的人注射,使得伤者不会丧尸化。更好一点,就是提前注射疫苗,在一段时间内被丧尸抓伤都不会感染丧尸病毒。”
“然而遇到沈青之后,冯浩加入疫苗研究室,提出希望能研究出一种疫苗,让丧尸像忽略沈青那样,忽略所有人类,再也不攻击人类。”
陈佳茜得到这段记忆之后,其实犹豫了很久。说实话,在亲眼看到沈青不会被丧尸攻击之后,她并不认为冯浩的想法是一纸空谈,而是有一定几率可以实现的。当然这种疫苗能不能批量生产就不一定了。
作为一个末世人,陈佳茜自然也是希望这种疫苗能够问世,末世有一天能够结束,恢复原本的秩序。可是作为承过沈青恩惠的人……
“他想找到沈青,他想用沈青做实验。”陈佳茜还是对他们坦白相告。接着就看到沈青脸上露出一瞬间茫然的神色,而宋开霁则是脸色大变。
陈佳茜心中那点猜测又加重了。她按捺下纷乱的思绪,对沈青建议道:“我过几天会把他们研究室的人都查一遍,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到哪一步。如果只是需要一点血……我很抱歉,我希望你可以提供。或者你不想露面,可以匿名捐赠,我来转交,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但如果他们想要的更多,我也会告诉你。”虽然根据对研究所的了解,陈佳茜心中清楚,冯浩八成是不满足于只有一点点血的。
“大概需要五到十天。在我查清之前,这段时间,不拘哪里……你还是先躲一躲吧。”陈佳茜道。
“对对!”宋开霁简直要跳起来:“你快回去吧,这段时间先别过来,那个冯浩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能推你、推他的同伴去挡丧尸的人,他会只满足于得到一点血?我是不相信的!最好还是让他不要找到你,我们这次还是大意了……”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现在已经暴露了,可真是麻烦。他们怎么办?离开虹城去其他基地?可是青青回到自己世界的入口就在虹城基地旁边,并没有办法挪到其他基地。不过好在那个冯浩现在也暴露了,他们也能有所防备。
陈佳茜敏锐的捕捉到了“回去”“过来”这样的词汇。
沈青也心乱如麻。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儿,靠上了军方,异能也全方面提升,武力值很高了。本来顺风顺水的日子,怎么这个冯浩就忽然冒出来了!可是这时候他也没有其他法子,这件事军方帮不了他一点儿忙。
沈青不是末世人,却也知道,如果能让所有人都不被丧尸攻击,对末世这边的人是多大诱惑。他一旦暴露,军方是不会保他的。
沈青不知道什么是实验,但陈佳茜提到了血,或许军方能给他最好的待遇,就是把他养起来,温柔的给他定期放血。
而冯浩那边恐怕会更过分。会要他的命,挖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晶核吗?
“多谢你了,佳茜姐。”宋开霁先对陈佳茜道谢,又从空间里摸索出一把晶核,一些食物,随便堆在桌子上。“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血的事情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说……我们、我们再考虑考虑,这会儿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不待陈佳茜反应,便瞬移回了别墅。
“你先回去,最近不要过来。”宋开霁十分慌张。沈青不知道什么是实验,他知道!尤其现在是末世了,法制和道德都一定程度的崩坏,沈青真被抓去做实验,谁知道命还在不在!这时候,宋开霁一万次唾弃自己的异能太低、武力太差。
他们现在甚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沈青不会被丧尸攻击这件事,曲薇薇、唐闻杰到现在都不知道。宋开霁也根本不敢说,作为末世人,谁不希望末世结束,疫苗研发成功?倘若这个人不是沈青,而是陌生人,宋开霁当然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对方被送去做人体实验,可他难道不会有一点点希望,对方能捐献出一点血吗?
如果一点血不够,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他会不会希望对方再多捐一点其他?
人性不能轻易考验。
出基地的路上,夜风一吹,沈青慢慢冷静了下来。走,是一定要走的。在陈佳茜查出研究所究竟什么态度之前,他肯定是要先避避风头。
但也不至于无可挽回。宋开霁紧张得颇有一些怕担忧再也见不到面的样子,沈青决定也不至于如此。等他们二人连夜到了山洞口,沈青攥着宋开霁的手,低声道:“实在不行……我们能不能把那个冯浩杀了?”
宋开霁一愣。
这、这倒也是个办法,并且是个听起来可行性挺高的办法。
现在知道沈青不会被丧尸攻击的,也就只有冯浩一个人——再加上一个陈佳茜,这个算是自己人了。只要冯浩死了,还有谁见过沈青不被丧尸攻击?即便冯浩告诉过其他人,又没亲眼所见,口说无凭!
他只要利用瞬移,在夜晚悄无声息地瞬移到冯浩的房间里,把他杀了……
宋开霁听了沈青的主意,这会儿也没那么惊慌害怕了。“可以。我回去会查一查冯浩住在哪里。你十天……不,十五天之后,再回来。”反正那冯浩也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也有人命。现在是他要找沈青的麻烦在先,他杀冯浩也是为了自保。
十五天后,无论他有没有成功杀掉冯浩,陈佳茜的调查也已经出了结果,实在不行他们就搬到其他基地,或者自己在附近建个小型据点,过自己的小日子。他们又不愁物资,武力值如今也上来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两人商量好团聚的日子,沈青就进了山洞。宋开霁在山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别墅。
他如今很谨慎,不到山洞附近就开始使用瞬移,如今离开时也是一样,就算有人跟踪,也不知道他们最终去往什么地方。
然而回了基地,走到别墅附近,宋开霁却发现别墅似乎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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