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0章
宁安州的百姓们确实不着急。
他们正在感慨先进水渠的好用, 原本横冲直撞的水流,像是被驯服了一样。
偶尔几天下大雨,也有地方储存水。
最妙的还是把肥料放在合适的地方, 顺着水流冲到田地里, 别提有好多。
一起养的鸭子, 鱼肉, 别提多肥美了。
有人甚至提前杀了只鸭子,就是本地吃的不多,觉得炖的太慢。
谁知道,这事纪知州都能解决。
纪元直接道:“本地的腌菜做的那样好,又很会做酸味的菜,配上鸭子, 别提多好吃。”
说完之后,纪元自己都馋了,干脆亲自下厨,做了顿酸笋鸭汤。
本地最鲜嫩的竹笋, 加上最肥美的鸭子。
肉吃过之后, 再用汤下一碗本地的米线。
这味道, 吃了直接不羡仙!
从外面来的信使,吃的肚子滚圆,擦擦嘴之后,忍不住道:“你们宁安州真的不着急吗。”
“外面都要急疯了。”
眼前的信使,他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来过一趟,把信件从宁安州带出去。
今年是化远四十年六月, 再次轮到他办差。
算下来, 也不过半年时间?
宁安州似乎就变得不同了。
先不说宁安州的宁安城热闹起来。
就说外面对宁安州评价,也是完全不同。
总之, 京城派过的纪状元接手此地之后,简直日新月异。
以前滇州府其他地方提起宁安州,都说这里穷,不爱跟其他地方交流。
虽然免田税,但生产能力比较底下,所以没什么吸引人的。
不过半年时间,宁安州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变成青山绿水的世外桃源。
当地农业发展迅速,手工也发展迅速。
特别是手工业。
信使吃了衙门送来的鸭汤酸笋米线,话匣子直接被打开。
“反正外面,都在等着你们的货物呢!如果再买不到你们的货,他们能把镇南关给掀了!”
从化远四十年正月底开始。
风靡滇州府的两样东西突然就没了。
优质不掉色的染布。
防水质量好的鞋子。
最要紧的是,这些东西价格都不贵。
好用不贵,又新鲜,谁会不喜欢?
人家宁安州那边,做生意还规矩的很,一切都是明码标价,来往的商贾入住,契约的签订,一切有规律可循。
之前不接触就罢了,一接触才知道,在那边做生意舒服的很。
这么好的东西,突然在二月停了。
谁都运不出来。
要么被镇南关的人给扣下,要么直接夺走一半。
这种情况下,来往商贾都会血本无归。
人家宁安州甚至提前预告了,所有做买卖的商贾全都提醒,建议他们不要买。
实在不信邪的没办法。
反正他们提醒到位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
谁家的货物要是卖不出去,那都要急死。
宁安州的人就是不急,官府一声招呼,大家都去忙春耕了。
染布作坊的老板直接把门一关。
别说了,虽然有损失,可他咬咬牙可以承受,听知州大人的肯定没错。
这样一来,卖家是真的不着急。
甚至在这时间里,研究出酸笋鸭粉汤的做法。
按照知州讲的,以后用鱼肉来做汤底,两样一起吃,也是很鲜美的。
好家伙,宁安州有多太平和顺,外面就有多气恼。
这个气恼,自然不是对宁安州的。
是对镇南关的!!!
镇南关!!!
有病吧!!!!!!
以前商贾们,顶多是把货物卖到镇南关,其他的也没有太多接触。
要不是因为跟宁安州做买卖,根本不知道本地的镇南将军那样霸道。
如果说,入城出城要交钱,这个还算合理。
但也应该是官府来收,不应该是军队来收。
而他们呢,直接要分成比例。
运过去一车货,不按车来收,按照货物的价格来收。
啊?
有那么黑心吗?
这是天齐国的地界吧?
问就是,让宁安州的人过来谈。
这话谁能不明白。
就是想让宁安州给镇南关教保护费,给了银钱,大家才相安无事。
当然了,自然有人来劝宁安州的官员们,大概意思就是:“要不然你们谈谈?”
“谈个合理的价格,应该就行吧。”
“难道你们宁安州不着急卖东西吗?”
整个二月,有不少商贾过来游说,想让宁安州给镇南关低头。
可宁安州的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春耕呢!
说一百遍了!
他们要春耕啊!
对了,吃不吃春笋,巨好吃。
还有蘑菇锅子,真的太鲜美了。
商贾们沉默。
好吧!
你们真的不着急!
这世上的买卖,哪有这种情况啊。
卖家不着急,只有买家急。
急到三月,众人更加上火。
之前运出去的货物都卖完了不说,还有不少人过来问。
甚至一些上好染布卖到了内地,内地不少人也来问。
这是问吗,这分明就是银子。
如果商路顺畅,他们能挣多少银子?
对做买卖的人来说,不让他们赚钱,比打他们一顿都难受。
何况这些东西是真的好卖。
如果只是这些,那也就罢了。
到底都有替代的。
只不过大家多抱怨几句,骂骂镇南关的人。
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扼腕自己少赚的银子。
可另一样东西的出现,却改变了大家的想法。
各类车上的轴承垫。
要说所有的马车,牛车等物,轮子连接轴承,车才能转动,这些大家都知道。
甚至知道,里面的精细零件非常重要,还非常容易摩挲。
一般来说,里面的垫片都用上好的木头,有一定的弹性,质量还好。
可以很大程度让马车减震,以及减少零件磨损,再者还能让拉车的牲畜更省力。
这些零部件,普通人或许接触不到,却是对生活息息相关,甚至没有代替品。
也不知道哪个天才,感觉胶底鞋的橡胶弹性不错,质量也很好,竟然从鞋底切割下来,做成垫片放在马车轴承上,代替原本的木制垫片。
这个小小的动作,直接改变了马车的运行!
以前再好的木头也不如这样的橡胶垫啊!
找好几个点垫上之后,马车平稳的简直不像话!
牛车马车也更省力了!看样子,车上还能增加一点货物!
放到现代来看。
就是原本车上的零件既贵还要经常换,平时还不容易携带。
现在换了个“高科技”产物。
不仅耐磨损,还便携,还提高了车的速度,增加了车的载重量。
你就说。
这是不是科技进步吧!
而各类的车,跟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从各地拉货物,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各类车的运输,简直是人类的血管一样。
靠着这些流动才能过的更好。
小小的橡胶垫片,可以说能改变天齐国整个运输行业。
让所有人更快更方便的获得更多货物。
这个消息一传开,所有行业的人都震惊了。
哪个行业不用拉货?
好,你不用拉货。
那你平时要坐车吧?
总之。
橡胶垫片,必然是所有运输车辆必备的物件!
可是,这样好的东西,怎么弄的。
啊?
买橡胶的路被堵住了?
有些手疾眼快的,赶紧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胶底鞋全都买下来,不要鞋子,只要上面的橡胶,然后做成车轴垫片开始售卖。
一个垫片多少钱呢?
五两银子!
爱买不买!
可各家一算,五两银子买这样的垫片,其实是合算的。
特别是一些富 贵人家。
他们不求运货,就是想自家马车更舒适。
别说五两了,五十两他们也买的起,为了舒适买单嘛,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再一打听。
其实一个胶底鞋的鞋底,从宁安州买过来,也不到一百文。
而一个鞋底,可以做十多个垫片。
也就是说。
进货价一钱的东西。
卖到五十两银子。
他们是有钱人,但他们不是冤大头!
有钱人也很抠门的。
可人家也有话说。
这是市面上仅有的橡胶了。
如今都买不到的。
为什么买不到?
各行各业都看向镇南关。
好啊,原来是这样。
滇州府但凡用车的富贵人家,商贾人家,全都跟鞋子商人布料商人们一起愤怒。
后者的愤怒已经让镇南关被挂在嘴边上骂。
而前者的能量。
可不是一个镇南关能比的。
什么?
你有三万大军?
三万大军,是你的吗?
你这样做,是想造反吗?
宁安州的人还在认真研究鸭子的各种吃法。
外面想要橡胶的人,就差把镇南关的人手撕了。
影响一两个行业就罢了。
影响所有人。
这可不是一个镇南关可以解决的。
他的势力再大,能大的过整个天齐国?
不用天齐国来比,只说滇州府内里,就不止一个将军。
再者,此事的恶劣程度,可不止几个橡胶垫片那么简单。
无数怒火喷涌出来。
没有一个地方承受的住。
许多事情在滇州府各行各业里面流传,甚至都不用纪元推波助澜,大家就能把这件事越说越严重。
“橡胶真的那么难得?”
“不难啊,宁安州一直在做,以前卖的也不贵。”
“啊?那继续买啊。”
这话一说,众人都看向他,不少人七嘴八舌解释。
“买不着!”
“气死了!镇南关的人一定要宁安州的分成。”
“不给分成就不让走,这不是劫道吗?!”
“对啊,也太霸道了,听说正月那会,宁安州的纪知州还主动去了镇南关。”
“好像还找了镇南关的知州,那个知州说自己管不了。”
“这是管不了?还是跟那位将军沆瀣一气,为了多要银子啊。”
“带着货物直接走不行吗?”
“不行!路上会遇到打劫的!”
“没有打劫的,也会被强行征钱征物!”
总之一句话。
镇南关仗着是通往宁安州的唯一道路,直接把这些东西封锁了!
想要橡胶?
没有!
想要好用的染布?!
也没有!
除非交钱!
一般来说,宁安州肯定会着急解决。
可宁安州不着急啊。
问就是,我们习惯了,日子一直这么过的。
于是,流言开始升级。
“宁安州的人一直这么过的?”
“这宁安州并入天齐国几十年了,都没有融入天齐国,甚至没有怎么融入滇州府,原因不会处在镇南关吧?”
“可别瞎说!那样的话,镇南关就是千古罪人!”
“谁会放着钱不赚啊。”
“看来宁安州这些年,一定很受委屈。”
此话传到这,已经有些不得了了。
就差直接讲明。
镇南将军拥兵自重。
把持着关口。
往小了说是贪财。
往大了讲,难道是把镇南关,甚至宁安州当做自己的私产?
此话传到镇南关,镇南将军脸上一僵,随后又想,朝廷并不在意他们这,再说他们什么也没做啊。
可已经有幕僚吓得屁滚尿流。
有些事不提就罢了。
真提到明面上,那就完蛋了。
特别是滇州府各行各业都等着用橡胶。
如果再不放行,那流言肯定会更多。
与此同时,那些需要橡胶垫片的行业开始发力。
生意做到一定程度,已经不止是有钱了。
手里更有权。
镇南关知州,镇南将军,不停收到各方的文书,都在询问这件事。
特别是四月开始,橡胶车垫的出现,让这些文书如雪花般飞过去。
听说镇南关每日都要处理这些文书。
刚开始,镇南将军还能稳得住,后面脸色越来越难看。
本来以为,他随便威胁几下,只要宁安州想要赚钱,那一定会妥协。
后来宁安州宁愿不卖东西,都不愿意给他过路费,也是惹怒了他。
跟他较劲,那就别卖!
其他地方没有胶底鞋,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谁能想到,事情竟然愈演愈烈。
橡胶还有其他大用处。
这就算了,外面的传言对他实在不利。
说他拥兵自重。
这四个字,没有一个武将担当的起。
就算这是真的,那也不能说。
不说就算了。
真的说出来。
他的九族可不够砍的。
信使道:“镇南将军已经被骂了很久,如果不出意外,那边很快会派人过来洽谈。”
宁安州小吏挑眉:“谈什么。”
“重新开商路啊,让你们的货物可以过去。”
那小吏只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怎么讲呢。
管他们什么事啊。
还来洽谈,难道真的如纪知州所说,镇南关还想着谈银钱分配?
一切尽在掌握的纪元,此刻再看好友夫子们的来信。
安纪村的,正荣县的,还有建孟府的。
再有京城的。
一封封信件,纪元花了一个时辰才给看完。
大海那边也看了很久,不过他看看纪元,心道,原来离家是这种感觉,自己一二十离家这么久,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纪元从八九岁出去求学,一直到如今,估计更加艰难。
怪不得元哥儿能成功。
他们确实比不得。
大海那边的消息,多是安纪村的。
今年是乡试年,小河肯定要参加乡试,他紧张的要命。
纪元那边也收到李锦蔡丰岚他们的信件。
上一次乡试,他们都没中,今年肯定要发力的,也对今年的乡试抱有厚望。
乡试。
纪元看了看自己的宁安州。
他们这里的童试都组织不起来,更别说乡试了。
仅有的几个学生,基本都在镇南关以内的地方读书。
这样下去可不行。
官学迟早要办起来。
其他的事情,多是夫子们的了。
主要是殷博士跟高夫子那边,他们都觉得橡胶很有用,让他再多寄一些。
高夫子说,橡胶可以做蒸汽机的活塞,密封性非常好。
看看,不愧是专业人才,材料到手里,就知道要怎么用。
纪元自然不会吝啬。
他们本地的橡胶,可都在仓库里屯着呢,想要多少都有。
快半年的囤货,那可不少。
京城倒是一如往常。
党政不断。
年纪越来越大的皇上疑心病也越来越重。
白和尚已经启程出发外派,不过他的信里说了个不好的事。
程家出事了。
程大人作为工部营缮的主事,要为化远三十八年冬京郊死者负责。
若本来因为这事,顶多是罚俸。
可后来,程大人又被牵扯到其他的事情里面,说是贪墨银钱,导致给皇上盖的别院出事。
总之乱得厉害。
程大人直接被下狱,已经关了好几个月。
现在的程家,风雨飘摇。
听说,至少是流放。
妻儿全家都会被牵连。
白和尚知道纪元跟程教谕的关系,也帮着活动几次,可背后的势力太深。
程大人,似乎就是被推出来挡事的。
没有背景的程大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白和尚还帮忙递消息给程大人的堂弟程教谕,只是程教谕外派的地方也远,不知道能不能顾及的到。
纪元心里一沉。
反复看了这封信。
在程家过中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程家两个大人都高升了,还以为以后程家的日子会好过。
谁知道急转直下,变成这样的模样。
上次白和尚写信,程家小姐就在想办法挣钱,当时程大人身上只有一个案子,就算日子不好过,那也没有性命之忧。
如今却不同了。
纪元想到程大人一家。
夫妻和睦,姐弟亲密,那样和谐的家庭,竟然会出这种事。
纪元斟酌片刻,还是主动写信过去。
一封信给程家,另一封信给李首辅。
纪元想了想,又把橡胶的详细情况附上。
希望这件事可以帮到程家。
程教谕对他实在是好,若不是程教谕跟林大人他们,自己也不会知道当年小纪元家里的真相。
而且,一家子好人,一家子和睦幸福的人,不应该受此磨难。
“这两封信快马送出,额外的银钱我来出。”纪元吩咐小吏柴烽,“要以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一定要。”
外面纷纷扰扰。
宁安州的安稳也要变得不同。
想来,镇南关的人肯定坐不住,要到他这谈一谈。
纪元摇摇头。
把京城的事情抛在脑后。
等京城那边的消息传来再说吧。
果然,就如纪元猜测的那般,镇南关在六月初二便派人过来。
提的事很简单。
镇南将军自然没有来,过来的人是之前跟纪元交谈过的镇南城知州,这位看到纪元的时候,还有点不自在。
当初纪元找到他明显是问他能不能合作。
可他的回答是不能。
原因?
原因还用说?
镇南将军的势力有多大,镇南知州最为清楚。
他认为,就以宁安州的情况,必然会同意给镇南将军分成。
至于给多少,大家可以谈。
谁知道纪状元根本不谈,扭头就走。
其他人都猜测,纪元肯定跟镇南将军谈不妥,或者镇南将军要的太多,所以直接走了。
实际情况是,纪元根本不聊这件事。
就算镇南将军自己心里也打鼓,他好像根本没说价格啊。
虽说最开始的时候,这位是想一人一人,镇南城要一半的利润,以后做宁安州买卖的靠山。
否则?
否则不准过!
是挣一半,还是一分不挣!
你们宁安州自己考虑!
可惜这些话根本没说出来。
镇南将军心里实际上是想要三成或者四成,漫天要价,就是为了试探纪元。
他试探了。
然后呢。
然后纪元走了。
根本不搭理。
镇南将军私下里还说,这纪元是不是个傻子。
怎么碰个钉子就软了啊。
可现在证明,人家清楚知道自己的情况,根本不需要主动洽谈。
事情发展到如今,该是镇南城的人主动过来,让宁安州的货物通过。
再不让宁安州的货物过去,外面的风言风语,能撕碎镇南将军。
在他眼中的庞然大物,就在纪状元按兵不动之下,好像直接粉碎了。
自己甚至都不敢触动,这边就已经解决了麻烦。
镇南知州见纪状元过来,连忙行礼。
两人虽然是同品级,自己年纪也比纪状元长。
可他这次来,毕竟有求于人。
知道镇南关来人的信使心道,他也算见证全程了吧。
想来这次之后,宁安州的货物就能卖出去?
外面多少人盼着橡胶运出去啊。
宁安州不少商贾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镇南关终于派人来洽谈时,便急匆匆过来。
只要镇南关放行,只要这边谈妥。
他们都要把橡胶给买走!
这么急切的心情几乎写在脸上。
跟本地人的悠闲完全不同。
着急的他们,只好狠狠吃本地的酸笋鸭粉汤。
哎,宁安州到底是什么宝藏地方,这地方的鸭子都那样好吃啊。
可惜当地人说,鸭子还不是季节,要再等等。
啊?
这还不是季节?
什么时候是季节?
边吃边等衙门里的谈判。
而这里面,早就是半个本地人的纪元气定神闲,他也没有居高临下地同镇南知州说话,多是认真听对方讲。
“想来当时是有误会。”
“本来想着是两边一起合作,货物送到那边也远,镇南关在中间,也能提供帮助。”
“镇南关的将士们到底不容易,给兄弟们吃点油水也是好的。”
“而且你们这边商队增加,对镇南关来说,也有影响,那地到底驻扎大军,还是需要谨慎对待的。”
总之一句话。
要钱。
纪元点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镇南知州见此,想到纪元的脾气,直接把那些话术都抛开了,直接道:“算了,纪大人,本官也说实话吧。”
“镇南关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
“我们不多收,两成的利润,如何?”
镇南知州心道。
镇南将军刚开始想要一半,后来是四成。
现在变成两成。
实际价码是一成。
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如果比这个价码低,那路上会出现不少“匪贼”。
到时候,谁也找不到镇南关头上,只会觉得这里的买卖难做。
不过话说出来,买卖难做,也是其他买家考虑的。
宁安州的人,大概依旧会跟之前一样?根本不在意?
反正他们只管出货就对了。
反正他们的东西不愁卖。
心塞。
谁让人家有这么好的东西。
橡胶,到底怎么做的。
再退一万步,如果纪元真的死咬着不给一分过路钱。
那位手里有兵,说不定会直接把技术抢走。
到时候,宁安州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总之,在镇南知州眼中,双方谈到一成两成,算是对彼此最有利的结果。
而纪元终于开口了。
“宁安州的买卖,为何要跟镇南关分成。”
纪元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要跟其他地方分成?
这是宁安州百姓们的功劳。
是他们辛苦砍树,是他们辛苦工作获得的结果。
为什么要给镇南将军?
“毕竟,毕竟过了镇南关。”镇南知州道,他一时坐立难安。
面对比他年纪小了二十多岁的纪元,他感觉自己根本坐不住。
纪元笑:“那也该给镇南关过路费,而不是给某个人。”
纪元抛出自己的条件。
“车辆过镇南关,可以一起修路,可以给过城的费用。”
总之。
要分成不可能。
给镇南知州分成更不可能。
而这个进城的费用是直接给到官府的,而不是给到镇南将军手中。
这也是镇南将军不提这茬的原因。
说话,这种方法,有利的是镇南知州,毕竟入城费是他的管辖范围。
可当初他直接拒绝,就是怕镇南将军。
如今,难道他就不怕了?
纪状元或许不怕,但他怕啊。
说句实话,若不是纪状元名声在外,镇南将军的小动作早就过来了。
镇南知州叹着气从衙门出来。
这纪元年纪轻轻的,怎么那样难缠啊。
而纪元的提议,其实对知州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但他敢收吗。
不敢的。
收了说不定会没命!
不少人看到镇南知州从纪大人那离开,赶紧去打探消息。
到底谈成了没啊。
要是谈成了,是不是就能过了。
答案是,没有谈成。
为什么没谈成?
镇南知州自然不敢说原因。
他能说,纪状元要把过路费给到衙门,但他要把钱给到镇南将军吗。
这种话说出去,他的前途就没了。
更是会被无数人耻笑。
而镇南将军那边也不会放过他。
外面已经风言风语,这件事讲出去,镇南将军的名声会显得更加霸道。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难道纪状元算准了吗?
镇南知州身边的小吏,低声道:“老爷,要不然咱们搏一把,纪状元这样靠谱,说不定靠着他,咱们能翻身?”
翻身?
镇南知州自己都笑了。
他这个知州都是镇南将军帮忙运作而来。
可以说,他整个家族都依附将军,若敢有二心,那以后怎么办?
他一直都是镇南将军的家臣罢了。
否则纪状元第一次拉拢他的时候,他为什么直接拒绝?
可真正躺在床上,这位镇南知州到底还是有些心思。
最后叹口气。
算了吧。
镇南将军可是有兵的,他家族人那么多,随便死一个,这代价他都承受不起。
这么想着,镇南城跟宁安州第二场谈判,再次失败。
宁安州依旧不着急。
纪元倒是着急送到京城的信件。
这官方的信使,镇南城肯定是不敢拦的。
信使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他真的想知道结果啊。
结果?
纪元低声讲了句。
信使震惊后退。
他就是那么一提,没想得到答案啊。
而且这个答案???
真的假的?!
信使赶紧道:“我绝对不会说的。”
纪元笑:“本官相信。”
说着,又给信使额外的银钱:“请务必尽快把信送到,拜托了。”
信使点头。
带着那个震惊的消息离开。
没过几日,面对镇南知州的再次洽谈,纪元直接道:“既然谈不妥,那就罢了。”
“送客。”
纪元根本不会浪费口舌去谈。
纪元态度之强硬,让镇南关来的人根本无从谈起。
直到镇南城的知州,不知道跟那位将军说了什么,最后的过路费终于定下来了。
按照每辆车收费。
一辆装满货物的车一百文钱。
银钱交给城门的守卫,充当镇南衙门的税款。
六月初八,这份众人期待的契约终于签订。
商贾们简直喜极而泣。
太好了!
他们可以买橡胶了!
可以买染布了!
可以买这里的木头了!
一车多给一百文?
那也行啊!
那也是赚的!
买!
必须买!
说起来宁安州也是为他们争取了这样的价格。
否则他们每车货物,肯定要多给不少钱。
不过马车橡胶垫片的事,已经传到滇州府之外。
每日大量订单等着。
只要把东西运出去,那就是钱。
都是钱!
宁安州的橡胶买卖终于恢复。
这次运出去的,不仅有胶鞋底,还有马车的各种垫片。
本地橡胶产业,再次有了新支线。
镇南关那边,经过多方施压,好像真的老实了。
要说如今一辆车一百文,那镇南将军自然觉得少。
可也没办法啊。
他要是再不同意的话,滇州府各方的压力都能把他生吞了。
更别说,外面的谣言一个比一个离谱。
再扯一会,他好像都要造反了。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松口,按照每辆车来收费。
现在这样也行。
反正那银钱只是过了衙门的口袋,转头就到他手里了。
而且,他跟宁安州纪大人的仇算是结下。
镇南将军从未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不就是收点过路费吗。
至于吗。
等事情风头过了之后,看他怎么整宁安州的人。
这交通要道是在他手里,他还有那么多兵马。
能吃这个亏?
而宁安州的刘大人,心里也有这个担忧。
他们到底是“邻居”,而对方手里有三万兵将。
纪元拍拍他肩膀:“放心吧。”
放心?
怎么放心?
您到是说说啊。
而那个官方的信使,他在经过镇南关的时候,又看到三五成群懒懒散散的兵士们。
纪大人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
年轻的纪大人笑着道:“镇南关的兵士们该挪挪地方了。”
“以后的镇南关,或许不会驻兵。”
啊?
直接不驻兵。
那,兵士去哪?
信使快跑出滇州府的时候才想到答案。
去宁安州。
宁安州,才是天齐国最远的国土。
那驻守的兵士,应该去往宁安州。
以后的镇南城,就是一座普通的小城而已。
不再驻守重兵,更不会有拦路的兵匪。
纪状元,绝对不是被人胁迫之人。
所以他不着急。
他要做,就要做的干净漂亮。
化远四十年,六月十三。
“大胆!”
皇上怒道:“好个镇南府,好个镇南将军。”
“不交银钱,便断了其他地方的商路。”
“好啊,这胆子,大到了极致。”
自五月份起,滇州府巡察使的秘密文书就到了皇上手边。
一封文书就罢了。
抱怨镇南将军太过霸道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些奏章背后都是滇州府一股股势力。
这些势力在橡胶拿出来,并且能运用在马车上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天齐国运输行业的东西。
此物,竟然被卡在半路,不让运出?
这事对他们每个家族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三四月份,他们先后跟宁安州沟通,又跟镇南关沟通。
本想找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但跟纪状元接触过后,大家默契放弃游说纪状元。
因为纪状元用几句话,便说服了他们。
“这尊拦路虎放在中间,今日谈妥了,明日就可能变卦。”
“他手里的兵,随时都变成匪,你我该如何。”
“所谓谈妥,不过是我们妥协。”
是啊,只要这位在这。
以镇南将军的霸道脾气,肯定会不爽。
他手里那么多人,要是装作匪贼去抢东西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
便是让这位离开。
这件事并不好办。
可跟橡胶带来的巨大收益来讲。
这又算的了什么。
是的,巨大收益。
不少人已经意识到,这东西,会带来无可估量的收益。
甚至做车轴的垫片也只是其中小小一项而已。
这些东西在皇上面前,便是另一层的愤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镇南将军,竟然敢拦路,难道他以为镇南关是他家的土地吗。
这是对皇权的冒犯,也是对天子的冒犯。
皇上不关心这条路上运的是什么。
是大米也好,是小麦也罢了。
就算运的是根树枝,那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是,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凭什么敢做朕土地的主。
往小了说,这是肆意妄为,贪财无度。
往大了说,甚至可以讲镇南将军有不臣之心。
这种冒犯,足以让皇上震怒。
特别是本朝皇上,正因为衰老变得没有安全感时,很需要一个典型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年轻时候的皇上,或许会派人敲打。
如今的皇上,则是真心的愤怒。
他先骂兵部,此地为何没有换防。
再骂户部,此地的情况为何不禀告。
最后翰林院跟太子一起骂。
天齐国内里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你们就没有责任吗。
最后道:“武举还是要开,还要重用,把这些酒囊饭袋都给换了!”
这些事到底能办成几件,那不好说。
每处换防都牵着巨大利益。
更不要说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但被立为典型的镇南关,却是一定会换。
临时成立的监察巡视组立刻出发,前往滇州府镇南关。
天齐国承平已久。
许多地方只换兵不换将也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兵将都不换,那也好说。
毕竟,动了就是银子,动了就要牵扯关系。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不动就不会出事,不动也就不费钱了。
镇南关被单拎出来,也是它倒霉。
纪元算准橡胶的利润,算准朝廷的反应。
更算准另一件事。
说好给官府的税收,最后肯定会到那位将军口袋。
等朝廷派下来的人查到这一层。
也许,有些麻烦就可以彻底解决了。
都说了,解决这些事,要解决的干干净净才行。
留隐患,可不是他的作风。
纪元对柴烽道:“好好算着,从宁安州到底出去多少车货物。”
“一车一百文。”
“到时候,一笔笔的要回来。”
柴烽立刻应下,眼神里写满兴奋。
想占宁安州的便宜?!
做什么梦!
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柴烽还在兴奋,纪元拍拍他:“走了,看看几个养牛场的选址。”
谁有功夫跟你们瞎玩啊。
养牛才是最重要的!
再不养牛,他家小黄真的要累死了!
第122章
第121章
不管外面怎么吵闹, 宁安州内里的事情,推展得有条不紊。
宁安州大部分百姓,并不太了解那些事。
他们只知道, 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
也知道他们的知州不会骗他们。
这不说本地人真就淳朴到傻。
而是纪知州是什么样的人, 大家若还不了解, 那真的是瞎眼了。
所以外面吵吵嚷嚷, 他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从春耕的选种播种,再到现在的中耕,追肥。
都是之前常做的。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鱼先收获,随后是鸭子收获。
这稻田里的鱼肉似乎都格外肥美。
鸭子更是被过来的商贩们一一带走,价格远高其他的鸭子。
而这些银钱, 可以换来很多东西。
各家发现,他们过得,好像比过年那会还要好。
还是一天比一天好的那种。
渐渐地,也有村民们发现, 他们其实需要很多东西。
漂亮的餐具, 更多花纹的衣裳, 更精美的服饰,还能买外面送过来的点心。
不论男女,感觉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多了。
真是奇怪,以前大家都没有这些玩意,不都过了吗。
怎么看了好东西,就走不动路了?
这自然是正常的。
向往更好的生活, 本来便是人之常情。
染布, 橡胶,稻田里的鸭子。
一切的一切, 让宁安州的百姓们脸上浮现另一种笑容,带了说不出的雀跃?
好像开始期待货商们会带来什么东西?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好像买得起了。
不过影响最多的,好像还是本地的伐木会。
伐木会成员上万人,主事的一共十一人。
领头为两个,一个叫石枫,是个很精壮的小伙子,今年二十五。
另一个叫骆静雅,今年三十三,自己跟丈夫都会砍树,而且比之其他人,骆静雅的技术更加精湛,总能找到最合适,更省力的角度。
他们也成为宁安州最新的势力。
平日不仅约束伐木会的成员,还可以跟收木头的商人们谈价。
橡胶的原料也出自他们的手里,故而在染布商会,还有橡胶商会,都很有面子。
要说之前的伐木工讲起来,总会有点不好意思。
但现在的伐木工,跟之前却很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自己讲不出来。
但心里只觉得,日子越过越好。
宁安州内里一直安稳,所以不管外面的货商们有多着急,进来之后,总要吃完酸笋鸭汤,再感慨这路难走,之后满意地拉着货物离开。
唯独经过镇南关的时候,好心情荡然无存。
此地的关卡必须收费,按照每车来算。
如果看不好,车上的东西或许还会被抽走一点。
虽然不算多,但恶心人啊。
但看守的当地兵士,商贩们敢怒不敢言。
再想到,要不是宁安州的知州谈条件,他们的处境可能会更恶劣。
真是烦人啊。
好在过了镇南关,这些货物就能运出去,甚至可以装到船上,远销整个天齐国。
不少人都说,滇州府五大商会,药材,宝石,木材,布商,茶叶。
可能很快就会有第六大商户,橡胶商会。
当然,这还太远。
要看橡胶之后的应用了。
不过现在看来,橡胶商会指日可待。
可话又说回来。
真等到橡胶商会成立,镇南关的那位将军,能不眼热?
到时候会不会还有幺蛾子啊。
这还真是个隐患。
到时候要么他们出血,要么宁安州出血。
镇南关的事,像是悬在其他货商们心中的刺。
可他们再来到宁安州。
怎么回事!
你们还是不着急吗?!
镇南关那边,就不怕他们捣乱?
纪元笑而不语。
背后的势力们也在暗暗努力。
他们现在着急的是另一回事啊。
从春耕开始。
纪元就让人统计宁安州如今的人口,如今的耕牛。
整个宁安州一共二十七万人口。
原本是三十七个村寨,之后加上最近几年形成的自然村寨,正好是四十八个。
这么多村寨,人户数量则为三万八千五百七十一户。
而平均拥有耕牛数量呢?
则为二十七户一头牛。
也就是说,整个宁安州里,只有一千四百多头耕牛。
这个数字过于少了。
想当年,建孟府正荣县,二十户一牛头,就让那会的林县令愁得头秃。
他走的时候,终于变成六户一头牛,这用了近五年的时间。
再有后来的聂县令,算是跌跌撞撞跟着做,终于变为四户一头。
前后加起来,竟然差不多十年时间。
不算就罢了。
一算,只觉得时间漫长。
宁安州的情况甚至更糟,二十七户一头牛,简直可怕。
最清楚这些事的安大海一边皱眉一边道:“本地的耕牛品种虽然不错,但养的不算好。”
“要么引进更强壮的种牛,要么换其他品种。”
“从养殖场搭建再到繁育,保守估计,三年内能起步。”
安大海作为正荣县远近闻名的兽医,他这样说,那必然是有数的。
而且三年的时间,也不算太长。
但这说起来,也只是繁育起来而已,真正让耕牛能劳作,还要再等两年。
再让本地百姓都得到耕牛,少说也是十年起步。
这甚至算快的了。
纪元听大海汇报之后,便心里有数。
镇南关的事告一段落之后,他便一直在找合适的地方搭建养殖场。
一连跑了十几天,终于确定下五六块不错的地,都是水草丰美之地。
安大海跟着走了这么久,见纪元终于点头,开口道:“那我们准备招人,开始搭建养殖场?”
耕牛这种重要的工具,必然越多越好。
不管是以后拉货用,还是耕田用,当地不可或缺。
纪元却摇头:“太慢了。”
确实很慢,但那也没办法。
安大海道:“没办法,养殖本就是慢功夫。”
“而且说实话,此事交给我自己,肯定是不成的。”
安大海说明情况。
他是懂牲畜的病症,但饲养,接生,配种,这些环节却不怎么会。
再者,怎么开设一个养殖场,他更是不懂。
没办法,术业有专攻。
大海这个年纪,能治好大部分牲畜的病,已经很好了。
所以这部分人都需要补充。
纪元何尝 不知道这些。
但人手这个事,确实是个难题。
他连办官学的人都没找到。
纪元放下手里的文书,说出自己的想法。
“或许,还有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技术也好,养殖场也好,都需要时间的积累。
这都是没办法的。
刘同知也是同样的想法。
或者说,他们纪大人真的有别的方法?
纪元直接道:“联系一下滇州府几个比较大的养殖场,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来宁安州开个分厂。”
等会。
什么东西?
什么分厂?
纪元继续道:“那这六块地的资料都做好,哪里有水源,哪里适合放牧,哪里可以获得牧草。”
“哦,对了,有些不方便行走的地方,就说我们会在这附近修路,到时候肯定方便通行。”
如果是后世的人听到这,大概已经明白纪元的意思了。
纪元的意思便是。
招商引资!
宁安州缺什么?
缺养牛的,更重要的是缺养牛的技术。
养殖行业可没那么简单,普通人进来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既然其他地方有先进的技术跟经验,直接拿过来是最好的。
比如说纪元好友李廷家里。
李廷家的继母就是靠着养殖的技术,在本地迅速崭露头角的。
当年要不是她认识青储料,他们的生意都没那么容易打开。
而青储料,只是养殖行业里小小的一环罢了。
与其从头开始,不如寻求其他地方的帮助。
想宁安州的产业支柱已经够了,不仅够,还很牢固。
像养牛这种需要积累的行当,不如请其他养殖场过来。
对双方来说,皆是合作共赢。
纪元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众人瞳孔地震。
这也行吗?
他们还以为宁安州这边要从头做起啊。
纪元道:“天齐国那么多养牛的,牛贩子也好,养牛场也好,肯定会愿意过来的。”
“咱们这里,可以说潜力无穷。”
如果在一年之前,肯定是没人愿意来的。
都知道宁安州穷啊,而且宁安州那么远,跟滇州府其他地方接触的也少。
可现在还用说?
眼看宁安州就要发迹了。
再者,当地的牛羊那样少,一看就是“空白市场”。
可以说只要把合适的牛带过来,便能发一笔大财。
把养殖场开在这边,虽然有风险。
可问题应该不大?
当地的知州,可是纪元啊。
再者,宁安州的风土人情十分不错,当地人和善,手头慢慢也有钱。
这种情况下,宁安州邀请养殖场过来入驻的消息,就传得飞快。
滇州府不少养殖大户都有些动心。
那宁安州地方不错,人也不错,手头也有钱。
就是缺牛。
要是能过去开个养殖作坊,似乎真不错啊。
在纪元看来,养殖场是要开的,但不一定是本地人开。
还是先把比较成熟的养殖场请过来。
久而久之,本地人也能耳濡目染,学会一些这样的技术。
毕竟外面养殖场过来,也会在本地招人手。
纪元这个办法,确实吸引不少滇州府其他养殖大户过来。
这些养殖大户们,原本还怕人生地不熟,不好在这做事。
谁知道宁安州的衙门,竟然提前选了几块合适的地。
不仅如此,甚至安排了一个很懂养殖的官吏全程跟着。
那叫安大海的小吏,对牲畜病症也太了解了吧?
有些养殖户,甚至想请他帮忙给牛羊看病。
这一来二去,宁安州靠谱的印象,就印刻在众人脑子里了。
安大海一边帮忙招待外来的养殖户们,心里一边震惊。
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也行?
这也行?
还真的吸引其他人过来养牛吗?
那些养殖户们,哪家不是养了十几年的牛羊。
有他们在,还有他们那边的种牛在,小黄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仅如此,本地的养殖行业能前进一大截。
说不定明年,本地的耕牛就能增加几百头。
安大海跟刘同知在办此事的时候,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纪元,纪知州在找合适养殖场地的时候,难道就已经想好要招其他养殖场的人过来?
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一切都那样顺利?
刘同知甚至道:“其实,橡胶产业要是没发展起来,也不会有人愿意来宁安州办养殖场。”
穷啊。
谁会愿意?
等会?
难道说,他们知州早早就想好了。
一边带着大家劳作,一边带着副产。
而副产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进养殖行业。
养殖行业的目的,也是为了种田?!
这里面,好像缺少哪一环都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
那纪元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啊!
纪元确实是这个打算。
在他来到宁安州之后,也是走遍各地,明白此地的情况。
想要提高粮食产量,从选种到劳作,再到生产工具,每一样都不能少。
现在耕种的稻鱼鸭模式已经推广开了。
有了今年的收益,想来以后不用他管,当地百姓就会自发用这种方法劳作。
各个村的水渠更不用说。
今年山上也下了几场大雨。
但有水渠的调节,基本出不了大问题。
基础的事情安排好了,后面的种子也在培育,如今的生产工具,耕牛,总算提上日程。
纪元在自己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又一笔。
夯实农业基础,才是正确的。
整个宁安州在纪元的带领下,农业水平突飞猛进。
任谁看了都觉得了不起。
终于,在化远四十年六月底,六家滇州府的养殖户派了人过来。
他们各自选定了合适的地方,让自己的亲信们过来开分厂。
要说有风险吗?
自然也有。
换了另一个地方,难免跟本地不同。
可这是风险也是机遇。
宁安州衙门的人都说了,他们本地二三十万人,还有那么多的山地,非常需要耕牛。
什么没钱?
他们宁安州的人,怎么可能没钱。
总之这些话,听得养殖户们回去细细盘算。
经过多次考察之后,终于确定了。
来!
来开养殖场!
他们相信宁安州的潜力!
也相信当地的衙门。
眼看一批批专业养殖人才从镇南关过来。
再看着专业的养殖户们是如何修建养殖场地的,这些东西,让大海都跟着学了不少。
换了旁人,这些养殖户应该不愿意。
可大海的兽医技术,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也算是互相学习。
专业技术人才是外面请的,学徒跟杂役则要请本地的人。
一时间,宁安州不少本地人,竟然找了份务农以外的活计,又有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纪元算着时间。
等到八九月份的时候,这养殖场大概就能建起来。
大批的牛羊便会赶到这里,在宁安州进行繁育。
到明年开春,说不定就有不少小牛犊。
也就是说,两年的时间,就能让本地的耕牛大量增加。
纪元松口气。
他也算明白,当年每次看到林县令的时候,都觉得他眉头紧皱。
这些事情确实刻不容缓。
所以显得格外惆怅。
有了这些东西,才能提高当地粮食的产量,才能让百姓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这种事,怎么能放慢脚步。
宁安州这边的改变,让镇南关的人看的羡慕不已。
两个地方毕竟离得很近。
当年宁安州的腊蛮人被欺负的时候,还是镇南关的兵将帮忙赶走景国士兵。
故而长久以来,镇南关的人,总觉得宁安州贫苦。
可谁能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宁安州发生了那样大的变化。
反观他们,跟之前一模一样。
这种反差实在是让人难受。
不少镇南关的普通百姓,学着宁安州那边种田的方法。
只是水渠到底怎么修,如何修,普通人总是拿不准的。
他们又没有纪知州这样的官员帮忙,更没有纪知州这样的官员操心他们的耕牛数量。
至于橡胶?
别提了。
这更是不可能。
镇南关本地的官员,不欺负他们就行。
以前想着隔壁宁安州比他们的还苦,那也就罢了。
现在人家不苦了。
心里怎么就不是滋味呢。
如果说普通百姓,只是心里难受,嘴上说说。
那镇南关的官员们,则恨不得把橡胶生意全都抢过来。
每日看着大批的橡胶从宁安州走。
再看着大批的物资送到宁安州。
而他们镇南关呢?
什么也没有!
顶多有个过路费!
能看到,却吃不到,这种感觉简直抓心挠肺。
镇南将军最近不得不低调。
他因为拦了橡胶的买卖,算是得罪不少人。
虽说他手里有三万大军,可他也不敢惹众怒。
否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他的好日子就会不保。
要说他盘踞在此三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像纪状元这样,动辄带动一个州致富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其实当初拦纪元的货,只以为是普通的物件。
谁知道引得滇州府其他人不满。
让他不得不退让。
若是一个小小的知州也就罢了。
谁知道那点东西,让整个滇州府,甚至天齐国其他地方的人都趋之若鹜。
可越是这样。
越能表明那些货物的价值。
镇南将军想到那些银子,心里就痒得厉害。
单收过路费,他的荷包都鼓起来了。
若真的能分到宁安州的利润。
那该有多好。
说实话,当初要不是他叔叔,宁安州那些腊蛮人,早就被景国人杀干净了。
还轮得到他们成为天齐国的子民?
还轮得到他们赚这份钱?
那个纪元也是。
怎么还帮着腊蛮人赚钱。
反正怎么想,镇南将军都觉得可惜。
这一趟趟的货物,就像鱼饵一般,让他垂涎三尺。
可惜了,外面不少大货商都等着要橡胶,私底下再三警告他,不能动这些货物,否则肯定跟他没完。
要不是那些人背后的势力,纪元会有好日子过?
凭自己手里的兵将,纪元所谓的宁安州,就不会平静安宁。
橡胶的事,已经是自己手下留情了。
这纪元竟然还有所动作。
连养殖场都想开起来?
镇南将军已经听说了,纪元让其他养殖场的人去宁安州开分厂,等到八九月份的时候,那养殖场就能开起来。
算下来,也就两个月时间。
宁安州,似乎越来越不同了。
镇南将军如何眼热,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还有过往的商贩私下跟宁安州衙门通气。
让宁安州小心才是。
同时也觉得这买卖做得太艰难了。
只要镇南关在这,似乎永远不得安生。
谁知道,人家宁安州的人依旧不在意。
纪知州身边那个叫柴烽的小吏,甚至淡定道:“别提那些了,我们宁安州要秋收了,对了,鸭子要不要给你留一只。”
“这会的鸭子,别提多香了。”
宁安州的鸭子?!
他们必须吃!
哎,每次来宁安州,吃吃喝喝不说,还能赚钱。
真好啊。
就那个镇南关。
烦死人了。
说起来,宁安州去年跟今年修了那么多水渠。
眼看着调节水源确实有用。
就是不知道,那什么稻鸭鱼的方法,真的对产量有提高吗。
如果是真的,他们家也想试试。
还有修水渠的方法,听说真的能调节山泉水。
宁安州的生意兴隆。
农业方面同样引人注目。
而七月八月的秋收一来,答案自然会揭晓。
算起来,纪元来这里已经一年了。
他带着全体“宁安州”百姓折腾的稻鸭鱼共生方法,确实该亮出成绩。
纪元对此信心满满,宁安州的百姓们对此也没有异议。
反而是外地来的货商们,全都紧张又期待。
总之一句话!
宁安州今年的水田收成,决定了他们明年家里种田的方法!
别怪他们跟风啊。
谁让纪状元的折腾,好像确实很有用?
万众期待下,终于到了化远四十年的秋收。
纪元,刘同知,以及几个司的主事。
剩下全都是小吏。
纪元看着自己的队伍,这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算了,就当看不到吧。
宁安州下面四十八个村寨,一个个寨子的消息传了过来。
杨柳寨,今年的水田均产增加了三十九斤!
今年一亩水田平均产粮三百三十斤。
而去年,他们只有二百九十一斤!
剩下一个个寨子报过来。
白越寨,增加了二十二斤的收成。
有一个寨子,甚至增加了四五十斤!
这些数字堪称夸张。
可谁让今年的水源,肥料,调节得都非常好。
稻鸭鱼的共生方法,更是让土地增加了肥力。
本地的刘同知几乎激动的捏着手里的纸张,上面记着各地的收成,让他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本地当了一二十年的官,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傲人的成绩。
“要知道,这还没有算鱼跟鸭的收益。”
甚至还有鸭蛋的收益。
这些零零碎碎的如果都算上去,就知道纪知州提的共生系统,到底有多好。
去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水渠上。
稻鸭鱼的种植方法,也是完全出于信任才去做的。
而这份信任,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纪元本人,则看着这些东西并未太多喜色。
稻子,一亩产三百多斤?
还是太少了。
少得甚至有点可怜。
明年用上耕牛,情况应该会好点?
还有选良种。
良种的选择,尤为重要。
纪元只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
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而宁安州的其他人,已经在为此事欢呼了。
对本地人来说,这是丰收。
绝对的大丰收。
是宁安州本地,从未有过的丰收。
宁安州不少村寨,已经开始点燃鞭炮,他们要到衙门去感谢纪大人。
不是纪大人。
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粮食收成啊!
这个爆竹必须放!
是为了纪大人放的!
混在人群里的外地人,看得心情复杂。
为什么他们家乡,就没有纪元这种官员?
如果纪元是他们那的父母官就好了!
这宁安州,可真幸运啊!
第123章
第122章
化远四十年, 八月。
宁安州各个村寨,都要讨论今年的大丰收。
闲暇的时候,还要应付前来收购鸭蛋, 稻田鸭的商贩。
再加上做了些副业挣了银钱, 手里都阔绰不少。
可大家最想买的, 还是牛, 还是耕牛。
当地很多装饰品,都是牛角的图案。
这是宁安州腊蛮族人的习惯,也是当地人的崇拜。
这也说明,耕牛在本地的重要性。
所以一有机会,大家肯定是想买牛的。
整个宁安州二十多万人口,三万八千多户, 哪家不想买头牛?甚至买两头?
所以,新搬来的六个养殖场老板,天天被人问:“什么时候可以买牛。”
“还没建好吗。”
“我们能先预定吗?”
这些养殖场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
那太能了。
放心。
最后的一点点排污通道做好, 他们的牛马上拉过来!
说起来, 排污这一块, 竟然也能用上橡胶,还是宁安州衙门主动提起的。
说是牛羊的污秽物不能乱扔,还有必须好好清理,不能污染环境等等。
说的时候,还把橡胶拿出来给他们用,用在管道上, 竟然可以密封气味。
这玩意儿, 可真好用啊。
没想到,建个养殖场都能学到新东西。
总之, 他们这里八月底就能建好,到时候先把自家那边的牛拉过来,卖一批,然后在本地繁育。
看宁安州的情况,便是不卖牛,只做租牛的买卖,都能大发一笔。
听说已经有其他牛贩子看好情况,也准备过来卖牛。
他们六家,一定要趁着其他牛贩子来之前,赶紧赚一笔!
这些牛贩子们也没闲着,一边建养殖场,一边学习宁安州如何养稻鸭鱼的,那土地要怎么平整,那沟渠要怎么挖。
本地人倒是也不吝啬。
反正来问的人很多。
谁让宁安州大丰收啊。
但凡有点想法的,肯定会趁机问问。
宁安州这样和谐的气氛,还是会折在镇南关。
滇州府其他商贩过来,都会默默说一句:“镇南关镇南关,合该叫个鬼门关,财门关。”
“一遇难缠小鬼,二损钱财无数。”
“最后?最后终于到了和善地。”
更有人吐槽,这跟唐僧取经又有什么区别,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在最后的宁安州取得真经。
也有明眼人说,这镇南关跟宁安州,迟早还会闹起来。
主要是镇南关闹。
更有人说,那橡胶买卖越做越大,还有布料也很不错。
这两项有外面的贵人压着不能阻拦。
就算是镇南将军也没办法。
那这两项不能阻拦其他的事情呢?
如同大家猜测的一样,这位镇南将军,还是出手了。
他这次拦着的是耕牛。
八月底,本地的秋收差不结束了,手里有闲钱的他们,已经准备好去买耕牛。
而搬到宁安州的六个养殖场,大家做好准备卖耕牛。
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
直到牛羊赶到财门关。
守城的兵士直接道:“牛羊都是军备物资!你们大量往外运!是想做什么?!”
啊?
什么东西?
赶着牛羊的养殖户们迷茫了。
他们又不是送到景国。
是送到宁安州啊。
宁安州也是天齐国的地界。
大家解释之后,兵士们还是道:“谁知道你们说得是真是假。”
“宁安州距离景国那样近,要是运出去了,有人知道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许出!把东西给我扣下!”
来往的货商们面面相觑。
他们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镇南关眼馋宁安州的银钱不是一两天了!
如今还是走到这一步!
可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直接扣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可偏偏这话好像又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牛羊,确实是军备物资。
镇南关的商贩们人心惶惶。
好在只扣了牛羊,没有扣其他东西。
而这个举动,则让养殖户们面露惊恐。
宁安州等待买牛的百姓们,也确实愤怒了。
之前什么橡胶,布料,大家感受不是很深。
但这是牛啊!
他们好不容易攒够钱,想要养一头耕牛。
结果呢?!
结果就被扣下了?!
以前就觉得被镇南关针对,现在更是如此!
宁安州和谐的气氛被打破,一想到耕牛被扣,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几个养殖户更是愁眉苦脸,赶紧去衙门等消息。
这都是什么事啊。
本以为养牛的买卖很顺利。
大家都等着挣银子了!
谁料会发生这种事。
衙门这边脸色同样严肃。
这一年多来,宁安州衙门算是顺风顺水。
就算出了橡胶被扣的事,那也是没什么问题的,还给了他们囤货的时间。
等到橡胶买卖再次开放,日子更是不错。
现在稻鸭鱼的耕种方式,也被很多地方效仿。
唯独出了这事。
耕牛。
其他的事就算了。
耕牛他们是真的着急。
就算现在再把橡胶扣了。
说实话,着急的也不是他们,而是外面的货商们。
可耕牛不同。
这东西,确实是本地需要的。
刘同知带着这个消息,急匆匆去往知州府。
再看纪大人的脸色,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刘大人默默闭嘴。
跟纪知州认识也有一年,少见知州这么不高兴。
知州府里。
纪元依旧是一身浅绯官服,腰间的金饰显得格外闪耀,甚至有些刺眼了,如同他现在的表情一样。
还是走到这一步。
扣他的耕牛。
眼看本地百姓要翻耕,要准备明年的耕种,现在却玩这一手。
“对方这么做,就是知道,不会影响其他货商。”
“就是咱们跟养殖户着急。”
之前的橡胶牵扯太广。
耕牛的牵扯就小了。
再者对方还扯了个自以为很聪明的理由。
怕他们把牛羊这种战略物资卖给隔壁的景国。
景国听了都要打一个问号。
就以腊蛮人那么爱耕牛的性格,自家的耕牛都不够用,还卖给他们?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刘同知道:“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
纪元算着时间,缓缓道:“等。”
不对,只等也不行。
还要推波助澜。
纪元道:“发文书给滇州府城,武新府的衙门。”
“咱们先告个状。”
告状?
之前橡胶的事闹那么大。
宁安州都没有发文书出去。
毕竟这一弹劾,那就是跟镇南关彻底撕破脸。
“这,这要是真的对上,我们有胜算吗?”
“还是说拉着橡胶下水,不给我们过,我们就不卖橡胶!”
纪元看了看刘同知,再看看其他官员,好笑道:“制作橡胶的方法,真的完全密不透风吗。”
也不是。
而且泡胶这一步,很多人已经猜到了。
就是怎么合成橡胶,大家还不清楚而已。
纪元道:“不能学镇南关。”
如果真的一刀切,发疯了的货商们,大概率会自己学习制作橡胶的方法。
用钱砸,让人研究,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技术在,便不是密不透风。
到时候,宁安州失了人心,也失了买卖。
何必呢。
所以镇南关扣的事一发生,纪元就让人安抚橡胶商人,布料商人,承诺道:“只要那边不闹,这两项买卖照常,宁安州不做那种胁迫人的事。”
纪状元一诺千金,他这么一讲。
来往货商们果然松口气。
原本还怕扣牛的事影响其他买卖。
看看人家宁安州,看看人家纪状元。
怎么人跟人这么不同啊。
是啊,人跟人,就怕对比。
宁安州这边的衙门还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镇南关的百姓跟大部分兵士还是很好的。”
那潜台词呢?
谁不好呢?
人心本就偏向宁安州,如今更是偏了。
这份偏,以后就会有大作用。
而如今,宁安州跟镇南关的矛盾正式摆在明面上。
谁也没想到,宁安州的做法是,告状。
告到省会跟副省会。
请两位知府评评理。
啊?
这。
这合适吗。
要说最近宁安州跟镇南关之间的事,他们不知道呢?
太知道了。
甚至一些买卖,就有他的身影。
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更知道朝廷的意思。
总之,纪元的这份奏章,还真的被受理了。
那滇州府的知府,甚至拍案叫绝,看着纪元的文章欣赏得不行。
说什么,不愧是状元的文笔,不愧是状元的文章,这文辞飞扬,实在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甚至还让大家传看。
怎么说呢。
这文章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既有事实,也有依据,甚至还有感情。
从如何对百姓,讲如何做公务,再讲圣人之言,圣人之行。
总之一句话。
好文章。
好骂战。
放在翰林院的弹劾文章里,都算是上乘了。
“一年多没见,纪元的文章又精进了。”
说话的人面容严肃,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忍不住又把手头的文章看了一遍。
哪是看弹劾的文章,分明是在欣赏文笔。
滇州府知府坐在下位,恭敬道:“徐大人,您认识纪状元吗?”
说罢,又觉得自己多讲了,眼前的徐大人是翰林院的御史中丞,又是礼部的侍郎,正三品京官。
当年纪状元可是在翰林院做事,两人说是同僚都不为过。
滇州府知府懊恼。
他许久不见京中来的大官,脑子怎么都没了。
说起来,他也是难受。
虽说是一省知府,可如今的滇州府渐渐没落,反而是武新府像是真正的省会。
这些牢骚就不说了,滇州府知府依旧恭敬。
被称徐大人的这位京官,便是朝中派来巡查的官员。
他原本的官职就不低,如今特事特办,拿着圣旨前来,身份更是尊贵无比。
毕竟他代表的是皇上。
从五月皇上震怒,到秘密派人过来,这路上四个月的时间,他们从马车换船只,再换马车,速度比一般要快很多。
故而徐大人来了之后,并未第一时间调查,而是要歇一歇。
今年六十二的他,确实有些折腾不起。
徐大人依旧严肃,但他也没计较滇州府知府像是说了废话,反而讲:“同纪元认识,倒不是在翰林院。”
不是翰林院?
是有私交?
徐大人嘴角稍微带了些笑:“那时候,他还在建孟府府学读书,还不到十二。”
具体的事徐大人没讲,只说当时认识。
他也确实认识。
那会他觉得纪元是假神童,故而有了试探的心思。
最后就不用说了。
纪元,是真的神童。
从连中三元到如今把宁安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都说明了此事。
这位徐大人,正是当年在建孟府做监临官的考官。
当时的他对纪元就很欣赏。
之后纪元去了京城,两人私交也不错。
今年镇南关出事。
他正好被皇上派过来调查镇南关的情况。
“虽有些私交,可事情要秉公办理。”徐大人直言,“不管谁有过失,必然严惩不贷。”
这,这还用说。
肯定是镇南关那位镇南将军的过失啊。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对方那点小心思。
就是看宁安州赚钱了,所以眼红妒嫉。
可镇南关的镇南将军,在此地多年,其实并不好动。
特别是他手底下的三万兵将,甚至是他叔叔当初就带着的。
当年那些兵将,不知道有多勇猛。
如今滇州府的太平安稳,不都是当年打下来的。
那景国近些年发展得不错,依旧不敢靠近他们,不就是因为当年的镇南关将士彻底打服他们。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人家镇南将军,确实有这个底气。
说白了。
纪元这边占理。
镇南将军是真的有军功。
两者对比,就看巡察使徐大人觉得那边更好动。
其实最合适的方法,确实是宁安州跟镇南关合作,大家一起赚钱。
那可是三万兵将。
要说朝廷能动吗。
是可以的。
但损失必然不会小。
只动镇南将军?
这位可是上个镇南将军的侄子,是真正的祖上有福德照着。
哎,这些事,果真一团乱麻。
如今扣牛的事。
还是宁安州让让步,大家这事也算过去了。
说到底。
当年宁安州的腊蛮人确实承了镇南关的恩情。
镇南将军一直觉得自己有理,也是因为这事。
不过滇州府知府却不敢说这话。
还是要看朝廷的想法。
看这位徐大人的想法。
如今的情况,纪元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是那位老镇南将军在,纪元还真愿意给钱。
可这位的话,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也太久了吧?
只是这话到底不好听。
算起来,宁安州确实欠镇南关的。
这里的腊蛮人,也确实是当时的镇南兵将保护下来。
虽说五十年过去。
宁安州之后也送了不少米粮物资过去。
可对方旧事重提,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恩情已经还过了。
那些恩情,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也是因此,纪元愿意带着镇南关赚钱。
甚至当初镇南将军一句话,他便带着人马过去。
他能过去,便是能谈。
若不是条件太苛刻,对方狮子大张口。
事情也不会到今日的地步。
算了,这些糊涂账怎么都说不清楚。
两个地方如今都是天齐国的地盘,离得又那样近,说是唇齿相依也不为过。
还是好好看看,怎么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纪元算了算时间,开口道:“当年跟着征战的老兵,应该还在吧?”
到今年算起来,正好是五十年整。
一般的兵将也就是一二十,二十出头。
若有六十多,七十多的老人,也很正常。
宁安州的刘同知倒是知道一些:“好像还在,基本都是镇南关的人,在镇南关本地生活。”
“他们日子过得如何?”
日子过的如何?
这倒是把刘同知都给问到了。
刘同知今年四十多。
他出生的时候,宁安州已经是天齐国的了,也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战事,对此是不熟悉的。
猛然一问,大家都不知情。
“这些事下官不太清楚。”
“但宁安州并入天齐国的前十几年里,宁安州每年都会给大量物资送到镇南关将士手中。”
虽说救命之恩怎么还也不为过。
可这些物资的输送,也确实是当地人有来有往。
纪元叹口气。
他也是太着急了。
明知道宁安州快速发展会引来嫉妒,却也依旧做推手。
如今了解里面前前后后的事。
才知道,如今宁安州跟镇南关的局面,并非一句话可以解决。
几十年前,不管镇南关为何而战,但到底是为了宁安州死了人。
也怪不得镇南将军对宁安州的东西当作自己的。
更能解释,天齐国朝廷,为何允许镇南关的兵将那么多年不换防。
这可是为天齐国开疆扩土的兵将。
若不是这位镇南将军太过肆意妄为,因橡胶的事惹怒太多人,估计皇上都不会说什么。
果然,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情背后,总是有许多原因。
当然了。
如今五十年都过去。
宁安州都要开始交田税。
想来也是一件事翻篇。
不管怎么说,断了宁安州要买的耕牛,还扣上要通敌的帽子,这绝对不成。
宁安州要发展,要耕牛,此事必须解决。
化远四十年八月结束。
整个滇州府都知道了镇南关跟宁安州之争。
借着买卖牛羊的理由,双方开始新一轮的拉锯战。
到底是谁能拿到更多的银钱?
就看这次 了。
这次连宁安州的百姓都牵扯其中。
他们是真的慌了。
他们是真的想买牛啊。
倒是镇南关百姓的态度,大家不太清楚。
毕竟提到镇南关,立刻想到的是兵将,里面普通百姓如何过日子,好像还真不知道。
与此同时,徐大人休息好了,他的人手陆陆续续下去。
此事,必然要断个明白。
虽说事情已经摆在明面上,可内里到底如何,还是要查的。
换了其他的监察官或许不会如此。
但徐大人素来严肃认真,他要查,就会查得彻底。
纪元派的人也在查。
但他查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他想要镇南关的兵将驻扎到宁安州,自然要知道那边兵将的情况。
纪元有预感。
五十年过去了。
或者说三十年过去了,镇南关的兵将,还是当初奋勇杀敌,开疆扩土的兵将吗?
还是那批人吗。
里面的气势,还是当年的模样吗?
以前的纪元并不好奇。
但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还是想知道的。
因为,到底是不是那支队伍,就决定了他接下来的态度。
在纪元这,到底谁获得利益,他早就定了基调。
那镇南将军贪财好色,把过往商队给官府的税收全都放到自己的腰包。
这些证据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多查。
而他想知道的,是更深层次的事情。
镇南关的镇南将军,他还以为自己会在博弈里面取得一定的收益。
殊不知,某个人抱着铁铲,正在朝他的祖坟挥舞。
或许,他身上那层祖宗给的庇护,很快就会戳穿。
在滇州府都在关注这件事的时候。
纪元的奏章已经传到整个滇州府。
被整个滇州府的学子们传看。
今年的乡试刚刚结束,学生们本来就注重各类文章。
纪状元的奏章传出来,大家肯定要争相传看的。
看了一眼之后,滇州府学子们沉默了。
这文章,他们这辈子也写不出来啊!
有几个真正才学不错的书生甚至抱着文章想哭:“这文章,这才学,这想法,是我等耗尽毕生心力,也学不会的啊。”
“怪不得他是第一,怪不得啊。”
“状元郎的文章,着实有些可怕了。”
“这文章要是在考前发出就好了,咱们也能学一学。”
学一学?
镇南关的镇南将军都要气疯了!
不少人都说纪元这文章,绝对会永远流传下去,作为今日第一文章被读书人传颂。
啊?
你传颂了。
我呢?
我在你的文章里是大反派啊!
放在现代来看,不少后世的人,都羡慕名篇名作里面的人名,这些人或许本身不出彩,却因为被写到文章诗词里,从而名扬天下。
放到现在看。
如果自己是名家的好友家人就罢了。
可自己是反派啊!
你这文章写的越好,我的名声就越差!
以后大家学这篇文章的时候,还要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他呢?
他的名声就不要了?!
“来人!来人给我写!”
“把镇南关将士怎么帮助腊蛮的事给我写下来!”
“也要让人传颂!”
“让世人都知道,这宁安州的人,就是实打实的白眼狼!”
镇南将军手下的人沉默。
写文章可以,但写这样好的文章。
他们真的不行啊。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像纪元那般文采出众!
纪元还不知道,他一篇奏章会有这样大的效果,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当年镇南关老将们的情况。
“王五,七十二,右腿残疾,妻子离世,儿子做杂役。”
“张柱,六十九,缠绵病榻,至今还对打仗的情形心有余悸。”
“叶售,七十七,带着七岁孙女度日。”
一长串名单下来。
都是当年的老将现状。
明明朝廷让他们不用换防,明明当地的税收基本都给了镇南关的将士,明明宁安州之前给了很多米粮木材。
为何他们的日子还是这般?
纪元的目光放在另一个名字上面。
是因为,有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这件事闹到现在。
是有人借着五十年前的战事吃别人的血肉。
最应该得到补偿的那群人没有得到。
最应该被感谢的人,如今孤苦无依。
那位镇南将军,吃这些老本,也确实吃够了。
此时的镇南关里。
徐大人脸色铁青,直接道:“铁证如山,你还不认吗?!”
“身为本地将军,插手官府事宜,整个官府的库房都被你掏空了!”
“赖琨顺啊赖琨顺,你叔叔当年为镇南关流血流泪!你在干什么?说!”
徐大人不仅认识纪元,也认识这位镇南将军。
甚至跟前任镇南将军关系不错。
可他铁面无私,根本不会看谁的面子。
徐大人深吸口气。
年纪渐大的他,气有些喘,直接道:“镇南将军,你还不认罪?!”
第124章
第124章
镇南将军闭嘴不谈。
可他的脸上也写了心虚。
他实在没想到, 这件事还是惊动了朝廷。
他们这地方,已经多少年没人管了。
怎么会有心思派巡察使过来。
从他叔叔拿下宁安州之后。
皇上就对他们这里非常信任啊。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镇南将军自然没有那么猖狂。
可他在这里三十多年, 早就觉得皇上不会在意此地。
天齐国那样大。
滇州府镇南关又距离京城那样远。
只要不出大乱子, 这些小事都可以放过。
时间一长, 他的胃口就越来越大。
即使心里知道, 这样是不对的,可他又能怎么办。
他镇守边关已经够苦了,难道不应该拿到好处?
这口子一开,自然越来越离谱。
徐大人看着,很是明白。
说到底是朝廷疏于监管。
三十多年了,此地都不换防, 谁来都要松懈。
天齐国太久没有战事,之前看武举就知道,要不是武将为了自己儿郎有个功名,也不会喊着要开武举。
近十年没有武举, 其实是有些离谱的。
可皇上近些年, 总是听不进去这些话。
他也不太想折腾。
就像捂着蜜蜂的盖子, 只要不掀开,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其实这也没错。
毕竟这镇南将军会反吗?
多半是不会的。
他就是贪财好色,皇上再清楚不过。
只要边疆安稳,不出大乱子即可。
其实大部分古代王朝的边域,基本都是如此。
没办法。
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他从京城过来便明白。
放权给边关将士,是最简单, 最轻松的戍卫方式。
皇上让他过来, 既是不想听他唠叨,也是知道他跟前任赖将军关系不错。
此事可以小惩大戒, 却不能真的处罚现在的镇南将军。
否则影响的,不止这一处卫所。
其他卫所或许有真正遵纪守法的。
但多数,都跟镇南关一样。
动了这里,那其他关卡的将士们怎么看?
他们的心会不会寒?
有时候这些东西,无关对错,只关乎立场。
徐大人为人严肃,素来秉公执法。
可皇上就是要给他派这样的差事。
明显是要告诉他,任何位置,都要思量,让他不要动不动就劝诫。
这镇南将军显然也明白,他今年五十二,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镇南关。
此事虽然不好糊弄,但他到底是前任镇南将军的侄子。
有这层身份在。
一切就好说。
徐大人看着他的表情,眼里的光芒慢慢消失,甚至也没有那么生气了,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无奈。
天齐国也好。
皇上也好。
甚至还有他。
为什么,都显得那样暮气沉沉,那样畏首畏尾。
什么事都要思量,什么事都要谨慎。
这些情绪像一团说不清楚的棉布,裹得人难受得厉害。
可这股浊气又要憋下去。
不妥协行吗?
不权衡利弊可以吗?
就在巡察使徐大人要做出违心的决定时,此事的另一方当事人纪元来了。
这是纪元第二次到镇南关。
这次过来,心情自然不同。
第一次来的时候,虽然知道镇南关有鸿门宴等着,可到底抱了希望。
这次过来,则是带着说不出的愤怒。
当然,也对镇南关真正的将士们感到难过。
如今的纪元,骑术娴熟,整个人骑在马背上,身形流畅自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可那眼睛却深不见底。
他的眼睛里装着很多人,很多人。
既清明又透亮,还让人不敢直视。
纪元进镇南关的时候,来往不少货商下意识行礼,完全没了在镇南关的谨慎,仿若松快不少。
“纪大人!您怎么来了!”
“知州大人!”
“没想到在镇南关能碰到您!”
镇南关的百姓跟士兵们看得诧异,甚至小声提醒:“那是知州大人,你们这么说话,不怕挨打吗?”
啊?
挨打?
这可是小纪大人啊。
纪元下了马,笑着道:“来这里办点事。”
“我们家的牛还在这呢。”
众人笑。
这个倒是。
纪元看了看大家装的货物,再次道:“赚钱可以,但不能坑人,要是发现你们卖到宁安州的货物虚假骗人,那是真的要小心挨打。”
众人又笑。
都跟宁安州做大半年买卖了,这点大家还是懂的。
要说一个良好的环境,确实能改变很多。
这种自上而下的监督,让货商也好,让本地百姓也好,买卖都变得轻松起来。
镇南关的人看得更惊愕了。
在他们印象里,宁安州的纪知州应该是个很强硬的人才是。
面对镇南将军都那样厉害,说不理就不理,说骂人就骂人,甚至写着文章,变着花样骂。
可对普通人,怎么这样温和。
纪元身后的邬人豪,柴烽等人态度也不错,显然这就是他们平时的模样。
宁安州的官员们出现在镇南关,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徐大人也想着,他处理完镇南关的事,这边的麻烦就能解决,宁安州的问题不攻自解。
没想到纪元会亲自过来。
都说他重视当地农耕,想来也是为了牛羊的事发愁吧。
徐大人又看了镇南将军一眼,都是这位做得好事。
这样也好,事情毕竟有个苦主。
这两地这样近,以后还要当邻居,不能闹得太僵硬。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滇州府知府,忍不住往门外看了看。
他还没见过这位纪状元呢。
都说他长相英俊,文章又写得好。
如今看来治下也是一把好手。
他这一来,这位镇南将军,必然还要再吃些苦头。
反而徐大人没有那么乐观。
镇南将军只是小惩大诫,不能动的太狠。
纪元这次过来,大概是要失望的。
而且徐大人不建议纪元闹得太僵硬,这镇南将军,到底是这条路上的拦路虎。
没了他,这里的军队谁来管?
没了这位,这边关的将士又有谁压得住?
如此实际的问题,让他秉公执法的名字上,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徐大人眼皮垂着,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看着竟然比长途跋涉刚过来的时候还要苍老。
“见过徐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见过镇南将军。”
少年介乎青年人的声音清澈明亮,又带了这个年纪不一般的沉稳,直接打破眼前的局面。
纪元身量比一般人要高,此刻行礼也只让人觉得他身材挺拔。
这样的年轻人跟暮气沉沉,满肚肥肠的镇南将军一比,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情都好起来了。
徐大人都觉得心里敞亮不少。
怪不得他们礼部尚书大人想让纪元做自己的孙女婿,都是有原因的。
此刻的镇南关知州府里。
最高位的肯定是京城来的徐大人,然后是滇州府的知府。
接着便是镇南将军,以及镇南城的知州。
他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最后便是纪元了。
镇南将军跟纪元一左一右坐下,场上的气氛再次变得尴尬。
说到底,此事还是因为镇南将军他们拦下宁安州东西的缘故。
第一次不成,又来了第二次。
东西是小,却挑衅皇权,所以皇上派人过来调查。
但查也不能查得太深,省得边关出乱子。
这种分寸拿捏,对楚大学士那种人来说,轻轻松松。
可对徐大人来讲,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折磨。
徐大人心知要委屈纪元,故而说话也变得少了。
他顶多能把事情平息了。
让这镇南将军不再拦宁安州的货物跟牛羊。
真正的惩罚,估计是不太行的。
想到这,徐大人闭上眼,心里跟刀绞一般。
一辈子的原则,就要栽在这上面吗。
可他也不能因为一个镇南关,让天下驻守边卫的将士寒心。
那边镇南将军心里也有数,颇有些居高临下看向纪元,还是太年轻,根本不知道他这里的重要性。
他带兵,带的还是他叔叔留下来的兵将。
除了他们姓赖的,这里的兵将还服谁?
这毛头小子,真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就能为所欲为?
镇南关多少年的规矩,就因为他,能改?
知不知道他的立足根本到底是什么啊。
“想当年,我家叔叔带着兵将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你爹娘甚至都没出生。”
镇南将军知道自己胜局已定,小惩大诫,不准他再扣宁安州的货物呗。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损失了。
故而此刻还是口头上说两句,算是让自己心里舒服。
镇南将军高谈阔论,丝毫没发现徐大人已经皱起眉头。
纪元那边依旧如常,只在镇南将军再次提起他叔叔前任镇南将军的功绩时,纪元开口道:“想来当年不少兵将都为宁安州的腊蛮族人流血牺牲吧。”
这话一说,在场唯一的腊蛮人柴烽,眼神软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可他爷爷却讲过的。
那时候要不是镇南关的兵将,他爷爷就要被景国人捉走当奴隶。
也是因为这份恩情,腊蛮人很快自称是天齐国百姓。
更因为这份恩情,大家至今对镇南关的人说不出什么,当年送了无数粮食,都是为了表达感激。
那时候的前任镇南将军还说宁安州刚建立,也贫苦,不需要多给他们。
他们的兵将自己耕田,还有朝廷的饷银,比他们有钱。
腊蛮人柴烽低下头。
那镇南将军听得舒爽。
对了。
这样才对嘛。
他叔叔的恩情,你们还没还完呢。
镇南将军也没想到,纪元会主动提这件事,往椅子上一靠,直接道:“哎,说这些,当年多少将士牺牲,你们不知道?”
“那景国到现在都有农奴,如果真被弄过去,腊蛮人还能做生意,还能有自己的田地?这不是做梦嘛。”
“镇南关这边守卫大家的安全,来往的橡胶买卖,怎么就不能跟镇南关一起做?”
眼看对自己情况有利,这纪元还松了口。
镇南将军顺杆儿爬,立刻又提起橡胶买卖。
还别说,他这个是真的馋。
多少人都在背后盯着橡胶买卖,若能分一杯,他还用得着找别的营生?
这破地方太穷了,否则他用得着这么卖力吗。
不过,这是对他们戍守边关的奖励。
没有这些油水,谁过那样的苦日子?
眼看镇南将军越说越离谱,镇南知州轻咳:“咱们还是聊这次牛羊过城的事吧。”
“牛羊到底是要经过镇南关,就是这种战备物资到了景国,那对谁都不好。”
“我们也不是故意扣下。”
“既然巡察使都说没事,想来肯定没事,牛羊不日就会放走。”
意思是,虽然镇南关不占理。
但巡察使来了,那这事就算了。
牛羊放行,你也别告状了。
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小。
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纪元看了这位镇南知州一眼,见他态度谦卑,就知道,这估计也是他好不容易争取的。
按照镇南将军的脾气,肯定还是要扣点油水。
谁让朝廷派来的人是这个态度。
这也就是徐大人了。
换了态度再软点的,多半真会让宁安州跟镇南关一起挣钱。
安抚兵将是头等要事。
但。
真的安抚了吗。
这可不好说。
纪元看着镇南将军侃侃而谈,好像自己对本地做了多大贡献一样,眼神逐渐变得失望。
有时候,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但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吃,那绝对不行。
“够了!”
昏昏欲睡的徐大人站起来。
他实在是听够了。
他一辈子的名声,真要毁在这上面?
不行。
绝对是不行的。
此事一定要秉公办理。
反正他已经六十二了,快致仕了。
就是如何安抚本地兵将,确实是个问题。
徐大人咬牙,刚要说出自己的想法,那镇南将军肉眼可见有些慌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面对京官也没了之前的惧怕。
再加上纪元态度变软,镇南将军还真的以为他那本功劳簿,可以再帮他渡过一道难关。
徐大人这句够了,好像要扭转局势。
一贯严肃的徐大人,真的不能忍受这种事情。
纪元在这时,突然朝对方发难。
“镇南将军,你说五十年前镇南关为腊蛮人牺牲。”
“那些牺牲或有伤病的将士们,如今可还好。”
徐大人的够了让大家认为局势要变化。
可纪元这句话,又让人觉得情况变得更加不同。
镇南将军眼里透出迷茫。
徐大人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反而是镇南关本地人,镇南知州,立刻看过来。
见大家不说话,纪元再次道:“我再问一遍,那些将士们,可还好?”
这,这五十年了啊!
谁知道啊!
纪元没再继续,反而看向徐大人:“徐大人,方才镇南将军有几句话也是对的。”
“他说当年的宁安州确实是靠着镇南关将士打下来的。”
“所以,我们准备把橡胶的一部分税收给到镇南关的将士。”
这句话说完,其他人立刻看过来。
镇南关将军眼神透着狂喜。
这,这是真的?
但为什么啊?
纪元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纪元继续道:“是当年为宁安州浴血奋战的将士,以及将士后人。”
“徐大人,宁安州的百姓,宁安州的衙门,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之前我们没有能力,如今日子好点了,是愿意帮忙的。”
纪元再次强调:“现在过去五十年,应该有不少将士跟将士后世还在。”
“不只是税收,这份橡胶生意,也想请他们一起来做。”
宁安州如今有钱。
镇南关对他们有恩。
他们不仅要给钱,还要给营生,要带着一起致富。
徐大人震惊半天,开口道:“若是为了商路畅通,倒也不必如此。”
“放心,此事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大家看起来,纪元好像就是妥协了,就是为了以后的商路顺畅,愿意带着镇南关一起赚钱。
镇南关将军觉得惊喜来的有点突然。
滇州府的知府眼神也透着疑惑。
虽然跟纪元接触不多,但他的文章风格,他之前的做派,不像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镇南关本地的知州嘴角牵动。
他知道为什么。
他竟然是这里面,头一个明白纪元为何要这样做的。
果然,纪元对徐大人道:“此事与商路无关。”
“商路的银钱,下官绝对不会给。”
“但将士们的生计,却是要考虑的。”
话说到这。
已经再清楚不过。
商路,他们要过。
这是商路的事。
那些将士们,他们也要管。
这是为了报恩。
两件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徐大人看向纪元的眼神,充满欣赏。
徐大人道:“好,很好。”
“赖将军,当年那些将士们的名册,快拿出来吧。”
可徐大人对纪元越满意,对赖琨顺就越不满。
小惩大诫肯定不行。
务必要好好训斥。
赖琨顺直接道:“何必那样麻烦,给到镇南关驻扎的军队,就是给到他们。”
“纪知州,何必要绕个弯路。”
事情到现在了,还在狡辩。
纪元抬头看他:“这怎么能一样。”
“如今的镇南关兵将,还是当初那批人吗。”
纪元终于问出来了。
他铺垫了那样多。
就是想问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躺在老将士们的功劳簿上吸血。
那他们呢?
他们在干什么?
镇南关知州嘴唇微动,开口道:“不是了。”
不是那批人了。
当初的那批人被排挤,被换掉。
好一点的,可以离开镇南关。
一般的,不再是兵士,做个普通的老百姓。
最差的,还是最底层的士兵。
至于那些牺牲了的兵将后人,也没什么好日子可以过。
他知道的,是没有好过的。
眼看这位镇南关知州失声痛哭。
就连纪元的计划也被打断。
他本来想看看,这位镇南将军到底有多厚脸皮,强行拿别人的功绩贴金。
一步步问下来,也能让徐大人知道他的无耻。
却把这位知州给忽略了。
纪元,邬人豪,柴烽,想到这位镇南关知州的身世。
这位知州今年三十六,他的爷爷,父亲,都是当年的兵将。
那会上战父子兵,甚是勇猛。
但打仗下来之后,爷爷双腿残疾,几乎不能行动,父亲少了条胳膊,勉强还能生活。
好在当时的镇南将军还是另一位,对他们这些兵将们照拂有加。
再有宁安州送来的米粮,镇南关发的伤药,大家日子都不用发愁。
直到上一位将军离世。
现在这位接手,
刚开始还好,后来情况急转直下。
没有米粮,没有伤药。
知州的父亲胳膊也不知哪里出现问题,在他十岁那年病逝。
他的爷爷也因为这个打击,而直接自尽,说是不拖累他家,可见在这两位离世之前,他家的情况就很不好了。
要不是他努力科举,终于考上举人,又找机会搭上如今的镇南将军,他全家都会贫困潦倒。
而他在那么多将士后人里面,算是幸运的。
是的,这算幸运的。
甚至提前离世的爷爷父亲都很“幸运”。
多数兵士的晚年生活痛苦不堪。
可他们把什么功劳,什么宁安州是他们打下来的挂在嘴边了吗?
没有。
问起来,他们也会说:“是因为景国人在天齐国镇南关门前打仗!这合适吗!”
“我们是为了天齐国的安全!”
换做另一个地方,他们也会打的。
他们的语气里还透着当年镇守边关的骄傲。
他们也没有一点挟恩以报的想法。
对他来说,保护天齐国的国土,顺便救一个部落的人,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
五十年都过了。
何必呢。
只是他们不知道。
有人利用这一点,喝血吃肉。
想报恩的人会报错对象。
真正做了事情的人贫困潦倒。
在镇南关知州的控诉下,徐大人,滇州府知府已经愤怒不已。
好,你真是太好了。
知道这位将军荒唐,却不知道已经到这种地步。
可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触目惊心。
纪元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把他调查的情况全都拿出来。
在苛待兵将这方面,那镇南将军强行征用官府的银钱已经是小事了。
不仅如此,如今说的三万大军,实际上不到一万人,有两万人的空饷,也全都进了这位的腰包。
整个镇南关,就是他的一言堂。
一条条罪证列下来。
徐大人咬牙切齿,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和稀泥的性子,现在更是痛恨,还觉得自己为什么想要平息此事。
若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镇南关就是真的完了。
但事到如今,镇南将军赖琨顺还有话要说。
“你们动我,就不怕其他地方的兵将心寒?”
“哪里没有这样的事?哪里不吃点空饷?”
“真要为一个我,就变成这样?!”
还是那句话。
有时候,事情无关对错,只关乎自己站着的位置。
而眼前的情况,显然如此。
不怪他这样张狂。
他不想反,只想贪财而已。
没必要处置他。
甚至皇上让人下来,也只是惩戒一番。
真正要处理。
有些难。
镇南城知州微微摇头,如果镇南将军手里有刀剑,他估计已经被砍了。
可他也没办法。
这些事他想过很多次,根本没有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徐大人则要拼着自己的仕途也要促成此事。
大不了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出去也有个交代。
徐大人还看向纪元。
特别是,要把纪元保护好。
这件事,就当自己弄出来的
纪元已经得罪了京城一部分文官,不能再得罪武将了。
他自己被记住,那没什么。
纪元还年轻,还大有可为。
纪元像是看出徐大人的心思一般,开口道:“徐大人,下官无意去动镇南关的兵将。”
“下官只是想替本地的兵将讨回公道。”
镇南将军。
镇南关的兵士。
可并不是一个整体。
下面是属于被压迫的阶级。
是前者强行要捆绑后面,吸着后面的血,而后面的人一无所知而已。
纪元还道:“谁犯错就惩罚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下官要做的,是让镇南关的兵士更好。”
说白了,镇南将军,代表不了镇南关。
真正能代表镇南关的,是这些名单上的老将士们。
纪元要把他们请回来,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这才是铁律。
这些老将士们,才不是这位的护身符。
如果肉眼可视的话,有一层盔甲好像从赖琨顺剥开。
这层本就不是他的,是他强行贴合上去,甚至磨损了盔甲的棱角。
纪元的一番话,让在场众人醍醐灌顶。
就算是赖琨顺也明白。
他好像要完了。
纪元如果真的厚待那些老将士们。
那自己还算什么?
其他地方的兵将也只会觉得解气,特别是中下层的兵将,心里不一定有多舒爽。
那些人,会是纪元的朋友,而非敌人。
可纪元,纪状元。
舍得让利?
舍得让宁安州的利润分出来?
他有那么大方吗?!
这是真的要给技术,给银钱的!
纪元看看邬人豪,又看看那柴烽。
这是他们宁安州衙门,以及橡胶商会,布料商会,乃至伐木会,加上四十八个村寨村长商议出的结果。
“宁安州的橡胶技术,愿意分享给镇南关。”
“还愿意在两地之间修一条真正的官道。”
“原本两地来往也只需要四天时间,这条官道修好之后,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起把橡胶产业壮大。”
“两地百姓,兵士,一起改变生活,一起经营橡胶产业。”
“这是宁安州的承诺,也是本官的承诺。”
“不知道镇南关这边,可否愿意。”
纪元描绘了一会有些夸张的场景。
可他说得又很真切。
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一起合作,一起赚钱,一起经营。
一起让日子过的更好!
当然了。
这些事情之前,要把某些人剔除才是。
徐大人态度已经变得平和,他甚至笑着看向这位镇南将军,他以为的杀招被纪元轻松化解。
纪元把他不合身的盔甲血淋淋地撕开。
等待他的,只有真正的审判。
“赖将军,你目无军纪,为祸一方。”
“本官奉圣上旨意前来调查此案,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
“就跟着本官回京请罪,等着皇上兵部,刑部定下责罚吧!”
徐大人心口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
他就差一点点,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还好,还好及时拉回来了。
甚至没有任何代价,就能秉公执法。
纪元小小年纪,为何能这样聪明?
在场众人,一直没说话的滇州府知府忍不住再次打量纪元。
这,这是他们滇州府的官员?
他们滇州府何德何能啊。
如果能调到他那就好了。
还愁当地没发展?
滇州府知府还在打算盘。
那边徐大人直接道:“现镇南关知州也参与贪污之案,一样要押回京城受审。”
“这段时间里,镇南关由宁安州纪知州暂管。”
徐大人语气都带着欣慰:“纪元,此地,也交给你了。”
啊?
他?
镇南关也给他管?!
第125章
第125章
“听说了吗。”
“你说的是那件事?”
即将进入镇南关的两队货商在一起低声说话。
“镇南关的知州换人了!”
“对对对, 就是这件事!”
为什么啊?
商队里立刻有人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明白。
从本地镇南将军躺在功劳簿上吃祖上老本,仗着地方偏远,还欺负隔壁宁安州的新知州纪状元。
再到这位将军两次扣押纪状元的货物。
一个是橡胶, 另一个是耕牛。
前者牵扯甚广, 不少势力帮忙解围。
第二个只是宁安州自己的事。
甚至朝廷派下来的官员都想和稀泥。
毕竟镇南将军名声在外, 祖上荣光就镇得住许多宵小。
但是呢?
但是那位宁安州的知州纪状元, 直接把他老底都给掀翻了。
从他在镇南关一桩桩一件件事情。
再到镇南将军立身之本的那场战役,全都被揭开了。
说实话,各地都会有吃空饷的情况。
但吃成这个样子,那还是头一次见。
吃就算了。
当年跟着他叔叔的老兵们,竟然全都弃之不顾。
这就太过分了。
要知道,朝廷能允许他接替自己的叔叔在镇南关, 以及他如今在外面的名声,靠的全都是镇守边关的功劳。
现在告诉他们。
什么功劳。
完全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而已。
纪元把这些事情都翻 出来。
以及这位挪用银钱等等的脏事,其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事更不用提了。
那些曾经真正的老兵, 都是镇南将军的部下, 日子过得凄惨无比。
而镇南将军本人家里金银财宝无数。
听说京城来的徐大人, 气得都站不稳了。
难为老大人千里迢迢过来,竟然被气成这样。
“反正精彩至极。”
“说是镇南将军已经被捉住了。”
“那镇南关,怎么就归纪状元管了?”
“是上面派来的京官,觉得纪状元把宁安州管得好,两个地方离得又那样近,干脆代管。”
“原来的知州呢?”
“那个知州也参与了, 所以要一并押到京城受审。”
“反正镇南关一众官员, 基本上都牵扯其中,重要的都弄到京城审讯了。”
啊?
这镇南关变天了啊。
这么大的事, 怎么听起来悄无声息的。
一般来说,该闹得满城风雨才是吧。
现在事情要结束了,才告诉大家?
此刻的镇南知州府里,徐大人,滇州府知府回过神,才发现纪元这事做得有多漂亮。
他找好时机,趁着镇南将军不注意,又趁着上面巡察使过来,一口气把对方老底全给弄掉了。
而且事发突然,属于直接发难。
便是镇南关将军本人,也没想到纪元会从另一个地方入手。
纪元是不是有点太沉得住气了。
滇州府知府觉得可怕。
徐大人却欣赏得厉害。
既能秉公办案,还不留任何把柄。
这种能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管怎么说。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要说爽快吗?
也没有。
因为这件事牵扯甚广。
好像解决了,又像是没解决。
镇南关将军,到底是驻守一方的大员。
如今就算暂时扣下,也难免节外生枝。
事发后,大家也都没闲着。
徐大人在找更多罪证,最好能让赖琨顺的罪名更为确凿。
滇州府知府则在跟带来的兵马指挥沟通,意思是他带的兵马解除警戒,可以暂时休息。
只要封住主要几个路口,跟本地兵士形成牵制。
别的不用管。
巡察使徐大人奉命而来,还是调查一个将军,手底下没兵怎么可能。
故而他从京城而来,没有去更方便的武新府,而是先绕远去了滇州府真正的府城。
从那边调兵调人,这才赶赴镇南关。
滇州府知府能亲自跟过来,也代表了本地的意思。
这也是镇南关将军面对他们的时候,可以好好讲道理。
纪元呢?
纪元知道这些吗?
他是知道这些,所以强行过来。
还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凑巧?
滇州府知府观察眼前的年轻人,见他还是跟方才一样,说不出的沉稳。
如果,这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
那是不是有点可怕了。
纪元并未多说。
从橡胶的事开始,他便联合需要橡胶的势力,让消息传到京城。
可京城派人过来,顶多是约束镇南将军。
真正想让他离开,还需要更多罪证。
本以为宁安州给到镇南关衙门的税收,被镇南将军拿去,已经是一项铁罪。
可后来又觉得不对。
前任镇南将军开疆扩土的功劳,是如何都不能抹去的。
那样的话,单单挪用税收,也不能让他的罪钉死。
自己就要另寻他法。
纪元并未像无头苍蝇一样,直接去查所有罪证。
而是想到以这位的为人,真的会善待将士们吗。
结果不言而喻。
与其说他破了这个局,不如说他看懂了这位将军。
苛待兵士,还是苛待有功的兵士。
要说罪名多少?
那不好讲。
但要说会不会让手下人寒心,却是一定会的。
只要这份心寒在,便不会跟着镇南将军狗急跳墙。
毕竟,前面还有个橡胶买卖等着。
只要是想好好过日子的,都不会跟着镇南将军赖琨顺起事。
纪元气定神闲,一切都在计算当中。
滇州府的知府,此刻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这样做,不怕他反?”
他都怕得厉害,带了不少人手啊。
纪元却摇头:“他能去哪。”
去哪?
南边那么多小国,随便挑一个打过去,就能把地方占了啊。
滇州府知府虽未说,可眼神写得明白。
纪元却笑,也用眼神回答,随口比了个口型。
景国。
南边几十小国里。
谁最厉害。
景国。
景国跟天齐国没法比,但也能碾压其他小国。
镇南将军若是脱离了天齐国,成为赖琨顺赖国王,不出三个月,绝对会被景国讨伐。
甚至还能用这件事给天齐国献好。
所以纪元断定。
镇南将军不会跑,也不敢跑。
顶多,携带细软私逃。
还是往天齐国内里逃。
滇州府这么多大山,随便躲一个,过个几年出来,又是一个富贵闲人。
滇州府知府瞳孔地震,又看看纪元身边。
哎?!
那个力士邬人豪呢?!
他去哪了?!
自己只顾着看纪状元,竟然没留神这件事!
此刻的镇南将军赖琨顺把平时的官服换了下来,罕见穿了低调的衣服,可他的肚子太大,还是很显眼。
赖琨顺嘴上咒骂:“好个纪元,打我个措手不及,还仗着京城官员在的时候揭短,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
随后又在想,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种地步的?
明明纪元没出现之前,他的日子都很好过。
或许,就不该招惹他。
赖琨顺又骂:“他至于吗,在边关那么多年,谁不苦?他一个状元都被弄到这,难道以为皇上真的看重他?”
话是这么说,赖琨顺已经收拾好东西,全都是方便携带的金银细软。
老婆孩子也不管了,直接带着贴身侍卫离开。
从蜀地到滇州府,多少大山不够他藏的。
狡兔还有三窟呢,等他躲躲风头,还是一方富翁。
赖琨顺身边的侍卫还道:“将军,咱们起兵打出去吧,至少有三千兄弟,都是听您的。”
赖琨顺心道,三万大军变三千就够寒酸的了,那么多人又能去哪?
自立为王?
他几斤几两,身边人还不清楚?
不说天齐国,景国都不会放过他。
悄悄逃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刚刚擦黑,几个人从暗道里出来,心里对纪元恨得要命。
直到在暗道里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什么恨意都没了,几个人双腿发抖,根本不敢走。
平时邬人豪给人的压迫感就够强的了。
此刻一夫当关,手里还拿着大刀,那模样,谁看谁都要屁滚尿流。
这,这人怎么会在他们面前!
等会。
此刻的赖琨顺脑子运转飞快。
将军府的守卫不严。
纪元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
以及徐大人那个脾气表现出的怒火。
这才促成他离开。
是纪元。
又是他。
他一步步地,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赖琨顺这次腿是真的软了,眼神根本不在眼前的邬人豪身上,脑子里都是纪元。
纪元啊纪元。
本以为昨天雷声大雨点小,他做事一点也不管不顾。
可现在才知道。
他是故意的。
故意露出破绽,故意表现得急切。
实际上,就等着他逃跑。
赖琨顺只想问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纪元不能回答他,却能回答滇州府知府,这位是真正的顶头上司。
纪元道:“因为他不让耕牛进来。”
就这?
就这?
啊?
纪元认真解释:“宁安州想要发展,如今的耕牛还只是一方面。”
“后面大量的农具,大量的外地种子,以及本地所需要的各种东西。”
“全都需要经过镇南关。”
“我们不能依靠对方的心情行事。”
说着,纪元甚至还拿出怀里的简易地图。
这是从李首辅给他的地图里抄录的一部分,纪元指着另一条路:“便是这位走了,下官也想再修一条道路。”
纪元勤勤恳恳解释他画的那条路。
想请知府大人帮忙,找来合适的工匠。
宁安州去往滇州府其他地方,还能再修一条路。
看到这,知府真的明白了。
纪元就是为了宁安州的发展!
然后顺便解决老兵们的贫困问题。
如果赖琨顺没有拿宁安州发展来威胁纪元,他根本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知府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而纪元身边的小吏柴烽,以及知府身后的幕僚,看向纪元的时候,总觉得纪元在发光。
别人都觉得他的理由或许离谱。
可大家实实在在看到了。
他就是这么做的。
阻碍他的任地发展?
那就佛挡杀佛!
纪元幽幽道:“知道他们耽误多长时间吗。”
“如今都九月份了,按照正常来说,我们当地的百姓都能买牛租牛,能省多少事。”
“说不定还能再开耕一些梯田呢。”
柴烽使劲点头。
没错没错,纪大人说得对!
“大人!大人!镇南将军试图潜逃!已经被邬壮士,还有滇州府的守备军捉住了!”
准确说,是邬人豪一手提了一个,直接扔到守备军脚边。
守备军又去把躺在地上嗷嗷大喊的人再给拖回来。
这十几个人意图逃跑,全都败在邬人豪的手下。
守备军指挥越看邬人豪越欣赏。
这块头,这身手,这脑子。
等会,邬人豪怎么知道,他们会逃跑?还知道对方的密道?
答案不言而喻。
原本还在审讯其他人的徐大人连夜过来,眉头竟然有些松快。
之前还怕他把赖琨顺捉到京城有些过分了。
会让那些武将们不满。
现在好了。
携带细软潜逃。
说他一句叛国都是可以的。
一件件事,终于把这位背负祖宗荣光的小人给拉下马了。
这像是抽丝剥茧一般,也像是小刀放血。
看着一点点的。
但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已经退无可退。
如果是李首辅知道这件事,只怕要叹一句,纪元对比在京城的时候,更聪明谨慎了。
要是楚大学士知道,必然还会讲一句狡诈。
可惜了,如今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纪元就怕他老老实实跟着去京城呢。
滇州府知府笑着摇头,开口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知府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从小厮手里取来烟袋,看着镇南关的黑夜,慢悠悠道:“你要代管镇南关了。”
“知道镇南关多少烂账吗。”
“知道那些兵士后人要怎么安抚吗。”
“还有,你想修路,本官自然可以准,但你以为这山路好修?”
知府一连串问题,让纪元却笑,随后把蜡烛拨亮一点。
“下官相信,人定胜天。”
此时赶在最后时间进城的商贩们,擦擦头上的汗。
已经入夜了,差点就不能进来了。
“这位军爷,请问要多少入城费。”
那几个“军爷”此刻有些六神无主,随意摆摆手:“不要了,快走吧。”
不要!?
为什么?!
“本地的新知州说了,以后货商再过镇南关,就没有入城费了。”
没有入城费?!
这,这是真的?!
新知州是纪元吧,那纪元这么做,又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眼前的兵士们人心惶惶。
他们有的也想跑,有的又觉得不如赶紧坦白。
他们是镇南将军的手下,真的做了太多的事。
如果纪知州翻旧账怎么办。
如果他们成了马前卒又怎么办。
可同时,大家又知道纪知州的。
没错,镇南关的兵士们都知道纪知州的人品。
他是个不恃强凌弱的。
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商贾,百姓,士兵,全都很和气,跟那些凶名完全不同。
甚至越底层的士兵,越信任。
谁让被宁安州的一切历历在目。
而且抓镇南将军那日,纪知州说,要带着镇南关的人一起赚橡胶的钱。
大家心里拉扯得厉害。
一方面不相信当官说的话。
一方面又觉得这人是带着宁安州致富的纪知州。
一方面想跟着几个刺头逃跑,或者直接闹事。
可还有一方面,又觉得或许跟着纪知州日子才能变得更好?
这种拉扯,这种动摇,就足以让赖琨顺的人四分五裂。
也有人问,为什么会相信其他地方的官员。
那还用说,这是纪状元。
至于免除入城费。
这又有什么了,钱又到不了他们手里。
在各方纠结之下,纪元并未说什么,而是让手下的人去军队里统计名单。
他要统计因为戍守边关而受伤生病的将士,并且顺便说了第二批名单也要准备。
第二批要统计的,是因为父亲牺牲,孤苦无依的将士后人。
“统计这些做什么?”
有士兵问道。
“分田啊。”柴烽直接答,“教你们精耕细作,发展稻鸭鱼模式,做不做。”
“按照批次,一批批地教。”
“哎,没办法,我们人手太少了,不然大家一起学,那才是最好的。”
一起学?
不在所有名册之内的兵士看过来。
他们也能学?
甚至路过的百姓都在伸头听。
“学,都学。”
“我们知州大人,恨不得大家一夜都能学会。”
敝帚自珍?
不存在的。
他们纪大人说了,要让镇南关的百姓一起学会更好的种田方法,也要让当地百姓一起做橡胶,发展染布协会。
总之。
宁安州有的。
你们都会有。
时间问题。
不信?
不信就算了。
可镇南关的兵士跟百姓信吗?
太相信了。
他们见识过宁安州的发展,见过纪知州本人。
他们看着宁安州流水般的货物。
赖琨顺直接抢,就是因为羡慕。
他们羡慕吗?
那是肯定的。
这样的前景下,没人愿意反,也没人愿意闹事。
少有的蠢货,要么被身边人按住,要么被滇州府来的守备军按住,全都形不成气候。
消息传到滇州府知府耳中,他忍不住感叹:“纪元的底气,原来在这。”
他以自己的信誉为保证。
可这整个滇州府里,能让众人信任的,只怕也只有他了。
当官当到这种地步。
此生无憾啊。
知府开始好奇了,在纪元手中,这两个天齐国最南边的地方,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大人处理完手头的事,又派人严加看守犯人,这才有工夫跟滇州府知府沟通。
徐大人直接道:“知府你也是进士出身,可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知府自然知道,出自礼记,其中一个意思是,只要实行正确的道,天下所有人跟事都会帮你。
此话甚大。
是一句可以束之高阁的圣人言。
毕竟普通人背此句,只觉得这句听起来顺耳。
却不会觉得自己要按照这样的德行操守办事。
这样所有读书人都会背的句子,却很少有人实行。
年迈的徐大人处理完这件心力交瘁的事,已经身心疲惫,可此刻精神却尚好。
“纪元的道,便是天下为公。”
徐大人甚少这样说话。
可此句却是发自内心的。
徐大人拍拍滇州府知府肩膀:“照顾好他,回头你我,可能还要被他照顾。”
徐大人这些事处理完,基本就要回京了。
他要赶紧回京复命,省得夜长梦多。
若不是纪元收集的证据充足,这赖琨顺又试图潜逃,他这一趟多半无功而返。
反正不管怎么说,赶紧了结此事才是真的。
徐大人这样说,就是让滇州府知府暗中给些帮助。
毕竟是一个省会的知府大人,他能动用的势力,还是很多的。
滇州府知府悠悠道:“您还记得,我是哪里人吗。”
“哪里?”
这位知府笑:“本官是闽地的人。”
在纪元让人写出《梯田水渠修建手册》,并送到云贵闽川等地时。
他就对纪元很有好感了。
他的家乡也有很多山,也有很多水。
却没有这样的好方法。
纪元带着宁安州的人做出方法,总结了经验,还分享给所有人。
作为出身山地的知府,纪元在他这,已经是自己人了。
知府笑容忽然停止。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纪元在走自己的道时,连他这种跟纪元不熟的人,都自觉帮他开道。
好一个天下为公。
好一个天下人都会帮忙。
那些圣贤书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过。
还真让人变成现实了。
滇州府知府跟徐大人相视一笑。
他们自愿,为纪元“保驾护航”。
能成为天下为公的一分子。
也是一种荣幸。
九月二十八,纪元等人送走徐大人。
这次徐大人不再绕道滇州府,而是直接从更近的武新府出发,到时候一路坐船回京城。
自然是为了更加安全,而且这里坐船要比山路快不少。
滇州府的知府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把手下得力干将拨过来不少。
一方面有纪元的号召力,还有知府大人的亲信。
他倒是要看看,谁敢阻拦纪元改变镇南关。
镇南关权力交锋显然不算太有波澜。
可暗地里,不少人对纪状元的想法有了改变。
统一意见是。
这个人不好惹。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善斗者也是如此。
都以为纪元跟镇南将军的争斗会你死我活。
实际上?
实际上人家稳坐钓鱼台。
这对合作者自然是好的。
好在,滇州府大部分商贾,都是他的合作者。
百姓那边,则对这些毫无所察。
在他们看来,就是镇南关将军犯错,朝廷不满意。
这么说的话,其实倒也没错。
只是少了纪元借着皇上稍稍不满,便小题大做,把人赶走这档子事。
其实就算知道了。
大家在乎吗?
不在乎的。
大家在乎的,是扣在镇南关的耕牛,终于可以拉回来了!
那六家养殖场从欲哭无泪到伤心欲绝,甚至后悔来宁安州做买卖。
现在呢?
不后悔了!
他们的牛都回来了!
本以为这批牲畜要折在这。
都被那将军扣了,还能有好结果?
答案是。
有的!
太有了!
纪知州就是靠谱,跟着他做买卖,绝对没问题。
只是宁安州的百姓们一边看着牛,一边往队伍后面看。
他们的小纪大人呢。
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会要常驻镇南关吧?!
想到这个可能,所有人都在摇头。
纪知州是他们宁安州的知州,不是镇南关的!真的不是!
第126章
第126章
化远四十年, 十月初六。
滇州府,镇南关。
从镇南将军被查,一直到被押往京城, 事情办得极快。
谁让他确实作恶多端。
再有镇南知州从中反水, 身边还有不少人看到时机不对, 也供出不少事。
徐大人查了一个月, 总算把证据收齐,带着二十多犯人一起回京城受审。
这一个月,他们几乎干了别人三四个月的事情,歇息几天便赶路出发。
徐大人今年六十二,这一趟也不容易。
不出意外的话,他办完这件差事, 差不多就要致仕。
所以徐大人对纪元非常感激。
没错,是感激。
要不是纪元及时出手,他致仕之前,就会永远留下一个污点。
徐大人走了。
滇州府知府把得力的二十个小吏留下来, 又跟滇州府指挥使商议, 留下几个得力干将, 凑了三十个作为纪元的左右手。
这件事做完,知府大人也离开。
滇州府不少人看着这事,只觉得他们做得干净利落,而且没办法指摘。
那镇南将军像是降智了一般,就按照纪元的路子走。
但有时候看着降智,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纪元的陷阱看似温和无害, 实际总会给到致命一击。
这些人走了之后, 镇南关,也就剩下纪元一个人坐镇。
作为镇南关本地的代知州,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明年才有接替的人,更夸张一点,或许后年才会来人。
今年是乡试年,明年是会试年。
吏部更有可能,会在会试结束之后,各地职位变动,才会再安排人手。
纪元好歹在吏部做过事,了解里面的情形。
所以,在一两年内,这地方他都要暂管。
纪元自己都深吸口气。
他只是想让镇南关正常一点,不要影响宁安州做买卖,不要影响本地跟滇州府其他地方沟通啊。
否则他为什么还要再规划两条路,好让镇南关不是唯一的通道。
他想把这地方连根拔起。
没想到拔得太干净?
所以宁安州牛羊放行的时候,他还不能走,他这一走,镇南关肯定更乱。
要说镇南关,现在分为一文一武两部分。
以前镇南将军在,这里又是边关,自然武力压制文官,所以大部分官员都边缘化,爱惜羽毛的就不参与,只等着四年任期结束,好赶紧离开。
不过镇南关到底是天齐国自古以来的关卡,衙门六司还是齐全的。
吏,户,工,刑,兵,礼六司人员齐备。
而且多数人并未参与其中,顶多有些小错,并不会带到京城,一切由代知州纪元处置。
宁安州那种,只有就户司,刑司有人的,还是少数。
文官众人忐忑不安,代知州看着笑眯眯的,年纪又轻,实际上的手段,他们还是清楚的。
若没有什么手段,怎么可能解决了镇南将军。
还有人暗地里说,朝廷能派人来,就是因为他暗地传了消息。
否则以朝廷的效率,怎么可能这么快派人过来?
不过这都是传闻,也没什么好说的。
文官们等着代知州上任三把火,心里也是无奈。
他们能在镇南关做六司主事的,基本都是进士,最差也是三甲进士。
满脑子的想法便是,混够四年,调到其他地方。
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要不然就这么着吧,反正他们迟早要走。
而且也没人动得了他们,现在衙门没有停摆,已经很好了。
对比文官们想摆烂的忐忑,武将那边则完全是两个想法。
被徐大人带走的,基本都是军队里的上层。
如今分编成五支队伍的军队,全都只剩中下层将士。
要说平日他们没有作恶吗?
那肯定不可能。
毕竟是那些人的爪牙,事情多多少少都有做。
可要说完全是坏人吗?
也不是的。
他们也是被压迫的一员。
他们全都无精打采,有些已经趁乱逃跑。
这些趁乱跑掉的人,身上背着的事情都不小。
纪元对此竟然并未多管,只让邬人豪跟知府拨给他的左右领队他们看好剩下的人。
一文一武。
都在等着代知州先动哪个。
纪元的第一道命令却是。
自查。
自己把情况写下来。
不会写字的口述下来。
总之,纪元要看到所有官员,以及兵士们的情况。
一句话,自己交代情况,那一切好说。
不交代情况,那咱们回头再聊。
纪元只给了十天的时间。
刚刚从滇州府府城回来的秀才们,个个都被拉着。
文官们还好说,兵将这边,大多数人确实不识字。
他们不过出去考了个乡试,怎么家里变化翻天覆地啊。
这就算了。
怎么纪状元,成了他们的代知州?
一部分秀才还有点蒙,另一部分秀才已经去找代知州卖好了。
他们这次乡试,整个镇南关没有一个考上的。
若他们能被状元指点,明年说不定有希望?
纪元听此,也直接道:“等镇南关事情少一些,本官会亲自去本地官学。”
亲自去本地官学?!
这下,整个镇南关的读书人都振奋了。
这些读书人多是年轻人,大多也想继续科举。
有纪状元这句话,他们肯定会愿意帮忙做事的!
于是,镇南关文武官员们便发现。
他们这些人全都被暂时停用,人家纪知州直接找这些秀才们帮自己办事。
什么?
秀才办事不如举人进士?
这就是开玩笑了。
读书跟办事,完全是两码事。
说实在的,官场上那些文书,只要考上秀才,大部分绝对能看懂。
纪元再次另辟蹊径。
他只用滇州府知府拨给他的人,以及从宁安州带来的小吏。
再加上这些牵扯势力不深的秀才们。
有这些人在,镇南关竟然运作正常。
想摆烂的文官们忽然意识到。
如果他们再继续摆烂的话,只怕代知州会直接把他们换掉?
眼看新来的秀才们很快接手他们手里的公务,但凡有不会的,滇州府派来的小吏还能提点。
再提点不成,那不是有代知州坐镇,纪元接触过的文书,是多数人都无法想象的,处理这些简直小菜一碟。
等会。
代知州根本不在乎他们摆不摆烂。
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用现代的话来讲。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秀才怎么了,秀才也是读圣贤书的。
还能处理不了文书?
这些东西,只要你学,你就能会。
不少官员笑容停止。
他们还指望代知州主动跟他们熟络?
做什么梦呢!
代知州根本不理他们。
天齐国离了谁,都能过!
可他们这些文官的可代替性强。
武将那边呢?
那些兵士可是实打实的。
不理他们。
却不能不理兵士吧?
如果纪元真的不管他们。
那外面边境来犯,又或者有匪贼闹事。
别说镇南关了,宁安州也会被骚扰。
那边要怎么处理?
十月十一,从宁安州来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两男两女,一致的是,身体都很健壮,面容虽然黝黑,可精神很好。
他们穿着宁安州特产的布料,脚底鞋子是橡胶防滑的。
可要说他们多有钱,看着也不像?
他们进了镇南关,就直接去知州府里。
门口的守卫不认识他们,可路过办差的小吏柴烽却惊喜道:“骆姐!石老弟!”
“你们可算来了!”
“草民听到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镇南关,也要成立伐木会?”
被喊骆姐的伐木会主事直接问了关键问题。
“没错,这是咱们知州的意思。”柴烽笑着道,“快来吧,咱们知州等着呢。”
伐木会。
最早是去年,也就是化远三十九年,在宁安州成立的。
也是纪元着重扶持的一个协会。
里面都是伐木工人,他们农忙的时候种田,农闲的时候砍木头卖钱。
是如今橡胶,染布粘合剂,以及木材的主要供应商。
伐木会成立,十一个主事遍布宁安州各地,但凡有事都能找他们商量。
谁家砍木头的时候出事了,谁家木头被压价了,全都可以去讲。
整个宁安州的伐木工人,越来越意识到团结在一起的力量。
不管是收入,还是尊严,都大大提高。
故而被喊过来的主事骆静雅骆姐,以及石枫石主事,走路都是带风的。
他们被纪元喊过来。
自然是有大事。
纪元直接道:“镇南关的情况,你们想必也知道了。”
“镇南关总共三十多万人口,伐木工竟然有五六万,可见平时需要砍树补贴的人太多。”
纪元继续道:“镇南关的伐木工人就跟咱们宁安州之前一样,颇受木商的挤压。”
“我请诸位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帮镇南关成立伐木会。”
成立了伐木会,就能保证伐木工人一部分权益。
那些木料商人肯定不愿意。
但不愿意又怎么样。
这是大势所趋。
只要意识到伐木会是伐木工人的靠山,那谁也阻拦不了。
宁安州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那。
甚至滇州府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伐木会这样的雏形。
伐木会主事骆姐直接站起来,朝纪元行礼:“但凭知州大人吩咐。”
同为伐木工人,他们肯定会帮忙的!
伐木会给大家带来的好处,那可太多了。
如今各家不用拼命,也不用害怕被坑骗。
哪家木料商人敢欺负他们的人,他们一起不卖木料,甚至还能截断橡胶的货源。
看看谁还敢欺负他们!
各家谁有伤病,谁有危险,一句话的事,大家都会过来帮忙。
伐木会成立一年,他们已经确切知道,这个协会的好处。
如今的伐木会正式成员,已经有三万多人。
平日里官府若有事,他们还能帮忙,捉个小贼,通缉个盗贼,小事一桩。
不少人都说,伐木会成员多的地方,治安都变好了。
现在告诉他们,镇南关也要成立伐木会,骆姐非常高兴,直接带着人就过来了。
纪元笑着听大家侃侃而谈,又道:“那这件事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
镇南关的军队,其实已经形同虚设。
先不说定额的三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
再者,这些人也完全没有战斗意志,让他们去守守城门,做些机械的活计还行。
真要打仗,那是绝对不成的。
便是维护治安,也只是个表面的。
军队要大力整治,根本不是文官那边可以随时找人接手。
纪元做的,便是迅速成立伐木会。
让伐木会作为根基,稳固整个镇南关的基本盘。
百姓们不慌张,不混乱,才能让军队的改革变得没那么危险。
说白了,就是现在人手不够,让部分百姓充当稳固安全的势力。
平时的时候种田砍树。
遇到危险,便是可以立刻组织起来的力量,到时候拉起来训练几个月,至少能让本地没那样危险,对其他地方形成威慑。
伐木会的 人遍布整个镇南关,无论哪里有事,都能快速响应。
一般人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只觉得纪元怎么又把老一套带过来了。
木料商人最为恼火。
滇州府的木料商人们,如今最讨厌的就是宁安州的人。
要说这里的木料好吗?
很好,而且伐木会的人都比较好沟通。
但是价格却要得实在,他们想投机取巧?那绝对不成,有伐木会的人盯着呢。
如今镇南关伐木工人也要有这样的“恶会”,真是一群刁民。
那不收他们这两地的木头?
只是利润在这,谁又能舍弃。
加之这两个地方的人都穷,只有越穷的地方,才越愿意干这种危险的活,所以他们这两地的木头产量还是比较大的。
捏着鼻子跟宁安州伐木会的人合作就算了。
如今镇南关也要这样?
不少木料商人直接跟衙门抗议,还说代知州是不是过分了云云。
可惜他们这些话,直接淹没在镇南关伐木工人的兴奋当中。
镇南关成立伐木协会,还是宁安州伐木协会的主事们牵头。
其他东西就算了。
这伐木协会,他们是真的想参加。
听说进去之后,他们生病,受伤,都有人互帮互助。
不仅如此,还能免受木料商人们的压价。
以后定价,定质量,不再是木料商人的一言堂。
单说这些好处,他们就心动不已。
所以木料商人再反对,镇南关的伐木会还是热热闹闹成立。
他们有组织有架构有想法。
这是众望所归的组织。
各地伐木工团结到一起,直接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他们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当然,彼此之间也有约束。
不能借势欺负人,不能无缘无故抬高价格等等。
如果违反了规定,官府会立刻拿人,到时候任何伐木会成员不能干预。
三方互相牵制,保证伐木会不长歪。
纪元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文官那边已经利落写好自白书,把自己的事情一一写明白。
还未交上去,纪元就道:“会跟你们周围人互相印证,有一次错误,都会再问。”
文官少数也几十人,大家难道还能一一对口供?
对得太离谱,同样会找到蛛丝马迹。
明明代知州的想法说到明面上了,可他们还是没办法,只能按照代知州规划的路走。
武将那边,原本还想硬撑着,想着没有他们这些兵士,镇南关必然会乱。
而伐木会的成立,直接把本地治安稳固了。
一个个伐木会成员,就是纪知州的眼线。
他们的自白书也在写。
不写怎么办,真的逃跑?
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些士兵多为本地人,一般人不会愿意离开故土。
不过让他们真正改变主意的。
还是十月中旬,朝廷按时发了饷银。
饷银!?
他们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了。
当地普通士兵的饷银在一年米六石,银二十两,布料一匹。
差不多是一个月,半石米,也就是六十斤,银子一个月一两多,布料等会年底统一发。
如果按照朝廷定下的银钱来说,一个士兵勉强能养一家四口,加上平时耕种,日子还过得下去,勤劳点的甚至能攒钱。
但这些饷银怎么可能发到他们手里。
直接在镇南将军那,就已经没了。
而他们想要挣钱养家,只有一个方法,从百姓手里抠钱。
古代都说兵过如筛,也说不带粮不带钱就能打仗,就是因为边打边抢,抢到的就是你的。
这驻守边关的将士们,虽不至于硬抢,但平日来个摊派,来个杂税,便也可以了。
故而镇南关的普通百姓最苦。
他们的苦甚至有些看不到。
谁让这镇南关就是一座边城。
久而久之,能在这里生活的人,要么被压迫得极深,要么搬走了。
所以镇南关明明比宁安州历史悠久,人口却也只比宁安州多几万人而已。
可这事细究下来,不是百姓的错,甚至不是底层士兵的错。
要解决问题,就要解决根源。
那个根源,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
不过那个所谓根源,也只是如今天齐国的一个弊病。
承平已久,可不是一个好词。
纪元不再考虑那么多。
只从当下入手。
当下,便是给士兵们按时发饷银。
果然,饷银发下的当天,交上来的自白书多了不少。
这哪是自白书,分明是投名状!
被滇州府知府派过来的左右领队,只觉得纪元这手段大巧若拙。
说起来,他也太了解普通人需要的是什么了。
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给你实际的好处。
这些兵士也是普通人,就是想吃饱饭而已。
本月的饷银按时发放,他们心里就有希望。
文武官员士兵写的自白书,纪元一封封看着,只挑出几个典型出来,其他的暂时压着不谈。
只有一句话,要将功补过。
如何补过?
要看接下来的表现。
在滇州府左右领队的整顿下,镇南关的兵士们终于有了模样。
邬人豪在这期间,一直被这两位带着学习。
要说邬人豪的体格在这,本身就是将才的料,他这身板放在军队里,没人会不服他。
偏偏他还有另一层出身。
武举。
当年他考武举之前,可是在建孟府府城恶补过兵法,恶补过带兵打仗的知识。
否则单以身形来说,他也做不了化远三十七年武举的第四名。
如今终于有了实战让他带兵,身边还有人手把手教学。
邬人豪,这个天生将才,终于找到最合适自己的路。
纪元也从队伍里抽调出几个有经验的中层将士给邬人豪做副手。
再有他在背后撑着。
一支崭新的士兵队伍,很快就要整顿出来。
从军容军纪,再到平时的行事做派。
要说不服的人?
那肯定有。
不服就跟邬人豪打一架,打服为止。
军队这地方,说复杂很复杂,但还是带着弱肉强食的做派。
如果只是整顿,那肯定不成。
纪元从搜查出来的赃款里拨出一部分,改善底层士兵的吃饭,住宿,等等。
这些切切实实的好处,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如果这些还不够。
那纪知州对待之前那些将士的态度,却让他们看在眼里。
纪元之前让人统计当年的将士名单,以及将士的后人。
这些人的名单早就出来,甚至有些已经吃上官府发的米粮,用了官府找的大夫。
后人们则安排学习最先进的农业技术。
今年学习准备,明年春耕就能用上。
纪知州说的每一件事,全都落在了实处,更没有因为掌握了镇南关,便马上食言。
如何对之前的将士,就会如何对待他们。
这点不言而喻。
谁让这是纪知州。
一心带着宁安州发展的纪知州。
这种感觉,在宁安州百姓颇为怨念的眼神里,显得更加不同。
现在两地交流的人多了。
也有宁安州的百姓趁着农闲过来逛镇南关的集市。
镇南关到底交通发达一些,集市上种类也多,宁安州百姓得闲了,还是愿意来的。
只是每个人过来,都会提起一件事。
“你们新知州什么时候来啊。”
“我们小纪大人只是你们这儿的代知州,迟早是要回去的。”
“哎,小纪大人不在,我们心里慌啊。”
“你们镇南关的运气可真好。”
这些抱怨并不带恶意,可句句真心实意。
他们真的想让小纪大人回宁安州啊!
如果小纪大人在的话,肯定又带着他们折腾出不少玩意儿。
这些话传到镇南关百姓耳朵里,忍不住道:“代知州也是知州,小纪大人说话真的那么管用?”
“管,特别管。”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我们有好处的。”
这些话几乎传遍整个镇南关百姓的耳朵里。
纪元马不停蹄地处理武将的事。
毕竟事关本地的安稳,甚至关乎边关的安稳,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一手伐木会,一手崭新拉扯起来的新镇南军,让纪元基本上没工夫做其他的。
所以听到镇南关那些“离谱”流言后,真是压力巨大。
哎,不过如今军队算是整顿得差不了,剩下的训练就是时间问题。
百姓们的生计,确实要提上日程。
跟在纪元身边的滇州府小吏们,几乎两眼无神。
啊?
还忙?
您知道您忙了多久吗。
我们在滇州府府城那也算勤快的。
否则不会被知府大人留下来帮忙,可跟您比,是不是差的有点远?
您是不会觉得累的吗!
可要说这种累,却只是人累,心却是不累的。
眼看一件件事情办成,还是一件件看起来十分艰难的事情,在自己手里完成。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妙。
不过,军队那边,是有着滇州府左右领队,以及邬人豪压着。
再者还有军饷,以及他们的把柄捏着。
甚至还包括了,故意让一些刺头离开,故而兵士们安抚得快。
那,这些文官们呢?
他们可是最滑头的。
其中一个姓马的官员,他今年任期就到了,是最躺平的那个。
反正他马上要走,干不干事都行的。
其他官员也不想蹚浑水,能不干就不干。
虽说秀才们已经掌握实际的公务,可这些人只要在这,镇南关的衙门的风气就不会好。
这些官员们,只想着赶紧走。
又或者面临被秀才们夺权的愤怒,对纪元的态度,可没那么好。
而他们,可不是俸禄跟田地就能安抚的。
面对这些人,纪知州要怎么办。
滇州府府城的小吏们还在疑惑,宁安州跟着纪元的小吏柴烽却直接道:“放心吧,对付他们,那才叫一个简单。”
如何简单?
柴烽挠头。
他不知道啊。
他就是信任纪知州纪大人!
此刻的镇南关知州府里,六司主事终于来了,还有本地的同知,以及通判,推官。
镇南关的衙门人员倒是齐备。
就是干活得一个也没有。
比之宁安州,还真的差远了。
他们身后则站着纪元派过去的秀才们。
这些秀才们今年乡试都没过,却在衙门寻了差事,精神面貌跟前面坐着的进士官员们完全不同。
柴烽跟另一个小吏急匆匆过来,手里拿着纪元需要的文书。
这文书跟其他文书非常不同。
是由红纸印了金丝,再有不同的暗纹组成。
在场所有官员都看过去。
代知州喊他们过来,就等这个文书?
有一个官员已经心道不好。
“这,这是今年考评文书?!”
纪元微笑:“马上十一月,今年的官员考核也该开始了。”
“放心,今年事情多,不会出试卷考究。”
“就按照平时的公务表现吧。”
“礼司马主事,你觉得可以吗。”
意思就是。
期末考试取消!
只看平时成绩!
啊?!
这平时都“旷课”“摸鱼”的官员们傻眼了。
他们在镇南关悠闲惯了!
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特别是礼司的马主事,他今年任期满了,很快就会挪挪地方。
而代知州,手里捏着他的考核文书!
被点名的马主事人傻了。
在镇南关,甚至在滇州府都形同虚设的考核,被纪元重新提起来?!
他们不干!
他们要向上反映!
这也太突然了。
可他们再看看纪元身后站着的滇州府知府派来的小吏们。
那位知府,到底会向着谁?
是一心做事,一定会出政绩的年轻状元纪元。
还是他们这些只想摸鱼的中老年人?
若他们作为上司,也会支持纪元吧。
纪元敲敲桌子。
“年底之前,把明年各司计划书交上来。”
“倘若迟了,敷衍了,咱们慢慢再看。”
呵呵慢慢再看。
解释解释什么叫慢慢再看!
纪状元!
你没事吧!
谁跟着你做事,真是倒大霉。
纪元却继续道:“镇南关情况特殊,本官不过是代任本地知州,等本官离开之前,会把这里的事整理成文书,递给京城。”
“诸位的辛劳,必然会有人记得。”
整理成文书。
京城那么多文书,又有谁能记住?
请功这件事,也是要看人脉的。
朝中无人,谁能看到你的功劳?
纪大人,还是太年轻。
可一个秀才突然道:“以您的文笔,这文书必然会被人人抄诵!”
其他秀才们同时点头。
是啊,这可是纪状元!
他写一篇告状的文书,都能在滇州府内传扬,若真的好好写一封夸赞的文书,只怕会传得更远。
甚至会作为各个私塾官学里面的范文!
纪元看向那些摆烂官员们。
他们眼睛唰一下亮了。
谁能拒绝名扬天下的机会?
谁能拒绝被世人传颂的机会?!
若自己真做出点什么,纪元的文章那么一传播?
还怕上面注意不到吗?
纪元写的文书,跟其他人的不同!
他可是连中六元的纪状元!
如果说面对本地伐木工人,纪元给的是尊严跟团结。
中低层士兵,纪元给的是实惠和帮扶。
那给这些进士官员们,则是给名利。
跟着他纪元做事,绝对不会吃亏的。
他之前的所有行动,都表明了这件事。
如果说,好好做事,就能升职,就能扬名。
这些老油条官员们立刻来了精神。
不就是做事吗。
做。
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们做什么都行!
同样是为了离开此地。
可行动却完全不同了。
纪元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只在乎一件事。
终于有更多人手了!
终于可以发展镇南关了!
很快就让大家知道,什么叫镇南宁安一体化!
第127章
第127章
化远四十年, 十一月。
滇州府镇南关。
虽说已经入冬,但此地的冬日并没有那样寒冷,所以各个村寨县城, 都还在做事。
镇南关一共十几个县城, 几十个大小村镇, 都有人下去清查。
清查人口, 清查田地。
每个地方都必须要做。
要说清查土地这种事,不管佃户还是地主,都会非常反对。
镇南关不少地主老财也是不愿意的。
他们镇南关可不是宁安州,他们是要交税的。
一个是人头税,一个是田税。
查人口,就意味着要多交人口税。
查田地, 便要多交田税。
所以瞒报的情况非常严重。
要清查,必然会有阻力。
可这东西,不查不行。
此地在镇南将军手里多年,瞒报的土地肯定极多, 而且地主家必然会蓄奴。
这种情况下的瞒报, 本地的税收肯定收不上来。
本地没有税收, 自然无法维持正规的军队,也无法让本地衙门正常运行。
下面的人,肯定会想办法在别的地方捞钱。
他们捞得越狠,百姓们越瞒报。
这几乎是每个封建王朝末期的必经之路,甚至是必拿剧本。
大清查一遍,才能让土地兼并的事情好一些。
只是这期间, 一般的普通人会跟着不愿意。
并非因为他们蠢, 也不是因为他们短视,只因为在这种循环下, 他们一时的瞒报,会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好处。
而且,他们看得到未来又怎么样,现在要活下去啊。
宁安州土地跟人口清清楚楚,一个是因为当地官员确实对本地用心,二就是他们五十年免税。
这两者加起来,都会让清查人口跟土地十分简单。
相比来说,镇南关自然显得积重难返。
难返也是要返的。
不然镇南关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好在他们最大的靠山镇南将军已经弄走。
剩下的人,不过负隅顽抗。
眼看派下去的人,基本都无功而返。
纪元也不着急,反而催促镇南关的刑司处理本地积压的案子。
下到鸡毛蒜皮,大到杀人越货,一切的案子,都要处理。
这一件件案子,才能反映当地的情况。
而且按照普通百姓的想法,不是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告到官府。
能递了诉状传递过来的,必然是大事。
纪元想要解决本地的顽疾,也不会蛮干,总要有个抓手。
这些案子,就有许多抓手。
镇南关下桦望县有一户姓宋的人户。
这家男人双腿残疾,只有女人带着一双儿女,还有两个身体不算健康的老人。
他家住在山上偏僻的位置。
宋家,就是告状的百姓之一。
这宋家人原本日子也算过得和美,可衙门说要征徭役,这宋老大就被抽调出去。
谁知道,说是给官府修城墙,实际是给本县的地主老爷修大宅子,修的还是极为豪华的那种。
上好的木材,上好的石头,再有当地百姓的劳力,修成王家人的大豪宅。
如果按照一般来讲,这种活计,肯定是要支付银钱的,可对方用的是官府徭役的名义,故而都是白做工。
宋老大只得去做,稍微松懈,还有鞭子抽打。
据他所说,他这种良家子还算好的,毕竟他们是天齐国正经的百姓。
那王家的奴才们才叫惨,他们本就是奴籍,饭菜都要更差一些,个个骨瘦如柴。
本以为坚持一个月,今年的徭役就结束了。
虽然知道,肯定是当地官府跟王家勾结,把他们以“合适”的价格卖了。
但给官府干也是干,给大户做也是做,只要能完成就行,今年的徭役也算结束了。
事情就出在最后几天上。
王家知道他们这批徭役要结束,可又着急赶工,就让他们日夜兼程。
这样高强度的劳作,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那王家从其他地方运过来的巨石,一个没抬稳,直接砸到宋老大的腿上。
在场的人都听到腿断了的声音。
可王家管事竟然觉得习以为常,直接让人把他抬下去,大家该做事做事。
等宋老大疼到昏迷时,才有大夫过来。
那大夫知道他没钱,胡乱医治一番,就把人给扔一遍了。
一连几日,等到宋家娘子过来要人,才看到宋老大早就坏死了的腿。
王家只说是他自己不吭声,不医治,怪不得他们。
直接把两人全都赶了出去。
宋家哭诉无门,当地衙门也闭门不管,就当不知道。
事情到这,还不至于让宋家恨之入骨。
毕竟这种事也常见。
事情的转变,竟然在王家管事无意间看到宋家女儿之后。
那王管事说是给宋家看病的钱,还送来大夫医治。
只是耽误了太久,那会医治也已经晚了,根本没什么效果。
等于说钱花了不少,却没一点作用。
这种情况下又花了一大笔钱。
宋家说不治了,拿着看病的钱,让家人好好生活。
王管事却直接翻脸。
“不治了也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还钱?”
什么时候还钱?
宋家人听到这,非常疑惑。
怎么还要还钱。
这不是给你家做工,所以双腿残疾吗。
王管事直接道:“做什么春秋大梦!你这腿是自己不小心,跟王家又有什么关系!”
“王家好借你钱看病,你家不会不想还了吧?!”
宋家蒙了,他们被这套无理的逻辑打败。
宋家村寨本来还有人过来撑腰,但没多久,基本都被整得很惨,再也没人敢帮忙。
等宋家走投无路的时候。
王家终于露出真面目。
“你那十三岁的女娃娃倒是生得不错,若能给了王家,你这一百两的账目就算平了。”
这话气得宋家娘子直接冲上去打人。
宋老大残着双腿,也怒目而视。
先不说看病吃药,根本没有花那么多银子。
只讲对方的歹毒心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分明是骗他们花钱,然后要自己的女儿抵债。
可他们一家人,怎么会是王家人恶仆们的对手。
一家人被打的头破血流。
还“好心”地给了半个月时间,让他们想清楚,是还债,还是把女儿送过去。
宋家人欲哭无泪,只恨苍天,为什么要他们一家人生在这世上受苦。
宋家的两个老人更是恨不得跟对方一命换一命。
实在走投无路,典卖了家里最后几件衣裳,请人写了状纸,递到镇南关府衙里。
可惜这状纸一直被压着,这里的官员根本不看。
毕竟这事想想也知道。
当地大户跟当地衙门勾结,再加上王家在他们桦望县势力不小。
这种情况下,如何能查?
查到最后,多半跟镇南将军有关。
到时候他们怎么办?
管还是不管?
所以宋家案子就被压下来。
反正也不止一例。
现在这个案子,被纪元翻出来,专门让人放到刑司主事面前。
意思再明白不过。
放在之前,刑司主事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作为化远三十二年的进士,如今是第二个任期的第三年。
也就是说,明年他就能调走了。
何必呢。
现在却不同,现在他们的上司是纪元,明摆着要整顿本地。
而且纪知州手握他们的升迁大权,只得照办。
当然了,还因为镇南将军已经走了。
如今再来办案,虽说有阻碍,却也不会特别难。
刑司主事只好往桦望县走一趟。
去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小吏捕快。
如今的镇南关衙门被整顿一番,大家已经没那样懒散。
刑司主事一共去了七日。
从调查到审讯,再到收到百姓们的投诉。
整整七日,几乎都没睡好觉。
这位王地主的罪名,可以说罄竹难书。
从霸占土地,到蓄养奴隶,以及强抢民女,再到隐瞒田税,贿赂官员等等。
刑司主事觉得,他这根本不是在宣布罪名,分明是在点菜。
事情查出之后,刑司主事立刻向知州请示,此事要怎么处理。
纪元只回了一个字。
斩。
这个字让刑司主事脸色凝重。
斩?
直接斩?!
虽说对方的过错,确实罄竹难书,可说斩就斩。
不怕其他地主闹事?
如果都闹起来,那该怎么办?
纪元又回了第二个字。
斩。
这下刑司主事站起来,终于意识到纪知州的决心。
小小年纪,为何能那般狠心?
纪元则看着对方的罪名。
别说斩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消息传出之后,镇南关各大地主家里人心惶惶。
跟他们不一样的。
则是各地的百姓们。
他们则兴奋异常。
再有伐木会的人暗中盯梢。
哪家的地主豪绅想跑,都会被堵在房子里。
那些豪绅们豢养的家奴原本想动手的,可看着黑压压的村民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原本当地百姓不会主动想到这一层。
可已经遍布整个镇南关的伐木会,却得到了秘密的指使。
虽说镇南关伐木会不过成立二十多天。
可有宁安州的经验,大家组织起来并不难。
刚开始或许还有混乱。
可做着做着,大家的动力更足了。
之前欺负他们的地主,如今只能颤颤巍巍躲在大宅子里,甚至还要向他们求饶。
这种感觉别提多痛快了。
所以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特别是刑司主事所在的桦望县,几乎所有被王家欺负的人,都赶了过来。
那王家老爷被绑着出来的时候,更是被万人唾骂。
这样情形,也回答了刑司主事的问题。
就不怕其他地主闹事吗。
那么多地主闹事,谁也没办法啊。
可这片土地上,是地主多,还是佃户多?还是普通百姓多?
古人都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纪元做的事,本身就有一个强大的支撑。
百姓。
想过好日子的百姓。
他们才是一切的创造者。
那些地主们有势力,他就没有了?
王家像是一个支点,把当地百姓许多年的愤恨都倾泻出来。
可这样的做法。
是不是有点疯狂了?
别说刑司主事,如今跟在纪元身边的镇南关同知只觉得有点可怕,他也问出那个问题。
不怕镇南关乱起来吗。
但凡有一个地方出事,都不是好兆头。
若上面追究下来怎么办。
纪元看看他,直接道:“不破不立。”
清除疮口的时候总会痛,但不能因为痛就不管了,就当没看到。
百姓们的反应越激烈,就说明事情办得越对。
再说,用那些人发泄一些大家的情绪,又有什么不好。
这不过是自作孽而已。
路过镇南关的商贩们,这才感觉到镇南关的动荡。
不少地主豪绅人人自危。
他们心里太清楚,他们家族犯了多少案子。
桦望县从王家开始查起,其他人户也不会放过。
除了从镇南关逃走之外,只要主动坦白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土地。
他们不想反抗吗?
肯定想的。
只是如今的桦望县里,别说普通百姓了,就算他们蓄养的家奴,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劲。
原本的豪绅地主,成了一块块肥肉。
只要咬上一口,日子就会变得好过。
所有人渐渐发现。
纪元用先进的土地技术笼络了农户跟士兵。
再用伐木会的团结跟利益笼络了当地所有身强力壮的男女。
之前被大家认为手握强权的地主跟豪绅们,直接成了待宰的羔羊。
纪元手里有兵有人。
甚至滇州府知府还派人看护,这更是有权。
再加上,他是为了当地百姓主持正义,是让一件件冤案得以重见天日。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纪知州占尽了道义与礼法,甚至还手握权力。
那些人,可不就成了肥羊。
刑司主事原本还怕当地人宰了他们。
之后发现,当地百姓其实更怕他们这些办事的官员出事。
再加上,无数人都是他们的“眼线”。
就算当地豪绅有小动作,也不足为惧。
再者,倘若杀了朝廷官员,那就不止是清查罪过那么简单了。
只怕是要诛杀满门。
镇南将军不就是个例子。
他祖上还有荣光呢。
不也被抓走了?
所以纪知州这一招虽然险,却是必胜的。
谁让他站在民众那边。
谁让他站在公理那边。
整个镇南关的震动,让外地的商贩们都觉得胆寒。
有钱的人惧怕。
若这股风气吹到他们当地,那怎么办。
没钱的人高兴。
若这股风气吹到他们那,说不定他们也会跟着干一票。
之后的刑司,分为好几支队伍,由伐木会众人护送下,清查下面案件。
从大案查起,再由小案收尾。
近一个月,实在是做了太多的差事。
但这差事,越做到后面越顺利。
唯独不顺的,可能就是,真的有豪绅派人刺杀刑司的小吏。
那小吏幸好机敏,躲到一个农户家中。
农户知道衙门派来的人,是帮他们主持公道的,还真的把人藏起来,甚至偷偷通风报信给当地的伐木会。
再听到消息,便是邬人豪亲率士兵,直接杀到对方家中。
什么?
证据?
要什么证据。
你们家的罪证已经铁证如山了,除开刺杀的事,其他的也够押送到衙门受审。
这压到衙门审讯,什么都要招供。
不到三天,派人刺杀刑司小吏的这家,全家下狱,主审官就是受伤的这位官吏。
等待这家的是什么,似乎不用多说。
纪元一句从重从严,便让整个刑司上下兴奋。
惹到我们刑司!
也算你们踢到铁板!
当然了,刑司的人如果无中生有,纪元还有伐木会这把利器。
刑司跟伐木会的人互相合作,也互相监督。
有了这个典型案子,镇南关的那些顽固分子,多是逃之夭夭,丢下家里豪宅美眷,带着银子潜逃。
这倒是无所谓的,这些人不事生产,也不是本地的根基,吸血蛀虫走了,反而是好事。
一直到十二月,得到滇州府知府的允准,第一批砍头的名单已经出来。
之前害得宋家老大断腿,还要巧取豪夺宋家女儿的王老爷,王管家,以及当地的知县全都押往刑场。
那知县身为举人,纪元不能直接砍头,却能让他眼睁睁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
看过之后,这知县也半疯半傻,基本人也没了。
一直到十二月底。
镇南关下所有人口全部清查结束。
各家的奴隶全都给放了,被霸占的土地也全部还回去。
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纪元的人还没到,他们便提前这样做,似乎生怕成为下一个人头落地的人。
宋家人却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这么久的委屈,终于可以倾诉了,终于能被看到了。
自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快一年的时间。
家里的男人双腿残疾,只靠妻子做事,女儿还被惦记,他真的恨不得去死。
现在事情终于解决,宋家拿着从王家分过来的赔偿,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这些赔偿既有银子,还有布料,甚至还有一头牛,甚至还让王家的人给他家修房子。
是的,那些构不成死罪的王家人反过来,要给宋家人修房子,要给宋家人耕田。
看着他们手上脚上戴着枷锁,还要在地里干活。
什么怨气都没了,心里只有无比的畅快。
而这样的事,还在镇南关各个地方出现 。
化远四十年结束之前,谁会想到,他们镇南关的改变会这样大。
甚至比宁安州的改变还要彻底。
邬人豪在其间也跑了很多地方。
他带着手下的兵士,既是示威,也是震慑,还是练兵。
衙门的官员累得够呛,可今年要离开的那位主事,却得到了纪知州的大力推荐。
直接把对方推到滇州府府城。
滇州府的知府爽快答应。
也就是说,过了年之后,他可以直接去省会任职?!
虽然都是滇州府,但滇州府内部也有不同啊。
这是边关城池,那边是省会啊!
有人感慨道:“纪元,还真是笼络了所有人的心。”
这话确实没错。
镇南关上下,上到同知,下到百姓,甚至奴籍的一些仆从,看纪元的眼神都写满了一件事。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青天大老爷!
纪元则坐在知州府里,看着手底下绘制的田地图册。
终于,田地图册,人口清查,彻底完成了。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一点也不敢停歇。
若不趁着镇南将军被带走,当地的豪绅地主还未找新的靠山,就把这些事一一清理,那以后更加难办。
毕竟这些人跟其他势力建立联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纪元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给一窝端了。
他也算借着朝廷的威慑,让这些人得以伏法,也让镇南关以外的人不敢多说。
这个时候替这些豪绅们说话,很容易被打成镇南将军的同伙。
一层层布局,一层层谋划,这些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要说后面的事情多吗?
多的。
镇南关各地的田税,有的甚至交到五年后,有的人户迟迟收不上来。
陈年旧账都要一一再查。
但好在,大部分百姓都已经安顿好了。
基本上所有的人户都有了自家的土地。
又一年的春耕来临之前,他们可以跟宁安州的百姓一样。
一起耕种自己的田地,一起养自己的稻鸭鱼。
纪元起身,看着外面天光初见,晃了晃神,这才发现又是个白日了。
他就算瞌睡再少,也不能天天熬大夜吧。
纪元伸伸懒腰。
接下来终于可以休息几日了。
纪元甚至还算了算时间,估计徐大人他们一行,要在路上过年了?
说到这个。
纪元还迟迟得不到另一个消息。
京城的程家。
程教谕家的亲戚。
纪元拜托李首辅帮忙,也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
当时是化远四十年五月送出的信件。
他让信使加急送过去,那也要七八月份才能收到。
如果李首辅处理得快。
他最近倒是能收到加急文书。
最近镇南关的事情虽多,但他也没疏忽这件事,可消息迟迟不来,他也没办法。
交通还真是大问题。
通讯也是大问题。
程大人家的事需要担忧。
好友们的情况同样也很在意。
特别是蔡丰岚跟李锦,今年的会试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考上。
他们读书都非常辛苦,希望今年的考试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不过如今纪元再想起科举的事,倒恍如隔世。
外放不过一两年,再想想考试的事情,真的好像过去了很久。
怪不得当初正荣县的聂县令那样“清澈愚蠢”。
没办法,读书跟科举,真的完全两回事。
纪元趁着自己这会还有精神,给好友老师们写信。
顺便再问问程大人家的近况。
李首辅出手,应该问题不大吧?
纪元的信件寄出没几日,还真收到李首辅送来的信件。
程大人家的事,有消息了。
纪元赶紧拆开信件,竟然是李首辅的亲笔。
这信件说了程家的情况。
跟纪元猜测得没错。
没有根基的程家,成了工部夺权争利的一个炮灰。
对方“证据确凿”,还找到程大人贪污行宫银钱的人证物证,根本无从辩解。
加上皇上对程家人本就不喜,直接判了个程家流放八千里,徒刑十年。
流放八千里,徒刑十年。
李首辅收到纪元的信件后,此事已经定下,不得翻案。
但他让手下跟程家人商议,改了流放的地方。
从八千里改为六千里,地点也做了变更。
程家,会来投奔纪元。
这甚至也是程教谕的想法。
天下之大。
他们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信里还说。
如果不出意外,纪元接到信的时候,程家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他们九月离京,路上至少要走五个月。
九月出发。
如今是十二月底。
还有两个月。
纪元默默算着时间,好好的程家,怎么变成这样。
以他对程大人的认知,对方绝不会贪污修行宫的银子。
说不定他要是真贪了,反而会没事。
“柴烽,帮我注意流放到宁安州的犯人。”
“若到镇南关的地界,第一时间同我讲。”
柴烽虽然不解,但立刻点头。
纪大人说的话!
一定要听!
不可以有任何质疑!
纪元想了想,又给武新府的董家写信,如果他家商队遇到流放过来的犯人,还请帮他留意帮忙。
董家接到信,自然立刻应下。
能结交纪知州这样的能人,是他们董家的荣幸。
现在的滇州府,谁还不知道纪元这名改革大将?
这名声,甚至传到了巴蜀。
而巴蜀百姓在意的不是纪元这个人,而是他传出来的稻鸭鱼种植方法,以及修水渠的顺口溜。
纪元甚至让李老爹他们,把修水渠的要点编成顺口溜,顺口溜通俗易懂,还容易记忆。
巴蜀不少勤快的山农,就是按这些顺口溜,试着修水渠。
“纪元。”
程亦珊喃喃道。
又听到这个名字了。
程亦珊脸上被涂得很黑,身上的衣服从往日舒适的丝绸变为粗制的麻布。
她并未觉得不妥,反而绑紧腿上的缠布,好让布鞋更紧一些,再把身上的麻绳缠绕几圈,确保绳子不会脱落。
而绳子的后面,拖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妇人在板子上蜷缩着,整个人昏昏沉沉,不时吐出秽物。
程亦珊感觉到不对劲,便停下脚步,熟练帮母亲清理嘴里的脏东西,再让母亲歪着躺,否则会被呕吐物呛到。
“亦淮,你看到母亲吐东西了,记得喊我。”程亦珊声音沙哑,完全听不出之前的娇嗔。
被喊亦淮的,是程亦珊七岁的弟弟程亦淮。
他手上也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后面是双目失明,面容呆滞的程大人。
七岁的程亦淮要带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往前走。
十七岁的程亦珊要拖着生病到昏迷的母亲一步步前行。
这是流放。
是犯人流放。
他们这一家是罪犯。
若非李首辅的人暗中照顾,不知道还要面临什么。
程亦珊抬头看看,巴蜀的冬日跟京城不同。
还好没有下雪,只是风太大了,山路太难走了。
程亦珊的眼底平静,默默带着母亲往前走。
好在其他犯人走得不算快,她能跟得上。
程亦珊又回头看看。
也因为母亲太瘦了,瘦到她都觉得没有重量,再这样下去,她都能时时背着母亲前行。
巴蜀,滇州府。
她可以的。
她可以撑起这个家,也可以到滇州府宁安州。
“别打!别打了!我招我马上招,是我偷的,我贪的,别打了。”
程大人忽然要挣脱绳子,手腕上的伤口血淋淋的,显然不是头一回了。
他的精神一会好一会坏,眼睛也是在受刑中瞎掉。
程亦珊拉住弟弟,再去安抚父亲:“爹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我们出京城了。”
出京城了。
没事了。
这些话让程大人安静下来。
流放的队伍并不在意这边的情况。
负责押送的差役更是习惯。
要不是这个女子。
程大人这一家,早就死在流放路上。
李首辅的人不好照顾得太明显,却也暗暗敬佩这个小姑娘。
他好像记得,这个小姑娘以前不是这般?
程亦珊把绳子换了方向绑,避免碰到绳子碰到其他勒伤。
换绑的时候,程亦珊甚至还腾出手摸摸弟弟的头,以示鼓励。
“走,继续往前走。”
第128章
第128章
宁安州。
纪元赶在化远四十年的年末回来一趟, 待到初六再回镇南关。
不是他想回去。
而是那边一切都刚刚起步,也不如宁安州省心。
当然,即便如此, 他在年节的时候, 肯定还是要回来的。
宁安州刘同知翘首期盼, 得到消息之后, 立刻安排人迎接。
总算在两地交界处,接到他们的知州大人。
虽说刘同知都要比纪元大一轮还要多了,可他对纪元的态度,却是十分恭敬。
刘同知一边陪同,一边汇报宁安州的情况。
从纪大人八九月份离开,一直到现在十二月才回来。
虽说两地距离不远, 不管什么事都能及时沟通,加上宁安州这边的情况又比较稳定,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大事。
只要按部就班执行纪大人的计划即可。
可大家心里还是不舒服啊。
去年的耕田方法不用多说,稻鸭鱼自然还要一起养。
宁安州橡胶染布也在正轨当中。
唯一要注意的, 就是大家买牛的事。
要给养殖场一些帮助, 还要平衡当地牛价。
虽说本地人挣钱不少, 但外来的养殖户若是想借机抬价,都是不允许的。
刘同知道:“六个养殖场,其中四个都很老实,那两个虽然有想法,但却不敢做。”
“今年大家情况确实好了很多,耕牛进出咱们都有登记。”
“如今宁安州差不多有一千九百多头牛, 平均下来, 十九户一头。”
“不过翻过年,这个数量应该会增加, 六个养殖场有三百多头陆续生了小牛,差不多年后就能出栏。”
“咱们还鼓励其他养殖户过来卖牛,差不多能稳定在十六户一头牛上。”
纪元一边听一边点头。
虽说十六户一头牛,听着也很寒酸。
但对比去年二十七户一头牛,实在好了很多。
“那就行。”纪元道,“注意防治春天牛羊病,大海那边的学生如何了。”
安大海办的牲畜学堂,也一年多了。
手底下也有二三百号学生,真正学得不错的,有五十多人。
就算只有这么多,却也让本地兽医技术大大提高。
有些兽医甚至被滇州府其他地方的人请过去帮忙。
特别是本地那六家搬过来的养殖户,最喜欢本地的兽医。
特别是大海,大海简直是技术扶贫来了。
大海四处奔走,也攒下不少银子,还托人寄回家了。
往外走一遭,大海也是收获不少。
纪元见到他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不少学生。
安大海不厌其烦教学,但该严厉的时候还是很严厉的,竟然颇有些当年赵夫子的感觉。
纪元去镇南关的时候,邬人豪是跟在身边,大海还在这边教导大家兽医技术,再加上继续之前带来的书籍,算是边教边学。
众人吃了顿饭,把最近的事情都说了遍。
大海还道:“按照现在的速度,估计等到明年,至少十户一头牛了。”
不用纪元说,大海就道:“我知道,这数字还是很不好,所以把租牛的事情铺开,那就更好。”
“而且我发现,本地有一种牛,体格硕大健壮,如果能培育个新种,说不定效率会更高。”
大海说着,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讲了。
这都不用纪元管,安大海已经着手改良本地的牛种,按照他的经验,这样培育出来的耕牛耐力会更足。
这种事纪元只有答应的份。
等大海自己说完,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哎,还是要先做,做成了再说。”
“好,那就等你做成功。”纪元笑着道。
除了耕牛的培育之外。
稻种的培育也是关键。
纪元是在宁安城附近开辟了一块试验田的,主要培育优质的稻种。
本地的气候不用说,如果找到合适的稻种,甚至可以一年三熟。
这块试验田里,汇集了滇州府各地的稻种,还有经验的老农打理。
不过如今的这块田地里,虽然稻子比其他地方健壮饱满些,却也没有那么夸张。
牛的事差不多解决了。
稻种的培育还是要上心。
纪元之前给大家写信的时候,都提了一嘴,让天南海北的同窗同年们,帮他收集当地最好的种子。
只是大家路途遥远,估计就算寄了,也还在路上。
宁安州看了一圈之后,纪元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在镇南关的时候,只觉得事情多得厉害。
回到宁安州,是真的能感受到本地的宁静安详。
之前的忙碌,在此刻也一扫而空。
衙门自然还有不少公文,纪元处理得也快,此地更重视二月的节日,不过如今除夕也有活动。
纪元跟着转了几日,竟然像充电一般,精神都饱满不少。
过了初六,纪元又带了些人回去。
这次是把大海几个得力的兽医徒弟带过去,又带了几个做事利落的小吏。
毕竟年前那会,知府给他的小吏,以及左右领军都已经回去了。
走之前他们还说,镇南关已经平稳,也不需要他们。
怎么会不需要啊。
那多事情等人做呢。
好在镇南关的这些事都有规律可循,下面各司的计划也已经列出来。
其他的对比宁安州来做就行。
从改进水渠,改进耕种,一切都慢慢来。
等大家适应现在的生活,橡胶作坊的分厂也会开过来。
这点不仅本地人等不及,那些买橡胶的商人们也等不及,宁安州一个地方的产量,明显已经不够用了。
整个滇州府的橡胶需求就很大,更不用说整个天齐国。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镇南关的风气也变得不同,似乎有种欣欣向荣之感。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镇南关本地的军队。
纪元可以管,但也不能管太多,总要把持一个度才行。
毕竟镇南关知州可以晚点派过来。
但本地的将领,绝对不会迟到,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也就是化远四十一年的年中,朝廷派的新将军一定会过来。
他已经坐稳政权,如果再把军权握在手中,只怕皇上连夜把他召回。
回京城好吗?
也好。
但绝不是现在。
京城当中,党派争斗显然已经到白热化。
皇上身体越来越差,事情只会更多。
程大人一家被卷入其中,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他的根基,甚至还不如程大人。
可本地的军队,却也要有个好的基础。
纪元通过邬人豪,算是确定几项规矩,不准骚扰百姓,不准借机闹事,不准私征税收。
以及平时加强训练。
军饷纪元也给得及时,绝对不能从上烂到下。
果然,一回镇南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不过事情再多也要做。
再说,镇南关都是跟着宁安州的路子走,只要春耕开始,今年的一切都会安稳起来。
春耕。
只有春耕顺利,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镇南关的佛寺比宁安州的还要多,一月二月,基本都是香火鼎盛的时候。
而镇南关这边耕种时间比宁安州还要晚,基本要等到四月底了。
趁着这个时间,纪元找来李老爹帮着修水渠。
那李老爹如今也有徒弟,一听纪知州让他过来,立刻赶到,拍着胸脯保证:“草民如今手底下人多,肯定修得又快又好。”
纪元自然是相信的,不过看到李老爹衣服都变得华贵起来,就知道他靠着先进的水渠制法挣了不少银子。
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镇南关的事情也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
本地衙门里,其中一位官员真的被调到省会做事,其他人自然更加用心。
不出意外,这几年里他们的顶头上司都是纪元。
这种情况下,肯定要好好做事啊。
再说了,纪元的性格,他们如今也是清楚一些的。
好好做事,好好说话,纪知州便是个顶好的上司,不会故意为难人呢,有事还帮忙解决。
如果是个奸猾的,你就会看到纪知州的本事。
这种上司是最好应对,也最难应对的。
无非就是好好做事四个字。
纪元抬抬眼便知道下面人的想法,不管大家怎么猜测,只要事情能做好就成。
“大人,信使来了。”柴烽拿着厚厚一沓信件,还道,“还有不少稻子,这东西放哪啊。”
柴烽知道,他们知州有不少好友,之前的信件也不少。
但这些信件,基本都是官府信使拿过来不说,还给了很多稻子?
看样子,还是各地的稻子。
纪元听到这话,兴奋地站起来:“真的?很多稻子?”
纪元甚至信件都没看,直接跟着出去。
这次的信使是四个人,大家正坐在那休息,见到绯色官服的年轻官员,大家下意识站起来。
这么年轻,还是绯色官服,一看就知道是纪知州。
领头的信使,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
以前他们顶多两个人,这次因为要送稻种,所以人多了不少。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送这些东西的,但各地官府的信使都要听长官们的差遣。
这一看就是各地官员递过来的。
天齐国天南海北的稻种汇集过来,都送到滇州府。
他们滇州府的信使也正好拉了过来。
信使们原本是不高兴的。
但听说是纪知州的东西,那份不高兴又少了点,心里全都充满好奇。
弄这么多稻种是做什么?
纪知州是不是又捣鼓出让粮食产量增加的东西了?
这会看纪知州快速过来,大家赶紧打招呼。
纪元笑:“大家好好休息吧,吃住都算在本官这,辛苦你们了。”
话说着,纪元已经去查看稻种了。
每一样稻种都被紧紧包裹,上面还写了哪哪产地的稻子,在当地亩产多少斤。
有一些稻种进了此滇州府之后,竟然有些发芽的痕迹。
都说了,滇州府里,什么植物都能长。
就是好奇,这些种子里,有没有长得格外好的。
说到本地的稻种,纪元还往宁安州以外的地方看了看。
也就是如今手底的人还不够。
若是能往南边找找,说不定会更有收获。
没记错的话,在他那个世界,一年三熟的稻子,就是在宁安州往南的地方。
只是当地人的农耕水平一般,没有发挥出那种稻子的用处。
而那种稻子,被后世人称为占城稻,单看名字,就知道其中不同。
当然了,就算是占城稻,同样需要培育良种。
等邬人豪腾出空,他就让人过去看看。
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
出了宁安州,那就不是天齐国的地界,必须要有身强力壮的人前去,不然肯定会危险。
纪元算着时间,估计等新将军来接手,他就能让邬人豪出发。
若到时候本地事情不多,他说不定也能去。
这天南海北来的稻种,被纪元送到宁安州的试验田里,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宜本地的优质种子。
等这些事情做完,纪元才想起来看信件,他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自己在信里提了一嘴,大家竟然还真的找过来了。
之前都说同年同乡情谊不同,如今看,也确实如此。
纪元把信件一封封拆开。
从京城到武营他们所在的西北边塞。
再从西北边塞到江南各地,以及中原几个地方。
他的好友们,还真是遍布大江南北。
白和尚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竟然跟武营他们相隔不远,在当地刑司做事。
高老四还在某州工司做事,不过说是平时清闲得很,都在研究蒸汽机,对蒸汽机的设想赞不绝口。
其他像董康,还有当时榜眼谢志福,探花宋留群等人,信里语气也温和亲切许多。
估计是见识过职场之后,就知道他们当初在翰林院那些事,真的不值一提。
还有一封信,是聂世鸣的,当初正荣县的县令,也是跟纪元约好同往金陵应天府任职那位。
纪元有意跟他多通信,彼此信件来往很是频繁。
聂世鸣所在的应天府,不愧是天齐国经济中心,就连聂世鸣都感慨,怪不得许多官员都喜欢来江南一带任职。
不过关乎当地户司的事,他倒是没有多提,只说当地关系盘根错节,他这种叔叔在京城吏部的,都不算什么。
这倒是不意外。
但聂县令当初在建孟府正荣县时,靠着在京城的关系,也算如鱼得水,那地方的知府都看在聂县令的面子屡屡帮忙。
可到了应天府,却又什么都不是了。
谁让那边的关系,确实不同。
那是钱袋子,哪家的势力都想掺和。
这些信件来往中,纪元也算对应天府有个大概的认识。
剩下的信件,就是夫子们的了。
家乡的赵夫子他们,还是对纪元很担心。
好在见他事情顺利,心里也能宽慰。
意外的是。
已经许多年没见的林大人,竟然也通过程教谕给他写了信。
只说让他在滇州府小心谨慎,总会回来,多也是安慰。
其实他在这边,真的没有那样惨啊!
大家是不是都想错了!
纪元脸上的笑意,在看到程教谕信件的时候直接消失。
程教谕在江西那边做掌印教官,他知道京城的事情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程家当时面临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挽回。
人证物证,就差口供。
程大人清清白白,自然没有口供。
但监牢里明里暗里的折磨,甚至还以他的家人做威胁,让程大人精神崩溃,成了别人狱友口中的程疯子。
好的时候目光呆滞,精神错乱的时候只会招认。
信里还说,他们很不好意思,用了纪元寄过去的银子,既疏通关系,也帮忙买药。
再加上侄女程亦珊暗地里做点心补贴,算是稳住病情。
也是这个时候,李首辅那边派人过来帮忙,商议过后,把流放地方改为宁安州。
程教谕是个爱笑的人,这次信里的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谦卑跟歉意。
纵观天下,也只有纪元那边还能护住人了。
便是程教谕自己,日子也不好过。
他本来打算送堂哥一家过来,但临时又被任地召回,说是马上乡试,他这个掌印教官不在,实在不合适。
程教谕信里隐晦说,约莫是他堂哥知道什么,这才会被人如此刁难。
不过此时也不要再提,既然不是机会,堂哥精神也不能被刺激。
李首辅那边的人劝他先回任地。
程家人里,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官员了,不能再折里面。
信件写了很长,完全不是程教谕的风格,信里的教谕似乎突然苍老很多。
最后他道:“无以为表,举家拜谢。”
此话已经很重了。
纪元上次见到程教谕就是在程家。
当时两位程大人,一个升职,一个被重用。
他还跟着他们家一起过中秋。
程大人一家其乐融融,和睦至极。
不过两年时间,竟然翻天覆地到如此地步。
纪元收起信件。
程大人被严刑逼供,多半是因为既没有后台,也因为程大人之前身上的事被皇上不喜。
再加上,他又是个不站队的,自然而然成了炮灰。
可程大人又有什么错。
他读书用功,为人清白,做官踏实。
他的妻子温和友善,持家有方,一家子和和美美。
他家的一双儿女,小儿子自己没接触过,可女儿被养得很好,既聪明又带着少有的通透,偏偏性格还是温和自然。
这样的人户,原本应该过得很好,至少不能是现在这样。
再回想起小纪元。
小纪元家里何尝不是这般。
虽说这两家,一个为官,一个为农。
但都是夫妻和睦,为人正直善良的家庭。
后者,三人都已经没了。
前者,也没好到哪去。
是哪里出错了。
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纪元收起信件,长舒口气。
镇南关二月的阳光很温和,让人心里慢慢静下来。
“柴烽,今年流放的队伍是不是已经快到了。”
纪大人不止一次问起此事,柴烽自然时时关注:“说是快到武新府了。”
武新府。
从武新府到镇南关,还要半个月时间。
但他是不能直接过去接人的。
先不说他有人盯着,就说程家那边,估计也有人暗中查看情况。
除非到了自己的地界,不好直接照顾。
纪元从自己书房翻出一幅画递过去:“找人送给董家,让董家一定要帮忙照顾姓程的那家犯人。”
即使不给这话,董家多半也会帮忙,但以纪元的想法,还是再使使劲。
纪元来到滇州府之后,画画的技艺并没有放下,此画算是他这半年里画得最妙的一幅,董家应该会喜欢。
当然了,落款还是青堂。
至于董家会不会猜到青堂是谁,这倒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帮到程家人即可。
化远四十一年,二月初六。
程亦珊努力让自己不要慌张,让自己稳住心神:“官爷,您看在银子的份上,再停一日吧,我娘,我娘真的需要休息。”
程亦珊把身上最后五十两拿出来。
这一路上,看病吃药,还有路上打点过,她散了千两银子。
对方确实也是因为这些银子才故意为难。
但不给银子,只会更难。
更别说她跟她娘身为女子,这一路上只会更危险。
程亦珊目光看向另一位差役,那位差役收了银子,拉着身边人道:“算了算了,兄弟们都走了那样久,再歇一日吧。”
能收钱就是好的,不收钱反而不妥。
程亦珊也不敢笑,只让自己木愣愣的,希望自己显得更丑一些。
消瘦的手腕露出来,看不到一丝美感,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对方果然被她这只剩骨头一般的人吓到,收银子直接去喝酒。
等其他人走了,程亦珊赶紧去照顾母亲,那边程亦淮把汤药煮好,姐弟两个小心翼翼扶起母亲。
程亦珊小声道:“娘快到了,马上就要到了,您再撑一撑,爹爹也好好的,你们一定会好好的。”
这些话似乎让程亦珊的娘回神,还真的喝进去一些药。
“你们是程家人吗?”
一个三十多岁秀才模样的人道。
董秀才甚至被程亦珊身上的气味吓得后退半步,随后心道,这样确实是保护自己的好方法。
董秀才赶紧道:“我是受纪大人所托,来帮你们的,这,这我立刻去请大夫。”
纪大人?
程亦珊抬头,眼睛里似乎多了层光芒,声音沙哑道:“纪元,纪状元?”
“是他,快,快,我立刻去买人参,你娘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董秀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家人都不太好,似乎都只剩一口气一般。
董秀才那边急匆匆跑去请大夫,留下的人好奇地打量这一家四口。
这,这跟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家人,是怎么从京城过来的?
病的病,瞎的瞎,还有个六七岁的小孩?
最康健的不过是十六七的小姑娘?!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再一想,这是流放。
这小姑娘把一家几口人拖到这里,已经实在不易。
能活着便是胜利。
是啊,能活着便是胜利。
程亦珊往再远的方向看去。
快到了。
这次,是真的快到了。
第129章
第129章
化远四十一年, 二月初六晚。
程亦珊把新熬好的药端起来,小心翼翼喂给母亲。
那边父亲的药也熬好了,她手脚轻快地把药罐端起来。
另一边, 七岁的程亦淮已经累到睡过去。
这间小屋子里, 只有程亦珊自己是清醒的。
喂了爹娘吃过药后, 董家人端过来参汤, 请他们四个都服下。
无他,再不吃些参汤提提神,董家人都怕他们走不到宁安州。
算下来,至少还要半个月。
董家派来的小丫鬟道:“姐姐,你需要洗漱吗,奴婢可以让人去打水。”
程亦珊摇摇头:“不用了。”
“你放心, 从武新府到镇南关乃至宁安州,都有人保护你的。”小丫鬟道。
程亦珊知道这些,但也不想在最后这段路上出事,轻笑道:“无妨, 到了宁安州再说吧。”
这一路六千里, 身为女子, 还是妙龄女子,若不做些伪装,是断然不能平安的。
她这人喜甜,喜 洁,却只能这般。
如今倒是也习惯了。
跟活下来相比,这身污秽又算得了什么。
小丫鬟叹气, 又劝这位程小姐休息一会:“奴婢会看着的, 有事一定喊您。”
这个提议让程亦珊微微点头。
她确实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长时间以来,都是她跟弟弟轮换着休息。
习惯使然, 程亦珊并未睡得很沉,外面稍微有动静,意识立刻便醒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反而听了外面的对话。
是小丫鬟跟董秀才的对话。
“那边打点好了,可以再休息两日,这边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讲。”
“您放心吧,纪大人吩咐的事,奴婢肯定照办。”
董秀才点头:“纪大人轻易不托人做事,之前还给了咱们橡胶,此事一定要办妥。”
董家几乎是整个滇州府里,头一个把橡胶用在马车上的商贾人户。
那段时间,他家可是春风得意。
提前用橡胶,让马车省了不知多少力,又省了多少银钱。
都是因为他们家少爷跟纪大人同年,这才得了好处。
故而纪大人有事,他们肯定会竭尽全力去做。
程亦珊听着,意识这才沉沉睡去。
好像可以好好休息了。
等程亦珊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
程亦淮听到声音,小跑着过来。
他小脸被丫鬟擦了擦,做了简单的清洁,头发稍微整理了下,反正还有两日再走,这样也舒服些。
程亦淮道:“姐,你醒了。”
“爹娘的药都吃过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说着,程亦淮还把包子拿过来:“吃点东西再睡?”
程亦珊接过来,揉揉弟弟脑袋,吃了两个包子,继续休息。
只有养足精力,才能走最后的路。
越是到这种关头,越不能松懈。
她趁着这几日,能睡就睡。
二月初九,面色红润的差役们,带着三十多个犯人继续前行。
他们这几日,可以说吃得好睡得好,别提过得多舒坦。
没想到武新府衙门的人,竟然这么客气。
不过这样对比下来,路上的艰难,就让他们更加怨气十足。
眼神扫到程家,这一家四口,真是个拖累。
同行的其他犯人,多也是避开程家。
其他人还能互帮互助,若跟程家这四口关系好,只有帮他们的份。
程亦珊依旧如常,她把麻绳捆在父亲手上,以及母亲身上。
弟弟牵着父亲,她拖着木板上的母亲往前走。
这一幕让董家的商队震撼不已。
董家商队不远不近跟着,算是做个保护。
但再多也做不了。
只能偶尔递给水,给些吃食,这些还只能顺便为之。
走到半途,倒是遇到一个意外。
他们跟纪元送画的仆从擦肩而过,可惜也就短短说了几句话,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二月二十四。
程亦珊的肩膀上新伤叠旧伤,她母亲到底是成年人的重量,拖着行走几千里,肩膀早就不能看。
临时休息一会,程亦淮声音哽咽:“姐,你,你肩膀上又流血了。”
程亦珊倒是不惊讶,稍稍遮了遮道:“这边的路太难走了。”
“一会我背着娘亲吧。”
程亦淮没说话,双手握着拳头。
他为什么只有七岁,他为什么不能帮姐姐分担。
即使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他成长已经够快了。
“前面就是镇南关了!”
有人低声道:“镇南关的路更难走!”
“我们真的能活着到宁安州吗。”
“怕是不成了,镇南关的路更难更险。”
程亦珊喝完水,跟着人群出发,她咬牙背起母亲,往镇南关方向走。
她可以的。
她一定可以。
母亲背在身上,让原本就崎岖的山路更加难行。
后面董家车队犹豫再三,还是上前询问能不能帮忙。
谁料话刚开口,三十多个犯人齐刷刷看过来。
他们能坐车吗!
他们也要坐车!
差役们一鞭子抽过来,对董家商队也道:“公差办事!你们捣什么乱!还不快滚!”
“莫非想劫囚车?!”
差役们也没错。
若真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过来帮忙,流放还能叫做刑罚吗。
除非官府的囚车,这些犯人绝对不能靠近普通的马车。
程亦珊朝他们摇摇头。
多谢董家的好意了。
她现在力气大得很,没事的。
程亦珊深吸口气,让自己强行回神。
一步步地,朝镇南关方向走去。
背上的母亲微微摇头,显然是不想让女儿这般受罪,可她病得太厉害,实在没办法说话。
程亦珊却还在安抚母亲:“娘,快到了,咱们一家四口,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不管这里的日子如何,她都会好好过下去。
她可以学会做吃食,可以学会卖点心,也可以学会怎么照顾病人,还能养成如今的力气带着家人。
就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会带着自己的家人,好好活下去。
木板被程亦淮牵在手里,程亦珊背着母亲稳稳往前走。
直到看见镇南关的城门。
城门内外都有兵士守着,看到他们一行人,立刻道:“来者何人?路引何在?”
镇南关。
到了。
程亦珊深吸口气。
只见城门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绯色官服,正好跟她对视。
纪状元。
“所有犯人都上囚车!”
“快!”
手脚麻利的妇人已经过来,对程亦珊道:“快上囚车!镇南关重地!不得乱走!”
说罢,所有犯人都被赶到囚车上,众人只能坐在里面,不能动弹分毫。
可这囚车上所有犯人,全都松口气。
这意思是,他们不用走到宁安州,可以坐囚车过去?
领头的差役们面面相觑,不过听了镇南关将士的解释,表示理解。
也是,镇南关情况不同,确实不好让犯人们乱跑。
说起来,这地方准备得挺周到啊。
囚车缓缓向前,连吃食都是在车上解决。
当天下午,赶车的兵士便立刻出发。
从镇南关到最后一站地。
宁安州。
马车行走,只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这期间,所有囚犯都由镇南关的兵士,老妇们照顾。
差役们也觉得松口气。
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想到竟然是这边关地方,让他们最为省心。
程亦珊发现,董家的商队进了镇南关便离开。
他们身边,则是这几位健壮的妇人照看。
是纪状元在暗中帮忙。
但那日城楼上匆匆一眼,竟然再也没见过。
二月二十八。
许是不用行走,囚车上的犯人恢复了些体力,说话都多了些。
“终于到地方了。”
“流放六千里,竟然是这般滋味。”
“这辈子远离故土,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程大人,让他再次大喊大叫起来。
“闭嘴!”
“一个疯子就该死在路上!”
差役拿着鞭子过来,程亦珊下意识挡在父亲身前,旁边的妇人们赶紧拦着:“马上到宁安州衙门,官爷们快去休息吧。”
“是啊,都到地方了,休息吧。”
差役们也确实累了,在另一个同伴的劝阻下,囚车往衙门行驶。
路上遇到不少货商队伍,好奇地看过来。
流放的队伍啊,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流放到宁安州。
囚车稳稳停在宁安州衙门后门,等着本地刑司过来交接。
出乎意料的是,这边的刑司似乎早就得了吩咐,不用半个时辰,便交接结束。
这批三十多人的流放犯人,已经是本地的犯人。
不出意外的话,给官府种地,修路,盖房子,都是他们的活,具体做什么,还要看刑司的分配。
程亦珊沉默地跟着妇人们,直到犯人们被分开,她下意识紧张。
那身形健壮的妇人,这才低声道:“程小姐,请跟小的过来。”
程亦珊并未走动,反而护着家人。
直到纪元出现。
这条路偏僻,却也不是没有人过来,纪元这样出现是有些冒险的。
但他看得出来程小姐的警惕。
这样的警惕自然有道理。
否则她不可能带着家人走到这。
纪元走到跟前,见程亦珊不转一瞬地看着他,这才道:“走吧,我带着你过去。”
程亦珊还是没有走动,她的眼睛忽然渗出泪水,整个人似乎钉在原地,无声无息地哭泣。
她怕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父亲听到。
她也怕半昏迷的母亲听到。
还怕吓到弟弟。
可她太需要一场哭泣了。
即使是现在,这种无声无息的落泪,也是她需要的。
她身形憔悴,身上有着厚重的污秽,头发也早就不成样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如果只看她的背影,是看不出她在哭的。
纪元整个人顿住,他从镇南关之前便在附近,看着程亦珊背着母亲,看着程亦珊照顾一家。
直到现在。
她的哭泣也是无声无息的。
她坚韧得像宁安州高山森林里的一棵树木。
坚韧,永不动摇。
便是落泪,也是悄无声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纪元上前一步,又后退一步。
是的,眼前的女孩子,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她的眼泪,不是软弱的象征。
更像她的勋章。
只是这枚勋章得来得太残忍。
程亦珊仰起头,声音依旧沙哑:“谢谢纪大人。”
“我们是旧识。”
“叫我元哥儿吧。”
第130章
第130章
宁安州官署厨房。
纪元拿着买来的面粉, 在做宁州粑粑的面皮,和面的时候在里面加了盐跟糖,这样可以吃出面本身的香味。
除了面皮讲究之外, 馅料里的白糖, 芝麻, 花生, 玫瑰豆沙馅料也很讲究。
宁安粑粑是当地的一种麦面饼,馅料有一种浓郁的甜味。
纪元之前吃过几次,这次用自己的方法做,还是头一回。
他做甜食本就得心应手,专心学了之后,烤出来的宁州粑粑面皮微焦, 咬一口香甜热乎。
这种吃食馅料是甜的,面皮还有些嚼劲,十分受人欢迎。
大清早,纪元端着自己做的宁州粑粑去了宁安城东郊。
东郊僻静, 这里多是官府田地所在, 流放的犯人, 以及当地的牢狱都在此处。
那些流放犯人,按照罪名不同,有的直接下狱,有的住在临时搭建的小屋里,等着分配活计。
程家程大人毕竟有官身,即使被流放, 官身依旧在, 故而安排了单独的小屋,甚至有些远离牢狱。
纪元端着粑粑过去的时候并未穿官服, 看着像某个人家的清闲少爷。
走到程家小院门前,透着树枝扎的篱笆,里面负责照顾程家的妇人便赶紧行礼。
都到了宁安州,到了纪元的地界,安排人照顾,还是很简单的。
这妇人本就是宁安州人士,纪知州让她帮忙,她肯定答应。
听说这是纪知州老师家的亲戚,多照顾也应该。
纪元没让她直接开院门,反而道:“程家人可还好。”
“程大人程夫人不大好,但已经吃过药了,都在休息。”
“程公子还未醒。”
“程小姐倒是起来了,在收拾东西。”
纪元点头,把自己做的宁州粑粑递过去:“让她吃些早饭再忙,一切都慢慢来。”
两人说着话,程亦珊从房间里走出来,昨天下午到了之后,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更换了身干净衣裳。
衣裳自然不会是丝绸锦缎,但也比流放的路上穿得要好。
只是她如今太瘦了,腰肢盈盈一握,仔细看的话,瘦得有些吓人。
好在她眼神明亮,倒是让她又重新充满朝气。
“纪大人。”
程亦珊喊完,又颇有些别扭:“元哥儿。”
纪元被喊得微微低头,轻咳道:“这是本地的吃食,你应该会喜欢。”
程亦珊走过去,看着篮子里冒着热气的吃食,还未拿到手里,就能感受到香甜的气味。
程亦珊眼睛一亮,粗糙的手捏住饼子,竟也不觉得烫,掰开一块尝了尝。
香甜的馅料果然让程亦珊下意识眯了眯眼。
确实是她喜欢的。
纪元让帮忙的妇人也拿了两块,随后跟程亦珊坐在院子的石桌前说话。
两人并未多聊路上的事,也没有说京城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两个基本都是被人“调”过来的。
那些事情不是不聊,而是暂时不用讲。
适当的时候,会有个结果。
现在说的,基本都是以后的事。
程家被流放六千里,徒刑十年。
这十年里,基本不能离开宁安州,无论怎么说,他们都要在这安家。
因为是犯人,也基本都是官奴了,具体做什么,都要看当地衙门的安排。
一般来说,就是种田,修路,做苦力。
认字的好一些,有些稍微轻便的活计。
程家一家四口,自然都是认字的。
纪元心里有打算,不过他先把篮子下面的笔墨纸砚拿出来,继续道:“虽说你们到武新府的时候,我已经给程教谕写过信了,但如今终于接到人,该给他报个平安。”
“你们写信后交给我即可,会以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身为官奴,送信这件事自然千难万难。
程亦珊知道分量,再看到这些笔墨纸砚的时候,竟然恍如隔世。
手边是笔墨纸砚,手上则是香甜的麦饼。
爹娘弟弟都好好的。
程亦珊一时恍惚。
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程亦珊抬头,郑重对纪元道谢。
她也没想到,会被纪状元这样照顾,幸好堂叔有一个好学生。
程亦珊碰了碰纸张。
从流放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纸笔。
“多谢。”程亦珊再次道。
纪元道:“不用那样客气。”
“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先养伤,宁安州四月才春耕,最近顶多是一些杂事。”
“等身体养好了,一切再说。”
程家含冤流放,纪元也不会坐视不理。
其他流放的犯人资料,纪元也已经掌握,除了程家之外,其他人多是犯了命案,这才有此刑罚。
对比下来,程家真是无比冤枉。
纪元的话让程亦珊安心之余也觉得不好意思。
那时候在京城,他们之间的交际其实并不多。
若非堂叔进京述职,两家联系更少。
没想到如今,他们全家都要依靠纪状元。
等纪元离开,程亦珊翻开笔墨纸砚,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感受。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全都招。”
程大人再次犯病,好在这次持续时间不长,很快又恢复呆呆愣愣的模样。
纪元安排的小厮帮着程大人换衣服吃饭,程亦珊则帮父亲梳着头发。
他们一家四口,总算找回一些体面。
只是身上的伤口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愈合。
过了半日,程大人摸着笔墨纸砚,不知道在想什么,提笔写了几个字,又放下了。
程亦珊则接过纸笔,给堂叔程教谕回信,让他放心。
他们已经到宁安州了。
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很相信。
程家人安顿下来。
平日吃食医药都有纪元负责。
这事掀不起太大波澜。
整个宁安州里,纪元无论说什么,大家都会照做。
程亦珊也在这段时间里,彻底知道纪状元被“调”到宁安州之后的经历。
其实那么多流放犯人,甚至还在休息的差役们,都觉得宁安州跟他们想象中不一样。
本以为天齐国的边塞之地会非常困苦。
实际上,这里马车来往频繁,该有的货物一点也不缺,看样子还新建不少酒楼。
这般场景,也是外地人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仔细观察就知道,这些改变,似乎都是纪状元来之后发生的。
程亦珊心里佩服,也想到京中那些闺秀们的说法。
当时程家还没彻底出事,她自然听过一些传闻。
其实纪元被调到滇州府宁安州之后,依旧是京中贵女间的谈资。
毕竟这样年轻英俊的状元郎可不多见。
不少人都说,他得罪了人,只怕回不来了,也有人说,万一又挣了功绩呢,那就能回京城了。
如今看来,确实是后者,纪状元很快就回到大家视野里。
程亦珊摇摇头,她在重新修整围墙的栅栏,她跟帮忙的婶子学了,努力扎得更结实一些。
他们家至少要在这十年呢,房子修修补补的,都要做好。
“这样不对。”
程大人忽然道:“应该这样。”
程大人眼睛看不到,但听了女儿跟其他人的对话,给了另一个扎篱笆的方法。
程亦珊瞬间看过去,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她爹,她爹的精神好些了?!
过来送信的纪元,正好看到程亦珊惊喜的表情,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更是高兴。
程亦珊罕见这样兴奋,她说道:“我爹会这些的,他在工部的时候,就学了这些。”
程亦珊太过兴奋,拉着纪元一直说话。
程大人,当年的殿试可是被点为探花郎,学习能力自然不用讲。
只是家里出事,他被连累,便是当了探花也没什么实际的职务。
之后阴差阳错,去了当时还不太重视的工部当差。
她爹便自己学建筑,自己学建筑的建造,学习各种木材石料的区别。
学霸想学一样东西,又下了功夫钻研,自然不算难。
程大人便从“文科生”自己转为“理科生”,自学了“土木工程”。
所以修篱笆这事,她爹肯定会,虽然看不到,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程亦珊是高兴于爹爹说话了。
纪元那边却道:“那程大人懂修路吗。”
修路?
程亦珊点头。
会啊。
房子,路,乃至本地需要的水渠,她爹都会。
程亦珊愣住,下意识看向纪元。
纪元笑:“那太好了,等农忙过后,宁安州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就要开始修建。”
“有程大人帮忙,肯定会事半功倍。”
纪元此刻是真的高兴。
他之前就说要修路,还跟滇州府知府写信,那知府想派本地工司的人过去。
但山遥路远的,谁都不愿意过来。
愿意来的,又不能独挑大梁。
纪元还道:“我还从武新府那边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你父亲的眼睛是急火攻心,忧思过度,所以才会看不见。”
“或许还有医治的方法。”
“咱们先医治着,若能好起来,这修路的事,可就要拜托程大人了。”
程大人在旁边听着,耳朵动了动。
他本人的精神还有点不对劲,可让他做事,他却是愿意的。
程亦珊表情似哭非哭,重重点头。
她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纪状元,怪不得京中贵女们聚在一起,就喜欢讨论他。
也怪不得堂叔父亲对他赞不绝口。
程亦珊对纪状元到底有多好,似乎有了个新的认知。
程亦珊捏着纪元亲自送来的信件,这是她堂叔写的,一看便知道,他们来往还是很频繁。
中间估计也因为他们的事。
可纪元的话还未说完。
纪元又提了另一个请求:“其实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
程亦珊更加疑惑。
纪元道:“我想请你帮忙建设本地的官学。”
“程教谕说你学富五车,自幼跟着程大人一起读四书五经,本地官学急需学问深厚之人。”
纪元又看了看程大人:“原本是想请程大人帮忙的,可程大人的眼疾怕是不方便。”
“所以想问问程小姐,你愿意帮忙吗。”
程亦珊的文章,自幼有程大人教导,得程教谕夸赞。
甚至可以去考考会试。
这些事,都是程教谕心急如焚时,给纪元写信里提到的。
所以纪元早就想好,想请程家帮忙建设宁安州的官学。
程大人如今却是不方便,而且就算眼睛好了,也想请他去帮忙修路。
现在看来,官学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程亦珊。
程亦珊抬起头。
若说在京城时,她听到这个提议,或许还会为难。
可如今来讲,她只会同意。
她可以做到,也可以做好。
做好这件事,就算以后纪状元回了京城,她也能护住全家吧。
“愿意。”
“我可以做好。”程亦珊极为认真道,“我一定会把宁安州的官学,建设得极好。”
宁安州三月份的微风吹过,带着本地特有的水木气息,给人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纪元看着程亦珊,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嗯,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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