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大早起来, 天气仍旧有些闷热,她洗漱好出门,风拂面而过才减轻了些许热意。
温梨笙抬头看了看天,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她站在门口晃了晃手臂,转头朝斜后方的杏花处看了一眼, 见那处大门敞开着,谢潇南似乎已经出门了。
她又往前走,走到温浦长几人所住的庭院,刚进门就看到她爹在院中的树下坐着, 身穿竹青的衣袍, 背对着大门。
温梨笙走过去,兴致冲冲道:“爹, 今日闲来无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呀?”
温浦长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 只见那一张原本清俊的脸此事红肿遍布,眼睛也看不清楚了,鼻子大了一圈, 活脱脱像个猪头。
温梨笙吓得当即停住了脚步, 惊恐道:“我认错人了, 抱歉!”
她转头就要跑, 温浦长却喊道:“笙儿, 我儿!回来!”
一听这声音的确是她爹的,温梨笙才转身回来, 哭着扑倒他身边:“爹你怎么了!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要跟他拼命!”
温浦长慈爱的摸摸她的头:“无人打我, 只不过昨日与侯爷一同饮酒时, 我喝了些桃酒。”
温梨笙的眼泪都硬生生憋回去了, 震惊道:“你分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桃子,为何还要喝桃酒?”
温浦长有些心虚,眼神飘忽起来:“侯爷并不知道我对桃子过敏,拿出一坛桃酒说是宫廷特供,让我品尝一下,我温浦长何德何能品尝到这些东西,于是……咳,就喝了一点。”
温梨笙霍地站起来:“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敢吃这些东西,不要命了?!”
温浦长努力瞪大因为肿胀而被挤小的眼睛:“逆子,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呢!”
她气道:“是你自己不知分寸!如今脸肿成猪头就好看了?若是再有什么生命危险……”
“温梨笙。”
门口传来谢潇南的声音,温梨笙停住了嘴里的指责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正往门内走来,席路提了个锦盒跟在后头。
他一边走进来一边道:“何以对温大人这般大声?”
温浦长一见他,立即站起来,顶着一张猪脸行礼,而后控诉道:“世子,我这逆子一大早就对我大呼小叫,简直太不像话了。”
温梨笙臭着一张脸坐下,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俨然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谢潇南走到跟前来,看了看温浦长红肿的脸,这般惨烈的模样往他眸中也蒙生歉意,转头冲席路招手,将锦盒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温大人,没告诉我爹你对桃类过敏是我的疏忽,我便在这里给温大人赔不是。”
温浦长连连摆手:“怎么能怪世子,是我不想拂了侯爷的兴致,所以才没说。”
谢潇南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的都是瓶瓶罐罐的药:“这些药都是名医特配的,上面一层是治过敏的药膏,下面则是日常跌打损伤蚊虫叮咬所用,温大人收下吧。”
温浦长虽然脸肿得老高,心里却开心的很,欢欢喜喜地收下这个锦盒,对谢潇南连声道谢。
恰逢沈嘉清晨起,从屋中走出来,打眼一看就看到温浦长一张猪脸,他憋着笑走上前来,压着想要翘起的嘴角:“郡守大人日安。”
温浦长瞥他一眼:“你若是敢笑,我就把你腿打断。”
然而这一张猪脸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温大人先去用药吧。”谢潇南说:“近日要进宫面圣,还是尽早消肿的好。”
温浦长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忙应了一声拿着锦盒转头进了房中。
温梨笙盯着他的目光,嘴角往下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不管她爹是自己贪嘴想喝宫廷特供的酒,还是不想拂侯爷的面子把脸喝成这样,她都感觉很不开心,她爹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在沂关郡却是非常有权威的,即便总是被人诟病,但他的话向来无人敢忤逆。
到了这奚京的第二天,就碍于身份关系喝下会让他过敏的酒,这让温梨笙心中有些难受。
谢潇南眸光一动,看向她写满了不高兴的脸,神色浮上些许柔色,缓声道:“今日我特地推了旁的事,要带你们出门游玩,你们可愿意去?”
温梨笙听到这话抬眼,就见谢潇南双眸极为温和,心头也一软,点点头应道:“好。”
沈嘉清昨日就想着出门了,立即就答应,甚至连早饭都不想吃,思及昨日闷在房中不敢出门的霍阳,他又去了霍阳的房间将他硬生生拖拽出门。
霍阳看起来很拘谨,缩着脖子,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
从前的霍阳并不曾像这般胆小,或许家人的死给他造成的创伤太重,如今孤身一人他也停下了试探外界的脚步,画地为牢将自己锁在安全之处。
不过他既然在沈嘉清身旁,倒也不用担心。
谢潇南说南城有条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买早食的,于是几人也就没有吃早饭,跟着谢潇南欢欢喜喜地出了景安侯府的门。
景安侯府门口这条路,没有商铺没有流动贩摊,所以寻常百姓是很少从这里经过的,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都安静得很,没有杂音。
由于奚京的街道极其宽阔,所以倒不用担心策马闹市,温梨笙提出想要骑马。
谢潇南便让人牵来了一匹性格温驯的白马,温梨笙一翻就坐上去,牵着马绳走了几步,觉得颇为顺手,欢喜地问:“世子,这马叫什么名字?”
谢潇南顿了一下:“叫栗子。”
温梨笙大为吃惊:“什么?!这匹马竟然跟我同名?”
谢潇南一想也觉得不合适,抬手摸了摸马头:“那就给它换个名字吧。”
温梨笙哈哈一笑,并不介意,也照着谢潇南方才摸的地方顺了顺:“无事无事,叫栗子也挺好,说明我跟它有缘。”
几人骑着马上街,行过这条僻静无人的街道之后,逐渐朝着闹市而去。
奚京早晨也非常热闹,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形形色色。
虽说道路中央宽广,但来往的马匹马车也不少,为了安全起见,几人的速度都慢下来,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前走。
坐在马背上,视线一下子就变得宽广,温梨笙放眼望去能将奚京的大半街景收入眼中,许多细节看得都极为分明,脑中立即涌起一股子熟悉的感觉。
甚至有些地方与梦境中重叠,行过几条街,温梨笙的目光掠过一个街角,忽而勒马停下。
拿出街角正好有个大娘扛着一串各式各样的糖葫芦叫卖,温梨笙曾在梦境中看到她在这街角买了一串,然后被谢潇南抢走。
眼熟的场景变多,逐渐与记忆中的融合,人声鼎沸之中,温梨笙恍惚置身于梦境里,她来过奚京,或者说在奚京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些路她都走过,在那段丢失的记忆之中。
谢潇南见她神色茫然,打马走来问道:“看到什么了?”
温梨笙抬手指了一下街角:“世子,从那条路往东拐,是不是就能到太极湖?”
谢潇南露出意外的神色:“你如何知道?”
“梦到过。”温梨笙如实回答。
谢潇南不明所以,目露疑惑地看她两眼:“你在梦中,梦到过奚京的街景?”
温梨笙点头,心说我还梦到你当皇帝我是娘娘呢,当然这些都不能说。
两人正说着,前面的沈嘉清就出声催促:“你们聊什么呢?快走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谢潇南停了继续问的心思,轻声吹一口哨,温梨笙骑的白马就往前走动起来,跟随谢潇南的身边,一路跟到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卖早食的街上。
在街头就下了马,拴在路边的马厩里,几人步行进入繁华热闹的街道。
老远就能闻到街头飘着一股子饭香,打眼看去几乎到处都是吃的,各种各样,有些温梨笙没见过但觉得很熟悉,甚至看一眼就能想到那东西的味道。
行过喧哗的街头,谢潇南寻到一处人少的酒楼,从外边看这酒楼装潢得相当奢华,挂在上面的牌匾像镶了金边似的,在照样下闪闪发光。
因着这个金字招牌,进出酒楼的人并不多。
温梨笙看见旁边有一处贩摊卖白白糯糯的糖糕,想起这东西在梦里也出现过,她好像还挺爱吃的,吃进嘴里甜味浅淡,口感软糯。
一时间有些馋,她停下脚步想买两个再去楼中寻他们。
正在买时,忽而有人站到身边来,对她说道:“你……”
温梨笙疑惑地转头,就见孙鳞满眼惊诧的站在旁边,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你不是上回在我家中的那个姑娘吗?”
这还真是巧了!
上回在孙家本想问问他与谢潇南在奚京是否有什么交集,没想到最后约好了等来的并不是孙鳞,而是谢潇南,自那以后也再没见过孙鳞。
却不曾想在奚京这地方一下就碰见了。
不过温梨笙并不打算跟他闲聊,本来也对这断了头的未婚夫没多熟,她接过糖糕之后转身就要离去,孙鳞却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笑容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姑娘可是在怪我当日没有赴约?那时候也是情况特殊,我本打算去赴约的,但我爹却说世子在府中丢失,让我带着人一通好找,这才失约。”
“世子你知道吧?”孙鳞面上浮现些许得意:“就是景安侯世子,五月进沂关郡的,当日被我爹请来赴宴……”
温梨笙嫌他有些挡路,眉头微微皱起:“让开。”
许是她态度极其不好,孙鳞愣了一下,继而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鳞儿,你在跟谁说话?”
温梨笙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膀大腰粗的男人从后方走来,那男子皮肤黝黑鼻翼宽大,右眼皮子上有一道小疤,看起来有些凶狠。
眼熟。
温梨笙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眼熟。
但她从未见过此人,梦境中也没出现过这个男子。
“表叔。”孙鳞转头喊了一声,让开了身子,温梨笙得以看见这男人的全貌。
这就是孙家经常炫耀的那个,在奚京当武将的表亲。
男人名为董廉,在奚京是个从四品的武将,如今四十余岁。
他打量温梨笙片刻,问道:“这是何人?”
孙鳞很是恭敬道:“这姑娘是沂关郡的,先前来过我家赴宴,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此地。”
说完他朝温梨笙问道:“难不成,你是知道我要来奚京,所以一路跟来的?”
温梨笙听了这话,又是惊讶又是觉得荒唐,忍不住笑出声:“你不知道世子回来了吗?”
“什么?”孙鳞愣了一下。
“世子啊,昨日才回的京城,昨晚上还办了接风宴,你没收到消息?”温梨笙歪着头,面带疑惑地问她。
孙鳞自然听说了,但那场接风宴他是没有资格去的,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世子回京,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她没关系,难道与你就有关系了?”谢潇南的声音突然从孙鳞背后响起,直接把人吓得浑身一震,转头就见他站在旁处,嘴角牵着冷漠的笑。
董廉匆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拜见世子。”
孙鳞匆匆忙忙弯腰,慌张认错:“小民不敢。”
谢潇南没搭理他们,冲温梨笙看了一眼,温梨笙便绕过孙鳞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带着往里走:“世子,怎么这奚京什么人都有啊?真的好奇怪哦。”
谢潇南冷硬的声音变得轻缓:“那不是你们沂关郡的人吗?”
温梨笙愣了一下,接着道:“是哦,沂关郡的人来了奚京,果然会变得奇怪。”
谢潇南笑了一下:“说来说去,总归是奚京的不是。”
两人说着走远了,董廉孙鳞才站直身,两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半晌后讪讪离去。
这楼中的早饭种类样式非常多,摆在桌上令人赏心悦目,进屋的时候沈嘉清已经开吃了,霍阳拿着筷子不敢动手。
只有他们这些同龄人在的时候,谢潇南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也不像从前那般计较,面色如常的坐下开吃。
让温梨笙颇为意外的是霍阳,他看起来胆小谨慎,但却是吃得最多的,撑得站起来都费劲,见他笨拙的样子温梨笙忍不住偷笑。
这小子倒是学聪明了,再怎么样还是先填饱自己肚子,不像刚出事那会儿不吃不喝。
出了酒楼之后,几人就在奚京中闲逛。
奚京占地非常广阔,从街头走到结尾都把温梨笙累得够呛,以往她在沂关郡连逛几条街都不在话下。
瞧见她呼呼喘起,谢潇南就会选个地方让她坐下来休息,自个在一旁站着,沈嘉清逮着霍阳在四处闲逛,等温梨笙休息好了几人再往前走。
行过闹市街头,许多景色印在温梨笙的眸中,渐渐与她梦境中的重合,她能够分辨出路如何走,往什么方向会到什么地方,甚至对哪条街上有什么出名的商铺也记得清楚。
想起梦中反复出现的那棵树,温梨笙转头问道:“世子,奚京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树?”
这问题很是没头没脑,谢潇南眉梢轻动:“这里到处都是树。”
“我是说那种非常大,非常高……”温梨笙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梦中那棵树始终是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谢潇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说道:“北城郊处有一片树林,当中有一棵是奚京现存最大的树,你若想看,等过两日我进宫复命出来,就带你去。”
温梨笙应了声,倒是不急着现在去看,只是想确定那棵树到底是不是在奚京。
梦境中的所有东西都相当清晰,只有那棵树出现的时候模糊不清,且三番五次的梦见,温梨笙觉得一定有什么关键在那棵树上。
众人在城中玩累了,又吃了些东西,才回府中。
谢潇南送的药很有成效,温浦长抹了两回,下午的时候脸基本就消肿了,晚上再涂一层睡觉,明日估计就看不出来过敏迹象。
往后的几日,谢潇南和温浦长都忙碌起来,整理在沂关郡的事情和所缴获的东西,然后等召入宫。
这几日沈嘉清与温梨笙也很老实,闲不住就在门口的两条街上随便看看,买了一些奚京当地的东西,其他的时间都闲在院中,不是赏花就是看沈嘉清教霍阳练剑。
等了几日,皇上的召见终于传来,谢岑就带着谢潇南和温浦长一早进宫面圣。
这日早,温梨笙刚起床就听见一声闷雷,天气阴沉的很,憋闷了几日的春雨似乎随时要降临。
天气不好,她精神也提不起来,在藏书阁找了几本书坐在窗前读着,一声声闷雷传来,分明是大白日,天色却慢慢暗下来。
吃过午饭之后温梨笙读书读得乏困了,便上床打算躺一会儿。
这一闭眼,脑中的梦境如被一棒子打碎疯狂搅拌一般,在她脑中一个接一个的浮现,拼接,交织,让她在梦中难以安宁,紧皱着眉头,鱼桂见了还以为她做噩梦,上前喊了两声,却不见醒。
温梨笙梦到的所有片段飞速而过,心中的焦躁不安也一下子扩大,蔓延至整个心口。
直到她又梦见了那棵树,依旧是模糊不清的模样,耳边响起了声音。
“风吹骨响,人归故乡……”
“我谢潇南不负天下,唯负谢家。”
“英雄也好,反贼也罢,我不要万人吹捧的声誉,要的只是天下太平,盛世稳固。”
“温梨笙——!”
嘶声的呼喊撞进耳朵里,温梨笙转眼就看见一支箭疾速飞驰而来,重重地钉入她的腹中。
她倒抽一口气从梦境中惊醒,身边是惊慌喊她的鱼桂,天上的闷雷一阵阵响起,房间昏暗无比,忽而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眼前有一刹那的亮。
温梨笙猛然想起来。
她哪里是被毒死的?
分明就是一箭穿腹,被杀死的!
第92章
温梨笙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一支极其锋利的箭飞驰而来,正中她的腹部,钻心的痛楚传来的瞬间, 她也因为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向身后的树干上,摔下来时被谢潇南接在怀中。
那棵树!
温梨笙觉得,所有答案都在那棵模糊的树上。
她一下就从床榻上翻下来, 匆忙地穿上鞋子,快步往外走。
鱼桂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上前阻拦:“小姐!你要去哪里?外面要下雨了!”
温梨笙一把拂开她的手,神色凝重道:“我有重要的事, 别跟着我。”
鱼桂拦了两下没什么用, 见她神色异常的出了庭院往外走,哪敢真的放任她离去, 紧紧地跟在身后。
外面的天色十分阴沉,乌云密布悬于头顶, 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下来似的,偶尔传来雷声滚滚,风也变得凌厉不少, 不再温和。
温梨笙大步往外走, 脚步匆匆地行过府中的下人, 径直从一处偏门出去, 门后就是马厩, 当中只拴着一匹马,还是从他们从沂关郡一路骑来的。
温梨笙从中牵出马匹, 旁边看马的下人不敢阻拦。
她翻上马就离去, 鱼桂追喊了几步, 见她离去得很快, 便立刻转身去别处寻马,但这里毕竟不是温府,谢府的下人自不会听从她的话,于是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马匹,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得去找沈嘉清。
温梨笙骑马上街,看着这满眼熟悉的街头,在她脑中逐渐形成模糊的路线,她隐约知道在什么地方应该转弯,往着什么方向能去往她想去的地方。
驾马从路中行过时,正好被出宫回府的谢潇南撞见,他看着温梨笙从前方的街角转去,停下与身边人的对话,道一声失礼,而后策马跟上去。
越往北城郊区而去,路上的行人就越少,到后面宽敞的车道中几乎没人,她骑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纵马奔腾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沿着记忆离开街区,踏入一片荒郊之地。
沿着北一直走,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面前突然出现一片树林,树木零零散散并不密集,正是三月抽芽的时候,满树的绿叶在风中摇曳。
温梨笙眼前一亮,驾马进入林中,往前行了百来米,就隐约看见一棵巨大的树。
她匆忙下马,目光紧紧盯着树脚步略显慌乱的走去,越靠近记忆就越清晰,梦境中那始终看不清的模糊影子也慢慢有了细节。
这是一棵非常高大的红豆杉树,与周围的树种都不同,所以高出了一大截,茂密的树冠散开,周围空处一大圈,成千上万的枝干上布满了嫩绿的新叶,一颗颗红豆似的东西挂在绿叶中,乍然出现在眼前,完完全全让温梨笙看了个清楚。
这就是她梦境里的那棵树!
温梨笙朝树走近,每走一步耳边就传来那些被遗忘,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这树被称为相思之树,驻守边防的将士在临行之前,都会做一串骨铃挂在这树枝上,风一掠过骨铃就会叮咚作响,呼唤就未回家的将士归来,将士们若安然归家,便会来此处取下当初挂上去的骨铃,若是没能回来的,那些骨铃就会一直挂在上面。”
关于骨铃古老的传说,寄托相思,呼唤离家的亲人。
“你看那串,那是乔陵的骨铃,是我亲手做的,在他十九岁生辰时送给他的,但这串骨铃,再也不会被取下来了。”
乔陵。
是了,乔陵曾在临行之前将骨铃挂在树上,但后来再也没人将其取下来,因为他没能走出北境。
“他让我把他的尸骨葬在山顶上,风大的地方,说每回风从那里吹过之时,他就会乘着风回到奚京,然后撞响这骨铃。”
“他说每回这骨铃一响,就是他回来看我了。”
一声巨雷从天上炸裂,震耳欲聋的声响之中,她的眼泪霎时从眼眶中滑落,与此同时憋闷了几日的春雨倾泻而下,卷着冷冽的狂风,撞响这满树的骨铃,一瞬间便响起叮叮当当的闷响,纷纷杂杂,不绝于耳。
温梨笙立在这个参天大树之下,不消片刻便浑身湿透,雨水打在脸上将泪水一同卷落,顺着脖子流进去,冰凉刺骨。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仿佛一点一点以梦境为支点开始拼凑蔓延,那些被她遗忘的真相也终于揭开面纱。
建宁六年五月,谢潇南奉皇命进沂关郡,处理二十年前埋下的网。
建宁七年八月,谢潇南匆匆离郡回京,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是谢潇南将梅贺胡等人勾结异族的证据上交皇上之后,景安侯谢岑奉命出征,前往北境之地征讨诺楼国,但却在去北境两月之后神秘失踪了无音讯,谢潇南得到消息所以才匆忙回京。
同年十月,谢潇南领兵从奚京出发前往北境寻父抗敌。
建宁八年二月,援兵未能如期抵达,军粮告罄,后备不足的情况下谢潇南带兵顽抗二十多日后节节败退,被逼至山涧深处,最终全军覆没。
建宁九年四月,谢潇南起兵造反,消息疯传而开,在沂关郡的温梨笙这才听到了关于景安侯世子的消息。
建宁十一年腊月,谢潇南带领将士进入沂关郡,截停了温梨笙的迎亲队伍,杀了孙家人,搬空温府,而后一路前往奚京。
麟福元年,谢潇南登基称帝,改国号为琮。
温梨笙被关在宅中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听到了谢潇南称帝的消息,与她猜想的一样。就在她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被放出去的时候,一杯毒酒打乱了她的宁静的生活。
毒酒入喉的瞬间,温梨笙就感觉到了嗓子的痛楚,当即反呕吐了出来,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因毒而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被人捆住了手脚坐在马车里。
前世温梨笙被抓的时候,并不知道抓她的人是谁,现在却知道那人其实是洛兰野,因毒酒的毒性剧烈,也没有人给她治疗,她失声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马车进入停在奚京邻城那会儿,她仍不能开口说话。
路上阮海叶曾跟她说过话,话中透漏出温郡守从谢潇南进沂关郡那会儿就已失踪,后来谁也不曾见过他,十有八|九是被谢潇南杀了。
当时的温梨笙压根不知道真相是什么,长时间的日夜兼程之中,她又因失声不能说话,心中蒙生了一股对谢潇南的强烈怨气,直到谢潇南带人而来,从洛兰野手中做了选择。
他杀了洛兰野,救下温梨笙,然而在洛兰野死之前,那些可以让谢潇南清白于天下的东西全数被毁。
温梨笙被带回皇宫,谢潇南得知她失声之后喊来所有太医为她医治,但温梨笙极其不配合,拒绝诊断,打翻药碗,惹怒了谢潇南,所以他用嘴渡药,把她的嘴咬得血流不止。
那段时间两人关系极差,但因为温梨笙失声,所以也无法爆发争吵。
后来温梨笙才得知,谢潇南并没有杀她爹。
温浦长自谢潇南进城之后,带领一批人往南,成为反贼之中的头号人员,一路向南而去的大部分城池都是他占领的,所以也导致后来谢潇南去往奚京的路相当顺畅,几乎没有阻拦。
谢潇南称帝之后,温浦长被拜为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时,温梨笙正捧着自制的灵牌一边哭一边烧纸,把身着华贵官服的温浦长气得一蹦三尺高骂她。
误会解开之后,温梨笙才知道,当年梁帝决心除掉谢家,所以先派出谢岑前往北境,在他对大梁将士满心信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梁帝安插的内线设计其杀害,尸体抛在北境不知名的某座深山之中,无迹可寻。
后来谢潇南不知真相,带兵前往北境寻父,再中埋伏,千百将士被逼上绝路,留下了最后一点口粮。
百人死而求一人生。
谢潇南背负了千百将士的性命与期望艰难的活下来。
幸运的是温浦长在得知消息之后,带人前去施救,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救下了独自生还的谢潇南。
而后谢潇南想回奚京,却在离北境百里之处的城中遇见了寻欢作乐的一众援兵,率领援兵的人正是四品武将董廉。
谢潇南找上他之后才知道援兵未能如期而至的真正原因是梁帝授意,当初他父亲也是葬身于董廉之手,谢岑手上戴了多年的赤玉扳指也被扔到谢潇南的面前,他才彻底明白了父亲的死亡。
谢潇南满腔恨意,怒火难耐,在连杀二十几人之后没能取董廉性命,只得暂时逃离,他拖着重伤之身无路可去,又反回沂关郡找温浦长。
造反吧。
在将一切告知温浦长之后,温浦长是这么跟他说的。
随后他被安排在收缴而来的梅家酒庄里养伤,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养精蓄锐策反了萨溪草原的哈月克族,将索朗莫收入旗下,又暗中与京城中的谢家取得联系,周秉文得知一切后选择站在谢潇南这边,分隔两地开始策划造反事宜。
万事俱备之后,他们高举反旗,彻底搅乱了大梁。
温梨笙起初以为谢潇南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造反的,后来了解到原是梁帝不是明君,引起大梁各处的动荡不安,为着这天下人他才造反,最后才知道,原来这当中还有一层家仇在其中。
谢潇南的脊梁骨,只肯烧毁,不能摧折。
所以后来他戴着父亲的扳指,拿着乔陵的骨刀,一步一步从泥泞中走出,踩过尸山血海,站上了最高的那处地方。
即便他污泥满身,血染衣袍,却仍是黑暗中最明亮的一束光。
忠主护国,保卫大梁,是谢家人的天性。
谢潇南做到了,他将国仇家恨扛在肩上,哪怕背负天下骂名,哪怕父母皆亡,重要的人不断离去,他也未曾退缩半步。
唯有这样的谢潇南,才配得上铮铮铁骨四个字。
见识到这样的他,温梨笙感到不胜荣幸。
然而世间万般苦,佛不渡人,唯有自渡。
谢潇南那尊贵的龙袍之下,不仅仅是满是伤痕的身躯,还有一颗已然千疮百孔却仍然无比强大的心。
永远顶天立地,永远不会被摧折。
所以谢潇南说:“我不能倒下。”
可有谁还会记得,当初的谢潇南也不过是身份尊贵的景安侯世子,意气风发的小少爷罢了。
温梨笙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痛苦,从心底溢出奔腾飞跃,传往四肢百骸,她不能原谅自己竟然将这一切忘记,重生回来之后竟然只记得当初在沂关郡被毒的那段记忆。
谢潇南受了那么多的苦,背负了那么多翻越一座座大山,受天下骂名时,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更应该铭记于心才对。
若是连他们都忘记了,谁还会知道谢潇南曾经遭受的一切呢?
当初她死在这棵树下,谢潇南捂着她腹部的伤口,赤红的眼中满是惊慌和哀痛,一声一声的嘶声喊着她的名字。
那些记忆涌现时,温梨笙闭上眼睛失声痛哭,春雨将她身上浸透,冲刷她源源不断流出的泪。
倒头来她也丢下了谢潇南。
成为在他伤痕累累的心头上添一刀的罪人。
她怎么能够忘记呢?!
大雨滂沱之下,温梨笙崩溃到放声大哭。
春雨料峭,惊雷不断,哭声被哗啦啦的雨声掩盖,连同倾泻而出的痛苦和悲伤都化作雨水从指尖滑落。
忽而打在身上的雨水停了,化作咚咚咚地响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温梨笙睁开朦胧的泪眼,就看见头顶悬着一把墨色的伞,将雨水尽数遮挡,她转过头,就见谢潇南持伞立在身边,低着头看他,黑眸像拢着无边月色,沉沉的,将她笼罩。
谢潇南将笑未笑,抬手掌在她的侧脸,大拇指往湿润的脸颊上擦了擦,低低开口:“是谁惹了温宝伤心啊?”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分明浸着心疼。
温梨笙呜咽一声扑到他怀中将他抱住。
谢潇南的身上是干燥的,温暖的,泛着那股淡淡的甜香,那是温梨笙最喜欢的味道。
前世她被洛兰野抓去后很长一段时间困在惊慌之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很少睡觉,即便睡着之后只要有一丁点的响动,她就会被立即惊醒,再无睡意。
后来被谢潇南救回,她整日整日夜不能寐,睁着眼睛坐到天亮,被谢潇南发现之后,他就在温梨笙的寝殿中点了龙涎香,淡淡的甜香气味一下就让温梨笙的神经得到莫大的缓解,当晚她睡了这两月来头一个安稳觉。
自那之后,她殿中便日日点着这种香,再也不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
重生之后温梨笙忘记了那些记忆,却仍旧从心底里喜欢这香气。
温梨笙紧紧抱着谢潇南,将身上的雨水全数蹭到他干净的衣服上,埋在他的肩头哭,声音闷闷的,却一声声传到谢潇南耳朵里,震得他心尖都颤起来。
谢潇南轻叹一声,揽上她的背,将她拥入怀中,半点不在意她浑身湿透。
而后他将温梨笙抱起,抬步走向林子旁出的一处庭院,那是他和周秉文时为了而来北郊玩时方便,留的一处宅子。
宅中常年有几个下人看守打扫,谢潇南进门的时候下人们皆惊诧不已,但飞快的打点好房间,备上热水,随时供主子所用。
谢潇南将她抱进他来这里时睡觉的寝房,房中被清扫得很干净,所有东西摆放整齐,有着谢潇南房中一贯的风格,地上铺着名贵的裘毯还未收起,房中被下人点上了香,送上热茶之后,下人退去关上了门。
窗外雨水淅沥不停,谢潇南将她轻轻放在裘毯上,想起身拿一些热茶给她喝,却被她一下抱住了腰身,脸曾在他心口,声音哽咽:“别走……”
谢潇南眸光一软,也坐下来,将她抱起来圈在怀中,拿出锦帕细细把她脸上的水渍擦去,却发现她的眼睛还在不停流泪。
他用指头揩去温梨笙眼角的泪,柔软的指腹抚过她细密浓长,满是湿意的睫毛,凑到她脸边询问问:“怎么一直在哭?”
“好痛。”温梨笙轻声说。
“哪里痛?”谢潇南微微皱眉。
“肚子痛。”温梨笙扶上腹部。
那一支箭留下的触感仿佛不停地浮现,连带着腹部她产生了强烈的错觉,肚子也痛了起来。
谢潇南被她软软糯糯,带着委屈的声音搅得心都乱了,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去给你找医师?”
“不要走。”温梨笙喃喃重复着,将他抱得更紧。
像一只受了欺负的猫,紧紧的依偎在他怀中,湿发贴在她的脸边,秀眉紧蹙着,抿着嘴看起来不安极了。
她手上的力道很重,手臂将他圈住后还用手指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真的就这样离去。
谢潇南抬手将她脸颊揉得有些乱的湿发拂到耳朵后,掌心在她冰凉的脸蛋上贴了贴,而后往下移。
手掌慢慢地贴在温梨笙的腹部上,力道轻缓地揉起来,声音又低又哑:“揉一揉就不痛了。”
第93章
“谢潇南, 你在写什么?”
“谢潇南,那些奏折那么多,你要坐在这里看一天吗?”
“谢潇南, 这个折子上说后宫不可只有一个妃子,这妃子说的是我吗?”
“谢潇南,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现在是皇帝。”他终于从繁冗的奏折中抬起头, 看了一眼被她作乱得满桌子杂乱的奏折。
“这不是显得咱俩关系亲近嘛。”温梨笙撇起嘴:“那我叫你什么?我先前听他们叫你晏苏,晏苏也是你的名字吗?”
“表字。”谢潇南抬手将手边几本乱了的奏折叠放好,黑眸如蒙上清晨的薄雾,看不分明其中之色。
表字。
少年二十弱冠, 父母长辈冠其字, 自此成年。
二十岁的谢潇南父母双亡,谢家被皇帝清剿, 没有长辈为他冠字,于是他以乳名作字, 为谢晏苏。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凡叫必应。
似乎承载了他对父母的思念。
窗外狂风骤雨,沉闷密集的响声不断传来, 屋内烛火摇曳, 清香蔓延, 将两人抱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地上, 水滴从温梨笙的发梢衣裙上滴落, 浸湿了谢潇南的衣。
温梨笙在一片昏暗中抬头看他,对上他如墨染一般的眼睛, 好似万丈高空上的皎皎明月, 清亮而柔和。
她好像沉溺在这双眼睛里, 慢慢把手抬起来圈住他的脖子, 侧脸靠在他的颈子处,想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谢潇南的手轻轻按揉着温梨笙的肚子,声音染上了别的情绪,变得低哑:“还痛吗?”
腹部的疼痛本来就是心理造成的错觉,但谢潇南的掌心贴上去缓慢地揉着时,就不痛了。
温梨笙嗯了一声。
谢潇南就收回手,抬起她的脸,声音变得极轻,像是生怕大声一点会惊吓到她似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梨笙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交织的情绪,没有说话。
谢潇南看着她微微抿起,呈一个下沉弧度的唇,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炙热的呼吸与她交融在一起:“告诉我。”
他的眼眸像染上了□□一般,变得沉甸黏糊,深邃无比,充满着蛊惑与她视线勾缠,仿佛牵着她往下坠落。
温梨笙万分心悸,只好缴械投降,慢慢开口:“我做了一个噩梦。”
“嗯?”他从喑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我梦到了你。”温梨笙声音涩然,一说起这些又有些哽咽:“你父亲被害,母亲也因为思郁成疾身亡,你被困在北境的凛冬里九死一生,谢家却被抄家清剿,一无所有之后你起兵造反,夺得帝位,创立新朝。”
她说的很慢,但谢潇南不催也不应,静静的听着她说着。
“你曾说不定天下何以为家,后来你定了天下却受万人唾骂,我想找出真相还你清白,但最后我也在你身边丢了性命。”眼角滑落的泪连成串,温梨笙的眼睛又模糊了,看不清谢潇南。
良久之后谢潇南抬手,将她眼中的泪拭去,缓声说:“你是说你梦到了我父母亲朋皆亡,我走投无路起兵造反,还夺得帝位,我失去了所有,又令世人所仇视,最后连你也失去了?”
温梨笙点头。
谢潇南嘴角轻牵,一个淡淡的笑浮现:“那还真是噩梦呢。”
温梨笙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痛不欲生,脸蹭了蹭他的肩颈,呐呐道:“对不起。”
“你有何错?”谢潇南的手抚在她的侧脸,拇指在白嫩的脸上缓缓摩挲。
“我把你丢下了。”温梨笙又说。
谢潇南眸光一沉,停顿片刻没有说话,而后身体一下子动起来,揽着她的后腰低头落下一吻,重重的覆在她的唇上,将她的话吞在嘴里。
温梨笙在他的力道压迫下,慢慢倒在裘毯上,被他的气息笼罩,心中的痛楚终于被缓解,如泡开的蜜饯浇在心头上,全然是甜的。
缠缠绵绵许久,等他的力道撤去后,就感觉炽热的呼吸搭在耳边,谢潇南说:“若真是如此,也该怪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才对。”
温梨笙急了一下,侧头吻在他的耳朵边:“你不无能,你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谢潇南低低笑起来,声音闷闷的,一下一下轻敲在温梨笙的心尖。
“所以你先前才问我,若是日后造反会是因为什么。”
温梨笙先是一怔,而后想起先前她忘记那些事情时想不明白谢潇南日后造反的真相,所以当时才问他,若是后来有一日突然造反篡位,会是什么原因。
当时谢潇南的回答是,谢家绝不可能背叛大梁。
是了,前世的谢潇南也没有背叛大梁,即便是遍体鳞伤,他仍然一心想平定天下。
温梨笙知晓谢家人不屈的风骨和忠义,便说道:“谢家世代位高权重,声望颇高,皇帝难免忌惮,若再加之小人的劝说挑拨,现在又查出了二十年前诺楼秘术活人棺一事,皇帝若要对谢家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潇南见她眼圈赤红,眼帘上还沾着泪,当真一本正经分析起来,不由笑了笑,而后将她抱起来说:“你说的这些,我与父亲又何曾想不到?再且说即便皇帝不对谢家动手……”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温梨笙立即就明白,睁大眼睛道:“你们要反?”
“大梁要的是一位明君,不是为了自己不顾天下百姓,残害忠良的昏君。”谢潇南道。
“可做皇帝很累,我不想你再背负骂名。”
谢潇南笑出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是不是笨,有慎王在,我为何要去当皇帝?谢家为的不是皇权,而是盛世安定。”
温梨笙听后恍然想起,现如今还有位慎王健在,仍可以是皇位继承人,前世谢潇南被困于北境时慎王不知为何暴毙,所以谢潇南才自己做了皇帝。
若是景安侯没有被害,谢家还没有被清剿,那么在京城中若是再有人想害慎王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也就是说,谢家已经开始准备造反之事,只不过这次不是谢潇南当皇帝,而是要将慎王推上帝位。
温梨笙抬手抱住他,轻声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谢潇南将她拥在怀中,手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后背,哄道:“不过是个噩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自重生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都已经翻篇,只剩温梨笙一人记着,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也要将那些往事忘记,这是崭新的一生。
谢潇南也一直站在云巅的天之骄子,不曾跌落泥尘,不曾一无所有,不曾满身伤痕。
温梨笙安心地窝在她的怀中,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抱了一会儿,谢潇南就说:“我让下人送热水进来,你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春雨冰凉,免得受风寒。”
身上衣裳都湿透,黏糊糊的,温梨笙也感觉到了不舒服,便点点头。
谢潇南就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出房,不消片刻下人送上来浴桶倒上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还送了一套衣裳来。
那衣裳是谢潇南往日来的时候留下的,这庭院里并没有女子衣裳,外面雨势太大,一时半会也买不了,所幸就先穿着他的。
温梨笙将身上的雨水洗了个干干净净,在热水里泡了一遭,浑身的冰凉也尽数驱逐,绾起洗净的长发,她擦干身体套上了谢潇南的衣裳。
仅有一件里衣和外袍,连裤子都没有。
温梨笙穿上之后发现这衣裳松松垮垮,大到一直从肩膀滑落,她尝试了几下却还是依旧,赤着脚在裘毯上走了几步,朝外喊道:“谢潇南——”
没曾想谢潇南就站在外面的檐下,背对着门窗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听到她的喊声后他转身站在窗边询问:“怎么?”
“你这衣裳太大了,一直往下掉。”温梨笙看见窗边有他的影子,便抬步走到窗边问:“怎么办?”
谢潇南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我找根发带给你。”
温梨笙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就见谢潇南去而复返,将窗子推开些许探进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根墨色的发带。
那发带很长,缠在他的手掌上还往下坠了长长一条。
温梨笙将发带解下,柔软的指腹从他掌心划过,留下微弱的触感,谢潇南似乎觉得有些痒,指头蜷缩了些许。
她拿过发现,在腰上缠了两圈然后系住,纤细的腰就显出来,衣袍被系紧之后肩头上的就不往下滑落了,她推开窗子探出头,就见谢潇南站在窗前,温笑着道:“洗完了?”
温梨笙点头,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你进来好不好?”
谢潇南便转头往门处去,进了屋子后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就往床榻上一指:“上去。”
温梨笙就走回床上,下人进来抬走了浴桶收拾了余下的东西,房门被关上之后屋中又变得十分寂静。
谢潇南没有往里走,他站在门边道:“我也去洗洗,换身衣裳,随后就来。”
温梨笙应一声:“好。”
而后又补充道:“你快点。”
谢潇南眸若春水,带着微微笑意点头,转身离开。
温梨笙在谢潇南的床榻上滚了两圈,柔软的褥子上是淡淡的香气,她将这被子抱在怀中,仿佛抱着谢潇南一样,莫大的心安将她包裹。
今世在她的一番误打误撞之下,给谢潇南提前敲响了警钟。
前世谢家之所以溃败,也是由于对皇帝的太过信任,一腔忠义变作笑话,毫无防备之下遭受重击,等谢潇南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家败局已定,无法挽回。
好在北境的严寒冬季,她爹及时伸出援手,若不是如此,谢潇南只怕也挺不过那年的凛冬。
一切都在变好。
温梨笙闭上眼睛,沉溺在清淡的香气之中,慢慢睡去。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做那种梦了,前世已经翻篇。
第94章
前世梅家被抄家之后, 那一个非常大的酒庄就落到了温浦长的手中,闲置了两三年,后来突然大动干戈的翻新, 几乎将里面构造都改了,由于位置比较偏,温梨笙也没去几回。
后来沈嘉清辞别沂关郡, 温梨笙整日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她没其他朋友,曾经也试图交过别人,但那些人似乎碍于她的身份,还有些不喜她的性子, 于是久而久之, 温梨笙就没有交朋友的打算,她与沈嘉清两个人整日吃喝玩乐就足够了。
但沈嘉清离去之后, 温梨笙在郡城闲逛时也觉得颇是没有意思,她也曾试过去参加别的姑娘参加的聚会, 或是城中哪个酒楼大肆举办的宴席,但始终不喜当中的氛围。
闲来无事,她就会去梅家酒庄玩, 在那棵巨大的百年老树之下打一副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让鱼桂推。
阳光洒下斑驳的树影, 温梨笙在其中前后摇晃, 唯有在那个时候, 她会觉得心情舒畅一些。
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是后来她注意到酒庄里的下人和侍卫越来越多, 回去问她爹的时候, 她爹的回答是:就算酒庄没人, 也要时刻派人守着, 以免有些闲贼进去享乐。
当时温梨笙觉得这话十分可笑,那酒庄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遭贼惦记?
只不过她后来再去酒庄的时候,还真看到了一个贼。
当时正是阳春三月,阳光温暖微风清凉,温梨笙在树下荡了好一会儿的秋千,觉得有些口渴,便生出了要去酒庄找水喝的心思。
酒庄很大,被翻新过之后几乎没有了先前梅家的影子,所过之处种的花花草草也都已抽芽绽放,鱼桂等几个侍卫跟在她身后,在酒庄中随意转了几圈之后,水没找到,倒是先看到有一处房屋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仿佛是个很年轻的公子,身着雪白的长衫,墨发高束,发尾垂下来在背后轻轻摇曳。
温梨笙第一反应就是以为酒庄遭贼了,指着屋顶上的人大喊一声:“上面那是谁!”
上头年轻的公子听见了声音,转头看来,却因为逆着光,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站在上面瞧了温梨笙两眼,没有回应。
“你等着!不要跑!”温梨笙冲他喊了一声,然后让侍卫去爬屋顶抓他。
他却一下从屋顶上跳下去,跳到了另一面不见了。
后来温梨笙派人在酒庄中搜寻许久,未能找到他的身影,只以为是个悄悄跑入酒庄的贼,经她一喊被吓跑了。
她甚至还跑去温浦长面前邀功,称自己赶跑了一个小贼。
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温梨笙才知道当年在屋顶上看到的,正是在酒庄里养伤的谢潇南,难怪她跑去她爹面前邀功时,她爹虽嘴上一直在夸赞,面上的表情却很难看。
温梨笙许是梦到了这些往事,忍不住在嘴角牵起了笑容,忽而感觉到有温软的触感轻轻覆在唇边,温梨笙慢慢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带着满是慵懒的睡意对上谢潇南的眼眸。
他靠得很近,头搁在床榻边上,一只垫在下巴下面,一只手伸到她脸边,指尖描绘着她微微扬起的唇线,见她睁眼才将手收回来:“是我把你惊醒了吗?”
温梨笙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微微撑起头向他靠近,但因为动作一大肩处的衣裳又滑落,露出白嫩的肩膀和精致分明的锁骨,那块叼着梨子的小玉老虎也露出来。
外面仍在下雨,雨声不停地传进来,天似乎黑了,屋中只点了一盏落地长灯,柔和的灯光罩在温梨笙的肩头上,将她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暖光。
谢潇南眸光一落,一下就落在她的肩颈处,眸色骤然加深,瞬间觉得喉咙干涩。
他当即将视线撇开,望向了旁处,目光还没定住时忽而感觉脖子一重,原是温梨笙抱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脸贴过来,贴在他的侧颈上,亲昵地蹭了蹭,声音沙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谢潇南顿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
温梨笙这一觉睡了有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只觉得昏昏沉沉,身上有些热,呼出的气跟带着火似的。
很快谢潇南就感觉到了她体温的不正常,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果然滚烫,他低下头点了点她的鼻尖,话中带了些责备:“身子骨弱还敢淋雨,现下可好,冻凉了吧。”
温梨笙撇嘴:“我不过是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我好着呢,没有冻凉。”
“没冻凉何以身上这么烫?”谢潇南将手掌贴在她的脸颊旁,说道:“身子弱,脑子笨,嘴巴也硬。”
温梨笙脑袋冒着热气儿,神色有些懵懂,听得他一句句落下来,便仰起头噘着嘴,想要跟他亲亲。
这副娇憨的模样把他看笑:“怎么,说你两句,便想也把风寒传染给我?”
温梨笙微微皱眉,想了想,便打着磕巴威胁道:“不亲亲,就、就出去。”
谢潇南眉梢轻动,眼眸轻弯,而后低头覆住她的唇。
大约是得到了满足,温梨笙原本皱起的双眉慢慢松开,抱着他唇齿交缠,不过他离开得很快,将她按下盖上了薄被,说道:“好好躺着,等会儿喝药。”
温梨笙不想喝,刚张口,就被谢潇南看出了心中所想,率先一步道:“必须喝,不喝的话就没有亲亲。”
温梨笙当下没再说话。
谢潇南出门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凭什么要用这话来威胁她?
她难道是那种必须要亲亲的人吗?!
温梨笙越想越气,握着拳头对着枕头捶了两下,放下狠话:“好你个谢潇南,你最好不要亲亲。”
等了会儿,谢潇南去而复返,将屋中的灯又点亮两盏,房间顿时变得十分亮堂,他从旁出拿了一本书落座在床榻边的裘毯上,低头翻书是说:“喝了药再睡,春雨到现在还没停,恐怕今晚是回不去了,我已让人传了信回去知会温大人,你不必担忧。”
温梨笙心说我才不担忧呢。
当初她爹接手谢潇南的人南上开拓造反之路,将她独自丢在沂关郡大半年,后来她因为意外被拐去了奚京,她爹还因为新朝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压根就不来看她。
若不是当初她在宫中乱砸东西,还跟谢潇南大吵一架,只怕她爹要忙到新朝稳固之后才会来看她。
不过说实话,她爹的确比她会看人,他对谢潇南的信任度极高。
温梨笙趴在床榻上无所事事,高热让她有些难受,呼出的气息太过滚烫,便说道:“我想喝凉茶。”
谢潇南头也不抬:“不行。”
“我身上很热。”温梨笙扯了一下领子,领口嫩白的肌肤露出一片。
“喝了药就好了,别急。”谢潇南放缓声音。
温梨笙看着他被烛光笼罩的侧脸,安静下来,眼眸一动不动的盯了好一会儿,逐渐又感觉到困意,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温梨笙听到了谢潇南在耳边的低声,睁开眼睛就见他坐在床边,手边的矮桌上摆着一碗药,碗里黑乎乎的,散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这种药很难喝。
谢潇南将她扶坐起来,把肩颈处有些松垮的衣裳合好,哄道:“来,喝了这碗药再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温梨笙只看一眼这药,就满脸的抗拒,偏了偏头,意思十分明显。
“必须要喝。”谢潇南用另一只手扶正她的头:“不喝药好不了,明日也回不了家,若病症严重了,可就不止喝这一碗那么简单的。”
温梨笙出现不开心的神色。
谢潇南就说:“你若是不喝的话……”
这话约莫是想威胁她什么,但谢潇南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能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威胁她,难不成说不给她吃东西?
这当然是不行的,若是饿着她,心疼的还是他。
正当谢潇南正在想剩下的话时,温梨笙就问:“我不喝你要如何?难不成要一口一口的喂给我?”
谢潇南定定的看着她,忽而嘴角一牵,露出个轻笑。
大雨倾盆,空中起了一层雾,还未完全散尽的寒气又重新袭来,卷着狂风骤雨拍在窗上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屋中燃着袅袅轻烟,温暖干燥的气息隔绝了外头的寒冷潮湿。
静谧的房中时不时传来吞咽的声音,伴着少女的呜呜低声。
温梨笙被他按着后脑勺,一口一口的吞下他渡过来的苦涩,漂亮的眉头紧紧皱起,双手推拒起来:“唔——”
谢潇南将嘴里的药全数渡完才后撤了些许,抵着她的额头,与她鼻尖相触。
温梨笙像是跑了好长的路似的,累得喘息不止,把头扭到一边,连唇上残留得药渍她都不想舔一口,太苦了!
谢潇南说:“还剩半碗。”
“不喝了不喝了!”温梨笙立马拒绝,皱了皱鼻子道:“喝半碗就够了,药效是一样的。”
“你知道方才那半碗有多少被我喝了吗?”谢潇南哼笑一声,也不与她争辩,只抬起碗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温梨笙一见他这样,就知道又要被喂药,于是急忙挣脱他的手往床榻里面躲去,喊道:“我不喝啦——”
谢潇南岂能让她跑,捉着她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了过来,力道略有些强硬,温梨笙是半分也挣扎不开,只能仰着脸被强迫灌下剩余的半碗药。
这下不仅是嘴里,连嗓子肚子都是苦的,打个嗝都是一股子酸苦的味道。
谢潇南用锦帕将她唇边的药渍擦干净,又将有些乱的发丝归到她而后,倒了被热茶给她:“外面正下着雨,没有蜜饯,且先忍耐一会儿。”
温梨笙喝了一肚子的苦药,这会儿舌根还发麻,又因为是病着身体不大舒服,顿时来了脾气,怨道:“怎么连个糖都没有?”
谢潇南无奈一笑,他住的这个地方,没有甜茶也没有糖,以前从不曾需要这些东西,而今身边带了温梨笙,忽而觉得应该常常备着。
于是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哄:“都是我的不是。”
温梨笙的脸上很红,不知道是因为病得体温高还是心悸所致,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嘴里的苦味消散了,药效也慢慢发挥,困顿袭上心头。
见她有了睡意,谢潇南便将她轻柔放下,盖好被褥,盘腿在她床头边坐下来,像是喃喃道:“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温梨笙在这轻缓的声音里,睡得很快,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沉入睡眠之中。
这段日子,她越靠近奚京梦境就越频繁,交织在一起的记忆碎片让她得不到充足安宁的休息,一切都想起来之后,她便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再也不会梦到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一觉无梦睡到天明,温梨笙醒来之后果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力十足,半点也没有病态的虚弱。
她下榻,赤脚踩在柔软的裘毯上,就见房中安静无人,烛灯已经熄灭,朝阳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外面传来几声交叠的鸟啼,雨也停了。
谢潇南并不在房中,桌上摆着一本书和叠好的衣裳,她走过去展开一看,是她昨日换下的衣裙,已经被洗干净烤干。
温梨笙将干净的衣裙换好,穿上鞋袜,推开门就见院中站着几个正在清扫的下人,他们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头朝温梨笙望了一眼,随后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雨后的空气极为清新,深吸一口只觉得心肝都裹上了清凉,她开口问道:“世子呢?”
有一下人上前一步,回到:“世子昨夜半夜才归房,想必这会儿还在睡。”
“他睡得很晚吗?”温梨笙疑惑。
“约莫丑时才睡。”
温梨笙有些讶异,昨夜她喝了药之后睡得很早,没想到谢潇南在她房中待到那么晚才回去,这会儿天色还算早,他自然还在睡。
温梨笙也不打算打扰她,只让下人备些水洗漱,而后要了些粥填饱肚子。
吃完后她站在门槛上往外看,就见外面一片荒林,隐约能看见那棵挂满了骨铃,承载着千万人思念的参天大树。
前世她是来过这个院子的,当初她央求谢潇南带她来看这棵树,来看看乔陵在临走之前亲手挂上去的骨铃,却不曾想在此地遭遇了埋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温梨笙就在此处被一箭射穿了肚子,被被谢潇南匆忙抱来院中时依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甚至等不到医治,就气绝身亡。
她并不知道是谁设下了那场埋伏,不过依照她的猜测,八成是上官家。
当初谢潇南称帝后,后宫位置空闲,只有温梨笙一人在偌大的后宫里,封侯拜相的大典上,她也有幸领了一道封妃的圣旨。
封号是贤德淑慧聪颖贵妃。
是的,名字极长,开创了前朝不曾有过的先例。
这名字其实还是温梨笙自己想的,可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封号写给谢潇南的时候,他对着这封号沉默了很久,但最后还是采用了。
因为谢潇南想创立新朝,打破旧制,开创新规。
温梨笙没要皇后是因为封后大典极为繁琐,她光是听了流程就果断选择了贵妃,于是皇后的位置空了下来。
上官家在大梁皇帝在位时,家中出了个贵妃在宫中很是得宠,所以在前朝地位很稳,但谢潇南篡位之后,先帝的所有嫔妃全送去了尼姑庵,上官家的殊荣荡然无存。
当时他们见皇后位置空悬,便生出些别的心思,于是让嫡女上官娴进宫求见谢潇南。
她进宫求见的那日,正巧被温梨笙撞上了,她跪在殿外许久不得见,温梨笙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进了殿中,而后又在谢潇南的面前问她是谁,为何而来。
谢潇南接此事驳了上官家的面子,回去之后的上官家非但没有放弃,还抛出了一根极长的线,告知谢潇南,他们手中有梁帝这几年来暗中命人去各地制作活人棺,取棺中黑菌粉制药一事的证据,以此来换取皇后之位。
附加条件就是要温梨笙离宫,回到沂关郡去。
又一次面对选择,洗白天下骂名,还是要温梨笙。
温梨笙偶然在殿中看到上官家的这封密信,心里头想的是,若是能洗清谢潇南身上的泥泞,那她愿意回到沂关郡去,毕竟这皇宫她也是不喜欢的。
或许谢潇南也正为难。
临走前,她想看看那棵树,便一直央求着谢潇南带他去看,打算在看到树之后将心中所想告诉他,然而等谢潇南搁下手头上忙碌的事带她去看树时,却遭到了埋伏,而后温梨笙毙命,重生回到建宁六年。
肯定是上官那一窝老贼干的,成天想着自家嫡女送入皇宫里当皇后,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娘的!
温梨笙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寒气,回头进了屋中。
日头出来,光影打在窗子上,谢潇南才从房中出来,俊朗的眉眼还带着一丝惺忪的慵意。
他洗漱完之后听闻下人说温梨笙早就醒了,在屋外转了一圈后又回房中去,于是走到窗边轻轻敲了敲。
温梨笙正在屋中看书,那些谢潇南看的,她却读不懂的书,正看得满头雾水时被窗边响起的声响打断思绪。
一想就是谢潇南,她雀跃的合上书开了窗子,果然见他站在窗外檐下,与她对上视线后嘴角轻弯:“吃过饭了?”
温梨笙点头:“我点吃了点粥,世子吃了吗?”
谢潇南道:“尚未。”
“那你吃啊!”温梨笙探出窗子,对下人道:“将早饭送到我屋子里来。”
而后笑眯眯对谢潇南说:“来房中吃吧,外面冷。”
她不仅使唤这院中的下人极为顺手,还给谢潇南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潇南就进了房,在窗边的桌子落座,看了一眼被搭在椅靠上,那被温梨笙换下的衣袍。
早饭很快就被送上来,谢潇南慢慢吃起来,温梨笙坐在旁边装模作样看书,实际上时不时抬头偷偷看谢潇南。
吃过早饭之后,谢潇南抬头看一眼天上的艳阳,说道:“该回去了。”
温梨笙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昨日她出来得匆忙,虽然谢潇南命人传了信回去,但鱼桂昨日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也会跟她爹说,难免引起她爹的担心。
两人便骑着马往城中去,回到谢府后谢潇南将温梨笙送到庭院前,与她说了两句话,转身去寻谢岑。
温梨笙也进了温浦长所住的院子,进去后就见霍阳一人在院中练剑,便问道:“我爹和沈嘉清不在吗?”
霍阳收剑,擦了把脸上的汗:“不在,出去了。”
“干什么去了?”温梨笙疑惑:“难不成是去找我了?”
果然她爹还是很担心她的!
霍阳却道:“据说是南街有花魁游街,温大人没见过这场面觉得十分稀奇,就带着沈嘉清一同去了。”
“啊?”温梨笙大为震惊。
她爹的性子她还是很明白的,若真是喜好女色,也不会这十几年都不曾续弦纳妾,虽然他这十来年身负重担,不想给自己增添负担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也从未听说过他会对秦楼楚馆的女子感兴趣。
温梨笙直觉不对劲。
先前谢潇南已经表明了谢家要反,如今她爹住在谢府,那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说明她爹已经参与了谢家计划中,这场花魁游街,只怕另有隐情。
不过她跑出去一夜未归,这个当爹的竟然不担心她,还带着沈嘉清跑出去看花魁游街?
温梨笙气得抬手就要掀桌:“岂有此理!他可曾有将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掀不动。
她使了两下劲,石桌分毫不动,只好改掀为拍,一掌拍在桌子上,以表怒意。
未曾想这桌子石头做的极其坚硬,一掌下去她掌心钻心的疼起来,仰天嗷了一嗓子。
把霍阳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旁去,剑也不敢练了,生怕遭到温梨笙的迁怒。
温梨笙皱着眉头,不爽地质问:“你后退什么?我又那么可怕吗?先前在沂关郡你不是还总找我麻烦。”
霍阳瞪大眼睛道:“天地良心!我每回找你,不都是我挨揍吗?”
温梨笙一想也是,这霍阳回回来挑事,回回都挨揍。
她辩解道:“揍你的人是沈嘉清,又不是我,你怕我干什么?”
霍阳却不被她的话所混淆,气愤道:“那是因为沈嘉清每回都是你找来的!”
温梨笙轻哼一声,不与他辩驳,在桌边坐下来:“你练你的剑,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话说得极为大气凛然,然而她坐了还不到一刻钟,就觉得很是不耐烦,起身走了,对霍阳道:“等他们回来了就让沈嘉清来找我,我有事跟他说!”
“还有……”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转头对霍阳道:“你手里没一把像样的剑吗?”
霍阳的剑还是那把他自己打磨的,上面布满划痕,剑刃也是钝的。
他摇摇头。
温梨笙道:“我过两日正好要去城中的拍卖楼中买些东西,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我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剑。”
说完还不等霍阳回答,她就转身离去,踏出了院门。
霍阳见她离开,盯着自己的剑看了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在院中挥舞起剑来,动作间衣袍往上卷,露出其下一抹素白。
临近夜幕,沈嘉清才归来,一进门就见温梨笙寝房的窗子大开,便走过去将在路上买的糕点让在她桌上,问道:“霍阳说你找我,什么事啊?”
温梨笙把糕点拿过来拆开,放了一块进嘴里:“你来奚京带了多少风伶山庄的人啊?”
“也不多,”沈嘉清想了想:“十来个吧。”
“十来个也够了。”温梨笙忽而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咱们来奚京也有几日了,是不是觉得最近特别无趣?”
沈嘉清一见这笑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你想如何?”
“要不要大闹一场,搅得奚京满城风雨?”
第95章
沈嘉清打小跟温梨笙一起长大的, 每回温梨笙要使坏都是这么个表情,他只一看就能明白。
当然,他自己也是个闲不住的混性子, 眼下听她说要在奚京大闹一场,当下左右看看,防贼似的进了她寝房, 将门窗关上搓搓手:“好兄弟,细说。”
两个小混球一拍即合,在房中商议起使坏的计划来。
温梨笙前世在奚京住了一段时间,封位大典还没开始之前, 谢潇南将她的身份隐藏的很好, 没人知道他在宫里藏了这么一个人。
闲不住的温梨笙就经常跑出去玩。
那会儿沈嘉清还没被封为将军,自然也清闲的很, 日日跟着温梨笙在城中玩乐,也因为温浦长跟谢潇南太过忙, 没怎么留意两人的动向,而后两人就在城中闯了祸。
但并不是什么大祸,两人是在一个拍卖楼里瞧见了喜欢的东西, 砸钱去拍的时候被旁人贬低了身份, 而后温梨笙便在大怒之下砸了拍卖楼, 最后才得知那是上官家的产业。
在城中大闹一通后, 几人还是被衙门的人押住, 最后还是谢潇南亲自来提的人。
温梨笙记得当时堂中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两人砸了上官家的核心产业一事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
但上官家肯定对她颇为怨恨。
温梨笙不在乎, 她甚至打算先拿上官家开刀, 在京城大闹一场。
而今沂关郡的事情已经结束, 按照前世的进程, 皇帝已经拿到诺楼国意图进犯大梁的确切证据,下一步就是要派谢岑带兵赶赴北境征讨,从而暗中安排人将其杀害。
温梨笙并不知道谢潇南他们的计划,但有一点她很明确,那就是眼下的奚京越乱越好,尤其能够给皇帝的那些爪牙添堵,那简直太好不过了。
与沈嘉清商量了一下计划之后,剩下的几日里,温梨笙都表现得极为乖巧,也不出门,整日就在后院晃悠。
时常会碰到谢潇南的母亲唐妍,温梨笙也是个天生的热性子,一见着她就要迎上去跟她聊天,起初唐妍只是问问她在奚京的生活可还习惯,有什么想要的,有没有不适之处等等一些客套问题,但是遇见的次数多了之后,这些客套话问完,温梨笙就大展利索的嘴皮子,拉着唐妍随处坐下,讲述在沂关郡遇到谢潇南的事。
唐妍对这部分真的很感兴趣,听得极为入神,后来闲暇时还特地去她的庭院找她,拉着她继续说。
但温梨笙向来是个喜欢胡扯的,所以一开始与谢潇南相遇的那会儿,她将谢潇南抢走她三百两银票的事大做文章,说得唐妍极是心疼,当晚就找谢潇南进行一场教育谈话。
说谢家人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从不会有人向他这般抢小姑娘的东西。
教训得谢潇南一头雾水。
这日温梨笙在海棠花下捡落下的花枝,想做个花环,正巧碰上了唐妍。
唐妍立即走过来将她拉起,说道:“丫头,想要花就让人上去摘,何须捡这些掉地上的?”
温梨笙笑道:“这些花都是刚刚落下来的,我捡起来做个花环。”
唐妍心想这生长在边境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奚京里的姑娘何曾会有这种贪玩的心思呢?个个都知书达理恪守常规,生怕做出什么有失千金小姐身份的事来。
她想起自己前半生也是这般,忽然生活里闯入这样鲜亮的小姑娘,顿时就觉得寻常日子无趣的很。
于是忘记她要去做什么事了,索性拉着温梨笙坐下铺满花瓣的地上,说道:“你先前讲到你去梅家酒庄遇见了晏苏,后来呢?你与他说话了吗?”
温梨笙在她身边坐下来,点头道:“说了呀,不过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多说,当时人很多,我吃过饭之后在僻静地方找了个凉亭睡觉,谁知道醒来之后走了大霉运,遇到只特别大的狗。”
唐妍讶然:“特别大的狗?有多大?”
温梨笙伸展双臂给她比划起来:“这么大,这么高,站起来的话前爪约莫能搭在人的肩膀上,又黑皮毛又长,嘴里的獠牙尖利,凶狠的要命!”
她惊吓道:“那你是不是受伤了?”
“哪能呢,我虽然没有那么厉害的功夫,但自小也是在一群高手身边长大的,对付这狗那自然是绰绰有余。”温梨笙挥舞着手里的海棠花,满口胡言起来:“这种狗我压根就不放在眼里,莫说是一只,就算是三四只同时来,我也能轻而易举的制服,它们看着我只敢站在远处叫,压根就不敢冲上来。”
由于她胡说八道的时候神色很是正经,唐妍当即就信了,赞不绝口:“丫头好胆识!”
“那当然!”被夸赞之后,她愈发得意了,说话也越来越离谱:“我当时看见那狗,上去就是一个飞踢,一下就把它的牙踢掉两个,翻在地上嗷嗷叫,开口就要求饶——”
“温梨笙,又在胡说什么?”
身旁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吹牛。
温梨笙与唐妍一同看去,就见谢潇南和谢岑并肩而立,站在不远处。
两人走来时就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毫无架子地坐在成片的海棠花上,头顶上泛着绯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一人眯着眼睛笑,一人手舞足蹈嘴动个不停。
走近了就听见温梨笙的最后一句,谢潇南没忍住开口打断。
谢岑却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温梨笙与唐妍便一同站起身,看着两人走到树荫下来。
温梨笙道:“我哪有胡说。”
谢潇南低眼看她,好笑道:“你一个飞踢把狗的牙踢掉两个,它还开口跟你求饶?”
温梨笙笑嘻嘻的:“稍微夸张了一点点,但也出入不大。”
谢岑没忍住又在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呛了口水咳嗽起来,唐妍就上前拍他的背:“就那么好笑吗?”
谢岑喘了几口气:“我头一次听说狗还会开口求饶的哈哈哈哈。”
谢潇南眉头浮上无奈之色,这些本领他早就在温梨笙身上见识过了,并不觉得稀奇,但把谢岑乐坏了。
笑了许久后才停下,揩了揩眼角的泪,他对唐妍道:“夫人,不是让你去操办后天的宴席吗?怎么坐在路边贪玩?”
唐妍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哎呀一声:“我忘记了,现在就去。”
谢岑道:“我同你一起去,有些事要交代一下。”
说罢夫妻俩结伴离去,谢潇南站在温梨笙身边,看见她头顶落了一片花瓣,抬手捻下来,奇怪道:“近日怎么一直闲在府中?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我现在乖巧一点都要被你怀疑吗?”温梨笙反问。
谢潇南笑笑,“总在府中无趣,你多出去玩玩。”
“我若出去给谢府惹了麻烦怎么办?”
“无碍。”谢潇南说:“谁若是找你麻烦你就回来跟我告状,我带人去收拾。”
温梨笙把这话听在耳朵里,简直等同于:出去惹事吧,闯祸了我给你兜着。
她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好好,明儿我就埋一把火药在皇宫墙角,炸个洞。”
“然后呢?”
“然后我钻进去把值钱的宝贝全偷出来。”
谢潇南眼眸弯着,既觉得这话好笑又觉得可爱,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去炸吧。”
“当真?”
“当真,”谢潇南拂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说:“才在家中闲了几日狗都能开口说话,若再让你闲几日,只怕下回就该长上翅膀带你飞了。”
“世子很有想法嘛!”温梨笙赞叹一声,寻思着下回吹牛有得吹了。
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自己的院中,温梨笙算算日子,发现后天是谢潇南的生辰,当下决定明日就开始行动。
反正所有东西也已准备妥当。
温梨笙回去躺了一会儿,就被人叫醒,说是有一封圣旨落下来,就在景安侯府门口。
府中所有人皆被喊去了大门处,温梨笙隐隐约约能猜到,匆忙赶过去之后就见门口以谢岑为首跪在地上,其后是谢潇南温浦长,再往后就是沈嘉清霍阳乔陵席路等人,前方站着一个官员手中捧着明黄色圣旨。
温梨笙也走过去跪下,就听官员开始宣读圣旨。
大致意思就是沂关郡的事已经了解,而诺楼国在北境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早有反心,为绝后患所以拍谢岑出征,率领将士赶赴北境征讨诺楼国。
谢岑谢恩接旨。
与前世的走向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时间提前了很多,前世谢潇南八月份的时候还在沂关郡做收尾工作,谢岑领旨出征的时候他尚不知情。
今世谢家已有反心,自然能够看出皇帝这一封圣旨不怀好意,他们应该早有对策。
温梨笙不去考虑那么多,她有自己要做的事。
晚上找温浦长一起吃的饭,这两日他也忙碌的很,东奔西跑的经常不在府中,以往在沂关郡他忙的时候好歹也会时常唤她到跟前来,叮嘱她莫要惹事。
如今身在奚京却不提了。
晚上一同吃饭的时候,温浦长又拿了几张大额银票给她,说道:“后天是世子的生辰,你去街上挑个别致点的玩意儿送给世子,当做生辰礼。”
温梨笙笑嘻嘻地收下银票,拍胸脯保证把奚京里最特别的礼物送给世子。
温浦长见她这样信誓旦旦,不由生出一丝担心来,想起她小时候送给自己的生辰礼,便忙说:“若是那种用马毛编织的假发辫之类的东西,就算了。”
温梨笙连声让他放心。
就这么几声放心,迷惑了温浦长,万万没想到她隔日就在奚京中闯了大祸。
隔日吃过午饭之后,温梨笙就带着沈嘉清和霍阳出门了,身后跟着十来个风伶山庄的人,他们穿着常服形成一个包围圈,走在街上开路,让路上的百姓让行,温梨笙与沈嘉清霍阳三人走在当中,排场极大。
奚京遍地都是世家子弟,名门千金,是以这种大排场也不是没有过,但那些位高权重家的少爷小姐多少让城中人都有些眼熟,眼下的这三个全是完完全全的眼生,路边的百姓寻来问去,竟是无一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如此张扬,让霍阳很是不安。
旦见温梨笙负着手仰着脸,一副极为嚣张的样子,下了马车后都不拿正眼看人,忽而瞥见路边有个摆地摊的玉石摊,走过去随手那了一块巴掌大的白玉。
玉的做工很是粗糙,上面雕刻的突然模模糊糊,玉质泛着浑浊之色,一看就是廉价的低等货,温梨笙却问道:“这玉怎么卖?”
摊贩老板一见这衣着华贵的小姑娘蹲下来,当即知道来生意了,笑眯眯的介绍:“大的五十文,小的二十文,我家的玉都是我千挑万选的,保证是这个价里最上乘的货。”
温梨笙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将玉左右翻阅,点头道:“不错,这一看就是个垃圾货,正合我心意。”
随后让人给了银钱,她攥着玉跟捏着半块板砖似的,行过街头,停在一处相当奢贵的玉石楼前。
这玉石楼足足有三层,连坐了五栋楼占了小半条街道,牌匾上书:千玉门。
全都是上官家的产业,当中的奇珍异宝全是顶尖的,每月的十五就会开办一场拍卖,所卖之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也是上官家把持生活的主要收入。
这几栋楼中以千玉门为首,当初温梨笙砸的也是这个千玉门,据说当时上官家老爷子听到这事的时候,险些就气得当场去世。
温梨笙站在这千玉门的门口,眼下这门正关着,挂上了牌子,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表明拍卖已经开始,禁止闲人再进入。
她身后的十来个随从散开,周围的人见这架势纷纷避让开来,生怕惹上什么麻烦,连侍卫也不敢上前来阻拦。
霍阳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问:“咱们要去这种地方买东西吗?这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都很贵呀。”
温梨笙哼笑一下:“我温家什么时候差过钱?”
“确实不差,但这里是奚京啊,不是沂关郡。”霍阳顿了顿,而后道:“我听闻这里有些商铺,一个宝贝能卖到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是什么概念?
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了。
霍阳家不穷,但没见识,觉得温家虽有钱,但也没有钱到这个地步。
温梨笙挥了一下他的手,皱着眉头凶道:“从现在开始,你抬头挺胸给我站好了!等会进去若是露了怯,我先把你揍一顿!”
霍阳吓一跳,转身就要走:“那我先……”
沈嘉清一下就圈住他的脖子,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属老鼠的吗?怎么贼头贼脑的?”
霍阳撇着嘴,有点委屈。
温梨笙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是见识太短,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沂关郡小恶霸。”
说着就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向大门,恶声恶气喊道:“怎么回事?青天白日里关着门,不做生意了?!”
第96章
金碧辉煌的楼内正是安静, 突然一声震天响的踹门声传来,伴着门外的凶恶声音,把楼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约而同地朝门的方向看。
千玉门的规矩,一旦拍卖开始就会封门,唯有位高权重, 家世不凡之人才能进入,其他的闲杂人等皆不能靠近。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踹门。
上官家不是什么侯王丞相之族,在奚京中的地位也比不得谢家和周家,但也是大多数人都惹不起的存在, 因着上官家历来都是皇亲国戚那一挂的, 没人会轻易挑战皇威。
既定下了规矩,那边要遵守, 像这样踹门的事还是头一回出现。
掌楼的管事立马使了个眼色,守在楼梯门处的下人便匆忙去门口查看, 那管事冲台下的人笑笑:“诸位受惊,小人已经派人去查看。”
台下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从少到老各有不同, 有些是奚京本地之人, 有些却是寻着千玉门的名声而来。
而上官娴也坐在其中, 正赶上明天谢潇南的生辰, 母亲叮嘱过她好几回, 要她挑个昂贵有面的礼送给他,上官娴在城中找了一圈, 最后还是打算来自家的楼中看看。
起先那一脚没能将门踹开, 静了片刻后下人走到门边, 刚想开门探查是谁闹事, 外面的第二脚就踹了上来,这次力道明显大了很多,一下就将门栓踹裂,两扇门猛地炸开撞向墙壁,发出巨大的声音。
这次把楼中的人吓得厉害,纷纷发出惊呼,转头一瞧,就见门外站着个海棠红衣袍的的少年,剑眉星目面容俊俏,正是把门踹开的人。
他身边是个杏色衣裙的少女,背着手扬着下巴,一脚踏进了楼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目含轻蔑地扫一眼屋内的人,一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还没见过哪个铺子大白日锁门的,不迎客?”
上官娴一见是她,秀眉蹙起,脸色一下子浮上厌恶来。
楼中没人见过温梨笙,也没见过沈嘉清,却见她进门之后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架势,身后跟着一溜随从,林林总总十来人,一下就将门边的空地站满。
温梨笙往里走,楼中的下人立即上前来拦,都还没靠近温梨笙就被身边的随从伸臂挡下。
沈嘉清从风伶山庄带来的这一批人,是沈雪檀经过认真挑选之后交由他的,一来是保护几人一路去往奚京的安全,二来则是想着温浦长在奚京若要做事肯定要用人,所以这些人几乎都是山庄里的顶尖高手。
面对这些下人,他们都不用说话,浑身的气息散出来,立即压迫得人不敢靠近。
温梨笙模样娇俏,发上戴着花簪,几缕小辫缠着锦绳垂在肩膀上,乍一看就像是富贵家里出来的千金小姐。
即便脸上有几分凶相,却并不慑人,楼中掌事又是见惯风浪的,自然不怕她,于是笑脸迎过来:“姑娘,千玉门有规矩,时辰一到就会闭门,若是姑娘想要楼中东西,等拍卖结束后再来吧。”
“怎么还有赶客的?你会不会做生意?”温梨笙抱起双臂,满脸不爽道:“你是觉得我出不起这个银钱买你们家的东西?”
沈嘉清往柜子旁一站,摸了下上头摆着的玉石佛像,嗤之以鼻:“下等货。”
霍阳都快被吓死了,这一楼大堂来来回回几十双眼睛盯着,看起来都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如今温梨笙和沈嘉清却摆明了一副找茬的样子,他生怕到时候被围殴拔光衣裳扔到大街上。
霍阳悄悄把腰带系成死扣。
听到沈嘉清的话,掌事立马就明白来者不善,扯着冷笑道:“怕是小店容不下两尊大佛,还请二位去别处看看吧。”
说着一摆手,楼中的下人就要上前驱赶,仍是被散成包围圈的十来个随从给拦住,人高马大浑身杀气,楼中的下人根本不敢动手。
温梨笙瞧见台下的座椅还有空位,当即走过去,懒散一坐:“我今日就要在这买东西,你若不做我的生意,便是看不起我,若是我被人看不起……”
她话说了一半,没往下说,其中威胁意味十足。
沈嘉清就道:“这大小姐脾气不太好,若是让人看不起了,约莫会恼羞成怒,把这楼里的破烂玩意儿砸个精光。”
台下众人发出了低低的讨论声,也早已有人看他俩不爽,当即拍板站起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这岂能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于是也有人帮腔:“这千玉门的东西,是奚京出了名的矜贵,你张口便说这些是破烂玩意儿?”
“恐怕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看不懂这些宝贝。”
“千玉门许久没人敢闹事了,如今来了个丫头和小子砸场,倒也是稀奇事。”
一时间议论纷纷。
沈嘉清说这些是破烂玩意儿倒也不算是故意贬低,风伶山庄里什么宝贝没有,那些上等玉石,名师所作之物,各种稀奇古怪的宝物他是从小把玩的,从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中。
温梨笙看沈嘉清一眼,将身旁的座椅一挪,示意他坐下,并不在意那些议论声。
掌事下了台子,几步走到温梨笙边上:“姑娘,门一关便不再招客,这是千玉门的规矩,玉门楼建成二十余年,从未有人坏过规矩。”
“那今日就破了这个规矩。”温梨笙懒懒抬眼:“我是好心来给你们商铺送钱,别不识好歹。”
掌事何曾见过这般傲气嚣张的人,当即撕破了和善的脸皮,想喊人将她赶出去,却忽而听上官娴开口:“王掌事,让他们留下吧。”
温梨笙倒是没注意到她也在,眸光撇了一眼,也没有搭理,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上官娴并不算是玉门楼的东家,但她的嫡亲哥哥已经开始打理玉门楼的入账生意,也算半个少东家,所以上官娴的面子他们还是要卖几分的,当下挥手让旁边的下人散开,对温梨笙笑道:“那姑娘好生坐着。”
说罢就转身要走,温梨笙却道:“等等。”
王掌事转头看她,不明白她还想干什么。
温梨笙左右瞧了瞧,见别人的桌子上都有茶和瓜子点心,自己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自然不乐意:“连茶都不上,这就是你们楼中的待客之道?”
王掌事本想说你也配让我们上茶?但见楼中众目睽睽,怕落下个欺负小姑娘的恶名,于是没好气道:“来人,给二位上茶。”
“三个人。”温梨笙声音懒怠,拖着长腔,总有股子不善的意味:“你眼睛不好使?”
王掌事眉头一拧,就见旁边的霍阳战战兢兢地坐下。
他沉着一口气,阴沉着脸离开,台下议论声还未断,霍阳也不敢说话,只静静的坐在位子上。
很快三盏热茶奉上,还给了瓜子点心,霍阳因过于紧张有些口渴,想先喝口茶润润,却听见温梨笙低低的声道:“别喝。”
霍阳要去拿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就见温梨笙眼睛还顶着台上那即将展示拍卖的玉石,嘴巴轻动:“什么东西你都敢喝,没吃过中毒的亏是吧?”
霍阳立即把手缩回去,不敢再喝,连同桌上的瓜子点心看也不看一眼。
温梨笙指了一下台上,对沈嘉清道:“瞧,那有把剑,看着成色怎么样?”
沈嘉清寻着方向看去,就见展台之中果然挂着一柄长剑,剑身漆黑,没有繁琐的花纹和雕刻,简简单单的样式,剑刃看起来很锋利。
“看着不错,偏中上。”沈嘉清道:“这种剑娇贵,只能砍人,砍不了其他东西。”
温梨笙点点头:“砍人就够了。”
霍阳在旁边听着,不敢插话。
等了一刻钟,沈嘉清有些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嚷道:“什么时候开始啊?这都进来坐多久了?”
他一嚷嚷,王掌事立即从后面钻出来看,见又是他便没好气道:“尚在准备阶段,公子请稍安勿躁,若是真等不了可以先行离去。”
沈嘉清催促:“能不能动作与利索点?就这办事速度搁在我们家,早被赶出去了!”
王掌事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你以为你是谁。
上官娴也像是忍无可忍:“请两位安静些,既进了这楼中,就要守楼中的规矩,否则千玉门也不缺你这份生意。”
温梨笙暗笑,心道这你就忍不了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许是沈嘉清的催促起了作用,没等多久拍卖总算开始,有个模样貌美的女子拿着小铜锣在台上轻敲了一下,第一件宝贝就被推出来,是个雪白的玉石葫芦,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色泽光润颜色纯粹。
“这个雪玉葫芦出自江南名师余蓬之手,耗时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台上人正在介绍时,忽而响起声音将其打断,温梨笙不耐烦道:“别说那么多啰嗦行不行啊?”
台下一片哗然,皆对她打断介绍非常不满,甚至有几人喊着她出去,一时间楼中纷乱无比。
王掌事连忙站出来缓和气氛,正想把温梨笙几人请出去时,就见沈嘉清一摆手,那十来个随从一同上前来,站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半包围圈,个个都人高马大的,往那一站十分有压迫感。
沈嘉清扬声道:“你们来楼中买东西,难不成我们就不是了?怎么你们就高人一等?今儿小爷还就要在这散一波财,谁若拦着小爷,别怪拳脚无眼。”
霍阳缩了缩脖子,这语气他熟啊,每回沈嘉清这么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挨揍。
十来个随从往旁边一站,周围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楼中的人多少都有点身世背景,可也知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眼下这极为嚣张的两人面生,不知来路如何,身边又带着那么多凶神恶煞的打手,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若是在楼里吵起来,铁定是要挨一顿打的,到时候就算是带人能找回场子,这顿拳头也是实打实的挨了。
所以纵然有人不满,却没有真的与温梨笙和沈嘉清争吵起来。
这多少让温梨笙有点失望。
她本以为奚京的人脾气都大,端着架子,时时刻刻看不起别人,没想到她都这么挑衅了,这些人没一个人能站出来跟她吵的,让她挑事的计划落空了。
这奚京人也不行啊!
玉葫芦报了价,台下陆续有人竞拍,温梨笙等着几人争夺一番之后,余下个报价最高的,正要敲定时她才张口,一下就比那人的报价高了一倍:“五百两。”
她突然叫价,还翻了一倍,当即引起了旁人的不满:“这东西分明已经被我竞得,岂有你漫天出价的道理?”
温梨笙耸肩:“台上又没敲锣,你想要,你再往上喊啊。”
五百两,直接加了一倍,买一个玉葫芦摆件,那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挥霍得起的,那人只好忍气吞声,咬牙拂袖离去。
见他直接走了,温梨笙更是一脸失望,怎么找个人在楼里吵架那么难?
这个方法不大可行,温梨笙转了转眼睛,飞快的寻思别的方法。
她五百两叫价玉葫芦,敲锣之后这东西就会记在她的名下,等拍卖结束后自会有人请她前去房中缴钱领物。
台上继续上其他东西,小到玉簪挂饰,大到佛像屏风,凡是被抬上来展示在台上的东西,温梨笙都先让别人争一会儿,争到后面价格高了,没人争时,她再突然开口报价,一倍一倍的往上加,甚至加到一个极其夸张的数。
似乎没有上限,她面色轻松地报出的价钱仿佛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
直到报出整整一百两黄金时,霍阳吓得汗都流出来了,凑到她耳边压着声音说:“你是不是疯了?你上哪拿那么多黄金啊?!一百两啊!”
温梨笙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莫慌莫慌。”
霍阳觉得她脑子不正常了。
温梨笙却浑然不在意,她故意抬价抢东西已经气走了好几个人,严重扰乱了这场拍卖会的秩序,王掌事也面色铁青站在台子后方,心口憋着一股怒气。
下人为难的跑过来询问:“掌事,现在抬上去的所有东西都被那个丫头给标下,这……”
王掌事阴郁的眼睛看着姿势懒散坐着的温梨笙,低低道:“让她继续拍,价钱都记好了,到时候若是交不上银钱,就打折了腿毒哑卖到窑子里去。”
一个时辰的时间,温梨笙就拍了九个东西,好像看出她诚心闹事,许多人都已经放弃竞拍,静静的看着热闹,不知道她目的到底是为何。
直到那柄一开始被她看上的剑搬到台子上来时,已经没有人跟她争东西了,温梨笙觉得索然无味,将这把剑拍下来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伸了个懒腰,忽然道:“咦,我的银票怎么没了?”
她一直是大堂中众人的重点关注对象,这突然喊了一声银票丢了,立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温梨笙就指着当中那个方才瞅她好几眼的人喊道:“你看什么看?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银票?!”
被指着那人当下就被一个随从领着衣领给掂起来,吓得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
王掌事见状就知道她又要整幺蛾子,立马带着人来到她面前:“这位姑娘,你又有什么事?”
温梨笙瞥他一眼,眼中带着轻蔑:“我银票丢了,进门之前还在的,定是被楼中的人偷走了。”
座下一片哗然,平白无故被定罪为贼,谁都不乐意,当下指着温梨笙七嘴八舌的叫骂起来。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打小就读圣贤书的人,端着架子只动嘴皮子,哪像温梨笙和沈嘉清这种,不讲理只管动手的恶霸。
眼下大堂里吵个不停,王掌事正想着如何安抚其他人时,就见沈嘉清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掌劈在了桌子上,只听爆裂声响起,一掌结实的桌子当场就四分五裂,桌上的茶水点心撒了一地,大堂猛地安静下来。
茶水溅了霍阳一脸,他连忙用袖子擦擦。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唇红齿白的俊朗少年,一掌能劈碎一张桌子,这一下若是打在人的身上,骨头都要断两根。
沈嘉清冷着脸,“谁再敢多说一句,小爷这一拳头可就不是砸在桌子上了。”
拳头才是硬道理。
温梨笙得意的笑一声,对王掌事道:“我在你们楼中丢了银票,没找到之前,你们这拍卖别想再继续,现在就把门锁上,让我的人搜搜身,好好找找。”
王掌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还没等他说话,温梨笙手边的随从就已然动身,前往门处要将门锁上。
但来楼中参加拍卖的人多是千玉门中的常客,且家中都富贵,哪能真的让人当成贼来搜身,若是传出去,千玉门的口碑怕是完全给败坏了。
王掌事急道:“姑娘,你从进门开始就三番五次的找茬,先前我都对你多番隐忍,你却越来越过分,你可知千玉门背后的东家是谁?”
温梨笙闻言笑了,“怎么现在才想着搬出东家来压我?太晚了吧?”
“不管你来路如何,在这奚京里没几个敢惹我们东家,你若是识相点,现在交了银子领了货离开,那我便不计较你今日故意找茬之事……”
温梨笙打断他的话,“你都说了是故意找茬了,我能就这样走?”
王掌事脸色一沉,面上浮现阴狠之色,说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留面子,来人,把门窗守好,别等下等她逃了!”
话音一落,一排人从后台两边涌出,迅速包围在两边,守在门窗处,手中拿着腕子大的长棍。
温梨笙要的就是这场面,只是没想到这老头脾气那么好,挑衅那么久才叫人。
她正要起身说话,却见上官娴突然站起来,喊了一声王掌事,将他叫至一边。
王掌事跟对她到了后台的僻静处,说道:“七小姐,这死丫头摆明了就是来寻事滋事的,在京城中我还未见过这号人,想来是从外地而来,不晓得天高地厚,必须要狠狠给她个教训!”
上官娴面色平静,摆了摆手道:“不可,这人是谢府的,与世子关系匪浅。”
王掌事大惊失色,随后很快就猜到,“竟是世子身边的人?难不成是世子从北境那里带来的?”
上官娴点点头,“这女子此次前来目的不明,为了不惹事端将她随便打发走就是,莫要起冲突。”
先前王掌事说在奚京敢惹上官家的没几个,而谢家不偏不倚就是那几个之一,如今得知温梨笙是谢府的人,且还与世子关系亲近,王掌事是万万不敢再嚣张,出去再与温梨笙说话时,面上端了谄媚的笑。
“不知姑娘丢了多少银票啊?我命人仔细找找。”
温梨笙见他这表情,在心中暗骂一声晦气。
这狗腿子态度转变太快了,刚要挑起的事又被平息。
温梨笙撇撇嘴,本想说五千两,但话到了嘴边就又往上抬了些许,“十万两。”
“十万两?!”王掌事震惊得脱口而出:“你出门带那么多银票?”
她当然不可能带那么多,这个数也是她信口胡说的。
“我家不缺钱。”温梨笙笑着说。
王掌事眼皮子都抽起来,一脸的肉疼,摆摆手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大堂中下人开始装模作样地寻找起来,一炷香后,王掌事捧着十万两银票送到温梨笙面前。
她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上官家真是个好拿捏的。
这忙活一通,事儿没挑起来,倒赚十万两。
霍阳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温梨笙将银票收下揣在袖中,气愤地想,今儿我还就不信挑不起来这事儿了!
王掌事本以为十万两奉上,这事儿也就算摆平了,毕竟也是收了银子,这姑娘应该没有那么无赖。
可惜他完完全全想错了,温梨笙就是一个极其不讲理的无赖,她刚装好银票,就咦了一声:“我的传家宝怎么不见了?”
王掌事眼皮子又剧烈的抽起来:“什、什么传家宝?”
“我的传家玉啊!”温梨笙比划着:“半个板砖那么大,白色的,我进来的时候还拿在手中呢。”
王掌事惊得失声:“半个板砖那么大的传家玉,你随身带着?!”
温梨笙理所当然道:“是啊,我爹说是保平安的,让我出门就带着。”
王掌事将她周身左右看看:“那姑娘你站起来细细找找,可能是掉在哪里了。”
温梨笙假模假样的看了一圈,喊道:“没有,肯定是让人偷去了!那是我的传家宝玉,肯定遭贼惦记着!”
“你知道遭贼惦记,为何还要捏在手中?!”王掌事只觉得气血一阵阵翻涌,气得绷不住儒雅的架子,大声喊叫起来。
“你嚷嚷什么?”沈嘉清推了他一下,“你是在指摘我们做事?”
王掌事忙摇头,“不敢不敢。”
他压下心中的怒意,转身带着人往后仓而去,赶忙挑了快品质上乘的宝玉,拿出去送到温梨笙面前,小声道:“姑娘瞧瞧,这是不是您丢的那块宝玉?”
这玉雕工精细,色泽醇厚,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珍品,王掌事摆明就想息事宁人,拿出来贿赂温梨笙的。
温梨笙接过来在手中翻着面的看,牵着嘴角笑一下,而后劈手摔在地上,砸碎了这块玉,满脸的嚣张跋扈,十足一个恶霸,“就这块破玉,也敢与我的传家宝玉相提并论?”
王掌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给我找!”温梨笙扬声一喊,“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十来个随从立即应声而动,抬手就在一楼大堂中打砸起来,所有玉石珍品,翡翠珍珠一并摔在地上,琳琅脆响不绝于耳。
吓得一众人瞠目结舌,嘴巴都合不上了。
霍阳更是直接晕倒。
第97章
在来之前, 温梨笙就已经叮嘱好了,听她下令之后就开砸。
摸到什么就砸什么,能拿起来的东西全部都砸得稀巴烂。
所以她刚下令, 楼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响起来,凡是摆在柜子上,挂在墙上的, 都是这场拍卖会的门面货,还有些一碰就碎的珍贵东西,此刻在风伶山庄人的手中跟路边的泥巴丸一样,一把一把地往地上扔。
王掌事吓得魂飞魄散, 在千玉门干了二十多年, 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也没见过这样嚣张的人, 当即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大喊起来:“你们干什么!快住手!”
大堂中买客,下人皆被眼前一幕震惊,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西都砸了大半,下人们奋力扑上去阻拦, 却被一下抡飞, 一时间动起手来, 更乱作一团。
上官娴也被吓傻了, 没见过这种场面。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尽管温梨笙是抱着心思来挑衅的,但千玉门一众人应对得也很好, 并没有与她正面冲突, 还送上了十万两的银票和上等好玉, 怎么着也能息事宁人了。
却不想温梨笙这样无法无天, 完全不讲道理!
谢潇南这带回来的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分明就是个混世魔头!
温梨笙尚姿势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翘着脚轻轻摇晃着,听得耳边杂乱声交织,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王掌事见她动手砸场子,那些从各地运来的珍品,简直百两千金的宝贝瞬间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变为废品,当即双眼一黑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也顾不得那些面子里子,当即撸起袖子朝温梨笙扑来,“啊——我杀了你!”
沈嘉清瞧着这一把老骨头赤手空拳冲上来拼命,都没多看一眼直接当胸一脚,把他踹翻了出去。
王掌事凭空一个翻滚摔在地上,疼得呼吸都暂停了,双眼昏花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温梨笙哼笑一声,宽慰道:“你别急,等我找到了传家宝玉,自然就会让他们停下来。”
上官娴终于缓过神来,怒声对她喊道:“你不过是从北境而来的人,竟敢在皇城脚下如此嚣张跋扈,你此番带人砸了我家的铺子,待我爹奏于皇上,单靠着谢家又能保你几分?”
温梨笙撩起眼皮,疑惑的反问:“怎么叫砸铺子呢,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我在这里丢了东西,还不能找找了?”
上官娴让她的话噎了一下,指着满地的狼藉道:“这也叫找东西?!”
正说着,一楼的东西基本全都砸尽,随从聚过来待命,打头的一个对温梨笙道:“小主子,没找到。”
“哦,没找到啊——”温梨笙看着上官娴,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可能被人藏去二楼了吧,接着往上找。”
十来人应一声,立即散开飞速从两边的楼梯往二楼而去,扑上来的下人被他们两三下就踢飞,根本无法阻挡,眨眼间所有人都消失在二楼,片刻后打砸的声音又响起。
二楼的东西比一楼的还要珍贵。
王掌事气急攻心,加之胸口剧痛,当场呕一口血吐在地上,指着温梨笙道:“你、你……”
温梨笙见他这般凄惨,却是一点怜悯都没有,前世沈嘉清跟她一同来这里的时候,王掌事正命人打一个失误把东西放错地方的小姑娘,当场打断人的双腿,让人拖着半死不活的姑娘说要发卖到窑子离去。
温梨笙看不惯他如此轻贱人命,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便当场与他争执起来。
王掌事便骂她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虫子,这才惹得温梨笙与沈嘉清动手砸楼。
温梨笙笑眯眯对他道:“我觉得可能就在二楼,应该快找到了。”
门一锁,温梨笙带着人在楼中胡作非为,千玉门的打手皆被撂倒在地,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哀嚎,翡翠玉石碎片满地都是,狼藉不堪。
足足砸了有小半时辰,楼上的人下来复命,答案依旧是没找到。
温梨笙打眼看一圈,金碧辉煌的玉楼已经被打砸一空,基本上没有完好的东西了,这才觉得满意,忽而从身后拿出那块几十文买的玉说道:“哇,原来没丢啊,一直在我的椅子上放着,只不过是被裙子挡住了我没看见。”
王掌事已无力气说话,被人扶着在一旁坐着,面对这场景心如死灰,见她突然拿出一块极为粗糙的劣等玉出来,说是自己的传家宝玉没丢,当即双目瞪得快要裂开似的,指着温梨笙脸涨得通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崩不出猛吐一口血,晕死过去。
台下坐着的人皆震惊不已,只觉得她的行为和思想完全不可理喻,但却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
温梨笙见他晕倒了,没忍住笑起来,掂了掂手中半个搬砖大的劣质玉,起身要走,转眼一看却发现霍阳竟然晕倒在座椅上,闭着眼张着嘴,也不知道晕多久了。
温梨笙被吓得脸色一变,凑过去晃他的肩膀:“霍阳,霍阳!”
沈嘉清见状也走过来,仔细一看后说:“他晕倒了。”
“你说什么废话,我又没瞎!”温梨笙又气又担心,“是不是方才有人暗算他,把他打晕的?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沈嘉清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和脖子,摇头说:“没伤,不是打晕的。”
温梨笙纳闷了,心说该不是给吓晕了吧?
她又晃了霍阳两下,这才把人晃醒。霍阳一整看看见温梨笙和沈嘉清两人就在眼前,都盯着他看,当即就吓了一跳,而后又见这周围已经砸得面目全非,王掌事也满嘴的血晕死在地上,登时又被吓得神经有些恍惚,大哭起来,“完了完了,这下闯大祸了,温梨笙你来找事为什么要带上我!我还没活够呢呜呜呜……”
沈嘉清拍拍他的肩膀,嫌弃道:“冷静点,一个大男子汉哭成这样,丢不丢人?”
霍阳却跟完全听不见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上说着:“爹,爷爷,我来找你们了。”
见他模样疯癫,温梨笙也担心道:“会不会是迷心散的毒性又发作了?他这段时间有好好喝药吗?”
“喝了呀,走的时候医师说他病情稳定了,隔两日才喝一回,我每回都盯着呢。”沈嘉清也摸不着头脑。
见他神志不清,沈嘉清拂了温梨笙一下:“你往边上站站,我两巴掌给他扇醒。”
温梨笙连忙拦住,“别打别打,你去把台上那个架子上挂着的剑拿来。”
那把剑是温梨笙方才拍的东西里最后一个,这大堂里所有东西都砸了,唯独台上的那些没动,那柄长剑还漂漂亮亮的挂在架子上。
沈嘉清跳上去将剑拿过来,温梨笙接过剑递到霍阳面前,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霍阳,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是说带你出来买剑吗?这剑就是给你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等拿了剑回家让沈嘉清教你练霜华剑法。”
剑送到霍阳眼皮子底下,他瞧见之后情绪果然慢慢稳定下来,不哭也不笑了,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视线缓缓凝聚,而后接过了那柄玄黑的剑看了看,神智清晰起来,抬眼看向温梨笙。
“清醒了吗?”温梨笙问道。
霍阳点点头,“我方才……”
沈嘉清撸着袖子又要揍他,霍阳抱着剑,缩缩脖子往后躲了一下。
温梨笙从钱袋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椅子上说道:“五十两买这把剑绰绰有余吧?”
先兵后礼,温梨笙也是讲究人。
挑完了事儿,几人转身打算离开,上官娴却喊道:“你们在此处大闹一通却还想就这样走?!”
温梨笙偏头看她,“上官小姐还有何指教?”
上官娴拧着怒眉,“等官府。”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嚷嚷声,关上的门被大力撞开,官府的衙役一拥而入,带头的是个年逾四十的男人,身高体壮满脸凶相,看到这屋内的场景时也露出惊色。
上官娴当即上前,泣声控诉,“大人,就是这群无赖带人将千玉门数千宝贝尽数砸毁,还打伤楼中下人,如今却要逃走,大人一定要将他们抓起来还千玉门一个公道!”
那衙役头子见美人眸中带泪,指着温梨笙等人怒道:“把这群无法无天之徒抓起来,带回官府!”
温梨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心道方才就应该早点走,都怪霍阳发疯拖了一会儿时间。
衙门的人将他们围起来,却因着她身边站着一群高大的随从而不敢轻易上前缉拿,温梨笙见状也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于是道:“得,我们自个去衙门。”
一群人就这样被带去了官府,消息往上报时,京兆尹一听闻是有人砸了上官家吃饭的铺子,当即觉得此事重大,搁下了手中的事匆匆赶来,就见一众衙役中站着个娇俏的姑娘,正是砸了上官家铺子的罪魁祸首。
衙役正押着他们往大牢里去,京兆尹急忙出声拦下:“把人带到这边来。”
他口中的这边,是官府后院一般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这姑娘神色如常,即便是闯了那么大的祸也不见半分怯色,不是背景强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不论是哪个,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是不能随便把人关到牢中去的。
温梨笙就被请去了接待客房,刚坐下,京兆尹就上前来问:“姑娘家住何方,父亲又是何人?如今你押在衙门里,只能叫你家中人来领回去,否则就要关在牢中候审。”
温梨笙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藏青色官袍,面色温和,倒是一点不像审讯罪人。
她便开口:“家父温浦长,如今正住在谢府,大人派人去喊吧。”
“温浦长?”京兆尹露出惊讶之色,将她又打量几眼,“你可是从沂关郡来的?”
温梨笙一听,寻思着还碰上她爹的熟人了?当下点点头说:“正是。”
面前这人露出个慈爱的笑容,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小丫头居然长那么大了,当初舟之从奚京走的时候,你还矮矮小小的,抓着我的手不放呢。”
温梨笙一点眼熟面前这人,奇怪道:“大人认识我?”
他便笑说:“那当然,你四岁的时候,我还抱着你去参加晏苏的生辰宴,当时你掉在河里游了几圈,病了好些日子,你爹要跟我拼命呢!”
温梨笙一下明白,面前这人正是她爹当年的同僚,谢潇南的大伯,谢庚。
前世谢潇南在北境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谢庚察觉了梁帝的计划,知晓弟弟一家被皇帝所害,策反了慎王想要篡位,但最后却失败了,给了皇帝一个由头降罪谢家。
后来温梨笙曾被谢潇南带着祭奠谢家亲朋,上香的时候谢庚的牌位就摆在谢岑的灵位旁边。
没曾想今世竟能看见谢庚。
她惊喜地站起来,笑着拘礼:“原来是谢伯,我经常听我爹提起您呢!”
谢庚哈哈一笑,即可命人送上茶水来,坐下来道:“早前听闻你爹进城的时候我就与他见过面,只是未曾见到你,本打算等晏苏生辰再去谢府好好瞧瞧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了。”
说来他惊奇道:“你怎么将上官家的商铺给砸了?”
温梨笙也不好说自己就是没事找事,于是道:“是世子爷授意的,我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谢庚疑惑不解,嘀咕道:“晏苏想做什么?”
温梨笙:“我也不知晓呢。”
谢庚又瞧了瞧沈嘉清和霍阳,没有再多问,只叫他们在客房中等着,稍后就会有谢府的人来。
既然已经知道是自己人,谢庚肯定不会将温梨笙留在这里,只等着谢府随便来个人将他们领走就是,余下的事自有谢岑他们处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上官家的人倒先来了。
来的是上官娴的嫡亲哥哥,上官霄。
听闻那伙将千玉门砸得稀巴烂的人在客房中,他当即带着人怒气冲冲的赶到官府后院,叫喊着把人交出来。
谢庚听见动静,立即变了脸色往外走,就见上官霄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似要硬闯。
“上官霄,此乃衙门重地,岂是你能大呼小叫之处?”谢庚威严道。
上官霄面上挂着冷笑,显然是怒到极致,半点官场上的礼节都没有了,“谢大人,我知道那几个无赖小贼在你这客房之中,他们砸了我上官家的头等商铺,若是谢大人把人交出来一切好说。”
谢庚道:“若是本官不交呢?”
上官霄:“那便别怪我对谢大人失礼。”
温梨笙扒在窗户处偷偷看,沈嘉清也凑过来分了一处地方,两人脑袋对着脑袋往外瞧,霍阳呆坐在后边,屋中十分安静。
上官霄头上的嫡姐是后宫宠冠六宫的贵妃,上官家如今正是得宠之时,也因着这一层关系,上官霄的官职一再被提拔,逐渐有点与周家平起平坐的意思,若此事真闹到皇上面前,贵妃吹吹枕头风,到时候皇上偏袒谁还不一定。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让谢家把人领回去,若是落在上官家的手中,不死也是半残,届时再追究起来,到底是先动手砸店的人理亏。
谢庚站着不动,一摆手周边的衙役立马涌上来,将身后的客房挡住,他说道:“人不可能给你,若有什么事就叫你老子去找谢岑,你在本官面前叫还不够资格。”
上官霄带来的人也很多,硬是打起来的话倒未必输,他目光阴狠地盯着衙役身后的客房,磨了磨牙,“动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所有人抽出了刀,衙役见状也忙亮出武器,就在两方人即将交锋之时,忽而有一人跨进后院,哼笑一声:“人不少啊,回回来着衙门都能撞上热闹事。”
众人停下动作转头看去,就见谢岑一身绛紫衣袍缓步走来,身后跟着雪白长衫的谢潇南,身旁是素青长袍的温浦长,三人身后则跟着乔陵席路等几个零散谢家打手。
谢庚没想到是自个的侯爷弟弟亲自带着人来了,当即面色一喜,连忙上前而去拘礼:“拜见侯爷。”
而后谢庚小声道:“温家那丫头在客房呢。”
谢岑笑着应了一声,目光滑过上官霄,温和的眼眸中浮现冷意,笑容也变得凌冽,“平日里瞧着上官大人也像是知礼之人,却没想到教出的儿子这般没规矩。”
上官霄浑身一震,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就被扑灭,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撩袍跪在地上拜礼道:“下官上官霄,拜见侯爷。”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来,院中当即显得宽敞不少。
谢岑不应声,只问道:“你带那么多人来衙门挑事,可曾想过后果?”
上官霄咬着牙道:“下官不敢,只是方才得知有人砸了下官家中商铺,这才带人寻来。”
刚说完,温梨笙就一把推开了门,欢欢喜喜的跑出来,“爹——”
“谁是你爹!”温浦长当即怒喊一声,随后意识到周围人多,在这里训她不合适,于是缓了缓神色,说道:“这里人多,你瞧清楚,别认错爹了。”
温梨笙笑嘻嘻地跑到面前来,“怎么会认错呢,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最矮啦。”
温浦长嘴角一抽,想拧着她的耳朵旋转两圈。
但温梨笙走到谢潇南,对上他的一双笑眼时,前进的脚步就停下了,站在他身边。
谢潇南瞧见她头上的花簪流苏有几丝挂在发上,想伸手顺下来,但碍于在场人太多不好过于亲昵,于是低声问:“听说你带人砸了别人家的铺子?”
温梨笙否认:“不是我干的。”
上官霄在这时候跳出来,指着她道:“就是她所为,我胞妹亲眼所见!”
温梨笙就说:“好吧就是我干的,我在那玉石楼中丢了个重要的东西,所以想让人找找,可能是我手下的人动作太粗鲁了些,所以没注意就砸了些东西。”
“砸了些东西?”上官霄的声音都惊得变尖利,“你把千玉门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
温梨笙像是被他的怒声吓到了,往谢潇南身后躲了躲,“我也是为了找我的传家之宝。”
温浦长惊疑,“什么东西?”
温梨笙朝沈嘉清使了个眼色,他便会意将手中拿着的那几十文买来的粗制玉扬起,真跟介绍什么罕见的宝贝似的大声说道:“温家传家之宝——温氏璧。”
温浦长:“?”
第98章
沈嘉清手上的那块玉,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块品质极为低劣的东西。
所以他的话出口之后,周围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还是谢岑打破沉默, 对温浦长问道:“温大人,这温氏璧是何玉种?我怎么没见过呢?”
温浦长擦了擦额角的汗,“下官也没见过。”
温梨笙眼睛一瞪, 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爹,你怎么没见过呢?这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啊!”
温浦长十分不想搭理她,把袖子抽出来之后对谢岑道:“侯爷, 下官这女儿小的时候摔过脑袋, 后脑勺肿了好几日,直到现在还有些后遗症, 所以有时候会胡言乱语,侯爷莫怪。”
谢岑笑眯眯的指了指沈嘉清, “那他呢?”
温浦长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他也摔过,脑壳摔裂了, 脑子掉出来, 所以现在脑子是空的。”
谢岑听后笑个不停, 沈嘉清抱着那块破玉往旁边站了站, 摸了摸自个的脑袋。
霍阳就更不用说了, 恨不得变成一只乌龟,一直把脑袋缩在壳里。
“上官霄。”谢潇南往前走了两步, 对尚跪在地上的人说:“你也听到了, 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她只是为了找东西, 并非是成心要砸店。”
上官霄只觉得心口一闷,差点吐一口老血,“那世子要不要去千玉门看一眼?”
谢潇南压着唇角,露出一抹嘲意,“我父亲过些日子就要出征前往北境,我整日要做的事很多,没那些闲工夫。”
上官霄道:“听世子这意思,是想将这些事轻松揭过?千玉门里数不尽的宝贝全被砸为破烂,世子若是想脱干系也简单,只需将那丫头交出来就是。”
“不可能。”谢潇南道。
“那这笔账就只能记在谢家的头上了。”上官霄铁青着脸,他作为上官家的嫡子,很少有人能够让他吃瘪,但是每每碰上谢潇南时,他总被压一头。
就像现在,谢潇南站着,他只能跪着。
偏偏又因为谢岑在场,他不能有半点不敬。
谢潇南垂眸瞥他一眼,“那你便上报给皇上,让皇上为你们上官家主持公道吧。”
谢岑笑道:“如此一想,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我便不能前往北境了,不过我会向皇上积极举荐上官家的,我瞧着你这年纪正正好,眼下上官家只靠着贵妃恩宠扶持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是立下军功,那上官家在奚京的地位也可更上一层。”
上官霄一下子给吓得面色尽失,对于他们这种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来说,前往边境打仗无异于送死,好好的锦衣玉食销魂窟不享受,跑去北境耍刀剑,那是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但此番上官家损失是巨大的,谢家不认账,只能上报给皇上。
谢岑又说:“代我向你爹问候一声。”
上官霄道:“多谢侯爷挂心,我爹在得知今日之事后已经气晕,现在还在床榻上躺着。”
谢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说呢,我本以为他会亲自来,原来是因为气晕了来不了。”
上官霄没再接话。
谢岑就领着一众人转身离开官府后院,到走之前都没让上官霄起身,等他走后下人急忙上前来搀扶,上官霄的双膝已经跪得疼痛麻木。
出了后院之后,温浦长就指着温梨笙道:“小混球,你给我过来。”
温梨笙撅了撅嘴,半藏在谢潇南身后,说道:“爹,这事是世子指使我做的。”
温浦长听后吓得先看了谢岑一眼,而后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温梨笙拽了拽谢潇南的袖子。
谢潇南就低头看她,笑着问:“是我指使的吗?”
她点点头,“不是你说惹了麻烦也无碍的吗?”
谢潇南就笑了一下,对温浦长道:“温大人,此事的确是我指使,你若是生气便冲着我来吧。”
温浦长脸色一变,顿时又气又喜,气的是这小混球竟然拿世子当挡箭牌,喜的是世子一脸的纵容,显然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于是他道:“我哪敢啊,我不过是想仔细问问笙儿当时的情况而已。”
沈嘉清就举起拿着玉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郡守大人问我吧!”
温浦长气道:“我问你还不如问路边的一条狗。”
沈嘉清不乐意了,“狗又不会说话,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温浦长就说:“狗是不会说话,但也不会像你那样张嘴胡说,我若听你一通废话,还浪费时间。”
沈嘉清颇是可惜道:“那郡守大人可就与当时现场的真实情况失之交臂了。”
这时候,谢岑笑着搭上沈嘉清的肩膀,说道:“我想知道,你可以说给我吗?”
当然可以,给谁说不是说?不过是换个人吹牛罢了。
沈嘉清立即就对谢岑将当时的情况添油加醋一番说出,说道温梨笙又让人搜了二楼时,他讶然地挑起眉,“还把二楼的东西砸光了?”
“全部,所有,从上到下统统砸得一干二净。”沈嘉清道。
谢岑笑了笑,“如此也好,这些东西多是来路不干净的脏货,只不过这一砸,也够上官家哭上几日了。”
将几人送到官府后门时,谢家马车就在外候着,谢岑对温浦长说道:“温大人先带着几个孩子回去,我和晏苏将剩下的事处理一下。”
温浦长连连点头,寻思着回去先好好收拾一下温梨笙。
却又听谢岑道:“莫要苛责孩子们,这件事其实是我授意的,眼下奚京是越乱对咱们越有利,从上官家下手是最好的。”
温梨笙像是得到了谢岑的夸赞,眯着眼睛笑起来,像一只餍足的猫。
虽说大闹上官家的店铺是她自己的主意,但是让她出来惹祸确实是谢潇南支持的,昨日他让她多出门转转,话外之意就是让她出去惹点事。
不过他们可能低估了温梨笙的惹事能力。
温浦长听了这话,当下就说:“自然自然,下官也不是那种总是责怪孩子的人。”
说了两句话,谢岑摆手,让他们都上马车回府去。
临走时温梨笙朝谢潇南看了一眼,不期然对上他清泉一般的澄澈眼眸,冲他笑了笑而后上车离去。
马车逐渐走远,谢家父子俩站在原地目送了片刻,谢岑突然开口,“这丫头闯的祸还没完。”
谢潇南也点头,盯着远去的马车没有说话。
谢岑笑了一下,说道:“回去后把府上的侍卫提点一下,若是这丫头想晚上出门就别拦着,看看她还想做什么。”
谢潇南颔首,父子俩在后门出站了一会儿,而后分头离去。
回去的路上,沈嘉清还抱着那块破玉,温浦长看见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把这东西扔了!”
温梨笙忙伸手抢过来,“怎么能扔呢,也是我花钱买来的!”
“你还真当个宝贝了?”温浦长惊异道。
“还有用处。”温梨笙说着,就把玉藏在身后。
温浦长看了看她,而后叹一口气,心说他一介读书人,能养出这个性子的女儿也算是一桩奇闻,不过谢岑都开口了,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再责怪温梨笙,只道:“这段时日奚京怕是不太平,你莫要在外面乱跑。”
温梨笙乖乖应了一声。
回到谢府之后鱼桂早就等在屋中,给她张罗了晚饭吃。
鱼桂尚在养伤中,所以温梨笙出去基本不带她,让她在屋中守着。
沐浴过后,温梨笙坐在窗边,敞着的窗口吹进来一阵阵清凉的风,她点着烛台在灯下捧着那块玉雕刻起来,因为手生,不懂什么技巧,就凭着自己脑中的想法乱刻。
一直忙活到深夜,温梨笙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把东西放在一边,问鱼桂,“什么时辰了?”
鱼桂答:“亥时,小姐该休息了。”
温梨笙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关上窗子换上衣裙,鱼桂见状诧异道:“小姐要出去?”
温梨笙嗯了一声,“有个事要出去,很快回来。”
“这夜间恐怕不安全吧?”鱼桂担忧。
“无事,我跟沈嘉清一起。”她换好衣裳,将火折子装在钱袋里系在腰扣上,然后出了门。
沈嘉清已经守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柄弯弓,背上背着箭娄,冲她招手。
“准备妥帖了吗?”温梨笙踮着脚朝他背后的箭娄看。
“自然都准备好了。”沈嘉清应了一声。
两人就神神秘秘地往外走,时不时四处张望一下,生怕撞上温浦长。
不过一路走到前院都没能遇见有谁拦路,站岗的侍卫也跟看不见他俩似的,没有任何阻拦的,两人从偏门出了谢府,骑着马赶往千玉门处。
千玉门位于奚京靠南街的位置,那条街平日里人流量很大,以千玉门打头几座铺子连在一起占了有半条街的位置。
街头不远处就是一片树林,树又高又壮,叶子很大,才三月份就长得老长,人若是站在树枝上隐在夜色中,来往的人即便是站在树下也发现不了。
温梨笙和沈嘉清就爬上了这树,距离千玉门隔了百来步,爬上去之后站在粗壮的树干上拨开阔树叶,就能看到千玉门。
树下站着几个随从,散开在前后,负责盯梢。
实际上这个时辰,街头基本没人了,尤其是面前这条街,隔好久不见有人经过,只剩着几盏灯挂着,混着月色。
沈嘉清站稳之后拉弓搭箭,温梨笙拿出火折子吹燃,又问了一遍:“确定千玉门的人已经全部都走了?”
“你问第四遍了。”他摆好架势,说:“人都走尽了,那几座铺子夜间从来不留人,门锁都已经挂上,不可能有人在其中。”
温梨笙拿着火折子将箭头点着,箭头上裹着一些特殊的布料和火油,只用火烧一下,立马就蹿起了火苗,锋利的箭头慢慢烧成红色。
沈嘉清瞄准了一下,对这千玉门射去。
他虽然箭术不行,但是力气不小,射出的箭飞快地冲向千玉门,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只听一声闷响,箭头斜斜地扎在千玉门的墙壁上。
上官家这些商铺的结构特殊,其中建筑全部都是木质结构,上面又被温梨笙派人提前浇上了火油,带着火的箭扎进去之后,火势瞬间就烧起来,沿着墙壁往上下两端蔓延。
“再来再来。”温梨笙催促道。
紧接着又射出三支箭,千玉门那面墙就完全烧起来,剧烈的火势向楼中爬去。
由于这一整条街都是商铺,很少有人会在铺中留宿,是以火势烧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并没有人发现。
火焰照亮了四周,温梨笙露出满意的笑容,狡黠的黑眸映着幽幽火光,两人在树干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千玉门着火,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坐在树上等了许久,忽而“嘣”地一声,爆炸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继而两声轰然跟着,爆炸声接二连三,不消片刻这三层楼的千玉门就炸得支离破碎,一股热浪从空气中推开,迎面扑向树上的两人。
“计划完美成功!”温梨笙拍手笑道。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白日里砸楼不过是个幌子,让那十数个随从上二楼,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二楼各处藏下火药,泼上火油,温梨笙是打一开始,就要炸了这栋楼。
沈嘉清用手挡了一下空气中翻滚的热气,问道:“为什么非要炸这栋楼呢?”
温梨笙歪了歪头,说道:“奚京城里的所有房屋都是用石头所做,唯有这几座连在一起的商铺是用木头,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嘉清愣了一下,“我倒是没注意……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猜啊,这楼下面肯定被挖空了,建了地下房屋,藏着上官家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温梨笙说:“我炸了这千玉门,把地上炸出大洞来,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就能被人发现了吗?我这是在做好事啊!”
沈嘉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你聪明!”
温梨笙嘿嘿笑起来。
其实她压根没有那么聪明,知道这些也是因为这都是前世谢潇南告诉她的。
当初从千玉门路过,谢潇南突然指着那几座楼说道:“这些楼藏着古怪。”
温梨笙好奇,追问之下就得来了他的那一番木头所制的房屋理论,怀疑下面藏着东西。
几日后谢潇南就对这几座铺子动手,往下一挖果然查出了不一般的东西。
下面被挖空之后建了一个很大的地下房屋,里面存放着从各地活人棺中采摘出来的黑粉菌,每个箱子上都详细记录了来自什么地方,封棺多久取得以及要制作成药的日期。
这里就是一个存放黑粉菌的场地,专门收录从各地活人棺中采集的黑粉菌。
谢潇南发现的时候,因着打算对上官家动手,所以这些东西倒显得用处不大了。
不过眼下这些东西被炸出来,一经查证,那事情可就大了,就连皇帝都保不住上官家,等于是逼皇帝自断一臂。
频频爆炸声响起,千玉门燃起烈火,地上被炸出了洞开始往下坍塌,连带着旁边的楼也烧起来,照亮了夜色,形成绚丽的色彩。
伴着奚京子时的钟声响起,温梨笙笑着呢喃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谢潇南。”
沈嘉清在旁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叹,“火势越来越凶猛了。”
不过很快衙门的人就闻声赶来,开始实施救火行动,街头嘈杂纷乱,热闹至极。
“走吧,回去喽。”温梨笙从树上下去,在杂乱之中回到了谢府。
谢庚是衙门的头子,这件事必定是由他负责,他只要得到了千玉门地下有塌陷的消息,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去现场,将现场控制住,上官家是根本没有机会将那些东西销毁掩埋的。
就等着明日的好消息了。
她满面笑容的回到自己庭院,刚进门就见院中挂着一盏灯,谢潇南站在灯下对着院中的树看,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温梨笙走进去,“世子怎么来这里了?”
谢潇南约莫等了有一会儿了,偏头朝她看来,“去何处了?”
鱼桂见她进来,便识趣地离开庭院,走之前带上了门。
温梨笙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摸他的手掌,然后交握在一起,谢潇南的手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掌心干燥指腹柔软,比温梨笙的手大许多。
“我出去看了个热闹。”温梨笙往他怀里凑。
谢潇南一低头,就看见她侧颈处有一处红肿,像是被虫子叮咬一样,用手指头摸了摸,“被咬了一口。”
本来没什么感觉,但他一摸温梨笙当下感觉有些痒,缩了缩脖子,“那我等下用药膏抹一抹。”
还没等她说完,谢潇南就拿出一个小瓷瓶,从中挑了一点药膏让她侧过头,轻缓地抹在她脖子上,声音在头顶响起,“奚京从三月往后蚊虫就开始多了,日后你就将这药膏常备在身上,被咬的话就抹一点。”
温梨笙脖子被揉了两下,就跟没骨头似的要往他身上靠,忙活了一整天,这会儿也困了。
谢潇南将她揽住,温声说:“白日里闹腾得厉害,累坏了吧?”
她点点头,然后突然又从他怀里挣出来,跑去打开窗子,把桌子上的那块被她雕刻了很久的玉拿出来,送到谢潇南面前,“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谢潇南接过来一看,正是那块被称为温家的传家之宝,实际上劣质到只值十几文钱的东西。
上面被温梨笙雕刻得面目全非,大致看出来只一个长方体,正面隐约刻着歪七竖八的字体:谢潇南。
谢潇南颇为感动,忍不住道:“这块看起来连路边石头都不如,扔在地上连乞丐都不会捡,倒手卖连几文钱都卖不出去的玉,真是我这十几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第99章
温梨笙将手覆上去, 真心实意道:“都是我的一片心意。”
她也不想送这么廉价的东西,但谢潇南什么都不缺,她能给的也极其有限, 那些女儿家亲手绣的锦帕香囊什么的,她不会。
也只有这种劣质的玉没那么坚硬可以随意在上面雕刻,就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刻了很久。
谢潇南将玉收下, 说道:“你若是想送我生辰礼,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温梨笙疑惑地抬眼,对上谢潇南的目光,他眼中含着笑,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很快她就明白了, 攀着谢潇南的肩膀踮起脚尖,朝他低下的头凑过去, 嘴巴撅起来,亲吻上他的唇。
谢潇南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扩散, 反手将她拥在怀中,加深这个吻。
自从回了奚京后,他每日都有要忙的事, 有时候甚至一两日都见不到面, 很难有这样独处的时间。
月光洒下来, 给两人披上一层皎洁纱衣, 在这静谧之中亲昵许久才分开。
谢潇南拨弄了一下挡在她眼睛旁边的发丝, 问道:“喜欢奚京吗?”
温梨笙微微点头,说道:“喜欢, 但是这里没有沂关郡的天蓝, 也没有沂关郡的水清, 相比之下, 我更喜欢北境。”
他揉了一下温梨笙的脑袋。
温梨笙想起前世谢潇南曾站在皇宫中那个极高的塔楼上,皇宫千百楼台尽收眼底,他朝着北境的方向眺望,喧嚣的风掀起他的龙袍,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和身份的华贵龙袍,就好像套在他身上的沉重枷锁。
他从不曾说过讨厌皇宫之类的话,但温梨笙从他每回眺望北境的目光中能看出他惦念着天高地远的广袤北境,那是他心心念念,却求而不得的自由。
温梨笙以前不能理解,现在却能想明白。
谢潇南也会累。
三月的风带着花香吹过,温暖拂面,温梨笙与他牵着手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夜深了他才离去。
忙活了一整日,温梨笙也困倦得不行,匆匆洗漱后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香,等醒来的时候已是太阳高悬,鱼桂在门外候着。
温梨笙起床洗漱吃了早饭,出庭院在侯府中转了一圈,才发现她爹,侯爷和谢潇南都不在,府中人并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但隐约听到上官家出事的消息。
温梨笙听后就站在边上笑,昨夜炸的千玉门,今日就出消息了,上官家在这场博弈中已经输了。
这事情非同小可,几乎牵连到整个上官家的存亡,温梨笙就不再出门,老老实实的待在谢府中,以免有人盯上她。
剩下的时间就安心等着好消息就够了。
温梨笙为了消遣时间,上午跑去沈嘉清那里看他教霍阳练剑。
霍阳得了新剑之后,心情明显高涨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寡言,就连有时候被沈嘉清凶的时候,也会像以前那样撅着嘴跟他呛声。
下午的时候温梨笙就去藏书阁里,从里面翻阅些以前从来没有看到的书,还能在其中找到一些谢潇南小时候写的东西,虽然字体稚嫩,但隐约能看出几分现在字体的影子。
接近日暮之时,谢府办起了宴席,逐渐有人带着贺礼而来,谢府喧闹起来。
宴席并不是庆贺谢潇南生辰的,而是因为谢岑接了要出征的圣旨,所以在临行前办一场道别宴,同时也是告诉全城的人,他要带兵前往北境讨伐诺楼。
但是由于上官家的事突然爆出,现在奚京呈风雨欲来之事,谢岑与谢潇南忙到很晚才从皇宫里出来。
谢府的主子就谢潇南一家三口,所以下人也不多,一办宴席后院的下人几乎全去前院忙了,显得周围安静又冷清。
温梨笙因着前院人多,就老老实实在后院的海棠花树下坐着,时不时有花瓣飘下来落在她面前,被她伸手接住放在自己的衣裙上,不一会儿裙子上满是花瓣。
正当她玩得开心时,忽而一道充满怨恨的声音传来:“温梨笙!”
她转过头,就见上官娴正往这边走来,她的脸依旧美丽,衣着和装饰都很素雅,面上却没有之前那么精致的妆容了,双眼有些红肿。
她狠狠地瞪着温梨笙,面上因为怨毒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温梨笙觉得有点好笑,“你找来这里干什么?”
鱼桂见她来势汹汹,上前两步挡在她面前,以防上官娴的靠近。
上官娴走到近处停下,愤恨道:“温梨笙,我上官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温梨笙见她似乎是来理论的,于是站起身来,衣裙上的花瓣洒落一地,她反问道:“我做什么事了?”
“你还在装什么?千玉门是不是你派人炸的?”上官娴指着她大声喊道。
温梨笙勾着唇角笑,“不是呢,你找错人了。”
上官娴没想到她居然会否认,一下子激动起来:“上官家在奚京多年,无人敢在千玉门中胡闹,你昨日白天砸的楼,晚上就炸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温梨笙耸耸肩,“你亲眼看到我炸了吗?”
上官娴当然没有,但这千玉门肯定是温梨笙炸得,只是事发突然,昨夜上官家得到消息匆忙赶去的时候,谢庚已经带人将现场全部拦截,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
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温梨笙所炸,只要她矢口否认,这事就赖不到她头上。
温梨笙的笑容在她眼中变得充满邪恶,可恨无比,上官娴的情绪没绷住,恨声道:“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竟也能做这些泯灭良心的事,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温梨笙笑容渐冷,“原来你也相信因果报应,那你可知上官家现在遭遇的事,就是你们该得的报应?”
上官娴顿了一下,还没接话,就听她又说。
“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上官家害了多少人你们心知肚明,那些藏在千玉门楼下的黑粉菌是多少鲜活的生命,怎么你们上官家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温梨笙放缓语气,好像真的十分无情似的,“上官家,就活该如此。”
上官娴哪里听得进去这些道理,只想着此事一旦暴露,皇上为了脱干净定然将所有罪证都钉在上官家身上,犯下如此大事上官家能活命的又有几个?
她这个上官嫡女,最好的结果也怕是要贬为贱民,流放边疆,不得再入奚京。
这一切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
“你怎么会知道千玉门楼下藏的有东西?”上官娴不可置信问。
温梨笙神神秘秘道,“这是天上神仙给我的指引,让我特地来制裁作恶多端的上官家,于是我便从沂关郡来到奚京。”
上官娴面上浮现惊吓,心中害怕起来。
随后她便意识到这是温梨笙信口胡说的,千玉门下的秘密,只有可能是谢家发现,然后授意温梨笙去炸楼,这才将所有事翻出来。
上官娴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哪里曾面对过这种情况,想到父亲半死不活重病在榻,兄长焦头烂额整夜没有归家,家中哭嚎之声一片,俨然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她心中恨意越发浓郁,看着温梨笙只觉得滔天怒火涌上心头。
忽而她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刀,猛地朝温梨笙扑过来,满心只想将刀刃刺进她的脖子里,然而刚往前跑了两步,就被鱼桂踹中肚子,一脚踢翻在地。
上官娴素来娇生惯养,平日里磕着碰着都是大事,哪受过这种重击,当下只觉得肚子被千斤重的秤砣猛地砸了一下,痛得惨叫出声,翻到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温梨笙走过去,一脚踩住摔落的短刀,蹲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笑,“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有的人就算爬得再高,也是下等人。”
上官娴疼痛万分,想不明白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狰狞的脸上露出惊疑,“……什么?”
温梨笙道:“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前世上官娴站在宫殿外的台阶上,喊住了她,对她说了这句话。
当时的温梨笙颇为恼怒,转头就向谢潇南告状了,然后上官娴就被赶出了皇宫,丢尽面子一连数日不肯出门。
但温梨笙却始终耿耿于怀。
因为上官娴的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她。
还有那个寒门出生,凭借着自身的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儿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台,变成人人遇见都要躬身行礼的丞相,温浦长。
温梨笙对这句话怀恨在心,时至今日,仍旧能够完整地重复上官娴当年的话。
温梨笙道:“上官小姐,你若有那个好命活下来,就好好去体会一下贱民在边境的生活吧,一定比你现在生活要有趣得多。”
说完她就起身,一脚将那柄短刀踢飞出去,轻蔑地看一眼这个娇嫩的大小姐,转身离开。
幼时总是听身边的人提起上官家的姑娘如何如何,是多少男儿求而不得的念想,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温梨笙心想,我现在用成语用得越来越顺畅了呢。
前方的宴席仍旧热热闹闹,上官娴被鱼桂踢了一脚之后在地上爬了半天,最后还是鱼桂去喊来侍卫将她架走。
晚间宴席散去之后,谢潇南拿着一碗长寿面来找温梨笙,与她分食了碗中的那个鸡蛋,捏着她的脸夸赞了好几句。
没人能想到温梨笙这样胡闹一通,竟然弄巧成拙,将上官家最大的秘密给炸了出来。
此事一出,牵动多方势力,谢岑和谢庚暗中做推手,朝臣的压力瞬间施给皇帝,上官家不可能保得住。
这对谢家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顶好的事,此事不仅仅是上官家,只要一查就能查出其他被牵连之族,皆为皇帝的爪牙,但凡皇帝犹豫片刻,被拔掉的可能就不止是上官之族,所以这件事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定罪。
谢潇南抱着她亲昵了一会儿,告诉她往后的几日可能会特别忙。
温梨笙心里也清楚,笑嘻嘻地与他说了会儿话,才让他回到自己的庭院。
千玉门被炸,楼下翻出了地下屋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整个奚京,眼下虽然上官家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但众人都看得出上官家气数已尽,好日子已经走到头了。
一时墙倒众人推,连着几日大臣们上奏挑出上官家这些年来做的一些脏事,皇上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
那些从各地运来的黑粉菌已经全数被衙门缴获,根据各地报上来的消息,很轻易就与活人棺联系到一处去。
两日之后,皇帝就下令将上官家主革去官职押牢候审,所有上官家的人通通入狱,只等着定罪的圣旨下来。
谢家自然不可能让上官家被定罪那么快,于是第二天清晨,一颗挂在皇宫大门上的人头打破了晨起的宁静,在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那是从四品武将,董廉的人头。
第100章
董廉虽是从四品的武将, 但却是皇帝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初他被安排在谢岑手下,随着谢岑出征北境, 在北境成功害死了谢岑,而后又在皇帝的授意下带着援兵在城中寻欢作乐,将在北境一带负隅顽抗的谢潇南等人置之死地。
谢潇南上辈子最恨的人, 大概就是董廉了。
可恨的是董廉回到奚京之后,因为任务完成得出色,还得到了提拔,等谢潇南造反打进奚京时, 他已是一品大将军。
温梨笙前世亲眼去看了董廉的行刑现场, 他的侧脸烙上了“奴”的印记,扒光了上衣, 跪在钉了钉子的铁板上,被生生抽了四十九鞭, 每一条鞭子的落下,就会侍卫在身边喊他千古罪人。
鞭子将他的背抽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铁链却将他的双臂牢牢的锁住举起, 让他不能倒下。
最后是谢潇南将他的头踩在脚底, 用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挂在皇宫的正门上方, 挂足了七天。
没人知道当初谢潇南在北境死里逃生之后,在赶回奚京的路上碰见带着援兵寻欢作乐的董廉时, 是什么心情, 也没人知道董廉将他父亲那个戴了几十年的扳指扔在他面前的时候说了什么。
那些东西好像被谢潇南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董廉行刑当日他全程未说一个字, 但每每抬眼看向董廉的时候,墨黑的眼眸中总拢着一层恨意。
也唯有在那时,他的才会露出一直被掩藏住的受伤。
所以董廉死亡的消息传来时,温梨笙高兴得当场拍手叫好。
乔陵无奈一笑,“温姑娘是与他有什么旧仇吗?”
“上回在街头碰见他了,看他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就很不喜欢,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温梨笙说道:“他的死,是侯爷所为吗?”
乔陵想了想,而后说道:“是少爷的。”
原来是谢潇南的主意。
温梨笙点头,“此人必须要杀,世子倒是有先见之明。”
乔陵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话这么笃定,但想着她经常说话这般不着调,也没有深问。
见他仍不走,端端正正地站在旁边,温梨笙疑惑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乔陵摇头。
“那你怎么不走?”
乔陵说道:“少爷说他近日有些忙,怕温姑娘在府中乏闷,所以派我来跟温姑娘说说话,解解乏。”
“派你来解乏?”温梨笙觉得十分好笑,“乔陵,有些话我不好说得太直白,不过你自己应该能感觉得到吧?”
乔陵不解,“什么?”
温梨笙道:“你这个人是我们当中最为乏味的人了,世子真的会派你来给我解乏吗?派席路来都比你好很多吧?”
乔陵故作难过,“温姑娘偶尔也会出口伤人呢。”
温梨笙丝毫没有歉意的笑笑,“抱歉。”
乔陵道:“其实是我旧伤未愈,少爷近日出去不便带我,闲了几日我觉得颇为乏味。”
温梨笙这才没忍住笑弯了眼睛,“那走,我带你去找沈嘉清玩儿。”
而今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再次看到乔陵的时候,她都觉得十分心酸。
谢潇南说,当年北境大雪封山,凛冬刺骨,他习惯不了恶劣的天气和军中条件不好,手上便生了不少冻疮,又因整日练剑,冻疮到后来会裂开,钻心的痛痒着,有时候觉都睡不好。
乔陵便在夜间奔赴近百里,赶去最近的一处城镇买了冻疮药,回来的时候下了极大的雪,马在雪路中难行,乔陵就冒着大风雪牵着马走了半夜,一步步走回来,等谢潇南早起发现时,他半边身子都冻僵了,怀中的那瓶药却被暖得热乎乎的。
乔陵在断气之前,还在关心谢潇南饿不饿。
这也是谢潇南每每提及都会觉得痛彻心扉的过往。
“真好啊。”温梨笙突然感叹一声。
乔陵疑惑道:“温姑娘说什么?”
温梨笙回头,冲他笑了笑,“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勤动刀剑,需得休养许久。”乔陵回答。
“不着急,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让你休养。”温梨笙道。
她带着乔陵往沈嘉清所住的庭院里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霍阳的哭声传来。
温梨笙大步跑进去,就见沈嘉清揪着霍阳的领子,袖子撸起来,举着拳头悬在他的头顶,面色凶恶,霍阳吓得缩着头闭着眼睛哭。
“沈嘉清!你干什么!”温梨笙大喝一声,“还不快松手!”
沈嘉清被她突然的叫喊吓了一跳,见是温梨笙,便一下松了揪着霍阳领子的手,“我可没打他。”
“你没打他,他能哭成这样?”温梨笙在他脸上瞅了瞅,确实没看到什么红印,好像是还没动手打,先被吓哭了。
沈嘉清哼一声,走到一旁的石桌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说道:“这矮墩子就欠揍。”
“好端端的,又动手做什么?”温梨笙很是无奈。
沈嘉清纵使再爱欺负人,也不会逮着一个人可劲儿的欺负,偏偏这霍阳就是例外,回回来这庭院里,回回就能看到霍阳挨揍,且这人又爱哭,揍一拳,哭好久。
沈嘉清气道:“我方才问他,等学好了这一手剑术,以后打算去做什么,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温梨笙猜测:“难不成说一些去养猪挑粪之类的没出息的话?”
“呵,他出息着呢。”沈嘉清冷笑一声,“他说要把我脑壳打破,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没东西。”
温梨笙吃惊得瞪大眼睛,看向哭哭啼啼抹眼泪的霍阳,“你确实欠揍,沈嘉清打你真的不冤。”
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个人脑子直,还是缺心眼。
霍阳不服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沈嘉清一拍桌子站起来,撸着袖子握着拳头朝他走去,“那我不得赶在你报仇之前多打你几顿?”
温梨笙连忙举着双手上前阻拦,“算了算了,别打了。”
沈嘉清不让她拦,“你别拦我,自打进了奚京我就没揍过他,我看他是皮痒了。”
“给我个面子……”温梨笙劝说。
霍阳往乔陵身旁躲,一时间屋中闹成一团。
温浦长从门处进来,就见院内十分闹腾,问道:“在闹什么呢?”
几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温浦长颔首行礼,温梨笙则欢喜的迎上去,“爹,这几日都见不到你,在忙啥事啊?”
“自然是一些正事。”温浦长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说道:“这回你砸了上官家的千玉门立下大功,趁着事情还没落定时,先想想要什么赏赐,等事情结束了我奖励给你。”
温梨笙神秘一笑,“我都已经想好了,绝对是一个天大的赏赐。”
温浦长笑笑,心说能有多大的赏赐,他纵是把整个温家都给温梨笙,也是可以的。
他进屋中去,拿了些信件似的东西,瞧见霍阳又哭得双眼通红,警告了沈嘉清两句,“你个混小子少欺负这孩子,听到没有。”
沈嘉清连辩驳都没有,躬身道:“听到了,郡守大人。”
温浦长满意的点头,往外走,温梨笙见他刚回来又走,忍不住问:“爹,你又去哪里?”
“今早死了个从四品的武将,跟孙家有表亲关系的那个,头颅被挂在皇宫门上,对皇权是莫大的挑衅,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京兆尹便喊着我一同去查。”温浦长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停下,回头叮嘱道:“这些日子你少出门就是了。”
这话他经常叮嘱温梨笙,虽然多数时候作用并不大。
但他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说。
见温梨笙乖巧应了之后,他这才放心离去。
得了温浦长的话,沈嘉清也不再对霍阳动手,抱起双臂坐在桌边,跟温梨笙先聊起来。
乔陵则看着霍阳练剑,时不时指点他两句,由于他性子温柔太多,到最后几人散场时,霍阳还抱着乔陵的手臂哭着问以后能不能跟着他混,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乔陵的衣袖上,场面非常难看。
最后还是沈嘉清拎着霍阳的后领子拽回来,乔陵才得以脱身。
温梨笙看了也觉得颇为头疼,霍阳这性子实在是养得太娇了,完全丧失了少年郎的模样,动辄就眼泪鼻涕一起流,还需得好好打磨。
往后的几日,董廉之死的原因依旧没有查出头绪,奚京逐渐风平浪静,仿佛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但实际上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久,温梨笙就静静等着。
三月底,天气逐渐暖和,温梨笙也换上了较为轻薄的衣裙,怀念起在沂关郡的日子来,她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如此半月都没有什么动静,让她越来越觉得无趣。
在沂关郡至少还能出门转着玩,然而现在的奚京这般危险,又是多方权利暗地博弈的时候,她是不能轻易出谢府的,连沈嘉清都憋得厉害,甚至会跟温梨笙一起坐在藏书阁里看书。
日子在乏味之中也过得很快,四月初,奚京突然传出骇人听闻的传言,据说上官家是为皇帝办事,那些从各地收来的黑粉菌,也是为了给一直病着的皇帝做药材所用。
当今皇帝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当初他继位的时候,朝中就有极大一部分朝臣反对,因为较之身体病弱的梁帝,慎王爷身体强壮,文韬武略,仁慈又杀伐果断,是最适合治国之人,却没想到最后皇位还是落在梁帝手中。
但这些年来,梁帝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有时候会因为身体缺席早朝数日。
传言遥远的北境,那个曾经侵略过大梁的诺楼国有一种极为古老的秘术,其中有一条就是以活人封棺作为献祭,从而得到一种世间罕有的名贵药材,能治百病,延年益寿。
梁帝为了能治好身体的顽疾,便动了那些邪术的念头,想以活人祭祀来助他病愈。
此传言一出,奚京当即跟炸开了锅似的疯传,仅仅两天的时间,京城上下无人不知。
皇帝在第三日下了圣旨,以迷信邪术残害无辜百姓,平日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为由降罪于上官家,满门抄斩。
温梨笙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震惊了一下,倒是没料到皇帝会这般狠心,将上官家一个活口都不留,不过也不难猜到他的想法,不外乎就是上官家为皇帝做事那么多年,手中定握着不少皇帝的把柄,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他定然会斩草除根。
温梨笙不由叹息,或许这也是权力斗争的残酷之处,那些无辜稚子皆因这些事受到牵连。
不过她也没那闲工夫总是去可怜别人,整日除了看书习字,就是跟着沈嘉清一同学习箭术,由乔陵指导。
四月十日,谢岑领兵出征,带着一众人马出了奚京,谢潇南天还没亮就起床前去相送,回来之后在温梨笙的窗边站了一会儿。
温梨笙听到动静起身出门,就看见他披着晨露,俊脸在泛着青光的天色下显得模糊而晦暗。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将温梨笙拥在怀中。
温梨笙回抱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背。
她隐约知道,距离他们动手的日子要近了。
梁帝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极快的做出了反击。
四月过半,奚京突然进了一群野匪,在城郊一带烧杀抢掠,连杀几十人,放出熊熊烈火烧了十来座房屋,火势滔天,冒出的滚滚浓烟熏黑了天际。
奚京从未遭遇过这样惨烈的匪袭事件,等人们慌慌张张报给衙门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好多。
野匪退得极快,杀人越货,抢完妇女和银钱就逃出城外,衙门赶去时只看到烧不尽的烈火和满地的尸体与鲜血,现场极为惨烈,哭声惨叫声交织,久久不停,衙门的人追出了城,追了很久之后,在山间跟丢。
隔天谢潇南就接了圣旨,要他带着侍卫,赶去百里之外的柳镇剿匪。
温梨笙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都凉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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