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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意那些虚的。那都是风光给外人瞧的,我又不认识他们,凭什么花钱给他们瞧?
供他们茶余饭后窃窃议论,凭什么呢?
我叶霓裳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兄弟,他不介意我风光与否,他只介意我是否过得顺遂。
他不曾有过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瞧我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的嫁了,他做何感受?
他相公爱他疼他,也定要心里难过感到亏欠了。”
宋伯怀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居然认真的,在回答他关于他们的婚事。
他想说什么,可他用软到极致的手,流转着他的鼻尖,流转过他的唇,流转过他的颈。
这只手,打乱了他所有的理智。
叶霓裳在他的耳廓,轻声细语:
“宋伯怀,我今夜就要你。”
话音未落,他扬起一抹笑意,得意洋洋的在他的耳廓吹了一下。
短促的气息,却骤然吹乱了宋伯怀所有纷杂的念头。
轻促的气息,也点燃了一把炙热的火。
他血肉之躯,怎敌这万种风情。
他的欲望,尽数被他勾出。
他移目看向他,带着一抹罕见的威仪。
以往文质彬彬的人,一反常态的流转过一抹肃杀:
“是我要你!”
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心底沉淀多年的情愫,一路摧枯拉朽的化为汹涌澎湃的江涛,宋伯怀疯了似的欺身而上。
“伯怀,霓裳漂泊半生,原来良人,一直伴我左右。”
清晨,雾霭沉沉。
“唰”地一声,红布扯下,露出一杆傲然挺立的长枪。
流风拂过,火红色的枪罂猎猎飞扬。
谢清遥望着眼前的长枪,眸光流转过一抹震惊。
那枪头是他父亲的,枪身是柘木所制的。
谢虎,辛老,谢老三,也都震惊的看着那杆枪。
沈星河握着比他高出很多的长枪,得意的望着谢清遥:“怎么样,不错吧?我让陈氏兄弟给做的。这柘木还是从那个跟我打商战的掌柜那”
谢清遥将他抱在怀里了。
赶来送行的众人无语的撇过头。
谢虎不耐烦的对谢老三说:“我给他们数着了,这一路,他们俩抱了十回了,不腻么?”
谢清洲没搭理他,因为他至今还对搬家了无人通知他而感到心寒,他扯下一颗粽子,埋头啃。
半晌,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在苍茫的天幕下,他们低声叮嘱着对方。
谢清遥移目,看向眼巴巴的小石头。
小石头朝着他递了个眼色。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等一等,我和小石头说两句话。”
谢清遥带着小石头走得远了一些,垂眼望着他:“什么事。”
小石头贼头贼脑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过头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谢大哥,这个你带着。”
谢清遥接过:“这什么?”
“我用压岁钱买的护膝。”
谢清遥微微皱眉。
这小子怎么跟他那么像。
小石头声音极轻:“谢大哥,我压岁钱很多的,沈大哥偷偷给我的压岁钱比子明和子静多的多!所以我有钱,谢大哥,你戴着这个。”
他说着这话,脸上凝着一抹被偏爱的笑。
他回头看一眼,催促谢清遥:“快装起来!”他昂头望着谢清遥:“你放心,我会看着小哥哥的,以后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会照顾好家里人的!我会记得你跟我说的沈大哥的喜好,我会照顾好沈大哥的!”
谢清遥神情复杂的望着小石头。
他抬手,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
他将这裹着的小包袱放在了胸口:“谢了。”
“没事!”小石头甜甜的笑了笑。
谢清遥回去,路过谢老三,兄弟两个人对视,谢清洲忽而正色的看着他:
“嫂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哥。”
话说完了,兄弟二人都笑了,谢清遥给了他一拳。他翻身上马,将长枪拴在马鞍上:“走了,你们回吧。”
众人点头,但一个回去的都没有。
沈星河望着谢清遥调转马头,沉沉的雾霭下,无穷无尽的不舍。
谢清遥带着李大娃和辛老打马前行。
“小疯子!”他陡然大呼。
回音缭绕。
远方的人立马急停,翻身下马。
他们朝着彼此奔跑过去,他又一次的扑入他的怀抱中。
谢虎:“十一回了。”
送走了小疯子,沈星河一路只与谢虎朝着木匠铺子走。
他提不起兴致,像是三魂七魄也跟着小疯子上路了,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
谢虎嫌弃的看着两眼发直的沈星河。
他揉揉脖子,念叨着:“我还以为今天宋伯怀会来送行呢,居然没来,很可能是昨天和叶霓裳宽心了。”
沈星河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嗯。”
他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直至两个月后,叶霓裳一句:
“老宋非要给我弄什么婚礼,他魔怔了!艾玛,真闹心,咋办呐。”
这才把沈星河的神魂揪回来。
他愕然看着叶霓裳:“你跟老宋要结婚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不是,我说我俩住一起俩月了,我天天找你聊天,你妹听是不?是不是妹听?我瞅你最近不对劲。”
沈星河坐在木匠铺的后院,望着站在对面的叶霓裳:“他给你婚礼,这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不想要?”
叶霓裳:“别的原因就不说啦,只说一个,如今皇上看他百般不顺眼,他是不是得低调行事?
如此高调,传到皇上耳朵里,我怕皇上找他麻烦。”
沈星河想了想,抬眼望着叶霓裳:“皇帝已经把他赶到远处外派了,他娶妻安家了,对于皇上来说应该会更放心。这你不用担心。”
他若有所思的眯起眼:“我更担心闫霁安。”
叶霓裳:“宋霁安?”
沈星河抬眼望着叶霓裳:“老宋要堂堂正正的娶你,这是一个态度,不仅仅是因他疼爱你。
更是对宋霁安的一个态度,对外人的一个态度。
你明白么?”
宋氏正和花嬷嬷在灶房包粽子,闻听此事,宋氏走出来了,立在一边听,“就是就是!我跟你说啊!乖宝说的太在理了,续弦,也是明媒正娶!而且后母不好当!你得防着点那臭小子!”
他眯眼,流露恶狠狠地表情:“瞧我,我就是个前车之鉴,我养那小蹄子多少年?没用!养不熟,单记着我打他,不记着我对他的好。
如今他爹走了,好家伙,他更敢跟我放肆了,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遇事,我用鞭子跟他说话!”
宋氏目放戾光,看向叶霓裳:“你对那小子没有一天的抚养之情,你嫁过去,往后你们有了孩子,那小子怎么办?
他能打心眼儿里敬重你,那才见了鬼了!呸!”
宋姨恶狠狠地淬了口唾沫,就溅在沈星河的鞋子面儿上。
沈星河呆滞的望着自己的鞋子面儿,碍于宋氏在旁,他无法擦,只痛苦的抽回目光,看向叶霓裳:
“听宋姨的话,宋姨能处!所以要办!要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叶霓裳堂堂正正的嫁给宋伯怀做妻!”
沈星河目光阴狠:“最好让那小王八蛋回来,他敢找你麻烦”
宋姨也目光阴狠:“哼哼,我这鞭子多的是!”
花嬷嬷迈着小碎步出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擦,声音极轻:
“老马那有毒药,药吗?”
叶霓裳与宋伯怀着手筹备婚礼,择了个黄道吉日。
一个月后,一辆精致的马车朝着牛家山的方向行驶。
车厢里,宋霁安脸色铁青,对面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少妇,她怀着身孕,显怀了。怀中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孩子正在少妇的怀中熟睡。
何雁娘低声嘱咐郎君宋霁安:“郎君,你回去不要跟公爹争执,他孤身那么久,也不容易,只要能欢喜,你随他去便是了。”
宋霁安抬起眼,满脸不悦:“胡扯!他娶一个妓子,我也能随他去?宋家的脸面被他丢尽了!”
他声音太大了,惊了怀中的孩子,何雁娘换了个姿势抱着孩子哄了哄:
“公爹这么多年孤独一人把你拉扯大了,他没续弦定是怕你受气,可你如今都成家了,何必干涉他老人家呢”
“你给我住口!”他恶狠狠地瞪着何雁娘:“这都不是他能娶一个妓子的理由!”
何雁娘睨了他一眼,用不大的声音叨叨着:“若公爹娶个良家女子你就依了么?我看也未必!”
“停车!”宋霁安蓦地出声。
“下车。”他冷声发号施令。
何雁娘脸上凝着屈辱的神情,她紧抱着怀中孩子,坐着不动。
若无这怀中的孩子,她早就下车了。
可春寒料峭,她怀着身孕,又抱着孩子,她无论如何不能下车。
宋霁安用着轰苍蝇似的神情:“快快快,你别让我废话了,滚,快点滚,赶紧的。”
“郎君莫气了,是我多嘴了。”何雁娘垂着眼,更觉屈辱,泪水在她眼里打转:“我错了,我不该多嘴,我知错了,别生我气了。”
“滚滚滚,赶紧滚,赶紧的。”宋霁安继续催促:“快滚啊!你聋了是吗?”
他声音越发的大,孩子也跟着哭了,何雁娘抱着孩子,拖着笨重的身体,踉跄而艰难的下了车。
何雁娘挺着大肚子,抱着怀中的孩子,站在风里,望着远处行驶的马车,她哭得像个泪人儿。
宋霁安的马车停在城墙下,远处走过来一个家奴。
家奴登上了车厢,躬身,轻声道:
“少爷,都打探好了,那个姓颜的婊子,此刻在木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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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霁安脊背贴在车壁上,目光轻蔑:“听着,一会我先去见叶霓裳。
我将那脏东西先骗上马车。
待得马车到了偏僻的地方,让护卫动手,直接上马车杀了他。”
家奴微微诧异:“可是,万一老爷怪罪下来”
宋霁安:“你放心,我爹不会因为一个小倌的死,对我如何。我这是为他好!我不能由着我爹名声败落坐视不理。
一个给他灌了迷魂汤的小倌死了,他生几天的气也就过去了,我爹一向对我心软。”
“是!”家奴下了车。
马车继续行驶,出了福满城,又到莫家村。
莫家村得需盘查。
刀疤如今顶了李大娃的缺儿,已是莫家村新一任恶捕头。
刀疤眯眼看着手里的户帖。
拢共三个字,刀疤就认识一个“安”,他问旁边的捕快:“你看看,这俩字是啥?”
旁边的捕快是他的小弟,也闹不清楚:“这三字我都不认识。”
“看好了!这上写着的,是宋霁安!说出来是谁家的公子爷,吓死你!”家奴怒喝。
刀疤点头:“行!那我就知道了!宋大公子,请随我来,宋大人特地叮咛我,让我于此地候着您。宋大人说是有要事找您。”
宋霁安心中一沉:“我爹在哪?”
“就在前面呢。”
宋霁安摁了摁拳,无法下手了。
他回身看向那家奴,低声道:“你们先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我争取天黑之前回来与你们会合。
看来我爹是对那人玩真的了,今天必须把事办了,否则夜长梦多!”
“是。”
宋霁安跟随刀疤的脚步朝着前面走,拐了个路口,一个麻袋就被套进去了。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宋霁安大吼。
刀疤旁边的小弟一身捕快的衣裳,把麻袋里的宋霁安背身后去了。
刀疤拍了捕快小弟脑袋一下:“你他娘老本行忘了是吧?啊?先敲人,后套麻袋!”
捕快小弟攥着肩膀的麻袋,沉声道:“还真忘了,好久没干老本行了,手生了,小八哥,这咋办?”
刀疤将地上提前备着的木棍提起来,摸了摸宋霁安的脑袋瓜在哪里,一棍子挥舞过去,
“嘭”地一声。
宋霁安没声音了。
刀疤昂头,得意挑眉:“行吧?瞧我这嘿!这他妈才是熟手”
他笑容止住了,因为麻袋里渗出了血。
“坏了坏了,我他妈也手生了,操!
快点快点,趁着还有气儿,速给老九送过去!
他特地叮嘱我,让人别死我手里被姓宋的怪罪。
快快快!”
暗室一间房间之中。
宋霁安是被疼痛惊醒的。
朦胧间,他恍惚看到一只绣花鞋,紫色的缎面儿绣花鞋。
椅子上的叶霓裳翘着二郎腿,用鞋尖挑起了宋霁安的下巴。
垂着眼眸,目光睥睨的打量着宋霁安,又看向旁边椅子上坐着的沈星河:
“兄弟,真别说,和你家老头真有点像。”
“别逗了,我家老头比他好看多了!”
沈星河一身红衣,坐在八仙椅子上,脚上穿着红色羊皮小靴,单脚踏在椅子面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见宋霁安醒了,睁一目眇一目,用锋利的刀尖瞄了瞄对方:
“嘿!小家伙儿,你好呀!”
宋霁安试图动弹,却发现身子被绑着:“你们敢绑我?知道我爹是谁吗?”
沈星河:“知道知道。你那几个护卫被我控制住了。
家奴也被我一起带来了。
我从家奴的嘴里审出来了点东西,你爹正忙着接见那个家奴呢,别急别急,一会儿你就完蛋了哈。”
他咧嘴乖张的笑。
宋霁安看向沈星河,怒声质问:“你便是叶霓裳?”
紫色绣花鞋再次挑起他的下巴,宋霁安顺着鞋子看上去,见得一张绝美的面容。
叶霓裳倨坐椅子上,用鞋子尖儿挑着宋霁安的下巴,微微倾身,勾唇一笑:
“小畜生,我是你娘,他是你干娘,喊两声听听,若喊得好听,为娘的考虑考虑让你少受点苦。”
宋氏推门进来了,笑得眉飞色舞:“嘿嘿嘿!好家伙,宋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呀!
我看着可真解气!解气呀!
我真看不出来,讲话文邹邹的人,发起怒来有点烈性子。
怪不得跟我们沈老将军是知己呢!
这小子完啦!哈哈哈!”
宋氏怪笑两声,眼睛一转,看向叶霓裳:“你别忘了姨嘱咐你的话,一会儿你一定得给他求情。
姨跟你说,姨就是吃了这耿直的亏。
姨这辈子要是没碰见乖宝,姨真就有理没地方说了!
姨现在摸索出来点门道儿。
你想让他死的快点,得劝他老子让他活。
你想让他老子把他关起来,你得劝他老子放他一马。
这样显得你大度无辜,显他更狗。”
叶霓裳得意一笑:“嗯呐,姨,我懂。”
沈星河也乐了:“宋姨!你放心啦!我唱红脸儿,他唱白脸儿,我俩已经走过一遍戏了,放心。”
宋姨:“乖宝做事,姨一向是放心的!”
他说着话转身要出去,被沈星河叫住了:“宋姨,您别出去。咱们在这里是最好的,因为咱们对于宋伯怀来说,都算是外人,让外人看着,宋伯怀更觉得丢脸。”
宋氏正好不想出去:“太好了。”他美滋滋的说:“我也学着点。”
三个人一台戏,公然对着地上的宋霁安唱起来了。
叶霓裳垂眼对着宋霁安吹了个轻快的哨子,鞋子尖碰碰宋霁安的脸蛋儿:
“小畜生太不自量力了,捏死你,小爷不费吹灰之力。”
沈星河也笑了:“反派都是我的人,你他妈拿什么跟我斗?”
宋霁安声嘶力竭地咒骂着:“脏人!你们这些臭婊子!下作的脏东西!你们太恶心了!”
外面传来沉重的步伐。
宋伯怀踹门进来的一刹那,叶霓裳的泪就下来了。
他跌跌撞撞的朝着宋伯怀奔过去,脸色大变:
“景山,快别动气!快劝劝小月!小星得知此事,他气得要杀人!我拦不住了!你快劝劝吧!”
叶霓裳大颗眼泪飞出来,脸上凝着恐惧和不知所措。
瞬间入戏,把沈星河看呆了。
这他妈当红花旦来他面前也得跪下喊一声:祖师爷专业。
沈星河甚至忘了自己的词儿。
他接不住他的戏。
宋伯怀疾步怒冲过去,一巴掌扇在宋霁安的脸上:“孽障!”
宋伯怀盛怒当头,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教养你多年!诗书礼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竟敢想杀人行凶?”
叶霓裳扑过去,哭着说:“景山!快消消气吧!当心气坏了身子,这孩子也是一时糊涂了,我是个小倌,你娶了个小倌,对你名声不利,我知道。”
“你别胡说!”宋伯怀看向叶霓裳。
沈星河张着嘴,看傻了,太专业了,他被震撼到了。
宋霁安嘶吼:“他们做局害我!爹!您别上当!他们故意在你面前装可怜!”
叶霓裳:“是是是,我们是故意的,我们故意做局!我们故意在你这唱戏!景山!你可千万别动气!不行不行,别打了!景山!不行!孩子该打坏了呀!”
灯下黑。
结合了高超的演技。
沈星河仍在震撼着。
随着叶霓裳的不断拱火,宋伯怀看上去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不停地踹着宋霁安,凶狠的表情,目眦尽裂。
沈星河看向宋姨,见宋姨也张着嘴看呆了。
沈星河静静的欣赏了一阵宋伯怀殴打宋霁安。
但宋伯怀总归有打累的时候,也总有个气消的时候。
这么下去不行啊,宋霁安到底是沈长卿的儿子,又有多年养育之情的羁绊。
宋伯怀应该不会轻易对他下杀心。
而且宋霁安有家有业,不可能能像关着孟如心一样,永远关着他一辈子啊。
只要他出去,有了喘息之地,这可就不好办了。
沈星河站起身来,站在愤怒的宋伯怀旁边问:“喂!我问他两句话行吗?”
宋伯怀仍然在致力于踹宋霁安这件事上,似乎没听见。
叶霓裳朝他得意挑眉,兄弟,看我的吧。
叶霓裳一个猛子横身扑过去了,双膝跪地,拦在了宋霁安的面前,张开双臂,犹如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的决绝神情:
“别打了!再打下去,人该打坏了!”
宋伯怀这才静下,他喘着粗气:“城城!你让开!”
沈星河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这臭小子这么防着漂亮哥哥,直接过来就杀人,怕将来被吞了家产是肯定的,但是这么心急,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对劲啊。”
宋伯怀一怔。
沈星河看向宋伯怀:“以你为人,我想不会亏待了他,不给他钱花吧?他怎么这么缺钱?别再是有点别的什么事儿吧?”
宋伯怀锐利的目光瞪向宋霁安:“你在替谁暗中做事。”
宋霁安脸上挂了彩,唇角也淌出来,他虚弱的抬起眼,看向宋伯怀:
“孩儿不敢隐瞒爹爹,孩儿在替誉王做事。
如果孩儿死了,孩儿怕誉王会迁怒爹爹。”
叶霓裳推了推宋霁安,暗搓搓的拱火儿:“傻孩子,别拿外人压你爹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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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站在宋伯怀身后,也跟着拱火儿:“哟,令郎胆子真大,看来是跟誉王合谋造反呢。
宋大人,你可还没退呢,他就要反你了!
嘿!宋大人,你这儿子,玩得好一手大义灭亲,真不错。”
叶霓裳马上接茬儿:“天呐!傻孩子!你胆子太大了!太糊涂了!你怎么能反了你爹呢?
你爹爹为了你筹谋半生呀!铤而走险也是为了帮衬你,到头来你要反他呀?你怎么想的?”
这事儿被兄弟俩摁死了。
宋姨看得热血沸腾,也想卖卖力气:“哎哟,这孩子人大心大了,管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哟!”
“啊!!!”宋霁安气得狂吼:“爹!他们在挑拨,在挑拨你我父子感情啊!爹!”
沈星河轻蔑一笑:“呵,父子感情?去你妈了个把子的吧。”
“爹,誉王派我来,是想说服你,如果你有心反了朝廷,不如跟他干吧。”
宋霁安趁着这个档口,虚弱的说:“我不是反您啊,爹爹,您一向这么疼爱我,孩儿怎么可能反了爹?
爹爹别信他们啊,他们真的是故意的。爹爹!求你别信他们啊。”
宋伯怀一言不发。
刀疤在外面沉声道:“宋大人,来了个女人,身怀六甲,还抱着孩子,说是您的儿媳。”
“让他进来!”宋伯怀沉声道。
“公爹!”何雁娘满脸委屈,进门抱着孩子就跪下了:“您得给我做主!我怀着身子,他把我跟孩子轰下马车了!我肚子疼得厉害!”
她哭得极委屈。
叶霓裳反应极快,对刀疤急呼:“不好!一准是动了胎气了!快去请大夫!”
沈星河望着何雁娘哭得花容失色的样子。
他咧嘴笑了。
这不是儿媳,这他妈是正道的光。
沈星河看向宋伯怀:“宋伯怀!这小子能把身怀六甲的妻子赶下马车,不顾亲生孩子染了风寒!这是六亲不认!
等你老了,自有你好瞧的!
我告诉你,如果漂亮哥哥没有嫁给你,随便你怎么心软!我不管你们家的破事!
可现在不行,漂亮哥哥以后嫁给你了!我不能给他留后患!
这个人无论如何,你别想弄走了,我得给我家小疯子留着他!”
宋伯怀静下了,冷眼望着宋霁安。
大夫很快来了,不是外人,是老马。
大惊失色四个字被老马演绎得淋漓尽致:
“动胎气了!坏菜了!孩子够呛能保得住了!”
何雁娘一楞,她本就是装的,半路搭了个马车给了银两坐着马车悠悠的来。
城门口遇到了刀疤堵着那家里的几个护卫,他好奇过去问问怎么个情况,然后又被刀疤带来了这里。
怎么真就动胎气了?
她吓着了,真哭了。
她移目看向众人。
所有人默契她他做了个口型:
没事。
所有人里,也包括公爹宋伯怀。
何雁娘很震惊。
她自问还算冷静,移目看向地上的宋霁安。
好,既如此,那么新仇旧恨,是时候一起算算了:
“公爹!我实话说了吧!我不想跟这狼心狗肺的一起过了!
自我嫁到宋家,我恪守妇道,对上对下我也尽心了!可这畜生太过份了!
自您走后,他夜不归宿也便罢了,还在外面弄了个宅子,他不顾您不准纳妾不准外养的话,偷偷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他如今一口一个为您好,实则是贪您的家业!
他是怕您续弦,生儿育女,将来与他争家业啊!
您可知,自您走了以后,他是怎么刁难管家阿旺的?!”
宋霁安目光陡然一震,张口:“爹!您别信他的话”
“闭嘴吧你。”沈星河脱了鞋子塞进了宋霁安的嘴里。
他看向看呆了的何雁娘:“继续。”
何雁娘呆了一呆,看向他:“我说到哪了?”
宋伯怀接了话:“他如何刁难阿旺。”
何雁娘回过神来,道:“他先把账本儿要走了!改了账!账上作假!挪了不少的银票!他还恐吓阿旺,若他敢说出去便废了他!
阿旺可是自小跟随您左右的书童,后来身为管家,对宋家,对您可最是忠心的!
可越是一心护主的,往日免不了得罪下面。
府里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见阿旺被欺辱,各个落井下石的报复他!
我自嫁来之后亲眼瞧着,您如何疼爱这儿子的的,他这样暗算您?他对他的父亲尚且如此,他以后又能待我又如何呢?
他素日指着我鼻子骂,还用你们宋家来压我何家!
你们宋家官大,何家官小惹不起,我怕给我爹娘找麻烦,我只能忍气吞声的顺着他。
公爹,可儿媳知道,您是明理之人!
这些话我与您挑明了说了,我便不打算跟他过了!
求您了,给我一张休书,放我回娘家吧。
我们何家虽不及你们宋家显赫,可我家里从没有这些烂事!
爹娘感情一向是很好的!我爹更不曾纳妾,养什么外宅的乱事!爹娘疼我视我为掌上明珠!
弟弟弟媳与我和睦至极,每每我回娘家省亲,全家都劝我让我带着孩子回家住,我娘家都劝我与他和离啊!
好几回,我爹和弟弟都想找您理论来,我死命压着,我就怕给何家招难!
我真不想在你家过了,这孩子有了这样的父亲,耳融目染的,往后可怎么办呢?
求你了,公爹!给我一纸休书吧!”
话说完了,满室寂静。
宋霁安嘴里塞着鞋子,眼中盛着惊恐的目光,他大声咒骂着何雁娘什么,呜呜呜的说不清楚。
所有人,一言不发的看向宋伯怀。
宋伯怀的表情木然着,他只是平静的垂眼望着宋霁安,也不知在想什么。
长久之后,他忽而一笑,轻描淡写的语气:
“沈公子,这孽障宋某仁至义尽了。此人交回谢家,随你夫夫二人处置。”
说完了话,宋伯怀看向何雁娘:“休书,我这就去写。改日宋某自会到贵府登门谢罪。”
他开门离开了。
叶霓裳知道,宋伯怀是真的寒心了。
他心里一痛,追出去了,走出去时,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狠踩了宋霁安的手背。
疼得宋霁安怪叫。
叶霓裳搀着宋伯怀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老宋!你不许真生气啊!不如这样吧,若你对我好呢,我给你生孩子?好不好?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嗯?你笑一个!你笑一个嘛!
不行,笑得不真心!
再笑一个!不好!还是不好!”
老马将何雁娘搀扶起来:“行了行了别装了,起来吧。
对了,据我观察,你这怀的是丫头,恭喜了,你以后儿女双全了。”
何雁娘能回家了,又听得儿女双全,他高兴极了:“谢谢大夫美言,我银袋子和包袱在上面呢,我给您拿去!对了大夫,我公爹胡子呢?啊?哈哈,还挺俊朗的!哈哈!”
她看向沈星河,美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公子!多谢您!您的大恩我何雁娘记着了!您放心,我什么都不往外说!
您受累给宋夫人带句话,他太美了!还有,我祝二老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哈哈!不说啦!有空去京城找我玩儿!我先拿休书,拿完我能回家啦!我终于能带着孩子回家啦!我这回长记性了,我再也不嫁人了!哈哈哈哈!”
老马带着兴奋的何雁娘出去了。
沈星河抽出了宋霁安嘴里的小靴子,穿好,坐回了椅子上。
“宋姨!”沈星河眯眼看着宋霁安。
宋姨袖子已经挽到肩膀上去了:“在这呢!”
“先断他一颗门牙!”
“好咧!”
宋姨一棍子下去,宋霁安的左边门牙蹦出去了。
嘴里呼呼往外淌血。
沈星河咧嘴笑,笑得阴森:“小子,你目前还不能死!我漂亮哥哥嫁到宋家,你不明不白的死了,外人都得怀疑是不是漂亮哥哥下的毒手!”
他们大婚之日,我高低得把你牵出去溜一溜。给众人看看。
为了防止你跟外人胡叭叭,先断你一颗门牙!以示警戒。
记着我的话,他们大婚之日,你敢叭叭一句,我割你舌头,你敢试图逃跑,我打折你的腿!
你敢用纸条给别人报信,我拔了你的十指。
敢递眼神儿,我剜你眼珠子!
这里就是你回不去的地狱了,老实点,你还能少遭罪,你说呢?”
宋霁安想说什么,可他实在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气血上涌,他昏死过去了。
沈星河独自站在家里的后罩房已经很久了。
他在思忖。
关于誉王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原文之中,大漠人攻入中原,天下大乱,各地揭竿而起数不胜数,誉王也乘势而起,挥兵北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挥师入宫救驾。
他没想到的是,誉王原来早有反意了。
原文之中,最后誉王赢了,称帝了。
他能赢,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拥有一个得力的手下:
裴景弛。
沈星河严肃的抬起头,望着后罩房晾着的琳琅满目的衣裳,陷入了沉思。
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这位裴景弛,来了洗了一年多的衣裳,同时也疗了一年多的情伤,如今又遭到宋伯怀的偷袭,导致还要再疗耳朵的伤。
伤伤伤!!!
他截止到目前为止,一件正事没干过。
屋子里面传来了老马高亢的嘶吼:“我说!你脑袋里啊!有血块!堵住了!”
裴景弛很大声的问:“啊?什么?听不见!!!说什么???”
老马更大声的喊:“脑袋!!!血块!!!”
“听不见!!!”
老马声音忽然变得微弱:“你姥姥的。”
裴景弛:“你骂我干什么?”
老马惊了:“诶?这怎么听见的?”
裴景弛:“啊?什么?你刚才就是骂我!没错吧!
你的口型很好认!你别在这不承认!你一上来就骂人,我招你了?”
老马一赌气挎着药箱子骂骂咧咧的出来了。
沈星河和老马去了前院儿。
“怎么样?”他问。
老马声音嘶哑:“他姥姥的,那孙子真的不能药死是吗?”
沈星河:“最好还是不药。”
老马很气愤,走到石头桌前仰脖灌了一壶凉茶,嗓子还是觉得冒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药,就这么治着吧先。”
沈星河移目看向石榴树下蹲着的宋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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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脖子上被拴着个铁环,环上戴着一个铁链,链子的另一端,拴在石榴树上。
宋霁安十分虚弱,可是脸上除了嘴唇有点肿之外,别的地方都没有挂彩。
宋姨下手很专业,不会让他在任何显眼的地方挂任何的彩。
叶霓裳和宋伯怀的大婚之日过完了,宋霁安当天被逼出去走了个过场,走完之后,沈星河就给他重新拴回来了。
他想方便时,谢虎会牵着他,带他去如厕,之后再栓回来。
宋霁安此刻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沈星河和老马对视一眼,二人走过去了。
宋霁安掀起千斤重的眼皮,恍惚着:“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沈星河:“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给誉王做事,除了给他挣钱,还帮他找布泰耐是不是?”
宋霁安心里一惊。他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沈星河:“我想知道誉王可有布泰耐的画相么?”
布泰耐这一员猛将显然是不能给誉王的,给个假的让宋伯怀送去倒是行的。
宋霁安沉默。
这小子当然不肯说的,因为交代了这个,一来是他彻底没有价值了,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二来,他多半不想让宋伯怀捞个大便宜。
一旦宋伯怀与誉王合谋,这小子在誉王那,也失去价值了。
“哎,你真挺狗的。”沈星河发自内的说:“你爹养了个白眼狼啊。”
“呵呵,还不是跟他老人家学的,他老人家一个贪官污吏,做了多少脏事?捞了多少脏钱?我这点手段,在他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
宋霁安趴在地上,冷笑着说。
沈星河探头问他:“你仗着是宋伯怀的儿子,捞尽便宜,你怎么不嫌他贪官污吏?
你花你爹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钱脏呐?”
他扭头看向老马:“这宋伯怀简直是个大怨种啊。”
老马冷笑着捋捋胡须:“活该,宋伯怀自找的,谁让他心软呢?
若放我手里,我一剂毒药,早就一尸两命了。想暗算我?姥姥!”
沈星河没眼看目光阴狠的老马了,因为他此刻正自我陶醉在阴毒的幻想里。
沈星河很真诚的看向宋霁安:“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啊,其实你好好交代,是真的能少受很多折磨的。”
宋霁安闭着眼,仍沉默着。
沈星河摇摇头,诚恳的对他讲:“那你就等死吧。”
他站起来,环顾安静的院子,放声大喝:
“家人们!听好了!这人!你们随便祸祸!”
沈星河说完了话扭头回屋了。
老马近水楼台先祸祸。
他眸光闪过一抹戾光,兀自叨叨着:
“他妈的适才跟那聋子喊的老子嗓子似火烧!正愁没地方解气!”
他从怀里掏出毒药纸包,弯腰就往宋霁安的嘴里塞。
白色的粉末倒进宋霁安的口中,他口中登时觉得灼烧,他惨叫着。
不消片刻,他的胸口,肠胃,很快剧烈的绞痛,他哀嚎着。
谢清洲攥着拳头走过来:“能打人是吗?我心里有气,你最后再下,药行么,我想先趁他活着捣他两撇子。”
老马皱眉:“你捣大树去吧。”
谢清洲更气了:“这满院子的树都是我嫂子跟我姐夫栽的!他们不让捣!去外面捣还得走半晌路!是我娘让我过来的!”
老马看在晚晚的面子上答应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解药,塞进了宋霁安的嘴里。老马背着手走了。
宋霁安解药才下肚,人就被谢清洲凭地拎起来了,尚不及站定,一记重拳捣在他的右腮,他又倒在地上了。
这次宋霁安连叫嚷都没有力气了。
谢清洲攥着拳头,一拳一拳捶打在宋霁安的脸上:
“嫂子凭什么打我脑袋!明明是姓宋的无理取闹!
嫂子凭什么袖手旁观!明明是我二哥断得不公道!
凭什么搬家把我忘了!
凭什么噜噜都带走了,只把我忘了!!!
凭什么!
啊!!!
凭什么!!!”
宋霁安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只看到一串粽子在他的眼前荡来荡去。
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耳边缭绕着“嗡嗡嗡”的声音。
对面蹲着三个小孩。
小石头手里捏着一只虎头蜂。
小拇指长的虎头蜂!
宋霁安声音发颤:“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滚滚开”
孟子明和孟子静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石头瞧,赞不绝口:“石头哥哥,太厉害了,你居然敢用手抓它啊!”
小石头很得意:“这算什么。”
他看向孟子明:“你先前说你未曾见过被马蜂蜇了的人是啥样?来!哥给你兄妹二人瞧瞧。”
“哇。”孟子明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小石头:“石头哥哥你可真好啊。”
小石头咧嘴一笑,得意的晃晃脑袋,捏着虎头蜂的中间,将其尾巴落在了宋霁安的眼皮上。
在宋霁安痛苦的叫声之中,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宋霁安的右眼先是肿成了鹌鹑蛋大小,又渐渐肿成鸡蛋大小,又变成了鸭蛋。
最后在小孩们惊讶的目光中,宋霁安的右眼变成了鹅蛋大。
孩子们看呆了。
宋霁安痛苦极了,两只手被缚在身后,他又痒又疼,却根本抓不了,他只能不停地用头蹭着地面。
小石头轻声道:“我还见过嘴唇被蜇了的,那才是最好玩儿的,想看吗?”
“想看!”孟子明和孟子静异口同声的。
小石头:“走!我再捉只马蜂来。”
三个小孩才走不久,隔壁的小门开了。
叶霓裳左右提防的左右看了看,走到了宋霁安的身前,他目光阴狠:
“小畜生,你给我家老宋气够呛呢!心疼死我了!
他嘴上跟我说没事,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要不是小爷变着法子陪他解闷儿聊天,老宋非气病了不可!
你让我家老宋的善良被人当成了一场笑话!
他多年对你苦心抚养,到头来你这么寒他的心!
我得给我家老宋出口恶气!瘪犊子!”
叶霓裳提防四顾,拎起裙子,一脚踩在了宋霁安高肿的眼皮上,鞋子一拧。
宋霁安撕心裂肺的惨叫。
叶霓裳高昂头颅,一甩膀子,再次用劲儿。
宋霁安没有声音了。
“嘁。”叶霓裳感到很扫兴,“这就不行了,比齐玉舟差远了,真不过瘾。”他提着衣摆回去隔壁了。
宋霁安被折腾了一夜,天才蒙蒙亮,有人推了推他,他挣开眼帘,赫然见得一个白衣人。
他以为白无常来接他了,他张了张嘴,对白无常哀求:“快接我走吧!”
“别怕霁安!我是来救你的!我们一起逃走!”
白无常的声音很温柔。
宋霁安用仅存的一只好眼斜斜的看了看:“你是辛苑?”
“对!我救你来的!”辛苑手里捏着从谢虎那边偷来的钥匙打开了宋霁安的锁链。
他抓着宋霁安的手,顺利的逃出去。
第二天,众人陆续醒来,十分震惊的发现辛苑和宋霁安逃跑了。
辛苑与宋霁安幼年相识,虽算不上熟络,但由于宋霁安数日以来的悲惨遭遇,勾起了辛苑强烈的同情心。
他知道,是时候该站出来了!
他此刻抓着一只眼睛肿成鹅蛋大的宋霁安的手在高高的山坡上狂奔。
“快点!再快点!跑出去就行了!”辛苑满脸坚毅的说着。
宋霁安右眼看不见,只能用左眼看,导致他只能侧着脑袋往前跑。
福满城。
沈星河这边坐在饭厅里的大圆桌前吃早饭了。
众人急坏了,站在圆桌对面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宋伯怀沉声道:“我已派人去找,至今没有消息。不过倒也不必焦躁,福满城府尹,莫家村县令皆为方文道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二人此刻应”
他停住了,因为他发现没人听他说话,所有人全都看着沈星河。
谢虎急得脸红脖子粗:“别吃了瘦猴!人跑了!他俩若是跑到誉王那边,咱们都得吃阴间饭去了!快拿主意啊瘦猴!”
宋姨也急得砸手心儿:“哎哟,乖宝!别吃了别吃了,怎么办呐,那俩蹄子跑走了,他们一朝得势,咱们家可就完蛋了!这可怎么办呢乖宝!”
花嬷嬷急得打谢老三脑袋:“你这孩子又惹祸!老马要都下了毒药了!你非捣人要解药做什么!死人不是也一样能捣的吗!”
谢老三挨了花嬷嬷打,情绪居然很稳定:“娘,别着急,我错了!您别生我气!”
谢老三捂着脑袋看沈星河:“嫂子你快拿个主意啊!”
老马这会儿装好人了:“嗐!晚晚,别打孩子。沈星河!快想个办法!快着!晚晚着急了!”
沈星河喝了口豆浆,一抹嘴儿:“这小子若是自己跑出去的,咱们肯定完蛋。”
他忽然毫无预兆的仰头大笑:
“可是他带了辛苑,哈哈哈哈哈!
他居然带了个遇到事就只会让别人快走,然后导致俩人最后都走不掉的辛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沈星河笑得泪都出来了:
“他敢带着辛苑跑?!他死得更快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辛苑能把简单模式的任务自我升级成炼狱模式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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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菜鸟程度是那种打人机都能把队友坑死,人机被队友打的丝血大残,队友屏幕全灰,他平A都能拿人头儿,你们猜他怎么着?
他满血原地摁回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傻小子几条命啊?乱世敢带圣母逃亡!真牛!”
谢虎气的跺脚:“瘦猴!别念咒了!说点咱们都听得懂的吧!现在怎么办!”
沈星河:“你们就听我的吧!来来来,过来吃饭先,吃完饭再找吧,不会出事,信我。”
众人将信将疑,来了饭堂开始用早饭。
宋伯怀觉得离谱,他想说话,后腰被叶霓裳拧一把。叶霓裳给他递个眼神儿,示意他一起过来吃饭。
辛苑这边仍然带着宋霁安在山坡上狂奔。
“啊!”他崴了脚,宋霁安被他从高高的山坡上带下去了。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翻滚着。
宋霁安的右眼磕在了石头上,他惨叫了一声:“啊!”
辛苑压在他的身上,颤声道:“霁安!你没事吧?霁安!霁安!”
“你小点声!”宋霁安伸手去捂他的嘴。手却僵住了。
两个人同时问对方:“你的门牙呢?”
又同时恍然大悟。
辛苑气得攥拳:“我定轻纵不得那毒妇宋氏和那姓沈的瘦子!”
宋霁安说:“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你快压死我了!”他闷咳两声。
辛苑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从宋霁安的身上下去:
“霁安,你和宋大人怎么了?他不是一向很疼你的吗?”
宋霁安坐起身,沉声道:“我爹这人,简直无药可救了!他往日里贪赃枉法也就罢了!竟然为了娶个小倌!还要与我断绝关系!好!那就别怪我不孝了!”
辛苑:“我看是那小倌从中作梗!常言道有后母自有后爹,这总是没错的!”
沈星河这边仍在吃早饭,气氛欢快,互相让菜。
宋伯怀在给叶霓裳剥咸鸭蛋:“这个油多,城城,吃这个。”
辛苑这边双双站起身,才走两步,辛苑惨叫一声“啊!”
宋霁安:“你怎么了?”
辛苑:“我脚太疼了,走不动了!”
“我背你!”
辛苑僵持着:“不!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宋霁安:“我带你一起走,上来!”
“不!我这样会拖累你的!
听我的吧,实在不成,我便回城。
我只说我不知情,他们不会拿我如何的,应只是受些皮肉之苦,我忍一忍也就罢了!
毕竟碍于我爹,他们应该不敢杀我。
你却不同,你一定要保存实力!快别管我了,快走吧!”辛苑推搡着宋霁安。
他越是这么说,却越是激发了宋霁安的一种身为男人的保护欲。
宋霁安沉声道:“我必须带你走!快上来!”
沈星河这边吃饱了饭,沏壶茶润润口,气氛仍然很欢快。
茶品完了,沈星河一挥手:“吃饱喝足!去找!”
尚不及站起来,刀疤就带人把宋霁安和辛苑弄回来了。
两个捕快背着俩麻袋,刀疤一身紫衣捕头官服走在前面:“老九!你怎么回事啊!这辛苑和宋霁安怎么跑出来了?你太大意了啊!”
他走进来,见桌上还有剩饭,腰刀一摘,和那俩捕快落座吃早饭。
刀疤抓了个豆包,大笑:“昨夜我们进城快活来了,我们三人今早才从窑子里出来,正打算回莫家村的衙门点个卯,路过一条巷子,听见有一对男女争吵的声音。
女的啊一嗓子,吓我一激灵。
女的说,你太可怕了,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呢?你还是我认识的霁安么?
男的说,你小点声!我必须要让誉王剿了他们。
那女的说,我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复仇的。
他说,最坏的是那个瘦子和毒妇,其余人是被教唆的!不要伤及无辜!”
众人默契扭头看向沈星河,又看向宋氏。
瘦子和毒妇脸色铁青。
刀疤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往下继续说:“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好家伙,那女的声音真大,咿咿呀呀的怪叫,男的还给他讲道理,还一个劲儿的说你小点声。
我过去带人都到他们身后了,谁也没发现我。还在那聊这个事呢,真他妈逗。”
瘦子和毒妇过去了。
宋氏拆开麻袋,见得是昏迷的宋霁安,恶狠狠看向沈星河:“你的!”
沈星河这边也拆完了,将装着辛苑的麻袋往宋氏那边拖:“你的!”
宋氏薅着昏迷的辛苑的头发回家了。
众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
宋伯怀不想看到宋霁安,拂袖而去。
叶霓裳追在后面,临走又踩了宋霁安的脸。
这一脚,将宋霁安踩醒了。
他抬眼,望着沈星河,他生无可恋了,自知大限将至:
“我全招了,我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誉王让我来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尽量找到布泰耐与他共谋天下。
但他没有布泰耐的画相,因为皇帝一直常年对各地藩王多加把控,不会轻易让他们出封地,而誉王门下又无武将可用。因为只有武将才与布泰耐交过锋。
所以他没有布泰耐的画相,他也在着手让我们去打听着。
第二件事,是调查清楚一个叫王培安的老太监,如果找到这个人,若见他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必须杀死他们,以绝后患。”
小石头凑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我呀?”
宋霁安看向小石头,渐渐的,他恍然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生无可恋的一笑,精神终于崩溃,昏死过去了。
小石头好奇的望着沈星河:“誉王为什么要杀我呀?”
沈星河:“我听小疯子说,誉王把皇帝折腾的绝子绝孙了,就差你了。”
“嘿,狗咬狗,真好笑。”小石头坏笑。
沈星河蹲在地上沉思一阵,起身去隔壁。
一推门,见得叶霓裳和宋伯怀坐在一张摇椅上。
宋伯怀坐在下面,叶霓裳依偎在他身上,翘着二郎腿,娇滴滴的说:“不许真生气,不然我不理你了。”
宋伯怀满眼宠爱:“好好好,不气,不气。”
沈星河:“咳咳。”
宋伯怀浑身一震,忙要将叶霓裳推开。
摇椅荡得幅度骤然变大,嘎吱吱地响。
叶霓裳偏不依,将他抱得更紧:“哟,你害臊了?你我明媒正娶,慌什么呢?”
“别闹别闹。”宋伯怀很小声的说,带着一抹哀求的语气:“这不成体统。”
他试图推推叶霓裳,脸都红了。
叶霓裳嬉笑着下去了,让院外的小厮搬两把椅子来。
沈星河坐下,宋伯怀起身:“不打扰你们姐妹叙话了,沈公子请便。”
沈星河:“宋大人,我有点事想问你。”
宋伯怀对沈星河这个人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加之男女有别,他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
垂眼理了理衣摆,并没有看向沈星河:“何事。”
嚯,好大的官威呢。
沈星河对宋伯怀也没什么好印象,面无表情的问他:
“既然宋霁安是为誉王做事,这事你是怎么想的?是想去找誉王?你和我家二郎是不是打算来个”
“呵。”宋伯怀哂然一笑,连个正眼也没给沈星河:
“无知,妄谈国事。”
沈星河不动弹,乌黑瞳仁看向叶霓裳。
叶霓裳只冷眼盯着宋伯怀。
他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他。
宋伯怀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叶霓裳声音生冷:“行啊老宋,说话挺有劲,真妹瞧出来。
不是!你干哈?人家妹招你妹惹你,你给sei甩闲话呐?
老宋,我真妹看出来,还有这一面呐?
啊?你八面玲珑啊宋大人,看人下菜碟?行,真行,我真佩服你。”
哼哼,沈星河倚在椅子背上,面带笑容的望着局促的宋伯怀。
宋伯怀摆摆手:“不是不是,误会了,玩笑话,沈公子切莫当真。”他马上变了一副和善的笑容,望着沈星河,耐心解惑:
“是这么回事,宋某绝不会去真心替誉王做事。”
“我也没说你真心啊。”沈星河冷眼看着宋伯怀:“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打算假意投诚,你想从誉王那获取些什么?”
“好聪慧!怪不得二郎视你为掌上珍宝!好!真好!”宋伯怀很识时务的竖起大拇指对着沈星河比划了一下。
但眼神很空洞。
他继续步入正题:“我在此地本就打算弄清楚李荣在替谁做事。
这么长时日没有人来找我,我本以为是李荣从中作梗。
当我得知原是宋霁安在替誉王做事,我便明了一切,李荣是在替誉王做事,之所以没有人来找我,是宋霁安处于私心,不愿我与誉王有所牵连。
毕竟一旦我替誉王效力,宋霁安于誉王也无用处了。
我想,誉王应该已经几次跟宋霁安说过,想笼络我了,那小子只不过一直用不同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一愣,看向沈星河,抱拳作揖,挤出僵硬而麻木的笑:“仰仗沈公子,这才帮我查明真相,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继续解释:“我必须要见到誉王,让他觉得我真心想与他合谋。
因为我要弄清楚,朝野之中被誉王收买的人是谁,目前我只知李荣一人,哦对了,你可知李荣是何人?”
“人家都知道,知道的不比你少!”叶霓裳白他一眼。
宋伯怀挤出一抹笑意:“啊啊,对对,沈公子是知晓的,当时你虐杀之时,是曾提过此人。
哈哈,我这纯属是岁数大了,记性不好,沈公子请勿见怪。
目前我只知晓李荣被誉王收买,朝中必定大有人在。我必须要弄清楚朝中所有被誉王收买的人,我才方便做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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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若如此,我或可帮你。”
“呵,你咳咳咳咳咳!!!”他悬崖勒马,紧急咽下了轻蔑的一句:你岂能助我?这句话。
“呛着了。”他指指自己喉咙,苍白的解释。
他局促的去抓茶盏,往嘴里灌。
沈星河和叶霓裳冷眼看着他。
宋伯怀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请问,沈公子有何妙计,但说无妨,景山洗耳恭听,请讲。”
沈星河:“你单单带着钱,恐怕弄不到誉王的信任。因为誉王其实也不太敢信任你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找你说,而是先笼络你的儿子,让你的儿子来劝你。
当然誉王没想到的是,那小子如此之狗,压根没跟你说。
誉王只是想,如果你愿意,自可去给他当谋士替他赚钱,如果你不愿意,你也无法去揭发他,因为一旦你找狗皇帝揭发誉王,那么你和你的儿子也逃不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誉王没有完全的信任你。
你大概也明白这个,所以,你到现在没有去见誉王,与他假意投诚。”
宋伯怀点头:“正是正是,当真是聪慧过人,不愧是霓裳的兄弟,好,真好。”
他眼神依旧很麻木。
沈星河想,宋伯怀去投诚,必须能给誉王带来最实际的效益,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得到誉王的信任。
誉王想要裴景弛,可裴景弛是不可能给誉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且裴景弛的耳朵还被宋伯怀打坏了,他更不可能会替宋伯怀办事。
让宋伯怀知道裴景弛是长工,长工则是布泰耐,他搞不好又要发疯。
兴许要给漂亮哥哥找事儿了。
所以可以弄个假的过去。
裴景弛的手下显然不行,他们效忠的是裴景弛,自不会情愿。
除此之外,还有谁又懂兴兵打仗,又是大漠人,又了解裴景弛呢?
除了撒尔诸,他想不到别人了。
可是撒尔诸,会答应么?
于是,沈星河眯眼看着宋伯怀:“闫霁安说,誉王没有布泰耐的画相”
“你想派个假的过去?”宋伯怀立刻反应过来,他眸光流转,看向沈星河:“撒尔诸?你想派撒尔诸过去?”
沈星河吃惊的望着他。
宋伯怀思忖一阵,看向沈星河:“倒也未尝不可,这虽是一步险棋,但险棋往往获利是巨大的。
要看如何与撒尔诸交换利益了。
撒尔诸昔日被你指使追逐我与城城时,他其实大可将计就计,以他的钢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众人。
但他没有,说明第一,此人怕死,第二,此人也不信什么大漠神鹰的鬼话,第三,他没有别的打算和去处。
若是如此,倒不如与他好生商议,此事一旦完成,可放他自由,送他金银,给他一个新的户帖,大可让他改名换姓安稳生活。
反正他的主人布泰耶已经死了,他回到大漠,大漠王于公于私也饶不了他。
因为大漠王此刻必定死命压着布泰耶的死讯。
若被大漠民众知晓,神鹰甚至不能庇护他们的太子,老百姓自然对神鹰有所怀疑,甚至会动摇军心。”
宋伯怀目光一亮,望向沈星河:
“誉王让那小畜生所办的第二件事,可是要找到小石头,为以绝后患?
小石头绝不能给他送过去,不能心急,饭得一口一口吃。
这样吧,我先去找撒尔诸好生聊聊,如果他愿意,我连夜带着他上路,只引誉王与他相识,不过一顿宴席而已。之后,我自会将撒尔诸带回来,以为誉王筹集军饷为由,继续留在此地。我目前要做的,是先将誉王稳住。”
他起身,目光如炬,对沈星河说了声,“恕不奉陪。”迈着四方步去找撒尔诸。
沈星河到最后甚至已经没有在听宋伯怀叭叭什么了。
他遥遥望着远方,脊背生寒:
我那身在边关的好大儿啊,你的脖子还好吗?
边关,帐内。
一只手死死锢住方文道的喉咙,方文道的右脸贴在桌案上,脸色涨红了,两只眼睛突出来。
谢清遥易了容,脸上的皱纹仍然掩盖不住他扭曲到极致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的问:“我让你去接粮草队伍,运粮队伍十日之前来的,你今天才到?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他几近咆哮:“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你别想从这活着出去!”
他一把将方文道推开。
方文道伏在案上,捂着火辣辣的喉咙猛咳。
有巡防的士兵,路过帐外,听得方文道的咳嗽声,窃窃私语:“是不是陆总兵又被老爹揍了?这一天天的,他怎么老挨揍呢?”
士兵见惯不怪了嘿嘿偷笑两声。
帐内的方文道泪下来了:“爹!爹!你听我说!这回这事真不赖我呀!
我是按照你吩咐的去的,我也见到了粮草队伍,本来是接上了的,走了没一会,我说我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副总兵和运粮官也说陪着我一起去,我三人一回来,人全没了!
他们故意不等我们的!”
方文道凑到谢清遥旁边,声音极小:
“我听运粮官和副总兵讲,这批运粮的兵,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娘的都是老兵油子!他俩甚至怀疑上一任总兵的死也与他们有关。那帮老兵油子把粮食卸下,通常会去修缮围墙,挖挖战壕,做些苦力,虽然活干的一点毛病没有,问题是太不服管教了!”
谢清遥蓦然静下了,移步行于沙盘前,他静了良久,低声道:
“传令孟校尉,今夜发兵。”
“好的好的!”方文道挑帘出去了。
夜色下,远方传来震天动地的战鼓擂动声。
一群士兵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正在将大石装车。
他们面前有武器装备精良的士兵,手中或拿着鞭子,或拿着长枪督工,显得这些运粮士兵更像是被抓来的壮丁苦力。
运粮官目眦尽裂的咆哮:“这他娘是要给陆总兵来个下马威呀?啊?你们真以为没人能拿你们怎么样了?听过一句话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你们算是活到尽头了!”
副总兵远远走过来,夺了一个督工士兵手中的鞭子,朝着他们跑过去了:“一群畜生!我抽死你们!”
一记鞭子朝着搬运石头的一个瘦弱士兵甩过来,士兵怀里抱着石头,躲闪不及,脸上挨了一鞭子。
他只微微侧了侧脸,麻木的将石头放在运石车上。
“混账!玩蔫坏损是吧?敢他妈给我们撂了?你们他娘的都活不了了!”副总兵抬脚朝着瘦弱的士兵胸口踹过去,这一次,却被那士兵轻而易举的躲过去了。
副总兵太激动了,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运石的士兵轰然爆发出嘲笑声。
督工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恫吓着他们。
运石士兵丝毫没有畏惧,哄笑声甚至将远方铺天盖地的战鼓声盖住了。锋利的长枪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便笑得更大声。
运石士兵中,一个方脸虎背熊腰的男人骤然一声威吓:“动手!”
“呼”地一声。
运石士兵忽然整齐划一,形成一条长长的阵列,将督工的士兵,将运粮官,副总兵紧密包围住,不过瞬息之间,督工士兵手中的武器已经被夺来。
当阵列散开,地上督工士兵以及运粮官俱被击昏了,只剩下了副总兵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愣住了,惊愕的看着对面的方脸男人。
“你们你们想哗变?”副总兵脸色惨白的说。
方脸男人笑了,所问非所答的告诉他:“知道吗,上一任总兵,就是这么死的。”
运石士兵嬉笑着。
方脸男人:“兄弟们被你们欺压凌辱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做点什么了。你们不拿我们当人,我们自己得拿自己当人。”
他缓缓站起来了,遥望低处已出兵的大军:“我瞧着,这大军浩浩汤汤这么多人已经出去征战了,营内,恐怕此刻没多少人了吧?”
他笑了笑,止住了声音。
远方大漠人的士兵朝着大军冲去,密密麻麻的大漠人,排成一双翅膀的阵列,远远看过去,那翅膀不住煽动,生生将中原的兵紧密围住。
“一群废物。”方脸男人转头看向副总兵:“今夜,你们会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啊!快看那边!”一个运石士兵大喝。
他们朝着远方看过去。
莽莽草原,自东边的方向呼啸而来一条蜿蜒绵长的军队。
将士们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地上的尘土弥漫,一眼望去,犹如一条腾飞的银龙。
龙头是轰隆隆的战车,势如破竹般的朝着那大漠人的双翅阵列横冲直撞地碾压过。
轻骑为锋利的龙爪,轻骑纵马弯弓,密密麻麻的长箭朝着大漠人射袭去。不消片刻,那条龙阵,将鹰翅阵紧紧的包围住。
雷霆般的速度。
大漠人的哀嚎声连远在数里之外的运石兵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望着那边,无声的寂静,副总兵望着他们,弄不懂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
似欣喜若狂,又似难以置信。
147
“银龙阵,这是这家军的银龙阵啊!”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孙豹!清查人数!”
一声清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所有人回头望去。
立于山岗之上的男人,一袭月白长袍。
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众人刹那跪倒在地。
他们昂着头颅,眼中凝着虔诚的目光,像是望着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王。
“少将军还活着!”有人大哭着说。
“我们的少将军还活着啊!”
哭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跪下了,唯那副总兵仍呆怔怔的立在原地。
谢清遥陡然嘶吼:“孙豹!清查人数!”
方脸男人膝行而上,红着眼眶凄声大喝:“回少将军!三百轻骑,仅剩五十六人!”话音未落,再难发出一丝声音,他哽咽着,最终嚎啕大哭。
谢清遥死死攥着负于身后的拳,一字一句的问:“二百四十四人,死于什么。”
孙豹:“死于被凌辱!死于被欺压!”他狠狠望向副总兵:“他和上一任总兵狼狈为奸!百般刁难我们这家军的将士!”
他们是昔日这家的精锐,只信服这家的人,随着这家的败落,精锐变成了杀之可惜,留之难用的鸡肋。
“李金牙死的时候,金牙被他们拔光了!”有人嚎啕大哭。
他们的哭声和大漠人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在呜咽的北风里,分外凄厉。
远方,凛凛的号角声宛若冲至云霄。
我方又一场大捷。
“我带你们回家。”
谢清遥掷地有声的说。
福满城。
宋伯怀早就带着撒尔诸上路去见誉王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不过算算日子大概是该回来了。
上一次沈星河和宋伯怀的谈话,宋伯怀兀自叭叭太多。他没太仔细听他叭叭什么,只是隐约是记得,宋伯怀说,大漠王想摁死了布泰耶没有死。因为一旦此事败露,大漠民众会意识到苍穹的神鹰甚至不能保护他们的太子。
院中。
沈星河坐在石桌前,很诚恳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报账的老莫。
“大漏,最近还好吗?”
老莫一愣,抬眼望着沈星河:“东家?”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最近没漏出去什么呀。”
“老莫,可以帮我漏一漏。你但凡看见一个走商的大漠人,你就告诉他们‘你们的太子死了。’”
这是老莫的强项,他一口答应了,甚至没细问为什么要说这个。
沈星河起身送走老莫,去柴房看了一眼,顺着半开的窗户往里瞥,宋霁安生死不明。
沈星河吹着哨子负着手去找叶霓裳聊大闲去了。
他人才走不到一会儿,小石头和孟子明孟子静过来了。
小石头手里拎着个麻袋,孟子明和孟子静很激动。
三个小孩儿蹲在了窗根下。
孟子明:“哥哥!快试试吧!”
小石头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向孟子明:“你帮我把你哥辛苑叫过来。”
孟子明面露嫌弃:“叫他来做什么?”
孟子静也撇嘴:“哥哥讨厌,会告诉大人的。”
小石头:“他不讨厌我还不叫他来呢,那日小八叔说,他管我沈大哥叫矮子。”
他眼中流露一抹冷意,沉声道:“这事我不可能这么算了。”
两个小孩不动弹。
孟子明担忧的望着小石头手里的布袋:“万一他告诉大人怎么办?”
小石头推了他一把:“他还管你娘叫毒妇呢,你不知替你娘出气么?你还算是个男的么?”
孟子明被推的一屁股坐地上了。
孟子明缩着脑袋:“不行啊,我娘知道了要打我们俩的。”
小石头:“你娘听我爹的,我爹不可能打我!”
孟子明一愣,好奇的望着他:“谁是你爹?”
小石头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说走了嘴,他没解释,挺直脊背,中气十足:“我爹就是沈大哥,沈大哥就是我爹,怎么了?”
孟子明轻声道:“可是,石头哥哥,这事若闹大了,咱们肯定挨说,我娘急了对我连打带踹,我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他都这样”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小石头站起来了。
小石头的眸光极冷:“孟子明,你要么现在去把辛苑骗过来,要么,你以后都别想跟我玩。”
这威胁对于孟子明是致命的。
他从前在半山腰的小屋,哪都去不了。如今自从认识了小石头,他从新认识到了这五彩斑斓的世界有多奥妙。
小石头带着他下河捞鱼,上树掏鸟蛋,下田捉田鼠,每天玩不尽的新鲜事。
受此淫威之下,孟子明迅速站起来了,连忙道:“石头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就给他叫来!”
不会儿,辛苑来了。
他防备的看着三个小孩:“什么事?”
小石头脸上的老辣褪去了,一脸单纯的望着辛苑:“里面的人好像不大好。”
“什么?”辛苑抽了口冷气,忙过去,顺着窗户缝去看。
小石头轻声道:“他适才说他饿,可是沈大哥给我们下了令,说不让我们进去给他喂饭呢,要不,你进去吧?”
辛苑点头:“好!”
门上了锁,辛苑只能从窗子里爬进去。
小石头站在窗子外面,轻声道:“我把吃的给你,你喂给他吃!”
“行!”辛苑答应了。
他接过了袋子。
小石头将窗户推上了。
辛苑拿着手中的袋子,翻过了窗子,连忙跑向宋霁安:“霁安!你还好吗?”
宋霁安恍惚睁开眼,见得辛苑,用着看到白无常一样的表情,他恐惧而愤怒:“别过来!你别过来!滚!你给我滚!”
辛苑屈膝跪下,望着几乎不成人样的宋霁安,簌簌落下泪来:“都是我害了你!这都是我害了你。你恨我吧,我该死,霁安,我对不住你。”
见他这样,宋霁安也静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与何雁娘那般带着屈辱的心口不合一的认错不一样。
辛苑泪眼婆娑,瘦削无助,满脸真诚的样子,让宋霁安心软了。
“你也别哭了吧。”
辛苑擦了擦脸上的泪,凝目望着宋霁安:“霁安,你要打起精神来,一定不能放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要振作起来!我相信你可以!
来,霁安,先吃点东西!”
他说着话,解开袋子,见得袋子里装着黑乎乎的一坨。
他不知是什么,正想仔细看,赫然见得几只马蜂顺着里面爬出来。
原来袋子里装着个马蜂窝。
马蜂“嗡嗡嗡”地振翅飞出来,朝着他脸上扑。
辛苑大惊失色,一把将袋子扔了,下意识朝着门外跑。
马蜂陆续从袋子里飞出来,分作两股军队,一股绕在辛苑身畔,一股绕在宋霁安的脑袋上。
宋霁安手脚被铁链绑着,他动都动不了,他惊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屋子里传来两个人尖叫的声音。
辛苑奋力拍打窗子,却发现窗子从外面抵住了:
“放我出去!啊!”辛苑尖叫着拍打着窗子。
孟子明屈膝趴在地上,后背上站着小石头。
小石头死命的摁着窗子,癫狂大叫:
“我靠!你骂我爹是矮子!你个高有本事你震开窗子啊!你他妈看不起我爹!我就弄死你!”
孟子静被石头哥哥吓哭了:“呜呜呜,我害怕!”
孟子明也吓得不轻:“石头哥哥,你别这样,我也害怕!”
他们带着个马蜂窝回家,本来就害怕,现在事情闹大了,孟子明更怕了,两腿一软,小石头从孟子明的身上跌下去了。
窗子被震开,马蜂先出来。
“啊啊啊!快跑啊!”孟子明大喝。
三个小孩跑了。
孟子明和孟子静跑去找娘,小石头跑去找沈星河。
沈星河这边也听见了小孩的叫嚷声,朝着隔壁过去,赫然见得小石头朝着他跑。
“爹!马蜂!”他满脸惊慌和恐惧,远远朝着沈星河跑来,又赫然站定,想起了沈星河也是怕这些东西的,他怕把马蜂引过去,朝着另一个方向跑。
沈星河脱了外衫大骂:“傻了?!往哪跑!爹在这!”
他箭一样的冲过去了,一把将衣衫兜头罩在小石头的脑袋上,给他夹在腋下,踹开灶房的门冲进去了。
沈星河将门板关上,惊魂未定的将他脑袋上的衣衫取下:“蜇着了吗?啊?”
“啊!!!”沈星河惨叫,他瞥见一只马蜂也跑进来了。
他惊声尖叫,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脱了自己的鞋朝着扑过来的马蜂呼过去。
“啪!”马蜂被呼在了鞋子底下。
沈星河尖声惨叫:“啊啊啊啊,太恶心了!我膈应这个!!!”
他失去理智了,浑身发抖。
又不知想起什么,转头扒小石头的头发:“蜇着了吗?啊?”
小石头:“没有!你被蜇了吗?”
两个人互相检查了大半晌,听得谢虎大叫:“啊!马蜂!哪里来的马蜂!”
谢虎:“啊!这是谁?”
谢虎:“是辛苑吗?怎么这样了?哇!你脸好肿!你还活着吗?”
“遭了瘟的小孽障!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辛苑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骂,他这辈子第一次用这样恶毒的词汇去骂人。
沈星河好奇的看着小石头:“他骂谁呢?”
“我呀。”小石头说。
沈星河目光一凛,踹门出去了。
148
沈星河出去先吓一跳,见辛苑的脸肿得异常离谱。
辛苑的嘴巴又尖又肿像雷震子,脑门又大又圆像寿星老,鼻头比从前大了两倍。
五官扭曲,画风惊奇。
谢虎和谢老三正在周围拿着烧了火的干柴驱马蜂。
马蜂遇明火,飞散了不少。
辛苑头顶缭绕着两只马蜂,精神恍惚,人也踉跄,他死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指着沈星河,吐字不清:
“姓沈的,这小子都是你教的,你也配教孩子?你这样的坏种,教出来的只会是个祸害人间的小坏种,哈哈哈哈哈,你心眼多,人又坏,你这样的人品,也学人家教孩子啊?哈哈哈哈”
他崩溃了,仰头大笑,虚弱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要毒发身亡了。
【他心眼多,人又坏,他父母都不要他了,咱别跟他玩。】
这是沈星河小时候听得那些小孩说他最多的一句话。
有光明正大在他面前说的,也有窃窃私语在他背后议论的。
这话将沈星河激怒了,他陡然歇斯底里:“我怎么不配了?我怎么坏了?你他妈的才是坏种!呀!!!我他妈跟你拼了!”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望着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又毫无预兆的陡然静下,他回头看向小石头,突然目光变得平和:
“别害怕,你别害怕!我骂人不对,你别学我。”
小石头张着嘴巴看呆了。
沈星河扭身去灶房抄菜刀了:“辛苑!爷今天碎了你!!!”
他拿着菜刀路过小石头的时候,还不忘望着他平和的笑:“别学我,我这不对,别怕,你别害怕。”
小石头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沈星河话音未落朝着辛苑歇斯底里的冲过去了。
沈星河手舞着菜刀,被老马拦腰抱住了:“儿子忍住啊!他被马蜂蜇成这德行,他马上就死!
何必落个被你砍死的结果,到时候要被辛老追责呀!
忍住啊儿子!他马上就完蛋!”
“我不管!我非得弄死他!!!他说我个矮说我都忍了!可他说我心眼多,说我不配教孩子!他骂我儿子是小坏种!!!”
沈星河失去理智了。
辛苑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到沈星河的痛点。
沈星河破口大骂:“我不配教孩子?他说我不配!呀!!!我跟你拼啦!”
一只躲过火把的马蜂不慎撞在他的菜刀上,被一分为二了。
沈星河激亢咒骂:“要不是我一直把你锁死,你能出去给我惹多少祸?你骂宋姨毒妇?
他养你那么多年,是打你了没错!可他是针对你吗?他脾气上来连他自己孩子都打!
你不喜欢他完全可以,你恨他也可以!你他妈有本事你就自己挣钱出去单过去啊!
你他妈的吃着他做的饭,还变着法的骂他,跟外人败坏她!你还要不要脸?你不坏种?
还说我坏种?我再坏种,我也没有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背叛大伙!你他妈为了个宋霁安你偷钥匙救他?
你要脸吗?!啊?今天欺负到我儿子头上了!爷非要废了你!”
他挥舞手里的菜刀:“撒开我!你撒开我!”
他叫岔了音了。
老马不放手,不厌其烦的又一遍重复:“坚持一下!再忍一忍!他被马蜂蜇了呀,马上就毒发身亡!别最后落个你把辛老的儿子杀了呀!”
宋伯怀从誉王那边回来,拎着两份当地的特产给沈家送过来。
一进院,看见沈星河挥舞着菜刀又要杀人。
宋伯怀瞪他一眼,心说这男人为什么整天除了持刀行凶就是泼妇骂街。
宋伯怀看着晃晃悠悠的辛苑,没认出来那胖脸男人是谁。
宋伯怀挤过去,本想把叶霓裳带回家,听得老马说,别最后落个你把辛老儿子儿杀了。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肿胀的男人是辛苑。
“嘭”地一声,肿胀的辛苑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沈星河喘吁吁的瞪着肿胀版的辛苑。
院子里静了一阵。
“呜呼!”众人爆发出了欢呼声。
叶霓裳:“艾玛,他可算咽气儿了,今儿必须庆祝,哈哈哈哈。”
宋姨乖张大笑:“行!今天咱们吃饺子!炮仗还有吗?最好放放,去去晦气!”
花嬷嬷拍手:“乔迁那日买了不少!还有呢!我这就去找!好!真好!往后可算省心了!”
宋伯怀沉声道:“你们在胡闹啊!”
他走过去:
“辛老在前线打仗,若得知他儿子死了,万一影响了前方,这岂不是酿成大祸?你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宋氏:“吃饺子也腻,不如我再炒俩菜?”
花嬷嬷说:“行啊,多炒几盘。”
老马:“那我去打壶酒。”
谢老三:“娘,我粽子吃完了。”
谢虎:“瘦猴!走!跟我后山挖坑!”
没人搭理宋伯怀。
宋伯怀沉声道:“快救他呀!辛老若知此事,只怕回来要与你们离心了!”
叶霓裳揣着胳膊走过来了,脸色很难看:“怎么的?你反应这么大?我瞅着好像不对劲,你别是心疼这没了门牙的小子了吧?”
宋伯怀头顶又炸了一个响雷。
叶霓裳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辛苑,眸光泛着冷:
“别瞧他没门牙,可这人从前勾搭过小星家的老头。”
老马哈哈大笑:“别忘了,还有李大娃手下那个小捕快,也曾经当众为他发声!”
花嬷嬷淬口唾沫:“小子带着宋霁安逃跑的,八成是又惦记勾搭宋霁安!”
叶霓裳就那么目不转睛的望着宋伯怀:“听着妹?他逮谁勾搭谁,别再是,在我不知道何时,他又对你下手了吧?”
叶霓裳的眸光彻底冷了,唇角噙着笑:“老宋,你跟我说实话,没事,我不生气。”
宋伯怀摆手:“没有,绝对没有,你看,我才带着撒尔诸见过誉王回来呀!
误会了,你们都误会了,我是认为,如此轻纵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吗?
你们想想看,无论怎么样,辛老回来总是会伤心的,万一因得此女,与你们离心离德,那岂不是可惜!
依我看,倒不如,让辛老彻底对这儿子死心。
不如将他和宋霁安放在一个院里,他俩朝夕相对,必定日久生情,倘若做出一些败坏门风的苟且之事。
到那时候,辛老自然勃然大怒,以宋霁安的为人,加之辛老看不上我宋家多年,自会将他彻底逐出门户,那时候,你们如何暗中做了他,这不都顺理成章了吗?”
花嬷嬷眼睛一转:“别说,似乎还真可以,因为我家那口子临走前是嘱咐了我,让我别跟他一般见识,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不是怕我刁难了他。”
沈星河眯眼:“杀人诛心,也不错,辛老把辛苑清理门户,会不会还要摘个字儿走啥的?
辛老本名辛川洛,他叫辛如心。
到时候他会不会就叫辛如了?不是老骂我矮子么?他叫侏儒了。诶?可以!这个法子不错。”
沈星河看向老马:“治他。还有里面那个宋霁安,一起治了。一个没了右边门牙,另一个没了左边门牙,刚好互补。他不是一直骂咱们坏么,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坏吧。”
老马:“这还有人样吗?我怎么治啊!都毒成这样了!”
“能治,他属蟑螂的,且不好死呢。”
沈星河说。
宋伯怀嫌弃的瞥了一眼沈星河,没留神,被叶霓裳瞅了个正着。
“你那眼神儿啥意思?你飞哒谁呢?”叶霓裳皱眉问他。
宋伯怀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有事找他们说,沈公子!小石头,请借一步说话,宋某有要找你们相商。”
他生硬的转了话,迈步朝着小厅去了。
宋伯怀率先进了小厅,满脸堆欢的将礼物放在了桌上:“这是宋某一点心意。”
没有人看他的一点心意,叶霓裳蹙眉:“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老宋,我瞅你不对劲,你别是真跟辛苑有点啥事”
“我要带小石头去皇宫。”宋伯怀马上步入正题。
“啥?!”沈星河叶霓裳连同小石头都惊了。
宋伯怀:“如今誉王已对我和撒尔诸深信不疑,我将朝中与其合谋之人了如指掌。
誉王告诉我,太子已经不在人世。誉王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此刻大漠还不够乱。他胜算不多。
我需要将小石头带去见皇帝,一旦皇帝将小石头认祖归宗封为太子,便是我与二郎动手之日。”
室内静下了,宋伯怀与叶霓裳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只是垂着眼望着小石头。
他上前问道:“你想去吗?”
小石头问他:“我若不去,咱们一辈子都是逃犯,难不成要东躲西藏一生吗?”
沈星河眼神坚定:“这你倒不用担心,你若不想去,谢大哥一定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便是生灵涂炭!”宋伯怀沉声道:“你可知,举义犹如瘟疫,会迅速蔓延至整个中原。到那时候,百姓揭竿而起,天下震荡,那便是将百姓深陷于水深火热之地。”
149
沈星河一挥手:“你甭跟我说那个生灵涂炭不涂炭的,涂炭也不是我跟小石头造成的,那是狗皇帝昏庸,老百姓但凡过得好,谁会冒杀头的风险造什么反啊?”
他瞪宋伯怀一眼,看向小石头:“瞧见没,你谢大哥有两手准备。嘿,我就知道我家二郎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你!”宋伯怀七窍生烟。
“干什么?”沈星河瞪向宋伯怀。
宋伯怀:“你胡闹啊你这是!”
“怎么是我胡闹?别的我不说了,只说赋税如今涨了多少?
苛捐杂税巧立个名目就让商户掏钱,不掏不让开店!要不是我在这称霸一方,涉猎黑白两道我通吃,我得白掏出去多少钱?
杨氏木匠铺的老杨你认识吗?他上个月才被刮了六两银子走,本是八两银子,报的我名号,才给便宜了二两!
知道以什么明目吗?说是大漠人烧杀抢掠,烧了不少田地,田地颗粒无收,这是赈灾难民的钱,可福满城如今来了多少讨饭的乞丐?
一个商户八两啊!这不是个小数目!钱呢?钱去哪了?他妈的狗皇帝把精忠报国的忠臣杀了,养了一群奸佞小人!
连我都知道,真有本事的人是不会拍马屁的。
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全都是全都是草包!
我公爹一生尽忠,换回死无葬身之地。奸佞小人却荣华富贵!
这是狗皇帝自己定下的道义,他容草包祸国殃民,容不了有真本事,有真才干的人。
他把国家祸祸成这样,老百姓没饭吃了,不反他才怪!
赖我吗?这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宋伯怀强压着发抖的手,他到后面已经完全没在听沈星河说什么了,他只是将目光落在墙下长案的茶盏和果盘上。
叶霓裳横在他的面前,揣着胳膊冷眼告诫:“有气你回家摔,你别搁人家摔盆砸碗。”
宋伯怀回过神来,平静良久,才挤出一句话:“若是天下大乱,百姓的情况只会更差!”
沈星河:“我还是那句话!更差也不是我造成的。再说了,百姓谁呀?我认识吗?啊?我就顾好我自己认识的人就完事了,少拿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压我,帽子太大了。”
“你”宋伯怀气得怔怔的。
“我怎么啦?啊?我哪句话说错啦!”
小石头眼见沈星河又要跟人打架,连忙抻抻他衣角,抢话道:
“我愿意去的。当太子不是很好嘛,以后还可以当皇帝。我当了皇帝,我保护大家,再没人看不起咱们了。”
沈星河目放戾光:“谁看不起咱们?”
小石头意识到说走了嘴,垂着眼不说话了。
他僵持一阵,沉声道:“很多人,有人在背后议论马爷爷,说他那日搬家瞧把他招摇的。还有人议论沈大哥,说很久没见他男人了,估计又瘫了吧。还议论我,说怪不得要认养一个小乞丐,还有人议论”
他抬眼,望着叶霓裳,又看看宋伯怀。
叶霓裳高昂下巴:“嘁,不就说我一个小倌傍了个贪官么。”
小石头点点头:“差不多是这种话。”
小石头垂着眼,道:“你们常对我说,咱们是活给自己看的,不必介意别人的流言蜚语,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可是我每次听完,我都很气,有的说的太难听的,我暗戳戳的报复过,可我还是很生气。像辛苑那种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咱们,他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太多了。”
他停顿住,沉声道:“可是,谢大哥告诉过我,只要我站的足够高,就显得他们越渺小。
他们渺小到让我不再需要介意他们的目光,更听不到他们的非议。到那时候,我甚至不屑于踩死他们了。”
沈星河垂眼望着他:
“我倒是认为即使你站在顶峰,还是会有困惑和烦恼,也一样会面临非议和质疑,只有内心充盈强大,才能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
小石头望着沈星河:“内心如何充盈强大?”
问题升华了,这属于沈星河的短板。
他捏眉心:“老实讲,其实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内心够充盈,适才也不会拿着菜刀要宰了孟如心了。
宋伯怀擅长这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若你想知如何,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我倒可为你解惑。
孩子,只要你愿意随我一起同行,我定一心辅佐你,辅你做一个泽被天下,海纳百川的明君!”
小石头看着沈星河:“和尚同陈,什么书卷是什么意思。”
沈星河:“我的知识储备量不允许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俩人大眼瞪小眼,没人看宋伯怀那边。
“我还是想去的。”小石头说。
沈星河:“这事你得想清楚了。”
小石头:“我想的挺清楚。”
二人聊了半晌,谁也没掸宋伯怀那边。
最终,沈星河看向宋伯怀:“这样,我退一步,我跟他一起去。皇宫呢,虽我没去过,但是我跟你说嗷,后宫那点事我门儿清。
臣妾要告发私贵妃熹通!翠嘴打烂他的果儿!宝嗓我的娟子。
就甘露寺那段我没看,其他我反反复复看了八百来遍。
听清楚,是反反复复的看。
我在小石头旁边,没人害的了他。”
宋伯怀死攥着负在身后的拳头,他真的很想质问沈星河到底又在胡扯什么东西!
他浑身发抖,只想尽快结束话题回家掀桌子!
他挤出一丝笑意,望着叶霓裳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沈星河,笑着道:“你这兄弟好诙谐啊,哈哈。”
叶霓裳没搭理宋伯怀,只望着沈星河:“你去我也去,咱都一块儿去得了。”
宋伯怀:“不要胡闹了!这不是去牛家沟!这是去皇宫!!!
沈公子,二郎特地嘱托让你安心在家,我承诺你,小石头绝不会有事。”
又陷入了僵局。
宋伯怀实在等不及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二郎在京城等我消息,如此事不行,要尽快另作他法!”
“什么?”沈星河震惊的看着宋伯怀:“二郎不是在边关打仗吗?”
“布泰耶的死讯一旦公布,大漠随时会面临分裂的局面,大漠如今又屡战屡败,内忧外患,他们不敢再进攻。
所以,此刻是难得之良机,错过这时,一旦大漠翻身,又不知要等到何时!
誉王等了太久,大漠若是打来,誉王绝不会再坐以待毙了,一旦他揭竿而起,便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啊!”
“我跟你去!”小石头抬眼望着宋伯怀。
小石头移目看向沈星河:“沈大哥,百姓与咱们其实有些关系的。老杨叔,老莫叔,小八叔,铜锤帮的叔叔们,大家都是百姓。
天下乱了,铺子关了,挣不了钱,大家都会没饭吃,没饭吃的感觉不好受,肚子饿的疼,嘴巴又干又苦,连说话都没力气。
我跟着王老公遇过饥荒,也跟着逃过荒,我们把榆树皮碾成粉,兑着水喝下去,也吃过观音土。
那东西吃完,夜里涨得肚子要炸了似的。
有的更严重些,肚子涨成圆滚滚的,走着走着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荒草地是最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荒草地里的死尸遍地,他们背朝天,屁股上的肉都被人割走了。
更多时候,王老公把我放在衣服里,不敢让我露出来,因为那个地方,不仅会吃死人,也会吃小孩的。
有个男人看出来了,他给了王老公一拳糙米面,王老公问他为什么施舍,他说他的孩子病死了,他想给他孩子积积阴德,下辈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别投胎到这鬼地方受罪了。
后来王老公也死在了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女人,瞧着是个面善的。
我太饿了,我跟他装可怜,他心软了,把我带回家,他男人打仗战死了,他也没孩子,独自住在婆家,他婆母见了我,恶狠狠的骂他扫把星还想带个小扫把星进门吃闲饭?他抱着我出去了,哭着给我塞了些钱,他跟我说,他有心无力,让我再寻个好人家吧。
我这一路不是光遇到过欺负我的坏人,我也遇见不少同情我,可怜我的好人。我以前觉得他们傻,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我想,如果没有这些好人给我钱给我吃的,我可能早就死了。
若非那些好人,我不会遇见你,所以我感谢他们。
他们也是百姓,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水深火热。
沈大哥,你心疼我,怕我出事,我是知道的,但你放心,我能保护我自己。”
格局太大了,沈星河无从反驳,甚至自愧不如。
他终于意识到,小石头并没有莽撞的做这个决定。
他认定了一条,他想走的路。
他最终答应了。
宋伯怀看向沈星河:“二郎嘱咐,让沈老三与我们同行。”
沈星河眼中流转过一抹意外,又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回神,点头:“行,我这就去叫老三。”
沈星河快步将正在洗粽叶的沈老三揪过来:
“老三,收拾东西!准备升咖了!”
150
皇宫。
殿内门窗紧闭。
丝丝缕缕的光自精致的窗棂缝隙之间透过。
高阶之上,是一把金灿灿的龙椅,皇帝萧宸瑞坐在龙椅上,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案上的私盐票据。
宋伯怀一身官服,跪在高阶之下,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首辅李荣,刑部尚书何亨,吏部尚书陈敬。锦衣卫指挥使刘泽,司礼监掌印宦官伙同后宫淑妃李氏,贤妃周氏在皇上的茶饭中下毒戕害龙体,后又买通太医院院使,院判共十五人谋害太子”
萧宸瑞越是听到后面,越是浑身发冷。
这一连串的人名,全都是与誉王合谋造反之人。
他当然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些年他也没闲着,一直派人在查到底是谁戕害皇嗣,里面有几个人,萧宸瑞是清楚的,之所以没动,是怕打草惊蛇,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已经被誉王收买了。
他一遍遍的看着册上的名单,他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兵部尚书乔忠。
只要军权在手,这便是生机。
想到这里,萧宸瑞这才镇静了不少。
他缓缓将手放于案下,不动声色的将手心的冷汗擦去。
萧宸瑞恢复了冷静,提防的望向跪在下面的宋伯怀,他想知道,宋伯怀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来助他。
萧宸瑞:“你说的这些,朕是知道的,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尚未择好良机。”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将宋伯怀所立下的功劳抹了个干干净净。
萧宸瑞佯装镇静的换了个坐姿,不屑的望着宋伯怀:“朕给你下派,不是让你多管闲事的,你为何不安分守己尽你自己的本职呢?”
宋伯怀:“朝中人尽传言臣与逆贼为知己,李荣更是百般构陷,臣百口莫辩,唯有以此,以证忠诚。”
萧宸瑞眯眼望着宋伯怀:“你的意思是,李荣故意陷害你。”
“是。李荣曾暗示与臣,与其追随效力誉王麾下,臣断然拒绝。
紧接着,便发生了逆贼谢长卿谋反之事,李荣曾恐吓于臣,若敢说出去,臣便是下一个谢长卿。
臣忍辱负重,是为了收集誉王一众人等全部证据。”
他将头上的冠帽郑重取下,放于身畔:“臣尚有一物交于皇上圣裁,之后,请皇上批准,允臣告老归田。”
萧宸瑞眯眼看着宋伯怀。
宋伯怀于朝野之中深得人心,杀他容易,却不服众。此番他竟肯辞官。
再好不过了。
“讲。”
宋伯怀:“臣找到了王老公带出去的那个孩子。”
萧宸瑞目光一震。
宋伯怀:“如今誉王随时会发兵,之所以没有前来,是因誉王打算让大漠人挥兵中原,致皇上于内忧外患之地。
誉王之所以能收买如此多人,是因为国无根基。
若皇帝立那孩子为国本,可暂稳朝中文武之心。”
“呵。”萧宸瑞喷出一丝轻飘飘的笑意:“且不说你弄来的那小子是否是真的,朕就当你没有诓朕,可他母亲是大漠的湖人王室,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鞑子的血统,他也配立为太子?”
“皇上,当务之急,是该平叛誉王之事,兵贵神速,杀其出其不意。
趁此时,立那孩子为太子,只对外说,由于此子生母为宫女,碍于生母身份低微,一直养在深宫,故而未对外宣扬。国有根基,可稳朝堂文武。
皇上,您又何必心急,那孩子如今不过才七岁,皇上春秋正盛,一旦揪出谋反党羽。您可有时机疗养龙体,届时后宫一旦有了龙嗣,到那时,那孩子朝中没有羽翼,自可死于任何一个理由,或意外,或疾病。权在皇上一念之间。”
“他在哪。”
“回皇上话,人在紫禁城外。”
萧宸瑞:“夜里将其秘密带入宫内。”
“是。”
宋伯怀人尚未站起,萧宸瑞冷声道:“你的辞官文书,什么时候呈上?”
“臣已带来。”
殿内的宦官宫女早已被支出去,宋伯怀站起身,俯首将辞官文书毕恭毕敬的放在了案上。
萧宸瑞:“待誉王平定之后,朕,准你此奏。”
宋伯怀:“谢皇上。”
后宫。
萧宸瑞坐在一张美人榻上,旁边的皇后乔萍儿抿着嘴唇,手里搅动着帕子,不情不愿的说:“臣妾不愿意养那小子,再说了,是不是皇嗣还不一定呢。”
萧宸瑞眯眼望着紧闭的门外:“他不是也得是。先把誉王同党铲平再说吧。”
乔萍儿身子一转,背对着他坐。
萧宸瑞拽了拽他的袖子,语气温和:“朕帮你铲除了皇后,拥你为后,你如今就是这么回馈朕的吗?”
皇帝饶有深意的笑了笑:“这若是先前那个皇后,她必定识大体,没有二话。”
乔萍儿听得这话,这才转过身,看向萧宸瑞,瘪着嘴:“当初您亲口说的,她年老色衰,我风华绝代。怎么才这几年光景,就说她好我不好了?臣妾不依。”
乔萍儿娇滴滴的声音,听得萧宸瑞止不住的笑,他眯起眼,捏了捏乔萍儿秀丽的脸蛋,轻声道:
“你替朕养些时日那小子,你若不愿见他,只把他关在屋子里。待得朕肃清誉王党,到时候,朕许你三个名字。后宫里你随便选三个你看不顺眼的女人,不管他们有没有与誉王一案牵连,朕都做实了他们有所牵连,好不好?”
乔萍儿眸光流转,笑了:“臣妾想要十个人。”
“行。”萧宸誉冷笑着道。
乔萍儿兴奋地拍拍手,跌入了萧宸瑞的怀抱之中,满脸甜蜜的望着萧宸瑞:“皇上君恩浩荡,臣妾一定按皇上交代的办,不会为难那小子的。”
“随便你为难,朕只要让他活着。”他说。
“启禀皇上,奴才将人带来了。”外面传来一个宫女轻飘飘的声音。
萧宸瑞换了个姿势坐:“进来。”
门轻轻的开了,宫女进来,轻掩门。
她一身黑色风兜,宽大的风兜下裹着小石头,她将风兜解开,躬身带着小石头行于萧宸瑞的面前。
小石头跪在萧宸瑞的面前。
室内灯火辉煌,小石头垂着眼,没有抬眼去看那个穿着明晃晃衣裳的男人。
萧宸瑞用充满命令的语气开口:“抬起头来。”
小石头抬头,和萧宸瑞对视,充满童真而无害的一双眼睛打量着萧宸瑞。
萧宸瑞也同样的在打量着小石头的脸。
他能笃定,这个小孩一定是他的儿子,他从这张脸上能找到那个大漠女人的影子,也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就连乔萍儿都能瞧得出这小子长得与皇帝太像了,他却冷哼一声,故意道:“我瞧着也不是很像,那宋伯怀别再是诓皇上的吧?”
皇帝没有接乔萍儿的话。只是问他:“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乔萍儿嫌弃的瞪了小石头一眼,“全凭皇上定夺好了。”
“你定吧。”皇帝此刻已经没有在想小石头名字的问题了,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当务之急,是需要解决誉王的问题。
乔萍儿也嫌弃,不吭声了。
小石头轻声问:“我可以叫星星吗?”
皇帝和皇后冷眼看向他。
皇后轻蔑的冷笑:“猩猩,行啊,就叫这个名字得了。”
皇帝冷漠的说:“你是朗字辈,便叫萧朗星好了。”
小石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星星是离月亮最近的,他有名字了,沈朗星。
皇帝看向宫女:“好好教养皇子。”
他动了动手指头,宫女立刻用风兜裹住了小石头,带着他出去了。
小石头想,狗皇帝轰苍蝇似的把他轰走了,他也应该生气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生气。
他只是反反复复的想,自己以后有了名字呢,沈朗星。
小石头被宫女带出去了。
萧宸瑞起身欲走。
乔萍儿娇滴滴的拦住他:“皇上又想去哪里呀?”
萧宸瑞握了握乔萍儿搭在他胳膊上的玉手:
“朕去见你兄长,让他火速率军出兵剿灭誉王。朕要赶在誉王举义之前,先杀他个措手不及。”
萧宸瑞忽而长叹一声,抚了抚乔萍儿的乌发:“萍儿啊,你可知,今日朕看着那些名字,多害怕里面有你兄长的名字。”
“皇上说什么呢?我们兄妹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乔萍儿甜甜的笑:“谁都会背叛你,臣妾永不会背叛皇上。”
“是啊,幸好朕如今还有你们兄妹可信。”他爱怜的抚了抚乔萍儿的脸庞,“好萍儿,在这等着朕。”
浓雾缭绕,在荒无人烟的山中,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更显阴森凄凉。
孙豹带着人在一棵做过记号的树下刨坑,沈云起挥着锄头,泪水和汗水混成一团,一滴滴的落在土里。
谢清遥立在对面,在他的身后,摆着六口棺椁。
他带着谢清洲来收尸,给他的家人收尸。
这件事迟了五年。
他思绪飘忽的想,人生最可怕的地方大概在于,很多人的离开没有告别。
悄无声息的。
谢清遥回忆起改变沈家的那一天。
父亲亦如往常去早朝。
151
那日。
谢清遥前一晚在兵部当值,早晨回来补觉,正好看见了父亲上轿辇。
他若无其事的喊了声:“爹。”
父亲叫住了他:“你想想办法把老三弄去兵部,他什么样子,越发混球!照这么长,以后迟早废了!”
“我怎么弄?娘又不让。”
“你想想办法游说一下,把道理摆一摆,我摆过了,摆的差不多了,你再摆摆。”
“嗯。”
这是谢清遥与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嗯”字结尾。
透着敷衍,和懒散。
父亲上了轿辇,他甚至没有目送父亲的轿子离开,若无其事的进了将军府。
路过母亲的庭院,母亲已经起身了,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寝衣,头发拢在肩膀的一边,对谢清遥道:“过来,吃了饭再睡。”
“不吃了,很困。”谢清遥打了个哈欠,朝着自己的院子去了。
这是谢清遥一生之中最遗憾的事,稀疏平常的错过了与母亲最后一次用饭的机会。
至于大哥大嫂呢?
他当天甚至没有看见他们。
大哥在兵部,大嫂在大哥的院子里。
他遥遥听见了侄儿的哭闹声,当时甚至觉得有些吵。
一觉醒来。
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任何预兆,一群人冲进了他的房间里,他抬眼,看见了带人进来的乔忠。
乔忠,如今的兵部尚书,昔日曾是谢长卿一手提拔的人。
乔忠的脸上带着几尽得意的笑容:“少将军,谢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锄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打断了谢清遥飘忽的思绪。
他看着谢清洲跪倒在地,像是疯了一样的用手拨开黄土。
孙豹也跪在地上,带着人快速的用手清理。
周遭寂静,唯有剥落黄土的簌簌声。
渐渐地,白骨自黄土之中露出。
孙豹用颤抖的声音说:“最左边的是老将军,旁边是老夫人,然后是大爷”他说不下去了,悲声呜咽。
谢清洲跪在地上,望着森森的白骨,失声痛哭。
谢清遥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手心里的骰子。
他极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拳头在颤抖,他的眼睛凝着鲜红的血丝,他极力的遏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落泪,不要失控。
哭声缭绕在半山,隔着如纱般缥缈的浓雾,他往前走了一步。
仔细的去看至亲的枯骨。
他们的头颅都与颈骨分离了,连侄儿与侄女的头颅也分离了。
不单单如此,他看到了父兄的肋骨折了四根,肩峰碎了,大哥的腰椎变形。他的母亲和长嫂,十根手指,几乎没剩下几根。
也就是说,他们生前同样曾经遭受了无情的拷打。
“娘亲的手指在哪!娘亲的手指没了!娘亲最怕疼了呀!”谢老三哭嚎得像个孩子,他涕泪横飞,凄声不知问谁。
“站起来。”沉重而清晰地声音。
谢清遥冷冰冰的望着谢清洲:“随我将家人装殓入棺。”
军中,帐内。
乔忠冷眼盯着跪在自己对面的方文道已经很久了。
乔忠上唇的胡须在止不住的发颤。
“咚!”拳头震在案上,他目眦尽裂的望着方文道:
“我观察你一路了,实话说了吧,其实你根本就是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草包对吧?
这一路,我问你军事,你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聊闲事,你他娘的跟老子精神抖擞妙语连珠!
你甚至连最简单的兵法都不懂吧!
枉我还当你是块好料!”
乔忠悲愤交加的怒视方文道。
令乔忠感到悲哀的是,这个草包是他自己亲手把他从边关调来身边的。
令乔忠感到愤怒的是,乔忠信心满满的带着这个草包已在平叛誉王的路上了。
方文道脸色惨白的往前爬了两步,诚惶诚恐的磕头:
“微臣不敢隐瞒大将军,此次微臣之所以能在边关屡立奇功,能打胜仗全是因得一人。”
“何人!”
方文道:“我爹!”
乔忠一愣:“你爹人呢?”
“实不相瞒,我随您出征之前他老人家故去了,就差了两天。”
“混账!”乔忠气得一脚踹翻了桌案:“那你就下去见你爹去吧!”
方文道大惊失色,连忙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来:“大人!我爹临终时交代给我一张图,说是按照这样打就能把誉王围了!兵不血刃出其不意!”
乔忠两步过去,夺了方文道手中的纸,仔细看了看,陡地静下。
乔忠看了半晌,眼睛转转,将这纸放进了怀中,他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那你更要死了,免得让你抢了我的功劳。”
他笑了笑,朗声道:“来人!把这草包拖出去宰了!”
方文道愕然望着乔忠。
走来两个士兵,将胖胖的方文道平地拖起,方文道整个人呆怔了,他甚至连呼救求饶都忘了说。
他两条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道,中间洒了一地的尿。
“他还在我帐内撒尿!宰了!宰了他!”乔忠恶狠狠地咒骂:“混账东西!草包!”
方文道被士兵丢在了营地外的草地上,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眼冒金星,脑海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
“大人?大人?”士兵拍拍方文道的肉脸蛋,方文道木讷看向蹲在他眼前的人,恍惚之间有点眼熟,仔细瞅瞅,竟是李大娃。
在李大娃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望风的士兵。
李大娃沉声道:“大人,恕我直言,您也太废了!
谢爷反复教了你多少遍啊?傻子也该教会了吧?您居然愣是记不住,我真服了。”
“哎。”李大娃叹声气:“真让谢爷猜中了,说是你到不了誉王的封地你就得被乔忠发现。”
方文道脸色仍然惊魂未定,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大娃无奈将他扶起来:“大人!快别愣着了!跑吧!前面树前备马了,你一路往东跑,随便找个窑子里快活去吧!”
方文道下意识的从地上窜起来往前跑,忽然停驻,又跑回来了:“我跑了你怎么办?”
李大娃一瞧他还挺仗义,气乐了:“不用担心我,乔忠得了谢爷的妙计,马上就得出兵去攻打誉王了。”
话音未落,远方号角争鸣。
李大娃:“我们先回了,陆大人,你自己小心。”
“噗通”方文道给李大娃跪下了,朝着他磕头:“关爷!你和谢爷的大恩大德!方文道铭记一生!”
“谢爷说了,这都是看在他夫人的面子上。他夫人给他留过话,说无论如何得留着你。”
李大娃嫌弃的朝他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我得赶紧回去换双鞋,你滋我俩满鞋的尿!”
方文道瞧瞧那边,见那望风的兵眼生,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自己只留一张,往李大娃手里塞:“拿着,我请那兄弟喝酒的。”
那望风的兵此刻不望风了,只盯着李大娃手里一厚摞的银票,态度立刻和蔼:
“哎哟!陆大人!您这太客气了,您太周到了!多谢!多谢了!”
“小兄弟!我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咱们他日京中再会!”
方文道在望风士兵敬仰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
士兵看向李大娃:“那老小子真他娘地道!”
李大娃哈哈大笑,与士兵迅速分赃,朝着营地跑回去。
乔忠得了妙计,率大军马不停蹄闯入誉王的封地。
在乔忠举兵攻打誉王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是个什么局面。
小石头坐在房间里正在把玩着手里的虎头帽子,门开了。
乔萍儿走进来,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
这些日子的相处,使得乔萍儿认为这小孩并不是个讨人厌的。
他从不出门,也不哭闹,常常趴在窗前,用两只噙满纯真的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乔萍儿。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时常让乔萍儿望得出神。
小石头跪在地上:“参见皇后娘娘。”
乔萍儿朝着小石头走过来,将他扶起:“你能喊我一声娘吗?”
她脸上凝着凄楚的神情,一双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我以前也有一个孩子呢。”
她抬起手,垂眸望着空空的手:“小的像是一只小猫似的,粉白粉白的脸蛋,圆圆的眼,像皇上多些。”
“若能平安长到如今,也该会喊声娘了啊。”她移目望着小石头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孩子很像呢。”
“你喊我一声,让我听听好吗?”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垂着眼,罕见的没有吭声。
“你喊我声娘,我给你好吃的,好么?”她走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望着小石头。
灯影阑珊的室内,照着小石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他却始终没有开腔。
乔萍儿:“就一声,喊完之后,我不会薄待你,行么?”
她用着几尽恳求的语气,她似乎忘了她身为一国之母,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只记得自己此刻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脆弱的母亲。
她越发的激动了:“若我孩子活到现在,他该是太子了,哪有你的份儿呀,你喊我一声娘吧,求你。”
小石头抬眼望着乔萍儿,他不想喊这女人娘,他巧妙地引开了话:
“我能瞧得出来,皇上很重视皇后娘娘呀,皇后娘娘别心急,往后您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他当然是重视我的。”乔萍儿脸上凝着甜蜜的笑容:“若没有他日夜安抚我,我熬不过丧子之痛。
后宫的日子如履薄冰,皇上在前朝也不好过,那些无数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我们彼此信赖着对方,我和皇上紧紧相依,我聆听着他的忧愁,陪伴着他熬过那些风雨交加的日子。我恨他所恨之人,与他同仇敌忾,他自然爱我至深。”
乔萍儿的脸上凝着笑意,可是眼中的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淌。也不知她是幸福,还是不幸。她停顿了长久,最终移目望向小石头。
152
“可是我的身子不成了,我无法生养了,你喊我一声娘,以后我照拂着你,我已是皇后了。咱们母子俩以后就有了指望,我帮你,我会让别的女人无法生养,往后,你永远是太子。”
小石头昂头望着眼前的乔萍儿,他莫名觉得这个打扮得华美艳丽的女人很可怜。
具体是哪里可怜呢?小石头也不明白,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
“皇后娘娘!不好了!有人入宫行刺啊!”宫女大惊失色。
乔萍儿震惊:“皇上在哪!”
“不知道啊!锦衣卫的人出去迎战了,可是抵挡不了多久了!出不去了,宫门也被封死了!”
“啊!”外面传来了太监的惨叫声。
乔萍儿下意识抓着小石头的手,带着他朝着窗户爬出去,从后院跑。
乔萍儿头上的金钗晃荡得厉害:“你别害怕!别怕!我带你去找皇上,皇上身边都是锦衣卫!”
小石头两条小腿紧跟着乔萍儿倒腾,无意之间瞥见了一颗粽子。
没有人敢在皇宫随地扔粽子!这一定是小哥哥!
小石头张口朝着乔萍儿的手咬过去。
“啊!”乔萍儿痛叫一声。
小石头朝着她的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不算太坏,但我有娘!你找个别的孩子认养吧!
看在你从没为难我,也试图救我的份上,我不跟我娘告你的状!”
他叽里呱啦的说着话,朝着反方向跑,有人从拐角冲过来,为首的男人挂着一条大粽子。
小石头瞥见大粽子,便亢奋大吼:“小哥哥!我想死你了!快绑我吧!快别绑粽子了!”
其余人都往前冲了,谢老三停在原地,他目不转睛的握着手里的长弓,凝视着小石头。
小石头急刹了脚步,愕然望着他。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石头吞了吞口水,冷汗自他的额头往下淌,他绝望的四顾,发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这里朱墙黄瓦,周围没有大树供他解气。
谢清洲喘着粗气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也立在原地喘吁吁地望着他。
远方杀声四起,两个人立在朱红色的宫墙下,遥遥对望。
谢清洲的眼中凝着错综复杂的情绪,有恨,却也有不忍。
谢清洲僵持了一阵,终于吭声:
“你过来吧。”
谢清洲拿出准备好的带子,屈膝蹲下,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
“若把你杀了,我嫂子又要躺炕了。”
小石头走过去,用着很慢的步伐,每每往前走一步,他的背就弯了一些。
他最终走到谢清洲的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他。
小石头的头也低了,弯着背,垂头丧气,他用着极轻的声音问:
“往后还给我吃你的粽子么。”
谢清洲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从脖子上摘下了粽子,戴在了小石头的脖颈上:“这是我买的,不如娘做的好吃,先凑合吃吧,等娘来了就好了。”
小石头垂着眼,望着自己胸前的大粽子,他声音艰涩,眼中盛着泪:“小哥哥啊,对不住。”
谢清洲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探出手,手掌落在小石头的腹上,往自己的怀里一推,他将小石头绑在胸前:“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用不着道歉,冤有头债有主。”
谢清洲执起地上的长弓,带着小石头朝着前面跑:“继续帮我指挥!”
他掷地有声的说。
“好!我们一起屠了狗皇帝!”小石头来了精神,高声呐喊着。
养心殿。
萧宸瑞瑟瑟发抖的和怀中的乔萍儿抱成一团,两个人瑟缩在桌案之下。
侍卫的鲜血淌了进来,将明黄色的桌帷染了红。
他没有去处了。
外面已经安静许久了。
两个人紧紧抱着,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脚步声愈发的近了,每每发出一声脚步,萧宸瑞的心就紧紧地抖了一下。
“皇上,别躲了,大势已去了。”
谢清遥的声音轻飘飘的。
“轰”地一声,孙虎掀翻了桌子。
萧宸瑞和乔萍儿发出一声惊惶的叫声。
灯火辉煌的殿内,已经站了一群人。
他们面无表情的望着惊惶的皇帝与皇后。
为首那人,一身白衫被血染了斑驳的红,他手执一把长剑,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宸瑞。
是谢清遥!
萧宸瑞下意识想站起逃跑。
谢清洲弯弓瞄着萧宸瑞,猛听得一声弓弦声响,长箭朝着萧宸瑞去了。
萧宸瑞一把扯过乔萍儿,挡了箭羽。
锋利的箭羽击穿了乔萍儿的心口。
她眼中凝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回头望向自己爱了一生的男人。
萧宸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无情的将她推开,试图逃跑。
谢清洲又发一箭,击穿了萧宸瑞的肩膀。
“啊!!!”萧宸瑞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谢清洲走过去,猩红着眼,对着萧宸瑞的脚踝又给了一箭。
“啊!”萧宸瑞浑身痉挛。
谢清洲胸前的小石头只是偏头望着乔萍儿。
乔萍儿躺在地上,手死死攥着箭,张着嘴艰难的呼吸着,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忽而蓦地悲凉笑了笑,将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谢清遥回望众人,平淡道:“去做事。”
“是!”一群人迅速出殿。
谢清洲也转身走了。
胸前的小石头回头望着地上那个女人,他终于想明白乔萍儿具体是可怜在何处了。
她完全没体会过真正被爱的滋味是什么。
是那种马爷爷对夏奶奶的爱,是姑父对姑姑的爱,是宋伯伯对漂亮姑姑的爱。
是我的眼里只有你,不可能再去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的爱。
小石头看到谢清遥将萧宸瑞摁到了龙椅上,他望着惊惶不定的萧宸瑞,奋力回头,声嘶力竭的暴喝:
“活该!狗皇帝终于遭报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个贱人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小石头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长夜。
“咔哒”一声脆响。谢清遥摁断了萧宸瑞肩膀的箭羽,他惨叫着,瘫软在龙椅上。他的冷汗大颗大颗的落下,他望着门外。
漆黑的天幕之下,满地尸骸。
两日之前,是他亲自昭告天下,封萧朗星为太子。
乔忠此刻,已带着大军平叛誉王去了。
他真的大势已去了。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绝望的开口:“朕给你亲手立了个小傀儡啊,往后这天下,是你谢家的了。”
“那自然是了。”谢清遥执起剑。
锋利的剑锋在萧宸瑞的脸上游走。
谢清遥微弱的声音清晰无比的撞进萧宸瑞的耳朵里。
“今夜,我本想用我父亲的长枪杀入宫中。
但我临时改了决定。
你不配。
你的血,会玷污我父亲的枪。
好好睁开眼看着,看着你的母亲如何被我拔光手指。
看着我如何把你写进史书。我还要替谢家昭雪,这两件事,借你儿子的手来做最好,因为这样,天下人,乃至后人,才更信服。
你别着害怕,你且得活呢,我会好生折磨你,直到我死那日,我才准你咽气。”
锋利的剑在萧宸瑞的脸上游走着,轻轻的一挑,萧宸瑞的右脸划开了一抹猩红的血。
福满城。
谢家在紧锣密鼓的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
裴景弛和他的手下留在这里养伤看家,顺便帮忙盯铺子。
谢虎嘱咐过裴景弛的手下之后,哈哈大笑的从后罩房走出来:“太好啦!辛老道!到了京城,我去兵部述职,往后你找别人给你埋尸去吧!”
沈星河瞪他一眼,见花嬷嬷端着一盆粽子叶出来,吃惊地问:“娘,带这个干什么呀?”
花嬷嬷:“老三半年多没吃我的粽子了,我得给他包呀。”她朝着宋氏的方向喊:“大妹子,快着,还有两盆粽叶呢。”
大妹子宋氏那边正在打孩子:“又说错了!不是石头哥哥,是皇上!皇上!记好了!见了要磕头,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再记不住,我还抽你!”
沈星河捅捅宋氏的胳膊轻声问:“辛老呢?”
“里头。”宋氏淬了口唾沫,沈星河这次闪得快,没淬到她的鞋子面儿上。
辛老如今已恢复了本名辛川洛了。
他在房间里脸色铁青的望着对面的儿子。
辛苑张开双臂挡着半躺在床头的宋霁安。
宋霁安的蜂毒比辛苑严重太多了。
毒液渗透了他的脑络之中,导致他的后遗症很严重,左臂左腿半边不能动了,时不时的还会发生抽搐。
辛川洛怒声道:“我让你跟我走!”
辛苑:“我走了他怎么办?我得留在这照顾他!”
宋霁安红着眼,沉声道:“我求求你了,你走吧,真的。”
辛苑回望着宋霁安:“霁安!你别这样,振作一点,我能治好你!”
辛川洛怒火中烧:“你还懂不懂得廉耻!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成何体统?这不是一只小猫小狗,你想救也就由着你救了,这是个男人!”
辛苑质问:“那就不管他了?由着他在这里等死吗?”
辛川洛:“宋伯怀都不认他了!轮得到你在这里照顾他吗?”
“爹,你真的变了。”辛苑抬眼,凝视着父亲:“从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
辛川洛:“就是从前太骄纵你了!我心疼你自幼失去母亲,对你百依百顺,把你骄纵成了这幅样子!”
辛苑:“骄纵我?若爹爹当真骄纵我,怎会由着那毒妇欺负我那么多年!若爹当真骄纵我,就应不再续弦,不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当真骄纵我,你就不该每次都向着她,由着她欺负我!”
153
“我不续弦,当年行军打仗难不成带着你上路吗?!”
辛川洛气得瞪圆了眼:“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对外人宽宏大量善良悲悯,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你的母亲!
她打你,哪次不是因你犯错在先?那几年躲避追兵,她操持家业,上山挖野菜,朝不保夕!难不成还要她每天对你陪着笑脸哄着你吗?”
沈星河扒窗户根儿看向宋姨:“嚯,宋姨,看不出来,您还挖过野菜呐?”
宋氏得意一笑,看向沈星河:“那几年光景最差的时候,我不仅挖过野菜,我还打过一只小狼,不大,才断奶,我才给捉回家来,烧水的功夫,一眼没瞅见,那小子就给我把那小狼偷偷放走了。”
宋氏攥着拳头,忆往昔,她笑得很得意:
“那次,姨打得挺过瘾。”
沈星河面无表情扭过头去,继续偷听。
辛苑:“还有那个矮瘦子!他”
“你住口!”辛川洛呵斥:“你可知二爷如今不单是手掌军权的兵部尚书,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也是内阁首辅,二爷如今权倾朝野!你再目无尊长,我都救不了你!”
“马大帅?什么马大帅?”沈星河看向宋氏。
宋氏得意朝她挑挑眉毛:“二爷呀,天下兵马大元帅。”她拍拍沈星河的手:“别闹,继续听。”
辛苑半晌没有声音了。
室内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辛苑站起来,浑身发抖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一个恶人能混得风生水起!我一生与人为善,凭什么他能过得比我好呀!凭什么!凭什么呀!”
“凭我牙比你全!嘿嘿,怎么样呀!我气死你!
哈哈!辛苑,我走以后,你会看到什么是真的恶人,你就等着下线吧你!”
外面传来沈星河的笑声:“走啦!咱们上京城喽!辛老!快点吧!大号废了,从新练两个小号吧!”
辛川洛静了长久,他终于意识到,即便带着辛苑离开,迟早有可能酿成大祸。
他还有两个孩子,不能不替他们考虑。
辛川洛沉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若你坚持留下,从此以后,我再不认你,你跟他过不下去了,哪怕是穷到山穷水尽了,我也不可能接济你照拂你,你想清楚!”
辛苑:“你早就不认我了,不是么?不由你操心了,我能过得很好!”
辛川洛踉跄两步,他心中一痛,这么多年,拳拳爱子之心,敌不过一个宋霁安,他愤怒的望着辛苑:“好,我养了个好有志气的儿子。自此以后,我与你父子之情就此了断!”
辛川洛拂袖而去。
辛苑坐在床边哭了好久,沈星河带着众人已经走了,辛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回过头来,望向宋霁安:“霁安!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会治好你的!你一定要振作。”
辛苑就这么和宋霁安住下了。
他靠着沈星河留下的粮食,勉强度日,他每天下午都会给宋霁安诊治。
这日裴景弛洗完衣裳,手里拎着个茶壶悠哉哉的去铺子,辛苑正在院子里劈柴,他累极了,揉了揉肩膀,走到裴景弛的面前,指了指柴,又指了指自己:“能帮我么?”
“我太累了。”他说。
裴景弛回头看了一眼柴,又看了看辛苑,他将茶壶放下了,去帮辛苑将柴劈好。
辛苑:“你真厉害啊,谢谢你!”
裴景弛将斧头撂在一边,转身出去了。
辛苑揉着肩膀,弯唇望着裴景弛的背影。
他垂眼笑了笑,一回头,赫然见得一个人影晃动过来,带着他倒在了地上。
宋霁安左边半条身子动不了,右边却是能动的,他用右手拎起了斧头,一时一刻的犹豫都没有,朝着辛苑砸下去。
“你这勾三搭四的贱人!你终于原形毕露了!”宋霁安狰狞的叫骂着:“我终于明白你想做什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苑惊惶之间抬手挡了一下,斧子砍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尖叫着,试图踹开宋霁安,可宋霁安死死的压在他的身上,他无力招架,他只是一遍遍的问为什么。
宋霁安癫狂的挥舞着手中的斧子:
“贱人,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跟你家人走了!你每天让我振作起来,说那些鬼都不信的屁话,就是为了刺激我是不是!
你就是想一遍遍的提醒我,我根本就是个废人了是不是!
你还勾搭三四找别的男人帮你劈柴!你就是为了提醒我,我不行是不是?贱人!死吧!你死吧!”
他狰狞着,一刀刀的麾下手中的斧头。
辛苑再难叫出声响了,他最终只是抬眼望着蓝蓝的天,他至死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血肉模糊的辛苑最终倒在血泊之中不动了。
裴景弛忘了茶壶遗落在墙下,回来拿,恰巧撞见这一幕,愕然立在原地。
宋霁安朝着裴景弛爬过来,拿着手里的斧头:
“布泰耐!我有办法!只要你把那小杂种皇帝的真实出身公布于众,各地藩王必定不会容忍一个混杂了大漠血统的皇帝!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有哪个藩王曾经与誉王走得近!端王!是端王!”
裴景弛弯腰:“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声!你为什么杀人?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不客气了!你大点声说话!你在说什么?别过来!听得见我说话吗?别过来!”
裴景弛见得宋霁安拿着个斧子朝着自己爬过来,时不时的还抽搐两下,看上去很可怕。
裴景弛觉得宋霁安明显很可能是想对他不利。
他一时犹豫也没有,一个健步过去,夺了对方的斧头,一斧子杀了宋霁安。
潮湿阴暗的刑室只有壁上高处有一扇细窄的小窗。
阳光顺着小窗照进来,将往日看不到的细小尘埃照得清晰。
光里的尘埃在凌乱地飘摇。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血肉模糊的乔忠被架在木架之上,他垂着脸,血丝顺着他的鼻子和半张的口中黏腻的落下。
乔忠带着兵马大捷而返时,已收到新帝登基的消息。
乔忠当时虽然并不知道是谢清遥发动的政变,但也清楚,这绝不会是一场正常的皇权交替。
因为他走的时候皇上还好好的。
摆在他的面前有两个选择,就地起兵谋反,或是挥师归朝。
可他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举兵,难成气候,又何况一家老小全在京城。
所以第一个念头只在乔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果断的选择了挥师归朝。
乔忠打算继续效忠新主,毕竟这个孩子养在他的妹妹膝下。
他的妹妹,如今已经是皇太后了,朝野之内,子少母壮,他又手握兵权,乔忠天真的认为,他的未来会权倾朝野。
乔忠甚至为了展现自己对于新主的忠诚,他特地回家沐浴更衣,打算换上一身朝服,将自己收拾得紧趁利落,再去拜见新主。
澡洗到一半的时候,乔府被围了。
乔忠猛然听得外面家奴的惨叫声,他闻声跑出院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有来及穿上衣裳,赤裸裸的望着对面一群锦衣卫。
锦衣卫让开了一条路,乔忠惊愕的望着坐在石桌前品茶的男人。
谢清遥手执茶盏,茶盖拨了拨茶叶,他面无表情的品了口茶,甚至没有朝着乔忠这边看过来:
“乔校尉,好久不见。”
乔校尉。
这是昔日乔忠在谢长卿手下时的称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大概是做贼心虚,他甚至没有激亢挣扎,更没有叫骂。
乔忠就这么光溜溜的被锦衣卫拿了。
光溜溜的被从乔府带出去。
光溜溜的上了囚车。
直至光溜溜的进了大牢时,才喜提一件囚服得以遮体。
不,是悲提。
乔忠拿到囚服那一刻,抱着囚服嚎咷痛哭,他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
但此刻他的囚服已经染满了血污,被鞭子抽打得裂开一道道的口子,里面的肌肤皮开肉绽。
“哗”地一声,一桶水朝着乔忠的脸上泼过来。
他被惊醒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恍恍惚惚的,乔忠睁开了眼,水珠不断地自他的头发往下凌乱的落。
谢清遥一袭黑衣坐在他的对面,箭袖上浅金色的花纹被烛光照得很显眼。
黑色皂靴旁捆着一个年迈的老妇,老妇靠在柱子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此刻已经吓昏了过去。
乔忠像是心脏被人骤然掐住:“娘!”
老娘没有任何反应。
谢清遥弯身两只手肘支在腿上,他挑起眼,脸上没有作为胜利者该拥有的喜悦和得意,此刻反而显得有些痛苦憔悴。
他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使得乔忠感到大惑不解。
谢清遥面无表情的望着乔忠:“我有事问你,如果你如实相告,我可以放了她,你娘守寡多年将你拉扯大,也不容易吧。”
乔忠难以置信的望着谢清遥,因为这根本不像谢清遥说的话。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审讯的一种方式,但他认为,谢清遥会以更为激烈的方式。
比如,在他的面前,活剐了他的母亲,以此,来逼他招供。
154
乔忠大为不解:“你想知道什么?”他声音很含糊,嘴里含着血沫。
谢清遥站起身来,手紧紧地在背后攥着,他有些焦躁的在乔忠面前踱步。
最终谢清遥像是鼓足勇气似的看向乔忠:
“那夜我爹收到圣旨,萧宸瑞逼他回京,你和他在帐中说过什么话。”
乔忠眼中的疑惑更浓烈了,他想不明白,谢清遥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谢清遥的声音极为飘忽:“你也知道,我和我爹往日在政见之上总是看法不同,我爹很少与我说国事。
我只知最后一道圣旨,萧宸瑞隐晦的以我娘,以谢清洲的命来威胁他,逼他回京。
我和我爹说,难啃的骨头咱们都替萧家啃完了。
弓没用了。
萧宸瑞会鸟尽弓藏,甚至有可能会起杀念,回京风险太大。
不如让宋伯怀想办法把我娘和老三送出京城,就地反了。以我爹的威信,必定一呼百应。
我爹震怒之下打了我一巴掌。
他笃定的跟我说,皇上不会杀他。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我爹不是个蠢人,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回京。
谢家出事之前的几个月,萧宸瑞秘密去过一次兵部,那一次只有你和我爹在场,你们和萧宸瑞谈了什么。”
他的话没有逻辑,使得乔忠听了半晌也没清楚他问这些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静了长久,乔忠淬出了口中的血沫:
“你爹不是个蠢人,他是个愚人。我和你爹说了很多次,绝不能彻底灭了大漠!
一旦大漠荡平,四海平定,谢家将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
他说,到那时,他自会上缴兵权回家种田。
他说他与皇帝说过很多次了。”
乔忠笑了,无奈的望着谢清遥:“这话,你或许会信,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自知你爹的为人。
我或许也会信,因为我跟着他打了十多年的仗,与他朝夕相处,我也知他为人。
但生性多疑的萧宸瑞,他能信吗?”
谢清遥驻足,望向乔忠:“兵部的那次谈话呢?你们三人谈过什么?”
乔忠:“萧宸瑞提了几个人,问你爹可不可用。
你爹告诉他不可用,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萧宸瑞当时脸色就掉下来了。但很快,他又笑了,跟你爹说了一句,‘兵家事,朕确是不懂,幸有卿在,朕甚感心安。’便走了。”
乔忠难以理解的望着谢清遥:
“你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吗?他在最后一刻还是不想杀谢长卿,你也知道谢家的军队有多得民心。
你也知道谢家军法严明,第一条,便是,扰百姓安者,斩立决。
铜关一役,粮草断绝,百姓自发送粮捐钱于军中。
淮水一战,为争先机,百姓用身体搭桥,助我们渡水。
这是民心。
萧宸瑞不想背一个骂名!所以,他给你谢家一个活路了!
那是让你们回家种田的机会!
他明着问的是那几个人名,暗着是在问他,把那几个人弄进来,之后,由他们带兵平定大漠!
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隐晦的告知。
你爹拒绝了。
这一次的谈话,又坚定了萧宸瑞的杀心。”
谢清遥冷静的反常:“那几个人都有谁。”
乔忠说了一连串的人名。
说完之后,乔忠也笑道:“但你爹说的没有错,那几个根本带不了谢家的军队,让他们带着将士出征,军心不稳,更难以服众,结果只能是一起送死。”
他顿住,沉声道:“可你爹不是送死吗?他自己也是在送死!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极了,从他抗旨,你和他争吵之后,他打了你之后。
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他和我说,我从前打过老二很多次,但这一次我心里最难受,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错,但我仍打了他。
你爹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他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他是清楚的,清楚萧宸瑞迟早鸟尽弓藏。
他想的是天下平定,百姓安居,他死也值了!
他那么忠烈那么伟岸,他自己去送命啊!我凭什么要跟他一起去送死!
我只能背叛他!这是他逼我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兵家自也相同!
如他解甲归田,新的兵部尚书不会用我!我若混得好了,兴许能混个闲差养老,如果谢长卿被皇上杀了,我便是一无所有的朱川洛!
我没辛川洛那么傻,跟着谢长卿一起赴汤蹈火的送命,我凭什么要这么做?我水里来火里去!刀尖上滚,不就是为了飞黄腾达么?我凭什么要陪着他一起忠烈?”
谢清遥脑袋又疼又乱。
他没有和乔忠再问下去了,他也知道,乔忠说的句句属实,因为这个结果谢清遥早已经猜到了。
谢清遥一直怀疑,爹是预料到这个结果的。
可他想不明白,爹既然预料到了,为什么不做打算,既然预料到了,为什么还能每天那么从容的去上朝,从容的做事,甚至从容的跟家人打哈哈。
为什么,爹还要坚定的做好他的职责所在。
谢清遥脑海里悠悠回荡着,爹爹最常说的话:
【做谢家的孩子,永远不能怕死,要时刻抱着为国捐躯,精忠报国的心。】
他想起幼年跟着爹爹途经一处衙门口,那里排着很长的队伍,他坐在爹爹的马背前,好奇的问,他们干什么呢。
爹爹的声音比以往都沉重:
【那些老百姓是在交税,老百姓交出的税钱,送到朝廷手里,朝廷用这笔钱给我们军饷,给爹俸禄。
所以你记好,我们的富贵不是皇上给的,是老百姓给的。
老百姓给了我们泼天的富贵,当他们有难时,我们必须挺身而出,哪怕付出生命。】
那年大漠攻入城池,放火烧城。谢家率军出征,将大漠人打得犹如丧家之犬。爹爹像往常那样,当即下令军队为百姓修葺房屋,很多百姓的房屋被烧了,暂时没有住处,他让老百姓住在军营里。
他带着士兵和谢清遥露宿野外。
当时一个和谢清遥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走过来讨饭,爹爹询问之下,方知小男孩的父母被乱军杀了,爹爹将他收留了,还让谢清遥和他一起同吃同住。
那小男孩叫谢虎。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爹爹声音低沉的对他说:
【民间有句话,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战乱,最苦的是老百姓。】
后来,他因赌博,被爹爹用藤条抽打时,爹爹愤怒的咆哮声音犹在耳:
【你不是在败我谢长卿的钱,你败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你挥霍的是百姓的血汗!】
他回忆不下去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他脸色白得厉害,头也很痛。
他死死的攥着拳头,胳膊搭在冰冷的壁上,关外山走过来,轻声问:“沈爷,没事吧?”
谢清遥扶着墙,他回过神来,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关外山看看里面:“里面那老妇怎么处置?”
谢清遥抖着手:“剐了,当着乔忠的面给我剐了他”他顿住,声音发着抖:
“他教了个好儿子背叛我爹还说我爹是愚人,剐了他。”
他的声音极轻,关外山甚至没有听清楚,只是当谢清遥说道“剐了”和“活剐了他”时,才格外用力。
谢清遥神魂晃荡的出了刑部,他翻身上马,阳光比往日刺目,他心口空荡得厉害。
他和宋伯怀早就定好十天之后在城外接沈星河和叶霓裳他们的马车。
但他等不下去了,他觉得一天都很煎熬。
他将适才一直在手里紧紧攥着的骰子匆匆放进了怀里,他现在必须得去找他的星星了。
他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要去迎他。
如果他昼夜催马,五六日的路程应能半路迎到他的。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了。
为什么大仇得报,他反而更痛苦了。
我爹为什么明知是死,也要回来。
他不敢起兵不是怕死,他是怕百姓再陷入战乱。
老百姓到底是谁啊!我爹为什么可以为他们做到极致!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我爹这种人。
他做的是正确的事吗?
可他为什么没有善终。
他在奔赴刑场时,是什么心情?
他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活了啊。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知道他的二儿子被人敲碎了膝盖凌辱致死。
他的三儿子跪在地上学狗叫,最终悲愤自戕。
当他得知他最爱的女人在刑室饱受折磨。
他后悔吗?
爹爹知道娘亲最怕疼的,有一次,娘亲的指甲劈了,哭得花颜失色,爹爹吓得表情都变了,小心翼翼的捏着娘亲的手指给他吹着。
谢清遥手里的马鞭在挥舞,他纵马狂奔,他一路出了城。
他想,或者他什么都不问,只把他抱在怀里就好。
他疯狂地想念他,比以往更浓烈了。
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扬在空中的马鞭没有甩下去。
他想,那辆朝着京城的方向行驶而来的马车里,此刻应该是欢声笑语的。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他像个可悲的游魂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会吓到他的吧。
他渐渐刹住了马。
他洗去了逃犯的身份,他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就连好好享受这一路的旅程都不行么。
谢清遥闭了闭眼,他镇静了下来,那些几乎扰得他头痛欲裂的问题,他自己应该也能找到答案的。
刑部,卷宗。卷宗里一定记录着他的家人最后遭遇了什么,说过什么。
谢清遥立马停驻长久,最终调转马头,回去了。
“阿嚏!阿嚏!”
沈星河坐在马车里连打两个喷嚏。
叶霓裳娇笑着:“哟,看来是有人想你了呢。”
沈星河一乐,吸了吸鼻子,挑帘望着车窗外。
远处小山丛桂,柳枝迎风摇曳,河面游船如织,有呜咽婉转的笙歌传来。
老马趁机大献殷勤:“花花,坐得累了吗?要不要去坐船?咱也听听小曲儿去?”
花花点点头:“好啊!咱们一起去看看?”
叶霓裳挥挥手:“我不去了,一听就没用真劲儿,糊弄事儿呢。”
沈星河:“同行果然是冤家。”他对老马:“我跟他去街上转转逛逛,你们先玩儿着。”
两个人下了马车,朝着街上走。
但两个人的步伐都走得有些慢。
“咱们”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
叶霓裳:“你先说。”
沈星河摇摇头:“你说吧。”
叶霓裳:“我意思是这再好,还能繁华得过京城啊,不如咱们俩先走吧,他们慢,这么走走停停一路玩儿的,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到呢。”
“我同意。”
叶霓裳:“你要说啥事儿?”
沈星河说:“也是这事。”
叶霓裳思念老宋,沈星河思念老头,俩人一拍即合,当即回去了,找到谢虎。
谢虎听后乐了,断然拒绝:“瘦猴,姑且不说你二人先行,谁保护你们?
我若跟着你俩走,他们怎么办?
我只说最重要的事,你给我记好。
你晚到一天,我家二爷的身子就能晚空一天。”
155
瑰丽的阳光洒满鎏金色的瓦顶,一眼望去,光彩夺目。
小石头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他又高了不少,也健壮了许多。
如今,他已是萧朗星了。
他立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寝殿内,跑到华丽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笑着说:
“沈大哥!将军府在修葺呢,这以后就是咱们第二个家了!这里面都是你的衣裳!红的在这个柜子里!”他跑到另一边:“这个柜子里的是鹅黄色的衣裳,那个柜子里的是黑色的!另外一个装的是别的颜色的。”
他话音未落跑到了摆着精致点心的圆桌前,指着琳琅满目的点心:“这些都没有枣泥馅儿!你尝尝!”
他兴奋极了,将昔日谢清遥曾经嘱咐过他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沈星河很感动:“呜呜呜,有了弘历,我也不是没有孩子的野爹了。”
萧朗星:“什么?沈大哥,你在说什么?”
沈星河回过神来,望着萧朗星:“你谢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谢大哥去刑部了,好像是提审一些人。”
沈星河犹豫了一下,将点心放回在茶盘上:“你瞧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萧朗星摇头:“没有啊,瞧着他挺好的。”
老马站在院子里大叫:“儿子!快走吧!开饭了嘿!快尝尝御膳是怎么个事!快点啊!”
老马站在外面扯着嗓子的催促。
“啊啊!来了!”沈星河带着萧朗星出去了。
萧朗星带着一群人往前走。
这是一群人,队伍的最末端,甚至还牵着一只叫噜噜的猪。
里面不仅有刀疤和章七手,甚至还有三十个铜锤帮的小弟。虽然不多,但这三十人,是沈星河亲自选拔的,他们干了很久的正业,做事靠谱,素质也提升了很多,可以给他们谋个差事。
这帮人看什么都新鲜,叽里呱啦的议论纷纷。
章七手贼眉鼠眼的,扯扯刀疤的袖子,低声哼哼:“看见汉白玉的栏杆了么?若扣下来一小块儿,知道能值多少钱么?”
刀疤沉声道:“你他妈别给我丢人现眼!咱来这不是偷鸡摸狗的!”说完了话,刀疤就地淬口浓痰。
章七手讪讪一笑:“你瞧你,你这随地淬痰的毛病没比我强多少。”
萧朗星没有乘坐骄撵,和沈星河手拉手的走在最前面:“那夜政变之后,文武百官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他们还像往常那样来上朝呢,真好笑。
谢大哥将与誉王有关的,与沈家一案有关的,全都下大狱了。
后来乔忠班师回京,回家换官服,谢大哥派人给他围了,直接把人带到了刑部。
换下的那茬人,你猜是谁顶上去的?”
沈星河:“是谁?”
萧朗星:“陆文道当初从福满城一路去边关述职,谢大哥交代给他一件事,让他记下来,陆文道每到一个地方,却没有接待他,也没有送礼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是不肯搞同流合污的,都是清官。
谢大哥从里面找出有真才学的人,组成了一个内阁机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哦对了,如今宋伯伯官复吏部尚书了,他同时也兼太傅的差,每日下午会教习我读书。
李叔叔是锦衣卫的都统,小八叔他们来了以后,都是去他那述职的。”
沈星河:“你真的确定,你谢大哥没事吗?”
萧朗星看向沈星河:“沈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以沈星河对谢清遥的了解,他就算接不了他,今天也一定会放下手里的机要来见他的。
宋伯怀一早就守在城门外,迫不及待的将叶霓裳接走了。
可是谢清遥没有来接他。
沈星河又问:“谢老三呢?怎么不见谢老三?”
萧朗星:“小哥哥一开始在兵部”他咽口唾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
“然后呆了没两三日,他和人打起来了,然后谢大哥就把小哥哥调到工部让他去运木了。
狗皇帝当初立我为太子的时候,对外选了个已故的宫女李氏作为我的生身母亲,所以为了做实这件事,要给他修祠堂。
修祠堂那运的木材多,谢大哥让小哥哥去随便捣树去了。”
萧朗星见沈星河魂不守舍的样子,“沈大哥,你若是担心谢大哥,不如先去刑部找他吧?”
“行!”沈星河一口答应了,他回头看向人群里的谢虎:“谢虎!”
谢虎满脸抗拒的瞪着沈星河:“干什么?现在挖坑不用找我了!你随便找个倒霉太监陪你去吧,往后你别喊我了。”
“别废话了!先带我去刑部!”沈星河冲过去把谢虎薅走了。
两个人一路坐着马车去了刑部。
到了刑部门口,沈星河和谢虎一高一矮站在威严的刑部大门前。
一排士兵手执长枪,于高阶上方巡逻,垂眼看见他们俩,呵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沈星河胳膊肘碰碰谢虎:“你见过大场面,你会答对,这该怎么说?我说我是谢清遥的夫人,人家信吗?我没有具体的凭证,别回头再给我拘进去。”
谢虎错过了一场御膳,感觉很愤怒,瞪他一眼,没接茬。
沈星河:“你别光想着吃的事了好不好,你家二爷现在明显有问题。”
谢虎梗脖子:“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这么会儿你都等不了,你就是想去找他宽心去是不是?”
“你放屁!”沈星河叉腰气得大骂:“我能肯定他有问题!”
“什么问题!二爷能有什么问题?”
“如果他没问题!他今天一定会去接我!所以我让你过去报上名字呀!现在当务之急,是咱们俩得进去!明白吗笨蛋谢虎!?”
笨蛋谢虎一愣,看见了站在沈星河身后的谢清遥。
他使坏,故意没告诉沈星河,咧嘴一笑,给沈星河挖坑:
“嘿,瘦猴,照实说了吧,其实就是二爷没来接你,你很生气吧?嗯?你是觉得二爷一朝翻身,端了架子不认人了?”
“我告诉你,天底下的人都变心了,我家二郎也不会对我变心,现在的问题是我想弄清楚他是怎么了!我怕他腿疼了呀”
沈星河的愈发的焦躁不安了,心疼极了:
“二郎自病愈之后,根本没有好好休养过,伤筋动骨尚且还要一百天呢,我担心他呀!
可是二郎腿疼从不与我说的,你快去呀快去呀!我想知道二郎此刻是否安好!”
身后的人轻轻拽了拽他抖动的红色发带。
“大胆!谁拽我头!”他蓦然回首,见得谢清遥立在他的身后。
他垂眼望着他,眼底噙着宠溺的笑意,抬手刮了刮沈星河的鼻子:“腿不疼的。”
沈星河昂头望着谢清遥,第一眼竟然觉得很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他清瘦了许多,阳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他的眼中虽然噙着宠溺的笑,不知是毫无血色的唇,还是那过于苍白的脸,使得他看上去带着一抹忧郁。
沈星河惊慌的低头看着他的腿:“真的么?可是你脸色很不好。”
谢清遥将他抱在怀里,抬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疼,真的不疼。
“我想你了。”他低声细语的说:“之所以没去接你,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诸地藩王还有谁与誉王有所牵连。”
站在一旁的谢虎冷眼盯着他俩:可恶,反促进他们宽心了。
“哼!二爷!您当心身子吧!”谢虎瞪他们一眼,扭头走了。
将军府在修葺,众人顺理成章的住在了皇宫里。
宫里没有孩子的太妃被发落至陵寝,说是发落,其实也是变相的还了他们自由。
大家集体住在慈宁宫,主殿是沈星河和谢清遥住,偏殿是辛川洛一家以及老马一家,其余的小屋是刀疤章七手他们住。
辛家的房子也在修缮。辛川洛收到了儿子的死讯,回了牛家山给儿子料理后事去了。辛子明和辛子静每天早朝过后作为皇帝伴读也跟着去上课。
下午时是院子里最喧闹的时候,宋氏拎着两条血淋淋的狗皮晾晒到院子里,说是入冬给三个小孩做狗皮帽子。
花嬷嬷问他从哪里扒的狗皮。
宋氏很得意:“豹房,那里老虎豹子啥都有,还有大象呢,我活这么大岁数,头回见到那么大的活物,乖宝昨天告诉我,大象,叫啥来着?什么喷他?爱里喷他?昨儿你和老马没去瞧,真亏!”
宋氏不经意看向老马的房间,见得从门板里往外冒白烟,他大惊:“哟,是走水了吗?”
花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蹙眉:“不是,老马炼丹呢。”
宋氏:“啥?”
花嬷嬷:“这些日子天天研究炼丹毒,他说用丹炉不仅能炼丹,还能炼出来的毒药碎末更不易察觉。我也是怕他一眼瞅不见再走了水,昨天帮他一起盯着。”
谢老三挂着萧朗星回来了,俩人满头热汗,萧朗星手里拿着一把小弓,大笑着说:“我今天和小哥哥去跑马了!好快活啊!”
辛子明追在后面:“小哥哥!你挂我啊!都说好了挂完石头哥哥就挂我的!别说话不算数啊!”
宋氏恶狠狠地回头:“小王八蛋你又目无尊长!嘱咐你多少次要让你改口叫皇上!”
谢虎两手竖进左右袖筒子里,蹲在主殿的窗根下,沉声道:
“二爷,您得注意身体啊,再一个,这大白天的你俩就”
里面传来沈星河绝望的尖叫声:“谢虎!你给我滚开啊!!!”
156
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少,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啪”地一声,一个男人的手搭在太监的肩膀,太监战战兢兢的回头,眼神儿往上走,赫然见得一个凶神恶煞獐头鼠目的男人。
男人打着赤膊,右边肩膀刺了只猛虎,冷声问道:“有饭吗?饿了。”
“有有有,奴才给您准备去!”几个太监忙不迭的出去了。
男人一笑,对着院外喊:“小八哥!有饭啊!过来吃!”
“嗯,一会儿的,我先跟这小宫女聊几句。”刀疤一身飞鱼服,一手搭在红墙上,抵着墙色眯眯的望着手足无措的小宫女:
“哪儿的人啊?嗯?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嗯?别怕我呀,嗯?哥就是随便跟你聊聊。”
方文道从老远提着两盒子东西往前赶,喘吁吁的,大肚子上下颠颠的往院子里走:“沈爹爹!我给您买点心了!谢爹爹!在吗?爹?有事!儿子有事找您!”
方文道高升了,如今是兵部侍郎,他对此颇有微词,说自己是个文官,不想做武将,话里话外求过几次沈星河,让他帮忙劝劝谢清遥给他调去户部。
对,就是掌管税收的户部。
“这天底下,就没有把黄鼠狼放鸡窝里养的道理。”这是沈星河的回答。
谢清遥和沈星河好半晌才从房间里出来,谢清遥站在沈星河的身后,给他绑好有些松落的红色发带。
方文道恭敬立在院中,欲言又止,最终神情严肃的说:
“刑部翻出来点卷宗。”
谢清遥给沈星河系发带的手一顿,他神情变了。
宫女太监捧着菜肴送进来了。
谢清遥轻声对沈星河道:“我去一趟。”
他下了石阶,脸色更白了,沈星河在他身后唤他:“诶!你吃了饭再走啊!”
他驻足回身望向他。
他站在阳光下,笑吟吟的也望着他。
四目相接,他抿唇笑了笑,声音有些艰涩:“好啊!”
他回去了,和众人吃了一餐饭,他让方文道也过来一起。直至他陪着沈星河吃好了一餐饭,这才带着方文道出去了。
临走时谢清遥说:“晚上可能回来的晚些。”
沈星河笑着:“好!”
晚饭时,谢清遥也没回来。
宋氏问萧朗星:“小石头,你今天学了啥?”
“我不是小石头了。”萧朗星皱眉说。
“哎呀!瞧我!我该叫皇上的呀!”宋氏十分紧张。
萧朗星笑着:“我是小星星!沈朗星!我是沈朗星!叫我朗星,或是星星!”
沈星河踢了踢他的脚,看向那些宫女太监,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太监躬身退下了。
沈星河轻声道:“忘了吗?我和你说过,别当着他们的面说你姓沈。”
萧朗星冷眼盯着外面的宫女太监:“我就是要说给他们听,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姓沈,也能当皇帝。”
老马很快撂下筷子,眼睛一转,问道:“怎么?你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吗?”
萧朗星的目光落在右边的那个小太监的脸上:
“那人叫小豆子,我听见他跟人抱怨,说狗肉就是狗肉,上不了筵席。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把好好的一个慈宁宫祸祸成什么样了。
他还说,说我八成是谢清遥的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萧家的孩子。”
众人移目看向小豆子。
沈星河冷声道:“花嬷嬷,宋嬷嬷,扎他!”
“来了!”宋嬷嬷的袖子又挽上去了,老马跑出去拿药箱,把针灸包递给他俩:
“最后给我留口气儿,我试试我新炼的丹毒灵不灵。”
花嬷嬷:“好!”
沈星河看向萧朗星,见他微微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这是他的重大缺陷。
但沈星河没法劝,他看着屋子里的这群人。
没有一个生性豁达的好人。
唯一勉强算得上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是谢清洲。
就冲他敢在皇宫还我行我素的挂着胸前的一串大粽子来回溜达,这就胜过这世上太多人了。
沈星河探头望着坐在对面吃饭的谢清洲:“老三,你觉得别人的看法重要吗?”
谢清洲一愣,抬眼望着沈星河:“重要。”
沈星河很诚恳的问他:“重要的话,那么,你为什么每天挂着大粽子走来走去?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谢清洲低头瞅瞅自己的粽子,抬眼望着沈星河,攥拳:“谁笑话我,我捣谁。”
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想了良久,眸光一亮。
裴景弛。
据大李来信,裴景弛每天的生活很规律,到了铺子干活、泡茶、大脑放空的愣神儿,浣衣、回家。
他真的算是个为数不多的好人,他的心态很稳,这边谢清遥的团队都已经入驻紫禁城,开始一手遮天了,那边大漠听说快分裂了,裴景弛仍然无动于衷。
沈星河眸光流转,轻声问萧朗星:“你想你舅舅了吗?”
萧朗星一愣:“想他干什么呀?他每天除了洗衣裳就是愣神儿。”
沈星河:“你给他写封信,就说想他了,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也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宫里。”
萧朗星乐了:“舅舅肯定不愿意来的,他和谢大哥也不亲近,他来宫里干什么呀?难不成去浣衣局吗?”
说是这么说,但萧朗星还是写了封信寄出去了。
他很快收到了裴景弛的回信:
我在这里住得很好,远离喧嚣和聒噪。
挣的钱虽然有些少,但我的心情是和乐的,小石头,你在他们身边,舅舅很放心。
有句话舅舅一直想要对你讲,待人接物你不要总是多想。
人性经不起揣摩和考验,很多事要学会视而不见。
如果有人瞧不起你无所谓,你也可以瞧不起他们。
还有很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你更不必介怀。
这种人是最胆怯的,是最懦弱的,是不敢当你面叫嚣的宵小,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舅舅从小也被人看不起过,现在还不是很开怀的活?
每个人都有缺点,谁都会面对被人品头论足。
不争不抢,不急不躁,过好你自己想过的每一天,那便是最好。”
沈星河和萧朗星望着这封信沉默了。
沈星河好想撕了这封信。
萧朗星抬眼望着他:“读的好难受啊,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萧朗星说完了话,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
沈星河不知道他能不能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生来达观豁达。
人,是群聚性的动物,注定了不可能要脱离集体而独立存在,永远能保持特立独行。
就好比他们住在宫廷,却不守宫廷的规矩体统,随性散漫的生活,便是打破了传统。
起先,只是宫人们的流言蜚语,后来,渐渐传至朝堂之中,有人直抒己见,当面抨击了这件事。
所换来的结果很糟糕,那个官员被下大狱了。
没过多久,辛家的府邸修葺好了,辛川洛怕给谢清遥惹麻烦,带着宋氏搬走了。
之后将军府也修葺好了,但沈星河和谢清遥没有住到将军府里,依旧在皇宫里住着,没有人敢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沈星河提过几次要搬回将军府,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谢清遥,很干脆的拒绝了。
“就住在这。”他说。
祠庙已建好。
那恢弘的庙宇里供奉着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
萧朗星被告知祭拜的那一日,必须要当众哭出来。
以来彰显他的孝道。
萧朗星找到了沈星河,十分为难的说:
“我哭不出来啊,宋大人和内阁的一些大臣跟我说,必须要哭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我孝顺。这太恶心了吧,为什么要上去大哭啊?”
沈星河:“不哭,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议论你,说,咦,皇帝都不哭他的母亲,他对他的母亲都如此冷漠,以后怎么能对百姓孝顺呢。
还会有人说,皇帝为什么不哭呢?难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吗?有没有可能他就是大漠人的孩子呢?
所以宋大人他们让你哭。
你不想哭也可以,因为有你谢大哥在,他会用他的方式,帮你把那些嘴贱的人都治过来。”
沈星河望着萧朗星,让他自己做选择:“到时候你哭不哭都行,若实在哭不出来,便咧嘴干嚎几嗓子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萧朗星说:“我还是觉得哭好吧。可是我哭不出来呀,今天谢大哥带我走了一遍,他跟我说,哭不出来就算了吧。
他说,如果有人非议,他就帮我把那些非议的人直接杀了。
可我总觉得没必要杀人。谢大哥选中的那些首辅机构的官员,一个个都是清官。
虽然我从前没见过清官什么样,可我知道贪官什么样,就像方文道那样,永远不会逆着咱们说话,以谢大哥的喜好为主,其他人的生死,国事,于方文道无关。
清官是恰恰相反的,那群人不会讨好谢大哥,甚至有时候会说谢大哥不爱听的话,他们眼里不揉砂子。
其实和他们相处反而挺好的,因为他们有话都当面说了,不会背地里拿咱们当傻子。”
沈星河惊讶的望着萧朗星。
他变了,从一棵濒临枯死,枯枝扎人手的小树苗,渐渐生长,在扎人的刺里结出了生机勃勃的绿叶。
沈星河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他带着萧朗星出宫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最终停在了远郊。
沈星河和萧朗星下了马车。
他牵着萧朗星的手抬头,走到城楼下,望着高高的城楼:
“我一直想带你来这个地方。”
萧朗星好奇的望着沈星河:“这是哪里?”
沈星河望着那高高的城楼:“我听宋大人说,这便是你的亲生母亲跳下去的地方。”
萧朗星抬头望着城楼。
沈星河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都呆呆的望着那高高的城墙站了很久。
萧朗星:“好高啊。”
沈星河:“是呢。”
157
静了长久一阵,沈星河道:“祭拜之日,满朝文武百官都在,但你可以当他们不在,你就仔细的想,把祭拜的人,真正的当成你的母亲,去想,他当时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往下跳。”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萧朗星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行了焚香礼,他跪在了殿内。
满朝文武皆跟着下拜。
唯有谢清遥站在那。
萧朗星颁布谢家昭雪圣旨那一日,特地对文武百官说过,谢清遥有腿疾,上朝可赐座,面圣可免御前行礼。
而这一次,皇上都跪下了。
他仍没有跪。
他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昭告天下,如今朝堂之上,说了算的人,是他谢清遥。
萧朗星跪在地上,周围寂静极了,闭着眼,撅着屁股,专注的回忆着那座高高的城楼。
他母亲跳下去的那座城墙。
娘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这个字眼被沈星河取代了。
他每每试图让自己想象着娘站在城墙上,奋不顾身一跃而下。
那张脸就变成了沈星河。
一身黑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他不可能跳。
他面对欺负他的人,倒是有可能会立在城楼上骂街。
骂最脏的街,歇斯底里的咒骂着每一个与他做对的人。
他会抵抗到底,把每一个人骂的哑口无言。
然后,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扭头看向他,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而平静,脸上还带着一抹看上去有点可怕的笑意对他讲:
【别害怕啊!我这样不对,你别跟我学。】
萧朗星想到这里,甚至很想笑。
他真的哭不出来,他想起沈星河以往所向披靡,飞扬跋扈的样子,他越发的想笑了,萧朗星死咬着下嘴唇,让自己千万别笑出声来。
身后静得离奇,连鸟叫的声音都听得特别真切。
他开始紧张了,所有人都等着他哭。他仓皇的抬眼,不经意的瞥见了灵位上的名字:
李珠儿。
他的母亲叫乌金珠,金子是连烈火都不怕的。
他蓦地想起了舅舅的话,在舅舅的口中,金珠子也是个泼辣凶悍的少女。
像沈大哥一样,也拥有很烈的脾气呢。
可她到生命的尽头,没有叫骂,没有抵抗,而是匆匆的将皇帝的阴谋公布于众。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也为了给他的儿子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鼓起勇气奋不顾身的跃下。
是什么让这种贞烈刚强的女人转了脾气。
是因他啊。
想到这里,小石头心里像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敲了一下。
“娘!”萧朗星的泪水落下来了。
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一泻千里。
他一遍遍的喊着娘亲,哭倒在地,连连磕头。
他含糊的说着:“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的死,换回了我的生。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如今的一切。
他一哭,文武百官也跟着哭了。
那一天,呜咽的哭声缭绕在祠庙内外。
随着时光的流逝,沈星河渐渐发现谢清遥开始变得很不同了。
重回最初他最初来到京城的问题,沈星河得出了答案,谢清遥就是有问题了。
他的话变得少了很多,眉头总是难以舒展,觉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他会彻夜辗转反侧。
在他的床榻边会摆着一把剑。
他也会从黑夜里惊醒。
沈星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他试图问过他几次,他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但是沈星河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便是他每逢做过噩梦之后,第二天谢清遥下朝回来的时辰总会比平时晚一些。
有时候沈星河会从他的衣角上看到鲜血,他问他是从哪里染上的血,他只说是刑室,便转了其他的话。
他连吓带唬的审了一个常在谢清遥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带着他兜兜转转的停在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前,战战兢兢地和他说:“就是这里。”
但门锁着,沈星河进不去。
他让小太监开门,小太监吓得跪下了,诚惶诚恐的磕头:“将军夫人饶了奴才吧,这门的钥匙只有大将军有。”
这夜,沈星河把擅长溜门撬锁的章七手叫过来了。
他非得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章七手最擅长的,但他此刻站在门板前摸着锁头踌躇不定。
沈星河:“怎么的?这锁你撬不开?”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望向沈星河挤出一丝笑:“老九,锦衣卫纪律严明,我要是撬了这把锁,一旦事发,我可能脑袋要搬家。”
他见沈星河神情变了,连忙补充:“但你找我开口,我肯定帮你,这锁我不能动,我翻墙进去看一眼,回来告诉你里面是什么,这行吗?”
沈星河答应了。
章七手翻了个跟头顺利翻过去了。
半晌他再翻回来的时候,直接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了。
章七手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他吓得倚着墙面打哆嗦:
“三个人。”章七手的声音有些颤抖:“都不像人了呀,血肉模糊的在院子里的笼子关着,朝着屋子跪着,屋子里面摆着牌位,好像是二爷家人的牌位,供桌上有这个,我看了看,是卷宗。”
那三个人,自然是李荣,乔忠,和萧宸瑞。
章七手靠着墙壁,从怀里拿出了卷宗给沈星河:
“卷宗是打开的,我取来时便是这一页摊开在桌上的。”
沈星河接过卷宗,垂眼看着:
“白氏拒之,主审命至断其拇指,白氏倚柱而笑,骂曰:
‘有死而已,断我十指又何惧。
‘昏君无道,忠奸颠倒,构陷忠良,他日必人神得而诛之。’
主审震怒之,令割其舌,尽数断其指”
沈星河读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谢家人当初受审时的卷宗。
用冰冷的句子记录着他的至亲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白氏,是他的母亲,上面一字一句的写着他的母亲被人削断了手指,被割掉了舌头。
他提心吊胆的往下看,翻过他的母亲那页,翻过他的大哥,大嫂,他甚至看到了谢清遥和谢清洲。
在面对无情的拷打和逼供面前,他们无一肯低头,拒绝认罪。
但是沈星河唯独没有找到谢清遥的父亲。
有一页,被谢清遥撕掉了。
沈星河将卷宗递给章七手时,手也在发颤。
两个人离开那小院时,章七手神情不定,沈星河知道章七手一向胆子小:
“被二郎发现,你往我身上推就行,或是我一会就告诉他。”他说。
章七手:“那你还是跟他说吧,别让他发现之后来问责我,他”
他止住了话。
沈星河望着章七手恐惧的表情,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谢清遥很少给沈星河讲关于朝堂的事,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于是,他找章七手套话:
“怎么,他欺负过你?又掐你脖子了?”
“那倒不是。”章七手抬眼看了他一眼,左右四顾,声音极轻:“他关了不少人了。”
沈星河:“都关了谁?”
“别的你可能都不认识,我说个你认识的吧,关了李爷。”
沈星河愕然:“什么?李大娃?是李大娃吗?”
章七手神情痛苦的点头:“是啊!”
关了一辈子别人的人,居然也被别人关了?
“为什么关李大娃?”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好像是因为一个叫江廷廉的次辅。”
沈星河震惊:“江廷廉?”
章七手也很震惊:“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确实认识,是书里认识的。且对此人记忆深刻。
当时誉王举义时,裴景弛加入誉王阵营,兴兵挥师京中营救他心爱的辛苑,一路打到江廷廉这里时候,这江廷廉直接投诚了。
他投诚倒不是怕死,他是想给老百姓一个活路,不惜背一个叛徒的骂名。
他是个清官,只不过在誉王眼中,这个人不忠朝廷,将来也不会忠诚与他,所以誉王起先没打算重用他。
原文中,还是裴景弛说服了誉王,说此人是良才,可用之。
后来,江廷廉也没有让誉王失望,誉王征战之路,屡献良策,天下平定之后,他就任首辅,兢兢业业,爱民如子。
怎么到谢清遥这就要被宰了呢?
沈星河决定要去见见这个人。
章七手胆子小,让他带着沈星河去刑部显然是不行的。
沈星河出宫去了,他最先去了兵部,让守卫把谢虎叫进来。
谢虎是拿着铁铲出来的。
神情很不好:“我跟你说了!下次这个事你找太监帮你!”
他皱眉:“人在哪了?六血了是吧?”
他话说一半见沈星河神情不对,这才意识到他有正事:“怎么了?”
“你知道李大娃被关起来了吗?”
谢虎:“知道。”
沈星河:“带我见见李大娃。”
谢虎很为难,抬眼,见得沈星河神情焦虑。
沈星河:“二郎就是有问题。”
“是有。”这一次,谢虎没有反驳,他把铁铲支在一旁,面容沉下来了,想了一阵,叹声气:
“我也瞧出来了,走吧,我带你去刑部,我给你望风。”
沈星河人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隔着铁栏杆,见李大娃正跟对面的一个男人饮酒。
李大娃滋个大牙嘎嘎的乐:“江爷!实不相瞒,我李大娃这辈子就佩服有本事的高人,你是我见过的最高的高人!你品格最高!”
沈星河觉得自己多余来捞他。
“咳咳。”他咳嗽两声,歪头望着李大娃:“李爷,实话说了吧,我在你心里早就是路人了是吧。”
李大娃见得沈星河来,一楞,又大笑:“江爷!这位沈公子也是高人!别瞧他是个清瘦公子!诶?怎么走了!沈公子,回来,错了错了,一时嘴快。”
158
沈星河扭头走人了。
他想象中李大娃大概是会被五花八门的刑具拷打折磨,万没想到,他此刻这么悠闲。
李大娃攥着栏杆嚷嚷:“错了错了!不提个矮了行吗!”
沈星河这才回来。
见那男人已经起身了,他四十来岁,很瘦,身上没穿囚服,一身官袍染了尘灰。
李大娃给他介绍了一下,他对着沈星河俯身一拜:“在下江廷廉见过沈公子。”
沈星河开门见山的问他:“请问江大人是如何被调来京中的,又因什么被下大狱?”
江廷廉看向李大娃。
李大娃笑了笑:“但说无妨!沈公子深明大义!不是外人!”
江廷廉无奈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了。”
这事还要从当初方文道一路去边关上任的路上说起。
方文道到了一处小村,时任县令的江廷廉作为地方官员应该接待。
方文道坐在马车里,扒开帘子一瞅这江廷廉满脸菜色干巴瘦的德行,就知道这是个不懂事的清官。
但凡懂点事,也不至于四十来岁,还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干县令了。
方文道冷声道:“行了行了,我赶路要紧,你把你名字告诉我的小厮,之后就继续去忙你的吧。”
岂料,江廷廉没有起身:“卑职给大人带了一些东西,请大人过目。”
方文道眼睛瞬间锃光瓦亮,他两步跳下了马车,大笑:
“哎呀呀!不早说呢?快快请起呀好兄弟!险些误会了!来,咱们是先吃饭还是先走个过场?”
江廷廉很疑惑的问方文道:“走什么过场?”
方文道两眼一眯:“就是遛一遛,视察什么的走个过场,你懂得!”方文道拍拍江廷廉的肩膀,笑得很奸猾。
江廷廉点头:“那便请大人随小人走一趟!”
随着方文道跟江廷廉一路行走,方文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方文道提着两只靴子,光着两只胖脚丫跟着江廷廉下了田。
方文道顶着脑袋顶的大太阳,听得对方要继续深入百姓家里看一看村民家里的现状,方文道实在走不下去了。
半晌了,江廷廉没说任何礼物的事情,白话的都是治水的问题,江廷廉想修河堤,没有钱,请求方文道给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拨出一笔银子。
江廷廉已经自费盖了一半了,他把多年积蓄都搭在这里面了,再也拿不出钱了,他说今年夏季一旦雨水多再发生洪涝,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方文道感觉自己现在正在遭殃!
他咬着后槽牙问江廷廉:“你到底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江廷廉从袖中拿出了个小布袋子。
按照方文道的经验,这里面会是小金子,或是小珍珠。
他兴高采烈地摊开小胖手:“来,本官瞧瞧是什么品相。”
布袋一撒,方文道接了满手的谷子。
他笑容再次消失了,小珍珠一度险些从方文道的眼睛里掉出来。
江廷廉沉声道:“大人!这是今年产出的谷,里面全是谷壳了,是空谷啊!长此以往,只怕百姓要面临灾荒了!建盖河堤刻不容缓,可这里太穷了,我们真的拿不出钱了!一旦饥荒袭来,只怕连城池都要遭殃!”
“混账!”方文道气得将手里的谷子和靴子扔在地上,他恼羞成怒了:
“本官跟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喝了一肚子西北风!踩了满脚淤泥!不是为了听你白话这些有的没的!说到头来,你是想找我要钱啊?要钱?信不信本官能要你的命!”
江廷廉跪下了,悲怆一笑。
方文道愤怒转身猛走几步,霍地回头指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江廷廉。”
方文道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清高,你了不起!给我等着吧你!呸!”
愤怒的方文道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江廷廉跪在地上很久,望着手里的布袋子,他想,自己仕途应该是到头了,可百姓怎么办呢。
之后,他收到了前往京中的消息,他以为是方文道公报私仇,他没有反抗,甚至很珍惜这个机会,他挨家挨户的走访了每一户的百姓,弄了个万民血书请求修河堤。
他把这血书绑在身上,他抱了必死的决心,打算把事情闹大,事情一旦闹大,迫于压力,河堤一定会修的。
【死我江廷廉一人,换回全村百姓的生,值了!】
江廷廉没想到的是,首辅谢清遥只和他随口聊了几句,便定了他内阁次辅的职。
江廷廉脑袋瓜子当时是懵的。
他身上还绑着万民血书,甚至还没来及扒开衣服,振臂呐喊,他居然就升官了?
还是内阁次辅。
他向谢清遥提出了村落修河堤的问题,谢清遥只是告诉他:
“此等小事以后不必与我上报,你自行定夺。”
那么江廷廉为什么会被谢清遥下大狱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谢清遥在兴酷吏!”江廷廉望着沈星河,声音沉重。
沈星河惊愕。
因为原文中谢清遥,架空皇帝之后,他玩过这个。
江廷廉:“探子收到消息,大漠布泰耶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了,大漠已有分裂之势。
朝堂之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不趁此良机一举荡平大漠。’
另一派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该减轻徭役,降低赋税,调养生息,以安民生。’
两派都有两派的利弊。
我与宋大人,皇上,内阁一众官员都认为目前该以安民生,调养生息,暂减赋税徭役。
因为朝内许多官员都是从底层上来的,他们都深知百姓疾苦,知道当务之急该做什么!”
沈星河:“谢清遥呢?他是什么意见?”
江廷廉:“他什么意见都没有。他在发展酷吏!”
江廷廉又强调了一遍,他似乎觉得这个人很离谱:
“他让探子潜伏到每一个官员的家中,那些探子可以探听到官员们聚会筵席上的高谈阔论。
一旦涉及到在背后抱怨谢清遥,作为堂堂兵部尚书,兼任一国首辅,正事不干,只会专权,一手遮天。
那些人第二天会被带到刑部受审。
渐渐的,第一派主战的不剩几人了。
但他是为了调养生息么?
不是,他没有同意调整赋税的决策,他只是为了集权,他在集中自己的权利!”
沈星河:“你和他因为这个吵起来了?”
“对。我不能由着他这么做下去,兴酷吏弊端重重,第一,会有探子公报私仇,涉险诬告,从而出现冤假错案。
更会有无辜的官员被屈打成招!长此以往,朝野之内人人自危,敢于直抒己见者越来越少,圆滑小人必将大行其道。”
江廷廉顿住,沉声道:“更重要的是,照着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皇上,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傀儡。他日各地藩王,一旦知晓此事,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前来造反!”
沈星河无从反驳,因为这正是谢清遥最后的结局。
被大头朝下吊城楼的结局。
江廷廉:“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他要把萧姓藩王杀光。他们自然造不了反了。”
沈星河说:“这也可以呀。”
把姓萧的都杀了,那谢老二不就无法被大头朝下吊城楼了吗?
他是这样的思路。
江廷廉愕然望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又看向李大娃,没好意思问他,这是深明大义么这。
他缓了一阵,才道:“杀光封地诸王,萧氏宗亲,你可知,皇帝会留下一个暴君的骂名吗?”
沈星河诚恳的问:“暗杀不行吗?”
江廷廉再次看向李大娃,这一次直接问出口了:“你确定这人是深明大义吗?”
李大娃一乐:“嘿,我不太懂国事,他问啥,你就说啥呗。”
江廷廉脸色很难看的解释:
“没有不透风的墙,主少国疑,如今对于皇帝的身份风言风语已经不少了。
再者,你知道杀光萧家宗族是多么庞大的一项任务?说着容易,做着太难。
萧家宗族也有门生亲朋吧?难不成都杀光?
就且当他都能杀光,好了,那皇帝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古往今来,可有这样的帝王吗?皇上将成为一个被人诟病,口诛笔伐,被天下人唾弃的暴君!
所以,你觉得谢清遥这么做,这会对谁不利?
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谢清遥在借刀杀人,在一石二鸟。借小石头的手,杀萧家的人。
沈星河没回答这个犀利的问题:“皇上对此怎么说。”
江廷廉无奈一笑:“皇上年幼,他不知道这些事。皇上只知道要杀端王,因为端王与誉王有所牵连。”
沈星河看向李大娃:“关爷,你怎么被关进来的?”
李大娃:“我当时正在当差呢,他俩当着我面吵起来了,然后谢爷罢免江大人了,让他滚。
江大人还挺激动,扯脖子说,‘滚之前话得说清楚,他质问谢爷是否是想专权。’
谢爷乐了,说‘你不必滚了’,然后谢爷看着我,让我直接把他杀了。”
李大娃皱眉,沉声道:“我问谢爷,‘江廷廉是忠的,为什么杀他。’谢爷说,‘那你就跟他一块下大狱吧。’”
李大娃回头,看着角落里的绣春刀:“谢爷说,若我不杀他,就一辈子跟他关着吧。”
李大娃一拍江廷廉的肩膀:“你放心!我李大娃就算被关一辈子,我也不杀你!你是忠的,是清官,我为啥杀你!
我李大娃见过多少流水的县太爷了,都他妈一个比一个脏,包括方文道!
但是,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真干实事,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官,江大人,我敬仰你!你是好人,是忠的,我杀你,那我成啥了!”
是呢,恶捕头都懂的道理,谢清遥怎么不懂。
小疯子想干什么。
沈星河转头走了。
159
江廷廉的问题悠悠在沈星河的脑海里回荡着:
【你觉得,这会对谁不利,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沈星河回了寝殿,等了良久,没有等到谢清遥。
萧朗星也没有亦如往常过来找沈星河玩耍。
天黑了,萧朗星近身的小太监来找 他,带着个太医,说是请 他快去劝劝皇上。
皇上下午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晚膳也没吃,小太监担心皇上龙体有恙,来求沈星河了。
沈星河听后一路朝着萧朗星的寝宫去了。
他到了寝殿,外面守着几个太监对 他行礼。
沈星河走过去尚未敲门,里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萧朗星将门打开,满脸惊恐地望着 他:
“沈大哥,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你陪我待会行吗?”
沈星河见从没见过萧朗星这样的一面。
他让太医先回去了,独自走进屋内,见得屋子里的蜡烛被他尽数点上,灯火辉煌的。
他将门掩好,看向他:“你怎么不去找我?”
“我不知道谢大哥在不在。”他咽了口唾沫,话里毫无逻辑。
沈星河他走过去了,上了罗汉榻,萧朗星爬上了罗汉榻的另一边,他仍满脸惊慌地样子。
“怎么回事?”
萧朗星如实说了。
萧朗星下午与子明和子静一起放风筝。
萧朗星带着风筝奔跑在朱红色的宫墙下,一拐弯,见得一队太监提着泔水似的东西往前面走,他有些好奇的叫住了那队太监:
“这不是倒泔水的地方,你们提着这个是做什么去?”
太监行了礼,低声道:“是给冷宫的人送去的。”
“冷宫?”萧朗星更好奇了:
“这皇宫里的嫔妃被谢大人派去守陵寝了,哪还有什么冷宫的妃嫔。”
太监跪在地上轻声回萧朗星:“皇上与奴才一去便知。”
于是,萧朗星回头让朱子明兄妹先回去。
这队太监带着他去了一间偏僻的院子。
门板是开着的,他走进去,好奇的望着这件荒废的院子。
杂草将砖缝挤得歪歪斜斜,萧朗星往前走,推开了主殿的门,梁下半吊着一个男人。
男人没有四肢,两只眼睛也被挖出去了,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稀疏的头发披散着。
在他的身后摆着一排灵位,灵位的桌子上除了贡果,线香。
还有一把长枪。
萧朗星连连后退,看向那为首的太监:“那是谁呀?”
“回皇上的话,这是太上皇。”
太监说完了话,整齐的站在萧朗星的身后。
萧宸瑞听得皇上二字,动了一动,他太久没开口了,只轻声问:“是朗星吗?”
他的嗓子沙哑极了。
萧宸瑞颤巍巍的说:“朗星,你要记着啊,谢清遥是在拿你当傀儡。孩子,你一定要防着他。
孩子,你记着父皇的一句话,龙椅只有一把,天底下的人却都想坐上那把椅子。
孩子,记着”
“别说,你别说话。”萧朗星抓起了自己的袖子,他低头望着自己的鸡皮疙瘩。
他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不是因为目睹了萧宸瑞的惨状,而是因为萧宸瑞那饱含关爱,极具父爱的一声又一声的:
孩子。
他莫名觉得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
他很想吐,他弯身张着嘴,嘴巴开始拉丝了。
萧宸瑞:“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我的胞弟,你的亲皇叔被他构陷参与了誉王谋反,我的母亲,你的亲皇祖母,被他生生削断了手指,孩子,别忘了这些,我们萧家与谢家的仇恨,不共戴天啊,孩子,他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孩子,给父皇一个了断吧,这些血债,你一定不能忘”
“你他妈的闭嘴啊!”萧朗星“哇”地一声吐了。
他弯腰捂着肚子,对着半吊起来的萧宸瑞吐了满地。
萧朗星呸呸呸的淬着唾沫。
他恶狠狠地抬眼望着萧宸瑞:“谁是你孩子!你”
“原来他是故意的啊。”萧宸瑞咧嘴笑了。
萧朗星止住了话。
萧宸瑞:“他故意要看你,今日肯不肯给我一个了断了。
如果我没猜错,在这间房,一定会有一把武器。
如果你因我心软,顾及你我父子之情,你给了我一个了断,违抗了他的决定,今日之我,便是明日之你。”
他诡异的笑了,显得格外狰狞:“恭喜你了,通过了他的考验。
你猜,以后还会有这样的考验吗?
你就好好的,当他的狗吧。
你以为宫女太监对你跪拜便是敬你?你以为满朝文武给你磕头便是拜你?
错啦,是敬的他是拜的他。
因为他手上握着实权。
哈哈哈哈哈,终有一日,你会切身明白我今日所言,但那一天,你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萧朗星也咧嘴笑了:“你别想激怒我,好好在这受罪吧,后半生,有你的罪受。”
萧朗星转头撞开了太监,他跑走了,在他的背后传来了萧宸瑞毛骨悚然的笑声。
萧朗星面白如纸的望着沈星河:“他到底在笑什么?我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沈星河却想的很明白。萧宸瑞在笑,他已经在他的儿子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而这根刺,是谢清遥允许被种下的。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一队太监故意的经过。
他和章七手晌午才去了那地方,那把钥匙,只有谢清遥一个人有。
章七手也没有看到枪,而且那地方还有李荣,还有乔忠。他们三个人被锁在笼子里,面对着灵牌跪着。
但下午的时候,却只有萧宸瑞被倒吊梁下了。
萧朗星沉声道:“我有点害怕,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他在害怕,萧宸瑞说的是真话。
但这个答案,沈星河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把不安的萧朗星哄睡着了,独自出了他的寝宫,一出门外,见得谢清遥立在外面等着 他。
两个人无声的走回去,唯有寒蝉凄切的声音。
谢清遥大概是知道沈星河去见过江廷廉了。
或许也会猜到,江廷廉会对 他说什么。
所以,他下午就动手了。
回到寝殿,沈星河将门掩上,回头望着谢清遥。
“你今天是故意的吗?故意让朗星见到萧宸瑞?”
他开门见山的问。
“对。”谢清遥也坦然的承认了。
沈星河:“你故意把枪放在房间里,你想试朗星是否听你的话?还是想,试他有没有对他的亲生父亲心软?”
“两者都有。”他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再次想起了江廷廉的话。
【这会对谁不利?他意欲何为?】
沈星河有些没胆量的问下去了。
他觉得这个问题往深了问下去,会面临一个残酷的局面。
但迅哥儿教导过我们: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喘息着,鼓起勇气的望向谢清遥:“你是在杀与不杀他之间徘徊吗?”
“对。”
他轻飘飘的承认了。
沈星河的心跟着一抖。
他强调了一遍:“我指的是小石头。”
“我知道。”
屋里一阵漫长的寂静。
沈星河的手冰凉。
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轻声问:“请问,你为什么想杀他?”
谢清遥幽幽的望着 他:“因为我没打算放权给他,他终有一日,人大心大,会不甘于坐一个傀儡。”
为什么没杀他,这自然不用问了。
是因为沈星河。
沈星河:“那你当初为什么当初自己不做这个皇帝?”
谢清遥:“我现在也可以给他薅下去,但他还是活不了。”
“为什么。”
谢清遥:“如果他像最开始那样耽于享乐,是个无心皇位的人,我自可让他活,我甚至会让他痛快的活。
但他在认真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帝王,他在国策上与我的见地持有很多不同的意见。
例如,端王涉嫌曾与参与过誉王谋反之案,我不仅要杀端王,我还要杀光端王的儿子。
他却与我说,毕竟是涉嫌,尚无确凿证据,难堵悠悠之口,他说如果做的太绝,很可能会引其他诸地藩王的恐慌,他们会以为朝廷要制衡打压藩王,反引他们心生逆反,倒不如温水煮青蛙,留着慢慢杀。”
沈星河:“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啊。”
谢清遥:“留着慢慢杀的结果,是杀光那日,还是一样会引各地藩王忌惮。甚至夜长梦多,给端王的儿子留以喘息之地,变节丛生。”
沈星河:“我感觉你说的也在理。”
谢清遥:“像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很多,他做不到永远听我的。”
沈星河好奇的望着他:“可是即便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也做不到永远听你的吧?
为什么要永远听谁的,正常的交流讨论,谁有道理就听谁的,这不就可以了么?”
谢清遥:“可是龙椅只有一把,最终的决策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一阵漫长的寂静。
谢清遥移开了视线,他轻声道:“星星,咱们不说这些了吧。”
“我想认小石头做儿子。”
沈星河沉静了良久,轻声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有一句话写的很好。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他看向谢清遥:“你志不在庙堂之上,何必为难自己,你如今在做的,是你不喜欢的事。”
谢清遥望着 他:“你觉得我喜欢做的是什么。”
“疆场。” 他一时一刻的犹豫都未曾有,几乎脱口而出。
沈星河太了解谢清遥了。
他见过谢清遥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时的专注样子,也见过他纵马飞扬时的样子。
他也目睹过谢虎对他的袍泽之情。
在那个地方,他有历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战友。
他们可以无条件的信赖彼此。
那才是他擅长且热爱的事。
谢清遥又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踉踉跄跄的坐在了椅子上。
160
沈星河心口一痛,问道:“你腿疼?”
“没有。”谢清遥恍惚而抽离的抬起眼:“我不可能再把谢家人的性命,交给萧家人的手中。”
“我不放权!”谢清遥坚定的看着沈星河:“我也不可能做一个愚人,遭人耻笑的愚人。”
“什么渔人?”沈星河疑惑的看着他。
沈星河望着他憔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疼:
“我没有在逼你放权,我想试图弄明白你怎么了。”
他目光柔弱了些许,轻声道:“二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我们一起分析一下,什么渔人?我没听明白。”
谢清遥的喉咙颤动一瞬,他垂着眼,表情极为痛苦,声音很微弱,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似的:
“像我爹那样,效忠君王,落得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
沈星河:“但小石头不是萧宸瑞。”
谢清遥:“我不能肯定他绝不会成为萧宸瑞。
但我能肯定的是,自古忠良没有好下场。
我做不到像狗一样一辈子哄着他,顺着他。
所以,我必须攥着权,他什么都别想得到。”
他漆黑的眼透着偏执的神采,他渐渐激动了,胸膛起起伏伏的:
“我爹忠,但他身死之后,百姓谁给他说过一句话?老百姓都认为我爹谋反了!”
沈星河:“那是因为百姓不知真相,你为什么至今没有将真相公之于众?卷宗可以昭告天下的。拿出那卷宗,找出当事人,百姓才会了解原委”
“公之于众?”他含糊不清的说了这四个字,打断了沈星河,他蓦地笑了:
“他们只会有两种想法,笑我爹愚忠。
或是,压根不信会有这么愚的人。
他们配么?配我去告诉他们真相么,说出来让天底下的人耻笑他么!”
他神情复杂的笑了:“我爹,兴许根本不在乎我给谢家昭不昭雪吧。”他抬眼,唇角蔓延开来一道冷笑,轻蔑的冷笑:
“他生前全家命都不要了,身后名而已,他自也不在乎。”
沈星河:“是你在笑话他是个愚人吧。”
谢清遥恼羞成怒的站起身,语速渐快: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不想让我杀萧朗星么。
可以,我不杀他,你不用跟我在这兜兜转转给他求情。”
沈星河眯眼看着他:“我是在说你最近状态很不好,你总是作噩梦,你做了什么噩梦,你被什么事情困扰。
明明一开始你弄了一群清官在你的内阁之中的,明明你给宋伯怀吏部尚书的要职,也有给他分担权利的意思。
可为什么突然大兴酷吏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要杀了姓江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转变?可以说吗?”
“说出来你肯依么?不能吧?到头来,你还是不能允许我杀死萧朗星对吗?”
绕来绕去,他一直在绕杀萧朗星的事,沈星河问的是他郁结的事。
他急了:“此事无关萧朗星,你大兴酷吏的结果是会面对一个可怕的结局!你想过后果吗?
我现在问的是你郁结在哪里的问题,你彻夜寝食难安,你梦见了什么,你在担忧什么!
你杀萧朗星可以,前提是如果萧朗星白眼狼,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哪怕有了这个苗子,哪怕是一种可能,我第一个去杀他!我绝不手软!
我想知道你和萧朗星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转变如此巨大,仅仅是意见相左吗?”
“还有,我去过萧宸瑞那,卷宗我也看过,我想你也知道了,爹的那页”
“我撕了。”他神情复杂的望着沈星河:“只要留着我娘的那页,就够了!”
“撕了?”他愕然:“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他是个愚人!”谢清遥失控了,陡然嘶吼:“通篇下来,我只看到了两个字!愚人!”
他声音极大,震耳欲聋。
把毫无防备的沈星河心里吓了一颤,他第一反应是很怂包的眯虚着眼睛,撇着嘴,脊背往后仰。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很怂包时,他也愤怒了,叉腰,虚张声势的喊:
“你不要在这给我哇哇叫!
你所问非所答,闪烁其词,你还有理了?!”
谢清遥的眼中因得激动而红着,杀气腾腾的模样。
他玄身朝着外面走。
“嘭”地一声巨响,他摔门离去。
巨大的摔门声异常的真切,像是一记巴掌掴在沈星河的脸上,也掴了他心里一下。
谢清遥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下了一场秋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下落下,像是晶莹的珠帘。
沈星河隔着雨幕,立在殿内,他站了好久,眼睛就盯着那扇门。
宫女轻手轻脚走到沈星河身畔,轻声问:“将军夫人,用午膳吧?”
沈星河眯着眼目放戾光:“他还摔门了?”
宫女疑惑的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将军夫人?用午膳吧?”
沈星河:“他居然还敢摔门了!”
宫女抿了抿唇,轻声道:“将军夫人,还是”
“他凭什么摔门呀?”沈星河骤然大喝,吓得宫女一激灵,惊惶跪下了。
他昨夜其实没有这么气愤,因为当时谢清遥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只是专注于想找出他的郁结。
但他越想越生气。
谢清遥不长嘴,还摔门,把沈星河晾在家里一宿。
这太可恨了。
宫女们瑟瑟发抖的看着他在厅内踱步。
午膳沈星河没去吃。
下午老马来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去吃饭。
沈星河歪在榻上,生无可恋:“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老马看了他一眼好奇的问:“累了?”
“呵呵。”沈星河冷笑。
老马走过来,给他搭腕子号脉。
老马:“悲伤心而脉促,上焦不通,热气在中,你有什么心事吗?”
沈星河摇头:“没有啊。”
老马没细问下去,转了话:“对了,我炼丹毒,药用完了,今早去太医院拿药,你知道我在太医院看见谁了吗?”
沈星河移目看着老马:“谁啊?”
“一个叫何邦的老头,说是认识你,还让我给你道谢。”
“河蚌?”沈星河:“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谢我干什么?”
老马:“哎呀,你怎么忘啦!他就是那个何雁娘的老子啊。”
“哦——”沈星河拉长了尾音,他想起来了:“何雁娘怎么样?”
老马:“听她老子说,她过得不错,胖了不少。”老马顿了顿,问道:“人家比你小,儿女双全了,你俩怎么个事?”
敢情绕来绕去,在这等着他呢。
哎。
沈星河又生气了。
他若有所思的凝神望着外面。
老马仔细瞅了瞅他,瞧出了不对劲,眼睛一转,背着手出去了:“我出去溜溜。”
老马当天出去再没回来。
入夜了。
花嬷嬷见老马还没回来,心里隐隐的惴惴不安。
他担忧的朝着沈星河的院门走,忽而眸光流转,花嬷嬷转头去了御花园。
谢老三自从督工祠庙的职闲了之后,被他哥哥调来锦衣卫了,每天在御花园当值。
原因无他,这里的树多。
花嬷嬷一瞧,见得谢清洲揣着腰刀倚着大树啃粽子,快步过去:“老三!刑部在哪?今儿个老马临走前跟我说,他说去趟刑部找二爷,到现在没回来。刑部在哪啊?你带我去吧?”
谢清洲:“娘你歇着吧,刑部路远,我骑快马很快就回来了。”
谢清洲走了。
再没回来。
花嬷嬷笃定是出了事,暮色四合,他找遍了也没找到谢清遥在哪,他出宫了,一路打听着刑部,到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班房告诉他谢清遥没在这。
花嬷嬷急得不成,正巧见得宋伯怀从刑部出来,宋伯怀问道:“花夫人?您深更半夜怎么在这?”
花嬷嬷急急可可的跟宋伯怀说了,宋伯怀怒道:“胡闹!”
他叫来了马车,亲自将花嬷嬷送回了宫门口,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回来。
天亮了,宋伯怀也没回。
花嬷嬷崩溃了,他哭着去找沈星河了。
慈宁宫。
沈星河得知此事没有过多的震惊,他生无可恋的笑了笑:“这便是,大型葫芦娃救爷爷现场。”
花嬷嬷没听懂,急得踱步。
沈星河看向花嬷嬷,恍惚的笑了:“谢老二还知道团战先秒奶妈,呵,好小子,是个会打团的。”
花嬷嬷也没听懂:“奶妈?什么奶妈?”
“老马是奶妈,能加血,有疗愈功能。
给谢老二把两条腿疗愈好了,谢老二一朝翻身就把老头儿关了,一点都不手软呢。
好,真好,真好呢。”他恍惚的眯起眼,咧嘴笑了。
花嬷嬷依然没听懂,沉声道:“孩子,我还听到了一些事,得跟你说,你别激动。”
还有事?沈星河神态有些恍惚。
他回头,看向寝殿的精致雕花床榻。
呵,真好,连炕都没了,躺不了炕,望不了房梁了呢。
花嬷嬷叹声气:“我是昨夜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听宋大人说的,宋大人和二爷如今好像针尖对麦芒很久了。
好像是因为二爷派出去的那些探子引发的矛盾。但我当时心里惴惴不安的,我没太仔细听。”
沈星河回过神来,死水一样的眼:“是因宋伯怀发现有谢清遥派下的探子存在公报私仇,屈打成招的事?”
花嬷嬷点头:“对对对,就是,你知道这个事?”
呵呵。祸祸吧,接着祸祸,大不了一起团灭,也不错呢。
花嬷嬷坐下来,望着沈星河,轻声道:“还有个事,宋大人说,求我让你去劝劝二爷。
宋大人说,二爷下令要砍了江廷廉的脑袋。次辅被罢免,换上了方文道。
这怎么行呢,方文道人是挺好,真挑不出毛病,就说送我和老马的那些东西,都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但他能当次辅吗?他是贪官呀,这这太荒唐了呀。”
呵呵,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黄鼠狼子最终还是如愿进了鸡窝。
谢清遥如今不要清官了,他要听话的贪官了呢。
江廷廉保不了,因为谢老二要越塔强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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