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第 111 章
◎亲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男人的拥抱来得那么急又那么热烈,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像是是工匠花费多年功夫终于养出来的花儿悄然绽放,种花人小心翼翼拢在掌心,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生怕自己惊动了颤巍巍绽放的花朵。
相蕴和愣在原地。
前世当了一百多年的鬼, 今生当了十几年的人, 但这百年岁月并未让她在男女之事上游刃有余,她仍是一个没有拉过男人小手、没有拥抱过男人的母胎单身。
追其原因, 不过是儿女之情在她心中的占比太低太低, 低到她得了空闲时间, 才会梳理一二,掰扯一下自己与商溯的进展。
这种进展也并非感情为主导, 更多是权衡利弊。
她需要一个皇夫,一个威胁不到自己, 但又能给自己带来帮助的人, 商溯很适合这个位置,所以她的皇夫是他,仅此而已。
她喜欢商溯吗?
毫无疑问,她当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更多的是执政者对将才的欣赏, 并非情窦初开的一见倾心。
感情经历如此匮乏, 当下又没什么心思去琢磨情爱之事, 导致她哪怕活了百年, 但对感情一事仍是一窍不通, 甚至在商溯拥抱自己的那一刻,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丧失指挥自己身体的能力。
男人披在外面的狐皮大氅已脱掉, 隔着细腻顺滑的云锦布料,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男人的肌肉轮廓。
不是雷鸣杜满那种小山似的壮如牛, 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只有薄薄的一层覆在身体上,肌肉的触感隔着云锦料子递过来,和着清冷水沉香,将她紧紧拢在里面。
大抵是因为水沉香有安静宁神的作用,她很喜欢商溯身上的味道,因为喜欢,甚至还觉得这个拥抱很舒服,她并不反感。
女人被男人拥抱之后应该有什么反应?
若是不喜欢,则用力推开,大声斥责男人的唐突,与男人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若是不反感,当回应男人的拥抱,学着他的动作话环着他的腰,用自己的肢体动作告诉他,她是欢喜的。
相蕴和认真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后者。
只是现实与想象中总有偏差,商溯的拥抱姿势有些怪,并非她曾在话本上看过的男人拥抱女人时的一手环腰一手揽肩的动作,而是双臂微曲着,双手扣在她肩头,一种毫无旖旎情愫与风月完全无关的姿势,有点像大人抱小孩儿,处处透着一种因第一次做这种事而略显僵硬的迷茫。
“”
就,挺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
掌灯的宫婢选择沉默。
——不是说好的世家公子在成婚前总有几个貌美侍女教他们男女之事么?这位出身会稽顾家的商将军怎看上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立在一旁的老仆掀了下眼皮,有些不忍直视。
罢了罢了,没甚经验也挺好。
若是经验太过丰富,这位极有主意的世女只怕会嫌三郎脏。
几人心思各异,但在这一刻选择沉默。
沉默着放轻动作,轻手轻脚退出内殿,把空间留给一个不知所措另一个更加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偌大宫殿,只剩下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商溯的拥抱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相蕴和有一瞬的迷茫与迟疑,好在她从不是一个面对突发状况不知如何应对的人,且恰恰相反,她的聪明中更多的是机敏,她过人的机敏,能让她应对突然发生的一切事情。
——包括商溯奇奇怪怪的拥抱姿势。
短暂思考半息后,相蕴和慢慢抬起手,掌心放在商溯腰间,胳膊环着他的腰。
这样一来,这个奇怪姿势就没有刚才那么奇怪了,但这还不够,她还需要继续调整,于是她稍稍调整自己的动作,微微侧头,将脸枕在商溯的胸口,努力营造一种商溯不解风情,但自己极懂男女之事的风雅氛围。
“?”
哪里好像不太对。
察觉到怀里相蕴和的细微动作,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商溯眉头轻轻一蹙。
“原来你不是生气了,而是想我了。”
相蕴和轻声低喃。
相蕴和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响起,商溯瞬间不觉得哪里不对了。
与往日的温柔声线不同,她这次的声音很轻,有种故意压低声线的温柔缱绻,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低叹着说出来,声音递到商溯耳朵,商溯耳朵微微一动,脸便烫了起来。
他第一次听到相蕴和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他很喜欢。
抱着相蕴和的胳膊无意识地紧了紧。
尽管相蕴和已经长大,身材颇为高挑,但男女之间的体型差距让他依旧比她高太多,两人拥抱之际,那高出一截的头便不知如何放,但相蕴和将脸枕在他胸口的行为,让他无师自通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动作——他以下巴抵着她额头,轻轻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这显然是极亲昵也极暧昧的动作,做完之后,那块与相蕴和额头相触的肌肤便如被烈火燃烧,烫得他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正常的。
第一次的肢体接触,怎会不是哪哪都是烫的?
他现在便是如此,觉得自己哪哪都是烫的。
烫得心口也跟着热起来,不知所措的心脏在里面跳啊跳,仿佛随时都能跳出胸腔。
你慢点跳,不要吵到她。
他对自己的心脏说。
“恩,想你了。”
商溯低低回答着相蕴和的话。
声音不大清晰,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东西粘着,他张不开嘴,只有一声低喃。
相蕴和笑了起来,“知道啦,你很想我。”
登基大殿与册封礼让她忙得晕头转向,莫说放下手中政务与商溯游玩京都了,她连与商溯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极少。
明明已经回到京都,明明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她与商溯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还大多是上朝与内朝,当着功臣宿将们的面说上几句场面话。
这种情况下,也难怪这位宿醉刚醒的将军梳洗之后便冲到皇城,在冰天雪地里等她一整天。
相蕴和笑了笑,手指拢在他腰间,还能感觉到他刚刚进殿尚未被地龙烤热的衣物与后腰。
大约是自幼长在世家的缘故,哪怕不认可世家的很多东西,但商溯依旧养成了极重仪容仪表的性格,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好看,连脚上踩的云纹靴子都是金银线交织绣出的云纹。
皇城与商府皆烧地龙,这位爱漂亮喜华服的将军便鲜少穿臃肿衣物,出行之际,便根据当天的衣物选择披上一层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狐皮大氅,或者换上孔雀毛的雀金裘,尽显年少华美的骄矜桀骜。
今日亦是如此。
脱去外面的狐皮大氅,他身上便只剩下几件单薄衣裳,与在烧着地龙的内殿里处理政务的她穿得差不多。
但不同的是她烧着地龙,烤着暖炉,而他在东风冷冽的外面站上一整日,纵披了裘衣,冬日的寒也透过裘衣的衣缝钻进来,让他身上至今都是冷的,眉眼之间还带着薄薄的霜,下巴轻蹭过她额头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下巴的冰凉。
阿父有点过分。
哪能让功臣之最的武将在外面站一整天?
相蕴和腹诽着,手指拢了拢商溯的腰,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暖暖他那冰冷后腰,避免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因为这件事落下什么病根。
“”
好痒。
没有加棉的云锦料子着实薄,隔着薄薄料子,相蕴和的手覆在他后腰,当她摩挲着他腰间,那种如羽毛拂过的痒便席卷而来,他身体微微一僵,整个人都绷直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
他是来见这位独自一人在阴冷地宫里熬了一百多年的小姑娘的,不是被她弄得哈哈大笑的。
商溯极力克制着。
因为是拥抱的姿势,相蕴和能明显感觉到商溯肢体的僵硬。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僵硬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来着。
相蕴和有些不解。
贫瘠的感情经历与一片空白的男女肢体接触让她无法分辨商溯为何而僵硬,但好在漫长的当鬼的岁月里让她看了不知多少的话本传记,丰富多彩与脑洞大开的故事情节填补了她在感情上的缺失,让她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琢磨商溯为何僵硬。
很快,她想明白了——商溯这是起反应了。
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话本的加持,相蕴和十分理解商溯的反应,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温香软玉在怀,若没点反应,那才是让她担心的事情。
她是真的家有皇位要继承,若商溯那方面不太行,他的脸再怎么好看,性格再怎么好拿捏,军功再怎样无可匹敌,她都不能选他当皇夫。
但现在,她没有生育子嗣的准备。
战乱刚刚结束,九州刚刚一统,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个时候怀孕生子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作为一个合格继承人,她应该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子嗣的事情,而不是现在便匆忙与商溯生米煮成熟饭。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蕴和稍稍松开商溯。
两人贴得不再那么紧,商溯的反应应该不会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吧?
思及此处,她连枕在商溯胸口的脸也稍稍抬了起来,不着痕迹避免与商溯有肢体接触。
虽不知相蕴和心里在想什么,但两人距离被拉开,商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还好还好,相蕴和没再摩挲他后腰,若再继续下去,他怕不是真的会在她面前失态。
他很怕痒,幼年便很怕。
只是自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闹着挠他痒痒,以至于让他险些忘了,自己其实是怕痒的。
直到今日,相蕴和的手覆在他后腰,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起,他才想起自己怕痒的事情,这是一种很让人招架不住的体验,但幸好相蕴和没有再继续。
商溯稍稍松了口气。
相蕴和喜欢挠人痒吗?
好像是的,她与姜七悦玩闹时,两个小姑娘便喜欢互相挠别人痒痒,直到一方求饶,另一方才肯罢手。
只是相蕴和的力气与姜七悦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在她与姜七悦的玩闹中,大多是她处于下风,但她很聪明,自己不是姜七悦的对手,便会找帮手,比如说他。
她被姜七悦追赶者,躲到他身后,只从侧边露出一颗脑壳来,笑眯眯瞧着因为他挡着,所以无法继续的姜七悦。
“你来抓我呀。”
她抓着他腰间衣物,藏在他身后,露着半个脑袋逗姜七悦。
那样的相蕴和真的很可爱,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下一软。
可惜群雄并起的战乱时代,作为三军主帅的她的空闲并不多,与姜七悦这样玩闹的机会更不多,他遍寻记忆,不过只有三五回的时光。
商溯不由得笑了笑。
相蕴和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今日她把他弄得痒痒的,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可这般爱玩闹的人,却在地宫里待了百年之久,待到自己相熟的人全部死去,自己仍在不死不灭,去等待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
商溯眸色轻轻一颤,面上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心疼这个小姑娘。
商溯静了一瞬。
“相蕴和。”
半息后,他轻轻开口,“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个秘密。”
声音刚落,便发觉怀里的相蕴和抬起手,手指放在他手背。
那只手略带薄茧,是闲暇时间便习武的缘故,拿着他的手,让他松开她肩膀。
“?”
这又是做什么?
自己的话尚未说完,便又被相蕴和的动作打断了话,商溯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他的拥抱太唐突,在静谧无声的深夜,不像是安抚,更像一种居心不良的骚扰。
“”
他简直是个登徒子。
相蕴和没有抬脚把他踹翻在地,已是看在他们往日的情面上,若换成其他人,这会儿已经被禁卫拖出去乱刀砍死。
商溯深深唾弃自己,瞬间松开环抱着相蕴和的手,立刻后退几步,与相蕴和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
牙尖嘴利又刻薄的人彼时有些磕巴。
商溯反应过度,相蕴和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男人正常的反应罢了,不必道歉。”
“哦。”
商溯应了一声。
应完之后有些疑惑,什么叫男人的正常反应?是他知道的那个男人的反应?
眼皮一跳,瞬间去看相蕴和。
女人面容恬淡,笑眼弯弯,完全不是被轻薄被无礼对待后的表情。
“?”
所以是他误会了?相蕴和不是那个意思?
大概是的。
相蕴和外柔内刚,若他对她有无礼之举,她绝不会因过往情意而姑息。
但他不是那种人,更不会对她有无礼之举。
——方才是意外,他只想抱抱孤独走过百年岁月的小姑娘。
商溯深吸一口气。
“相蕴和,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儿。”
他抬头看着相蕴和的眼,语气极为认真。
男人认真起来总是有些好笑的,尤其是商溯这种冷清桀骜的人,与他正经起来的样子相比,她还是更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模样。
但相蕴和从不会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商溯说得认真,她便也端起态度,一双眼睛看着商溯,温声问道,“什么事?”
“你的秘密。”
商溯道。
“?”
她能有什么秘密?
相蕴和不解,“什么秘密?”
但这个秘密似乎让商溯有些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梦到你了。”
“?”
梦到她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相蕴和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的商溯,“这很正常,我平时做梦时也会梦到你。”
“不,不一样。”
商溯摇头,潋滟凤目蒙上一层阴霾,“我梦到与现在不一样的你。”
相蕴和歪了歪头。
“我梦到,你在一座地宫里,一个很大的地宫里。”
商溯声音低沉下去,“我梦到了你的所有事情。”
相蕴和睫毛微微一颤,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凝滞。
商溯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觉得你大概是不需要安慰的。”
“你有一颗很强大的内心,你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垮,只是,只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见见你。”
相蕴和面上凝滞的笑意慢慢软化下来。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那双眼杏眼波光潋滟,看向他时,眸光温柔缱绻,是任何溢美之词都形容不来的好看。
他抬起手,手指落在相蕴和脸上,指腹轻抚着她精致眉眼。
“相蕴和,一切都好起来了。”
商溯对相蕴和道,“你的未来,是璀璨星途,君临天下。”
相蕴和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如商溯所说,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自己一个人能从深渊地狱里将自己拉出来,然后送自己走上康庄大道,弥补自己所有的遗憾与不甘。
她不需要雪中送炭,但她依旧会喜欢商溯的锦上添花,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
“对不起哦,我没能早点遇到你。”
男人的声音很低。
相蕴和眉头微动,有些疑惑。
他为什么自责?为没有早些遇到她而自责?
可这些明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商溯声音低沉,“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或许你便不是一个人了,或许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
相蕴和明白了。
——他的自责是因为心疼她。
一如阿父阿娘知晓那些往事时的愧疚自责,他也一样。
他内疚让她自己面对那些事情,那些想想便让人为之窒息的残酷事实与亲人间的自相残杀。
相蕴和哑然失笑。
她早已能心平气和面对那些地宫岁月,他的愧疚不安完全没有必要,但尽管如此,并不妨碍她会因为他的话而心软。
怎么办?
她觉得愧疚不安的他很可爱。
这种时候,身体的反应往往更加诚实——
相蕴和手指抓着商溯衣袖,垫起脚,身体微微前倾。
商溯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而自说自话的男人尚不知自己即将要经历什么,仍陷在愧疚不安的情绪不可自拔,明明不是他的错,他道歉得却无比认真。
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可爱,可爱得让她想要亲亲他。
于是她便亲了。
唇瓣与肌肤一触即分,她的吻落在商溯脸颊。
“直到经年改世,我们再次相遇——”
商溯声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小商:我的错,我的错,全是我的错QAQ
阿和:好可爱,想亲。
快完结了,走走感情线~感情线走完差不多就能完结辣!
感谢在2024-04-17 23:54:22~2024-04-18 22: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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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2 ? 第 112 章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在这一刻丧失所有反应。
“怎么?”
相蕴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明晃晃的笑意,“我吓到你了?”
商溯回神, “没、没有。”
他有些磕巴, 他知道这样, 不好,但他忍不住。
他更忍不住的是自己手上的动作, 手指微抬, 放在相蕴和刚才亲过的地方。
冬日干燥, 相蕴和涂的有口脂,他的指腹蹭过去, 依稀能感觉到口脂的痕迹。
相蕴和亲他?
亲他?!
哪怕清楚摸到口脂的痕迹,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低头看着手上的口脂, 两个小人在他心中疯狂打架。
一个说假的,相蕴和怎会亲他?
另一个说,这是真的,相蕴和喜欢他, 自然会亲他。
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是嘴角一定要上翘, 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眼睛的动作他也控制不住, 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里面是明朗笑意,仿佛是摘了星辰藏在里面。
“我很喜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信了另外一个小人的话, 指腹捻着残留的口脂, 他眼睛已经抬了起来,看着相蕴和的脸,他的声音比方才的她笑意更甚。
“相蕴和,我很喜欢。”
他对相蕴和道。
相蕴和笑眼弯弯,“喜欢就好。”
“那,我能亲一下你吗?”
或许是今日的烛火太摇曳,又或许是相蕴和刚才的亲吻给了他勇气,他掌心微紧,鼓起勇气道。
相蕴和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说话间,她微侧脸,把自己的一边脸指给商溯,“这里吗?”
商溯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恩。”
商溯轻轻点头。
相蕴和大大方方,“喏,来亲吧。”
商溯心如鼓擂。
心脏跳得厉害,他却无暇在意这件事,他微微俯身,低下头,唇角印在相蕴和脸颊。
她的脸很软,比他想象中还要软,让他对温香软玉瞬间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可明明是温香软玉,他却觉得烫极了,触电似的将自己收回,比相蕴和方才的动作更要快。
“?”
商溯亲她了吗?
她怎么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有感觉到?
相蕴和疑惑抬头,入目的是一张红得几乎能滴血的脸,红到他的眼角都微微带着红,仿佛被人欺负了似的,明明她已经允了他的吻,他却还羞红着脸,视线不知道往哪放。
“相、相蕴和,我,我亲过你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老老实实说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原来桀骜不驯又刻薄的人可爱起来竟是这个模样?
相蕴和笑得花枝乱颤。
商溯面上更加不自然,“你,你笑什么?”
“笑你。”
相蕴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三郎,没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真的很可爱吗?”
商溯愣了一下。
可爱?
那是什么词?
怎么会被相蕴和用在他身上?
极要面子的大将军羞愤不已,“不要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好,好,不用这个词来形容你。”
相蕴和哄小孩儿似的哄着炸毛的大将军,“我们的三郎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才不是什么可爱的人。”
这话比方才顺耳多了,尽管说话之人的笑意太明显,让这句话少了几分真心,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哄味道。
但商溯不觉得是诱哄,他觉得这是相蕴和在面对他时的让步。
——她很宠他,她觉得他说得都对。
商溯心里舒坦极了,连方才相蕴和夸他可爱的事情都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的脾气虽不大好,但真的很好哄,只需三两句话,便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
这三两句话甚至不需要是故意来哄他的话,他自己会思维发散,将她的话想象成她在哄他。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好啦,三郎,我不逗你了。”
相蕴和忍笑说道:“你今日能过来,我很开心。”
如他所说,她很强大,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的救赎,可若能在她走到道路尽头,走到她的康庄大道之际,看到有人在路口等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她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谢谢你,三郎。”
相蕴和抬起手,轻抚着商溯垂在脸侧的碎发,“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的岁月里,我们携手与共,好吗?”
商溯心中一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怎会不好呢?
他如此渴望与她在一起。
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她的出现如劈开混沌的阳光,将温暖与治愈带到他的世界,自此之后,他的世界光明一片,再无阴霾。
“好。”
商溯说道。
她的手拂过他的碎发,在他脸侧轻轻晃着,于是他抬起腕,握着她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相蕴和,或许是我们相遇得太迟,等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
“很抱歉,没能陪你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不用道歉,现在便很好。”
相蕴和笑道。
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善良得让人心疼,商溯轻轻一叹,“相蕴和,你不必如此的。”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怎能风轻云淡说一句不用道歉?
大抵是怕他内疚不安,所以才将往事轻拿轻放,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罢了。
她既不想多提,他便当做一切都过去了,彼时的他们,应着眼未来,且试天下。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无比温柔,“相蕴和,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你治理天下,我开疆扩土。”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千百年后,你我的名字被史官一同写进史书,你为明君,我是将才,终其一生,不负彼此。”
这也是相蕴和的心愿,相蕴和弯了弯眼,“好呀。”
给后人留下一段传奇,也给后世留下一个美好传说。
不是所有君主最后都会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不是所有绝世悍将最后都被鸟尽弓藏,一捧黄土埋己身,也有人执手天下,互为知己。
天地和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
她与商溯,不仅能看到止戈散马,九州归一,更能看到盛世昌明,天下太平。
相蕴和垫起脚,亲了亲商溯额头。
如果刚才的亲吻是觉得他可爱,那么现在的亲吻则是无关风月,只是想亲亲他了,仅此而已。
唇瓣触及额头便离开,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让男人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这样的反应总让她很心软,于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问他,“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喜欢。”
男人的脸红得厉害,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相蕴和笑了起来,“喜欢就好。”
“天色已晚,宫门已落锁,我让人把偏殿收拾起来,你在偏殿里先将就一晚上?”
相蕴和问商溯。
商溯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宫门落锁时你没想着离开,没想着自己留宿宫里不太好,如今再想不太好,是不是有些迟了?”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被噎了一下,小声说道:“当时等你等得忘了时间。”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想想男人在外面等了她一天,相蕴和便有些心疼,“宫婢们都是新调过来的,不大会做事,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商溯摇了摇头,“你那么忙,我等你是应当的。”
这人怎这般好说话?
明明他脾气不好,性子更是桀骜,可在她的事情上,却从来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相蕴和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什么是应当不应当的,送出去的真心不是为了旁人来践踏的。”
相蕴和叹了一声,“三郎,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了。”
政务虽忙,但难道说三两句话的时间都抽不出?
显然不是。
无论再怎样忙碌,喝水说话的时间总会有的,若是有心,便该拿出这点时间去哄人。
忙是无心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不想见,才是真正的原因。
她不是。
她是想见商溯的。
宫婢们将偏殿收拾起来。
相蕴和送商溯去偏殿。
静谧的雪夜,只有烛火在无声而燃,摇曳的烛火拉长着两人的身影,将偏殿里的两个人衬得越发缱绻难分。
看着那双弯弯笑眼,商溯有些舍不得,倒不是因为春宵苦短,想与人共赴云雨,而是因为一种单纯的喜欢,想多看看她,多听听她的声音。
一种纯粹明澈的少年心性的喜欢。
但相蕴和这几日太累太累,他不能再耽误她的休息。
她与他不一样,他可以想不去早朝便不去朝臣,她不行,她是新朝的继承人,她身上担着九州天下的民生与太平,她不能有片刻间的懈怠。
心里虽极为舍不得,但商溯并未挽留,自己刚到偏殿,便催促相蕴和早些离开。
“你回去吧,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朝。”
商溯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莞尔一笑。
——这人真的很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回去。”
相蕴和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商溯好不容易平复的心一下子被勾起来,红色瞬间在他脸上蔓延。
相蕴和忍着笑,“快一点哦,不要耽误我休息——”
商溯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男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于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极漂亮也极清隽的一张脸。
温暖的吻落在她脸颊,朝圣似的虔诚。
一触即分。
“亲过了。”
距离被拉开,男人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
什么呀?跟没亲一样。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微抬手,抓起商溯的衣袖,把他往自己面前拉。
男人完全没有设防,一下子被她拉过来,于是她垫起脚,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商溯眸光微微一顿,眸色肉眼可见乱了起来。
相蕴和十分满意。
松开商溯衣襟,手指抚平被她抓起的褶皱。
“这才叫亲。”
相蕴和笑道:“你方才是什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商溯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来,微曲着,蹭了蹭被相蕴和亲过的地方。
“哦。”
商溯哦了一声,嘴角止不住上翘。
相蕴和忍俊不禁。
——好可爱,也真的很好亲。
“以后要记得这样亲。”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红着脸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夜色已晚,相蕴和笑眯眯与商溯道别,“明日还有早朝,我先回去了。”
商溯微颔首,送相蕴和出偏殿,“早点休息。”
相蕴和从偏殿离开,直奔自己的寝殿。
商溯过来时,她的政务已处理得差不多,简单把奏折整理一下,便能结束自己的工作。
这种事情不用她亲自去做,吩咐女官去做便好了,于是她把琐事交给女官,自己梳洗去睡觉。
女官们可以三班倒,但她只有一个,若是跟女官们一样去熬夜,怕不是连前世的阿父的寿命都活不到。
她是一个想要长命百岁的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十分爱惜自己身体的相蕴和选择早早入睡。
而彼时已搬去紫宸殿的相豫章,却没能早早入睡,且恰恰相反,身着寝服的他焦躁地在寝殿里走来走去,往日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稳重豁达消失不见。
一边走,一边还在碎碎念,“贞儿,你说商三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不是故意不让阿和知道他在等她,故意等阿和主动发现,发现他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天,故意让阿和心疼他?”
商溯不认顾家,相豫章对商溯顾三郎的称呼便改成了商三郎,偶尔心情不大好时,便会将人唤成商三。
“对,他肯定是这样!”
相豫章脚步微顿,右手握拳,一拍左手掌心,咬牙切齿道,“常年玩鹰却被鹰啄了眼,这小子居然敢跟我来这套!”
“”
倒也不必把商溯想得这么聪明。
床榻上的姜贞打了个哈欠,“你想多了,商溯没有那么聪明。”
一个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心里怎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一天,那便是真的等了一天,而不是故意行苦肉计,让阿和心疼他。
“他有。”
同是男人,相豫章觉得自己比姜贞更能明白商溯的心,“贞儿,你不要低估男人在哄女人时的聪明——”
“你的意思你,你之前哄我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姜贞冷笑一声,眼睛瞥向相豫章。
“???”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何时骗过你?!”
相豫章道。
这种死亡问题关系到夫妻和谐,相豫章再顾不得其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畔,二话不说爬上床,急急忙忙向姜贞解释,“贞儿,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骗过你——”
话未说完,衣襟便被姜贞揪住,常年习武的人力气比寻常人大太多,拎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在床上,而后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他腰间。
“谅你也不敢骗我。”
姜贞轻嗤一笑,手指捏了捏相豫章的脸,“商溯对阿和,一如你对我,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手指轻轻一滑,滑到被她扯得松松垮垮的衣襟处,那里是男人伟岸胸肌,因常年不见光,倒比男人的脸白了些,她的手指按在那里,胳膊稍稍往外一撑,男人的寝衣便被她扯了下来。
“”
又给他来这套。
相豫章啼笑皆非。
但还别说,他就喜欢她这套。
美色当前,相豫章心猿意马,胳膊微抬,顺着姜贞的膝头往上探。
“阿和素来极有主意,我们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男人的手落在自己腿上,姜贞声音悠悠,“春宵苦短,明日还要早朝,你我还是先将自己的事忙好。”
紫宸殿春意浓浓,东宫明德殿却是各自分房而睡,相蕴和睡寝殿,商溯睡偏殿,两人把话说开,便梳洗一番去休息,一个是怕误了明天的早朝,另一个纯属没事不如睡觉。
相蕴和睡了不到三个钟头,清晨来接班的女官们便把她薅了起来,她不能像商溯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早朝爱上就不上,作为继承人的她不能对政务有任何的懈怠,尤其在登基大典与册封礼即将到来的时候。
相蕴和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大抵是这个原因,她的睡眠质量还不错,虽然睡觉时间不长,但质量上来了,时间短一些也无妨。
简单梳洗之后,相蕴和去上朝。
没有商溯的早朝,又是无比平和的一天。
而原本因商溯留宿东宫想要参商溯一本的谏臣们,想想商溯与相蕴和的关系,便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相蕴和与商溯走到一起不过是时间问题,既然是时间问题,他们也就没必要多生事端,彼时最重要的事情是登基大典与册封礼,其他事情都要往后放。
谏臣们极有默契,谁也没有提商溯留宿东宫不合礼制的事情。
提了半日心的相蕴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谏臣们虽然主张文死谏,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的,不会让她因为商溯留宿的事情而浪费口舌。
早朝风平浪静,但早朝之后的内朝却又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吃茶都是要速战速决。
但尽管如此,相蕴和也没忘了在自己偏殿里呼呼大睡的商溯,听宫婢说商溯仍未醒,便写了个简短的条子,让宫婢等他醒了之后交给他。
当然,只有条子是不够的,还有他喜欢吃的饭菜也要备上。
昨日在外面冻了一天,今日万不能再饿着了,九州虽然一统,但海外的诸多地方仍未被归服王化,她希望商溯能长命百岁,把她所知道的那些领土全部打下来,成为大夏朝的一部分。
写完短信,嘱咐完宫婢,相蕴和继续忙碌起来。
这一忙,便又是忙到华灯初上,星河灿烂。
“阿和,明日是我与你阿父的登基大典,更是你的册封礼,你需有一个好精神。”
停下手头上的政务后,姜贞发现相蕴和仍在忙碌,便开口提醒道:“你今日早些休息,不要误了明日的盛事。”
相蕴和笑着点头,“阿娘,我知道的,肯定不会误了明天的事情的。”
哪怕阿娘不提醒,她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休息了。
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但阿娘阿父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册封礼却只有一次,她才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把这两件事耽误了。
相蕴和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女官,自己领了宫婢,回寝殿休息。
明日便是两王的登基大典,为方便两王礼官们能随时找得到自己,许多重臣在宫中住下,随时待命登基事宜。
作为武将之首的大将军,商溯在宫中自然也有居住的地方,但他懒得去,他想离相蕴和近一点,于是继续住在相蕴和的偏殿,等相蕴和忙完事情回来时,俩人还能凑到一起说说话。
“今天的饭菜怎样?”
相蕴和问商溯,“合不合你的胃口?”
商溯摇头,“不合,有点辣。”
“那我以后不让他们放丁点辣椒。”
相蕴和笑道。
其实她的小厨房做饭并不辣,只是商溯是南人,吃不得半点辣椒,庖厨们用来提味的辣椒他都吃不下,可见此人的口味有多刁钻清淡。
“可以放辣椒的。”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脸,犹豫片刻,补上一句,“如果与你一起吃饭,那放些辣椒也无妨。”
这是隐晦说他想她了?
相蕴和心中一动,眼底漫起笑意,“好呀,等过了这几天,我们便能时常在一起吃饭了。”
商溯耳朵微微一动。
——过了这几天?意思是他很快便能成为她的皇夫了?
应该就是这样。
古往今来,除非年幼之际便被立为继承人的储君,其他的继承人一旦被册封为储君,他的太子妃也会随之定下来,换算到相蕴和这里,便是她的皇夫确定下来——便是他。
想到自己不日与相蕴和大婚,然后风风光光搬进东宫,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皇夫,商溯对未来便充满了期待,只恨现在的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不能立刻便快进到他与她大婚的那一日。
恩,不急,那一日很快便会来了。
商溯安慰自己。
“亲一下,我们各自去休息。”
有了昨日的经验,商溯指着自己微红的脸,向相蕴和提议。
相蕴和弯眼一笑,“好呀。”
声音刚落,她便垫起脚,去亲商溯手指指着的地方。
但男人有着昨日被亲的经验,知晓她比自己矮太多,于是稍稍俯下身,让她亲得更方便一些,男人俯身,她垫脚,两人错着位置,她的吻便没有落在他脸颊,而是落在他额角。
“唔——你干嘛弯腰?”
相蕴和被商溯逗笑了。
商溯耳朵微红,“我想着我弯腰你会方便一点。”
“是方便一点,可是亲错地方啦。”
相蕴和笑道。
商溯抬眼看相蕴和,昳丽凤目里满满是跃跃欲试,“那,不如再亲一次?”
“也行?”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站直身体,指了指自己的另一边脸,声音期待,“亲这边。”
“好呀。”
相蕴和道:“说好了,亲这边便亲这边,你不许动。”
“恩,我不动。”
商溯点头,眼睛看着相蕴和。
相蕴和垫起脚,笑着把自己吻送出去。
正常情况下,她的吻会落在商溯脸颊。
——当然,前提是商溯不乱动。
可这位血气方刚的将军食髓知味,他不再满足于只是亲亲脸,他想要更多,也更加热烈的亲密接触。
他不知相蕴和昨夜有没有梦到他,但昨夜的他是梦到相蕴和了的。
梦里的女人缱绻温柔,一双杏眼里面像是藏了勾子,勾着他恨不得与她一同溺死在梦里。
醒来后的他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连宫婢唤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想他委实是个小人,竟对相蕴和起了这般不堪的心思。
可偏生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说他是正常的。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他不过是动了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本该有的悸动。
他喜欢相蕴和。
他想与她长长久久在一起。
所以,那些念头,大抵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商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相蕴和。
近了,更近了,那张精致小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知道她温热呼吸喷洒在他脸上,被她气息触及到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却还没有眨眼,仍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间的相蕴和。
因为亲吻他,相蕴和甚至还闭了眼,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阴影之下,是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她大概也是喜欢他的吧?
要不然怎会也会控制不住的嘴角上翘?
商溯笑了起来,嘴角翘得比相蕴和还要高。
相蕴和的吻即将落在他脸颊。
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改变动作,他微微侧脸,来迎接相蕴和的吻。
闭着眼的女人完全没有防备他突然间的更改动作,仍按照自己的速度来亲吻男人,然后她的唇落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不是商溯的脸,而是更加柔软的东西。
相蕴和眉头微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
入目的是男人带着明显笑意的眼,那是小计谋得逞后的小狡黠,一双凤目笑得波光潋滟,勾魂摄魄。
“?”
笑什么?
视线往下看,她瞬间明白他在笑什么——
她的吻没有落在他脸侧,而是因为他动作的改变而落在他唇上。
“”
进步了,居然学会套路她了。
相蕴和哑然失笑。
一吻即分。
“你骗我。”
相蕴和手指戳着商溯胸口,笑着控诉男人的使诈。
商溯捉着她手指,将她食指攥在掌心,垂眸看着她笑眼,“恩,就是骗你了。”
“不错,有进步。”
相蕴和笑道,“但是先说好,只许这一次,以后不许再骗我。”
商溯莞尔。“好,不骗你。”
怎会舍得骗她呢?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这颗心刨出来送给她。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说得也的确对——他进步了,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
在男女之事上,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男人往往会无师自通,而他也是其中一个,他松开攥着她的手,,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重重吻上她的唇。
相蕴和瞳孔微微放大。
唇齿相依间,她听到商溯扬眉吐气的带着小得意的低笑,“相蕴和,我学会亲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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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 第 113 章
◎登基。◎
第一百一十三章
“”
的确学会亲亲了, 不仅学会了,还能举一反三,趁她不注意来偷袭她。
果然是军事天才, 在这种时候都能将战场上运用的战术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相蕴和忍俊不禁。
但在她身上用战术, 是不是有点自投罗网。
相蕴和轻笑着抬起手, 手指扣着商溯后脑勺,稍稍在他后脑勺上用力, 不曾防备的男人便被她的手压得低下头。
男人低头, 她垫脚, 唇瓣再次相碰,蜻蜓点水似的亲吻。
但她的怎会止步于此?
迎着他惊讶目光, 她微微张开嘴,牙齿咬上他的唇, 稍稍用力, 便让男人惊讶眸光变成不可置信。
“嘶——”
男人吃痛出声。
相蕴和满意收手。
“你学会亲亲了,这很好。”
相蕴和松开商溯后脑勺,笑着对他道,“但是不能故意偷袭我, 这是给你的教训。”
“”
好记仇的小女郎。
唇部的肉尤其脆弱, 被相蕴和骤然咬在上面, 着实有些疼, 商溯微抬手, 手指微曲, 蹭了下自己被咬肿的唇,一时间哭笑不得。
原来是他误解孔子了, 这位被儒家奉为大圣人的圣贤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与女人相处却是很难, 比与小人相处还要难。
“我记下了,以后不能偷袭你。”
商溯笑道。
相蕴和微颔首,“这才对嘛。”
“又不是不让你亲,犯不着来故意偷袭。”
还把用在敌人身上的兵法使在她身上,幼不幼稚?
简直幼稚死了!
相蕴和笑商溯的幼稚。
商溯觉得自己并不幼稚。
只是想亲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哪里幼稚了?
“知道了,以后不偷袭你。”
商溯笑着点头。
假的。
他无比笃定自己在口是心非,如果还有下次,下次他依旧敢。
谁能拒绝偷亲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男人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那种明晃晃的我在骗你的表情让人想忽视都难,相蕴和噗嗤一笑,伸手戳了下商溯额头。
“你呀,连骗人都不会。”
相蕴和笑道,“不过我可以当做你说的是实话,因为如果还有下次,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对你轻拿轻放了。”
商溯眉头微动。
不会轻拿轻放,那意思是下次会狠狠惩罚他?
但她那点力气,用力咬又如何?
他又不是受不住。
商溯轻轻一笑,不甚在意。
“知道了。”
商溯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吃亏的性子,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会用更加小心更加隐秘的方法来亲她。
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他的吻便已经落下。
恩,他在在这种事情上的进步真的很快。
商溯无比满意自己的进步神速。
“知道就好。”
相蕴和笑了笑。
手指微微往下滑,落在他被她咬得微微有些种的唇上,心中一动,忍不住按了按。
“疼吗?”
她按着商溯的唇,温声问商溯。
温热的指腹落在自己唇瓣上,商溯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起来。
该怎么回答呢?
其实不疼的,前提是她能哄哄他。
而现在,她的确在哄,甚至还将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让被摩挲过的地方如火一样在燃烧,顷刻间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都跟着燥热不堪。
简直要命。
商溯呼吸有一瞬的着重,“还好,已经不疼了。”
“不疼了?”
相蕴和有些意外。
她记得她方才咬得还挺重来着,居然不过片刻时间不疼了?
商溯这是什么体质,她记得他不是冲锋陷阵的悍将,而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将来着?
心里疑惑间,相蕴和抬头看商溯。
男人的脸再次红了起来,是哪怕烛火昏黄,都挡不住的那种红。
红到耳朵上也透着淡淡的粉红,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她指腹下的温度都变得有些高。
“?”
这是怎么了?
她也没做什么呀?
男人的呼吸重了些。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上,如羽毛轻轻拂过。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动。
片刻后,她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的动作。
——她彼此的动作,若是放在话本里,应当是勾引或者撩拨,总之不是正常女人对正常男人该做的动作。
“”
她绝对不是有意的!
相蕴和触电似的收回手。
商溯肩膀微微一颤,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知道相蕴和并无其他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思维因为她的动作而不断发散。
“咳,那什么,你不疼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相蕴和轻咳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商溯比她更不自然,“恩,不疼的。”
“不疼就好。”
相蕴和道:“明日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再像今天一样睡到中午才起床。”
丢下这句话,她便连忙离开。
她虽性子豁达,从不将小事放在心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自己方才做的事情能全然不在意——那可是勾引与撩拨啊!
也就商溯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人君子,是把单纯两字写在脸上的没城府,所以才不会因为她的动作而想东想西,想那些有的没的,然后再趁着摇曳的烛火,半哄半骗与她共度春宵。
要命要命要命。
还好还好还好,商溯没有多想。
相蕴和无比庆幸商溯的纯粹。
商溯目送相蕴和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走得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这与她往日的稳重内敛完全不同,荡起的裙角与飞起来的衣袖都在无声诉说她彼时的慌乱。
——她在尴尬,尴尬自己刚才的行为。
明明她并不是有心的,明明她只是单纯问一句是否还疼。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后,她还是会羞得无地自容,甚至落荒而逃。
商溯忍不住笑了起来。
幸好她跑得快,否则她定能发现他比她更慌乱。
他的眸光四神无主着,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心脏更是随时都会跳出胸腔,叫嚣着冲到她面前,大声对她说自己彼时的心境是如何。
还好,她先跑了,所以他艰难保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让她发现自己的慌乱。
商溯笑了笑。
手腕慢慢抬起,手指落在自己唇上。
那是她指腹方才摩挲过的位置,彼时仍微微发着烫,没有比她狂乱的心跳好到哪去。
·
相蕴和一路小跑回寝殿,心跳几乎跳到嗓子眼。
心跳如此之快,是因为刚才的一路小跑,还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行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触弄了商溯的唇,引得他脸颊微烫,呼吸都变得浊重不自然。
真要命,她怎能做出那种动作?
相蕴和揪着自己的手指,腹诽着自己的放肆。
她虽活了很多年,但贫瘠的感情经历给不了她任何经验。
在与商溯交往时,她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比如说,亲亲抱抱是可以的。
这是未婚男女们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再进一步,似乎便不太行了,容易擦枪走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这些事之后,她便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标准,可以亲,可以抱,但不能乱摸,更不能摸什么敏感部位,比如说男人的唇与喉结。
——拜话本所赐,她知道这两处位置是男人的敏/感/点,很容易给男人造成眸中误会,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很显然,今夜的她越界了。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到最后竟还去摸了商溯的唇。
若不是察觉了他的不自然,她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在做多么过分的一种事情。
相蕴和抬手捂脸。
——真的很羞愤。
守夜的宫婢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世女,该洗漱了。”
宫婢温声提醒。
相蕴和回神。
木着身体跟着宫婢们去洗漱,脑海里却还是商溯满脸通红的模样。
方才没有细看,如今细想起来,那时候的商溯几乎可以用“诱人”来形容。
他本就生得白,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典型的清隽无俦的谪仙似的长相。
当那张脸染上若有若无的情/欲时,便是从高山之巅掐了一朵花儿,将九天之上的月揽了下来,有一种亵/渎神灵的诡异满足感。
“???”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想那些有的没的?!
相蕴和被自己的思维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她怎能这样去想商溯?
她是新朝的继承人,商溯是新朝开疆扩土的大将军,他们的结合是水到渠成,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相蕴和揉揉脸,努力将纷纷扰扰的荒诞念头驱除脑海。
明日要早起,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早点休息。
天大地大,也没有阿娘阿父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储君册封礼大。
如此一想,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倒淡了些,心里只剩下另外一件事——商溯性子散漫随意,喜欢睡懒觉,明日不会起不来吧?
想了想,大抵不会。
明日是她最重视也最重要的盛世,他绝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差池。
思及此处,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喜欢商溯对她的重视。
相蕴和慢慢进入梦乡。
没人能在两王的登基大典上睡懒觉,尤其是作为新朝继承人的相蕴和,登基大典结束后,便是她的册封礼,她的重要性不亚于即将问鼎帝位的相豫章与姜贞,故而她刚睡着没多久,便被宫婢们喊了起来,“世女,快醒醒,您该按品大妆了。”
相蕴和迷迷糊糊睁开眼。
烛影仍在晃,东方尚未亮起鱼肚白,很显然,现在天尚未亮,只是今日的事情格外重要,所以天不亮便要起床。
相蕴和揉了揉眼,在宫婢们的连声催促下起床。
起床之后是梳洗。
浸泡着花瓣的温水捧到她面前,她掬起一捧水,冲洗着自己天不亮便要起床的困意。
温水洗脸后,她总算有了几分精神,便在宫婢们的侍奉下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重礼服,以彰显自己作为新朝储君的威仪贵气。
换好衣服,相蕴和被宫婢们搀扶到缠枝卷云纹的铜镜前,任由宫婢在她脸上与头上忙前忙后。
脸上先涂香露,再去涂香膏,涂了一层又一层之后,便开始以珍珠粉敷面来化妆。
脸上如此繁琐,头上也没有闲着。
先将她的发轻手轻脚梳通,再抹上百花油,小心翼翼挽起来。得益于一会儿要加储君冠,她不用梳太过繁琐的发型,只简单将头发挽起来,不松也不紧,方便两位帝王给她加冠。
一堆人围着她的忙碌,她却比这群人还要忙碌,女官们时不时来找她对流程,何时做这,何时做那,样样不能出差池。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窗外开始透出白。
不是雪夜雪地的白,更是一种雾蒙蒙的白,那是启明星跃出云层才会有的景色,在提前向世人预告着,金乌即将升起。
而她的妆容与鬓发,也在这一刻完成,不差分毫——
“世女,请移步出殿。”
女官手持象笏,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相蕴和微颔首,左右各搀扶着一位女官,缓缓走出寝殿。
寝殿外,文臣武将分列两旁。
武将以商溯为首,文臣以韩行一为尊,文臣武将们各司其职,静静在她的宫殿里等待着她的到来。
这是阿娘阿父给她的体面,让文臣武将们先来拜她,之后在她的带领下朝拜两位帝王。
“拜——”
女官高声唱喏。
文臣武将们齐齐参拜,“世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相蕴和道。
文臣武将们起身。
君臣尊卑有别,百官们并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唯有商溯是个例外,敛袖起身时,视线便落在她脸上,男人的心思从来藏不住,潋滟凤目里清楚写着惊艳两个字。
相蕴和忍俊不禁。
怎么?打扮得如此隆重的她好看,往日不怎么打扮的她就不好看了么?
哼,看典礼结束之后她怎么收拾这位一身反骨的将军。
相蕴和瞪了商溯一眼。
因为是笑着瞪,这一瞪,便有种轻嗔薄怒的风情,商溯呼吸微微一顿,脸便热了起来。
糟糕,他的心情太容易被她拿捏。
她一个眼神,便能让他的心脏止不住狂跳。
察觉到商溯的细微变化,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啧,这哪里是战无不胜的威风凛凛大将军?分明是经不起撩拨的少年郎。
相蕴和收回视线。
商溯稍稍松了口气。
虽有些唾弃自己方才的愣神,但他还是觉得,相蕴和方才瞪他的那一瞬真的很好看。
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温婉,那种略带小骄矜的轻嗔薄怒真的很惊艳。
商溯偷偷去瞧相蕴和。
女官的声音仍在继续,相蕴和顺着女官的声音缓缓踏上绣着盛世牡丹图的地毯,她显然私下没少下功夫学礼仪,轻移莲步间,肩膀并不晃动,只有裙摆与鬂间垂下来的璎珞随着她的行动轻轻晃动着,在稀薄日头下折射着极好看的颜色。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他喜欢的人,真的好优秀。
各方面的优秀。
性格,才情,相貌,都无一不出类拔萃,世间少有。
凤撵停在宫门。
相蕴和在女官们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凤撵。
“凤撵——起。”
女官道。
内侍们抬起凤撵,缓步向紫宸殿而行。
当金乌终于爬上云层,相蕴和一行人也终于抵达紫宸殿。
相豫章与姜贞早已梳洗装扮好,女官们唱喏的声音响起,他们便从紫宸殿走出来,接受相蕴和与文臣武将们的朝拜。
“吾皇千秋万岁,盛世永固。”
山呼海啸的朝拜声响起。
相豫章与姜贞微抬手。
“起——”
女官道。
但朝拜帝王是三跪九叩,是为人臣的最高礼仪,锦毯铺在汉白玉的台面上,相蕴和率领文臣武将,再一次深深拜下。
如此三拜九叩后,便算朝拜结束,再之后,便是祭拜宗庙,上告天地,宣告新朝的两位帝王登基为帝。
而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便是相蕴和的册封礼。
男子成年则加冠,女人成年则及笄,但因为是国之储君,及笄的那一套便摒弃不用,她与历史上无数储君一样,由帝王亲自给她加冠,昭示着她已长大成人,是无可争议的新朝继承人。
“太女,加冠——”
女官朗声道。
相豫章从内侍们捧着的托盘里拿起储君的束发金冠,戴在相蕴和早已挽好的发间。
姜贞接过女官双手奉上的金簪,轻手轻脚将她的长发束起,拢在赤金发冠里。
“礼成。”
女官道:“太女拜两帝。”
相蕴和俯身,在女官们的搀扶下以头叩地。
“再拜——”
女官继续道。
相蕴和又拜。
她的视线在大红色的锦毯,而所有人的视线在她身上,他们在见证史上第一位女性继承人的诞生,见证历史在今日彻底改写,那些原本由男人们所垄断的权力,如今落在她手里,由她攥在掌中,由她自己传下去。
“起——”
女官的声音仍在继续。
这无疑是一个极盛大的节日,更是相蕴和一生都不会忘却的回忆,她在万众瞩目下成为皇太女,成为新朝继承人。
从东宫到紫宸殿再到天子七庙的距离算不得远,她却走了一百多年。
从孤魂野鬼再到今日的众星捧月,她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给自己前世的遗恨画上一个终结。
怨气尽消,青云而上。
属于她万人之上的皇太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拜——”
女官声音郎朗。
文臣武将拜储君。
相蕴和双臂微微抬起,俯视九州大地。
相豫章与姜贞相视一笑,衣袖下的他们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商溯奇怪问相蕴和。
今日是上元节,两人明明准备偷偷溜出宫,去外面看花灯,哪曾想,相蕴和去将他拖到京都的一个小小巷子里,还示意他千万不能声张。
“当然是好事了,大好事。”
相蕴和拉着商溯的手,杏眼弯弯,满是笑意,“三郎,你想不想立不世之功?比一统天下结束战乱更加辉煌耀眼更加无可匹敌的战功?”
商溯掀了下眼皮,“你想让我与席拓一样,深入漠北两千余里?”
“席拓才哪到哪呀?”
相蕴和摇头,牵着商溯的手,继续往前走,“我想让你立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功。”
“你以为九州天下便是整个天下吗?”
相蕴和眼睛微微亮,“不,对于整个世界来讲,它们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放眼世界,我们与我们曾经嘲笑过的夜郎自大的夜郎没甚区别。”
做为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鬼,她见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更知晓自己的好大孙情根深种的奇女子,那位奇女子来自几千年以后的未来,她的到来让整个大夏为之更改,更结束自阿娘崩逝之后诸王公主夺权的纷乱局面,让战乱不断的大夏以极快的速度攀上一个前人从未到达的高度。
那位奇女子对她的好大孙说,世界是圆球,大夏不及十分之一。
她还说,海外有良种,种之可亩产千斤,让大夏再无饿死之人。
扪心自问,她很心动这些东西。
她想造船,她想去海外看一看。
看一看她待了百年之久的大夏,是否真的如后人所说的那般渺小不堪。
她更想看一看,能让世间再无饿死之人的良种长什么样子。
刚刚结束战乱的大夏需要这样的种子,而未来一统世界的大夏,更需要这样的充足粮食。
她的野心从来不会止步于皇太女。
她永远野心勃勃,觊觎着自己从未踏足的海外之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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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 第 114 章
◎区区杀夫之仇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们是夜郎自大的夜郎?”
对战事有着超乎寻常敏锐度的商溯敏锐觉察到相蕴和的话外之音, 潋滟凤目微抬,清冷声音缓缓响起,“你的意思是, 九州天下, 不过尔尔?”
相蕴和微颔首, “不错。”
“与整个世界相比,我们的神州大地, 的确不值一提。”
她的好大孙登基之后, 阿娘崩逝之后的诸王公主夺权的内乱不休也终于停止, 她的守墓人不再整日借酒消愁,向她哭诉大夏的国不将国, 而是以一种极为新奇的语气向她讲述那位奇女子的出现与带来的改变。
那时候的她才知道,天圆地方原来不是天圆地方, 而是世界是一个球体, 他们生活在这个圆球上。圆球上又分几大洲与几大洋,他们的神州大陆,便坐落在其中一大洲之上。
他们以为的广袤无际的疆土,其实不过占了巴掌大的地方, 只是北方是荒漠, 西方是高山, 南与东方皆是海, 所以便以为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是整个世界。
蝼蚁窥象, 坐井观天不过如此。
可既然让她知晓这件事情, 既然让她知晓海外之地,让她知晓海外之地的良种与沃土, 那么她便不可能将这件事情留给后人去做。
她想在她执政期间, 便完成睁眼看世界的壮举, 给百年后的人们留下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而不是内乱不断的岌岌可危的羸弱国家。
相蕴和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商溯听,“你知道吗?咱们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小。”
“小到放在整个世界来看,不过只有巴掌大。”
“九州天下只有巴掌大小?”
相蕴和的话一下子激起一位战将的胜负心,男人凤目轻眯,声音带着浓浓的兴致,“九州天下之外的地方,又怎样的境遇?”
相蕴和笑了一下,拉着商溯往前走,“这便是我带你过来的原因。”
持续百年之久的战乱得以平息,神州大地迎来久违的太平,百废待兴的环境引来许多前来碰运气的胡人与胡商,想借着欣欣向荣的大夏,建立属于自己的财富王国。
春江水暖鸭先知。
彼时的京都黑市,便是胡人胡商们的落脚地。
“我之前让石都重点留意过,如果有胡人来黑市,便让他严密监控起来,将他们的行程与售卖的东西告诉我。”
相蕴和对商溯道:“我还以为胡商们会等到大夏海晏河清之际才会过来,不曾想,他们竟来得这般早,阿娘阿父刚刚登基,黑市里便有了他们的身影。”
大的诸侯势力已经被消灭,如今只剩下一些小股山贼悍匪仍活跃在各地,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山贼悍匪们自然不需要石都来领兵,交给下面的副将们便可以彻底剿灭。
海内无战事,石都这位仅次于商溯席拓的绝世战将便领了京兆尹的官职,负责京都的大小事务,京都之下的黑市,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被他严密监视着。
黑市无秩序,但这个无秩序要在京兆尹的可控范围之内,否则这个一个可以任意买卖东西的地方,会给京都的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
“这些胡商来自世界各处,他们或许不知道整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他们知晓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相蕴和继续说道:“将他们的说辞拼凑一番,便不难拼凑出世界的简单雏形,接下来,便可派商船出海,让我们斥卫混迹于商船之中,详细了解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与紧要关隘。”
一旦牵扯到战事,商溯往往比相蕴和更机警,能从她天马行空的话语中敏锐察觉到她思维上的漏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商溯思度片刻,缓缓开口,“胡商所说之话,未必是他们真实的国家。”
相蕴和微颔首,“这个我知道。”
“你忘啦?我比他们更了解世界是什么样子。”
相蕴和抬手指了下自己,笑眯眯说道:“我们知道正确答案,便能从他们的话里倒推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与外面的往来经商一旦开启,其利润便不止日进斗金。”
相蕴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么丰厚的利润,我们当然要选自己人来做了。”
经商的事情商溯不大懂,见相蕴和胸有成竹,他便点点头,“你来拿主意。”
作为一个开疆扩土的将军,他更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更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地形与山川是否与神州大地相似。
若是相似,那还罢了,他统帅的军队可以不需要调整便能横扫一切。
若是地形山川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那么他便需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将军队们调整成能适应各种地形的精锐。
这样的调整不仅消耗时间,更消耗金钱与铁器,甚至连马匹也要全部更换,一如北击匈奴与南下攻蛮,所需要的战马武器甚至兵种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大工程,非一年半载便能完成,但却激起了商溯的胜负欲,让这位将军彼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调整军队与武器,以及长线作战时应该如何就地补给。
席拓北击匈奴,深入漠北两千余里,其粮食的补给拉得无比长,一度让两帝与负责粮食补给的文臣们极为头疼。
但天下初平,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去供给席拓?
去岁粮食极为紧张的时候,还是他翻出了顾家的存粮,短暂解决了让人束手无策的粮食问题。
这次粮食危机之后,席拓也意识到粮食的补给不能全靠尚未在九州大地站稳脚跟的大夏新朝,开始自己琢磨如何解决粮食问题,且与他往来书信频繁,制定了以战养战的新战术。
这个战术显然无比适合如今的席拓,最近两个月,从漠北回来的斥卫不再张口催粮闭口问军费,而是催促两帝尽快定下治理漠北的官员,那么广袤的疆域已经打下来,若不好好治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席拓的战场厮杀?
以战养战是个好战术,他若出海作战,大抵也用这样的战术。
只是海外的粮草如何,牛羊种类又如何,却是他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胡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他们能吃的东西,他们未必吃得惯。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
商溯想战事,相蕴和想民生与粮食,两人心思各异,但终归殊路同归,是为了大夏的未来。
而彼时乔装打扮跟在他们身后的石都与兰月,两人也在商溯与相蕴和的交谈之中对黑市的胡商充满了好奇。
“石兄弟,你说咱们的大夏真的这么小吗?”
兰月拿手肘撞了下石都,半信半疑问道。
石都不大相信。
他跟随两帝与皇太女南征北战,大战小战无数场,对中原之地乃至四海之内的地形都极为熟悉,如此辽阔的疆域对于世界来讲只是巴掌大小?
不,他的经历与见闻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能。
如今的大夏空前强大,疆域更是一望无际,怎会是旁人口中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但这话出自于相蕴和,他的认知与对相蕴和的信任便开始在他脑海里疯狂打架,一个说绝对不可能,另一个说相蕴和的话绝对不会有错,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而他也在兰月的手肘的轻轻撞击下回神。
“太女这样说,自然有太女的道理。”
斟酌片刻,最终是对相蕴和的无底线信任占了上风,石都掐了下眉心,回答兰月的话。
这种信任来自于日积月累,更来自于相蕴和对战事的预判与对神州大地的精准掌控。
毫不夸张地讲,自他跟随相蕴和之后,相蕴和便从未在政治与军事上犯过任何错误,她像是能预知未来的神祇,每一件历史进程与历史人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平白无故去关注胡商?
必是因为胡商身上有值得她关注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忙里偷闲去关注连黑市都无法立足的胡商们。
“我也是这样想的。”
兰月点点头,“阿和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既然这样做,便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抬头看越来越近的黑市入口,兰月眼底满是兴奋期待,“别说阿和了,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
这是战将对于外界事物的天然感兴趣。
就像看到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便有种想要把这块疆域打下来纳为大夏领土的跃跃欲试。
“希望黑市里的胡商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石都笑道。
两人不着痕迹跟上相蕴和与商溯。
一个是王朝的继承人,一个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军,他们两人的安危重于泰山,哪怕相蕴和特意交代了不用派人保护,石都与兰月也对两人的行动极为上心,不仅对黑市加派了人手,两人还亲自上阵,全天无死角保护着相蕴和与商溯的安危。
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曾引来杜满等人的疑惑——
“阿和素来极有主意,不让你们跟着,便是不想让你们跟着,您们这样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难道不怕她生气?”
杜满对石都与兰月的行为有些担忧,“阿和没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当心惹恼了她,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兰月不甚在意,“以阿和与商溯的功夫,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跟踪。”
“”
好有道理,让人完全无法反驳。
一个花拳绣腿,一个只懂简单的防御,想要察觉石都与兰月这种顶级高手的行踪,的确不大可能。
杜满放心地让兰月石都跟踪相蕴和,自己则换上一身漂亮新衣服,去邀请姜贞的表妹顾檀一同逛花灯。
正常情况下,君主称帝之后都会对自己的亲人大封特封,以家天下来治理江山万里,哪怕自己的亲人是个纨绔蠢蛋,也能凭借着血脉关系成为一方诸侯王。
但相豫章与姜贞是个例外,两人并未对自己仅剩的亲人广施恩泽,只封了一些在平定天下之际有大功绩的人,比如左骞与赵修文,两人完全是靠军功得的官职,而不是裙带关系。
这种情况下,对横扫九州的贡献聊胜于无的姜贞的表妹顾檀,自然便没什么加封,是群臣们觉得姜贞已称帝,而自己的表妹却是庶民着实有些不好看,未来会有被后人非议苛待亲眷之嫌,才多次上书,让姜贞加封顾檀为韩国夫人。
顾檀虽被姜贞捏着鼻子封了韩国夫人,但却只是荣誉上的,实际上能得到的土地与赏赐却是寥寥无几,除了每年的一千两的食邑外,便是姜贞抠抠搜搜送来的一些贡缎与鸡鸭鱼肉,连贵族们爱吃的鹿肉都少之又少,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空头国夫人。
好在姜贞的母亲姜老夫人十分喜欢这位仅剩的小外甥女,四时八节总会赐下来不少东西。
而相豫章的母亲相老夫人也十分爱惜为数不多的亲人,也会时不时召顾檀来宫中一叙,与小辈们说说体己话。
两位皇太女对顾檀如此看重,再加上相豫章又有心缓和顾檀与姜贞的关系,也会时不时亲临韩国夫人府,彰显自己对姜贞表妹的重视,免得让群臣百姓欺辱这位寡居的姜贞唯一的表妹。
直到有风言风语传出相豫章看上了风流蕴藉的顾檀,所以才时不时去韩国夫人府与顾檀私会,相豫章吓得魂不附体,这才停止探视顾檀的行为。
可尽管如此,这位仅有空头国夫人的韩国夫人依旧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引得无数想要出仕的郎君们登门拜访,试图走她的关系入仕朝堂。
顾檀十分享受这样的追捧,然后对郎君们的请求视而不见。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敢染指朝堂,她那杀人不眨眼的表姐顷刻间便能让她下去陪她那短命的前夫。
是的,没错,她那青梅竹马的好夫君因为表面投诚姜贞,但暗地里把姜贞的军情透露给梁王,在被姜贞发现后,立刻将她夫君五马分尸,威慑三军,任她在姜贞面前如何哭求,也没有保住夫君的性命。
可惜讽刺的是,后来的梁王背弃盛元洲,与姜贞结盟,她夫君的两面三刀,在梁王的归降下显得像是一个天大笑话。
大抵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位皇太后对她十分疼惜,就连相豫章本人,也对她有几分照拂。
——那时候死的不止有她夫君,还有她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孩子。
在斩草除根的事情上,姜贞从来信手拈来,绝不出错。
可人总要往前看,她虽死了夫君,但多了许多俊俏郎君来陪自己解闷,她撒个娇,只要是不涉及朝政的,两位皇太后没有不允的,谁若是为难了她,她找到相豫章那里,相豫章也会为她出气,生活如此滋润,死不死夫君还有什么重要的?
夫君若还活着,未来有可能姬妾成群,让她忙于与人争风吃醋。
可亲亲表姐登了基,她便能看着俊俏郎君为她争妍斗艳,如此二选一,她当然选后者。
区区杀夫之仇罢了,姜贞还是她的亲亲表姐。
再说了,她已经顶着得罪姜贞的风险在府上给死了的前夫立了长生牌位,还会在四时八节给他上香填坟,让他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在地底下受人欺负。
甚至她还会格外偏爱与她前夫模样相似声音相似或者身段相似的俊俏儿郎们,在与他们花前月下之际也会想着他,时不时伤春感秋一番,若是他还活着,他们该是怎样的一对神仙眷侣。
她都如此深情了,对前夫念念不忘,前夫应当也体凉她的苦处,早早去奈何桥投了胎,莫来耽误她的荣华富贵。
顾檀十分看得开。
“夫人当心。”
见顾檀前呼后拥从府上走出来,杜满快步上前,亲自搀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檀。
顾檀颇为享受正三品武将的殷勤,哪怕杜满小山似的体型并不在她的审美内。
“今日上元节,街上人潮拥挤,辛苦杜将军陪我上街了。”
顾檀嫣然一笑,扶着杜满的手走向马车。
杜满脸上微红,语气激动,“这怎么能叫辛苦呢?”
“能陪夫人上街,是我的荣幸。”
“夫人请。”
杜满的姿态放得极低。
顾檀微颔首,在杜满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顾檀在马车上坐好,杜满才跃上马背,红光满面吩咐亲卫,“开路!”
将军府的护卫护着国夫人的轿撵浩浩荡荡上街。
打扮成寻常百姓的姜贞看到这一幕,伸手去戳拿着糖葫芦正要啃的相豫章,“瞧瞧瞧瞧,你的后院着火了,你的好表妹被你的好兄弟捷足先登了。”
“”
这事儿还能不能过去了?
相豫章恶狠狠咬下糖葫芦,口齿不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你放出来的。”
这个世界敢编排的皇帝的人并不多,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姜贞便是其中一个。
在他与顾檀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事好生熟悉,必是他的好夫人贞儿的手笔。
派石都略微查访,便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者,幕后之人显然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让他查,几乎把无所畏惧写在脑门上。
查到姜贞之后,他便没再查了,姜贞明显不想让他给顾檀太多的体面,他不给便是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姜贞不大喜欢的表妹弄得他们夫妻俩有了矛盾。
只是这位小表妹到底是姜贞最后一个亲人,在力所能及不涉及朝堂的事情上,他不介意给姜贞小表妹一些优待。
——更别提他们还杀了这位小表妹的夫君与孩子。
“你说你这么针对六娘做什么?”
相豫章叹了口气,“这是你最后一个亲眷了,她若死了,你姨妈的血脉便彻底断了。”
“一个爱享受生活的小姑娘,享受便享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糖葫芦酸酸甜甜,口感极为不错,相豫章十分喜欢,可惜相蕴和不在身边,他便又替自家小女儿吃了一颗,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劝姜贞,“你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方才猜灯谜赢了一个兔子花灯与兔子的发饰,姜贞提着兔子花灯,把兔子发饰卡在相豫章发上,高大魁梧的男人吃着糖葫芦,发间别着兔子发饰,看上去别提有多滑稽了。
但姜贞却极为满意,伟丈夫嘛,就是要不怒自威,但又可可爱爱。
姜贞道:“若人人都走裙带关系出仕为官,那我们推翻大盛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揭竿而起,是因为上有贵族垄断朝政,庶民无晋升之道,下有豪强贪官欺压百姓,贫民民不聊生。”
“是以,我们推翻暴政,建立全新的王朝,一个平头百姓也能活下去、也有入朝为官那一日的崭新的大夏。”
姜贞凤目凌厉清澈,一如从前,“如果我们放任卖官卖爵,那么我们九死一生建立的大夏便没有任何意义。”
“行吧,你总是有道理的,我永远说不过你。”
相豫章叹了一声,继续啃着自己的糖葫芦,不对姜贞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顾檀哪有那个胆子去卖官卖爵?不过是贞儿草木皆兵罢了。
但贞儿极这般说,他便没有必要去争辩,他们有着共同的政治目标,鲜少在决策上产生分歧,尤其在裙带关系这种红线上。
男人脸上沾了些糖葫芦的糖稀,让那张原本颇为英武的脸有了小花猫似的小胡子,姜贞忍俊不禁,但却没有去擦,只让他以这种模样继续走在大街上。
此去经年,她心头热血依旧,而相豫章,仍是豪气疏朗,不曾沾染半点政治的肮脏。
——他们两个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战争的残酷与政治的防不胜防并未磨去他们的棱角,只是让他们的思想更加成熟,知世故而不世故,对于政治家来讲,这是多么可贵的一种善良。
“不过你说得也对,檀儿不过是个只知享受的小姑娘罢了,我的确没必要这么针对她。”
姜贞笑了起来,“恩,今日夜色不错,不如我们晚上去檀儿府上吃饭?瞧一瞧那些争相讨好她的俊俏郎君们,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供我们挑选。”
“那帮庸脂俗粉能有什么可用之才!”
听姜贞说去看俊俏郎君,相豫章差点被糖葫芦噎死,“皇帝陛下,您的英明神武呢?您的从不徇私呢?您怎能因为那些人是您表妹的相好便对他们另眼相看?!”
两位君主极为开明,上行下效下,彼时的大夏民风十分开放,皇帝陛下几字并未引起行人的注目,反而让周围只听到这四个字的行人们忍不住谈论起两位帝王——
“听说夏帝是个耙耳朵?”
说话的人带着浓浓的巴蜀口音。
“耙耳朵怎么了?”
同行之人道:“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婆娘,别说耙耳朵,我都能喊她亲娘。”
“”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能喊贞儿为娘?
相豫章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脸还要长。
刚想骂说话之人胡说八道,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贞儿虽厉害,但他也不差,要不然贞儿能看上他?要不然他们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送那些虎踞一方的诸侯们上西天,给他们的位尊九五腾位置?
相豫章腹诽着,张嘴便要埋汰说话的人,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下巴处突然抵了一物。
“?”
什么东西?
低头往下看,是刚才猜灯谜赢来的花灯,如今被姜贞拿在手里,用挑灯笼的灯杆挑起他下巴。
“”
不愧是贞儿,这种以灯杆来挑皇帝下巴的行为,普天之下只有她做得出。
相豫章嘴角微抽,伸手去戳抵在自己下巴处的灯笼。
姜贞就势一绕,躲过他的戳弄。
灯笼绕了一圈,仍旧回到他的下巴处,相豫章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谋杀亲夫?”
相豫章努努嘴,“用这个东西来杀我,是不是有点太小瞧你夫君了?”
姜贞笑着接话,“杀你做什么?”
“像你这样的耙耳朵,若不能长命百岁,那该有多可惜?”
摇曳的烛火在灯笼里盈盈亮,也将姜贞的脸照得微微泛着光,姜贞轻抬凤目,瞧着相豫章的脸,那张脸虽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让她心动的模样,她笑着挑起那张脸,揶揄问他话,“你说是不是,合该唤我娘亲的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说】
阿和小商: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兰月石都:论上司是卷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QAQ
杜满:好消息,女神死了夫君;坏消息,女神面首无数Orz
姜贞相豫章:鸡自己不如来鸡娃,只要娃出色,自己摆一点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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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 第 115 章
◎人傻钱多速来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
这是什么话?!
前面的话还像话, 后面的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在名师大家们的恶补下终于认识好几箩筐大字的相豫章极为罕见地蹦出两个成语。
相豫章道:“你想当我娘?你先问问咱们的娘同不同意你跟她们一个辈分。”
“我母亲么,或许不会同意。”
姜贞眸光微转,笑吟吟看着相豫章, “但若是你阿娘, 那便不一定了。”
“老夫人与我一见如故, 情同姐妹,想来是愿意接受我与她同辈的。”
姜贞笑道。
“你在做梦!”
相豫章嘴角微抽, “母亲纵然再怎会不着调, 也不会让你如此胡闹。”
“阿嚏!”
远在皇城里的相太后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与她说话解闷的姜太后颇为关怀, 手中的茶盏放下了,温声问相太后, “这是怎么了?着凉了?”
“不会,我这几日穿的衣服多着呢, 不会着凉。”
相太后摆摆手, 知子莫若母,“必是我那不孝子在说我坏话,才会害我一直打喷嚏。”
姜太后笑了起来,“老姐姐, 你这话便不对了, 豫章是个好孩子, 孝顺着呢。”
“孝顺?哼?”
相太后轻哼一声, 十分嫌弃自己的好大儿, “他一日不气我, 便是他那短命的死鬼爹在地下保佑我了。”
“我早就看明白了,豫章的孝顺, 全都给了二娘。”
相太后道:“豫章对二娘, 可比对我这个亲娘孝顺多了。”
姜太后忍俊不禁, “老姐姐,快别说玩笑话了。”
“二娘只是他的妻,如何能与你相比?”
“咱俩之间我还说什么玩笑话?”
相太后十分认真,“我说的是实话,豫章对二娘好着呢。”
“不过这样也好,豫章的心思都在二娘身上是好事,省得他当了皇帝飘飘然,没事去寻花问柳,没得惹二娘生气。”
作为过来人的相太后看得十分明白,“他们小两口不吵架,咱们两个老家伙才能过得舒坦嘛。”
这话倒是大实话,姜太后跟着点头,“只盼二娘比咱们两个有福些,能与豫章白头偕老,恩爱长久。”
“哎呦,你这话说的,咱们怎么就没福了?”
这话相太后不爱听,“谁说死了男人便是没福了?要我说,死了男人,福气才能在后头。”
“若是男人还活着,他们当了太上皇,能不招惹年轻漂亮的小宫女,给豫章二娘添几个弟弟妹妹?”
相太后道。
想到那种场景,相太后便恶心,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
她从不是温柔贤淑的性子,更做不来逆来顺受的事情,若真有那一日,她绝对会拎刀砍了老男人的胯/下二两肉,哪怕给自己留个千载骂名,也不会委屈自己装大度。
相太后啐了一口,“男人这种东西,只有死了才能老实,所以他们死得好,没有一把年龄还来碍咱们的眼。”
一席话,逗得周围宫婢们全部跟着笑了起来。
而离她最近的姜太后,更是一边笑,一边拿手锤她,骂她没心肝。
“老姐姐,你这番话,可着实没心肝。”
姜太后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与其让他们恶心我们,倒不如让他们走得早些,让我们活得痛快点。”
相太后一拍大腿,“这才对嘛!”
“对了,前几日来给咱们唱戏的那个小生,你觉得如何?”
彼此都寡居多年,相太后与姜太后说话毫无顾忌。
“他是个可怜孩子,年少没了父母,又被班主欺压,若不能得了我的庇护,只怕回去又要挨班主的打。”
想起红着眼睛像自己诉苦的俊俏小生,相太后颇为心疼,“与其让他回去挨班主的打,倒不如将他留在我身边伺候,闲了给咱们唱小曲儿解解闷,正好能打发时间。”
战乱年代民风开放,太后们养面首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相豫章与姜贞又是颇为开明之人,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委屈自己的母亲,故而相太后想养面首这种事情,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惊讶与劝阻。
作为与相太后颇为投缘的老姐妹,相太后既然开口,姜太后便认真想了想,她这位老姐姐说的那位小生的确俊俏,十八/九岁的年龄,嫩得能掐出水,偏又嘴甜会哄人,难怪能让老姐姐对他这么上心。
只是她长于商贾之家,嫁的夫君也是富裕人家,自然比平民出身的相太后知道的事情多些——比如说小生们哪有不挨打?
再比如说,小生这般诉苦,求的是相太后的一丝心软,只要心软了,他便能攀上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太后,一跃从戏子成为皇太后的面首。
这个道理相太后应当也明白些,她们这个年龄,还有俊俏郎君献殷勤,无非是为了富贵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男人一把年龄尚能纳美妾,一树梨花压海棠,她们已贵为皇太后,养个面首又如何?
既然那个小生长得漂亮又会哄人,那么留在相太后身边伺候也无妨。
闲暇时间听听小曲儿,逗逗漂亮郎君,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思及此处,姜太后笑道:“的确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若他能得老姐姐的照拂,便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还是你懂我。”
相太后哈哈一笑,十分开怀,“豫章还劝我,这种事情不要与你说了,只自己养着便好了,不必大张旗鼓告诉旁人,我说不,你与豫章开明多了。”
在相豫章心里,自己的丈母娘是位端庄的淑女,温婉贤良,大家闺秀,与自己野蛮生长浑身写满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对了,老姐姐,他们这种人常嗑五石散,用以取悦贵人。”
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姜太后开口便是虎狼之词,“五石散虽能助一时之性,但却于身体无益,老姐姐若想长久,便召医官们过来,开些温补的药来,莫让他常嗑五石散。”
相太后一拍额头,“还是你心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去,让院正亲自给九郎把脉开药,别让他自己乱吃药。”
相太后吩咐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笑着应下,快步出殿,去请院正给九郎把脉。
自己的事情解决完,相太后不忘关心自己的老姐妹,“老妹妹,你不寻一个?”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没有吃过苦,看着比我年轻多了,想要奉承你的人多不胜数,你怎么不挑几个留在身边伺候?”
“我不爱那些涂脂抹粉的小郎君。”
姜太后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都是她年轻时玩剩下来的,没甚意思。
如今的她上了年龄,更喜欢那种天然的野性,而不是精雕细琢的精致。
相太后咦了一声,敏锐觉察出姜太后的喜好,“老妹妹喜欢禁卫?”
“禁卫好啊,身体好,有力气。”
相太后笑道:“你瞧上了哪一个?用不用我帮你去说和说和?”
“禁卫不同戏子,他们是习武之人,武人的骨头都会硬一些,未必能做得出留在咱们身边伺候的事情来。”
说到这儿,相太后不免有些替姜太后发愁,“豫章二娘又不是拿权势压人的人,老妹妹,你的路怕是不好走哦。”
姜太后轻摇团扇,温柔笑了起来,“老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行。”
见姜太后胸有成竹,相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武人脾气刚烈,怕是不大会哄人,老姐姐以后要多担待点。”
姜太后笑着点头,“这是应当的。”
“咱们比他们多那么多年阅历,难道还会与他们一般见识?”
两位皇太后说说笑笑,周围宫婢们笑着附和,难熬的宫中枯燥时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不再难熬,而是充满乐趣。
日渐西沉,相太后的大宫女笑着来回话,“主子,太医院院正已为九郎把脉问诊,重新开了药,主子大可放心。”
“不错,院正不拿大,赏。”
相太后十分满意。
大宫女笑着吩咐下去,又继续说道:“九郎感念主子的恩德,特意给主子准备了些自己从宫外带来的东西,主子是否一观?”
“宫外的东西?”
相太后来了兴致,“既如此,那便去瞧瞧。”
“老妹妹,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相太后问姜太后。
姜太后忍俊不禁,“多谢姐姐的好意,我有些乏,就不过去了。”
小郎君哄老姐姐开心的东西,她过去像什么样子?
还是自己待一会儿,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比较好。
“既如此,我就自己过去了。”
相太后道。
姜太后微颔首,着人送相太后出寝殿。
两位皇太后安享晚年,而作为两宫太后孙女的相蕴和,则还在黑市上忙碌着。
既然意在海外之地,那便要着重拉拢胡人与胡商,让往来经商贸易的丝绸之路不仅仅是一条商道,更是一条通向海外之地的战事桥头堡。
当然,在没有做好横扫海内的战事准备之前,这个秘密还是不要让胡商们知晓为好。
所以彼时的她,只是一个对外面世界颇感兴趣的富家女,在郎君的陪伴下来黑市淘些中原之地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用家乡话聊天的胡商们眼前一亮。
女人锦衣华服,气度雍容光华,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便是皇亲国戚家养的娇娇女。
而她身边的郎君更是让人为之惊艳,不仅有着百般难以描画的昳丽凤目,还将高高在上与目下无尘写在脸上,这种人简直是万里无一的大肥羊,胡商们顷刻间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向两人推荐自己的东西。
“郎君快看,这可是你们中原之地绝对没有的东西!”
“郎君看我的,我的比他的要好。”
“郎君,我这里有西洋秘药!”
“郎君——”
发音古怪又极为不流畅的声音吵得商溯脑仁疼。
“闭嘴,吵死了。”
商溯极为不耐。
身后扈从极有眼色,上前一步,将胡商们与商溯相蕴和隔开。
“排好队,一个个来。”
扈从对胡商们道。
这种派头,必然是京都最最富贵的人家!
胡商们丝毫没有因为商溯的不耐烦而对两人心生不满,反而因商溯与扈从们的盛气凌人更加殷勤。
“”
学会了,蛮夷们畏威不畏德,对他们的态度不能太好。
与他们相处,与越是趾高气昂,他们越把你当回事,越是平易近人好说话,他们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相蕴和哑然失笑。
“美丽的夫人,您看这个。”
终于排到自己,红发碧眼的胡商操着不流畅的中原话,努力向介绍自己的东西,“这是琉璃,琉璃!你们中原之地很少见的东西!”
相蕴和瞧了眼,那是一串颇为好看的琉璃珠儿,五光十色,颇为精致,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
“琉璃珠子?”
质地如此通透的琉璃珠子的确很少见,商溯顺手接过来,戴在相蕴和腕上,亮晶晶的一串珠子将那只皓白如雪的腕衬得越发细腻雪白,商溯眉梢微挑,手指拨弄了一下琉璃珠子,“唔,好看。”
胡商笑着奉承,“当然好看,这可是我们的国宝!”
国宝?就这玩意儿?
这种东西,也只能骗骗没有见过琉璃珠儿的中原人,到了产这种地方的国度,这样的珠子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值什么钱。
相蕴和对这种东西完全没兴趣。
不能吃,又不能穿,她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至于好看么,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与琉璃珠儿相比,她还是更喜欢金灿灿的金与通体碧色的玉。
但这种华而不实的琉璃珠子并非全无用处,将两块玻璃磨一磨,便能做出西洋传来的望远镜,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对于想要征服四海的她来讲,望远镜的重要性仅次于地图与良种。
“我是个俗人,我更喜欢金银玉器,我不要这东西。”
相蕴和褪下琉璃珠儿,还给胡商,“除了这个东西,你还有什么宝贝儿?我要稀奇的,越稀奇越好。”
胡商眼珠一转。
——这是一条大鱼!
“尊贵的夫人,您如果想要一些黑市上没有的东西,您就得跟我走一趟。”
说的句子太长,有些超出胡商的词汇,于是他一边拿手比划,一边与相蕴和道:“您知道的,太过贵重的东西,是不能带在身上的。”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黑市的东西只在黑市交易,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当有商人提议去黑市之外的地方交易,那么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谋财图命,另一个是自己真的身怀巨宝,一种连黑市都不敢贩卖的宝藏,所以为求稳妥,才劝说客人去黑市之外的地方交易。
商溯想的是前者。
把玩着一把精致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弯刀匕首被抽开,寒芒与刀鞘上镶嵌着的宝石闪着的光泽汇聚在一起,冷冷折在胡商脸上。
胡商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们走一趟?”
商溯声音凉凉。
典型的上位者的倨傲。
他想要的东西,便该旁人亲手捧到他面前,而不是他跋山涉水去取。
相蕴和并未制止商溯的行为。
她敏锐发觉,在与胡商的相处中,商溯这种不拿正眼看人的态度明显更好用。
故弄玄虚的胡商面上笑意微微一僵,连忙赔笑,“尊贵的客人,您想要的东西,我真的没有带在身上。”
“我想要的东西?”
商溯轻嗤一笑,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
这叫人怎么回答?
大鱼的确是大鱼,但这条大鱼难相处得很,绝不是他轻易便能糊弄的。
胡商只好收起自己的轻视之心,打起十二分的谨慎来应对。
“客人,夫人想要一些大夏没有的东西,黑市也没有的东西。”
胡商抬手指自己,“整个黑市,只有我有这种东西。”
商溯反手将匕首送还鞘中,“哦?什么东西?”
“食物,您从未见过的一种食物。”
这便是交易还有得谈的意思,胡商稍稍松了口气,但这位客人脾气不好,耐性更不好,胡商不敢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道:“还有一种能让您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非常精妙,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千里眼。”
“!”
从未见过的食物可是百年之后能亩产千斤的良种?!
她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有了这种东西,刚刚结束战乱的九州百姓便能不再饥一顿饱一顿,吃了这顿没下顿,而是能在短时间内填饱肚子,在哪怕没有那么富裕的情况下,也不用卖儿卖女去生活。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千百年来最能提现平民百姓生活的一句话。
对一个刚刚结束兵荒马乱的新朝来讲,食物的重要性不亚于一位旷世明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放在明君身上也一样,底层百姓并不在乎这位明君是否杀伐果决英明神武,他们只在乎她能不能让他们吃饱肚子。
能解决温饱问题的食物太过重要,以至于相蕴和连胡商所说的“千里眼”也没那么在乎了,抬头瞧着努力推销着自己东西的胡商,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样的食物?”
“什么味道?什么模样?”
“您放心,它的味道很好,您绝对会喜欢的。”
胡商笑眯眯说道:“至于形状嘛,它是黄色与褐色的,虽不大好看,但却非常好吃。”
味道很好?黄色与褐色?
应该是土豆或者红薯?土豆是黄色,红薯虽是暗红色,但在胡商匮乏的语言表达中,把暗红色说成褐色也是有的。
相蕴和心中一动,窃喜不已。
如果真是这两种东西,那么让他们焦头烂额的粮食不足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要知道,土豆与红薯远比小麦大米好种,而且成熟快,产量也高,能迅速填补九州天下所需要的粮食缺口。
但胡商惯会看人下菜,她若表现得太想要,只会让胡商坐地起价,于是也学商溯的轻嗤一笑,浑不在意瞧着胡商,居高临下说着话,“哼,什么样的食物是什么天朝上国没有的?”
“也就是你们这种外来人,才会拿些花儿草儿的当成宝来糊弄人。”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的话毫无破绽,将生于锦绣目空一切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胡商手里的确有真东西,那么绝对会顺着她的话介绍自己的东西,而后让自己的心腹之人飞快将东西取来,趁热打铁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卖给她。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她挑眉瞧着胡商,只等胡商受她言语所激,以颇为激动的口吻接下她的话,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她获得良种,而胡商获得金钱,买卖双方都皆大欢喜,抱着东西离开离开,生怕对方反悔。
可她忽略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商溯。
这位从不看人脸色的将军在这种时刻再一次发挥自己不屑于看人脸色的优良传统,当听胡商说他那有能让人看到极远的“千里眼”时,对战事极为敏锐的将军瞬间意识到这种东西能给战事带来多大的改变,一脸不耐的男人面上微喜,眼前一亮,简单的一句话打破相蕴和所有筹划——
“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千里眼?有点意思。”
财大气粗的财神爷明显来了兴致,生于锦绣的世家子有的是钱,从不讲价,一开口,人傻钱多速来的气息便再也藏不住,“你只管取来,不拘多少钱,我要了。”
“”
你可闭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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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 第 116 章
◎哦,想起来了——耙耳朵!◎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客人果然豪爽!”
胡商闻之大喜, 立刻转身叽里呱啦吩咐身后的小胡人。
小胡人点点头,干干瘦瘦的小身板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顷刻间便没了人影。
小胡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尽头, 胡商扭头笑着对商溯道:“尊贵的客人, 您等一会儿, 我的人很快就能把您想要的东西拿过来。”
“”
不,她才不想当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相蕴和抬眉给商溯使眼色。
拒绝他!
毫不留情拒绝他!
能便宜买的东西, 为什么要天价买?
“?”
相蕴和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冲他眨眼?
商溯有些疑惑。
眼睛不舒服?
恩, 很有可能。
这些时日相蕴和太忙了,每次都要忙到深夜才休息。
奏折批得久了, 难免伤眼睛,好不容易得了闲, 却又拉着他来黑市找东西, 如此使用自己的眼睛,眼睛又怎会舒服到哪去?
商溯不免有些心疼。
——早知如此,他便不约她出宫玩了,而是应该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
喜欢一掷千金的人与精打细算的人在花钱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默契, 商溯瞧了瞧仍在眨眼的相蕴和, 微抬手, 指腹覆在她眼眸。
“?”
这是做什么?
好不好的, 遮她的眼睛做什么?
相蕴和有些不解, 正要开口询问, 耳畔已响起商溯的温和声音,“早知如此, 我便不该带你出来。”
“”
这是觉得她阻挡他花钱大手大脚, 所以干脆遮住她的眼, 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商三郎,您可真是温柔体贴。
相蕴和气笑了,抬手抓住商溯手腕,准备将他的手把自己眼睛上拉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商溯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的钱,她的!她当然心疼了!
但她的手刚抓到商溯手腕,商溯略显低沉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我的错。”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内疚,“你这么忙,我却还要你陪我出来赏花灯。”
“?”
她好不容易忙完了,当然要出来逛街看花灯了。
“我应该多体谅你一点,给你留出时间去休息。”
男人深吸一口气,声音仍在继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眼睛不舒服,我却还拉你出来玩。”
“?”
眼睛不舒服?
相蕴和眉头微动。
——她的眼睛哪里不舒服了?她好着呢!
等等,商溯这厮是一点没看出来她的使眼色,只以为她因为熬夜看奏折所以导致眼睛不舒服?所以心里内疚,明明她已经不舒服了,他却还带着她出来玩?!
“”
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相蕴和噗嗤一笑,对商溯从不看人脸色的怨念瞬间消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本就是千金难买他高兴的性子,又怎会因为她一个眼神便变得精打细算抠抠搜搜?
商溯最初吸引她的,是他的出手阔绰,而现在,吸引她的点不应该变成让她厌恶的点。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又不是琉璃做的,才没那么娇气。”
“快把你的手拿开,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相蕴和笑着拿开商溯的手。
商溯却只觉得她在故意宽慰自己,“我们不等了,现在便回去。”
“!!!”
怎么就突然回去了!
尊贵的客人,您想要的望远镜还没到呢!
胡商一下子急了,“客人,客人,您别急,您再坐一会儿,您要的望远镜很快便到了。”
“快到了?”
虽然商溯没有看出自己的拼命使眼色,但她狂跳的眼睛依旧让事情往她希望的方向去发展,见胡商着急,她便勉为其难道:“既然快到了,那就再等一会儿。”
“不行,你不舒服。”
商溯干脆利落拒绝相蕴和的提议。
“”
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看不出来她是在假装?
认真想了一会儿,相蕴和觉得以商溯心思之浅,大抵是真的看不出来。
又或者说,关心则乱,彼时担心她身体的商溯只想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全部往后放,包括他刚才颇感兴趣的望远镜。
相蕴和心里暖暖的,声音越发温柔,“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刚才眨眼睛,是因为有东西进到眼睛里了,现在好了,那东西已经被我揉出来了,眼睛舒服得很。”
“只是有东西迷了眼?”
商溯半信半疑。
“对,就是这样。”
相蕴和笑着点头。
说话间,她垫起脚,微微抬起头,让商溯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眼睛,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给商溯看。
“你看,是不是好好的?连眼角都没有红?”
相蕴和笑眯眯问商溯。
这个距离有些近,近到商溯能看到相蕴和长而卷翘的睫毛,甚至还能感觉到她呼吸之间的热气洒在他脸上,有些痒,也有些烫,让他的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不敢再看相蕴和的脸。
“恩没红。”
商溯别开眼,努力平静说道。
相蕴和笑着点头,“对呀,就是没红。”
“既然没红,那我们就再待一会儿,看看胡商会带来什么好东西。”
“都听你的。”
商溯脸侧微红。
胡商肃然起敬。
哦,他的上帝,原来他爸爸教给他的经验完全用不上,大夏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世界,而是从上到下都是女人当家。
——比如说他们的女王说一不二,比如说现在的美丽夫人说话比她的丈夫更有用。
胡商立刻转换策略,奉承话与关注点从商溯身上转到相蕴和身上。
“尊贵的客人,您放心,我的这个东西,绝对会让您喜欢的。”
胡商连说带比划,向相蕴和介绍自己的东西。
“喜不喜欢,那要看了才知道。”
这位美丽的夫人显然要比她的丈夫精明,“你那所谓的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多少钱?”
美丽的夫人虽精明,但他的望远镜是独一份的,胡商短暂思考后,伸出一双手,“客人,我的这个东西,需要这么多钱。”
“?”
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钱是多少钱?
商溯瞧了瞧胡商的手,没看明白胡商要价多少,疑惑间,准备开口问价。
来了来了,散财童子又来了。
相蕴和眼疾手快,在商溯开口之前拧了一把商溯的胳膊。
“嘶——”
商溯吃痛出声。
回头去瞧,是相蕴和皮笑着拿一双眼睛看着他,眉眼温柔,笑意浅浅,怎么看都不是生气的模样。
不生气,为什么要掐他?
商溯有些疑惑。
“怎么了?”
在砍价问价的事情上,商溯与相蕴和从来没有任何默契,见相蕴和掐自己,商溯忍不住问道。
“”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明明能杀价,为什么要天价买东西?
这叫什么呢?
这叫生于锦绣,不知人间苦难。
如野草一样野蛮生长的相蕴和不指望商溯能突然开窍,明白挣钱不易当珍惜的道理。
——没关系,商溯散财童子,她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她绝不会让商溯口袋里的钱不明不白丢出去。
“哼,要价这么高,分明是看咱们面嫩好欺负,所以才想敲诈一笔。”
相蕴和嗔道:“什么千里眼不千里眼,全是假的,”
“人的眼睛只能看这么远,除非把远处的东西搬过来,才会让人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西。”
“咱们不上他的当。”
相蕴和拉着商溯,便要往回走,“黑市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去逛花灯。”
“???”
我的圣母玛利亚,您怎么说走就走?
您要是走了,我那天价的望远镜卖给谁?!
见相蕴和作势要走,胡商一下子急了,连忙去拉商溯的另一只胳膊,“客人,客人,我有,我真的有!”
但商溯这人有极严重的洁癖,鲜少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时,更是恨不得离得八丈远,生怕旁人碰到自己。
如此不喜与人接触,胡商刚要伸手去拉他,他便不悦避开,一双艳丽凤目再次泛上不耐烦,若不是胡商手里有他想要的望远镜,他现在便想将胡商甩开。
他的躲避动作让胡商眼里是被夫人说动。
——富家子弟都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喜欢这个,那会儿喜欢那个,若不能在他们仍对商品有兴致的情况下达成交易,那么这条大鱼便会被鱼夫人带走,让他的望远镜错失一个好价钱。
“客人,您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胡商用蹩脚的中原话哀求,“我的人已经去取了,他很快就能回来,把您想要的望远镜拿回来。”
商溯的确想要望远镜,听胡商这般说,不由得眼皮微抬,去拉相蕴和衣袖。
相蕴和不为所动,故意说道:“什么望远镜不望远镜的?”
“要我说,还不如去逛花灯,吃些京都的好吃的。整日里吃府上的饭菜,我都快腻死了。”
“美丽的夫人,您若是吃腻了府上的饭菜,那您就更应该等一等了。”
夫人才是能左右漂亮郎君意见的人,胡商连忙讨好,“我从家乡带来的食物,绝对是您没有见过的东西,保证您见了绝对喜欢。”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闪。
——胡商上钩了!
她方才开口闭口望远镜,是为了让胡商觉得她对望远镜有兴趣,只对她推荐望远镜,其他东西并不在意。
不在意了,自然便好讲价格了,或当个添头,或为了达成交易直接送给她,让她梦寐以求的良种现在便到她手中。
“行吧,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再留一会儿,顺便瞧瞧你的东西。”
相蕴和故作不情不愿,“瞧瞧是否有你说得那么神奇,能让我见之欢喜。”
相蕴和愿意留下来,胡商这才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恭维道:“尊贵的夫人,您放心,您一定会喜欢的。”
“最好如此,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相蕴和轻摇团扇。
相蕴和不再拉着自己走,商溯眉头微动,对望远镜的好奇再也压不住,“能看到——”
“三郎不许说话。”
见商溯又想当散财童子,相蕴和立刻打断他的话,“什么望远镜不望远镜的,有什么重要的?”
“我只想看不一样的食物,我想吃些大夏没有的东西。”
相蕴和鲜少有这种娇横的模样,商溯颇为新鲜,心中不由得软了下来,只笑着答着她的话,“好,都依你。”
胡商一阵牙酸。
这叫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耙耳朵!
大夏的其中一个皇帝是个耙耳朵,大夏的其他男人也是耙耳朵,与他父辈们跟他讲过的大夏的男人在家中说一不二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父辈们传授的经验完全用不上,要想在大夏站稳跟脚,需要他自己去摸索,比如说,讨好鱼夫人比讨好鱼有用多了。
胡商继续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着蹩脚的奉承话。
啊,这话真的好别扭。
发音奇怪,语调更奇怪,这些来大夏做生意的人,怎么不把中原话练好再过来。
相蕴和心中腹诽。
等她以后有了钱,等以后国库充盈了,她要在太学里单独办一个让胡人来上学的课程——听胡人说中原话简直太遭罪了!
好在这种遭罪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久,被胡商派去拿东西的小胡人便回来了。
“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相蕴和道。
胡商点头哈腰,“夫人再等一下,马上就把东西给您。”
“#%@……@#@%……!”
胡商转头对小胡人道。
胡商对相蕴和十分谄媚,可当他转过脸,对去拿东西的小胡人却十分严厉,哪怕相蕴和听不懂胡人的话,也觉得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
相蕴和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胡商声音刚落,小胡人身体剧烈抖了一下,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小胡人三步并两步跑到胡商面前,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胡商。
胡商催得急,小胡人也塞得急,但越是着急,便越容易出错,他把东西塞给胡商时,胡商尚未反应过来,一个长筒状的东西顺着胡商的衣服滑下来,骨碌碌滚在地上。
胡商吓了一跳,连忙去捡东西。
不幸中的万幸,这东西并未摔坏,只将边缘磕得有点变形,不复方才圆润光滑的模样。
好好的望远镜摔成这样,其价格必然受影响,胡商心头火气,飞起一脚踹在小胡人身上。
一边骂,一边飞起一脚踹在小胡人身上。
瘦巴巴的小胡人哪里挨得住膀大腰圆的胡商的窝心脚?
身体一歪,摔在青石板路上,手上与额头顷刻间见了血。但小胡人不敢喊疼,只缩了缩脖子,身体弓成虾米模样,双手抱着头。
相蕴和眼皮跳了跳。
——这是经常被打才会有的条件反射动作。
“#%@#……@#@¥!”
胡商手里拿着长筒状的东西,尖尖的靴子踹在小胡人身上,一边踹,一边用相蕴和听不懂的话骂小胡人。
相蕴和有些看不过去。
她曾与父母在乱世中失散,八/九岁的年龄,被迫饱受人情冷乱与世人的白眼欺辱,大抵是这个缘故,她格外看不得小孩子被人打骂,看到这样的场景,总让她想起曾经艰难求生的自己。
——哪怕这个孩子是胡人。
“好了,有完没完?”
相蕴和瞪了胡商一眼,“又没摔坏东西,干嘛这么打孩子?”
“您觉得东西没摔坏?那可太好了!”
胡商连忙停下踹小胡人的动作。
这人仿佛会变戏法,对小胡人凶神恶煞,明明是他自己没有接好,却把一切事情推到小胡人身上,对着小胡人拳打脚踢。可当他转过身,相蕴和的身影出现在他碧蓝色的瞳孔,他的那些恶狠狠模样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与发音奇怪的讨好,生怕自己不够恭敬而得罪了贵客。
所谓前倨后恭,不外如是。
“您看看,只是有些变形,不影响使用的。”
胡商把望远镜捧到相蕴和面前,手指指着望远镜镜筒上稍稍凹陷的地方,努力用不流畅的中原话说道:“您拿在眼睛前试一下,望远镜真的能让您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
相蕴和没有接胡商递来的望远镜,只瞧着地上仍双手抱头的小胡人。
“?”
大夏不也有很多奴隶吗?
胡商有些不懂相蕴和为何对小胡人充满同情,但商人的敏锐性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商机,于是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贵人,您要是喜欢他,我就把他送给您,您只需要出这么多钱就好。”
相蕴和有些意动。
她需要一个熟知外面世界的胡人,更重要的是需要对她忠心,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世界上哪会有真情实感帮助一个异族的人?
但眼下是个机会,小胡人在胡商这里不是挨打便是挨骂,她若买了小胡人,再对她好一点,便不难换来小胡人对她的忠心耿耿。
“五两银子?”
相蕴和有些肉痛,“三两,三两我就要了。”
“”
他说的是五十两!
“是五十两,尊贵的客人。”
胡商狮子大开口。
相蕴和瞪大了眼,“你怎么不去抢?”
“你以为我没买过奴隶?”
相蕴和道:“像这种瘦巴巴的小奴隶,在人伢子那里半两银子都是多的,我开价三两,已经是看他跟普通奴隶不一样出的高价了。”
“二两。”
相蕴和冷笑一声,继续砍价,“爱卖不卖,不卖我去其他地方买。”
“”
您可真是砍价的天才。
胡商欲哭无泪。
但瘦瘦小小的小胡人的确卖不上价,如女人所说,两三两银子的确是高价了,更别提这个女人还准备买自己的其他东西,那些东西才是重头戏,犯不着因为一个小奴隶而惹恼了这位鱼夫人。
胡商忍痛割爱,“好吧,美丽的夫人,就二两银子。”
扈从拿出二两银子,递给胡商。
胡商接下银子,俯身把仍在地上缩着脑袋的小胡人拎起来。
小胡人以为又要挨打,吓得连连讨饶。
胡商有些不耐,叽里呱啦说着话,手指指了指相蕴和。
小胡人颤抖着求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小脑壳,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相蕴和。
相蕴和微微一笑,对小胡人伸出手,“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不太确定小胡人听不听得懂她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下。
对于这种曾与她有着同样遭遇的小可怜,她总会抱着极大的怜悯与同情。
像是感受到相蕴和的善意,小胡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愿、愿意。”
小胡人的话说得比胡商还磕巴。
“愿意就好。”
相蕴和笑了起来,“你以后便是我的人了,闲暇时间与我讲讲外面的事情便好。”
这个句子不太长,小胡人不太听得懂,但他重重点着头,十分乖巧温顺。
这样灰头土脸的小胡人能激起相蕴和的怜悯,却让有些洁癖的商溯不大喜欢,懒懒在小胡人身上瞟了一眼后,便嫌弃地收回目光。
——黄发碧眼,丑死了。
胡商殷勤递来望远镜,“尊贵的夫人,您这下可以试试望远镜了吧?”
“可以。”
相蕴和微颔首,接过胡商递来的望远镜。
大抵是工艺还不够先进,又或者说胡商只是拿些粗糙的东西来大夏碰碰运气,小胡人拿来的望远镜远没有她的好孙孙给她上贡的望远镜精致,做工粗糙,质地也粗糙,而且分量很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不方便随身携带。
可尽管如此,这只望远镜仍是这个时代的新奇事物,她刚刚接过来,商溯便凑了过来,男人眼睛盈盈亮,视线跟着她手里的望远镜走,只差把我很感兴趣写在脑门上。
相蕴和忍俊不禁。
——她还是第一次见商溯对一件东西这么感兴趣。
“你先试试。”
相蕴和笑了一下,把望远镜放在商溯手里。
商溯微颔首,拿起望远镜,放在自己眼前。
昳丽凤目骤然收缩。
目空一切的眸光陡然微颤。
他看到远处的花灯被拉得极近,近到他甚至能看到花灯上的花纹与灯谜。
写灯谜的人字迹苍劲有力,但写出来的灯谜却极为浅显易懂,仿佛是生怕与女郎们结伴而行的郎君们猜不到似的,所以将答案写在灯谜里,帮助郎君们博女郎们展颜一笑。
极远的花灯都能看得如此清晰,那么战场之上呢?
战场之上,是敌军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眼底,想要偷袭他的敌军尚未抵达,他已知晓他们的动静,在营帐内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给他麾下将士们送上赫赫战功。
对战事如此有助益的东西,纵然千金也值得。
商溯激动不已,一边拿着望远镜看其他的地方的东西,一边问胡商价格,“多少钱?”
“尊贵的客人,这只望远镜要一千两黄金。”
胡商的声音响起。
一千两黄金?
不贵,这点钱他还出得起。
商溯微抬手,让扈从取钱。
但下一刻,他听到相蕴和惊讶的声音响起——
“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女人声音惊讶,隐隐带着被当成冤大头宰杀的薄怒,“你明明可以去抢国库,却还送我一个望远镜,真是好生会做生意。”
“三郎,这东西咱们不要了。”
手中望远镜被人夺走,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
这东西怎能不要?
商溯正欲开口,忽听胡商在他开口之前开了口,“夫人夫人,您别生气。”
“您要是觉得一千两黄金太贵,那我给您便宜点,九百两如何?”
“???”
买东西还能砍价?
习惯一掷千金的商溯第一次受到砍价还价的冲击。
但胡商自砍一百两黄金的行为并不能让相蕴和满意,“九百两?九百两黄金能把你们国家都买下来,更别提这个小小的望远镜。”
胡商面上微尬。
“夫人,那,那您说个价?”
胡商试探出声。
“五十两黄金,爱卖不卖。”
相蕴和开口便是屠龙刀,砍价一砍砍到死。
“????”
这是仗着带的扈从多,所以不怕被胡商打吗?
哪有开价一千两黄金的东西,她往五两黄金砍?
商溯大受震撼。
但更让他震撼的在后面——
“美丽的夫人,您,您这简直在开玩笑!”
胡商极为震惊相蕴和照死里砍价的行为,哆嗦着嘴唇道:“五两黄金怎么可能买得到望远镜?这绝对不可能。”
“四十两。”
相蕴和声音清脆。
“您不能这样!”
胡商哀嚎。
相蕴和不为所动,“二十两。”
商溯眼前一黑。
——很好,照这个砍法,他很快便能与这个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失之交臂。
“成交!”
胡商的声音响起。
“?”
“!”
“!!!”
一千两黄金的东西能二十两黄金成交?!
商溯瞳孔地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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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 第 117 章
◎相蕴和越看越喜欢。◎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十两黄金什么概念呢?
在战乱之际, 二十两黄金买不来一捧米,纵你有金山银山,也抵不过兵荒马乱时的丰衣足食。
前朝的端平帝虽昏聩暴戾, 但不得不承认, 他的不战而逃对于京都百姓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没有把战火蔓延到京都之内, 让阿父兵不刃血便拿下天下之中。
不曾遭遇战乱的侵扰, 又得了两位贤明的统治者, 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京都成为乱世中的桃园,让原本因阿父的到来而不顾一切逃离京都的世家们又绞尽脑汁想要搬回来。
乡下坞堡虽安全, 可哪里能及得上京都的繁华呢?
如果能选择,他们当然选更加繁华舒适的京都。
只是阿父与阿娘对京都掌控极严, 在天下刚刚平定之际, 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都要被他们牢牢抓在手里,这才让世家们没有机会重新掌控京都,只一边咒骂阿父与阿娘,一边继续在坞堡熬日子。
没有世家们的弄权, 更没有权贵们的一手遮天, 京都的经济民生在阿娘阿父的治理下越发平稳, 让原本不是饿死街头便是战死疆场的平民百姓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 二十两黄金可以买到的东西便太多了, 足够让普通一家五口吃花一辈子。
若是有心在京都定居, 这二十两黄金还能在京都买上一个独院的小宅院,让自己扎根京都, 在未来最繁华昌盛的地方拥有一个家。
但这仅限于普通百姓, 对于出身世家对钱没有概念的商溯来讲, 二十两黄金不值一提,够他随手打赏人。
——他初遇相蕴和时,出手便是金珠与金瓜子,旁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就这么被他随手送人,甚至还险些把生母留给自己的遗物一同搭进去,其财力与阔气可见一斑。
而现在,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二十两金子,竟能买到能看到千里之外的神器?
当然,这不是最让他感到震惊的,他真正震撼的,是这个神器竟然能从一千两黄金被相蕴和砍价砍到二十两?!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溯如遭雷击。
“二十两黄金?”
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在震惊中开口问胡商。
“……”
不是,你们如果连二十两黄金都嫌贵,那这个望远镜我是真的不能卖了。
胡商欲哭无泪,“客人,这真的是最低的价格了,再低我就不卖了。”
二十两黄金虽然能让他在京都有个家,但也不至于让他为了二十两黄金什么都能卖,要是低于这个价,他宁愿把望远镜砸在手里也不卖。
望远镜在他们家乡虽然并不珍贵,可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大夏的。
从他的家乡到大夏,中间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哪个不需要花钱?甚至来黑市里卖东西,也要交人保护费呢,这种情况下,他卖二十两黄金真不贵。
“既如此,那我就不砍价了。”
相蕴和勉为其难点点头,手指拉了拉商溯衣袖,故作去劝他,“三郎,二十两黄金就二十两黄金吧,不过是我们节衣缩食一段时间罢了。”
“只要你喜欢,这个望远镜咱们买了。”
相蕴和温柔对商溯道。
“???”
二十两黄金还不至于让他节衣缩食。
商溯震惊于相蕴和的说瞎话不扎眼,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相蕴和的砍价能力。
——从一千两到二十两,他做梦都没梦过这种砍价。
商溯僵硬点头,眼底的不敢置信挥之不去。
“都听你的。”
商溯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
还别说,这种懵懵的商溯好可爱。
像是误入人间的小鹿,清澈澄明的眼睛湿漉漉,能叫人一眼便软了心肠。
相蕴和抿唇一笑,越看越喜欢。
商溯除了打仗与有钱外,还是有优点的嘛。
——最起码,这张脸在大夏朝再找不到第二个。
“那我把望远镜给您包起来?”
胡商殷勤问道。
相蕴和微颔首,“恩,包起来吧。”
胡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听相蕴和说包起来,二话不说便拿缎子把望远镜包好,装在一个长条的匣子里递给相蕴和。
相蕴和接下望远镜。
扈从取出黄金,递给胡商。
胡商忙不迭道谢,“谢谢谢谢。”
“尊贵的客人,您真是美丽大方又聪明。”
胡商的中原话说得并不利索,赞美的话颠来倒去也就这几句,相蕴和不甚在意,视线落在胡商身后的小摊上。
那里摆着小胡人方才取来的东西,胡商只看重望远镜,并不看重其他东西,只将其他东西随手摆在小摊上,并未做过多的介绍。
——很显然,在他心里,这些东西不值一提,是可以随便搭着别的东西一起售卖的添头。
相蕴和眸光轻转,“你方才说的食物是什么样子的?”
“食物?”
胡商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在这儿,贵人请看。”
胡商连忙把小摊上一串黑色的圆东西指给相蕴和,“这是我们的香料之王,非常珍贵。”
相蕴和拿起一粒圆东西,送到面前嗅了嗅。
“?”
这不是胡椒吗?
珍贵归珍贵,但这东西是作为调料品使用的,而不是能改变天下命运的粮食。
她那大夏又一位千古一帝的好孙孙颇为孝顺,没当他获得一种新粮食或者做出新东西时,总会先进奉给她的父母,再上贡给她,让他们看看他们生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而胡椒,便是其中一种。
胡椒被送过来时,她的确好奇过,但听礼官们讲解,说这东西只能作为调味用,能让饭菜变得无比好吃时,她便没了兴趣。
作为一个死在乱世中的人,她并不看重食物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她更看重食物是否能吃,是否能填饱肚子。
——当存活都是一个问题时,谁还会在意食物好不好吃?
所以她对胡椒并不感兴趣。
可恶的胡商,竟然拿胡椒来糊弄她。
相蕴和放下胡椒,抬头看胡商,“我不要香料,我要的是中原之地没有的食物。”
“尊贵的客人,您来迟了,那些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胡商嘿嘿一笑,“买东西的人是位非常俊俏的小郎君,他为了讨好宫里的贵人,一口气把我这里的东西全买走了。”
“???”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郎君呢?!
相蕴和有些无语。
对于她来讲,食物的远比望远镜重要得多。
前者能让百姓活下去,而后者却只是开疆扩土时的一个辅助,两者不能同日而语。
开疆扩土建立在经济繁荣人口充足的基础上,可现在的九州大地经历了上百年的战乱,当下十室九空,人口凋零,若不将百姓养好,哪来的资本去远洋海外?又哪来的兵力将大夏的旗帜插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十年平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治太平。
如果没有数十年的积累,远征海外只会拖垮这个战乱之后的羸弱王朝。
而现在,能够养百姓的食物近在眼前,她怎能轻易放弃?
“哪个俊俏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蕴和问胡商,“他买了你什么东西?买了多少?”
胡商有些为难,“尊贵的客人,黑市的规矩,是不能透露买家的消息的。”
虽说如今的客人龙章凤姿贵气逼人,但前几日买他食物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出手颇为阔绰,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这两位客人起任何冲突。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送您一些上好的香料?”
想了想,胡商从胡椒堆上抓起半把来,小心翼翼用草纸包起来,递到相蕴和手里。
相蕴和对胡椒并不感兴趣,“我不喜欢香料。”
“这您不要为难我嘛。”
胡商赔笑道。
面前的客人不喜香料的模样并非作伪,胡商只好又从小摊上再寻一些其他东西。
太贵的舍不得,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到底送些什么东西,能让这位客人不再追着他要上一位客人的消息?
胡商大脑飞速运转,余光瞥见被小胡人慌乱中一同抱过来的黄褐色的沾着泥土的东西。
那是他们那的主食,名叫土豆。
在他们那,饭菜不过是炸土豆蒸土豆与土豆泥,食物匮乏得让人一度失去食欲,可偏偏没有其他饭菜,只能抱着土豆当饭吃。
可当他来到大夏,这个传闻中地大物博的国家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土地辽阔,各种吃食也很多,食物的丰富性让他应接不暇,才来大夏不过半年时间,就把自己从竹竿似的身材吃成膀大腰圆,很有自己父亲的风范。
大夏的食物如此好吃,他那带在路上充饥的土豆当然被他抛之脑后,如果不是今日被小胡人笨手笨脚拿出来,他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在来的路上带过土豆
等等,土豆?
大夏食物种类虽然多,但是没有这种东西啊!
胡商眼前一亮,瞬间有了主意——这就是这位贵客想要寻找的大夏没有的东西!
“尊贵的客人,您再耐心等一会儿,我这就给您找您想要的东西。”
胡商道。
一边说,一边背对着相蕴和拿棉布飞快擦拭着土豆上的泥土。
土豆跟着他漂洋过海,沾在上面的泥土早已僵硬,轻轻一擦,既把上面的泥土全部擦干净,然后再拿棉布蘸了水,将形状并不好看的土豆擦得极为光滑。
恩,这样就好看多了。
土豆上面没了泥土,再拿帕子包一下,不难哄住这位没有见过土豆的夫人。
胡商用帕子托着土豆,转身拿到相蕴和面前,“尊贵的客人,您看这个。”
土豆?!
生长期短但又非常高产的土豆?!
相蕴和瞳孔微缩。
“这个东西叫土豆,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察觉到相蕴和的细微变化,胡商捻了一下上翘的胡须。
果然被他猜对了,这位夫人只对吃的东西感兴趣,上好的胡椒她看不上,只看得上能吃的土豆。
——大夏果然是个爱吃的国家,这样的贵夫人竟然也只在乎吃。
“土豆?”
相蕴和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接过胡商递过来的土豆。
土豆上有被棉帕精心擦过的痕迹,水渍还未干,很显然,这是胡商灵机一动把被泥土包裹着的东西临时擦干净送给她的,想着投机取巧,拿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来哄她开心。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十分开心,这可是能救人性命让大夏百姓们免受饥饿的东西,她怎能不开心?
相蕴和眼睛闪闪亮,把土豆拿在手里细细相看。
商溯眉头微动。
——一个小小的土豆,值得相蕴和如此兴奋吗?
但不管如此,她开心是好事。
只要能哄得她眉开眼笑,他愿意一掷千金去买任何东西。
“这颗土豆多少钱?”
商溯问胡商。
这种东西哪能要钱?当添头还差不多。
可既然是客人开口,那他不要白不要,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五两黄金一颗。”
胡商伸出五根手指。
商溯掀了下眼皮。
扪心自问,他对五两黄金没什么概念,但刚才相蕴和把一千两黄金的东西砍到二十两黄金的事情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胡商再开口要价五两黄金时,他便觉得这东西只值半两银子。
但商溯没有那么小的钱,于是便道,“一两银子,爱卖不卖。”
这话学的是相蕴和。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花五两黄金买一颗土豆并不值,而是他觉得方才砍价的相蕴和熠熠生辉,让他天然便想与她靠近。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是他与胡商的拉扯,然后在他不断压价下达成交易。
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学着相蕴和的语气与说话方式,只等胡商来讨价,但下一刻,他听到胡商欣喜的声音响起——
“成交!”
胡商道:“您收好土豆,要是觉得好吃,可以再来我这儿买。”
一颗土豆卖一两银子,这泼天的利润比望远镜还要高。
早知道中原人喜欢这种东西,他就什么都不带,只把土豆装得满满的。
胡商喜不自禁,生怕商溯反悔。
“???”
怎么跟相蕴和砍价的顺序不一样?
商溯一头雾水。
小摊上还有几块土豆,胡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土豆擦拭干净。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往商溯怀里塞,而是一股脑送到商溯身后的扈从怀里。
“这里还有五个土豆,加上刚才的一个,一共是五个。”
胡商道:“一两银子一个土豆,五个土豆五两银子。”
扈从接下土豆,取出五两银子,递给胡商。
胡商连忙把银子收好,生怕自己慢一秒,这两位冤大头便发现自己被宰的事情,要与自己终结交易。
而彼时拿着土豆的相蕴和,心里的想法与胡商惊人一致——现在就走,绝不给胡商反悔的机会!
“三郎,咱们走吧。”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微颔首。
两人一道离开黑市。
刚离开黑市,相蕴和便再也忍不住,立刻让人去找石都。
石都官拜京兆尹,京都的大小事情都归他管,更别提在京都禁卫眼皮子底下的黑市,更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胡商不肯告诉的客人的消息,问石都便能问出来。
彼时的石都正在乔装打扮保护相蕴和,见相蕴和寻自己,便装作与兰月在街上欣赏花灯,静待两刻钟之后,他才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我今天在黑市上买了土豆与望远镜,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胡商前几日卖出去的东西。”
相蕴和开门见山,“他前几日卖给一位俊俏郎君一些大夏没有的食物,这种食物极为重要,如果我们能拿到,那么不出两年时间,大夏便再无饿死鬼。”
商溯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相蕴和为何如此看重土豆。
食物的重要性连他这种不懂如何治理民生的人都知道,更何况相蕴和?
身为执政者,若能得到这样的良种,那么九州天下的命运都会为之改写。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厉害的食物?
兰月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阿和,这些东西真的这么厉害?”
相蕴和点点头,“非常厉害,说句一粒值千金也不为过。”
“所以石都叔叔,你一定要帮我查到那个人,赶到他把食物做熟送出去之前,把食物要回来。”
相蕴和看向石都,“只要将它培育成种子,播撒在神州大地上,那么战乱后满目疮痍不出三五年时间便会彻底消失不见。”
石都心头一凛,“殿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将这些东西取回来。”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微颔首。
石都退下,召集心腹,马不停蹄赶赴黑市。
“石都叔叔去黑市,咱们也不能闲着,咱们回宫。”
相蕴和眸光轻轻一闪,心里已有了主意,“胡商说那个客人是为了讨好宫中贵人宫中的贵人,除了我,便是阿父阿娘与两位祖母。”
模样俊俏,出手大方,点名要大夏没有的东西,而且这东西还是食物。
——这不就是她祖母新收的面首的做派吗?
没事唱唱小曲儿,闲暇时间给祖母做些小点心,拿一些宫中没有的东西来逗祖母开心,在做面首的事情上,这位俊俏的九郎显然无比称职。
“你是说九郎?”
这人着实好认,让鲜少留意宫中事物的兰月在听完相蕴和的话都知道了那人是谁。
虽知道,但不是十分确定,毕竟那人是相太后面前的红人,若没有确定是他买走东西之前,兰月不想与他起任何冲突。
倒不是因为他身后的人是相太后,她不敢与相太后起冲突,而是她觉得相太后如今已一把年龄,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没必要因为一个面首的东西让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商溯把玩着望远镜,声音懒懒,“除了他还有谁?”
“他毕竟是相太后的人,咱们贸然找他要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兰月斟酌再三,犹豫开口。
相蕴和笑了一下,“不过是个面首罢了,再得宠又能怎样?”
“兰姨,平时从不这样,今日怎这般多心?”
“我是怕相太后面上不好看。”
兰月道。
相蕴和忍俊不禁,“你放心,祖母才是豁达之人,才不会因为这件事便觉得伤了自己的脸面。”
“她若是那种敏感多思之人,又怎会独自带大阿父与小叔叔?甚至还让阿父随她的姓氏?”
都道她阿父性格豪迈,不拘小节,是极为难得的宽厚仁和的明君。
但她却觉得,阿父的性格像极了祖母,一样的混不吝,一样的不在乎世人眼光,宁愿让别人发疯,也绝不委屈自己。
这是一种极为可贵的品质。
着眼未来,从不内耗。
兰月眸光微微一动。
相蕴和笑道,“兰姨,放心吧,祖母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再说了,三郎他手里拿的是关乎天下九州的东西,我纵是硬抢,也要把东西抢回来,又怎会因为祖母的缘故而放弃?”
有这种想法不止相蕴和,还有石都。
黑市虽号称三不管,但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里面的商人是哪种人,又在售卖哪种东西,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当相蕴和说明胡商卖出的东西的重要性,他便立刻着手查胡商。
胡商在面对相蕴和的金钱攻势下不为所动,但在对面京都最高官员的京兆尹的时候,却是知无不言。
“买我东西的人叫九郎,长得很白,很漂亮,身段很好,说话也好听,跟您完全不一样。”
胡商努力回想着买他东西的人的模样,事无巨细告诉石都,“他说他买东西是为了进献给宫里的贵人,若是贵人喜欢了,以后少不了我的好。”
周围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明显的特征,不是相太后的面首又是谁?
如果只是面首,他们倒也不怕,两位君主皆明君,绝不会因为太后的面首犯事便护着面首惩罚他们。
可问题是,这位九郎买东西是为了进献太后,合法合理合规。
他们就不一样了,一无诏令,二无圣谕,仅仅因为太女的一句话,他们便要抢在九郎进献东西之前把东西夺回来,这事怎么看怎么都是他们不占理。
若被没事便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们知晓了,必会添油加醋来参他们,一边骂他们行事跋扈,一边阴阳怪气相太后为老不尊,总之一箭双雕,一封奏折不仅能恶心太后,更能让他们跟着受罚。
这事儿简直没得办。
卫士们齐齐看向石都。
这样的道理不仅卫士们明白,石都心里更清楚,饮茶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向胡商看过来。
胡商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在自说自话,“他买了红薯,这个东西烤着非常好吃,特别香。”
哪怕吃惯了大夏的美味佳肴,胡商依旧忘不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尤其是在这个天气,若能吃上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那种美妙的滋味简直是上帝来了都不换。
石都眯了眯眼。
这个所谓的“红薯”,大概便是公主要找的东西了。
“除了红薯,他还买了什么?”
石都问道。
胡商连忙摇头,“没有了。”
“他嫌红薯太贵,一两银子才能买三块,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走了。他说如果好吃,下来再来找我买。”
“当然,他肯定买不到了,因为我的红薯已经全部卖给他了。”
胡商补上一句。
如果换算成他们那边的物价,红薯这种东西就是一文钱能买两三块,这么便宜的东西在他手上卖出一两银子三块的高价,他当然是应卖尽卖,把手里的红薯全部卖出去了。毕竟这样的冤大头着实不好找,错过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撞到第二个。
今日的运气非常好,皱巴巴的土豆竟然被他卖出一两银子的高价。
哦,他的上帝,听爸爸的话果然没错,遥远的东方遍地是黄金!
被京兆尹找上门的晦气不能冲去今天接连卖天价的喜气,胡商对这个充满机遇与财富的大喜依旧十分喜欢。
——谁能拒绝日进斗金呢?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财小商人。
“你可以走了。”
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部问到,石都淡声对胡商道。
胡商大喜,“是,我这就走。”
手里现在有了二十两黄金,如果不贪心的话,完全可以在京都买上一个小院子,长期在京都定居。
听说大夏的皇帝们不仅准备重启丝绸之路,还准备在京都单独开辟一个坊市,用来供胡人们居住与售卖东西,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黑市虽然能卖出高价,但里面龙蛇混杂,很不安全,稍有不慎,便会把命交代在那里。
如果能有供胡人居住贸易的坊市,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黑市?他再怎么抠门吝啬,也愿意多交点钱,光明正大做生意。
胡商退出房间。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
——红薯是九郎上贡给相太后的东西,这种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将军,这位九郎极受相太后宠爱,咱们无诏去抄他的家,会不会不太好?”
见石都如此,心腹们犹豫再三,试探着劝石都放弃。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在打相太后的脸。
不查旁人,偏偏去查她的面首,这分明是敲打她这位太后行为不端,不堪为帝王母。
心腹抬手斟了一盏茶,送到石都手边,“那可是相太后,当今陛下的母亲,我们若是得罪了她,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说句吃不了兜着走都是看轻了这位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太后。
世人无人不知,相太后性子泼辣野蛮,饶是气吞山河的夏帝也不敢与之争锋,他们从相太后手里抢东西,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石都手指松开眉头,伸手接过心腹递来的茶,“我知道。”
“但他手里拿的东西是殿下需要的东西,更是天下百姓需要的东西。”
茶水送到自己嘴边,男人闭眼再睁开,灿烂星眸里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破釜沉舟,“莫说他是太后的人,纵然他是太后,这个东西咱们也要定了。”
心腹们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们的上峰什么都好,唯独这种遇到事情便毫不犹豫舍生取义的执拗不太好。
怪不得至今没能与兰将军在一起,就冲这种不顾惜自己的性格,兰将军能与他在一起才是怪事。
石都竖手一挥,将令传达,“传我将令,将九郎府邸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殿下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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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 第 118 章
◎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石都到底是石都, 不是杜满雷鸣那种莽夫,他有着丰富且成熟的与上峰打交道的经验,不会让自己落到异常被动的那一步。
在杨成周麾下做事的那段岁月虽生不如死, 可也让刀尖上起舞的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比如说如何更加圆滑地与上峰沟通, 再比如说,如何不着痕迹将原本可能扣在自己身上的锅摘个一干二净。
石都一一吩咐下去, “虽查办九郎, 但不可兴师动众, 更不可惊扰九郎周围的邻居,给九郎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戏子搭上太后, 便是飞黄腾达,青云而上。
不看僧面看佛面, 也要给这位九郎留三分薄面, 不能让面上不好看。
当然,如果他府上的扈从嚣张跋扈,他的心腹们亦不能唯唯诺诺。
他官拜正三品,是统帅京都政务的京兆尹, 怎会因为一个面首而耽误自己的差事?
“若他府上的人不知好歹, 便不必留情, 直接做事便可。”
石都又补上一句。
“喏。”
京卫们齐齐应诺。
为求稳妥, 京卫们直奔九郎府邸之际, 石都也跟着一同过去。
——红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士农工商,地位分明。
唱戏的戏子自古以来便是下九流, 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这种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规矩在相豫章与姜贞登基之后得到很大的缓解。
相豫章与姜贞是庶民出身, 数十年备受欺压的日子让他们比谁都清楚底层人的不易, 所以在他们一统天下之后,他们便颁布了很多照顾底层百姓的政令,让千年来被世家权贵们踩在脚下的底层庶民不再卑贱如泥,而是有了活下去的资格与活得很好的希望。
得益于两位帝王照拂底层百姓的政令,又得益于自己是太后的面首,这位申九郎的府邸修建得颇为漂亮,让经常出入宫中见惯天家威仪的石都都为之耳目一新。
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曲径通幽中又隐隐有着楼台亭榭,给这个处处透着景致的小院更添一种秀美别致。
石都掀了下眼皮。
唱戏的小生竟如此有钱?
还是说,相太后喜欢这位九郎到没有理智的程度,将自己手里的金银全部打赏给了他,好让他在京都有一处宅院安身?
认真想了会儿,石都觉得是后者。
相太后是个直爽性子,做事从不遮遮掩掩,喜欢谁,便表现得十分明显,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似的。
喜欢相蕴和,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连自己吃到一块好吃的点心时,都会吩咐庖厨多做几块,着人送到东宫。
左骞在战场上艰难捡回一条命,出行之际只能坐轮椅,又或者拄着拐杖,行动之间极为不便。
相太后心疼自己的小儿子,便降下懿旨,从自己的私库里贴钱,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与神医,给左骞或做轮椅,或治病看腿,总之绝不让自己的老来子当一辈子的残废。
赵修文虽与相太后没有血缘关系,是相太后前夫的孙子,但毕竟也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大孙孙,她对赵修文也不错,时不时问赵修文婚嫁问题,催促着赵修文早些成家,让她抱上重孙孙。
相太后对待自己的小儿子与孙子孙女们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看上的面首,自然也如此。
自从相太后瞧上了申九郎,便时时招他入宫,常常让他留宿,哪怕古板的朝臣们为这件事吵翻天,她也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让整个皇城甚至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申九郎是她的面首。
相太后如此喜欢申九郎,他自然不会在申九郎的事情上让相太后为难。
他来申九郎府上的目的,是为了把申九郎买的红薯拿走,待拿到红薯,他便会离开相府,只留下心腹之人在相府,专门向申九郎说明情况,免得申九郎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招来朝臣们的不满,朝臣们随便找借口故意为难他,然后他去太后那边哭一哭,太后再找皇帝陛下哭一哭,这件事便没完没了,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头疼。
石都心里盘算得很好,哪曾想,他忽略了一件事——戏子多轻狂,一朝登天的戏子尤甚。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九郎的府邸!”
石都刚领着人抵达申九郎的府邸,便有人冲出来大吼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九郎是什么身份吗?他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
我还是两位陛下与皇太女身边的红人呢,我骄傲了吗?
石都斜睥一眼张牙舞爪的申府扈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杨成周麾下的扈从,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不同的是杨成周真的有嚣张的资本,家中皆高官,姑父为郡守,是济宁城的土皇帝。
但申九郎不过是攀上太后的一个戏子,如何也学了杨成周的行为,丝毫不把京卫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杨成周虽然是济宁城的土皇帝,但当真正的皇帝派下使者前来济宁城时,杨成周在那些使者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是申府扈从的样子。
“我们知道九郎的身份。”
石都的心腹前去交涉,“今日造访贵府,是为九郎前几日在黑市买到的红薯而来,只要拿到那些红薯,我们立刻就走。”
那些红薯是申九郎为了讨好太后买的,管家怎会把红薯交出去?让申九郎空着手进宫见太后?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申府管家极为不耐烦,“想见九郎,就要提前递拜帖,如果没有递拜帖,那就是私闯申府,对九郎不敬,当心九郎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们这群人全部滚回家当庶民!”
“?”
相太后什么时候一手遮天去参政了?
石都掀了下眼皮。
心腹默默退后半步。
——今日之事,怕是不得善终。
“拿下。”
石都一声令下。
“喏!”
如狼似虎的卫士们冲进申府。
申府管家彻底傻眼。
——这群人怎么敢?这可是九郎的府邸!
“停下!都给我停下!”
管家破口大骂,“这里是九郎的府邸,不是你们能乱闯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叫你们小命不保!”
一张令牌出现在他眼前。
拿着令牌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与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特征,清劲有力,爆发力极强,明明只是一张代表官职的令牌,却被他拿出神兵利器的压迫感,让人瞧着那只手指便觉得腿软。
管家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
他不大认得官职的令牌,但令牌上代表官职大小的几品的字他还是认得的——正三品,京兆尹。
京兆尹是谁?
是两位皇帝陛下的极心腹之人,更是皇太女最为倚重的文武全才,无论是两位帝王的这一朝,还是几十年后的皇太女的那一代,这位京兆尹都是无可争议的托孤重臣,肱骨栋梁。
一个是实权人物,一个是不问政务的皇太后的面首,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后者见到了前者,只会点头哈腰,殷勤奉承。
而现在,他作为颐养天年的皇太后的面首的管家,竟对这位实权人物大吼大叫,甚至破口大骂,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觉得出事之后九郎会保他?
不,九郎绝对不会保他,九郎只会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再将他绑了,亲自向京兆尹认错,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得罪京兆业。
想到那种事情的可能性,管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京、京兆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管家,此时对着石都磕头不止。
心腹瞧着不断向石都磕头道歉的管家,啧了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若真的耽误了皇太女交代的事情,莫说只是太后的面首了,太后的亲儿子也担待不起。
在如今的大夏朝,皇太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而皇太女交代的事情,也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
尤其是红薯的事情关乎到天下民生,更是不能有任何差池。
“九郎带回来的红薯在哪?”
石都并未因为管家方才的无礼而降罪管家,只淡淡问道。
这、这是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管家眼前一亮,如蒙大赦。
好人啊!
京兆尹果然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今日的事情,若放在刻薄又睚眦必报的商溯身上,只怕他纵然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来人是颇有贤名端方仁厚的京兆尹时,他方才的无礼便能被京兆尹轻拿轻放,只要把京兆尹需要的红薯交出去,京兆尹就能当做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管家如获新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石都去找红薯。
“九郎一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一两银子三块,一共是十五块红薯。”
管家不仅愿意指路了,还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今日九郎入宫,带了四块红薯给太后尝尝鲜,如今府上还剩下十一块红薯,被小人存放在库房里。”
“带路。”
石都言简意赅。
“就在前面的库房里,您跟小人来。”
管家忙不迭点头,殷勤指路,“京兆尹仔细脚下。这段路的石子与旁处不一样,有点滑。”
石都懒懒瞧了一眼。
石头铺成的小路的确与别的地方不一样。
这里的石头更加精致小巧,质地也更加温润,整齐码在竹林重重的阴影下,别有一种风雅点缀。
真有钱。
这钱是哪里来的?
石都凉凉挑眉,无声笑了起来。
——很好,京卫们的俸禄有着落了。
上行下效,执政党君主是什么样,底下的官员也是什么样。
国库吃紧的档口,两位君主与皇太女节衣缩食,万事从简,底下的官员们便有样学样,绞尽脑汁为国库省钱。
但这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所以更加聪明官员们便盯上了另外一条路——如何想办法充盈国库。
早期入主京都时,杜满抓人,石都抄家,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留在京都的无良世家与权贵们折腾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世家权贵们为求自保,不得不破财消灾,而这些钱财自然被拿去补充空空如许多国库,让在军费上捉襟见肘的相豫章得以有钱安抚百姓,让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穷困大众们终于有了一口饭吃。
当时是刚刚入京,需要给京中的世家权贵们一个下马威,所以可以粗暴抓人抄家。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政权越发平稳,世家权贵们又颇为规矩,再来之前那套搜刮钱财的法子对待他们便有些不合适了。
来钱最快的路子被封死,京都的文臣武将们只好各显神通,纷纷找其他的办法去弄钱。
再过几日,便是京卫们发俸禄的日子,但国库在没钱,京卫们的俸禄只到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被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
国库没钱,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他这几日正为这件事发愁,直到他来到申九郎的府邸,看到这精致秀美的小院,他心中一动,豁然开朗——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解决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戏子该有的富贵。
而相太后虽然喜欢申九郎,但她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在一个面首身上花这么多钱。
原因只有一个——卖官贩爵。
让一个戏子去卖官贩爵,后面有些高看了这个戏子。
可当这个戏子是相太后的面首,是相太后面前最得用之人,那么想要通过他攀附相太后的人便会多不胜数。
相太后再怎样不问世事,但她到底是皇帝的母亲,她随口的一句话,便能让普通士子少走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弯路。
如此泼天的富贵,若能转化成钱财,又怎会不可观?
怎会修建不了一个让正三品高官为之惊叹的府邸庄园?
石都心里有了主意。
石都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仔细辨别申府上的装饰,在心里盘算着他们的价值。
管家不知石都心中所想,只想早些拿到红薯,然后送这位脾气颇好的京兆尹早些离开。
——脾气再怎么好,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更别提他刚才还狠狠得罪了他。
“到了,到了。”
库房就在眼前,管家一路小跑,让周围仆从赶紧把库房门打开,“快,快开门!”
管家来得太突然,仆从们有些措手不及,反应不免有些慢。
“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我让你们开门吗!”
管家极为不耐,劈手夺过仆从手里拿着的钥匙,飞起一脚踹在离得最近的仆从身上,“一群蠢货!”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开门。”
管家拿着钥匙,去开库房的门。
石都眸色微沉。
自家上峰底层兵卒出身,做过杨成周的扈从,年少之际遭遇得最多的便是杨成周的打骂。
如今申府当着他的面打骂下面的仆从,便是踩到了性子颇为宽厚的他为数不多的逆鳞,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早就盘算好如何收拾管家。
端方内敛的人想要整死一个人,能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那人还要痛哭流涕感谢他。
心腹眼观鼻鼻观心,俯身去扶被管家踹在地上的奴仆。
“没伤到吧?”
心腹问仆从。
仆从受宠若惊,“没、没有。”
“多谢军爷,小人没事儿。”
仆从被心腹扶着的手哆嗦不止,说出来的话更是哆嗦不止。
“别害怕,我们又不吃人。”
心腹笑了一下,安抚仆从。
啪嗒一声,管家打开库房。
“军爷,这些人都是烂命一条,哪里配得上您亲自搀扶?”
管家拿下库房的锁,双手推开房门,不忘与心腹说笑奉承。
石都面色如古井无波。
心腹懒得搭理管家。
管家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心腹,毕竟敢骂当朝正三品的京兆尹的人,自己是头一个,作为京兆尹的心腹,哪有不讨厌他的?
没关系,他勤快点,嘴甜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京兆尹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腹若是来找他麻烦,那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及此处,管家手脚更加麻利,快步走到库房里,穿过堆积如山的粮食与各种补药,找到被他存放得极好的红薯。
九郎刚把红薯拿回来时,红薯上仍有些许泥污,是他亲手擦了去,又用湿了水的帕子盖着,用来保持红薯的新鲜。
——要知道红薯是九郎送给太后的东西,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当然,京兆尹突然出现点明要红薯,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得罪了太后,九郎哄一哄,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若是得罪了京兆尹,那便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
他还想多活几年,哪敢在这件事情上与京兆尹为难?
管家轻手轻脚将红薯放在金丝楠木的托盘上,小心翼翼呈到石都面前。
“回京兆尹的话,这便是剩下的红薯了,一共有十一个,请京兆尹赏脸一观。”
管家讨好笑道。
石都收回看向库房粮食的视线,目光落在盖着湿棉布的托盘上。
管家会意,立刻掀开湿棉布,让石都更清楚地看红薯。
石都拿起一块红薯,放在眼前细细看着。
这是一种大夏没有的粮食,紫色的皮,表面并不光滑,有些许须穗,似乎是某种植物的根部。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某种植物。
库房里温度并不高,红薯上又盖着湿棉布,过于潮湿的环境让红薯的须穗上吐出了嫩绿的小芽,颤巍巍在根部生长着。
看到绿芽,管家瞬间变了脸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还没有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
“是红薯发芽了。”
不事生产的人不知道粮食的生长与变化,但底层出身的石都却极为了解,指腹轻轻落在绿色的小嫩芽上,眸光闪着惊奇而叹谓的光——这种奇奇怪怪东西能让刚刚结束战乱的填饱肚子填饱肚子?
不止石都疑惑这件事,被相蕴和找上的相太后更加怀疑这件事——
“阿和,你确定这种东西产量高,成熟快?”
相太后放下被申九郎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疑惑问相蕴和。
相蕴和笑着点头,“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你这个小机灵鬼骗我的事情可太多了。”
相太后撇了下嘴。
周围宫女们笑了起来。
相蕴和忍俊不禁,“但是这一次绝对没有骗您。”
红薯颇为珍贵,申九郎烤得极为小心,先拿一个去试手,烤熟了再去拿下一个。
烤红薯这种事情不需要太多的经验,只要控制好火候,便能烤得香喷喷。
是以,申九郎第一块红薯烤得便不错,丝毫没有浪费红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又烤了第二块,想着太后若是吃着好吃,还会另送一块给姜太后。
两块红薯被他呈上来,另外两块红薯还放在他的房间里,相蕴和一问,他便忙不迭拿出来,双手捧到相蕴和面前。
“麦子要十个月才能成熟,大米要五个月,而且他们是一年一熟,产量最高不过两三百斤。”
相蕴和拿着生红薯,指给相太后看,“但是红薯就不一样了,一年可两熟,分冬红薯与夏红薯,冬红薯五六个月成熟,夏红薯短一点,四五个月便能成熟了。”
相太后瞪大了眼,“一年两熟?!”
她种过地,没人比她更清楚粮食的播种与成熟,所以当相蕴和将红薯娓娓道来时,她一下子惊到了,恨不得现在便将红薯种在地里。
相蕴和笑道:“祖母,红薯的好处多着呢。”
“红薯一年两熟,成熟得快,产量也比现在的麦子和大米高很多,一亩地能产五六百斤呢。”
在百年之后的大夏朝,她的好孙孙已经将红薯土豆玉米这些粮食推广开来,从最初的亩产量不过五六百斤,到后来的亩产两千多斤,彻底改写内乱之后的大夏朝缺衣少食的历史。
粮食的大丰收也彻底改写九州天下的命运。
国库充盈,她的好孙孙才有兵力与财力去远征海外,开疆扩土,将大夏朝的旗帜插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她现在刚拿到红薯自然不敢把话说太满,只说五六百斤,降低祖母的期待,以后红薯推广开来,粮食丰收了,再给这位上了年龄的皇太后一个新惊喜。
可饶是如此,亩产五六百斤的红薯也让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皇太后瞪圆了眼睛,声音满是震惊,“五、五六百斤?我不是在做梦吧?”
“快,快掐我一下,看我疼不疼。”
相太后抓着身边宫女的手,让她去掐自己。
宫女忍俊不禁,轻轻在相太后胳膊上掐了一下,“主子,您没有做梦。”
这叫掐?
一点都不疼。
蚊子叮咬似的痛感袭来,相太后嫌弃地松开宫女的手,自己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
“唉哟,疼!”
相太后吃痛出声。
疼归疼,但她更多的高兴,她甚至顾不着疼,只追问相蕴和,“阿和,快告诉祖母,你没有骗祖母,这东西真的能亩产五六百斤?”
只有种过地挨过饿的人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
她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挨了大半辈子的饿,遭了大半辈子的罪,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粮食对于普通百姓意味着什么。
粮食是百姓的命。
为了一捧粮食,她向人磕头下跪过,动过将修文卖了换粮食的念头,若不是姜贞反应快,赵修文早已是旁人的奴仆,与无数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奴隶一样,悄无声息死在主任的折辱下。
民不聊生,水深火热,是她生活的时代的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当儿子相豫章揭竿而起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时,她毫不犹豫将县令骗到家,然后招呼周围邻居杀了县令,抢了县令的钥匙与官印,打开粮仓,发放粮食,为她的儿子招募人手,推翻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
可现在,她的小孙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着这么一种粮食,可一年两熟,比麦子大米的成熟得快,产量更是翻一翻,与神州大地上种着的粮食完全不同。
这种粮食如果能推广开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饿着肚子的人?
再也不会有被生活所迫的父母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将自己的子女发卖,只为求一捧粮食?
“阿和,你,你很好。”
相太后眼睛微热,声音无比激动,“去把红薯种上,把红薯推广开来,让祖母吃过的苦,再也不要被后来的人们所吃。”
吃苦这种事情,他们老一辈子来就够了。
后世的孩子们,要吃得饱饱的,穿得好好的,在新的大盛朝平安长大。
不给人当奴做婢,也不用卖儿卖女,只衣食无忧长大,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国库里有了钱,大盛的君主会建立免费的学堂,孩子们可以去上学,学习四书五经与各种道理。
等学会了道理,等把四书五经背熟,他们便能去参加科举,是虫还是龙,全靠自己,不用仰仗别人的鼻息。
那一日请快些到来吧,最好在她活着的时候便到来。
她也真的好想看一看,她从未见过的盛世太平是怎样的模样。
相蕴和轻轻点头,“祖母,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他们的愿望,会一一实现,直到永远。
是日,相蕴和在上林苑开始种植红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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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 第 119 章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从胡商那里买到的小胡人发挥了极大的用处, 别看小胡人年龄小,对种东西这种事情却非常熟悉,无论是红薯还是土豆, 他都能种得非常好, 让它们在上林苑茁壮成长。
小胡人这么能干, 全拜胡人所赐。
胡商比大夏的权贵们还不做人,不孩子当小孩, 只拿孩子当牛马。
孩子在他们手里, 要种棉花, 种红薯,种各种粮食, 种得慢一点,便是拳打脚踢, 反正奴隶是损耗物品, 死了还会有奴隶再生,根本不值得他们半点怜悯。
跟随小胡人一同来了十几个小奴隶,如今活着的只剩三五个,小胡人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相蕴和没有把他买回来, 那么等待他的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胡商来到大夏, 人生地不熟, 脾气越发大, 死掉的奴隶们有好几个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想起自己惨死的同伴, 小胡人越发庆幸自己被相蕴和买了过来,一边奴隶学中原话, 一边精心照顾着上林苑的红薯与土豆。
相蕴和给小胡人取名叫单白。
单白在上林苑忙碌着, 相蕴和也没有闲着, 在她的进言下,重启丝绸之路被提上日程,世家们踊跃报名,想要从这条日进斗金的黄金路上摄取新的财富。
相蕴和乐于见成,但是得给钱。
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丝绸之路彼时是商道,但未来是供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驰道,修路与养军队都要花钱,这个钱当然要从商贩手里出。
交足了天价的进场银子,才能领到丝绸之路的通行证,在层层关隘把守的丝绸之路上畅通无阻。
如果不想交进场银子,那也行,戈壁沙滩上有响马,有劫匪,还有匈奴人,一不小心被那些人撞见了,那便不是损失银子的事情,而是连身家性命都一同丢了。
几家心存侥幸的商贾们不信这个邪,偷偷绕道去西域,但还未走出戈壁沙滩,便遇到了劫匪,人财两亡不说,尸体还被劫匪挂在山壁上,别提有多凄惨了。
此事一出,那些不想交银子的商贾们彻底吓破了胆,钱还能再挣,但命只有一条,还是该交钱交钱,该走大路走大路,大路有官兵们护着,借劫匪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有官兵相护的商队们下手。
连绵不断的商队们从京都而出,奔向一望无际的戈壁,再从戈壁沙滩,走向与中原之地断了百年联系的外面世界。
丝绸之路热闹异常,而彼时的上林苑,被相蕴和取名单白的小胡人也向相蕴和交出了极其优异的答案——红薯土豆大丰收。
消息传到皇城,相蕴和大喜,立刻将喜讯告诉自己的父母与两位祖母。
“种出来了?!”
相豫章大喜,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快快快,咱们去上林苑。”
姜贞斜了相豫章一眼,“如此毛毛躁躁,哪里有一国之君该有的帝王风范?”
“咱们的一国之君是你,我要什么帝王风范?”
相豫章哈哈一笑,去拿姜贞手里的笔,“别批了,等咱们回来你再批。”
“这几日没日没夜看奏折,你也不怕把自己的眼睛熬坏了?”
相豫章道,“这么好看的眼睛,要是瞎了可就不好看了。”
手里的笔被相豫章拿走,姜贞有些无奈,“少乌鸦嘴,你瞎我都不会瞎。”
“那可说不好,我不会像你这样用眼睛,以后年龄大了,眼睛肯定比你好使。”
相豫章笑道。
夫妻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虽已人近中年夫妻,但感情依旧极好,丝毫没有大多数夫妻的人到中年相看两厌,仍是一对让人生羡的神仙眷侣。
韩行一忍俊不禁。
严三娘抿唇偷笑。
雷鸣杜满等武将一阵牙酸。
——能不能不要刺激至今仍是孤家寡人的人?
相蕴和笑眼弯弯。
“陛下,轿撵已备好,可随时出发上林苑。”
石都拱手请示。
“要什么轿撵?”
相豫章伸了个懒腰,“我与贞儿天天困在宫里,很久没有骑马了,今日松松筋骨,骑马去上林苑。”
“这……”
石都看向姜贞,询问姜贞的态度。
自己的话完全不管用,相豫章的懒腰伸到一半便不伸了,对石都吹胡子瞪眼,“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臣不敢,臣惶恐。”
石都眼观鼻,鼻观心,立刻拱手认错,为臣者的姿态放得很低。
“你惶恐什么?”
相豫章道,“整个京都都是你说的算,你有什么好惶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满不地道地笑了起来。
“……”
这也能笑?不知道石都收拾人起来不用刀?
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雷鸣为数不多的良心见不得兄弟倒霉,于是叹了口气,抬脚踩了一下杜满的脚,好心把心思写在脸上的武将别乱笑。
“雷鸣,你的眼睛是摆设?”
杜满浑然不知雷鸣的提醒,被踩得有些疼,他便瞪了雷鸣一眼,“踩我干嘛?”
“……没留神,不小心踩到的。”
雷鸣有些绷不住。
——他就不该去提醒杜满这个蠢货!
“眼睛长这么大,眼神却这么差,你的眼睛白长了。”
杜满嫌弃地看了雷鸣一眼,俯身下,仔细擦拭着靴子上被雷鸣踩出来的灰尘。
这靴子是韩国夫人送的,哪能被雷鸣这个莽夫这样踩?
兰月忍俊不禁,笑着制止杜满的不依不饶,“好了,小满,雷鸣不是故意的。”
“好吧,我听兰姐的,就当你是不小心的。”
兰月开口,杜满只好罢休,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愿。
不小心个鬼。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有哪个是眼神差的?
刀林剑雨下,眼神若是差一点,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具尸首,而不是活到现在,立在皇城里,成为两位君主与王朝继承人的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是,他今天穿的靴子是韩国夫人送的!是韩国夫人送的!
女人送男人靴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心里有他,他与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妖艳贱货们完全不一样!是真正能走到她心里的人!
相豫章不忍直视。
——一个二个全是一群蠢货!
一个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见风使舵但总好心办坏事,两人凑在一起,拼不出半个脑子。
他们两个能从战场活下来,靠的是悍不畏死的孤勇。
毕竟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的气势锐不可当,敌军自然不敢把你当软柿子捏。
如此气吞山河的绝世悍将,蠢点就蠢点吧,反正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再说了,他俩虽远远不如石都韩行一聪明,但脑子也够用。
战场上不受旁人算计,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如今天下一统了,与文臣们同朝为官,虽日日在嘴皮子上占不了上风,但也不曾愚笨到被文臣们坑出一脸血,得将如此,夫复何求?他很知足。
相豫章长长叹气,努力说服自己。
“依豫章所言,骑马去上林苑。”
姜贞一锤定音,结束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笑剧。
石都拱手听命,“诺。”
“……”
他就知道石都这厮跟他不一心!
相豫章嘴角微抽。
“阿娘,我也想骑马。”
相蕴和笑道。
姜贞目光落在相蕴和身上,“两位太后一同去上林苑,你不要骑马了,在凤辇上陪她们说话。”
“好吧,那我陪两位祖母。”
相蕴和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相豫章不甚在意,“不用陪她们,想骑马就去骑。”
“她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你未必能插得上嘴。”
这话绝对不是他溺爱阿和,而是肺腑之言,字字真心。
他上次去看两位太后,想着不让宫人通报,给两位太后一个惊喜。
哪曾想,太后们没有惊喜到,两位太后说的虎狼之词倒让他吓了一跳,让他深深怀疑,说话的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和岳母。
事实证明,她们的确是,身体力行诠释者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放在女人身上也一样。
阿和性子单纯,乖巧听话,怎会与放飞自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两位太后有共同语言?
还是少接触些,免得她们把他的小阿和给带坏了。
本着这种心理,相豫章吩咐石都,让石都给相蕴和也准备战马。
“诺。”
石都这一次没再看姜贞脸色,而是直接应下。
开什么玩笑?
偶尔一两次不听帝王的话也就罢了,若事事不把帝王当一回事,再怎样的战功赫赫,也难逃一个兔死狗烹。
他允文允武,既能做马背上的将军,又能做治理天下的文臣,他对仕途仍有野心,出将入相才是他的最高追求,而不是天下刚刚平定,自己便落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石都吩咐禁卫们备马。
战马是早已备好的,只等姜贞一声令下,便可出发上林苑。
——在姜贞雨相豫章麾下做事多年,若不知两人的喜好,那他这位官拜京兆尹的肱骨栋梁也太失败了些。
帝王上马,皇太女随行,文臣武将们分列左右,中间还有两位皇太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赴上林苑,引来无数百姓议论纷纷——
“不秋猎又不冬列的,陛下他们去上林苑做什么?”
“听说是上林苑在种产量很高的粮食,该会是种出来不,所以陛下他们才会过去?”
“产量高的粮食哪是这么好种的?”
“别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如果产量高的粮食真的那么好种,几千年了,为什么咱们的粮食的产量还是两三百斤?最多不过四百多?”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种粮食真的种出来了,咱们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是啊。皇帝陛下虽然仁德,收的税少,不至于跟前朝一样,能让人饿死,可少粮食的产量只有那么多,交了税,就肯定要饿肚子,如果产量能高点,是交完税,咱们还能吃饱穿暖,那该有多好?”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
最初的百姓只想尽快结束乱世,让自己过上安稳日子。
可安稳日子过上了,又想吃饱穿暖,不再跟以前一样饿肚子。
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太多,可生而为人,对食物的渴望是天生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
这种本能不断驱使着他们,让他们不断去想,如果粮食的产量能高点,再高点,那么他们的日子,该会有多好?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百姓,还有相太后。
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穷苦女人,在被尊为皇太后之后依旧会把土地与粮食放在心上,是如今唯一让他悬心不下的事情,没有之一。
凤辇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相太后坐在凤辇上,与姜太后说说笑笑——
“老妹妹,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呢。”
想到方才前来给自己报信的女官,相太后仍是一阵恍惚,哪怕现在已经出发上林苑,她依旧有种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仍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咱们种出来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姜太后笑了起来,“老姐姐,莫说你感觉自己在做梦,我这会儿也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
“产量这么高的粮食,竟然真的被咱们种出来了?”
姜太后有一瞬的恍惚,“这可是能救万民于水火的灵丹妙药,竟然真的这么容易被咱们得到了?”
相太后道,“不,咱们一点也不容易。”
得益于自己的面首会时不时从宫外带进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大夏没有的东西,她对外界的了解比姜太后清楚些。
再加上她本就极其关注上林苑的种植情况,所以上林苑的一些事情她的消息比姜太后更加灵通些。
“老妹妹,你是不知道,咱们种土豆种红薯种得有多难。”
周围皆心腹,相太后说话便再无顾忌,将她听到的事情说给姜太后听,“土豆红薯远没有咱们的麦子大米好种,能吃的东西长在泥土里,要先从根部培育出芽,再把小芽芽切下来,隔一段距离种一个,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比麦子大米麻烦多了!”
姜太后与她不一样,不是穷出身的,也没有下地种过粮食,更不知道麦子与大米之间的种植差距是什么,于是她尽量把自己的话说得浅显些,好让姜太后听得懂。
“红薯土豆难种不说,苗还特别娇气,天气冷了会死,天气热了,苗会枯萎。”
想起自己听到的事情,相太后便替种粮食的官员们头疼,“单白领着他们不知道种坏了多少株,才终于长出几株来,如今被挑挑拣拣培育出来,才有现在的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种得很容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被相太后这么一说,姜太后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拿到种子不算本事,能领着人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对,是这个理。”
相太后点点头,“当然,也不能全是这样,如果连种子都没有,又哪来的机会种出来?”
“能种出产量这么高的粮食来,这件事的功劳全在咱们的小阿和身上。”
相太后道,“种子是她找来的,种种子的人也是她寻到的,如果没有她,再过一百年,咱们也不会有这样的粮食。”
最简单的例子是她那很会哄人的面首。
明明是他最先发现的红薯与土豆,可是他只用来讨她的欢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土豆与红薯对百姓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阿和发现得早,行动也足够迅速,只怕这仅有的十五块红薯全被他烤来送给她,而不是作为改变天下百姓命运的粮食。
想到这,她忍不住嫌弃起九郎来。
到底是没有经过事,在大是大非上完全拎不清,只一味做些讨好她的事情,其他事物半点不通。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身无大才,只会哄女人开心,才会做了她的面首,若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会愿意天天面对她这个老太婆?
相太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一个面首罢了,不指望他有多大的能力,只要能逗她开心,替她解闷便够了。
“娘娘,九郎求见。”
宫女在外间叩响凤辇,笑着请示。
相太后点头,“让他进来吧。”
皇城距离上林苑有一段距离,与昏昏入睡,还不如听九郎唱唱小曲儿。
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凤辇上断断续续传来。
文臣们面有不虞之色。
太后怎能越发不知收敛?
平日里在宫中召见面首也就罢了,怎在去上林苑的路上都不忘带着面首?
岂有此理,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
武将们泰然自若。
相太后都多大年龄了,还不让人听听小曲儿颐养天年?
别说相太后了,他们这群人也听爱听小曲儿的,戏子们身段好,模样好,嗓音更是好,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可惜政务太过繁忙,总没时间听,若不然,他们也跟太后一样,走到哪总要带几个戏子来给自己解闷。
马背上的相豫章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周围谏臣们对脸色。
母亲养面首怎么了?她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别人管不着。
他还是游侠儿时,母亲爱和哪个好便和哪个好,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没道理他现在当皇帝了,母亲反倒没有养面首的自由了。
嗯,养,多养点。
好不容易熬到这般年岁,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相豫章大大咧咧吩咐石都,“若梨园有了新班底,不妨挑几个好的送进宫,给太后们唱唱小曲儿,解解闷。”
“喏。”
石都笑着应下。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脸皮这种东西,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一点不要啊!
谏臣们痛心疾首,但谏臣们谏无可谏。
两位皇帝,一个是混不吝,死猪不怕开水烫,另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连同是皇帝的那一位都要畏她三分,这种情况下,谏言上书让皇太后们收敛些着实不是一个好选择。
相蕴和强忍笑意。
商溯眉头微动,心里有些异样。
他比相蕴和大三岁,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他比相蕴和先死,待他死后,相蕴和是不是也会与两位太后一样,欢天喜地养面首?
商溯动作微微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他会养好身体,绝不会让自己走在相蕴和前面。
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们在相蕴和面前搔首弄姿,他便剥了他们的皮,把他们扔到乱葬岗,绝不会让他们有接近相蕴和的机会。
相蕴和政务繁忙,只要那些不安分的人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便不会注意到那些人,只会批批奏折,再陪陪他,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
这样就很好。
相蕴和的世界只有政务和他,而他的世界,也只有军事与她,他们如此契合,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对如此相配的人。
商溯思绪如野草一样疯长。
“三郎。”
身边突然响起相蕴和的声音。
商溯回身,侧脸看向唤着自己名字的女人,“嗯?”
“给你。”
女人笑眯眯,抬手递过来一块小点心。
那是桂花糖糕,甜甜腻腻的,他平时不大爱吃。
但相蕴和很喜欢,每次吃的时候,总会塞给他一块。对于她来讲,这是最好吃的点心,她想将最好吃的点心与他一起分享。
商溯笑了一下。
——他喜欢这种分享,连带着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的桂花糖糕都会喜欢起来。
商溯驱动战马,往相蕴和身边靠了靠,待离她的距离足够近,便微俯身,去吃她递过来的桂花糖糕。
这么多人在周围,他怎能直接去吃她递过来的东西?
相蕴和有些意外。
“嗳?你——”
但话刚出口,手里拿着的点心已被商溯叼了去。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背,柔软的唇扫过她指腹,男人分明是无意的举动,并无半点旖旎之心,可她眼皮轻轻一跳,莫名觉得手指有些烫。
“唔,好吃。”
商溯含糊的声音响起,在哒哒马蹄声中,轻轻叩响相蕴和的心门。
相蕴和面上一红,收回手指。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但余光却偷偷瞥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其实不大爱吃甜,但却格外喜欢她喂的甜点心,仿佛是只要是她喂的东西,那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是砒霜剧毒,他也能笑着吃下去。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对她全无防备的傻子。
她喜欢这种傻子。
一行人终于抵达上林苑。
众人为粮食而来,自然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而是直奔单白种的土豆与红薯。
此时距离单白在上林苑种土豆红薯已有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单白领着官员们实验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终于种出了适合大夏土壤与气候的土豆与红薯,虽然产量仍不如单白的家乡,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依旧让以相豫章姜贞夫妇为首的人欣喜不已。
“这样的粮食究竟是怎么种出来的?太神奇了。”
饶是姜太后没有种过粮食,彼时也对产量极高的红薯土豆惊喜不已,忍不住问单白道。
经过一年的时间,单白的中原话已说得很利索,不再像以前一样磕磕巴巴,不需要翻译便能回答姜太后的话。
“回娘娘的话,是在土里种出来的。”
单白老老实实道。
“……”
听君一席话,听了一席话。
姜太后被逗笑了。
——胡人都这个样子吗?质朴得有点傻。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
相太后笑道:“我们能不知道是在土里种出来的吗?我们是想问,你是怎么种出来的。”
单白挠了挠头,“就,就是慢慢种出来的。”
“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金发碧眼的少年着实不会为自己请功,相太后叹了口气,扭头对相豫章道,“豫章,这孩子太实在了,你别亏待他。”
“知道知道,亏待不了。”
相豫章接过内侍递来的红薯,卡擦一声,连皮带肉咬了一口。
“咦?这玩意儿能生吃?”
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单白点点头,“能生吃的,我以前经常生吃。”
“甜的,很好吃。”
相豫章赞不绝口,掰下一半,递给身旁的姜贞,“贞儿,你试试,好吃的。”
姜贞接过来,也尝了一口。
“唔,不错。”
姜贞问单白,“红薯能当水果吃?”
“不可以。”
单白摇了摇头,“红薯这种东西不能吃太多,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的。”
“在我们那里,只有最穷苦最低贱的奴隶才吃红薯。”
看了又看把红薯当成宝的众人,单白心情颇为复杂。
刚刚拿着红薯准备往嘴里送的文臣武将们:“……”
孩子,你不是太老实,你是有点傻。
相蕴和不甚在意,内侍递给她一块红薯,她便掰为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递给商溯。
“三郎,你试试。”
相蕴和道。
商溯微颔首,接下红薯,往嘴里送了一口。
味道与中原之地的东西大不相同,水分很足,也很脆,有些像苹果,但又比苹果硬一些,没有苹果的口感好。
“还可以。”
商溯给出自己的评价,“虽无水果口感好,但也勉强可以充当水果。”
相蕴和商溯浑然不在意单白的话,文臣武将们也纷纷拿起红薯开始试吃。
如商溯所言,味道的确没有水果好,但却别有一种脆感,让喜欢吃这种东西的人颇为喜欢。
姜太后有些意外单白的话。
她方才也尝了一块红薯,味道很好,脆生生的,带着点甜头,完全可以充当水果来吃,怎到了外面的世界,红薯是奴隶才吃的东西?
“荒年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谁会挑挑拣拣?”
相太后道:“我年轻的时候,观音土,树皮,草根,都吃过。那时候只要活下去,谁会在意东西好不好吃,吃多了肚子难受不难受?”
“要我说,这东西该推广还是要推广。”
相太后语重心长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百姓们先填饱肚子,填饱肚子之后,才是让他们吃得好,穿得暖。”
姜太后颇为认同,“是这个道理。”
“在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说红薯不能当主食,就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何不食肉糜的话对于单白有些高深,单白听不太懂,但好在当了多年奴隶,很会看人脸色,知道推广红薯的事情势在必行,便也不再多说,只把种植红薯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一番。
“红薯不能连着种,太伤地,最好是隔一年一种,让土地有个休息的时间。”
单白道。
相豫章点头,”这个好说。种完红薯种麦子,两种东西可以交替着种。”
“地还是那么多,粮食却翻了一番,这样一来,百姓们就不用饿着肚子交田税了。”
官员们一一记录下来。
“对了,土豆呢?”
姜贞问单白。
单白从身后人手里拿出几块土豆,捧到姜贞面前,“在这里。”
“土豆也能生吃?”
相豫章拿起一块土豆,直接往嘴里送。
单白连忙制止,“,陛下,不能生吃——”
话刚出口,便见在土豆上咬了一口相豫章变了脸色,方才还是兴致勃勃,现在已是神色扭曲,直往地上吐东西。
“呸呸呸呸!”
相豫章一边吐,一边痛苦问单白:“土豆怎么这么难吃?”
相蕴和默默放下自己刚接过来的土豆。
单白忍俊不禁,“陛下,土豆不可以生吃。”
“在我们那里,贵族们会把土豆做成土豆泥,或着炸着吃。低贱的奴隶没有资格吃这种东西,只能吃蒸熟的土豆,或着在火里烤熟的土豆。”
“你不早说?害得我生吃这种玩意儿。”
相豫章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忍不住埋怨单白。
相蕴和笑道,“阿父,明明是你自己贪吃,怎能怪在单白身上?”
“他还没说完不能生吃,你已经咬上土豆了,他说话的速度还没你吃土豆的速度快。”
“我这不是着急替你们试试味道吗?”
漱了口,擦了脸,相豫章问单白,“有没有熟土豆?”
单白愣了一下。
——这个他还真没准备。
在他的认知里,贵族们前来看粮食,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真的只是看看粮食,看完就走,绝不跟低贱的奴隶多说一句话。
以贵族来推皇帝们,他以为皇帝也是这样,看粮食只是顺带的,来上林苑游玩才是主要目的,毕竟上林苑风景好,宫殿大,比在皇城里舒服多了。
哪曾想,大夏的皇帝贵族们与他们那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看粮食,是真的看粮食。
自皇帝到皇太女,再到皇太后,他们把每一种粮食都细细问了,都要尝一尝,设身处地以种粮食的百姓们的角度来思考,生怕他们不会种,不知道怎么吃。
这就是亲卫们跟他说过的明君吗?
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而不是把百姓当牛马?
单白心里有些异样。
“陛下,臣准备了熟的土豆。”
石都拱手说道,“有煮熟的,有炸熟的,有蒸熟的,还有烤熟的,您都可以试一下。”
雷鸣肃然起敬。
——还得是石都,做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从不出任何差池。
“走,去试试。”
相豫章来了兴致。
一行人去殿里试土豆。
单白跟着往前走,神色有些恍惚。
他不知自己在恍惚明君与忠臣良将,还是在恍惚大夏的风气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察觉到单白的异样,石都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单白肩膀,“不要多心,陛下是很好的人。”
“方才陛下不是有意埋怨你,而是与你开玩笑罢了。”
“开玩笑?”
单白更加恍惚。
转过身,迟疑问石都,“京兆尹大人,贵族……不,皇帝陛下会与我这种奴隶开玩笑吗?”
“这,这不会玷污了他的身份吗?
“首先,皇帝陛下为何不能与奴隶开玩笑?”
石都笑了一下,纠正单白的话,“其次,你不是奴隶,你是大夏朝的官吏,与我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负责京都军政,而你负责的是粮食的种植。”
单白瞳孔微微收缩。
——大夏的皇帝竟这般随和?
可转念一想,当初救下他的人是皇太女,她是一位温婉温柔的女贵族,丝毫不高高在上,更没有瞧不起他这个异类奴隶。
她将他带到这儿,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大夏朝的风土人情。
这是贵族们才会有的待遇,竟全部落到他一个奴隶身上,而她对他的要求,仅仅是种出她想要的粮食。
仅此而已。
如此宽厚仁和的继承人,如此英明神武的君主,他所在的大夏,比他的故乡好太多太多。
而本该让他怀念的故乡,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痛苦磨难。
忍饥挨饿,非打即骂,他在那里是连牛马都不如的奴隶,是可以随意消耗的用品。
不,那不是他的故乡,那是他的地狱。
单白某种掀起滔天巨浪,手指一点点攥紧。
石都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道:“你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来这里帮着你一起做事。”
“……有。”
单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目光看向石都,“京兆尹大人,如果,我说如果,我带你们去我的家乡,你们会把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救出来吗?”
“他们很好养的,一点都不花钱。”
“只需要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便能为你们做很多事情。”
“他们会纺布,会种植棉花,会摘棉花,他们很能干的。”
“你们……能救他们出来吗?”
单白问石都。
【📢作者有话说】
啊,作者君来上海出差,一个很重要的差!
希望作者君能心想事成,走上人生巅峰233333感谢在2024-04-25 23:23:36~2024-04-26 21: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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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石都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皇太女殿下等这句话, 已经等了很久了。
当然,他也一样。
作为皇太女的左膀右臂,他也一样。
同理, 没有武将能拒绝开疆扩土的诱惑。
哪怕他现在已从武将转文职, 是统帅京都的京兆尹, 但当遇到诱惑如此之大足以流传千古的功绩时,他依旧心动不已。
但心动归心动, 在面对单白时, 他并未表现出太多的狂热, 仍是自己一贯的温和内敛,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对单白道:“此事我做不了主, 需问过皇太女殿下才能给你答复。”
“皇太女殿下会帮我们吗?”
单白攥了攥掌心,继续追问道。
“不好说。”
石都笑了一下。
单白一下子紧张起来, “为什么?”
“你们的地方离我们太远,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石都道,“物资如何运过去?士兵们能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这些都是需要陛下与皇太女殿下考虑问题。”
单白鼓起勇气道,“是很远。”
“可是,就像我们的东西能在大夏卖得很好很贵一样, 大夏的东西, 也能在我们那边卖得很好, 你们能在我们那边赚很多很多钱的。”
“这些钱不足以支撑一支军队远征海外。”
石都莞尔, “单白, 军费是一项非常庞大的开支, 一个你无法估量的数字。在我们的历史上,被军费拖垮的王朝不计其数, 我不想让大夏朝成为其中一个。”
单白张了张嘴, “在丝绸之路上挣的钱不够吗?”
“不够, 远远不够。”
石都环视周围卫士,目光变得悠远,“正常情况下,一个士兵需要最起码两匹战马,三个民夫的供养,可若是千里奔袭,便需要三匹战马,五个民夫来运送军粮,军费为之一翻。”
“但这只是最基本的数字,运送军粮的过程中产生的消耗亦是不可估量。”
石都叹了一声,“最典型的例子是大司马席拓。大司马领兵远征,深入大漠几千余里,虽扬我大夏军威,但其所花费的军费,却整个神州大陆军费的总和,更是造成大夏国库空虚的最主要原因。”
若非如此,大夏国库又怎会空空如许?
其最大的原因,便是要供养席拓的军队。
大夏虽立朝不过三年时间,但是中原之地已被相豫章姜贞占领多年,也治理了多年,中原之地乃天下之中,天下的粮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样的地方被相豫章姜贞治理多年,又怎会仓中无粮,库中无钱?
细究起来,不过是因为要供养席拓的军队。
哪怕席拓现在听从商溯的建议,以战养战,尽量自给自足,但其庞大的开支依旧需要大夏来托底支援,让这个战后满目疮痍的孱弱王朝的财政更加艰难。
单白似懂非懂。
他不懂这些打仗,也不懂打仗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但他知道他的家乡离大夏非常远,远到与他一同前来的奴隶有几十个,可活着抵达大夏的,还不到一半。
那些死掉的奴隶们,其实很多都能活下来,但是缺医少药让他们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而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胡商又舍不得让他们多吃饭,一旦看谁染了病,便把他们丢在路上,任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自生自灭。
正常人都无法在大漠里活下去,更何况生病了的奴隶?
被抛弃的奴隶只有一个结局——被大漠里的野兽分吃,连完整的骨头都寻不到一块。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丝绸之路刚刚打通,便有这么多的奴隶因为胡商的贪婪与狠辣死在丝绸之路上,当丝绸之路被彻底打通时,死在丝绸之路上的奴隶更是不计其数。
丝绸之路对于胡商们是日进斗金,可对于奴隶们,却是一条尸堆如山的死亡之路。
单白眸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丝绸之路的利润如此丰厚,无论是胡商,还是大夏的商人们,都不会放弃这条生财路。
这也就意味着,每天都会有无数奴隶踏上这条路,每天都会有奴隶在不断死去,用自己的白骨如山,去堆起商人们的金山银山。
他不想这样。
他不想再看到跟他一样的奴隶悄无声息死在大漠上,死后还被野兽啃食。
一个人……不,一个奴隶,如果一旦被当成人一样对待,那么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渴望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他渴望舒适的衣服与温暖的房子,他还渴望别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鄙夷,而是拿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单白抿了抿唇。
——他再也不要过以前的奴隶生活。
不止他,还有那些他曾经的伙伴与亲人。
他希望他们与他一样,都能得到大夏的解救与庇护。
单白抬起头,看着面前温和端方的京兆尹,“京兆尹大人,请您一定要与皇太女殿下转达我的请求。”
“出兵我们那里,的确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可是皇太女殿下雄心壮志,气吞山河,怎能只把目光放在大夏现在的领土之上?”
“皇太女殿下看不到的海外之地,同样地大物博,值得皇太女殿下将它们纳入自己的领土之中。”
单白恳求道。
石都眉梢微挑,“不错,你的中原话越发精进了,能说几个成语了。”
没有拒绝,也有答应。
温和的话像是在与他话家常,让他完全摸不准石都心里在想什么。
单白有些着急,“京兆尹大人——”
“放心,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皇太女的。”
清瘦的少年声音急切,石都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平静说道。
单白眼前一亮,连忙向石都拱手道谢,“谢谢您,京兆尹大人!”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件事很难。”
石都道,“出兵海外不是皇太女一个人便能决定的事情,需要与两位陛下以及文臣武将们商讨之后才能有结果。”
“我知道。”
单白连忙点头,“您能转达我的请求,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皇太女殿下是位伟大的女人,她一定能说服两位陛下和大臣们的。”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听到石都转述单白的话,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都微颔首,“臣怎敢欺瞒殿下?这的确是单白的原话。”
“单白是个老实孩子,说得出来这种话。”
相蕴和笑了一下,轻啜一口宫女递来的茶。
彼时天下初平,民生凋零,他们行黄老之术,休养生息,让利于民,恩养天下百姓。
国策如此,自然不会强迫各地百姓进贡金银丝绸茶叶等物,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不会让进贡的东西成为考核各地郡守的标准。
这种情况下,送到宫里的茶自然也不是最好的,喝着与商溯的茶差不多,都是一些顶级世家们能喝到的茶。
茶叶最能反应一个地方的经济,宫中的茶与世家们的茶相差无几,便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不过如此,尚未到达所谓的盛世太平。
——当然,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与穷奢极欲的皇帝们除外。
不是盛世太平,又如何能对海外用兵?
一个席拓已差点拖垮国库,再来一个商溯,怕不是刚刚立/国便要灭国。
但这并不代表相蕴和对海外之地没有想法。
如果没有向外扩张的野心,她便不会去黑市,更不会在黑市上买下单白。
相蕴和声音温柔,“当初我把单白买下来,一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胡人,二么,便是他的眼睛很干净,有一种毫无杂质的纯粹。”
“看到他的眼睛,我便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
“殿下英明。”
石都发自肺腑道。
“什么英明不英明?不过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多为这个王朝做点事情罢了。”
相蕴和道。
时不我待,稍纵即逝。
能在她这一代做完的事情,她绝不会留给下一代。
相蕴和拿起凭借记忆画出来的世界地图,找到地图上单白的故乡。
单白的故乡离大夏很远,但是位置却很关键,是她想远征海外的一个桥头堡,如果这个地方拿下来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之后的地方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只是时间问题。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派一支商队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相蕴和斟酌说道,“如果能从内部瓦解他们,那便最好不过,如果瓦解不了,我们便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养精蓄锐,待国力足够强盛的时候,才能出兵这里,将这个地方纳为大夏的版图。”
石都点点头,颇为赞同相蕴和的决策,“此地离我们太远,若以兵力强攻,必先在兵力上数倍于他们,否则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唔……既如此,那便不要强攻,让他们自己来投奔我们就好了。”
商溯看了一会儿相蕴和画出来的粗糙地图,心里已有了主意。
相蕴和心中一喜,“三郎,你有什么好主意?”
商溯眉梢微挑,悠悠一笑,视线落在自己面前已喝了一半的茶。
察觉他的意图,相蕴和扑哧一笑。
——这厮想让她给他倒茶。
倒就倒。
若倒个茶便能建功立业,她能倒茶倒到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相蕴和敛袖起身,走到商溯面前。
男人面前的茶盏只剩下半盏残茶,她拿起茶水,往茶盏里重新注入茶水。
商溯眉头微动,一双潋滟凤目轻轻转着,视线虽相蕴和而动。
茶水飞落在茶盏里,盈盈的绿色便浮了上来,清香宜人的茶香扑面而来,相蕴和放下茶壶,两只手端着茶,眼睛瞧着商溯,把茶送到他面前。
而彼时的商溯的视线,也跟随相蕴和的动作落在她的手上,再从她手上轻轻一滑,对上那双温柔瞧着自己的眼。
四目相对,他清楚看到相蕴和眼底的缱绻温柔。
那是瞧着自己欣赏之人才会有的目光,像是皎皎的月光落在一汪清泉上,无端让人软了心肠。
“三郎,吃茶?”
他看到她浅浅笑着,把手里的茶又往他面前送了送。
她送的距离很近,只要他稍稍低头,便能吃到她手里的茶。
她手中的茶离得如此之近,端着茶的她的人也一样,近到他能看到她的长长的睫毛从眼睑处探出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小扇子似的形状,轻轻扇着她那颗骤然狂跳的心。
要命。
她永远能精准拿捏他的心,无论他是否占了上风。
“怎么不吃茶?”
商溯迟迟不饮茶,相蕴和笑了一下,轻声问他。
“吃。”
她听到男人一声轻笑。
紧接着,是他的手握着她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茶送到自己嘴边。
茶水流入他唇齿间,他的眼睛却不看茶,而是在看她。
那双原本便潋滟如秋水般的眸子,此时更加温柔深情,眸中仿佛有千山暮雪,将天下的水与雪全部聚集在里面。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心口忽然热了起来。
果然男人不能长得太好看。
若是太好看了,便容易让人心脏轻跳,让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头的小鹿并没有死,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从未有人惊动它。
而现在,它被那张极好看的皮囊惊动了,在她心头奔跑着,让原本荒芜的心长出一片草原。
相蕴和眨了一下眼。
——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喜欢他这张世间无二的漂亮皮囊。
商溯一点一点把水吃完。
吃到最后,他已无法再去看相蕴和的眼,那双眼睛太温柔,也太容易让人沉溺其中,看着这样的一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茶。”
商溯赞道。
商溯饮完茶,松开相蕴和的手。
他松得快,那人应该不曾发觉他的掌心此时已有些发烫。
“吃了我的茶,便是我的人,一辈子都要供我驱使,为我做事。”
相蕴和放下茶盏,悠悠一笑。
——皮囊虽好,但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有了星辰大海,漂亮的皮囊只是锦上添花。
商溯眉梢微漾,“自然。”
石都捂了捂心口。
——孤寡之人看不的这个。
相蕴和笑眯眯看着商溯,“茶也吃了,该说说你的打算了。”
石都松开手,不捂心口了。
——他最欣赏皇太女殿下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清醒理智的作风。
“如果说我们的仆从奴隶只是低人一等,那么单白故乡的奴隶,便是连牛马都不如,是可以随意丢弃践踏的东西。”
商溯眸光轻闪,“我们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那边也可以有。”
“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
商溯声音缓缓,手指落在粗糙地图上,“与其远征海外,不如排出一些精兵文臣,帮助他们推翻现有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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