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气预报果然很准。
俩人中午出发的时候,窗外就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等到达,露营基地的草坪上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基地比黎穗想象的要热闹一些,不远处扎着十数顶帐篷,彼此之间距离颇远,互不打扰。
中间支着天幕,有人坐在天幕下看露天电影,也有家长带着孩子在一旁放风筝,而不远处,已经支起了麦克风,似乎是等待着谁来献唱。
就是在这么安宁的环境里,黎穗看到了不远处席地而坐的赵亦旋和江灼。
黎穗兴冲冲地跑到俩人身后,在赵亦旋肩膀上轻轻拍了下。
“亦旋姐,你们怎么也来了?”
赵亦旋回头,无奈地耸肩笑了笑,嘴巴微动,却没有出声,但黎穗还是通过她的口型猜出了她要说的两个字:“哄人。”
黎穗忍俊不禁,察觉到小情侣之间的别扭,便没有继续打扰,拉着周景淮在俩人后排的空座上坐下。
烤炉上,肉串滋滋作响,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孜然香味,不远处的荧幕上正在播放一部非常契合此刻氛围的电影——《情书》。
电影里雪花纷纷,四周也是。
黎穗依稀听到赵亦旋底气不足地和江灼轻声解释:“你看,电影里是因为同名同姓,寄错了信,其实我没记错,只是你俩也同名同姓。”
“……”黎穗嘴角一抽,心想,姐姐,你还是别解释了。
电影播到一半,四周已经彻底被白雪覆盖,看不到草坪的本来面貌。
见有人在远处玩雪,黎穗也拉着周景淮站了起来。
她特意挑选了无人的一角,偌大的雪地上,两个人每一步的脚印都看得清晰。
就像一个世外桃源,空旷静谧,令人莫名的心神平静。
“周景淮,我们堆个雪人吧!”黎穗自信满满地说,“我跟你讲,我堆雪人也特别牛。”
周景淮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帮她戴上,任由她拉着继续往前走:“知道。”
“嗯?”黎穗疑惑回头,“你怎么知道?”
“以前见过。”
黎穗回忆片刻才想起来,有一年新年正好下雪,爷爷带她去周家拜年。
爷爷和周芷玉下棋的时候,她闲着没事干,就去了后花园堆雪人。
估计就是那次,被他看到了。
黎穗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我那时候堆了什么?”
周景淮蹲下,抓起一把绵柔白雪:“一个尖脑袋秃头啤酒肚的男人。”
尖脑袋秃头啤酒肚?
黎穗很费解,她那时候还是个清澈的大学生,就对男人有这么深的怨念了吗?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想起来后,咬牙切齿地把一把雪抹在了周景淮的脸上。
“什么尖脑袋秃头啤酒肚!那是派大星!!!”
周景淮:“什么?”
“算了,你不看动画片。”黎穗嫌弃地睨他一眼,开始动手堆雪人。
估计是预料到今天初雪,营地里早有准备,给大家提供了不少用来装饰雪人的道具——布条、树枝、花瓣等等。
黎穗很快堆出了一个微笑的小女孩,随后又在旁边堆了一个勾着半边唇角的小男孩。
等大功告成的时候,夕阳已经将整个营地笼罩,天空中云彩满布,被晕染成了一团团粉色,让人仿佛置身在一幅动态的油画中。
这种静谧柔和的氛围,是身处在繁忙大都市时,很难静下心来感受的。
黎穗扯了扯周景淮的袖子,提醒他看天上:“粉色的云哎,好漂亮。”
她惊喜地仰着头,最后索性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在了雪地里,安静地欣赏这幅可遇不可求的美景。
周景淮随之躺了下来,侧头看向她,眼里带着笑意:“摘一朵给你?”
摘朵云?
黎穗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点头:“你去哪儿摘?”
周景淮把她的左手拉了过去,摘掉手套,不多时,黎穗的左手无名指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冰凉触感。
她坐起身来一看,是一枚椭圆形的粉宝石戒指,乍一看,真像一朵粉色云朵,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黎穗心口一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
“我们结婚吧,我们在一起吧,这两句,都被你抢了先,那有一句,就算被你嫌弃肉麻,我也该先说。”周景淮也随之坐了起来,目光温柔地凑过身来,温热的吻落在她眉心,“黎穗,我喜欢你,大概率比你预想的,要更喜欢。”
空旷的雪地上,这一句轻声细语,却仿佛带着回响,萦绕在黎穗耳边,许久不曾散去。
她想起之前跟何潇雨说,如果周景淮深情告白,她可以嘲笑他半个月,但此刻,或许是氛围太过温柔,他的告白融化在雪地里,反而让人浑身都温暖了起来。
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感动,黎穗莫名觉得鼻尖泛酸:“不肉麻,但是再喜欢也不用送三个戒指的……”
周景淮牵着她没戴手套的左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理所当然地笑:“戒指只能送一个?那人长十根手指干嘛?”
她居然无法反驳。
“但是按照你这频率,以后十根手指都不够戴的。”
“嗯。”周景淮无所谓地说,“那戴脚上。”
“……”黎穗的脑海中莫名浮现起,脚趾戴钻戒的画面。
浪漫感动的氛围到此戛然而止,就像在看《罗马假日》的时候,突然跳出了一段《憨豆先生》。
“周景淮!!!”黎穗瞬间炸毛,从他口袋里抽出手,身子往前一趴,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我杀了你!!!”
周景淮不急反笑,倒下的同时,左手顺势按在她脑后,轻轻往下一按。
一半是浪漫的粉,一半是静谧的白,黎穗的所有抱怨,以及唇角的雪花,都在这绵密的吻中,不见了踪影。
*
晚上有乐队表演,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大家开始自发地上台唱歌。
黎穗听了一会儿,实在太冷了,便拉着周景淮钻进了帐篷。
喝了口热水驱寒,她转头又想起来:“刚才亦旋姐说有东西要给我,我去一趟。”
周景淮理所当然地把刚拉下的羽绒服拉链,又拉了上去:“我陪你去。”
“不用。”黎穗把手插进口袋,“不就在隔壁帐篷么,我去去就回,你先帮我煮个泡面,我饿了。”
不等他说什么,黎穗就一溜烟跑出了帐篷。
月光下,她的背影逐渐缩小,周景淮确认她进了赵亦旋的帐篷,才转身回来煮面。
但面都出锅了,黎穗还没有回来。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距离她出去,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难不成聊嗨就把他忘了?
他关了火,连羽绒服都没想起穿就出去了,但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那片雪地上狂奔而来。
虽然带着毛线帽,但刘海和睫毛上还是沾上了几片雪花,双颊泛红,看起来冻得不轻。
周景淮赶紧拉着她进了屋,把一个暖手袋递给她:“又去堆雪人了?”
“不是。”黎穗没接他手里的东西,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道,“我做了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周景淮随手把暖手袋扔了,双手捧着她的脸,他掌心的温暖,一路从脸颊蔓延到四肢百骸。
黎穗沉默了几秒,余光扫到不远处桌上的小猪佩奇闹钟,时针恰好指向了零点。
“生日快乐!”黎穗终于把手从背后抽了出来,手背被冻得发红,掌心握着一朵玫瑰。
准确来说,是一朵,用雪做的玫瑰。
周景淮怔了怔,才想起来,今天的确是自己的生日。
他十几岁就出了国,一个人在国外,虽然有朋友,却从未有庆祝生日的想法,已经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生日当天对他说这句话。
周景淮的喉结滚了滚,接过那朵玫瑰,握着她的手揉搓,目光里满是心疼:“怎么不戴手套?”
“手套太厚了,带着手感不好。”黎穗吸了吸鼻子。
帐篷里开着暖炉,温度太高,俩人不过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玫瑰就开始融化了,“啪哒”一声,滴下一滴水珠,甚至叶片也凋零了一块在地上。
“啊。”黎穗遗憾地暗下了目光,但很快又恢复生机,“我再去做一朵,不带进来了,就插外面。”
说着,她转身就要出去。
周景淮拉住了她,穿上羽绒服,陪她一起跨出帐篷。
俩人就坐在帐篷门口的雪地上,月光倾泻而下,泛起阵阵银色的波纹。
周景淮把自己的手套戴在她手上,又帮她拉好袖子:“我来做,怎么做?”
黎穗从不远处捡来一根细小的树枝,双手插在口袋里,开始口头教学。
“其实和做糖画玫瑰的步骤差不多,你把雪按压在树枝上,让它跟面团似的黏在上面。”
她又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张进营地时工作人员发的电子充值卡:“然后用这卡,将雪花压成薄薄的一片,一层层往上叠。”
雪片看似脆弱,却有韧性。
绕着花心贴上,也不见断裂。
周景淮是个很聪明的学生,虽然动作不熟练,但做出来的玫瑰,却灵动自然,丝毫不显生硬。
“真好看。”黎穗眼神亮亮的,语气带着些小遗憾,“我以前都没给你送过生日礼物,今年本来想买的,但是挑了很久都不满意……”
周景淮眸色一深,右手扶在她后脑勺,突然俯身吻了过来。
唇贴着唇,黎穗听到了他带着笑意的嗓音:“你早就送过我全世界最好的礼物了。”
“什么?”
“真不记得了?去年领证那天,也是我的生日。”
那时候她情绪崩溃,根本没注意是几号,拿到小红本后也没翻开看过,居然……
黎穗愣了许久,随即笑着主动往他怀里扑了过去。
那朵玫瑰,被他随手插在一旁,在雪夜中绽放。
四周是冷的,风像刀片一样划过脸颊,黎穗的身体却逐渐滚烫,远处还有人在高歌,而他们在黑暗的无人处,共享这份只属于彼此的温度。
等黎穗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帐篷。
羽绒服被脱下,四周灯光全灭,他们躲在温暖的羽绒被下,肆意接吻。
黑暗就像是催化剂,而外头的交谈吵闹声,更给这份暧昧增添了些许禁忌意味。
黎穗的呼吸渐渐急促,理智却尚存,虽然帐篷是不透光的,而且帐篷里也没有开灯,外面的人应该看不到他们,但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她微喘着喊停:“这儿……是不是不合适。”
“我知道。”周景淮拉下她宽松的毛衣领口,轻吻着她线条流畅的肩头,“不会在这儿碰你。”
毛衣下摆被掀开,他的指尖带着凉意,探入之后,真摘了一朵雪白的云。
黎穗的理智又开始摇摆:“那你的手在干嘛?“
“不知道。”周景淮埋头在她脖颈处,嗓音压抑,“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黎穗:“……”
第82章 (二更)
傍晚时分,俩人从露营基地打道回府,但周景淮的生日还没结束。
去蛋糕店拿了蛋糕,黎穗开门上车,正准备让周景淮猜猜,自己定了一个什么样子的蛋糕,包里的手机却响了。
黎穗摸索出来一看备注,是张姨。
按照以往的经验,大概是周芷玉回家了,让他们回家吃饭。
偏偏是今天,难道也是回来帮周景淮庆祝生日的?
虽然二人世界被打破,但如果是这样,黎穗觉得也不错,她很快按下接听,还没开口,那头便急匆匆道:“穗穗,你方便过来吗?太太在发火。”
黎穗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怎么了吗?”
张姨压低声音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刚才太太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很生气地从书房跑到了客厅,对着丞丞一直骂,丞丞都快哭了。”
黎穗顿感不妙,仓促说了句“我们马上过来”,就挂了电话。
车里安静,虽然没开免提,但周景淮也基本听到了张姨的话,很快将车掉头,朝老宅驶去。
大概是骂累了,黎穗和周景淮进门时,周芷玉正站在餐桌边喝水,脸上怒气未消,看到他们,倒也不奇怪:“张姨又喊救兵了?”
黎穗看了眼不远处沙发上专注玩平板的周景丞。
看过他快乐的样子,所以即便此刻他面无表情,黎穗却仿佛依旧感受到了他的失落。
她轻声问周芷玉:“妈,怎么了?”
周芷玉一下像是找到了倾诉的渠道,指着周景丞道:“刚才老师打电话给我,问我他身体还没好吗,我才知道他已经连着三周没去上英语补习班了。”
越说,她越生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讨厌欺骗!你才多大,啊?就学会骗人了是吧?”
黎穗倒是知道周景丞一直在上补习班。
除了英语,还有法语和德语。
因为按照周芷玉的计划,周景丞的未来和周景淮差不多,在小学毕业后,就会被送出国就读,周芷玉觉得,这是在国外生活,以及未来发展事业必备的技能。
对此,周景丞之前一直没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成绩一直很好,深得培训班外教的夸赞。
但今天,听到周芷玉这么说,周景丞的委屈却像是一下爆发了,他瘪着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一句话不说。
黎穗赶紧跑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调温柔地问:“和姐姐说,为什么不去上课啊?”
周景丞低着头,极其小声地嘟囔:“我不想出国。”
但这话,还是让周芷玉听到了,她瞬间暴躁地拍了下桌:“出国有什么不好?多看看世界对你只有好处,你哥也是这么过来的!”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从刚才开始,就沉默看着一切的周景淮,此刻才缓缓开口。
“但我当时也并不想出国。”
周芷玉惊讶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周景淮沉着回视,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当时也不想出国,但我没有选择。”
“那又怎样?”周芷玉大声道,“要不是我送你出国,你确定你现在能有这样的成就?”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周景淮脸上不见喜怒,只态度坚决道,“但是丞丞不想出国,那就不出了。”
“不行!”周芷玉同样态度坚决,“我这是为他好!学校都挑好了,没有不去的道理。”
“妈。”周景淮的语气,也不容辩驳,“您应该清楚我有没有阻止的能力。”
“你!”周芷玉指着他,气得许久说不出话来,抚了抚心口说,“好好好!你们现在倒是一条阵线上了是吧?那以后你带着他过吧!别喊我妈了!”
眼见着氛围越发剑拔弩张,黎穗赶紧站起身来,走到周芷玉身边。
“妈,景淮不是那个意思。”
黎穗朝周景淮猛使眼色,后者表情淡漠,但终于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走到周景丞面前,周景淮单手插着兜,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跟我上来。”
周景丞听话地放下平板,擦擦眼泪。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周景丞以为要被教训,闷声不吭地站在门口不愿意再往里进。
周景淮气笑了:“现在怂了?”
听出哥哥语气里没有斥责的意思,周景丞抬头,欲言又止:“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要骂你?”周景淮靠在书桌上,右手百无聊赖似的拿起周景丞的魔方,低头摆弄着。
“我没听妈妈的话。”
“妈妈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才不过十几秒的时候,凌乱的魔方已经被复原,周景淮随手放下,走到周景丞面前,摸了摸他低垂的小脑袋。
“你今天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值得夸奖。”
周景丞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真的吗?”
“嗯。”周景淮轻笑一声道,“但是下次有事直接说,不能骗人。”
“我……”周景丞支支吾吾道,“其实我不去上课,也不只是不想去。”
“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周景丞抿着唇,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周景淮低头一看,是一对情侣木雕,虽然刻法粗糙,一看就是出自新手,但同样能看出,不管是那细节的领带,还是女生娃娃头上的蝴蝶结,都是费了极大心思的。
周景淮接过,趁周景丞没防备,把他的左手从口袋里扯了出来,果不其然,食指和中指上都贴着创可贴。
周景淮目光微滞,沉声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因为今天是你生日,希望今后的日子里——”周景丞真情实感地祝福道:
“你和姐姐能白头偕老。”
周景淮摸摸他脑袋,带着些微欣慰:“谢了。”
“也希望姐姐未来不会看上更年轻的。”
周景淮:“……?”
*
那头,周芷玉的态度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
黎穗这才开口劝道:“妈,其实丞丞年纪还小,这么早送他出国,他有些害怕,也挺正常的。”
看不到那两个逆子,周芷玉喝了口水,语气也温和不少。
“我当然知道,但是男孩子嘛,吃点苦怎么了?”周芷玉不可置信道,“谁小时候不是吃苦过来的?我吃的苦比他们多多了,他们这点苦都吃不了?”
“也不只是吃苦的原因。”黎穗犹豫片刻,尽量委婉地说,“妈,你有没有发现,丞丞对我国的古建筑很感兴趣?”
“什么?”周芷玉一头雾水。
“别的小孩子还在买奥特曼的时候,他就开始买榫卯玩具了,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大殿模型,他也特别喜欢。”黎穗一件件道来,“而且他经常抱着平板,很多时候其实不是在玩,您有没有注意过,他平板里有不少绘图软件?”
周芷玉瞬间陷入沉默。
她完全没有注意。
她工作忙碌,一年难得几天在家,进周景丞房间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就算进去了,也只是看看他的学习情况,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房间柜子里有什么东西。
“他对这些感兴趣,我想,这才是他想留在国内的最大原因。”
周芷玉许久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态度已经有些动摇。
黎穗便没再说什么,静静等着她自己想通。
因为她很清楚,周芷玉不是一个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她只是炮仗脾气,一发火,就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他还小,懒得跟他计较。”周芷玉想想还是气,“那周景淮那小子呢?我难得回一趟家,就这么气我。”
黎穗还没开口,却突然被手机铃声打断了节奏。
周芷玉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按下接听。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周芷玉笑着应道:“放心,我马上就出发了,他的生日我怎么可能忘记?礼物都准备好了。”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拿起旁边的一个礼物盒,急匆匆道:“穗穗,这些话以后再说,今天我手下的艺人生日,我赶着过去参加生日会。”
“妈。”黎穗喊了一声,但周芷玉似乎并没有听到,火急火燎地走到玄关处换鞋。
六年多了,自打成为周芷玉的干女儿以来,黎穗从来不曾忤逆过她。
不管是行动上,还是言语上。
周景淮当初说,她在周芷玉面前,怎么就怂了?其实并不是怂,她更多是觉得没必要。
因为那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过真正的周家人,所以周家家事如何,她从不参与,对于周芷玉,也不必得罪。
但是此刻,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种冲动,却在黎穗心里油然而生。
“妈。”黎穗又喊了一声。
周芷玉的右手已经握上了门把,闻言转过头问:“怎么了?”
黎穗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攥着,忍不住轻声提醒:
“今天,也是景淮的生日。”
第83章
那一刻,黎穗在周芷玉的眼里,看到了惊讶和犹豫。
但是几秒后,她还是做了本来的选择。
“那你帮我跟他说声生日快乐,今天的生日会是一早定好的,我没法缺席。”周芷玉面露抱歉,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汹涌而来。
下一秒,她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明明是最该委屈的人,此刻却反而吻了吻她的发顶安抚。
黎穗转过身,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周景淮,你会觉得委屈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黎穗仰起头,打量他的神情,确定他不是逞强的同时,听到他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我妈正在事业上升期,却意外怀上了丞丞,其实并不是她愿意,而是我爸偷偷换了她的避孕药,美其名曰,想让她多花点心思在家里。”
“因为一时心软,没舍得打掉,我妈的事业停滞了好几个月,等复工的时候,位置已经被人顶替,她换了公司,几乎又是从头开始打拼。”
“那次之后,她大概就铁了心肠,不会再让任何其他事情,影响她的事业。”
黎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怪周芷玉经常说,她最讨厌被欺骗,也难怪,她对前夫恨之入骨。
黎穗想,如果是她,大概也会。
“那没关系。”黎穗踮起脚,笑着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反正以后都有我陪你过生日。”
还有丞丞。
这一晚,三个人帮周景淮过了一个不算隆重,却莫名温馨的生日。
九点出头,等周景丞睡了,俩人才驱车回家。
“滴滴。”
门禁被解锁的提示音,像是一种信号,暗示着压抑已久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出。
黎穗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蛋糕放下,人就被抵在了门板上。
周景淮的右手扶在她脑后,左手紧紧地按着她的腰,一种带着极强侵占意味的姿态。
其实来的路上,黎穗就有点预感,也彻底做好了准备,所以此刻,黎穗只怔了几秒就反应过来,主动踮起脚回应他的吻。
身高差太多,周景淮察觉到彼此的不适,转了个身,将她抱坐在一旁的鞋柜上。
黎穗反应不及,手里的蛋糕撞上门板,绸带偏移,盒子的底盘就这么掉在了地上,“啪”一声,虽然黎穗看不到,却也能想象出蛋糕的现状有多惨烈。
她有些无语地朝他嘴上咬了一口,嗓音却黏黏糊糊:“很贵的。”
“明天赔你一个。”周景淮轻笑一声,很轻易地把她的毛衣领口拉了下来,白皙的肩膀,在冷白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温润如玉,那一根细细的粉色肩带,就像是缠着鱼饵的鱼钩,让人移不开目光。
周景淮的吻,从下巴顺着颈部弧度一路往下,牙齿叼着那根带子,滑下肩头。
而后是细细密密的吻,如春日里的绵绵细雨,洒落在她的皮肤上。
黎穗侧头一看,忍不住红了耳朵。
心说,还不如直接脱了。
像是故意挑衅,黎穗反手也把他外套扯掉,他里面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下身是休闲裤,裤头上的松紧带随意系着一个松垮垮的结。
黎穗向下瞄了眼,随手就给他抽了。
周景淮动作一滞,随后更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往毛衣里探去。
云层挤压着一轮圆月,直至完全覆盖。
像是有微弱的电流从身体里穿过,黎穗在晕晕乎乎间,被他托着大腿抱了起来。她本能地用双腿缠住了他的腰,像考拉似的挂在他身上。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是昨天条件限制,她没有洗澡,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没换。
毕竟第一次,黎穗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形象,于是坚持道:“我想先洗澡。”
周景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踢开了洗手间的门,回答夹杂在交缠的唇齿间,有些模糊不清,但黎穗还是听清了。
他说:“一起。”
“啊?这是不是太……”
黎穗还在犹豫,又听到他戏谑的语调:“之前不是说,下次一定?想反悔啊?”
黎穗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他指的是之前在医院,他说他洗澡也会,问她要不要试试,而她口不择言,说了句:下次一定。
这人什么记忆力啊!怎么每句话都记得!
浴室里逐渐溢满雾气,水珠布满全身,黎穗也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汗,只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
背后是冰凉的瓷砖,胸前是灼热的双唇,黎穗的右手插在他湿润的发丝间,又想让他停下,又想让他继续。
彼此略显急促的喘息,被闷在浴室里,脑海中似有一阵阵白光闪过,最后,黎穗的记忆里只剩下,他格外用力的吻,和四处作乱的唇舌。
周景淮随手抽了条浴巾,将她裹住,等回到床上时,身上的水珠基本也已经被浴巾吸干。
被他在浴室翻来覆去伺候了一遭,明明还没正式开始,黎穗已经像是离开水太久的鱼,没了力气。
她闭着眼睛,依稀听到床头柜被拉开的声音。
却迟迟没有再感受到他的贴近。
黎穗偷偷睁开眼睛,发现他居然跪在她两腿之间,低头看着手机,而旁边,就扔着一盒套。
“……”黎穗满脸无语,“你不会这时候有工作吧?”
周景淮扔了手机,低头吻她,肩膀上的水珠,掉落在她胸口,震得黎穗莫名一颤。
“点个外卖。”
外卖?
黎穗大概也意识到他买了什么,但是……她指了指床上那盒:“不是买了吗?”
“忘了,这是之前送错的那盒。”周景淮忍得也有些难受,嗓音沉得发哑,“型号不对。”
“哦。”黎穗脱口而出,“会掉吗?”
“……”
不可否认,黎穗潜意识里或许有点挑衅成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挑衅过头了。
身上的人突然停了动作,抬头时嘴角那抹坏坏的笑意,让黎穗瞬间如临大敌。
“正好送来要一段时间。”周景淮拉着她的右手往下探去,“你再测量一下?”
又不知过去多久。
黎穗手肘发酸,连浴室都懒得再去,任由周景淮抽了湿纸巾给她擦手。
周景淮看了眼手机,外卖距离自己只剩下五十几米,似乎是到了楼下。
他穿上睡衣,门铃恰好响起。
周景淮走到门口,地板上一片狼藉,烂了的蛋糕,随手扯下的外套,就这么躺在地板上。
周景淮随手捡起两件外套扔在沙发扶手上,蛋糕收拾起来费时间,暂时就不管了。
他推开门,正想伸手,在看清眼前的人后,不由怔了怔。
“妈?”
周芷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朝他递出一个礼物盒:“我……工作提前结束了,就想着,给你送个生日礼物。”
“谢谢。”周景淮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条黑色的领带。
明明是温情的时刻,却反而生疏得有些不太像母子。
周芷玉欲言又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余光一扫,却看到了门口地板上被摔烂的蛋糕。
目光从蛋糕移到周景淮脸上,她这才发现,周景淮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们吵架了?”周芷玉目光微颤,本能地想起在老宅的争执,“不会是因为我吧?”
如果是别人误会,周景淮或许还会觉得有点好笑。
但周芷玉却不一样。
因为他很清楚,她误会的原因。
在她过去的婚姻生活里,没有多少甜蜜的时刻,更多的是争执,而那个男人,一生气,就会乱砸东西。
所以看到眼前这场面,她所联想到的,大概只能是吵架。
“妈,我们没有吵架。”周景淮低声解释。
“那蛋糕怎么砸了?你砸的?”周芷玉不信。
“不是,我们——”
话说到一半,电梯突然“叮”了一声,门缓缓开启,一个外卖小哥行色匆匆地跑了出来。
“您的外卖。”外卖小哥笑着朝他递出一个纸袋。
“谢谢。”周景淮伸手接过,那头外卖小哥已经飞速转身跑回了电梯里。
看到他手里的袋子印着“XX大药房”的字样,周芷玉脸色更严肃了。
“周景淮,穗穗她爷爷不在了,你可不能欺负……”
“妈。”周景淮有些无奈,索性当着她的面把纸袋拆开了,拿着那小盒子问,“这样,您相信了吗?”
“……”周芷玉尴尬地抬手,蹭了蹭鼻尖,“你不是,结扎了么?”
“啊。”周景淮不慌不忙,一脸淡定,“上礼拜医生跟我说手术失败了,贪便宜果然不靠谱。”
周芷玉:“……”
第84章 (二更)
被耽搁了太久,周景淮回到房间才发现,黎穗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
周景淮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这两天,估计本身也累到了,刚才又被他折腾了一通。
就在他想着算了,打开床头柜抽屉想把东西扔进去的时候,黎穗却突然幽幽转醒。
看到他的动作,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已经结束了吗?”
“……”
周景淮气笑了。
她是真的很会在男人的雷点蹦迪。
周景淮收回手,把抽屉合上,开始拆盒子外面的透明包装。
“本来想着明天也行。”周景淮的身子压了过来,右手握着她光洁的脚踝,牙齿咬着边沿,撕开一个。
“但是现在觉得,你好像挺有精神。”
“……”倒也没有,但是黎穗怕再憋下去,真把他给憋坏了。
她闭上眼睛,一副迎战的姿态:“算了,来吧。”
周景淮倒是不急,直到确认她彻底做好了准备,才直入正题。
但刚还说着准备就绪的人,真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又整个人缩了起来。
“宝宝,放松点儿。”周景淮贴在她耳畔,气音里夹杂着笑意,又说了三个字。
“你找找自己的原——”黎穗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喘,被融化在他温柔的细吻中。
即便脑海中已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但这一夜,对于黎穗来说依旧是陌生的。
她就像闯入了一个虚幻的仙境,最初有些害怕,不知道仙境里藏着什么,后来,则渐渐变成了好奇。
她仿佛看到了,鱼儿在清泉中肆意穿梭,嫩蕊在雨露里羞涩绽放,还有,黑暗天空里肆意绽放的烟花,令人神晕目眩。
明明是寒冷冬夜,明明周景淮还算体谅她,但结束的时候,黎穗依旧额前发丝半湿,像是去桑拿房里走了一遭。
她几乎秒睡,连后来周景淮是怎么又抱着她去洗手间清理的都不知道,再次睁眼,已经临近中午。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洒了进来,空气里洋溢着淡淡的早餐香味,黎穗伸了个懒腰,双眸却依旧紧闭,完全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周景淮身上还穿着睡衣,绕到床侧,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抱你去洗漱?”
黎穗这才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虽然还不至于柔弱到做完就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但他都主动提了,不接受倒显得生分了。
黎穗理所当然地抬起了双手,嗓音惺忪:“小周子,起驾!”
“……”周景淮把她拉起来,双手托着她的大腿,以昨晚抱她回房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又把她抱进了洗手间。
冬天的大理石台面冷得冻手,周景淮摸了摸,转手抽了条浴巾垫在下面,才把她的人往上放。
替她挤了牙膏,趁她刷牙的间隙,周景淮又拿了梳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理着黑润的发丝。
这种日常不过的举动,对于黎穗而言,却反而让她觉得是一种别样的浪漫。
“你……”刚说了一个字,她就发现自己的嗓音比昨晚更哑了。
周景淮去书桌拿了瓶矿泉水,回来时黎穗已经漱完了口,她猛灌几口矿泉水,才捡回声音:“你今天不上班吗?”
“请假了。”周景淮意有所指地问,“有没有不舒服?”
“啊?”黎穗怔了怔才意识到他的不舒服指什么,梗着脖子说,“没有。”
周景淮似乎不信,分开她的大腿,整个人蹲了下去,姿态自然流畅到,就像确认一下她手上有没有伤口一样。
但对于黎穗来说,这和在床上的感觉截然不同,她顿时耳根发热,连忙伸手捂住了睡裙。
“真没有……”
“我看看。”
“周景淮,其、其实你也就一般啦,哪这么容易伤到我。”黎穗紧闭着双腿,不肯松开,嘴比铁硬,“我现在生龙活虎着呢,可以打倒三头牛。”
“哦?”周景淮终于不坚持了,右手离开她的膝盖,撑在洗手池边沿,俯身吻她嘴角,语调跟哄小孩儿似的,“那宝宝真厉害。”
黎穗莫名又是心口一震。
这个人,恋爱之后也太烧,不是,太会了吧……
印象里,这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喊她宝宝了。
黎穗一开始觉得有点肉麻,但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现在,细细回味之后又觉得,还挺好听。
但这五个字,莫名又唤起了一些昨晚的记忆。
昏暗灯光下,对着湿透的床单,他轻吻着她的耳垂,似乎也是这么夸她的。
双颊一下染上红晕,黎穗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故作不经意地问:“你最近,怎么老叫我宝宝?”
周景淮垂眸看她:“不喜欢?”
“也没有。”黎穗突然直起身,搂住了他的脖子,笑容明媚道,“挺喜欢的。”
自打确认关系以来,周景淮就发现了,黎穗在他面前,对于喜欢不喜欢某样东西、某件事,似乎特别坦诚。
他做的菜她喜欢,会让他连做三天。
他新买的衣服她喜欢,就会夸他穿这件特别帅。
就连在床上,如果某个姿势她喜欢,也会偷偷凑到他耳边说,能不能再试试。
周景淮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跟她说,喜不喜欢,要直白地表达。
很明显,她真的听进去了。
周景淮轻笑一声,往前半步,嵌入她的大腿之间,拉近俩人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喜欢?”
黎穗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微博好多作者都管读者叫宝宝,我每次都不好意思,你多喊喊,我听习惯了,应该也就喊得出来了。”
“宝宝。”周景淮还真喊了一声。
右手扶在她脸侧,拇指指腹温柔地蹭过她的眼角,他笑道:
“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会眨得特别快?”
*
本来十分钟就能洗漱完,结果因为周景淮捣乱,莫名其妙被拉长到了半小时。
门口的蛋糕已经被收拾了,黎穗拉开座椅坐下,一边刷着微博,一边等待早餐,余光却扫到,桌角放着一个黑色的礼物盒。
昨晚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的。
黎穗好奇地朝着厨房门口问:“这礼物是谁送的啊?”
周景淮端着两份三明治走了出来,温声道:“昨晚我妈拿来的,生日礼物。”
“妈?”黎穗把盒子打开,看到了里面的领带,不由惊讶道,“她昨晚来过?”
周景淮把其中一份早餐推到她面前,又给她倒了杯温牛奶:“拿外卖的时候,说是聚会提前结束了。”
黎穗并不知道他拿外卖的时候,俩人说了什么,因此也没有在意,默默地打开手机,点到刚才看过的热搜界面,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周景淮低头一看,正是周芷玉手下某艺人昨夜生日聚会的相关报道,看狗仔发的照片上的时间,他们一行人玩到了凌晨两点多才离开。
好像也称不上意外。
因为他心里明白,周芷玉其实是爱他们的,如果不爱,当初就不会心软留下丞丞,明明她清楚地知晓,这可能会让她失去很多。
“你们明明都很为对方着想。”黎穗喝了口牛奶,喋喋不休道,“妈因为自己遭遇过事业的坎坷,所以尽可能地想为你们铺设好的基础,而你们因为知道她的不易,所以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说,但你们不说,她怎么知道你们委屈呢?她大概还以为男孩子心大,不会在意这些呢。”
“我觉得这份礼物,就是妈开始反省自我的第一步,所以以后,要是觉得委屈了,你也可以哭的。”
“你说的对。”周景淮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目光里晕满温柔。
其实他一直很清楚,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有母亲有弟弟,而她孤身一人,但他们之间,黎穗才是在爱里长大的那个。
她不缺爱,也不吝于把爱给别人,所以自始至终,并不是周家人给了她一个家,反而,是她让周家,变得慢慢像一个家了。
“叮——”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客厅里温馨的氛围。
黎穗低头一看,是谢婉婷发来的消息,邀请她参加周六的《我靠本事赚钱》杀青庆功宴。
后面还有一段视频,黎穗点开,发现是由成员们自行剪辑制作的第一季成果汇报。
黎穗也是看视频才知道,成员们宣传非遗的方式,并不仅限于开一家小店赚钱,她们还谈成了不少和其他品牌的联动合作。
比如和奶茶品牌推出了非遗限定包装、和服装品牌推出了非遗限定款,甚至,还和骤雨科技达成了合作。
黎穗一早就该想到的,周景淮会收到非遗展览会的邀请,足以说明他绝对不只是一个和节目组没什么关系的人脉而已。
但她没想到,居然是以礼盒联动的方式。
宝物记每年都会给充值达到一定数额的玩家寄送礼盒,而今年的礼盒尤其特别,里面包含了一副盲盒剪纸作品,就出自刘文姿及其剪纸师父的手下。
手机屏幕上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游戏角色闪过,黎穗不知不觉就把视频看完了,她扯了扯周景淮的袖子:“谢导问我去不去参加庆功宴,你去吗?”
周景淮显然也收到了邀请,摇头道:“周六要去趟南城。”
周景淮出差,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所以黎穗并不惊讶,只问:“去几天啊?”
“两天。”
昨晚消耗过大,急需回血的黎穗脱口而出:“才两天啊?”
才?
周景淮微眯双眸,把她拉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双手虚虚掐着她的腰,姿态看似强势,语调却透着委屈:“到手了,就开始嫌弃了?”
“没……”
“刚才是不是说,我受了委屈,也可以哭?”周景淮把额头抵在她肩膀,活学活用,“我现在就挺委屈的。”
黎穗:“……”
第85章
庆功宴当天,寒潮来袭,辅川气温达到了新低。
酒店和机场是同一方向,黎穗图方便,自然就蹭了周景淮的车。
室外寒风凛冽,路上的枯叶被卷起又落下,没有一丝生机,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拢着领口,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正是晚高峰时期,路上依旧拥堵,车已经停了五分钟,没有要启动的趋势。
而周景淮,大概是这场大堵塞中,唯一感觉开心的人。
虽然中间被隔板隔开,但黎穗怕被司机听到一些唇齿交缠的暧昧声响,全程克制着,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你不会赶不上航班吧?”
“赶得上。”额头抵着额头,周景淮嗓音低哑,眼里的灼热还没褪去,“晚上到家给我打视频。”
“好。”
黎穗话音刚落,周景淮的吻又落了下来,比刚才的试探更直接,抵开她的齿关,一点一点撩拨,直到她主动朝他伸出舌尖,他便更用力地将她的腰往他的方向压去,像是要把这两天的分量,提前预支完似的。
黎穗不知不觉投入其中,直到突然感觉身体一晃,她睁开眼,发现车窗外的景物,终于开始缓缓向后移动。
她便立刻把周景淮推开了。
周景淮刚意犹未尽地坐直身体,却见她主动把上半身贴了过来。
垂眸所见,就是她分外红润的双唇,他心口一晃,下一秒却见黎穗利落地抽出安全带,“咯哒”一声,帮他系上了。
“后排不系安全带,要罚款50。”她一本正经地告知。
“……”
周景淮被五十块钱彻底捂住了嘴,牵着她的手,倒是没再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又一个红灯。
黎穗正和周景淮闲聊着,却依稀听到窗外传来争执的声音,她本能地偏头看去,只见路边一家西餐厅门口,女服务生不知道对眼前穿着军绿色棉衣的男人说了什么,男人大吼一声道:“老子有钱,凭什么不能进?”
黎穗抬头看了眼招牌,大概明白了。
这家店自诩高档,出了名的挑剔,不仅需要提前预定,对于用餐着装也有严苛的要求,男生必须穿西装,女生必须穿礼服。
所以眼前的男人,自然不在他们的目标群体之内。
本来只是一起常见的纠纷,黎穗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当男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却陡然顿住了目光。
周景淮察觉到她的动作,了然问道:“认识?”
“不认识,但是见过。”黎穗转回身子,解释道,“刘文姿的哥哥,我上次撞见他正和刘文姿要钱。”
周景淮对外人的事情,向来不太感兴趣,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红灯转绿,车再次启动。
车流疾驰而过,带起路旁一阵尘土,李文顺眉头紧蹙,本就因为吃了闭门羹而心情不爽,此刻更是烦躁得很。
看着远去的一辆辆豪车,他啐出一口唾沫。
转头去商场买了套西装,李文顺想起这几天搬家的事情,揪着店里的导购问:“这里有没有家具店?”
导购礼貌微笑道:“商场二楼就有的。”
那家李文顺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不屑一顾道:“那家不行,有没有更高档的?”
导购回忆片刻,说:“沿着马路一直往南走,路口好像还有一家,门面很大,据说都是进口家具。”
李文顺这才满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刺骨,这所谓的高级西装,还没有大衣保暖。
李文顺拢起西装领口,往南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家所谓城南区最高档的家具店。
门面装修得十分豪华,黑色的招牌上,印着一串他不认识的英文字。
李文顺推门而进,前台没人,倒是不远处的大理石圆桌旁,坐着一男一女,都差不多四五十岁的年纪。男人西装笔挺,带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彬彬有礼,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白色风衣温柔婉约。
看起来是一对有钱的夫妻。
但他们似乎沉浸在争论中,就连有人进来,都没有意识到。
“你倒是想想办法呀,这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不过拖欠两个月工资,前台就辞职了,这年底招人也不好招,难不成还要让我当前台?”
“当前台怎么了?”周明宇不耐烦地反驳,“你又不是没当过。”
“周明宇,你什么意思?”徐樱一下提高了音量,温柔的气质荡然无存,“会弄成现在这样还不是你?以前景淮虽然对我们态度一般,但起码的照顾和礼貌还是有的,现在呢?那么多老顾客同时取消了下一季度的合作,我就不信没有他暗中操作,你之前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
“我能怎么得罪他?”周明宇目光闪躲,咬牙切齿道,“要我说,肯定是那死丫头吹的枕边风,也不知道景淮到底是被下了什么蛊,连个乡巴佬的孙女都当成宝。”
“说来说去还是怪你,当初……”徐樱的斥责说到一半,余光却察觉到门口有人,于是立刻收起了怒火。
她走到李文顺面前,礼貌微笑道:“您好,需要什么家具?”
李文顺吊儿郎当地在店里踱来踱去,随口问:“你们这儿,最贵的床多少钱?一万够了吧?”
徐樱的态度一下冷了下来,又是一个只看不买的假阔气佬。
“我们这里都是进口家具,床基本都是十万以上的,一万的床,您可能要去其它平价家具店买。”
说完,她就懒得招待了,跟没看见人似的,转头就走了。
李文顺脸色铁青,奈何兜里的确拿不出么多钱,最后憋屈地朝着女人的背影呸了一声。
刚转身想走,他却又突然听到女人说:“说来说去还是怪你,当初我让你陪你姐一起去那什么揽月沟的吧?你非说累不肯去,白白让那老头揽了功,要不然你救了你外甥,你姐还不得把你供起来?”
揽月沟,老头,救人……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李文顺越听越耳熟。
他陡然停下了脚步,假装在门口发消息,耳朵却一字不漏地听着身后俩人的争论。
“这话你这几年说了多少遍了?能不能别烦了?”周明宇啐了声,“那死丫头,我就不信赶不走她。”
“景淮现在把她当宝贝一样,连你姐都护得紧,你怎么赶?我听说你姐这几天在家,要不你去跟你姐求个情?起码保住生意再说。”
“先这样吧!”
……
李文顺指尖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经被折断,他的舌尖拱了拱左颊,狭长的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道贼光。
随手把香烟扔在地上,他伸手拦了出租,直奔家里。
*
与此同时,周景淮的车,也稳稳停在了酒店门口。
黎穗拢着外套直奔酒店宴会厅,宴会厅里热闹非凡,六张圆桌,坐满了人。
黎穗和成员们坐在一桌,默默地喝着橙汁,自打知道了自己喝酒的壮举后,她就彻底滴酒不沾了,但坐在她身边的刘文姿,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停不下来。
都说喝了酒容易脸红的人,更不适宜多饮酒,所以看着刘文姿通红的脸,黎穗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少喝点,伤身。”
“没事儿。”刘文姿已经喝大了,目光显得没有聚焦,摆摆手,趴在了她的肩膀上低声嘟囔,“我好累哦……幸好明天,我就、就要离开这儿……”
这要是放在高三时期,黎穗一定觉得刘文姿被人魂穿了。
但此刻,她却有些感同身受。
她知道,这阶段,刘文姿心里压着太多太多的委屈和愤懑无处发泄,所以此刻,只能一醉解千愁。
黎穗拍了拍她的后背,听到身后传来道别的寒暄声。
她回头才发现,宴会厅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们这桌还在聊着天。
谢婉婷把一位嘉宾送出大门,转身回来看到刘文姿醉醺醺的模样,担心得眉头皱起:“她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黎穗低头看了一眼,刘文姿已经抱着她的腰彻底睡了过去。
她放轻声音问:“她们是不是就住在这家酒店啊?不然我先送她回房间吧。”
“对,803。”谢婉婷说,“一个人估计扶不动,她和陈瑶一间,你们一起吧。”
“好。”黎穗点头应下。
陈瑶去了洗手间,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俩人一人搀一边,费劲地将刘文姿带回了房间。
床垫陷入,刘文姿一碰到床,就习惯性地把身子蜷成了一团。
陈瑶叉腰微喘着说:“黎老师,你帮她脱下衣服吧,我去拿卸妆乳帮她卸下妆。”
“嗯。”黎穗点了点头,按着刘文姿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
拉下拉链,黎穗费力地把她身上的外套扯了下来,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黎穗掏了掏外套口袋,没找到,下一秒,却见刘文姿熟练地从裤子口袋里摸索出了手机,闭着眼睛按下了接听。
“谁……”
她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醉意,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边扯着嗓子打断。
虽然她没开免提,但因为房间里太过安静,黎穗离得又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李文顺的声音。
“我以前用的那个旧手机呢?妈说当初是你收拾的,你放在哪儿了!”
“什么旧手机……不知道……”刘文姿依旧没睁眼,迷迷糊糊直接按断了通话。
李文顺不死心,又打过来,这回,刘文姿直接关了机。
忙活一通,等刘文姿安稳睡着,黎穗才打车回家。
洗完澡,她靠在床头给周景淮发去了视频邀请,但罕见的,那头居然拒接,转成了语音通话。
黎穗哼哼两声,开玩笑道:“不方便视频吗?是在哪位妹妹的怀里躺着?”
“在洗澡。”周景淮打开了花洒,调侃的语句,夹杂在水流声里,“要看吗?”
“……倒也不必。”黎穗说,“那你先洗,我等会儿再给你打。”
“等等。”
闻言,黎穗想按结束键的右手顿在了半空:“干嘛?”
“帮我个忙。”
“你洗澡我能帮什么忙。”
周景淮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喊我一声。”
“周景淮。”
“换一个。”
黎穗察觉到他嗓音里的压抑,渐渐有些明白了他在干什么。
一股热度涌上了脸,她很清楚他想听她喊什么,“老公”俩字就在嘴边,她却最终咽了回去,脸上带着蔫儿坏的笑意,故意似的,拖长调子喊道:
“我的宝贝淮~淮~公主~~”
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无奈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也回了她八个字:
“等我回去,你、就、完、了。”
第86章 (二更)
庆功宴的结束,代表着和第一季节目彻底道别。
第二天一早,成员们纷纷踏上归程,刘文姿也时隔半年,第一次回到了这个重组起来的家。
宿醉让人的大脑变得有些混沌,刘文姿难受地按了按太阳穴,关上大门的同时,只见客厅里,李文顺正翻箱倒柜地在找着什么东西。
刘文姿视若无睹,提着行李箱正准备回房,却听到李文顺喊住了她,趾高气扬地斥责:“打你电话也不接!又去哪儿鬼混了!我那个旧手机呢?”
刘文姿满脸淡漠,只说:“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文顺冲到她面前,双手挡住她的路,突然换了一副态度,笑眯眯道,“我的好妹妹,妈说家里都是你收拾的,那你肯定看到过吧?快告诉哥,这手机对哥真的很重要!”
刘文姿清楚,不告诉他,估计是走不了了,但她现在只想再好好睡一觉。
她回忆了一会儿,指了指旁边储藏室:“好像在那里面。”
储藏室里一片凌乱,堆放着一些破旧木椅、坏了的拖把扫帚,还有各种用不着的东西,要是搁平时,李文顺肯定懒得进去,要她帮忙找。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显得特别急迫,想也不想就踢开碍事的扫把,一个人冲了进去。
刘文姿觉得怪异,但与她无关,她也就懒得多管。
去卧室放了行李,她又回客厅拿水壶烧水。
李文顺已经找到了那个自打他坐牢就没人用过的旧手机,正架着腿靠坐在沙发上刷抖音,旧手机则放在一旁充电。
她昨晚没接李文顺的电话,怕李文顺报复,往水里面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刘文姿一步不敢离开,就这么站在水壶前等待水开。
嘈杂的声响中,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让我们欢迎著名经纪人,周芷玉女士……”
李文顺这个人,不过小学学历,坐牢几年出来,手机都玩得不熟练,每天几乎就泡在游戏和短视频里,怎么会突然关注这些?
她皱了皱眉,借着倒水的间隙,偷偷觑了他一眼。
只见李文顺拿起自己终于开机的旧手机,把两个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像是在对比些什么,而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意。
毕竟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他这笑,刘文姿实在太了解了。
他绝对要做什么坏事。
而且,可能是和周家有关?
刘文姿骤然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如果是之前,她绝对懒得管,但现在……
她垂眸沉思片刻,放下杯子,走到李文顺旁边蹲下,拉开茶几下的抽屉,假装找东西。
随手拿了卷垃圾袋,她的视线扫过茶几上两个手机,看到一个屏幕上是周芷玉的截图,但可惜另一个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刘文姿故作不经意地提了句:“周芷玉?你看她的视频干嘛?”
“你认识她?”
李文顺对她的态度如何,取决于他的心情好不好,以及她愿不愿意给钱,很显然,现在他心情很好,并且刘文姿最近经常给他钱,所以他说话的态度温和很多,不仅没计较昨晚的事,话里还带着几分闲聊的意味。
“算是有点了解。”刘文姿模棱两可地说。
“她是不是有个儿子?差不多五六岁……”李文顺顿了顿,立刻改口,“不是,六年前看起来五六岁,现在应该差不多要十一二岁了?”
“好像是吧,怎么了?”
“居然是真的。”李文顺嘚瑟地往后一靠,抖着腿道,“我告诉你,你哥我要发财了!”
“就你?”刘文姿故意刺他,“你靠什么发财?”
“下午你就知道了。”李文顺拿起自己现在用的手机站起了身,本来想把旧手机也拔了,但一看,电才冲了10%,索性就扔着不管了。
见他是带着手机进的洗手间,刘文姿心下了然,没有十分钟,他应该出不来。
等洗手间的门被关上,她立刻伸手按亮屏幕,按照记忆,输入585858,很快,屏幕上跳出一句提示——
密码错误。
他居然,还改密码了?
刘文姿回忆了很久,李文顺可能会设置什么密码,但都没有什么头绪。
直到脑海中突然有一个画面闪过——许久前,在市集角落的大树后,她第一次给李文顺转钱时,他为了出示收款码,当着她的面解锁了手机,当时她瞟到一眼,好像是六个八。
或许,他两个手机的密码是一样的?
刘文姿攥了攥手,飞速按下六个八,下一秒,手机切换到了主屏幕。
她骤然松了口气。
虽然光看主屏幕,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幸好,李文顺这人懒,再加上与社会脱节了五年多,对智能手机也不熟悉,所以他根本没有退出后台运行的习惯,刘文姿把屏幕往上一滑,就看到了他最近打开的app。
是相册。
刘文姿点开,发现是一个大概一分钟左右的视频。
她按下静音,把视频看完的同时,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为什么觉得黎穗的爷爷眼熟了。
她确实看到过他——
六年前,李文顺因伤人被抓后,母亲让她翻翻李文顺的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帮他减刑,她便无意间看到了这个视频。
视频里的老人,和黎穗小店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穿着米老鼠T恤,身形瘦削,和蔼可亲。
只是当时,她只看了开头几秒钟就关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此刻,感受却截然不同。
客厅里落地窗开着,寒风呼呼往里灌,吹得人浑身发凉。
刘文姿心口发闷,抬头看去,只见天空像是染了墨,黑压压一片。
要下雨了。
*
赶在冬日的寒雨落下之前,黎穗急匆匆地跑进了老宅大门。
张姨听到声音,赶紧迎了过来,担心地问:“没带伞啊?淋到了吗?”
“没有。”黎穗笑笑,“妈呢?”
“在楼上丞丞的房间。”张姨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都进去半个多小时了,一直没出来,要不我去喊她?”
黎穗猜出了个大概,摇头道:“不用,我在客厅看会儿电视。”
“行,那我帮你切点水果。”
“谢谢张姨。”黎穗转身走向沙发,拿起遥控器,点开了《我靠本事赚钱》的最新一期。
正好播出到,刘文姿去骤雨科技谈合作的事情,虽然周景淮没有出现,但在电视里看到那熟悉的logo,还是有种挺特别的感觉。
黎穗对着电视机拍了张照,发给周景淮,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开会,他并没有立刻回复。
黎穗没有在意,又看了大概十分钟,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只见周芷玉扯了扯嘴角,撑起一丝笑意:“穗穗来啦。”
“妈。”黎穗打了声招呼,往旁边让了些位置,等她坐下。
“我刚去丞丞房间了,你说的对,他的柜子里,果然很多我看不懂的模型,还有玩具。”周芷玉靠在沙发背上,无声叹了口气,“穗穗,你说我当妈,是不是当得很失败?居然连儿子喜欢什么都不清楚。”
“妈,人不是万能的,有些时候总会有疏漏。”黎穗弯了弯眉眼,语调上扬,“但是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是吗?”
周芷玉怔了怔,右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欣慰感慨:“真不知道,这个家要是没遇到你爷爷和你,会成什么样子……”
“如果我和爷爷没遇到你们,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最不好的结果,可能她早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休学了。
周芷玉释然地长抒一口气,拿起茶几上的水杯:“说到这个,过些天就是你爷爷的忌日了,准备回去吗?”
“嗯,打算回去给他扫扫墓。”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周芷玉想起以前的事,眼里闪过些微遗憾,“你爷爷不只是我的恩人,也算是我的忘年交了,自打他去世后,我就没遇到一个水平看得上的下棋对手。”
“好。”
黎穗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姐!”
黎穗回头,只见周明宇和徐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表情严肃,脚步匆匆。
“明宇?阿樱?”周芷玉惊讶起身,“你们怎么来了?”
黎穗随之起身,在周芷玉面前维持着基本的体面:“舅舅,舅妈。”
周明宇单手插着兜,完全无视了她的招呼,左右环顾后,看向周芷玉道:“今天没什么顾客,就过来看看你,景淮呢?不在家?”
“出差了。”周芷玉说到这儿,又坐下笑着拍了拍黎穗的手,“所以说啊,幸好还有个儿媳妇,不然这周家,真是空荡得不像家。”
“姐。”周明宇哼笑一声道,“儿子再忙,总归是亲儿子,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儿媳妇,表面看着乖巧,私下可说不准是什么样子。”
黎穗脸上本来还算淡然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一向知道周明宇看她不顺眼,再加上之前周景丞住院的时候,她还怼了他,但周明宇起码不曾如此堂而皇之地在周芷玉面前攻击她。
再加上他脸上那笃定的笑意,总让黎穗感觉心头不安。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一旁的周芷玉却忍不住斥责:“明宇,你都四十几的人了,讲话有点分寸,给穗穗道歉。”
“道歉?”周明宇忍不住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啪”一声,手机被拍在茶几上,周明宇把它转了个方向,点开相册里的一个视频,冷声道:
“姐,你好好看看吧!他们这爷孙俩,可骗了你整整六年!”
第87章
黎穗和周芷玉本就坐得近,后者不明所以点下播放的时候,黎穗也低头看了眼。
心脏陡然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喉咙口堵塞似的,发不出一语。
视频里,有爷爷,和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还有意外落水的周景丞。
拍摄距离较远,完全听不见声音,样貌看着也不太清晰,但黎穗确定,那件米老鼠T恤,就是爷爷当天穿的衣服。
看到有孩子落水,年轻男人面露惊慌,脱下鞋子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将已经昏迷的周景丞抱上岸。
而爷爷背对镜头站在一旁,低头看着男人给周景丞做心肺复苏。
男人的脸几乎被爷爷挡住,只看到他的手不断在按压,不多时,周景丞吐出几口水,似乎是恢复了意识。
不知道俩人说了什么,男人突然让开,捡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外套,急匆匆就走了。
爷爷回头看了眼男人的背影,又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不过几秒钟时间,他挂了电话,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他跳进水里,让水打湿全身,又有些艰难地爬上岸,回到周景丞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脸。
也就是那时候,视频里传来周芷玉的呼喊声,她随即跑进镜头,紧张地抱着丞丞确认他的状况。
视频,也到此结束。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周芷玉面容冷凝,右手紧紧攥着手机,却不断发颤。
周明宇像是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指着手机,大声道:“姐!你看到了,视频为证,当年根本就不是她爷爷救的丞丞,那老头子根本就只是一个顶替了人家恩情的骗子!”
周芷玉面无表情,抬头问:“这视频你哪来的?”
“我……”周明宇顿了顿,“前几天偶然认识一个朋友,在网上看到你的照片,说觉得眼熟,就跟我提起了当年的事情。”
“他人在哪儿?请他过来。”
“他不是本地人,现在来不了。”周明宇解释道,“他当初就是来旅游的,本来只为了拍风景,没想到会拍到这些,也没有放在心上。”
周芷玉陷入沉默,许久才看向黎穗,语气还算平和:“穗穗,这事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黎穗摇头,态度却很坚定,“但是我爷爷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误——”
“误会什么误会?”周明宇满脸怒容地打断了她的话,“视频都拍得清清楚楚!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一个老头子有这么多心眼?我看说不定就是你们串通的,他当时接的那个电话,是不是就是你打给他的?”
“我那个时间段没给爷爷打过电话。”黎穗非常清楚地记得,她那天只在爷爷刚到景区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确认平安。
之后再和爷爷有交流,就是晚上了,爷爷回来,衣服裤子皱皱巴巴的,轻描淡写地跟她说今天救下了一个小孩子。
那时候爷爷眼里的自豪,绝对不是伪装,所以黎穗也绝不相信,他是会冒领他人恩情的人。
可是,要如何解释视频里的一切?要如何解释,事情发生后,爷爷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现场还有另一个人?
黎穗紧紧握着拳头,转身对周芷玉道:“妈,虽然视频里我爷爷没做什么,但是可以看到,俩人似乎一直都有在交流,而且那个男人实施救助的方法,和爷爷当初一直看的一本救援书上教的步骤一模一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觉得只要找到那个男人,或许就可以搞清楚当天的一切了。”
她试图拉住周芷玉的手,后者却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周芷玉站起身,有些疲累地按了按眉心:“我想冷静一下,你们都先回去吧。”
周芷玉的表现,比周明宇预料的淡定太多,他心里开始发慌,虽然时隔那么多年,去找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找到也不一定就能证明那老头子是清白的,但万一呢?
他不能接受这种万一。
周明宇拉着周芷玉的手臂,故意刺激道:“姐!你别太天真了,从庄承平到这对爷孙,你还要被骗几次,才能学聪明?”
庄承平这个名字,瞬间让周芷玉想起了无数往事。一桩桩一幕幕,都像刀一样,在她心上剐。
“如果那老头子不是冒认,不心虚,那为什么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现场还有另一个男人?”
周芷玉因为这句话,停下了脚步,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曾经觉得奇怪,也心存过怀疑,但因为不重要,后来就没有深究。
她低头看着黎穗,冷声问:“穗穗,你诚实地告诉妈,当初你爷爷说,你爸妈车祸去世得早,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黎穗知道,自己的回答,或许会让周芷玉大怒,但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对周家有任何欺骗。
她紧紧攥着手,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微弱的刺痛:“假的,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的人情绪各异,周芷玉脸上是被骗的怒气,周明宇眼里却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惊喜。
这简直是天助他也。
“姐,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吧?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
周芷玉的怒火,一层一层堆叠,到了此刻,终于彻底爆发:“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你们爷孙俩却把我当猴耍?”
六年了,周芷玉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别说大吼,就连小声斥责都没有过。
所以第一次面对她的怒火,黎穗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只懵懵地直视着她的双眸。
倒是周芷玉,不知为何,主动移开了目光,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明宇立刻在一旁撺掇:“这爷孙俩嘴里就没一句实话,我看和景淮结婚,大概率也是图他的钱,不然等景淮回来,就让他们抽个日子去把婚离了吧,之后要是真闹出什么丑闻就更不好了。”
周芷玉罕见沉默,没有赞同他的提议,但也没有反对。
黎穗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怒火的焚烧下,真的被周明宇说动了。
曾经她设想过,向来最讨厌被欺骗的周芷玉,如果有一天知道,她也有事情欺骗了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而此刻,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一个,她最不希望发生的答案。
黎穗鼻尖发酸,憋着泪意,态度却很坚决:“妈,我不想离婚。”
周芷玉这才抬起头,怒容褪去些许,张了张嘴,但还没开口,就被周明宇打断了。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周明宇眼看事情在一步步往自己预料的方向走,态度也越发嚣张,“你以为景淮要是知道当年的真相,还愿意留你在周家?”
黎穗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周明宇,提高了音量,眼底一片清明:“那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既然都已经彻底撕破脸,黎穗也就懒得再顾忌所谓的体面,直接回嘴道:“我看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周明宇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
余光察觉到周芷玉惊讶的表情,黎穗没有丝毫意外,毕竟在此之前,她在周芷玉面前,向来是乖巧的。
她自嘲地想,不知道这会不会也算一种欺骗。
但反正都这样了,黎穗也就破罐破摔。
“反正,他要是自己跟我说要离婚,那我就答应,其他人,谁说都没用。”
黎穗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随之,一道低沉严肃的声音,掷地有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我不答应。”
第88章 (一更)
众人同时回头看去。
周景淮面容冷凝地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国字脸,双眼狭长,戴着黑框眼镜,虽然时隔六年,男人看着沧桑了一些,但黎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周芷玉显然也认了出来,惊讶地指着对方道:“你不就是那个视频里的男人?”
周明宇脸色大变,五分钟前,他还觉得自己距离目标,只差最后一步,可现在,一切却突然超脱了他的预料。
周景淮怎么会那么巧,找到这个男人,还把他带了过来?李文顺不是说,那视频只有他一个人有吗?
难不成,李文顺这人还一个视频两头吃?
周明宇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周芷玉急切地问:“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先生,麻烦您帮忙解释了。”周景淮微微颔首,大步走到黎穗身边,右手从她的手腕滑下,将她紧握着的拳头分开。
五指嵌入,最终十指紧扣。
黎穗仰头看他,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当初周景丞在病房里看到她,为什么瞬间就情绪崩塌了。
有时候坚强是给外人看的。
亲近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温柔的眼神,都足以让她卸下所有的防备。
她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胸口,什么都没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沾湿了他胸口的衣料。
周景淮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与此同时,男人缓缓开口:“那天,我和那个老人同时在岸边休息,他突然指着远处说好像有小孩子落水了,我正好游泳不错,就下去把他救上来了。那时候小孩儿已经昏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说,他在书上看到过一些救助方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本来他想自己来的,但我看他年纪挺大了,又那么瘦弱,估计没什么力气,就说我来,让他在一旁指导。”
这些内容,倒是和刚才黎穗猜测的大差不差。
周芷玉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只疑惑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一个人先走了呢?”
“我……”男人尴尬地挠挠头,有些羞于启齿,“我当时,是跟……我出轨的对象一起去的,她去厕所了,我才在那里等她,等小孩儿差不多醒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有人在拍视频,当下就慌了。”
“这年头,拍了视频不都是为了发抖音么,要是我俩一起被拍进去,视频又被传到网上,被我老婆看到怎么办?我老婆就快生了,我不想毁了我的家庭,所以就只能先走了。”
“妈。”周景淮看向周芷玉道,“您也听到了,穗穗的爷爷在这件事里,同样出了很大的力,根本称不上冒领别人的恩情。”
眼看着周芷玉的态度渐渐平和下来,周明宇一下慌了神,赶紧拉着周芷玉的手臂道:“姐!就算他当初也出了力,不代表他可以把两个人的功劳同时揽上身吧?何况,他只字未提另一个人,明显就是故意的。”
“那个……是我拜托他别提的,我怕到时候有人找上我,我老婆就知道我那天不是加班,而是去约会了。”男人垂着脑袋,越说,声音越轻,“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
他虽然没说明白,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要是早知道,拍视频的人没有把视频传上网。
要是早知道,被救的小孩儿家里这么有钱。
要是早知道,救个人,可以获得对方如此的优待。
这一切的结果,或许就都不一样了。
他虽然是救了丞丞的善人,却也是一个无耻的男人。
黎穗脸上的泪,已经被周景淮小心翼翼地擦干,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像是安抚。
周明宇看到这场面,心里更慌了,要是周芷玉选择相信黎穗,那他不就白花两百万,买这个视频了?
“姐!你不能听信这人一面之词啊,说不定他是被人买通的。”他几乎是病急乱投医似的抓着周芷玉的手臂不放,指着周景淮道,“不然怎么这么巧,我才刚给你看视频,景淮就把人找过来了?”
“舅舅,你之前如何作妖,我都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没有太追究,但你不该一次次得寸进尺。”
周景淮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俯身放在了茶几上。
“不如,你也来解释解释这个?”
说着,他按下播放,录音笔里瞬间传出了周恒的声音。
“哎,小哑巴,你不会真的不会说话吧?你爸妈没教过你啊?哦对,忘了,你爸妈早离婚了,你爸不要你,你妈也不管你,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垃圾,真惨。”
那一瞬间,周明宇和徐樱同时白了脸色。
他们虽然知道,周恒私下骂过周景丞,却万万没想到,周景丞这小子,居然还录了音。
录了音就算了,还偏偏存到这种时候才放出来。
“不是……”周明宇仓皇地看向周芷玉,试图解释,却被周芷玉冷着脸色打断。
“别说了,你们走吧。”
“姐……”
“滚!”周芷玉指着大门口,愤怒大吼道,“滚回去好好教育你们儿子!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儿子指手画脚!”
周明宇还想说话,徐樱却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里都是暗示。
周明宇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暂时离开,打算等周芷玉消消气,再来解释。
反正之前每一次惹她生气,最后她都会看在他是亲弟弟的份上原谅的,周明宇想,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他们走后,作证的男人也走了,客厅一下安静下来。
黎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倒是周芷玉满脸疲惫,先摆摆手道:“你们也先回去吧,我上去休息一会儿。”
说完,她转身上了楼。
黎穗脑子发懵,直到感觉再度被周景淮搂进怀里,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她的思路渐渐恢复了清晰,抓着他的袖子问:“你怎么会提前看到那个视频啊?”
周景淮坐下,把黎穗拉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圈着她的腰:“刘文姿发我的。”
刘文姿和骤雨科技合作了剪纸礼盒,能联系到周景淮并不奇怪,但是……
“刘文姿怎么会有?”
“她在她哥手机上看到的,我想,把视频卖给周明宇的,应该也是她哥。”
黎穗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之前和刘文姿去吃酸菜鱼的时候,她的确提过,李文顺是因为在揽月沟伤人,才被抓进监狱的。
那大概率,这视频就是他在伤人之前拍的,也正因此,视频被封存了六年,没有流出。
黎穗担心又问:“那她把视频偷偷发你,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李文顺不可能傻到留下任何信息给他们。”周景淮笃定道,“所以现在就算知道自己被骗了,他们也找不到人,而且你情我愿的买卖,他们也不会有脸去报警。”
“那李文顺这钱,赚得可真简单。”黎穗低声嘟囔。
周景淮哼笑一声:“但是这样的人,给他一大笔钱,和给他一把用来自杀的刀没有区别。”
也是。
黎穗的上半身往前倾,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他的胸口:“你是怎么找到那个男人的?”
“虽然视频里,脸不是很清楚,但那个男人身边扔着一件外套,型号比较小,像是女式,应该是他同伴的。”周景淮不急不缓道,“衣服上的logo,是一家餐厅的标志,所以我怀疑,那个女生,当年应该是这家餐厅的员工。”
“那家餐厅老板和我还算有点交情,立马帮我找到了一些当年就在的老员工,我给她们看了视频,其中一个女生,认出这就是她当年的男朋友。”
“当年,所以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据她说,他们当年回去之后没几个月就分手了,因为她那时候才知道对方已经结婚,老婆还怀孕了。不过虽然分手,但很多信息都还记得,所以要找到那个男人,并不困难。”
虽然他说着不困难,但就算是大早上收到视频,现在也不过才中午,短短三四个小时,他不仅从南城临时赶回来,居然还能在大海里准确捞到那一根针,并且说服对方来作证。
黎穗不用想都知道,他这几个小时,过得有多忙碌和难熬。
可越是感动于他的信任,黎穗的内心,其实就越挣扎。
她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花瓶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直起身子,决定坦诚。
“周景淮。”她温声开口,“所以你相信,爷爷除了我父母的事情以外,没有欺骗过你们吗?”
周景淮点头,目光却沉沉落在她脸上。
黎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如果我说,我觉得,爷爷是有私心的呢?”
周景淮的态度,比她预料的平静很多,他往后靠去,牵住她的后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你所谓的私心,是什么?”
“如果只是那个男人的拜托,我觉得不足以让爷爷在你们面前,对那个男人的存在只字不提。”黎穗客观分析道,“就我对爷爷的了解,如果是正常情况,他就算不说出那个人是谁,也会说还有另一个人的帮忙,只不过对方做好事不想留名。”
周景淮微掀眼皮:“所以你的意思是?”
黎穗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试图从他的大腿上下来,却被他按着腰阻了动作。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只像是阐述别人的事情一般,努力将猜想讲出来:“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爷爷正在为我高三以及大学的学费发愁,他半途接的那个电话,可能就是学校催学费的,所以我觉得……”
更多的猜想,她有些说不下去。
但她相信,周景淮肯定能懂。
指尖交缠,黎穗的拇指指甲,在食指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她却毫无知觉。
周景淮沉默片刻,右手温柔地抚过那处印痕,直到它彻底消失。
他抬起黎穗的下巴,直视着她慌乱的眼眸,亲昵地喊了一声“宝宝”。
他说:“我们不必要求每个人,都成为圣人。”
黎穗怔了怔,问:“什么?”
“做好事不图回报的人,值得崇敬。”周景淮眉目温和,给她打了一剂镇定剂,“但是,做了好事,因为生活困窘而希望得到一点物质回报的人,只要不过分,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你确定,你不是因为带了滤镜,才这么认为的吗?”
周景淮便笑了。
“那如果我说,我在还没有喜欢你的时候,就清楚你爷爷的企图,并接受了这一点呢?”
脑子里仿佛嗡地一声,黎穗彻底懵了。
“你说……什么?”
第89章 (二更)
丞丞差点溺水那天,周景淮身在国外,只通过电话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他连忙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买了飞机票回国,也就是在回国的第二天,在餐桌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以及他的孙女。
老人眼里的讨好太过明显,催着孙女认干妈时的态度太过急切,而小姑娘又看着唯唯诺诺,对于老人的坚持不敢反驳一句。
周景淮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说实话,很难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印象,但因为他救了自己的弟弟,周景淮觉得,如果只是正常的物质索求,他可以接受。
所以那天深夜,周景淮在走廊里遇到去洗手间的老人后,顺便把他请进了书房。
和在周芷玉面前不太一样,大概是察觉到他态度有些冷淡,老人全程表现得很拘谨,甚至不敢坐下,站在书桌前,紧张地攥了攥裤腿。
他询问了老人的生活情况,提出给他们换一处离学校更近的住所,也会一直资助黎穗直到大学毕业。
但老人拒绝了他。
他只希望周家可以暂时资助黎穗近一两年的学费。
国内一两年的学费,无非也就万把块钱,但看到周景淮点头后,老人却如释重负,激动地下跪朝他磕起了头。
周景淮赶紧将他扶起,那一刻,他摸到了老人手心里硬邦邦的老茧,也感受到了他的无奈。
待老人离开后,周景淮在书房坐了许久,却总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最后他站起身,想着去书房阳台透口气。
却没想到一开灯,就看到楼下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即便是暑假,她还是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校服,大概是被洗过太多次,已经有些褪色。
月色下,她捧着一碗清汤寡水、一看就不太好吃的小馄饨,热气腾腾,却遮掩不住她满足的神色。
意外被抓包,她看起来并不算慌张,只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是她自己买的。
没有吃他们家的东西。
那是那天第一次,周景淮觉得这小姑娘,不那么乖的时候,反倒看起来充满了生命力。
但也仅限于这点不算深刻的印象而已。
那次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本性在他面前早已暴露,又发觉他没有打小报告,所以她索性就懒得装了,每次餐桌上看着乖巧无比,私下遇到,却难掩古灵精怪的本性。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盛夏。
周景淮忙到早上七点才睡,好不容易睡着,就被偷进房间玩电脑的周恒吵醒,把他赶走,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
周景淮当下心里是很不爽的,坐起身时,脸色也不太好看,但看到黎穗拿着那装着蛇的透明盒子,掀开了他的被子时,他反而提起了几分兴趣。
周景淮的右手反撑在背后,淡淡问:“这什么?”
黎穗支支吾吾,最后蹦出一句:“我听、听说你快生日了,送你的生日礼物。”
说完,她把盒子随手扔在床尾,一溜烟就跑了。
周景淮睡眼惺忪,把盒子拿了过来,和盒子里的蛇面面相觑。
按照她对黎穗为数不多的了解,她虽然时不时怼他,但都没有恶意,所以不至于上升到整蛊的程度。
而且,就算她有这心思,应该也不敢,因为她会怕爷爷生气。
想起周恒刚才从自己房间出去,周景淮猜出了个大概。
这小姑娘,还挺会随机应变,谎话随口就来。
周景淮撑着脑袋,不自觉地闷笑出声。
那时候,事业刚刚起步,由于没有靠家里,他和沉野称得上是白手起家,一个人当几个人在用。
忙碌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
但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疲惫似乎随着这笑声,消散了不少。
可惜之后的两三年,隔了半个地球,俩人接触不多,基本只有他放假回国的时候,会因为周芷玉对黎家的邀请,在餐桌上见到几面。
每一次见面,她似乎都比上一次,出落得更夺人目光。
这种夺目,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
周景淮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无意识地搜寻她的方向,会找各种理由,跟她攀谈,哪怕只是互怼几句。
等他确定,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她的时候,黎穗已经大三了。
他也如期回了国。
回国的那天,几个朋友帮他接风洗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腹喝了点酒,回家的路上,胃就一阵阵抽疼。
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疼痛让人的视线仿佛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孤零零的,就算生病死了,也无人在意。
但就在这时候,他的余光隐约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门口。
他一开始以为是张姨,便让她帮忙拿了药,但当他被搀扶起上半身,靠在她怀里的那一刻,他其实就知道自己认错了。
她估计刚洗完澡,身上淡淡的香气,毫无遮挡地传进鼻端。
一缕发丝垂下,掉进了他的领口,发尾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痒意。
她大概以为他醉得太死,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嘟嘟囔囔:“爱喝酒的男人,以后会变得秃头、啤酒肚,放我们村里都娶不到老婆。”
她话说得直接,动作却小心翼翼,就和之前的每一次接触一样,嘴硬心软。
那是周景淮第一次知道,原来生病时被人关心和照顾,是这样一种感觉。
但黎穗嘴硬心软的同时,也记仇得很。
半年后的大雪天,周景淮正在为航班可能延误而发愁,低头却看到,有个娇小的身影兴冲冲地朝雪里奔去。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羽绒服,围着鹅黄色的围巾,颇有兴致地在楼下踩雪玩儿。
过了会儿玩够了,又一个人自娱自乐,蹲下堆起了雪人。
灰暗天色里,她的笑容,似乎成了唯一的光源。
“周总?”电话那头的助理见他许久没说话,轻声提醒了一句。
周景淮回神,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糟心事,好像也没有那么糟心了。
“没事,改签吧。”他淡淡说完,挂断了电话。
斜倚在栏杆上,他默默看着她堆完雪人,还开心地拍了张照留念,随即拢着外套跑进了屋里。
给后花园,留下了一个尖脑袋、秃头、啤酒肚的男雪人。
周景淮一瞬间真怀疑,她是不是看到他在楼上,才故意堆了个这玩意儿刺激他的。
就喝那么一次酒,她怎么记到现在?
周景淮有些无奈,那天晚上连照了三趟镜子,确认自己脑袋不尖、没有秃头、也没有啤酒肚,这才放心。
也是在那段时间,周景淮开始明显察觉到爷爷撮合的心思。
他一开始不明所以,因为爷爷一直是个很尊重黎穗意愿的人,她想写小说,爷爷万分支持,她不想学糖画,爷爷也没有强求。
似乎只有在感情这件事上,他显得格外强势。
直到一张住院单,宣告了爷爷胃癌复发的现实。
周景淮这才确定,他的强势,无非是对孙女的不放心,他太急于寻找一个,各方面都让他满意的人,来代替他的位置,陪黎穗走完下半生。
而他,便成了爷爷最满意的选择。
去年生日那天,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他忙了一天,夜色笼罩才赶到医院。
病房里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冷白灯光有些刺目,黎穗不知去了哪里,周景淮正想出去找找,却看到爷爷撑起笑意,对他说了句:“景淮啊,生日快乐。”
那是那天,他听到的第一句生日快乐。
虽然和眼前这位老人的认识,一开始称不上多愉快,但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好,周景淮从来没有忘记过。
“谢谢爷爷。”周景淮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
爷爷有气无力地问:“爷爷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周景淮:“您说。”
“穗穗她,嘴硬心软,其实她心里是特别感谢你们的,以后要是嘴上不饶人,爷爷希望,你别生她的气。”
“您想多了,我从来没生过她的气。”
“爷爷是真希望你俩能在一起,但是穗穗她……”爷爷无声叹了口气,“或许,还是没有缘分吧。”
“爷爷,我会努力的。”
“好,那你要记得——”爷爷休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
“穗穗喜欢吃中餐,最喜欢我做的糖醋排骨,也喜欢乱吃,但是肠胃又一般,犯过好几次肠胃炎。”
“她不太会照顾自己,时不时就会受伤,每次受伤,也懒得处理,但是女孩子家家,身上留疤总是不太好看。”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喜欢故作坚强,所以我走了之后,要是她表现得特别正常,你一定要多注意。”
“不过这孩子,心理调节能力也强,难过的事记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月,她就能走出来了。”
……
不过说几句话,爷爷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可却依旧喋喋不休地叮嘱着。
那一晚的一字一句,都完完整整地刻进了周景淮的心头。
所以在领证后,回帝都交接工作的那两个月里,周景淮除了工作和睡觉,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了学做菜上。
两个月的时间,他把自己从“包菜和白菜”都分不清的厨房小白,活生生变成了五星级大厨。
他捡起了许久不用的朋友圈,发的第一道菜,就是糖醋排骨。
这些菜色收获了无数人的夸赞,但是她甚至连一个赞都没有给他点过。
没关系,可能她太忙了,不怎么刷朋友圈。
一个深夜,带着这种安慰自己的心态,周景淮直接把朋友圈里其中一张糖醋排骨照片私发给了黎穗。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在第十分钟的时候,屏幕上终于跳出了黎穗的回复,一连来了三条。
还挺热情。
周景淮低头一看。
第一条是一个老和尚敲木鱼的表情包。
第二条:【盗图装叼,不好不好。】
第三条是一张以图搜图的屏幕截图。
周景淮这才知道,他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居然被一个美食自媒体盗用,以“原创”标签发在了社交平台上。
周景淮气得立刻让公司法务部给对方发了律师函。
那天之后,“不想当摄影师的总裁不是好厨子”的传言,在公司内部广为流传。
甚至紧赶慢赶完成交接工作,准备回辅川的前几天,准备去马尔代夫团建的高管们向他诚挚发出了邀请。
理由是为他饯行。
但周景淮觉得更像是他们怕到了马尔代夫,吃不到正宗的中餐。
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却突然想起,许久前黎穗发过一条朋友圈,说和闺蜜约好想去马尔代夫,但是做攻略好麻烦。
算了,他想,就当先去踩踩点吧。
那天晚上,同事们在酒店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玩着真心话游戏。
周景淮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张姨刚发来的消息:
【穗穗今天很开心!说小店破天荒地赚大钱了!】
周景淮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问:【赚了多少?】
张姨:【十八块!】
“……”十八块也很厉害了。
谁能随随便便就赚到十八块呢?
“周总,到你了!”一旁有人提醒。
周景淮回神,从茶几上的一堆纸条里,随意抽了一张。
身后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无人在意的明日天气预报。
他低头看了眼纸条上的问题——
【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周景淮的目光落在电视机上,那个显眼的雷电预警,让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得很远。
“现在最想做的——”他把那张纸条原模原样折好的同时,缓缓吐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回家。”
“陪陪她。”
第90章 (三更)
这些事情,周景淮是挑着坦白的,黎穗基本只从他嘴里得知了爷爷对她的爱。
至于他所做的,他只字未提。
可黎穗大致也能猜出一些,比如他为什么学会了做饭、为什么她每次因为爷爷而难过的时候,他总会及时出现,为什么,有些和爷爷一起做的事情,后来变成了和他一起。
他好像一直在潜移默化中,努力顶替爷爷在她生活里的位置。
就像告诉她:就算爷爷不在了,可你也永远不会一个人。
深夜,心绪澎湃,毫无困意,黎穗听完他的坦白,主动仰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谢谢。”
“不难过了?”
“嗯。”
周景淮直白地说:“但我现在对你有点生气。”?
黎穗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周景淮的身子顺势往下挪,将她抵在身下,右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脸,语气不爽:“什么叫做,我提离婚,你就答应,嗯?”
黎穗的嘴巴因为他的动作,被迫嘟起,模糊不清道:“那不然,我该怎么办?死缠烂打吗?”
“黎穗。”周景淮就着这个姿势吻了下来,莫名其妙地强调,“是你先跟我求婚的。”
黎穗却瞬间从他委屈的语气里,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是你先跟我求婚的。
所以,怎么可以又随随便便就抛弃我啊。
心口泛酸,黎穗主动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吻他的唇:“对不起,下次再有人要我跟你离婚的话,我就说——”
周景淮还真抬起头来,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黎穗弯起眉眼,吊灯的光洒落在她眼睛里,灿若星辰。
“我就说,周景淮可是我当初好不容易强取豪夺来的,我怎么可能放他走!”
周景淮轻笑一声,似乎还挺满意,俯身而下,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黎穗也不想的,可周景淮有时候勾她的招数,真跟狐狸精似的,让她招架不住。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陷了进去,呼吸渐渐急促,心跳也开始加速,可唇齿交缠的间隙,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趁着周景淮的吻从她的双唇转移到了脖颈处,黎穗微喘着问:“你说,这一来,妈是不是不会和我们一起去给爷爷扫墓了?”
“她会去的。”
黎穗当下对于周景淮的笃定,还是心存怀疑的,直到爷爷忌日那天。
她还没拉开副驾驶的门,就看到后座车窗开着,俯身往里一看,周芷玉面无表情地靠坐在椅背上,似乎在补觉。
这几天,俩人没怎么见面,因为周芷玉去了趟帝都,昨天才回来。
她看起来像是不生气了,也没再提过爷爷撒谎的事情,但黎穗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之间,好像还是因为之前的事,产生了一些若有似无的隔阂。
就像一层透明的膜,看不到,却又好像摸得到。
纠结片刻,她还是选择坐进了后座。
车一路往北开去,黎穗用余光偷瞄着旁边的人,数度想搭话,但因为后者自始至终没睁开眼睛,她也不好开口打扰。
就这么到了村口。
如果是以往,一下车,周芷玉就会挽上她的手,但今天,她只是双手插兜,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黎穗终于找到机会,和她说句话。
“妈,你走反了。”
“……”周芷玉便又冷着一张脸,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她步履匆匆,很快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
黎穗偷偷扯了扯周景淮的袖子,低声问:“妈是不是还在生气?”
“好面子,没有台阶不肯下而已。”
黎穗半信半疑:“但是妈最讨厌被欺骗,姑且不说救人的事情,就我爸妈的事,爷爷当初确实撒了谎,这个我没法辩驳,要不我再去道个歉?”
“干嘛要你道歉?”周景淮不爽的时候,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就算要道歉,让爷爷半夜去给她道歉。”
“……”那对周芷玉来说,多吓人啊。
“可是……”
“放心,交给我。”周景淮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既然他这么说,黎穗就暂时相信了。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周景淮顺道在村口的小超市买了些菜,老板娘看到他们,热情地给了黎穗一个拥抱:“哎哟,又回来看你爷爷了啊?”
黎穗笑着点头:“是啊阿姨,好久不见。”
老板娘搂着黎穗的肩膀,招呼周景淮道:“多拿些芹菜,今天这芹菜新鲜。”
周景淮便听话地又往袋子里塞了一些,然后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连连摆手:“就拿着吧,阿姨请你们的。”
“阿姨,这不行。”黎穗赶紧掏出手机,打算随便付个几十块钱过去,却被老板娘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机摄像头。
“有什么行不行的,就这点菜,能值几个钱。”老板娘作势瞪着黎穗,“是不是跟阿姨生分了?再说阿姨生气了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穗也不好再坚持,想着下次来可以给阿姨带点礼物。
收回了手机,她笑着说:“那好吧,谢谢阿姨。”
“客气啥。”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滴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老板娘店内的自动提醒。
“支付宝到账100元。”
黎穗惊讶回头,只见周芷玉提着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老板娘有些无奈,想要把钱退还给他们。
黎穗和周景淮赶紧婉拒,转身跟上。
“你还说妈不生气了!”黎穗看着那步履匆匆,带着怒气的背影,“这样像是不生气吗?”
“生个屁气。”
周景淮哼笑一声。
“没看出来,吃醋了吗?”
*
回到家,周景淮做饭,黎穗就在一旁打下手。
刚开了个头,周景淮突然朝外头看电视的周芷玉喊了一声:“妈,有空吗?”
“怎么?”
“帮忙去超市买瓶酱油。”
“……”好眼熟的台词。
黎穗暗暗心想,柜子里已经有两瓶,再放过期了。
但周芷玉并不知道,三个人里,现在也的确只有她空闲着,她拿起沙发上的大衣,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超市老板娘惬意地躺在收银台后的摇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小电视机,丝毫没给里面的顾客一个眼神。
周芷玉也懒得问她酱油在哪,沿着货架一直往里走,终于看到了一排不同品牌的酱油。
货架前,有两个中年女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叽里咕噜在讨论些什么,专注到连她走近都没有发现。
周芷玉从货架上随手拿了一瓶,正打算离开,却从旁边俩人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要说命好,我女儿哪有黎老头家那孙女命好,听说嫁了个有钱人,你看穿得漂亮的。”
周芷玉停下脚步,假意在一旁对比起不同品牌酱油的成分表。
“我也听说了,也不知道那小伙子看上她什么,没爹没妈的。”
“说不定人家不知道呢,要知道,哪敢娶啊,万一将来亲爹亲妈找上门来赖着。”
周芷玉怒上心头,啪一声把酱油放回了货架,货架被震得抖动,旁边的俩人这才停下窃窃私语,默契地侧头看向她。
周芷玉扯着嗓子大骂:“长了张嘴,一天到晚就会说人是非,闲不闲啊你们。”
其中一个女人不耐烦地顶了句嘴:“关你屁事,你谁啊你?”
“我是黎穗的婆婆!”周芷玉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们道,“我儿媳妇哪里都好!有你们在这儿嘴碎的份?”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大概觉得尴尬,放下手里的东西,就灰溜溜地走了。
周芷玉还没缓过气来,呼吸急促地在心里暗骂。
这都是些什么人。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周芷玉不耐回头,看到老板娘笑意盈盈地劝道:“别和她们计较,村子大了,就是什么鸟都有。”
周芷玉点了点头,重新拿了瓶酱油,走到柜台结账。
老板娘摆摆手道:“刚才那钱我都还没退你,太多了,哪里还能又收你钱。”
“好吧。”周芷玉这回倒是没有计较,拿起酱油正准备走,却又被老板娘喊住。
“本来我还挺担心,穗穗这小姑娘,嫁到你们家,会不会被欺负。”老板娘拢着羽绒服领口趴在收银台上,笑了笑道,“刚才听到你这么护着她,我就放心了。”
周芷玉闻言,又把身子侧了回来:“你们很熟?”
“那当然,穗穗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小姑娘,小时候就乖。黎老头在外面走街串巷的,难得回来,每次回来,我都想着她应该不认识我了,但小姑娘一口一个阿姨,喊得别提多亲热。我当时就想,我要有个这么乖的女儿就好了。”
周芷玉哼笑一声,意味不明。
“不过这小姑娘也确实可怜,小时候因为父母不详,没少遭白眼,要不是黎老头疼着,现在还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些事情,认识六年了,周芷玉从来没从黎穗或者她爷爷口中得知,她平日里听黎穗提起小时候,绝大多数都是开心的事情,所以她也就真以为,黎穗的童年过得还算顺遂。
她停下脚步,淡声问:“所以她父母,不是车祸去世的对吧?”
“黎老头也是怕小姑娘在外头被歧视,所以每次被问起,都这么说,说得多了,连我们现在都觉得,她爸妈就是车祸去世的,除了个别碎嘴子。”老板娘叹了口气,认真道,“反正啊,黎老头和穗穗,真的是顶顶好的人。”
“我知道了,谢谢。”周芷玉点了点头,拿着酱油走出了超市。
回到家时,俩人还在厨房里忙活,周芷玉把酱油放到洗手池旁,看向黎穗道:“穗穗,你先出去下,我有话跟景淮说。”
黎穗愣了愣,但最终还是点头走出了厨房。
替他们关好门,也隔绝了一切声响。
周景淮头都没抬,继续切着手里的芹菜,只问:“说什么?”
周芷玉打开水龙头,温水从指间流过,也遮盖了她的音量:“让我去超市,是你故意的?”
周景淮没有否认:“我的话你听不进,那只能让旁人给你解释。”
“就算你想找人给我解释,老黎有苦衷,也不能安排人故意说穗穗坏话吧?”周芷玉气得脸色发白,“那些话我都听不下去。”
周景淮停下手里切菜的动作,这才抬眸:“什么坏话?”
“那两个碎嘴子,不是你安排的?”
“我只安排了老板娘。”周景淮眉头轻蹙,“他们说什么了?”
看他不像撒谎的样子,周芷玉无声叹了口气,道:“算了,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关于身世的那些事。”
“妈。”周景淮温声解释,“姑且不说爷爷撒谎有苦衷,这个谎言对我们也没有任何伤害,就算论骗,也是爷爷骗了你,黎穗从头到尾没对你有过任何欺骗。”
“我知道。”
“这几年,她为周家做了多少事,对你有多好,你也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周芷玉蹭了蹭鼻尖,不由有些心虚,她其实很清楚,周景淮现在愿意跟她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必然也是黎穗在中间周旋的结果。
“那你还对她发火。”
“我那不就是一时气上头了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生起气来,说话就没轻没重的,其实我当时发完火就后悔了。”
周芷玉满脸懊恼,过了会儿,像是下了决定:“这样吧,我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晚上你俩就住家里,让穗穗跟我一起睡,我好好跟她道个歉。”
“其他都可以。”周景淮淡淡道,“但是道歉不需要一起睡。”
周芷玉:“……”
*
三人是第二天早上离开的老家,黎穗要去美术馆盯着布展工作,半途就下了车。
结束工作回到老宅,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刚洗完澡,周芷玉就把她喊进了自己的房间,俩人靠坐在床头,一开始氛围还有些微尴尬,直到周芷玉主动开口问:“穗穗,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讨厌被欺骗吗?”
黎穗紧紧握着手里的水杯,点头:“知道……一点点。”
“哪点?”
“避孕药。”
周芷玉并不意外,仰头看着天花板,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其实,庄承平的谎言,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大的。最初,是骗我周末要加班、晚上有应酬,后来大概看我没有怀疑,胆子就越来越大,骗我没钱了、骗我把房子加他的名字,再后来……是换掉避孕药,骗我怀孕,害我事业遭受重创。”
黎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继续听她倾诉。
“好像因为这段婚姻,我确实有点草木皆兵了,变得连再小的谎言都不能接受,因为我总觉得,谎言是无止尽的,即便一个再小的谎言,也可能是一个大骗局的开端,不管是丞丞不去上课的事情,还是你父母的事情。”
“那天我真正生气的,其实不是那段视频,因为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我真正生气的,是你自己承认,当年你爷爷在你父母这件事上骗了我。”
黎穗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周芷玉一开始的情绪还算平静,直到她说不知道父母是谁,周芷玉才真正爆发了怒火。
“妈,对不起……”
“傻孩子,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对不起。”周芷玉偏过头,郑重道,“我说这么多,不是想为自己开脱,那天的事情,无可辩驳,确实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妈和你认真道个歉,你愿意原谅我吗?”
“妈,不是说把我当亲生女儿吗?真正的家人,就是也会有争执,但误会解除过后,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就像我和爷爷。”
俩人对视着,末了默契地笑了出来,彼此都像是卸下了心里的一个重担。
直到此刻,黎穗才彻底放松下来,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但大腿却感觉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硌到,她低头一看,是放在枕头下的一本相册。
周芷玉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像是想起什么,拿过相册,神秘兮兮地说:“你还没有看过景淮小时候的照片吧?”
“没有。”黎穗顿时来了兴趣,身子往周芷玉的方向挪了挪。
俩人的手臂,时隔多日,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周芷玉把相册翻到第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张,是小学毕业照。
三排学生整整齐齐地站着,黎穗一眼就看到了最后一排,最角落里的周景淮。
身高就高旁边的男生们一截了,样貌更是吸人眼球,双颊带着点婴儿肥,黎穗隔着照片都想捏一把,奈何表情太过严肃,可爱值降低一半。
也是看到这,黎穗才意识到丞丞和他有多像,不光是长相,更多是气质。
原来周景淮小时候,看着也这么少年老成,黎穗默默感慨,幸好后来又长回来了。
她的视线往下看去,照片下方,按照站位,印着同学们的名字,但奇怪的是,没有周景淮的。
黎穗瞬间替他鸣不平:“为什么没有周景淮的名字啊?漏了吗?”
这学校,也太粗心了。
“没漏。”周芷玉无奈地点点照片上那小脑袋,“同班六年,连同学们的脸都记不清,看到有班级在拍照,就以为是自己班,站上去了。”
黎穗:“……”
周芷玉翻过一页,下一张的周景淮,看上去年纪小一些,大概有个八九岁。
他蹲在舞台角落,身上套了一个棕色的三角纸盒,看上去,像是在扮演一块石头。
而不远处,兔子和小羊正手拉着手跳舞。
“这张,是他们年末文艺汇演。”周芷玉笑着娓娓道来,“老师说,本来看他长得帅气,想让他扮演小羊的,但他情愿扮石头,也不愿意扮小羊。”
“为什么?”
“他说小羊要和女生牵手。”
“……”黎穗不由惊叹,小小年纪,男德满分啊。
再下一张的周景淮,年纪就更小了,估计只有四五岁。
他穿着幼儿园校服,蹲在一条棕色小狗旁边,抿着双唇,右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它的脑袋。
“这是他小时候养的狗吗?”黎穗好奇地问。
周芷玉摇头:“不是,我那时候,不允许他养狗,这狗,是邻居家的,叫王子。”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周芷玉突然笑出声来:“有一天摸完王子后,回来问我,跟王子最配的叫什么,我说:公主吧,结果之后好些天,遇到有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说他叫公主。”
这回黎穗实在没忍住,抱着双腿笑得前仰后合。
他这真是,真公主体质。
周芷玉盯着照片里的周景淮看了许久,脸上笑容慢慢收敛,最后,反而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愧疚。
“其实现在想来,这些糗事,都是我这个母亲不尽责的表现。”周芷玉叹了口气,“宁愿和小狗一起玩,也不爱交朋友;宁愿当石头,也不愿和同学一起表演;甚至,六年了都不记得同学的长相。这小子,小时候比我想的要孤僻得多。”
“但是他现在,并不孤僻。”
“那是因为他遇到了你。”周芷玉认真地说,“所以穗穗,其实我真的特别感谢你,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或许,你就是他的救赎。”
“不是的。”黎穗摇头,“妈,他在遇到我之前,其实就已经自己救赎了自己。”
周芷玉满脸惊讶:“怎么说?”
“他在了解你的遭遇后,就尝试着和自己、和过去和解了,我的出现,或许只是,让他更快乐了一点。”黎穗拉着周芷玉的手,温声道,“妈,不管是景淮还是丞丞,他们都没有怪过你,所以,你也可以试着,和自己、和过去和解的。”
周芷玉许久没有说话,末了点头,哽咽着说了声:“好。”
卧室里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秒针嘀嗒嘀嗒在走。
周芷玉抬头看了眼时间,抹掉眼角的泪花,扬着唇角道:“十点了,回去吧,不然我怕那小子等会儿就要来敲门要人了。”
“嗯。”黎穗掀开被子,刚准备下床,却突然又被周芷玉喊住。
她回头,看到周芷玉将相册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抽出了其中一张递给了她。
黎穗低头一看,嚯,好大的尺度。
周景淮□□着趴在床上,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镜头。
“这是他两岁的时候,我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个女儿,又看他长得可可爱爱的,就买了条小裙子给他穿,结果这小子,死活不肯穿。”
周芷玉神秘兮兮地笑道:“这张照片是他的死穴,以后要是对他有什么要求,你就拿这威胁他,他肯定答应。”
“谢谢妈!”
这礼物,简直送到了黎穗的心坎上,她欣然收下揣进口袋。
心里的芥蒂彻底被说开,再加上这小礼物,黎穗的心情格外好。
进卧室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曲。
下一秒,身后贴上一股温热,周景淮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熨着热气,仿佛连呼吸都格外滚烫。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膀,闭着眼睛问:“和好了?”
“嗯。”
“怎么和好的?”
靠蛐蛐你。
这能说吗?
当然不能。
黎穗顺势偏头,吻上了他的嘴角,又一次展现了语言艺术:“反正,都是你的功劳。”
周景淮轻笑一声:“就这?宝宝,你的感谢看起来没什么诚意啊。”
黎穗知道,这段时间兵荒马乱,自己没什么兴致,多少冷落了他。
今晚上,就当补偿吧。
她转过身,腰靠在书桌上,瞳仁转了转,右手轻轻往下探。
周景淮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却不动声色,目光随着她的右手往下。
白皙纤细的食指勾住他的睡裤边沿,轻轻往外扯动,黎穗动作大胆,耳朵却红成了一片。
周景淮低低笑了一声,低头吻在那一团红粉上。
“继续呀。”他的语调拖长,慢悠悠的,像是故意勾引。
黎穗感觉到他话里的戏谑,一松手,裤带被弹了回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嘶。”周景淮眉头轻蹙,对上她得逞的笑。
“你完了我告诉你。”周景淮握着她的手腕,一个转身,便将她轻易地压倒在了铺着纯白床单的大床上。
隔了好几天,周景淮的动作显得有些急迫,他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看都不用多看,就顺利地解开了她的睡衣扣子。
黎穗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脑子却格外清醒,警觉地推推他的胸口:“这里没有。”
周景淮的动作陡然一顿。
随后熟练地掏出手机。
黎穗撑起上半身看了眼,他一次直接下单了十盒。
他们不常回老宅,这十盒得用到天荒地老去。
“你买这么多干嘛?”
“不然下次又得买,麻烦。”周景淮随手扔开手机,吻沿着她的脖颈弧度,渐渐往下。
身体里一阵阵的酥麻感,让黎穗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反正东西还没来,周景淮显得格外有兴致,一会儿用手,一会儿用唇,把她上上下下伺候了个遍。
黎穗的内心极度矛盾,又想喊停,又想让他再用力一点。
“你……”她咬着牙,脸颊通红地看着那个漆黑的脑袋,“以前真看不出你这么流氓……”
周景淮抬起头,唇上的水润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他勾着一抹笑,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不喜欢吗?”
黎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幸好震动的手机解救了她。
周景淮按下接通,短暂地嗯了两声,挂断电话后,又埋头在她肩膀处缓了好一会儿,才披上睡衣往楼下走。
周芷玉不知为何从卧室里出来了,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眼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黄色纸袋,装得满满当当,上面依旧印着“XXX大药房”的字样。
周景淮提起袋子,顺嘴问了句:“还不睡?”
“睡不着。”周芷玉轻哼一声,目光直视着电视机,调侃道,“又给我孙女买这么多隔离服啊?”
周景淮:“……”
*
这一晚,俩人都分外投入。
不记得用了几个,也不记得,是几点入睡的。
黎穗只隐隐感觉,她闭眼的时候,窗帘缝隙里已经透出一抹光亮,耳畔似乎传来些微鸟鸣。
等再醒来,外头却反而阴沉沉的,不知道是几点。
黎穗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轻轻翻了个身,却感觉浑身上下跟要散架了似的。
她这才意识到,之前的几次,周景淮是有多克制。
“醒了?”周景淮圈着她腰的右手紧了紧,下巴蹭蹭她的发顶,眼睛懒得睁开,但听声音就感觉精神抖擞。
有气无力的黎穗偏了下脑袋,逮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这人,床上和床下,简直是两副样子。
床下是狗,床上是狼。
而且是听不懂人话的狼。
周景淮轻轻按摩着她的腰,像是在安抚暴躁时的公主,忍着笑意说:“不是你让我来的?”
“我让你来。”黎穗咬牙切齿,嗓子都是哑的,“但不是让你一直来!”
“没控制住。”周景淮认错的态度倒是良好,“下次注意。”
黎穗渐渐就熄了火。
反正,她好像倒也……不是没有舒服过。
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就跟催眠曲似的,让人莫名心神宁静。
聊了一会儿,困意再度袭来,黎穗闭上眼睛,正想说再睡一会儿的时候,楼下隐约传来些微交谈声。
“周先生啊,太太不会出来的!要不还是先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你不用管我。”
好像是周明宇和张姨的声音。
黎穗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周景淮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若无其事道:“再睡会儿,吃饭喊你。”
“嗯。”黎穗便懒得管了,倒头秒睡。
周景淮换下睡衣,下楼便看到周明宇跪在通向大门的必经之路上,手里虽然撑了一把伞,但裤腿全湿,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段时间,周明宇其实来过几次,但周芷玉都避而不见。
估计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雨天下跪卖惨这一招,比他之前为了等黎穗回来,在客厅里随便看的那些偶像剧都老套。
周景淮撑着伞,不急不缓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明宇立刻直起了身子,脸色有些苍白:“景淮……”
“舅舅。”周景淮垂眸,不冷不热道,“起来吧。”
周明宇见他心软,顿时信心大增,坚持道:“没事的,这次舅舅是真的知道错了,这都是我应该受的惩罚,只要你跟你妈能原谅我,舅舅跪再久也没关系。”
“我的意思是——”周景淮微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大门口。
“您要不跪远点?”
“吵到我老婆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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