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沈初宜这?样说着, 神情很是坚定。
萧元宸忽然发现,除了当年?做宫女时,她从永福宫逃出,跑去御花园寻他求救, 她似乎再也没有求过他。
思?及此?, 萧元宸的脚步不由放缓。
除了要替别人请命, 沈初宜遇到困难,哪怕是当时鱼骨刺喉,险些丧命, 沈初宜也从未说过,请陛下务必帮我严惩凶手这?句话。
很多时候, 萧元宸都?觉得沈初宜并不需要自己。
若是没有这?些宫廷争斗, 她一个人可以在这?偌大的深宫中活得很好。
沈初宜并未发现萧元宸的深思?, 她一直看着前方, 看向宫巷缝隙里那?一道瑰丽晚霞。
“当时舒云领着如烟,把所有的布匹、药材、香料和金银首饰都?清点过后, 发现只有那?一卷雪绒缎少?了半寸。”
“可这?雪绒缎, 自从送来景玉宫就无人动?过,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它就少?了半寸。”
沈初宜认真跟萧元宸讲解:“在不知对方要如何出手的情况下, 臣妾不能轻举妄动?,但这?雪绒缎十分珍贵, 当时姚大伴送来宫中时就说过,今年?岁贡只六匹, 分到臣妾宫里就有四匹。”
“这?样一想, 臣妾便?明白了,肯定有人要拿雪绒缎做文章。”
说到这?里, 沈初宜忽然发现萧元宸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她回过头,有些茫然看向他。
高大的男人背着光,沉默站在她身后。
宫灯还未点亮,晚霞却已逝去,此?时此?刻,沈初宜竟看不清萧元宸的神情。
她不由有些惊讶:“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元宸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步上前,从落日的阴影里重新出现。
沈初宜仰着头,看到他面?容冷峻,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悲不喜,跟往日一般无二。
“无妨,”萧元宸上前半步,握住了她的手,“你继续说。”
沈初宜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被萧元宸牵着手,两人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一次,他们并肩前行的速度很慢,仿佛一辈子都?不想走到尽头。
“说到哪里了?”沈初宜轻声笑了一下,“说到了雪绒缎。”
“这?雪绒缎肯定要被人做文章,臣妾当时便?想,不能把它留在宫里。”
“于是,臣妾便?让舒云找准机会,把臣妾宫中的雪绒缎跟尚宫局的布料库中的调换。”
“那?一卷雪绒缎是完好无损的。”
“陛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萧元宸回应她:“什么?”
沈初宜就说到:“这?意?味着,尚宫局里早就有人生了二心。”
“臣妾一直等到今日,就是为了看他们究竟要用什么手段,背后牵连的又都?有谁。”
“果不其然,对方没有等太?久,不过一月就动?手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却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心狠手辣,把邢才人弄到疯癫地步,不过,要想把人逼疯,我总觉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办到。”
萧元宸却道:“邢才人一早就病了,在二月时,太?医院就上表过邢才人的心迷之症。”
沈初宜愣了一下:“什么?”
“她一早就病了。”
萧元宸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声音十分平稳,没有任何情绪。
他没有看向沈初宜,只是平静说道:“当时刘文术的建议是,邢才人已经不适合留在宫中,最好去行宫或别苑修养,否则她的病情会越来越重。”
刘文术是太?医中颇有胆量的老大人了,有些话,其他太?医不敢多言,刘文术却敢直说。
邢才人究竟为何不能留在宫中?因为这?皇宫,本?身就是她的心病。
她想要的,这?辈子也得不到。
否则她也不会把自己逼疯,弄到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沈初宜这?才道:“所以,那?些人才选择了她。”
这?世上哪里有巫蛊之术?
都?是玩弄人心的把戏罢了。
德妃不信,沈初宜就更不信了。
就算这?世间真的有鬼,鬼也玩弄不了人心,还得是人,才能做到这?样杀人于无形。
邢才人的病,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天然借口?罢了。
思?及此?,沈初宜叹了口?气:“邢才人如今,可还有转圜余地?”
萧元宸沉默片刻,道:“之前朕已告知邢家,邢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说希望才人能健康。”
“也还算有良心。”
没有硬逼着女儿病死在皇宫里,不求最后那?点份位荣华,只求平安,这?已经比许多人家都?要强了。
她父亲如今虽已不是县令,却到底只是个六品官员,在京中的世家中根本不够看。
即便?如此?,家族也不求她能带来什么好处。
萧元宸应了一声:“但朕还没开?始动?作,邢才人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如此?看来,那?名?宫女肯定做了手脚。”
“的确如此?,”沈初宜若有所思?,“邢才人一直说有个面?白的小姑娘一直跟她说话,可能就是巧圆做的手脚。”
“何必呢?”
萧元宸脚步微顿。
“你以为何必呢?”
沈初宜略有些迟疑,她抬起眼眸,在晦暗的天色里努力去看萧元宸的神色。
奈何金乌西去,星月初升,整个长信宫陷入黑暗之中,没有点亮宫灯的宫道上,更是一片漆黑。
方才沈初宜一直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此?刻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天都?黑透了。
“怎么这?样暗?”沈初宜轻轻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道:“陛下,咱们先回宫吧?天黑路不好走。”
她说着,就要去吩咐姚多福,手上却一紧,下一刻就被拉回萧元宸面?前。
“先把话说完。”
萧元宸在夜色里看她面?容。
看不清,却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她总是唇角含笑,眉目温柔,面?对任何人都?是平静而理智的,尤其面?对他的时候,那?笑容会更盛三分,看起来格外甜蜜。
可这?不够。
萧元宸以前不知为何不够,如今却忽然明白,她面?对他的时候,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他从来不是她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即便?她曾经起祈愿他平安顺遂,福寿康健,曾经做了两人的结发,就这?样压在枕头下,日日夜夜陪伴入眠。
可终归,她的理智远远高于感情。
在这?个落日余晖之后,萧元宸忽然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远比她对他得要多得多。
这?一刻,即便?是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帝王,也觉得心口?闷闷地疼。
他自诩内心强大,从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波动?,也认为自己不会为了旁人而痛心难过。
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从出色的兄弟中爬出来的唯一胜利者,萧元宸的内心早就已经冰冷如铁。
之前那?一次,他只是稍稍意?识到,沈初宜对他感情,或许没有他以为的多。
如今日,他已然可以肯定。
是,两个人的确亲密无间,看似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可实际上,沈初宜对他并未交心。
她一直很清醒地活在这?一场荣华富贵里。
高位,盛宠乃至独宠,都?不能动?摇她三分,当年?做宫女时是什么模样,如今的淑妃娘娘亦然。
她是这?金碧辉煌宫闱里,唯一的例外。
荣华富贵,权利高位,从来吞没不了她的真心,也无法?扭曲她的良心。
也正是这?一点,才让萧元宸沉迷至今,无法?逃离。
这?个认知,让萧元宸心里又苦又疼。
他能给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他不知道还要如何,才能让沈初宜稍微抛下理智,为他动?一动?真情。
这?似乎是个无法?完成的难题。
这?一生,他想要的,全部靠努力得到了,即便?是帝位也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可一个人的真心,跟帝位和权利完全不同,那?不是一件死物。
萧元宸甚至不敢细想,等到白发苍苍,耄耋之年?时,他是否能拥有最后的这?一样珍贵宝物。
他心里很清楚,沈初宜一直保有自我,守住真心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可他依旧忍不住想问一句。
“蓁蓁,你是否真心心仪过朕?”
这?个念头盘旋许久,最终萧元宸也不敢问出口?。
他知道,沈初宜不会骗她。
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沈初宜对他全心信任,从不会误会他做的任何事情,而他,也对她完全信任,知道她绝对不会做那?些脏污事。
可这?不够。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萧元宸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看到沈初宜在身边,才会觉得踏实安心。
萧元宸沉默着,半响没有开?口?。
夜色深沉,晚风温柔。
但特殊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沈初宜不知萧元宸怎么了,她却想要打破这?个沉默。
沈初宜依旧看不清萧元宸的面?容,她有些迟疑,不由晃了一下萧元宸的手。
此?刻萧元宸才发现,两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
“陛下,为何会如此?问?”
看不清,沈初宜干脆直接问。
萧元宸倏然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真心不真心的话题,只是话锋一转,问:“蓁蓁,你为何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朕?”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萧元宸在乎的居然是这?件事。
沈初宜没有犹豫,她直接了当告诉萧元宸:“因为没有必要。”
“臣妾不知幕后之人究竟要如何做,又用什么手段,若是贸然行事,怕会打草惊蛇,”沈初宜顿了顿,道,“更何况,放任他们肆意?妄为,宫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故,还不如引蛇出洞,顺藤摸瓜,看看是否能有新的线索。”
“这?件事,臣妾以为不会有危险,所以才没有告诉陛下。”
沈初宜总是这?样,她认为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从来不会依靠旁人,包括他。
萧元宸又觉得有些无力。
他安静听完沈初宜的解释,理智虽然明白,可心中总是觉得空落落。
“蓁蓁,你为何不能多依赖朕呢?”
————
沈初宜没想到萧元宸居然在乎的是这?一件事。
这?一路的犹豫和沉寂,似乎都?有了答案。
沈初宜不由轻笑一声,她踮起脚尖,伸手捧住了萧元宸的脸颊。
“陛下,这?大楚之内,率土之滨,有太?多人要依靠您,仰仗您。”
“您肩上已有天下。”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犹如这?一缕温柔的晚风,轻轻吹拂进萧元宸的心中。
夜色深沉,前路不清,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但萧元宸听到她轻松的声音,能想象她染着笑意?的唇角。
“陛下,不是臣妾不想依靠您,是觉得不能依靠您。”
“您太?累了,朝野内外,大楚上下,都?要由您一个人来支撑,您也是人,如何不会累呢?”
“之前,您就病倒了。”
沈初宜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萧元宸的脸颊。
她的手很软,指腹上却有些茧子,能被萧元宸清晰感受到。
“陛下,臣妾也会心疼您的。”
“旁人臣妾做不得主,但臣妾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至少?不会让陛下烦心。”
“这?样,陛下就能轻松一分,哪怕只有一分也是好的。”
萧元宸原本?心里满是酸涩,那?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一直拉扯他的心,可有些话,却又无法?明说。
这?感觉实在难受。
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可人一旦陷入感情中,就无法?理智了。
即便?是他也不行。
然而此?刻,被沈初宜这?样轻声细语哄了一句,那?些闷痛竟是自己就消散开?来。
倒是一点都?不难过了。
沈初宜自然是看不到他的心思?的,她实话实说:“陛下,臣妾整日在后宫中,身边全是宫人,接触的也都?是姐妹们,说句实在话,若是臣妾事事都?依赖陛下,那?臣妾也活不到今日。”
“求人不如自救,”沈初宜轻声一笑,声音婉转动?听,“就因为臣妾坚韧不拔,陛下才喜欢臣妾不是?”
她主动?说了喜欢两个字,犹如一片洁白的羽毛,在萧元宸心尖上反复摩挲。
有痒又麻。
萧元宸这?才缓缓吐出口?起来。
沈初宜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趁着天色昏暗,她大胆地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陛下,不生气了?”
她都?这?样哄他了,若他还生气,那?就太?小肚鸡肠了。
萧元宸无奈地揽住她的腰身,道:“你啊。”
“好了陛下,咱们回去吧,”沈初宜的手往下滑,重新握住了萧元宸的,“臣妾都?饿了。”
在回去的路上,沈初宜又逗他:“陛下,方才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萧元宸呼吸一窒。
但他很快就轻笑一声,反问:“若朕真的生气了,你如何哄朕回心转意??”
这?会儿反倒是沈初宜语塞了。
“陛下,”沈初宜道,“您是光明磊落,心胸广阔的君子,如何会生我这?小女子的气呢?”
萧元宸哼了一声:“也就淑妃娘娘敢糊弄朕。”
“陛下待臣妾这?样好,因何会生臣妾的气?”沈初宜道,“再说,今日的事情,也算是顺利解决了。”
能抓的都?已经入了慎刑司,端看最后能审出来什么了。
唯一需要关注的是邢才人的病情。
沈初宜把担忧一说,萧元宸就给了她回答。
“待用过药后,看邢才人是否能恢复了,若是能恢复,就把她送去归隐寺,跟李幼涵一起养病,”萧元宸道,“归隐寺位于山中,环境宜人,寺中的法?师皆是温和有礼的大家,说不定聆听几日佛语,她就能自己康复。”
“若是不成……”
萧元宸最终也只叹了口?气:“便?让她见一见家人吧。”
沈初宜没有开?口?,她陪在萧元宸身边,一步步离开?了那?幽深的宫巷。
跨过一道宫门,外面?的世界忽然明亮起来。
宫
灯顺着宫墙依次点亮,照耀了暗沉沉的天色。
乍然见到光明,沈初宜还有些不适,她眨了一下眼睛,才跟萧元宸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她听到萧元宸问:“蓁蓁,若有一日你要在朋友和朕之间做选择,你会选择谁?”
沈初宜觉得今日萧元宸有些奇怪,究竟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不过面?对萧元宸,她很少?会故意?糊弄,大多数时候,她都?实话实说。
萧元宸也从来不会问刁钻的问题。
这?个问题感觉上来说并不好回答。
沈初宜思?忖片刻,问:“陛下,是什么样的场景呢?若是你们一起落了水,那?臣妾一个都?不救,肯定是立即喊人来。”
萧元宸有些不解:“为何?”
“陛下,”沈初宜无奈地道,“陛下,臣妾不会凫水啊。”
“臣妾谁都?救不了,可能还得你们救我呢。”
萧元宸难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自己笑了一声。
“你啊。”
沈初宜用这?个不算高明的玩笑,轻松躲过了回答。
萧元宸不可能再不依不饶,但他却已经明白了沈初宜的意?思?。
在她能自保的情况下,沈初宜只会去救她认为应该救,自己也能救的人。
理智而坚定。
不过,这?也可能是心中所想,等真的到了那?样的场景,没有人能保持理智。
沈初宜看萧元宸沉思?,就问:“那?陛下,若是臣妾和姚大伴一起掉进水里,陛下救谁?”
方才默默赶上来的姚多福:“???”
娘娘,您这?是给我挖坑呢!老奴哪里对不起您了?
姚多福心里腹诽,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倒是听萧元宸干脆利落地说:“朕也谁都?不救。”
“什么?”
沈初宜眨了眨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姚多福低着头,满心酸涩。
是老奴不配。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萧元宸淡淡开?口?:“因为姚多福会凫水,他能自己努力,把你一起救上岸来。”
沈初宜:“……”
萧元宸绝对是故意?的。
姚多福一个没忍住,跟着回答了一句:“也是。”
萧元宸回头看了他一眼,姚多福就讪讪笑了。
“陛下,娘娘,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小的得去给贵人们安排晚膳。”
“特地来问问,今日安排在何处?”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就道:“景玉宫。”
于是,一行人就直接回到了景玉宫。
姚多福办事利落得很,等两人回到景玉宫,各自更衣之后,晚膳也已经在膳厅摆好了。
沈初宜坐下,就看到桌上摆了她最爱吃的咕咾肉和糖醋小排。
“不错,”沈初宜笑着夸了一句,“今日的晚膳准备得很用心。”
御茶膳坊的传膳黄门可不敢邀功,闻言忙道:“娘娘,这?都?是陛下的吩咐。”
沈初宜就看向萧元宸:“陛下最好了。”
萧元宸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淑妃娘娘,你刚这?样夸过太?后和御茶膳坊,你考虑一下措辞?”
沈初宜轻笑出声:“那?请陛下晚上多用一些,等用完晚膳,臣妾陪着陛下散步。”
“勉强也算有诚意?。”萧元宸哼了一声。
晚膳用的很温馨,等用过了膳食,两人就一起去看儿子。
雪团粉嘟嘟一团,又白又圆,可爱极了。
这?会儿他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眼睛也滴溜溜地转。
沈初宜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问端木嬷嬷:“这?是怎么了?”
端木嬷嬷就笑了,小声说:“方才小殿下方便?了,换了新的襁褓,小殿下可能喜欢这?个新襁褓,一直很高兴。”
“这?小东西,还怪挑剔的。”沈初宜笑了。
沈初宜点点头,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带他去外面?散步。
月明星稀,苍穹深邃。
院中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白日的时候,能遮挡炙热的阳光。
到了夜里,却又如同沉默的守卫,安静守护着景玉宫的母子两人。
帝妃二人转了两圈,换萧元宸抱儿子。
不多时,就把原本?兴奋的雪团弄得昏昏欲睡,两人就把儿子送回摇篮里。
沐浴更衣之后,两人就躺到了床上。
今日事多,萧元宸也没有其他心思?,只说:“不知慎刑司审出什么来。”
沈初宜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沉重。
越是接触这?件事的核心,越让人心情沉重,因为他们都?不太?知晓,最终隐藏在宫里的谍探会是谁。
亦或者,谁都?有可能。
萧元宸从小在长信宫长大,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并且以后也会长居于此?,并于此?长眠。
对于萧元宸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身边一起长大的宫人,他的长辈母妃,他的妃嫔和孩子们,也都?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家人。
这?里面?但凡有人背叛他,都?不会让人觉得高兴。
沈初宜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他。
“总归会有结果的,”沈初宜捏了捏他的手心,轻声安慰他,“无论是谁,陛下都?应该高兴。”
“因为宫里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经历风波了。”
萧元宸叹了口?气:“但愿吧。”
沈初宜就说:“其实我挺高兴的。”
她偏过头,看向萧元宸,目光干净而纯粹。
“陛下您看,宫里的孩子这?样多,都?还很稚嫩,我不希望再出现泽儿和鸿儿遇到过的事情了。”
“只要宫里能太?平,孩子们都?能健康长大,对于陛下,对于我们这?些做母亲的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萧元宸安静听着,一颗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蓁蓁,你放心便?是。”
萧元宸道:“无论以后如何,朕不会让朕的孩子们,走上朕的老路。”
当年?的腥风血雨,血腥厮杀,萧元宸看得太?多,有一段时间里,他甚至都?是麻木的。
亲人,朋友甚至身边人倏然离去,那?些尖锐的仇恨和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还年?少?,他也强迫自己习惯。
他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不希望孩子在经历。
他或许不是最好的父亲,但他要肩负起父亲的责任,让孩子快乐健康长大。
仅此?而已。
沈初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我相?信陛下。”
“你一定能做到。”
第132章 第 132 章
慎刑司的审问是相当厉害的, 这么多?年来,慎刑司都牢牢把控在皇帝手里,所有?慎刑司的首领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无一例外?。
他们?盯着这偌大的长信宫, 不让人对皇帝生出二心。
慎刑司的人, 萧元宸从来不会怀疑。
只要慎刑司想审的人, 大概最后都能审出结果,区别只在于那个人知不知道真相而已。
在所有?相关?人员被下慎刑司后,宫里风平浪静了两日。
沈初宜这几日都在处理宫事, 繁忙得?很,一晃神, 才发现日子飞速流逝。
第三日上午, 她先去了一趟灵心宫。
五月就是萧元宸的万寿节了, 虽然不是整寿, 宫中也要好好操办,至少要举行热闹的宫宴。
二皇子病了, 庄懿太后不耐烦宫事, 这万寿节就交给三位妃娘娘操办, 拟出章程之?后,送给两位太后过目即可。
所以这几日忙完了邢才人的事情, 三人就开始操办宫宴。
几人刚看完了宫宴的膳食单子和酒水单子,外?面就匆匆来了一位管事姑姑。
沈初宜扫了一眼, 是尚宫局的谷姑姑。
这几日谷姑姑都留在荷风宫,直到冷新枝从慎刑司出来, 才终于有?时?间处置其他事。
“见过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 ”谷姑姑福了福,神情很是严肃, “邢才人身边的新枝已经从慎刑司出来,经查并无异常,如今已经可以好好伺候邢才人了。”
贤妃松了口?气:“还好,有?她照顾邢才人,咱们?也放心。”
冷新枝的确对邢才人很忠心,这
真是好事一桩。
德妃没有?问其他的事情,只问:“邢才人如何?”
谷姑姑就叹了口?气。
“原本?才人小主的病情很严重,奴婢接近都害怕,多?亏温院判一直陪着,给小主行过针,才让小主慢慢安静下来。”
“陛下口?谕给小主用重药,这几日小主越发安静下来,不会时?常发疯。”
沈初宜听出她话中的迟疑,就问:“还没有?完全康复?”
谷姑姑摇了摇头:“刘院正之?前说过,邢才人的心迷之?症,恐怕是好不了了,只能缓解,无法康复。”
“如今这个状态,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一时?间,在坐的三位妃娘娘都沉默了。
贤妃到底心软,问:“她人如何?身体可康复了?胃口?好转了吗?”
谷姑姑就回答:“邢才人如今已经能正常进食了,身体也略有?些好转,不过与?人交流都有?些迟缓,许多?事都没办法靠自己做成了。”
贤妃愣了一下,就连沈初宜也看了一眼谷姑姑。
“邢才人,有?些愚钝了?”沈初宜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适合的措辞。
她其实想问,邢才人是否是傻了。
谷姑姑隐晦地道:“其实还好,能认得?新枝和奴婢,还认识几个小宫女,说起其他人来,也都有?印象。”
“只是反应慢一些而已,也没多?少情绪了。”
心迷之?症的重药,就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如今邢才人已经不能对其他人产生过多?情绪,她的疯症是好转了,可人却到底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
或许真如刘文术说的那般,只有?离开长信宫,她才能慢慢愈合心里的伤,逐步减轻药量,看是否能恢复如初。
只能碰运气。
这种病,能否只好,端看患者自己。
沈初宜叹了口?气:“有?劳谷姑姑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德妃,直接道:“有?赏。”
谷姑姑福了福:“谢娘娘们?赏赐。”
沈初宜又看向德妃。
德妃不耐烦了。
“你自己处置便是,我都没意?见。”
沈初宜就对谷姑姑道:“谷姑姑,这几日还得?劳烦你继续留在荷风宫,照顾邢才人衣食起居,过几日陛下可能另有?打算。”
等谷姑姑走了,贤妃才问:“陛下是什?么意?思,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
这宫里疯癫的宫妃,许多?都只能被关?在忘忧宫,一辈子浑浑噩噩,在忘忧宫干耗到死。
贤妃有?些不忍心。
可萧元宸一直是那样冷酷的性子,她有?些害怕。
沈初宜摇了摇头,低声道:“妹妹莫要慌,陛下之?前就说过,若是邢才人真的医治不好,会送她出宫,以便于她疗养病情。”
只要不进忘忧宫,一切都是好结果。
贤妃松了口?气。
德妃有?些无奈地看向她,道:“你同她何时这样好了?”
贤妃沉默片刻,还是说:“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这四个字,让在场三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德妃打破了沉默:“依我看,她就是想得?太多?,一个人,总得?知道自己应该能得?到什?么,又有?什?么是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德妃看向沈初宜,意?有?所指:“淑妃,你说呢?”
德妃说话,最不耐烦说什?么姐姐妹妹,她一贯都是直接说封号,听起来反而干脆利落。
沈初宜看向她,见德妃正认真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干净清透,一如刚入宫时?的模样。
“德妃姐姐说的是。”
贤妃坐在一边,不由有?些紧张。
她以为德妃在挑衅沈初宜,忙打圆场:“好了,咱们?先忙吧。”
“既然邢才人无事,以后也能好好养病,我就心安了。”
打岔之?后,三人又忙碌起来。
等三人好不容易把膳食单子核对完,换了几样春日时?兴的新鲜菜品,这才准备去看酒水单子。
贤妃就说:“去岁年节时?的宫宴,淑妃姐姐不在,我记得?当时?上的醉海棠不错,朝臣们?吃了不少。”
德妃也在回忆:“那就加上这一道,我喝着也不错,不容易醉人还有?甜味。”
“我同?意?。”
三人处理宫事速度很快,很快,酒水单子也定下了。
除了两种烈酒,还有?两种果酒,除此之?外?,还要准备豆浆和核桃露,作为热饮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要备酸梅汤解酒。
话说完,今日时?候也差不多?了。
沈初宜跟贤妃一起起身告辞。
两人出了灵心宫,贤妃回头看了一眼灵心宫的宫门,才低声对沈初宜道:“德妃姐姐就是那个性子,以前还知道遮掩,如今可是随心所欲了。”
贤妃觉得?,以前德妃还有?李幼涵压制,两人从小到大都不对付,入宫之?后亦然。
有?李幼涵衬托,德妃便显得?端庄大方,温文有?礼。
如今李幼涵不在宫中,德妃仿佛没人能管束,越发肆无忌惮。
贤妃是和事佬的性子,她这个人没多?大志气,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如今生怕淑妃同?德妃不快,便来劝淑妃。
毕竟这两个人中,淑妃是最讲道理的。
贤妃犹豫了片刻,才说:“德妃姐姐是没有?恶意?的,以前在闺中时?,咱们?几个关?系都很好。”
说到这里,贤妃不由叹了口?气。
“如今入了宫,反而各奔东西了。”
她们?这些世家千金,圣京贵女们?,自幼都是熟悉的。
可以说是总角之?交,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不说家家都有?人入宫为妃,但?入宫的这几个人中,的确都是曾经旧相识。
不过四载,物是人非。
有?的已经故去,有?的关?入冷宫,有?的离宫养病,便也只剩下她跟德妃还留在皇宫里,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贤妃性格柔弱,温柔婉约,总想着和和气气,就能平稳度日。
她最过激的行为,就是自己主动落入荷花池中。
那一日,冰冷的湖水几乎要把她淹没。
可最终,她保住了两个女儿。
为母则刚,自那之?后,贤妃成长许多?,却也没有?改掉温柔婉约的气质。
她其实还是那个她。
在这个皇宫里,她做不了保护者,也做不了加害者,她只是最平庸那一个。
有?时?候,耿丹颖很羡慕姜令言,羡慕她目标坚定,坚持不懈,也很羡慕李幼涵,羡慕她直言无畏,敢爱敢恨。
她也羡慕沈初宜。
羡慕她总是能沉稳端方,遇到任何事都不气馁,每次都能坚强走出泥沼。
她们?这些人的优点,耿丹颖都没有?,所以很多?时?候,耿丹颖都是沉默不语的。
就像此刻,她也在努力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沈初宜知道她是好心,闻言便握了握她的手,笑着道:“贤妃妹妹莫怕,我知道德妃姐姐是什?么性子。”
她想了想,又道:“德妃姐姐有?时?候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含义?,并非她表现出来那般,能听懂,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沈初宜说得?含糊,但?贤妃却听懂了。
她沉默片刻,还是笑了:“我知道了,你们?之?间没有?龃龉,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放心了。”
其实方才那句话,德妃不是在提点沈初宜,她反而是在同?
沈初宜剖白自己。
在看到德妃眼眸的一刹那,沈初宜就有?所了悟了。
她的种种行为,所有?的转变,都是为了平顺过好明日。
毕竟,她膝下的是大皇子。
从萧应淳的满月宴改在毓庆宫开始,德妃就已经了悟了萧元宸的想法。
她比旁人更清醒,也更果断。
该争的自然要争一争,可若完全没机会的,也没必要再去努力。
沈初宜宽慰贤妃:“妹妹放心便是,咱们?都是一家姐妹,有?事你就直接同?我说。”
此刻,灵心宫外?,沈初宜和贤妃在说德妃,灵心宫内,德妃和慕容姑姑却在说萧应泽。
今日萧应泽早起尿床了,不肯起来,腻歪在床上,德妃去喊他的时?候他自己倒是委屈哭了,差点没把德妃气出个好歹。
慕容姑姑劝她:“娘娘,大殿下还小,长大了就好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萧应泽性格绵软,说好听是并行善良,说不好听就是优柔寡断。
便是吃个水果,都能思前想后,犹豫没完,若是去做大事,还不得?把自己难为死?
德妃揉了揉额角,问:“泽儿做什?么呢?”
慕容姑姑沉吟片刻,才小声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德妃:“……”
德妃无奈,还是为了儿子妥协了。
“走吧,”德妃起身,道,“这小祖宗,还得?哄一哄,一会儿吃不好午膳可如何是好?”
————
下午午歇起来,沈初宜先去看了儿子。
已是四月,春日灿灿,夏日迟迟。
小家伙儿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长得?越发装壮实,今日还被端木嬷嬷念叨,说他吃奶力气大,吃不饱还要哭。
沈初宜看着儿子圆滚滚的小脸蛋,有?些忧愁:“万一以后长成个小胖子可怎么办?”
端木嬷嬷笑道:“不会的娘娘。”
她指着萧应淳正在活动的手脚,道:“娘娘您看,小殿下的手脚都很长,手掌也比寻常孩子大一些,以后一定是个高个子。”
端木嬷嬷说话总是笑意?盈盈,让人看了就舒服。
她道:“再说,陛下和娘娘都是高个子,孩子指定是不差的。”
沈初宜略一思忖,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就说:“等以后略大一些,还是要盯着一点,咱们?雪团可不能长成个大胖子。”
萧应淳什?么都不知道,被母亲一逗,就咯咯笑了起来。
看完了儿子,沈初宜就去读书了。
最近宫务繁忙,她读书的时?间相应减少,今日好不容易有?空闲,便迫不及待开始读书。
然而今日她也是忙碌的。
刚坐下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声响。
声音很轻,沈初宜不知道是何事,片刻后舒云才进了书房,道:“娘娘,孙大伴到了,说陛下请娘娘去乾元宫。”
“孙大伴?”
一般跑腿请人这种活计,都是刘三喜在做,孙成祥可比他忙多?了,官职也高,在乾元宫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些时?候沈初宜也不怎么得?机会见到他。
略一思索,沈初宜便明白过来,她直接起身,道:“让若雨伺候我更衣,一会儿我带着鸿雁和你出去一趟。”
舒云福了福:“是。”
沈初宜换了一身很素净的骑马服,窄袖收腰,穿起来干脆利落,有?一种飒飒风姿。
头上繁琐的金玉首饰全部取下,只换上一支海棠金簪,妆点在她乌黑的发髻之?间。
虽然简约,却英姿勃发,有?一种女将军的气势。
这样一打扮,跟平日的沈初宜迥然不同?,却依旧让人眼前一亮。
就连孙成祥看到这个样子淑妃娘娘,也是微微有?些愣神。
沈初宜上了步辇,就笑道:“孙大伴,这可不像你。”
孙成祥有?些惭愧:“小的还什?么都没说,娘娘就已经猜到了,真是让小的自惭形秽。”
“平日都是三喜公公做这通传的差事,今日换成了孙大伴,定是因为要去的地方不是乾元宫。”
“既然不去乾元宫,肯定有?别的事情要处置,自然要衣着干净利落,也方便行走活动。”
孙成祥不由竖起大拇指:“娘娘真是厉害。”
路上人多?口?杂,孙成祥没有?多?说。
很快,步辇就绕过了西一长街,一路往西边行去。
路过几处陌生的宫室,才来到一排宫殿之?前。
这一处宫殿看起来并不破败,显然平日都有?宫人打扫,不过大门紧闭,看起来很是森严。
宫殿门口?并没有?挂牌子,沈初宜却明白过来。
这里就是慎刑司,审问和处置宫人之?处。
因宫人男女有?别,慎刑司也有?两位管事,一位是梁太监,职位为慎刑司太监,同?姚多?福的官职是一样的,另一位是慎刑司掌殿姑姑章掌殿,同?胡掌殿和钱掌殿两位的官职是一样的。
孙成祥的官职为司礼监上监,也兼任慎刑司上监,自从刘三喜能派上用场之?后,他便专管刑讯之?事,往常多?在慎刑司当差。
舒云上前搀扶沈初宜下了步辇,孙成祥一挥手,轿夫就迅速退了下去。
此刻慎刑司门口?只剩下四个人。
孙成祥上前亲自推开宫门,对沈初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娘娘,您小心着些,鸿雁,扶好娘娘。”
一边说着,孙成祥就低声道:“陛下一会儿就到。”
等进了慎刑司,沈初宜才发现这里平平无奇。
除了没有?过多?的树木花草,其他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因宫殿并没有?主殿和东西六宫那样精致高大,反而有?一种坊间民房的清幽。
此刻正殿中门大开,几名黄门正在殿中打扫,另一边开了一扇隔窗,一名面容清秀,只有?三十几许的姑姑探头看出来。
瞧见沈初宜,那姑姑忙缩回身体,不多?时?就出现在殿门口?。
她没有?声张,提着裙摆快步上前,落落大方对沈初宜见礼:“见过淑妃娘娘。”
沈初宜立即就判断出,她是那位掌殿姑姑章掌殿。
“章掌殿,久仰大名。”
沈初宜淡淡说道。
那章掌殿立即道:“可不敢让娘娘这样夸奖,奴婢都不知道要如何欢喜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孙成祥,见孙成祥对自己点头,才压低声音道:“娘娘,前日送来的几名宫人,慎刑司都已经审问过了,暂时?有?了结果。”
她道:“邢才人的宫女巧圆说,是陈姑姑指使她这样做的,还说会给她一大笔银钱,等事成之?后就送她出宫。”
说到这里,章掌殿顿了顿,道:“不过其中那名陈姑姑如何都不肯开口?,哪怕用刑都是安静的。”
“陛下的意?思是,请娘娘一起审问一番,看一看她是否有?破绽。”
沈初宜点点头,道:“给我看看她的名录。”
章掌殿雷厉风行,沈初宜话音落下,她手里的名录就递了过去。
陈姑姑的生平乏善可陈。
她二十年前入宫,先在一位才人小主的宫里伺候,后来那位小主病亡,她便回到了尚宫局。
在尚宫局里,她平平无奇,没过多?久就只能去布料库看管库房了。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
这宫里要想出头,必须得?攀高枝,也就是说,要么伺候在妃嫔身边,跟着妃嫔一起水涨船高,就如同?舒云他们?那般,沈初宜得?宠,舒云不过二十有?五,就成为了掌事姑姑。
如烟若雨等人年纪更小,都已经是司职宫女了。
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女官,即便是最平凡的宫女,也盼望着自己有?升职的那一日。
再不济,也是在尚宫局,在尚宫和姑姑们?身边伺候。
看管布料库,一看就是养老的差事,没有?任何前途。
沈初宜大手指在天?授八年字样上点了点。
“天?授八年,她还是布料库的三等宫女,到了天?授九年,她就成了大宫女,开始掌管布料库的差事。”
“等到天?授十二年,她一跃成为司职宫女,在尚宫局也有?些脸面了。”
算算日子,那时?候她才不过二十一岁。
沈初宜又看了看,道:“她是八年前成为管事姑姑的?”
章掌殿道:“正是,那一年……宫中许多?职位都有?变动。”
沈初宜回忆起来。
程雪寒也是那年成为尚宫的。
天?授十七年,整个长信宫风雨飘摇,厮杀不断,那一年,宫里殁了一位贵妃,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尚宫局的许多?职位也都换了人。
原来的尚宫是个严肃的老姑姑,她是在先帝时?就入宫服侍的,等到天?授七年,前一位尚宫高老荣养,她就成了新任的尚宫。
宫里这些官职,往往没有?年头。
能做多?少年,端看主子喜欢你多?少年罢了。
这位老尚宫品行端方,为人严谨,待小宫女倒是很和气,颇得?口?碑。
庄懿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同?她相处很是融
洽。
不过到了天?授十七年,老姑姑已经五十六的高龄了,她又有?些老花眼,许多?折子账簿都看不了,实在有?心无力。
是她自己同?皇后和陛下请辞的。
当时?帝后二人再三挽留,还是送了老姑姑出宫,寻了风景最好的西郊皇庄荣养。
也就是那时?候,程雪寒上位。
而陈璧也从那时?候起,慢慢成了程雪寒的左膀右臂。
陈璧的名录,虽然有?些地方略有?些出挑,但?总体而言,并不算太过异常。
这宫里,只要跟对了人,就能水涨船高。
尤其是娘娘们?宫中的宫人们?,还有?尚宫局围绕在姑姑们?身边的宫女们?,她们?是最容易升职的。
自然,差事也最难做。
可有?得?必有?失,这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入宫的宫女们?,虽然多?数都是因为家境贫寒,想要挣一份营生,却也有?不少人存了积极向上的心气。
谁都不甘于平庸。
陈璧能从一众宫女里脱颖而出,被程雪寒看中,也是她的本?事。
沈初宜问章掌殿:“她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章掌殿叹了口?气,也有?些赧然:“是奴婢办事不利。”
“娘娘,说实话,这宫里的姑姑们?,都对宫规熟悉得?很,但?凡犯了事的,几乎都是死扛着。”
“除非……除非实在扛不住,或者用了刑,也可能被人背叛,一开始就存了死志,否则他们?不会开口?的。”
章掌殿在宫中多?年,最是知道这一点。
沈初宜问:“其他宫人呢?”
章掌殿就道:“布料库一共有?姑姑一名,大宫女两名,二等宫女一名,三等宫女两名,司职内侍一名,一等黄门一名,三等黄门两名,杂役黄门两名。”
粗粗一看,一共有?十二人。
尚宫局的布料库并不小,里外?一共有?十间库房,存放的布料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这十二人都是紧巴巴的,忙起来的时?候都不够用。
章掌殿道:“宫女这边,只有?一名叫迎春的宫女同?陈璧很是熟悉,她说,大约是一个月前,她忽然发热,所以当日的值夜市陈璧替她当值的,她还很感谢陈璧。”
日子对上了。
陈璧应该是那一日动的手,在御赐雪绒缎下发之?前,特地把送到景玉宫的那一卷裁掉半寸。
这种御赐之?物,若是不用,没有?人会检查。
沈初宜颔首,思索起来。
这一思索,她就总觉得?天?授八年很是熟悉。
章掌殿和孙成祥都不敢开口?。
沈初宜不由说道:“天?授八年。”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那一年,五皇弟夭折。”
第133章 第 133 章
来人正是萧元宸。
天?授八年对于萧元宸来说, 是个很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他刚七岁,七岁的萧元宸也是第一次清晰意?识到死亡是什么?。
还?有当时庄懿太后对他的教导。
从那?时起,萧元宸就忽然懂事了,也长大了, 许多?事情, 他也一下子就明白要如何做了。
所以他对天?授八年记忆犹新。
他一开?口, 沈初宜就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见过陛下。”沈初宜福了福。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向陈璧的名录。
另外两名宫人立即见礼, 不等萧元宸开?口就一起退下了。
此刻慎刑司前庭已无外人,只剩帝妃两人。
萧元宸认真看了那?封名录, 然后才道:“天?授八年, 陈璧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 她入宫多?年, 只从扫洗宫女成为?了三等宫女,看起来没有任何前途。”
沈初宜思维敏捷, 不用萧元宸多?说什么?, 立即便明白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 天?授八年时,陈璧一定做了什么?事, 入了程尚宫的眼。”
这话一说出口,沈初宜就噤声了。
天?授八年, 又有什么?事呢?
两人对视一眼,萧元宸面色如常, 眼眸依旧深邃平静。
“她做的事情很重要, 不仅关乎她自己的升迁,也关乎程雪寒的。”
更?有甚者, 程雪寒就是借由这一件事,成了那?人的心腹,慢慢站稳脚跟。
沈初宜终于舒了口气。
一切都对上了。
此刻她心跳如鼓,有一道声音在心底盘旋,经久不散。
她们?做的,是否就是让五皇子夭折这件事?
那?么?陈璧和程雪寒忠于的是谁,不需要明说,已经不言而喻。
但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十七年过去,即便当年有证据,也随着岁月湮灭。
再?也没有一丝尘埃。
沈初宜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道:“陛下,您说,陈璧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宫人,是如何出现在程雪寒的视线里,而程雪寒因何这样信任她?”
沈初宜避重就轻,完全略过庄懿太后,只在程雪寒和陈璧身上做文章。
因为?目前来看,只有两个人之间有关联,至于天?授八年之事,不过只是两人的猜测罢了。
萧元宸今日会把沈初宜请来,不是因为?沈初宜比慎刑司经验老道的宫人要聪慧,而是沈初宜头脑灵活,看待事情的角度多?样,能见微知著,找出许多?不一样的线索。
此刻听了沈初宜的话,萧元宸神?情也有些放松,他抬眸看向她:“淑妃所言甚是。”
他顿了顿,道:“还?是得从尚宫局和布料库查起。”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起坐在了审讯堂中。
萧元宸坐在桌案之后,神?情肃穆,沈初宜坐在他右手一侧,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
章掌殿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很快,孙成祥就领着人把陈姑姑从牢房里提出来了。
这几日,陈璧受了刑,此刻只穿着白色的囚服,囚服上隐约有些血痕,不过还?算整洁,并不邋遢。
她的发髻甚至还?算是工整的,一点?都看不出凌乱窘迫。
是个无论身在何处都体面的女子。
慎刑司上刑一般不打脸,所以陈姑姑的脸上并没有伤痕,她神?情冷淡,不悲不喜,整个人仿佛游离天?外,不在这囹圄之内。
两名大力嬷嬷把她放到堂下,给她上了夹板,然后便快步退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了,孙成祥才捏着嗓子开?口:“罪人陈璧,见了陛下和淑妃娘娘,因何不请安?”
陈璧低着头,安静跪在那?,一言不发。
孙成祥没有继续开?口,他退回到萧元宸身边,垂手静立。
刷啦一声,是沈初宜翻开?卷宗的声音。
“陈璧,”沈初宜柔声开?口,“你是渭南淮水县人,根据宫中记录的名录,你十四岁入宫,入宫后被分到刘才人宫中伺候。”
“当时的名录记载,你家中还?有父母姐弟,二十五岁那?一年,你为?何不出宫呢?”
这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而且沈初宜提到了她的家人,让陈璧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微微抬起头,略有些反应。
虽然依旧没有开?口。
沈初宜淡淡道:“因为?二十五岁那?一年,你已经成为?布料库的司职宫女,你已经看不上家里的穷亲戚了。”
“不是的。”
陈璧下意识就开口了。
不是因为?她沉不住气,是因为?沈初宜话里话外都是她的家人,这让陈璧不得不开?口。
她害怕了。
慎刑司不可能有权利触碰她的家人,但陈璧很清楚,淑妃娘娘绝对有。
淑妃根本不是在跟她闲话家常,她直截了当地威胁她。
今日当她看到皇帝和淑妃一起出现的时候,她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她不可能一直不开口。
但这个口要如何开?,她也一早就想到了对策。
陈璧顿了顿,才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道:“淑妃娘娘,奴婢不过只是尚宫局的普通宫人,即便是司职宫女,也算不得什么?。”
“奴婢不出宫,是因为?奴婢想要成为?女官,总比出宫之后还?要嫁人来得好。”
沈初宜点?点
?头:“你说得对。”
“在你入慎刑司之后,宫中已经查清了你家人如今的处境。”
“你想知道吗?”沈初宜问,“或者,你是否知道?”
陈璧愣了一下。
“奴婢自然都知晓,”陈璧道,“去岁中秋的时候,奴婢的阿姐还?来过圣京,见过奴婢。”
沈初宜就笑了一下。
她笑容很淡,很温柔,可陈璧却总觉得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陈璧,你是十四岁离开?家的,时至今日,已经二十载过去了。”
“当时你阿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时过境迁,年岁改变,三十几许的妇人面容会有所变化。”
“你能确定,你见的阿姐,就是你的阿姐吗?”
陈璧整个人愣住了。
疑惑犹如春日的小草,突兀地冒了个头。
“不可能,怎么?能不是阿姐?”
陈璧不由喃喃自语起来:“她知道爹娘的小事,也偶尔说几句弟弟弟媳的近况,都对得上的。”
沈初宜叹了口气。
“陈璧,这是渭南淮水县柳家村的百姓名录,天?授十年,柳家村陈氏一户发生大火,其夜火势蔓延迅速,很快就烧毁了屋舍。”
“这一年,你阿姐年满二十,已经定亲,再?过几日就要出嫁。”
沈初宜的声音很淡,去让陈璧的心沉入谷底。
“偏偏在出嫁之前,你们?全家四口,你的父母、阿姐和弟弟全部死在了那?一场火灾里。”
说到这里,沈初宜安静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无一存活。”
“不可能!”
在无一存活四个字说出口后,陈璧表情狰狞起来,她几乎就要起身,往前窜来。
但她身上的夹板把她牢牢固定在地上,让她无法起身。
铁链的声音哗啦作响,听的人心情沉重。
陈璧的眼睛赤红:“那?我见的阿姐,又是谁呢?”
沈初宜依旧平静,声音也平和而温柔。
“陈璧,”沈初宜直直看向她,目光沉静,“你真的没有看出异常吗?心底深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还?是这些年你自欺欺人,觉得你效忠的那?个人,不会对你的家人动手?因为?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吗?”
陈璧愣住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陈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她绝对不会光靠这三言两语就松动。
若非如此,她进入慎刑司两日,就能招供了。
根本就不需要沈初宜出面。
沈初宜让章掌殿把渭南淮水县的名录给陈璧看。
因这名录年代久远,纸张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斑驳,辨识不清。
但陈璧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家人的名讳。
陈大郎、王芳、陈静、陈影。
是她一家人的名字。
在名字下面,就是火灾亡故四个字,最后落笔是,除一女陈璧于宫中,田户暂留,以旁支代管。
当时是天?授十年,那?时陈璧十九岁,还?不知会不会出宫,所以田户暂时留下了,由旁支打理。
章掌殿换了一本名录,翻开?给陈璧看。
那?是天?授十六年,陈家的名录更?新,笔墨重复抄录之后,添加一行。
“陈女官留宫,陈氏绝户,田产充旁支,均分纳银,共计五十八两,一并送入宫中。”
等到陈璧留在宫中,成为?女官,她再?也不会出宫回家,所以她家的田产便卖给了陈氏旁支,卖出来的银钱要经由外行走?送入宫中给陈璧。
沈初宜等陈璧看完了,叹了口气:“当年外行走?回宫是,给你带回来五十八两银子,这个就算当地名录也有记载,你可收到这笔钱?”
陈璧的呼吸都轻了。
她眼睛赤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行清泪扑簌而落。
天?授十六年,她十九岁生辰,特地请阿姐吃酒。
那?一日两人十分尽兴,阿姐还?同她促膝长谈,说她行为?稳妥,很得她的信任,所以准备以后阿姐升职了,让她成为?布料库的管事姑姑。
她当时很高兴。
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果?然跟着阿姐,就能有好前途。
她记得当时阿姐给了她五十八两银子。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会给她这个数。
阿姐就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没什么?好给你的,给你这个数的银子,祝你生辰快乐,以后顺顺利利,早日发财。”
这个五十八两银子,陈璧一直留在身上,每当难过时,都会拿出来看一眼。
看一眼,心里就安稳了。
可谁人能知道?
这不是她给的生辰礼物,那?是她一家四口,父母姐弟的卖命钱。
陈璧呜咽一声,眼泪扑簌而落:“怎么?会,怎么?会!”
“都是骗我的,骗我的。”
————
沈初宜没有立即就开?口,问她究竟是谁骗的她。
陈璧在宫中二十年,又做过许多?阴司事,她城府太深,只要说错一句话,她就会立即惊觉,把所有的悲痛收敛起来。
别看她现在哭得这样凄厉,可当她明白过来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时,所有的悲痛就化为?乌有了。
毕竟,家人已经二十年没见,他们?也已经去世多?年。
无论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对于活命这一件事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
陈璧这样的人,最难审问。
她们?的心坚硬如铁,没有任何烈火可以融化。
沈初宜放任她哭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章掌殿,让章掌殿过去帮她擦了一下眼泪。
陈璧甚至还?对章掌殿道谢。
“陈璧,”沈初宜开?口,却是诉说前尘往事,“当年你也算是很出色的宫女,不仅样貌出众,在刘才人宫中时也很受重用。”
“毕竟你入宫一年就转为?三等宫女,比许多?人都要强了,肯定很得刘才人喜欢。”
淑妃娘娘很是亲切,她声音温柔,娓娓道来,似乎在同陈璧一起回忆过去。
宫里的二十年,实在太漫长了。
漫长到陈璧都想不起来刘才人是谁,她在记忆里翻找片刻,才说:“奴婢很平凡,当年并不出色。”
沈初宜摇了摇头:“若非刘才人身体不好,否则你或许可能跟着她一起水涨船高,毕竟当时刘才人也很受宠。”
说到这里,沈初宜顿了顿,火花从她心里闪现。
她看向萧元宸,萧元宸也看向她。
眼神?交汇,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沈初宜没有纠缠在这一刻的闪现上,她继续对陈璧掉:“你可记得,刘才人是怎么?过世的吗?”
陈璧倒是不太抗拒沈初宜这样闲话家常。
她这几日被用了刑,为?了让自己保持缄默,她一语不发,憋得很难受。
如今又刚得知家人都已经过世,自己才见过的阿姐是旁人冒名顶替,她心里是有很多?疑惑和怨恨的。
但是此刻,这些都不能迸发出来。
她不自觉就跟着沈初宜的话语回忆起来。
“刘才人生得很美?,柳叶眉,樱桃口,是个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性子也温柔婉约,很得先帝喜爱。”
“只可惜,刘才人命不好,她入宫之后身体就时好时坏,有时候月事经常血崩,绵延十日不见好,以致她身体虚弱,气血两亏。”
陈璧平静说:“后来刘才人有孕,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但她却因身体虚弱而小产,自那?之后就只能缠绵病榻,不说侍寝,她甚至都不能如常生活。”
“没过一月,刘才人就香消玉殒了。”
时间相隔太久,陈璧实在无法有更?多?的情绪。
她说完,抬眸看向沈初宜:“所以淑妃娘娘,您要说什么?呢?”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自从刘才人过世之后,你就回到了尚宫局,本来以你的口碑和能力,能去更?好的地方?,最后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布料库?”
对于库房来说,年长的没有心力再?向上的宫人,是最适合的。
比如徐姑姑,年姑姑,她们?都在宫里十几二十年了,年轻时努力过,向上过,年纪略长,不想再?拼搏,便调去库房,也算是荣养的一种?。
分过去的小宫
人,要么?是刚入宫没有资历的,要么?是本身就沉默寡言不会侍奉人的,或者有的曾经在宫里犯过事,只能去布料库伺候,大多?也都是二十几许的年纪了。
因为?许多?宫人选择不出宫,她们?就只能被上面的姐姐们?压着,无法出头。
像年姑姑那?样的好管事,会为?下面的小宫女谋个好去处的,简直是少之又少。
说到这件事,陈璧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安静看向她,片刻后却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本宫本来不想提,但你一直不肯开?口,本宫只能问一问你。”
陈璧心中一跳,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初宜,很快就又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沈初宜才说:“你在尚宫局,得罪了一个内行走?吧?”
陈璧一言不发。
她不开?口,沈初宜却没有停下。
“说得罪也不尽然,因该是他看中了你的美?貌,想要逼迫你就范,你抵死不从打伤了他,被他公报私仇塞进了布料库。”
“当时布料库的管事姑姑是个和事佬,不愿意?管这种?事,也不会护着手底下的人,所以你被分去布料库后,那?名内行走?依旧纠缠你,让你苦不堪言。”
“别说了。”
陈璧忽然开?口。
她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别说了!”
沈初宜没有如她愿,她继续开?口:“直到有一日,他又把你抓去无人的厢房,想要对你行不轨之事。”
沈初宜叹了口气,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同情。
“有人救了你,对吗?”
这也是为?何,后来陈璧对程雪寒忠心耿耿的原因。
她毕竟救过陈璧的命。
“你是不是疑惑本宫是如何猜到的?”
“因为?忽然有一日,那?名一直纠缠你的内行走?,就被调任去了杂役房,没过两日就死在了那?里。”
陈璧倏然抬起头:“那?又怎么?样呢?”
沈初宜淡淡道:“本宫以为?,那?内行走?该死。”
陈璧愣了一下。
就连萧元宸都看向沈初宜,却没有开?口。
沈初宜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她一直盯着陈璧看:“陈璧,我知道,你很感激那?个人,要是没有她,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因为?她,你从泥沼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了尚宫局风光的姑姑。”
“可是陈璧,谋害才人,诬陷淑妃,行巫蛊之术可是重罪,你要为?了那?个人承担一切,活生生把自己熬死吗?”
“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是真的帮了你,还?是从一开?始就选中了你,你经历的苦难,本来不该有的。那?么?多?年了,谁能知道呢?”
“毕竟,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她经过你的手做的事情太多?了,她不敢让你有任何逃离掌控的机会,哪怕让人冒名顶替你的姐姐,也必须要把你牢牢控制住。”
“从你被抓进来至今,她没有试图救过你一次,是笃定你绝对不会出卖她,还?是笃定你活不到开?口的时候?”
沈初宜的话,犹如钢针,一字一句刺入陈璧的心尖。
除了当年保住她的她,没有人再?知道那?件事,也因此,时至今日,沈初宜是第二个跟她说,那?内行走?该死的人。
陈璧眼泪婆娑抬起头,她忽然惨烈地笑了:“我是不是在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沈初宜没有开?口,她抬眸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面容一直很冷肃,从坐在这审讯堂的那?一刻起,他脸上就没有其他变化。
生死大事,旁人做不得主,萧元宸却能。
全天?下,只有他可以赦免一个人的罪行。
此刻萧元宸目光只看向沈初宜,见她对自己颔首,萧元宸也淡淡开?口:“朕允你一命。”
“但是。”
萧元宸顿了顿,还?是道:“你所知道的事情,必须要全盘说出,一字不差。”
陈璧低下头,很久之后,陈璧才说:“陛下,娘娘,能让奴婢思忖几日吗?”
从慎刑司出来,帝妃二人没有叫步辇,只漫步在宫巷里。
不知何时,他们?喜欢在这样的时候说些心里话。
沈初宜沉默片刻,问:“陛下,你说她最后会供述吗?”
萧元宸摇了摇头,道:“不知。”
“这宫里的人,都是偏执的,陈璧把程雪寒当成榜样十几年,为?了她所有坏事做尽,她不可能轻易就供述出来。”
萧元宸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算急切。”
“只要有线索,知道事情的源头在何处,就轻松许多?。”
沈初宜也浅浅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而有力。
“蓁蓁,你要知道,程雪寒做的是杀头的大罪,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善终,这种?情况下,她手里的刀不会太多?。”
“陈璧跟她有那?样的渊源,最好被她控制,”萧元宸目光看向前方?,“朕认为?,陈璧是她的心腹,手里最有威胁的那?把刀。”
“现在陈璧出了事,她不可能立即行事,因为?她手里可能没有趁手的武器了。”
听到这里,沈初宜终于松了口气。
“这就好。”
“只希望宫中平平安安的。”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末。
邢才人的心迷之症略有好转,不光庄懿太后看过她,恭睿太后也瞧过她,最后两位太后一起请命,认为?应该送邢才人至归隐寺养病。
等待以后痊愈再?回宫。
帝允。
在问过邢才人宫中人的意?愿之后,冷新枝和一名小宫女愿意?与?她一起出宫,去归隐寺照料她的病情。
因李才人受伤未愈,归隐寺常年有女医轮值,能一起照料邢才人的病情。
这样一安排,沈初宜也算安心。
邢才人出宫那?一日,跟李才人一样,都是一架青顶马车,送她离开?这幽深的长信宫。
她上车的时候,宫中的嫔妃们?都来送她。
众人站在不远处的宫巷里,平静注视着她消瘦的身影。
原本邢才人神?情有些恍惚,她不太愿意?去看其他人,平日里同她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但今日不同,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众人。
如今宫里的人越发少了。
除了站在前面的德妃、淑妃和贤妃,便是后面的端嫔、步昭仪、林昭仪、白婕妤、卫充容、陈充容和周才人。
跟邢才人同住一宫的简选侍和赵宝林安静跟在她身后,此刻也向这边望了过来。
众人都以为?邢才人不过是看一眼,就会直接上马车离开?。
但邢才人的脚步却顿住了。
她认真看向对面的女人们?,忽然对她们?挥了一下手。
简选侍听到她说:“再?见。”
声音很轻,很干涩,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然后她就头也不会地上了马车。
马车咕噜噜转动,驶向宁静的前方?。
邢才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曾经吞没她的幽深宫阙。
第134章 第 134 章
岁月如梭, 四季轮转。
一晃神,就到了五月末。
五月二十六是?萧元宸的万寿节,到了熙宁五年,萧元宸已经二十四岁了。
今年不是?整寿, 可宫里之前出了那么多事, 按照两位太后的意思?, 还?是?要热闹办一场,以驱邪迎喜。
因此这一个月来三位妃娘娘都很忙碌。
等好不容易到了万寿节当日,宫中上下, 无论是?娘娘们,还?是?宫人们, 皆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宫中依旧举行宫宴, 同往日的宫宴不同, 今年的宫宴设立在了百禧楼。
百禧楼一二楼全部安排了满当当的席面座位, 以宴请国朝重臣,勋贵公亲, 前面的三层戏楼中, 安排了隆重的庆贺折子戏。
这一出折子戏可比沈初宜生辰那一日的要更热闹, 足有二十六折,用的全部是?京中最出名的名角, 中间甚至还?有杂戏和烟火,从上午一直唱到了黄昏, 才把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都唱完。
自是?笙歌鼎沸,笑语喧哗。
万寿节可是?大喜日, 上至太后, 下至宫人,人人脸上
都挂着笑, 没?有任何人说怪话,也无人禀报灾厄,总归从头一直热闹到尾。
因晋升为淑妃,又已经诞下麟儿,因此今日沈初宜怎么都无法躲过,还?是?被命妇们围着敬了不少酒。
如今宫中独宠的淑妃娘娘,无论如何也要笑容迎人,客气?优雅。
这一来二去,沈初宜自是?吃了不少酒,等最后万寿节宴会结束时,淑妃娘娘的脸颊都红了。
林昭仪和陈充容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走路都打晃了,不由扶住她。
林昭仪有些?忧心:“娘娘无事吧?”
沈初宜摆摆手,笑了一下,神情甚至有些?散漫:“无事,无事。”
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
陈充容看?向步昭仪,见她正?在同自家母亲说话,没?有注意这边情景,便道:“要不先送娘娘回宫?”
林昭仪没?有主意,她让陈充容看?好沈初宜,自己去禀报恭睿太后。
说起来,今日的焦点除了萧元宸,自然就是?如今盛宠的沈初宜。
她会被这么多人敬酒一点都不稀奇。
平日里再不喜吃酒,今日这样的场合,沈初宜也一直挂着笑脸,几乎是?来者不拒的。
既然成为了宠妃,享受了荣华富贵,自也要承担责任。
即便事先吃了醒酒汤,到了傍晚时分也实?在撑不住了。
没?没?想到这里,林昭仪都很佩服沈初宜。
她无论做什么都能完美无缺。
恭睿太后今日也吃多了酒。
她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听到林昭仪的话,便道:“送她回去吧,她也辛苦了。”
林昭仪松了口气?。
两人同德妃和贤妃禀报一声,说沈初宜吃醉了,无法相送宾客,这才送了沈初宜回景玉宫。
沈初宜一路上都低着头,已经有些?瞌睡了。
等回到景玉宫,把沈初宜安顿下来,林昭仪和陈充容才觉轻松许多。
舒云忙请两位娘娘吃了醒酒茶,又亲自送她们离开景玉宫,才回来伺候沈初宜。
“娘娘怎么吃醉了?”
沈初宜坐在那傻笑:“胡说八道,我没?醉。”
方才在外面,沈初宜强撑着不迷糊,这一回到景玉宫,她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瞧着都有些?傻了。
舒云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软,她忙里忙外的,好不容易伺候沈初宜简单沐浴更衣,又给?她吃下醒酒汤,这才坐在边上给?沈初宜擦脸。
“娘娘,”舒云声音轻柔,“困了就早些?睡吧。”
沈初宜笑了一声:“不困。”
这是?沈初宜第一次吃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说话也不利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在那胡言乱语。
舒云就笑了,道:“娘娘,真的不困啊?”
这会儿如烟快步进来,道:“陛下驾到。”
舒云愣了一下。
今日是?如烟和鸿雁陪着沈初宜去参加宫宴的,舒云不在,不知宫宴是?什么情景。
现?在见如烟面色沉寂,不由问:“怎么?”
如烟顿了顿,低声道:“今日陛下吃酒也不少。”
“姚大伴要送陛下回乾元宫,陛下却不肯,非要来景玉宫。”
舒云:“……”
她深吸口气?,道:“赶紧迎驾。”
沈初宜是?无法迎驾了,她靠在罗汉床上,正?在傻乐。
舒云只好领着甄顺和如烟去接驾。
萧元宸是?被御辇直接抬进景玉宫的。
姚多福和刘三喜一脸紧张,生怕他?从御辇上摔下来,忙得一脑门都是?汗。
等御辇停下,姚多福才松了口气。
“小顺子,过来一起帮忙。”
他?招呼甄顺,甄顺忙小跑过去,跟姚多福和刘三喜一起搀扶萧元宸下步辇。
这一上手他?就知道为何叫他?了。
别看?陛下瞧着颀长俊逸,如儒雅书生一般,他?力?气?是?真的很大,那手跟铁钳似得,捏得人骨头疼。
好不容易把萧元宸从御辇上搀扶下来,就听他?嘴里念叨:“蓁蓁,蓁蓁。”
甄顺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闺中小名,他?忙给?舒云使眼色,舒云就立即上前,对萧元宸道:“陛下,娘娘在寝殿,陛下也过去暂歇吧?”
萧元宸倒是?听懂了寝殿这两个字。
他?被姚多福等人架着,蹒跚着进入景玉宫,等在罗汉床边坐下,才用红通通的脸去看?沈初宜。
“蓁蓁。”
他?忽然伸出手,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
倒是?还?认识人。
沈初宜本来已经睡着了,这会儿被他?捏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着萧元宸发呆。
“你?怎么有两个头?”
沈初宜含糊不清地说:“别晃,眼晕。”
萧元宸也跟着笑,他?伸出手,还?要去捏沈初宜的脸。
沈初宜一把打掉他?的手:“疼。”
“那不捏了。”
吃醉了的皇帝陛下还?是?很听淑妃娘娘的话。
两个人坐在那发了会儿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又对着傻笑。
舒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姚多福倒是?还?算利索,他?让舒云端来醒酒汤,自己过去伺候萧元宸吃了,才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淑妃娘娘也困顿了,不如洗漱更衣,早些?安置吧?”
萧元宸睁开眼睛,茫然看?向姚多福,片刻后说:“大福,你?胖了。”
姚多福:“……”
姚多福十来岁就来到萧元宸身?边,他?比萧元宸大三四岁,那时候萧元宸才八九岁的年纪。
年少的萧元宸就说他?名字起得好,总叫他?大福。
说这样喊,福气?更多。
都成了太监,哪里是?有福气?的人呢?但姚多福这人生性乐观,他?知道自己能伺候萧元宸,是?极好的运气?了,便也一直很乐呵。
萧元宸说他?有福气?,他?就有福气?。
大福这名字一直喊到了萧元宸十二三岁,才改成了大名。
这两个字,让姚多福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哽咽了一声,说:“陛下呦,小的都要三十了,如何不胖呢?”
萧元宸指了指他?,就说:“胖点好,以前瘦得跟竹签子似得。”
他?说了这两句,就捂了捂嘴,表示自己要吐。
于是?一众人就立即把他?送去暖房,伺候着他?洗漱干净了,才把清爽的萧元宸送回寝宫。
简直人仰马翻。
回来的时候,沈初宜已经睡着了。
她安静地躺在拔步床上,姿势非常安详,看?起来乖巧极了。
吐过一回,萧元宸清醒了一些?。
见舒云有些?紧张,便挥了挥手:“无妨,不用伺候了。”
他?说话还?有些?含混,但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都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安排小宫女守夜便好。”
等宫人们都退下,萧元宸才坐在拔步床边,发了会儿呆。
一晃神,他?都二十四岁了。
年少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日子缓慢,他?想要快些?长大,好保护母亲和妹妹,现?在他?又觉得日子太快,每日的时间总是?不够用。
家事、国事、天下事。
占满了他?的人生,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玩乐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他?本身?也不喜欢这些?。
刚做皇帝的那几年,他?总是?很紧绷,每日熬着,挺着,想要处理?好所有事。
可如今看?来,没?有人能十全十美,没?有事情万无一失。
或许遗憾才是?人生本色。
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为什么要例外呢?他?也不过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
刚登基的时候,萧元宸真想做神仙,那样就可以不用睡觉,不用休息,可以一直处理?国事。
现?在,他?又不想做神仙了。
因为他?已经有要相伴一生的人了。
他?心中甚是?欢喜。
之前父皇同他?说了许多话,无论那一句,都在告诫他?,皇帝都是?孤独的,他?要自己接受这种?孤独,并接纳它?。
人生终结之前,大抵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萧元宸运气?比父皇好,父皇登基的时候,他?的祖母,父皇的母后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他?一直到了今日,母后还?在,阿妹也还?在。
他?身?边,至少还?有至亲。
他?以前不觉得孤独,现?在更不会孤独。
就如同沈初宜总说的那样,人要学会知足,日子就特别好过。
他?现?在学会了不强求,不完美,有缺憾地活着,日子果然就很好过。
萧元宸几乎是?在胡思?乱想。
他?的思?绪不由飘到寿康宫,想到庄懿太后。
他?们不是?亲生母子,却也有二十几年的母子情分。
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儿子,可事到如今,萧元宸发现?,不是?就是?不是?。
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庄懿太后有她的选择,有她的坚持,萧元宸亦然。
虽然心里还?是?会有所遗憾,却没?有那么痛苦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嘀咕一句:“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①
这是?今日折子戏的一句唱词,朗朗上口,语调铿锵。
萧元宸回过头,看?着沈初宜红扑扑的睡颜。
他?兀自笑了一声,直接躺了下来,给?两人盖好锦被。
帐幔落下,遮挡了一室光阴。
萧元宸握住沈初宜温热的手,也不由哼了一声:“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
萧元宸的万寿节就这样热闹地过去了。
等万寿节结束之后,宫里便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邢才人,庄懿太后每日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样,程尚宫也一如既往的忙碌。
仿佛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陈璧的宫人,正?在被关在慎刑司,等待最终的审判结果。
万寿之后,宫事没?那么繁忙了。
沈初宜终于松快了几日,得了空闲,同德妃、贤妃一起去寿康宫看?望二皇子。
到了春夏交替时节,萧应鸿的腿上又开始疼痛了。
他?毕竟是?孩童,不能忍受疼痛,每日都哭闹不止。
一开始庄懿太后只是?让他?静养,后来发现?实?在不成,才让太医给?他?开药止疼。
毕竟他?还?年少,用多了止疼药,与身?体?有碍,与成长不利。
但是?止疼药用了,萧应鸿也是?时好时坏,偶尔好的时候,能去御花园赏花看?景,身?体?不好的时候,就只在宫里待着,哪里都不去,也什么人都不想见。
之前沈初宜几人都去看?过他?,但萧应泽不愿意见人,三人只能在宫中略坐,陪着太后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这几日听说萧应鸿好了许多,也能出门玩耍,三人才又踏足寿康宫。
今日萧应鸿的确精神许多。
等三人踏入寿康宫的时候,就看?到萧应鸿正?在院中赏景。
他?身?上穿着碧绿色的小褂子,小小一个人,脸蛋白?净稚嫩,面容却特别严肃,正?板着脸仰头看?天空。
瞧着很是?可爱。
萧应鸿听到请安声,转过头来看?,就看?到了沈初宜等人。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从椅子上慢吞吞挪下来,很规矩站在树下,有些?局促地看?着三人。
他?自然是?认识她们的。
虽然说不上熟悉,从小到大也见过无数次,不可能叫不上她们的名字。
沈初宜见他?竟是?有些?局促,便微微一笑,弯下身?来问他?:“鸿儿,可还?认识淑母妃?”
萧应鸿认真看?了看?她,才点了一下头。
“见过淑母妃。”他?还?规矩行礼。
同沈初宜行礼过后,他?也看?向德妃和贤妃,乖巧行礼。
瞧这小模样,真是?招人喜欢。
沈初宜就笑了,他?摸了摸他?的头,很认真夸他?:“鸿儿真聪明,这么久没?见,还?记得母妃们。”
“真乖。”
贤妃也上前同萧应鸿说了几句话,见他?神情恹恹的,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不是?,瞧着鸿儿比之前高了半个头,也长大了呢。”
这几句夸奖,倒是?让萧应鸿脸上多了几分羞涩的欢喜。
“好了,咱们进去同太后娘娘一起说会儿话吧。”
德妃很是?干脆:“鸿儿,你?若是?闲了,就让宫人去灵心宫通传,你?哥哥还?等着你?一起去御花园玩呢。”
本来德妃说到萧应泽,萧应鸿还?高兴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低下头,道:“是?,谢过德母妃。”
德妃看?了看?他?,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领着他?一起进了寿康宫。
这会儿庄懿太后在读书。
她神情淡然,不喜不怒,见了三人和萧应鸿一起,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鸿儿,母妃们来看?望你?,可高兴?”
萧应鸿脚步微顿,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一些?,很拘谨地给?庄懿太后行礼:“见过祖母,鸿儿高兴的。”
两岁多的小娃娃,倒是?很懂规矩。
庄懿太后就笑着对他?招手。
等萧应鸿来到庄懿太后身?边,被她弯腰抱起来,放到腿上,才看?向德妃等人:“都坐下说话吧。”
等三人落座,庄懿太后把宫人端上来的果盘放到萧应鸿面前,才道:“鸿儿最近好了许多,到了夏季,腿上的伤就不难么痛了,人也精神许多。”
她慢条斯理?说着,轻轻拍着萧应鸿的后背。
沈初宜注意到,此刻的萧应鸿非常乖顺。
她对萧应鸿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他?很害怕萧元宸,对于父亲总是?很抵触,不肯见他?,也不肯让他?抱。
原来的萧应鸿还?能粘着李幼涵,如今李幼涵离开了长信宫,他?就只能跟着庄懿太后。
在庄懿太后宫里这段时间,萧应鸿比以前更沉默寡言,大抵是?因为离开了母亲,幼小的孩童心里难过。
沈初宜就看?到,萧应泽用勺子吃桃子,他?从果碟最边缘开始吃,一块吃完,才去吃下一块,他?吃的顺序很讲究,从边缘依次往内,等到吃过一半,似乎吃饱了,他?才放下了勺子。
而此刻,果碟里刚好剩下一半桃子块,形成一半月牙,不多不少。
庄懿太后本来在跟德妃说话,注意到沈初宜一直在看?萧应鸿,便笑着问:“淑妃,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道:“臣妾只是?看?鸿儿吃得开心,心里头安稳。”
庄懿太后轻轻抚摸萧应鸿的后背,道:“鸿儿,你?看?,这么多母妃关心你?,你?高兴不高兴?”
萧应鸿抬起头,看?向沈初宜。
“高兴的,”萧应鸿小声回答,“鸿儿,高兴。”
庄懿太后就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乖,自己出去玩吧。”
沈初宜发现?,萧应鸿居然松了口气?。
等萧应鸿离开书房,庄懿太后才道:“之前皇帝的万寿节,你?们办得很好,也着实?辛苦,下一次请安便免了,你?们都好好休息几日。”
六月初的请安刚好要来寿康宫,庄懿太后倒是?体?贴。
三人忙感谢太后,庄懿太后就摆摆手,道:“你?们好好侍奉皇帝才是?要紧的。”
她忽然看?向沈初宜:“如今宫里的宫妃越发少了,皇帝又不喜人多吵闹,一直不愿开选秀充盈后宫,这是?你?们的福气?,也是?百姓之福。”
“你?们能侍奉皇帝,就好好好侍奉,多为皇室开枝散叶。”
庄懿太后嘴里说的是?你?们,眼睛却一直在看?沈初宜,非常的意有所指。
沈初宜倒是?心虚平和,她忙道:“是?。”
德妃和贤妃也懂事,两人一起说了是?。
在寿康宫略坐了一会儿,三人就起身?告退了。
临走的时候,庄懿太后就道:“鸿儿在哀家宫里,你?们放心便是?,你?们膝下都有孩子,平日里也忙,就不用太过惦念鸿儿了。”
“倒是?要多带孩子过来,跟鸿儿一起玩才是?要紧的。”
三人应下,便从书房依次退出。
这会儿萧应鸿居然还?在庭院中赏景。
可能因为腿上的伤,他?已经不能跑跳玩耍了,每日只能坐着躺着,日子寡淡得没?有任何趣味。
这样幼小的孩子,居然也能忍耐住寂寞。
贤妃看?他?那小模样,有些?不忍心,便对萧应鸿道:“过几日贤母妃带着妹妹们,请你?和哥哥一起去御花园可好?”
萧应鸿眼睛一亮。
他?本来想立即应下,可刚要动作,整个人却僵住了。
半响后,萧应鸿只细声细语地说:“鸿儿要听祖母的。”
贤妃颔首:“贤母妃知道的,会先同太后娘娘禀报。”
她也揉了揉萧应鸿的头,跟着德妃两人一起出了寿康宫。
等三人离开,贤妃坐上步辇,回东六宫。
沈初宜不想坐步辇,就跟德
妃一起散步。
两人走出一条巷子,德妃才开口:“瞧着鸿儿乖了许多。”
她跟李幼涵一贯不对付,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两人一起入宫,先后生下皇嗣,两个孩子只差了两个多月。
看?着萧应鸿,德妃总觉得看?见了自己的萧应泽。
因是?同父异母,两个孩子长相甚至都有五分相似。
她也不是?没?有温柔的时候。
沈初宜应了一声,才道:“乖顺过头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很低沉:“我瞧着,他?有些?怕太后娘娘。”
德妃难得叹了口气?:“是?啊。”
“方才他?从书房离开的时候,脚步比进来时快了三分,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的。”
德妃声音也很低沉:“按理?说……”
按理?说,不应该的。
庄懿太后对待宫人们都很宽容,她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温和可亲,慈爱友善。
旁人见了都要夸一句太后娘娘是?个好人,因何萧应鸿会怕她?
明明庄懿太后现?在应该是?他?最依赖的人。
母亲抛弃了他?,他?只能跟着祖母,才能在这皇宫里顺利长大。
他?应该依赖她的。
两人说到这里,都不再言语了。
这宫里的许多事,都不能明说。
很快,就到了德妃灵心宫的巷口:“改日再聊。”
德妃干脆利落结束了谈话。
沈初宜福了福,目送她离开,才扶着如烟的手往景玉宫行去。
前些?时候宫事繁忙,沈初宜就暂缓了平安脉,今日她回到宫中,就让宫人去请了黄茯苓。
黄茯苓过来,给?她请脉之后,就笑道:“娘娘身?体?康健,没?有大碍,只是?要多晒太阳,气?色会更好。”
沈初宜就道:“有劳黄医正?了。”
说完自己的身?体?,趁着雪团还?没?醒来的间隙,沈初宜就问:“之前听闻二皇子一直病着,腿上的伤一直没?好,今日瞧见,走路倒是?还?算利落。”
沈初宜顿了顿,问:“他?的腿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茯苓倒是?不迟疑,便说:“二殿下之前伤了脚踝,本来若是?好好养,能养好。”
“虽然以后不能跑跳,不能蹴鞠,却也可以如常人那般行走如常,不过之前二殿下忽然又摔倒了,伤处再度扭伤,这一次其实?不如上次病情严重,但二殿下会很疼,治疗的过程比较痛苦。”
黄茯苓说到这里,也叹了口气?。
萧应鸿也还?不到三岁,只是?个幼童,受这么大的罪,当真是?可怜极了。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道:“本宫知道了。”
“若是?以后鸿儿有什么不妥,记得让人禀报本宫。”
黄茯苓忙道:“是?。”
等萧应淳醒了,黄茯苓又去看?三皇子。
看?到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三皇子,黄茯苓都笑了一下。
“三殿下身?体?真是?康健,”黄茯苓听完了脉,便对沈初宜道,“娘娘不用放心,不出意外,三殿下会健康长大。”
第135章 第 135 章
孟夏草木长, 绕屋树扶疏。①
一晃神,圣京的夏日已经悄然来临。
从某一个闷热无风的傍晚开始,整个长信宫就进入一年中最难熬得暑夏时节。
高大的宫墙遮天蔽日,挡住了偶尔才凉爽的风。
宫中的树木并?不算多, 尤其是宫巷中, 两侧都无树木, 行走其中只有头顶的烈阳。
能热得人头脑发晕。
只有部分宫室中才有树木遮阴,让宫殿里不至于?那么闷热。
今年沈初宜搬入景玉宫,住在?前面的正殿里, 才发现前后都有窗的正殿有多凉爽。
圣京的夏日炎热,但东西六宫的主殿都比其他宫殿要高上三级台阶, 看似不多, 却恰好能让微风吹入内。
即便是白日, 微风也能透过大开的隔窗送入殿中, 然后从后窗逃离。
再?加上庭院中的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冠茂密, 枝叶繁盛, 遮挡了烈日炎炎, 让庭院中凉爽许多。
一对比,就知道景玉宫的好处来。
沈初宜本就耐热, 今年搬来景玉宫,倒是不觉得热了, 也能适应宫中的夏日。
去岁在?畅春园风波太多,到?了五月末时, 宫里还没安排前往畅春园事宜。
宫人们都在?私下议论, 不知今年会否还去畅春园。
自然,因为炎热, 也因为贵人们去了畅春园,宫里就能悠闲许多,夏日天气少做些?差事岂不美哉?
宫人们心里都是盼望的。
景玉宫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甚至贤妃还来问她。
沈初宜就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最近陛下国事繁忙,我也不好问这些?琐碎事宜。”
这几日,淮州等地出现了地龙翻身,虽不至于?天崩地裂,却也影响颇广,萧元宸一直在?忙碌救灾事宜,已经多日不曾入后宫。
他不来,沈初宜自然也无处可问。
贤妃叹了口?气:“再?熬几日吧,若是能去,六月去也使得。”
“那会子才是最热的时候。”
圣京之中,最热的是六月和七月,到?了八月,只要一过中秋,天气就立即凉爽下来。
沈初宜陪着她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就听贤妃说:“你可知道,定国公?出京了。”
对于?前朝事,沈初宜其实比贤妃要清楚得多,不过她还是道:“应是去淮州,专门主持救灾事宜。”
沈初宜意味深长:“毕竟,定国公?一贯忠心耿耿,颇得陛下敬重。”
贤妃也笑了一下,神情很是淡然:“是啊,也只有定国公?能得陛下这般信任。”
贤妃家门第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在?满地公?亲,遍地勋贵的圣京,普通官宦人家多如牛毛。
不过因出了贤妃和两位公?主,如今耿家也算是有些?声望,萧元宸稍微关照两分,耿家立即就能起来。
对于?这些?前朝事,贤妃不可能毫不知情。
两人说了会儿话,贤妃宫里事多,便直接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继续读书,今日不算忙,她把近期积攒的课业都整理好,准备过两日请步九歌给她讲解。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膳时分。
红尘四合,落日熔金。
到?了傍晚时分,忙碌了一日的长信宫慢慢安静下来,宫道两旁的宫灯依次点亮,照亮了归家的路。
晚风吹拂,并?不凉爽,却也能解一解白日的暑热。
一道消瘦的身影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她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宫装,发髻略有些?凌乱,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这是一名三十几许的姑姑,宫灯昏黄,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一路蹒跚前行,脚步非常缓慢,一直从西六宫绕路来到?东六宫,最后从尚宫局后门进入。
她抵达尚宫局时已经有些?晚了,黄昏已过,星夜将至。
守门的黄门看到?她,下意识就道:“姑姑安好。”
等她慢慢进了尚宫局,走得不见身影了,那黄门才瞪大眼睛:“出来了?”
那姑姑根本不知这些?琐事,她一路前行,最终回到?了自己?位于?布料库后面的厢房。
布料库的宫人只陆续放出来一半,人手太少,格外忙碌。
因是库房,除了值夜的两人,其余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差事,因此?她回到?厢房的时候,左右厢房都已经吹熄了灯盏,所有宫人都已经安置了。
那姑姑从腰间摸出钥匙,就着月色开锁。
她的眼神似乎都不好用了,开了好半天才把门锁打?开。
吱呀一声,门房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股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灰尘和污浊气息,让来人不由咳嗽两声。
她挥了挥手,在?鼻尖扇了一下风,没有立即进入厢房,反而站在?门边沉默等了一会儿。
等到屋里的气味散去,她才抬步进入。
转身,重新关上了房门。
片刻后,厢房的隔窗上,映出一道橘黄的微弱光影。
她点亮了屋里的灯。
随着宫灯被点亮,屋中越来越明亮,在?隔窗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人似乎在?屋中忙碌,正在?窗边擦拭桌台,一刻都不得闲。
就在?此?时,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屋中人顿了顿,她迟疑片刻,还是问:“谁?”
敲门声继续。
先是敲了两次,然后又敲了三下,很有节奏。
从隔窗可以?看出,屋中人的动作停下来了。
“阿姐?”
她低声询问。
片刻后,叹息声响起:“是我。”
咔哒一声,门栓被取下,屋中人打?开了房门。
月光落下,在?来人身后皎洁如银栗,来人的面容被屋中的宫灯点亮,映衬出有别于?平时的温柔笑容。
来人眼眸中有清晰的喜悦,她似乎非常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璧,你出来了。”
陈璧抬眸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退后半步:“阿姐,进来说话吧。”
程雪寒迈步而入,转身关上房门。
大概碍于?身后的陈璧,她没有上锁,只让门虚掩着。
陈璧方才才擦干净窗边的桌,她迟疑片刻,才道:“阿姐,你略等下,屋中凌乱,我得把椅子擦干才能坐。”
程雪寒态度很平和。
她一直温柔看着陈璧,目光盈盈如秋水,盛满了今夜皎洁的月色。
“不用忙了,我们就坐在?床上说话,可好?”
陈璧就又说:“我还没煮茶。”
她显得有些?局促,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过分的彷徨。
似乎必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安定。
程雪寒忽然伸出手,握了一下陈璧的手腕。
陈璧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她的安抚。
片刻后,陈璧忽然低笑一声。
她叹息地道:“总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还能活着。”
劫后余生,她这种反映是很正常的。
陈璧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即便手里忙碌着,也是不知所错的。
程雪寒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此?刻才开口?:“阿璧,你已经没事了。”
她拉着陈璧在?床边落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宫里最讲究证据,只要你咬死不开口?,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慎刑司也不能屈打?成招,只能放了你。”
灯花跳了一下,不知为何?,厢房中的光亮暗了些?许。
陈璧低垂着头,依旧神色恹恹,程雪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真的吗?”
程雪寒坚定道:“真的。”
陈璧这才笑了一下:“这就好。”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程雪寒:“阿姐,我做的好不好?”
程雪寒难得露出温柔笑容:“你做的很好,很棒。”
陈璧羞涩地点头,道:“慎刑司的人无论问什么,我都没有开口?。”
说到?这里,陈璧又沉默了。
程雪寒轻轻摸索着自己?的袖口?,见她如此?,就问:“怎么了?”
陈璧沉默片刻,才说:“阿姐,慎刑司问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程雪寒眼眸微闪,她道:“你放心,那些?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阿姐,”陈璧抬起眼眸,有些?迟疑地看向程雪寒,“你还记得德妃娘娘宫里的木念儿吗?”
程雪寒没有迟疑,她道:“木念儿的确是自己?自缢的。”
陈璧却沉默了,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入宫后都是我来教导,后来她去了灵心宫,我以?为她能有个好前程,那时候她就跟我说,这宫里最憧憬的就是阿姐和我。”
“她也想?成为我们这样的女官。”
程雪寒的眉目也沉寂下来,似乎也在?回忆那个年轻便自缢的女孩儿,有些?怅惘和落寞。
“她不应该同人结菜户的。”
“那钱大鼓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吃喝嫖赌的阉人,最后不还是把她害死了?”
陈璧也跟着叹了口?气:“阿姐,这事你真的没有动手吗?若非如此?,慎刑司为何?反复审问我?”
她迟疑片刻,声音压得很低:“阿姐,你实话同我说,是否是那位要求的?”
程雪寒没有说话。
她平静看着陈璧,忽然道:“阿璧,你人都出来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同你无关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晓。”
陈璧却苦涩一笑,声音十分干涩。
“阿姐,我人出来了,可我也活不成了啊,”陈璧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证据,慎刑司只能放了我,但陛下不会放了我。”
“他那么宠爱淑妃娘娘,我做的事情,已经让陛下动了杀心。”
陈璧加重了语气,道:“阿姐,我入宫二十年,吃过苦头,也享过荣华,因阿姐的关照,我这大半辈子过得都是顺遂的。”
“我心里很感谢阿姐,也不觉得有遗憾。”
“可我总想?知道真相,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清醒地死去。”
大抵是这句话触动了程雪寒,程雪寒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木念儿,是我劝她自缢的。”
程雪寒说:“她做了那样的事情,是给你,给我蒙羞,我不能让这样的人留在?宫里。”
“同旁人无关。”
“一切都是我一人而为。”
陈璧的目光平静注视着半开的隔窗,窗外寂寂,只有竹叶的阴影落在?隔窗上。
陈璧抿了抿嘴唇,问:“那懿太后娘娘的寿礼呢?”
“因何?会出那么大的事情?”
————
这些?事,都没有陈璧经手。
可到?底出了事。
陈璧此?刻询问,是因为在?慎刑司里,过去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重新审问。
程雪寒叹了口?气:“慎刑司的章掌殿,还是这样谨慎。”
即便已经结案,但只要有细枝末节不妥,她就会反复审问。
正因为这份仔细,章掌殿才年纪轻轻稳坐慎刑司之首,如今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璧看起来同这两起案子毫无关联,但章掌殿还是仔细审问了。
程雪寒一贯都是沉默寡言的,许多事情,若非章掌殿审问过陈璧,陈璧绝对不会往程雪寒身上想?。
现在?被陈璧这样一问,程雪寒只是平静笑了一下。
“阿璧,你知道的,在?尚宫局我只有你,没有旁人。”
她没有认下这件事。
陈璧依旧看着窗棱,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叹了口?气。
“阿姐,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陈璧话语很真诚,满含感激:“咱们年岁相仿,我一直想?着,等咱们以?后白发染鬓,便一起去西郊皇庄荣养,还做好姐妹。”
程雪寒听到?她这样讲,也有些?动容。
“阿璧……”
陈璧握住了她的手:“可惜,阿璧已经没办法再?
陪着阿姐,帮你做事,与你一起白头荣养了。”
陈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靠在?了程雪寒的肩膀上,声音凄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程雪寒的衣襟上。
那么冷。
程雪寒心里一瞬有些?动摇。
这些?年的岁月时光,这些?年的相互扶持,陈璧是唯一一个一直跟在?她身边,坚定没有离开的。
无论她说什么,陈璧都会听,无论她要陈璧做什么,陈璧都会做。
她甚至不会问,为何?,为谁,会有什么结局。
陈璧就像是最忠诚的看家犬,十几年来一直忠诚于?她。
程雪寒的心再?冷,也抵挡不住二十年的陪伴。
她轻轻拍着陈璧的肩膀,难得有些?犹豫:“阿璧,要不我……”
“阿姐!”
陈璧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姐,慎刑司严刑拷打?,我没有供出你,几十个日夜熬着,我没有多说一句。现在?,你要让我的苦心白费吗?你要让我白死吗?”
程雪寒不说话了。
可她的心,也被陈璧搅乱了。
陈璧的眼泪渐渐停下,她娓娓道来:“现在?想?来,这一生我都不觉得虚度。”
她声音很平静,道:“去年中秋的事情,我觉得是我们做的最精彩的一件事了。”
“还是阿姐厉害,一早就看出杨思梵的心思,安排宫人挑唆她,让她最终动了念头。”
程雪寒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要的太多,一定会动心的。”
陈璧问:“可是阿姐,两位皇子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至今没能查清。
程雪寒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倏然叹了口?气:“这宫里的许多事,我都不清楚。”
“你说,会是她吗?”
程雪寒沉默片刻,猜到?:“我也不知道。”
“若是她,因何?要这么做,要知道,最后是二皇子受了伤,大皇子反而无事。”
陈璧也沉默了,两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为何?。
一阵微风吹过,窗边的宫灯微微摇曳,屋中的光明越发昏暗。
“还有淑妃娘娘被鱼骨刺伤的事情,每每想?来,都觉得天衣无缝,”陈璧得意地笑了一下,“阿姐的计谋真是厉害,至今慎刑司也没有其他线索,什么都审问不出来。”
程雪寒说了第一件事,后面的话就很利落了。
她在?宫中多年,暗中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没有哪一件被旁人所知。
那些?算计,那些?谋划,那些?天衣无缝的手段,她其实是很自得的。
现在?被陈璧这样一夸赞,程雪寒内心深处的自得和傲慢变占据了上峰。
“可不是,”她轻笑一声,“慎刑司只盯着红香查,能查出什么线索,红香和那吴有德都是放在?前面的人,实际动手的,只有那个做汤的侍膳黄门。”
“阿璧,我一早就教导过你,只要一件事里嫌疑人有很多,永远就查不到?我们头上。”
陈璧不由又夸奖道:“这些?年跟着阿姐,我学到?许多。”
她顿了顿,又问:“之前碧云宫闹鬼,可是姐姐动的手?我瞧着那邢才人可不像是那么聪明的人,还知道做这一手。”
邢才人发疯,被行巫蛊之术,确定是陈璧动的手。
她不知道在?那之前,碧云宫的事情又是谁所为。
这一次,程雪寒非常干脆:“我也不知呢。”
她平淡道:“这宫里,想?要动手的人太多了,你看,他们就是不知鱼骨一事的真相,才会牵扯什么红香闹鬼。”
程雪寒冷冷一笑:“愚蠢。”
问到?这里,事情其实也问的差不多了,该要的答案,也都要到?了。
但陈璧还是说:“那静贵嫔呢?”
“阿姐,静贵嫔咱们可全程都没插手,她如何?会……”
程雪寒偏过头,认真看向陈璧。
“你今日的问题真的很多。”
陈璧平静被他注视,眼眸不躲不闪,她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事情,在?慎刑司的五十三日里,我被反复审问过。”
“阿姐,你不知道,慎刑司是什么滋味。”
“我不能供出阿姐,不能供出她,我每日就只能在?心里反复思索那些?事,让自己?不至于?发疯,把话都说出口?。”
“说实话,今日能被放出来,我已经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了。”
陈璧惨笑一声:“慎刑司杀不了我,总有人能杀我。”
“无论有没有证据,无论真相为何?,他们都决定放弃我,不想?再?让我苟活了。”
她抬眸,看向程雪寒,态度很诚恳。
“临死之前,我总得知道真相。”
程雪寒叹了口?气:“阿璧,陛下或许不是这样的人。”
程雪寒安慰她:“或许因为你没有招供,陛下认为你不是动手之人,直截了当把你放了。”
“不会杀了你的。”
陈璧苦笑一声:“阿姐,你自己?信吗?”
程雪寒沉默了。
陈璧靠在?她身上,忽然说起早年间的一件事。
“当年那阉人要害我,是阿姐救了我,我知道阿姐为了我做了手段,让他无声无息死在?了杂役房,再?也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真的很感激阿姐,”陈璧道,“阿姐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的家人都要好。”
“当年家里其实并?没有穷到?要女儿入宫的地步,可当时我阿弟刚好去秀才家中玩耍,跟着读了几句诗,阿爹和阿娘就觉得他以?后能高中状元,为了供他读书,毫不犹豫把我送入了宫中。”
“为了攒银钱,我阿姐一直到?二十都未成婚,好不容易许了人家,还是个死了娘子的鳏夫,为的不过是那几两束脩。”
“可到?头来,那夯货也一事无成。”
陈璧说着,眼泪再?度滑落。
“所以?当时阿姐让我做那件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做了。”
“只有阿姐,是真心待我好,不求任何?回报的。”
程雪寒沉默着,这一次一言不发。
陈璧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阿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害死过那么幼小的孩童,换来苍天惩罚,让我活不到?四十?”
程雪寒蹙了蹙眉头:“别瞎说。”
说到?这里,她拍着陈璧的手微微一顿,好半天才道:“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陈璧说;“在?牢房里的每一日,我听着其他人哭泣,都在?思索过往。”
陈璧叹了口?气,她说:“一切都从那一日开始,阿姐,从那时起,我们就不能回头了。”
程雪寒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避重就轻地道:“你别多想?。”
“慢慢就好了,无论如何?,这几日你就踏踏实实的,明日我让人多准备些?你爱吃的膳食,送来给你甜甜嘴。”
程雪寒说着,慢慢放开了陈璧。
她站起身,来到?窗前,就着宫灯的光亮看桌上的茶壶。
茶壶很冷,里面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程雪寒背对着陈璧,她垂眸看着那冷透了的紫砂茶壶,声音很低:“阿璧,茶冷了,你的茶炉呢?”
陈璧愣了一下,说:“在?抽屉里。”
“今日吃一碗热茶,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过去了。”
程雪寒取出茶炉,用火折子点燃灰碳,从水缸里重新取了一壶水,放到?了茶炉上。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转身对陈璧道:“牢房里寒凉,我担心你的身体,提前准备了姜和红糖。”
“姜糖水暖身。”
陈璧就看着她忙忙碌碌,也不再?开口?了。
茶炉声音中炭火噼啪,很快,茶壶就响起咕嘟声。
程雪寒来到?桌边,背对着陈璧,伸手取下了茶壶盖子。
她垂眸看向壶中,姜茶汤在?茶壶中沸腾,翻滚出辛辣的滋味来。
程雪寒沉默看了两刻,最终还是伸出手,从茶炉上取下来。
当那杯温热的姜茶汤放入手中时,陈璧依旧在?发呆。
程雪寒柔声哄劝:“阿璧,趁热吃,早些?睡。”
陈璧安静看着茶汤,问:“阿姐不吃吗?”
程雪寒愣了一下,说:“我吃什么?”
“不吃啊。”
陈璧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汤,她抬起眼眸,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阿姐,陛下放了我,可你没有放了我。”
“我们这二十年的情分,一点都不重要吗?”
这话一说出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刹那间,程雪寒脸上的温柔笑意不见了。
犹如她名讳一般的冰冷慢慢爬上她的脸颊。
“阿璧,我真舍不得你,”程雪寒伸出手,手指冰冷,轻轻抚摸在?陈璧的脸颊上,“这宫里,唯有你懂我。”
陈璧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阿姐,为什么?”
程雪寒浅浅笑了一下,笑容却不达眼底。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程雪寒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舍
弃掉了。”
“真麻烦,再?养一个好用的打?手,太难了。”
第136章 第 136 章
程雪寒的声音很温柔, 说出来的话却只剩下冰冷。
明明是炎热夏夜,可陈璧还?是觉得手脚发凉,冷意从心间蹿升,顺着血管, 流淌进她四?肢百骸。
陈璧不由打了个哆嗦。
可该说的话, 该做的事, 她还?是要做。
陈璧抬眸看向程雪寒,眼睛通红,却并没有多?少委屈。
“阿姐, 我?会乖,我?也会喝下。”
陈璧声音诚恳:“但是阿姐, 你能否告诉我?, 当?年那件事, 是否为太后娘娘所做?”
程雪寒沉默片刻, 反问:“哪件事?”
陈璧抿了抿嘴唇。
她知道阿姐的,阿姐的心比海底的寒冰还?要冷, 还?要坚硬。
没有人能击碎阿姐的心房。
如今她拿命来换, 阿姐怕是也不愿意多?说半句。
世间凡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陈璧叹了口气, 她道:“当?年悼瑞皇子?降生?,宫中甚是欢喜, 陛下十分喜爱胖墩墩的小皇子?,甚至满月宴由他亲自主持。”
这般的爱重, 难怪当?时许多?宫妃都?十分忌惮。
然而, 这位备受宠爱的五皇子?,却忽然夭折了。
十几年过去,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陈璧这一生?做过无数事,好坏皆有,她也从来都?不后悔。
可唯独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底。
因为她害的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陈璧苦笑一声,道:“那时我?刚被你救回来,依旧处在惶惶不安中,你告诉我?,只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会被人欺负。”
“那几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
陈璧一直盯着程雪寒:“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告诉我?,只要找到效忠的人,就能无所畏惧,而要被人选中,被人信赖,要先做出成绩才行。”
“所以我?就这样听了你的话,把毒药一层层染上了五皇子?的襁褓布料上。”
说到这里?,陈璧忽然问:“阿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能成为尚宫?”
程雪寒一直没有开口。
她仿佛在看不懂事的晚辈那般,眼神里?只有慈悲。
“阿璧,你糊涂了。”
程雪寒声音甚至都?温和?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伸出冰冷大手,抚摸上陈璧捧着茶盏的手,倏然用力?。
“唔。”
陈璧吃痛。
她手腕上还?有淤青,一看就是才受过刑,根本抵抗不了程雪寒。
程雪寒就那样捏着她的手,逼迫她把那盏热姜茶举起,眼看就要喂入陈璧的口中。
“阿璧,”程雪寒还?在诱导她,“为了阿姐,你便甘心赴死吧,等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做亲姐妹,我?一定?会待你很好,比这一世还?好。”
温热的茶盏贴着陈璧的嘴唇,陈璧眼泪扑簌而落,她认真看着程雪寒,最终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再?见,阿姐。”
她呢喃一句,张嘴就要吃下那一碗不知道被下了什么的姜茶。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色倏然落下,点亮了屋中的情景。
程雪寒手腕一抖,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房门外的几道身影。
站在最前面的是孙成祥和?章掌殿,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站着面容冷峻的皇帝陛下和?淑妃娘娘。
这两人周身围了数人,所有人都?面容肃穆,盯着屋中的程雪寒。
程雪寒眼眸中掀起滔天巨浪,她忽然回过头,难以置信看向陈璧。
“陈璧,你居然出卖我??”
她早该想到的。
早该明白的!
陈璧犯了重罪,因何?因为没有证据就会被放出来?
这几日耳边不停有人说着这样的事,让她顺理成章以为事情就是对的。
可仔细想来,想要让一个宫人永远消失,对于皇帝陛下而言都?不算是一件事。
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要先把陈璧放出来,然后再?派人出掉她?
多?此一举。
原来就是为了套她的话。
该认的,不该认的,程雪寒方才都?已经认下了。
再?也无力?回天。
程雪寒倏然松开了手。
对于萧元宸而言,只捉拿一个陈璧根本不能满足,因为他们都?清楚,一个尚宫局的姑姑,根本微不足道。
那被人争夺了半天的茶盏倏然落地,啪嗒一声碎裂成片。
陈璧脸上的眼泪渐渐收了回去。
她擦了擦脸颊,重新抬眸看向满脸狰狞的程雪寒。
“阿姐,当?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安排的吧?”
“从一开始,你就选中了我?。”
“为了彻底利用我?,所以你让人杀了我?的家?人,帮我?困在这宫闱里?,成为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陈璧声音很平静,她问:“阿姐,为何?是我?呢?”
程雪寒倏然笑了一下。
她站在那,背对着门外的所有人,只认真看向陈璧:“为何?不能是你?”
她说:“当时需要选出一个人为我?做事,而你恰好回到尚宫局,那么多?人站在院中,等待发落,只有你知道悄悄往管事姑姑手里塞银子。”
程雪寒竟然还?夸了一句陈璧:“真的很聪明。”
“我?要选的人,自然要聪明伶俐,不会搞砸我?所有的吩咐。”
程雪寒说到这里?,长舒口气:“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当?年的事。”
陈璧没有再?开口。
她慢慢擦干眼泪,缓缓起身,一步步离开了厢房,很乖顺被人带了下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程雪寒。
此刻,章掌殿进入厢房,来到了程雪寒身边。
“程尚宫,请吧。”
程雪寒回头看她。
章掌殿比她年轻,年少好几岁,面容瞧着也是清秀端庄的,但程雪寒却知道,她看起来文?文?弱弱,武艺却极高。
她是挣脱不了她的。
尤其这厢房里?里?外外都?是人,她无路可退,插翅难飞。
程雪寒叹息着伸出手,任由章掌殿束缚住她的手腕,道:“我?输了。”
等回到慎刑司,还?是之前审问陈璧的那间审讯堂。
还?是那时候的座位,开口的却换成了章掌殿。
“程雪寒,之前在厢房内,你应下之事可作数?”
程雪寒身上被上了夹板锁链,她只能跪在那,一动不能动。
“什么事?”
程雪寒很平静。
章掌殿就把方才记录的两人谈话重新复述:“你承认,德妃娘娘宫中木念儿是你诱导自缢,淑妃娘娘的鱼骨案以及中秋纵火案都?有你幕后指使。”
程雪寒想了想,道:“是。”
这些她方才的确承认了。
既然已经承认,被萧元宸发现她的嫌疑,就不用再?隐瞒了。
章掌殿在案情簿上添了几笔,然后才继续问:“去岁庄懿太后娘娘寿礼被污,可是你指使?”
程雪寒冷笑一声,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萧元宸,道:“陛下,淑妃娘娘,方才我?没有认的,就不是我?所为,既然认了,就是认了。”
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
“也不用再?审问我?了,耽误时间,这么晚了,陛下和?娘娘不如早些安置。”
说完这句挑衅的话,程雪寒就低下头,一
语不发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垂下眼眸,直接起身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回到景玉宫,各自洗漱更衣之后,帝妃二人才一起坐在拔步床上,开始议论今日事。
“陛下,我?总觉得程雪寒有些不对。”
萧元宸淡淡笑了:“的确不对。”
“她跟陈璧始终都?没说那个她究竟是谁,即便陈璧引导她往懿母后身上引,程雪寒也没有应下。”
“不过这里?面的几件事,倒是有了着落。”
端看程雪寒认下的这几件事,一是木念儿,二是鱼骨,三是中秋。
“若这些都?与懿母后有关,母后为何?要害一个宫女?”
沈初宜思索一番,便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德妃声望渐长,太后娘娘不愿见她名声超过自己,必须要压一压她的威风?”
萧元宸应了一声:“是。”
“鱼骨一事,母后可以打压你的势头,又能把柔选侍和?路家?打压下去,一举两得。”
沈初宜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她没看到鱼骨,不小心吞咽进去,在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也会立即停止。
那件事情,归根结底不在沈初宜身上。
路勋才是庄懿太后要下手的人。
路勋的上位,会把定?国公府在工部的人压下势头,虽然最终庄懿太后在这件事上落了一步,没有彻底按她心意办成,但路勋的势头却也慢了一年。
到了今年,路勋才有希望重新调回圣京。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
他知道,这些事,都?让萧元宸痛心疾首。
尤其是庄懿太后隐藏在幕后,她做的这些事,全然不顾母子?亲情,也全然不顾自己太后的身份。
这其中但凡有一件引起波浪,都?会动摇国朝。
“尤其是中秋宫宴,那么大的一场火灾,弄不好就能烧到前殿去。”
萧元宸叹了口气,神色却并不难过。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已经不会再?为此事担忧了。
沈初宜顿了顿;“若真有太后娘娘的手笔,那么当?时两位皇子?被带走,我?以为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庄懿太后只是想要权利,想要跟以前一样,不被旁人压制,依旧随心所欲过活。
她又不是疯了,要害皇嗣的命。
“不过这件事出了意外,鸿儿的腿受了伤。”
萧元宸叹了口气。
他看向沈初宜,声音非常轻。
“或许,不是意外。”
沈初宜有些不解。
萧元宸反手握住她的手,淡淡道:“相比于聪慧能干,意志坚定?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性格柔弱的皇子?,岂不是更容易被控制?”
沈初宜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陛下……”
萧元宸回望她,神情很是平静。
“因为发现我?已经无法控制了,所以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当?鸿儿慢慢长大,她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或许她认为,她可以左右皇朝,左右下一任皇帝人选。”
“前提是,下一任皇帝得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得从小长在她的膝下,被她塑造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
萧元宸三言两语,却说得沈初宜脊背发寒。
她沉默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沉默在黑夜里?蔓延,犹如庄懿太后那双森冷的眼睛,从三十年之前,就一直注视着这幽深的宫闱。
她年少便嫁入皇家?,成为最荣耀的太子?妃,后来先帝登基,她又是最尊贵的皇后。
做皇后的那二十年,与做太后的这五年,庄懿太后享尽荣华富贵,即便先帝时她并不得宠,即便当?今陛下时她并非亲生?,但先后两位皇帝都?给了她尊重。
作为一个心底始终保有良善的人,沈初宜是无法理解庄懿太后,也不能认同她的。
她躲在幕后,指使的这些事情,都?让人从心底觉得可怕。
尤其是,即便只有两岁的萧应鸿,她都?没有放过。
稚子?何?辜。
萧元宸见她抿唇不语,心中微动。
母后之前说过的话浮现在心头。
他从来不是个难过就同母亲哭诉的软弱孩童,不过是前几日心中烦闷,同母后说了几句闲话。
当?时母后告诉他:“宸儿,你要知道初宜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一路行至今日,并非靠你的宠爱,这一路如此多?的风浪,她都?靠自己挺过来。”
“若她真的愚蠢柔弱,她当?年都?出不了永福宫,无法健康出现在你的面前。”
庄懿太后看着傻儿子?,不知道为何?,竟是有些喜悦的。
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
萧元宸的身份,天然让他无法同人交心,大抵会如同先帝,或者?史书上无数个皇帝那般,孤独地走完这一生?。
孤独,其实是一件好事。
有其他是皇帝的时候,孤独可以让他保持理智。
可对于恭睿太后而言,却又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萧元宸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悉心教养长大的孩子?。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这样度过一生?,即便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一生?几十载过去,却没有尝过人情冷暖,温柔爱怜。
太可怜了。
作为母亲,她舍不得。
所以,当?发现沈初宜的出现时,恭睿太后才那样欢喜。
碍于庄懿太后,她从来不与宫妃有过多?接触,便是面对沈初宜,也十分严厉冷酷。
可沈初宜却从来不生?气,也不会过分自卑,她依旧还?是那个她,无论身份如何?,无论宠爱如何?,她都?在过自己的日子?。
这份心性,就连恭睿太后自己也比不上的。
她这一生?几乎没吃过苦,生?来便是高门贵女,入宫便是高位妃嫔,她并非太得先帝宠爱,却平顺生?下一双儿女,好好教养长大。
她很清楚,沈初宜有这份坚韧心性,源于她的经历,源于那些曾经的苦难。
对于一名宠妃而言,这是好事。
可当?发现萧元宸越陷越深,甚至会因为沈初宜的“冷静”而伤心的时候,恭睿太后又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了。
她不会去谴责沈初宜,更不会埋怨她,因为造就沈初宜这样心性的,本来就是这幽深的宫闱。
她们都?身处其中,都?是这宫闱中的一粒棋子?,是史书中的一笔带过。她们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若她还?要去攻讦另一个人,那就真的要被这宫闱吞噬了。
所以她只能规劝儿子?,让他放宽心,慢慢过好日子?。
“宸儿,未来还?很漫长,母后知道你,是很有耐心的,”恭睿太后慈祥地看着儿子?,谆谆教诲,“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走下去。”
“可能需要几月、几年甚是数年,她总会动容的。”
“但我?也要警告你,”恭睿太后认真说道,“你既然想拥有一段恩爱美满的姻缘,想要收获心爱之人对你的感情,你必须要坚定?自己的内心。”
“宫里?繁花似锦,宫妃无数,你不能三心二意,半途而废。”
恭睿太后告诉他:“你自己清楚初宜的性格,若是哪一日你的心变了,她会彻底把你赶出心门,此生?都?不会让你踏足。”
萧元宸听得很认真。
他看着母亲,一字一言听着她的教诲。
他不用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母亲的忠告,因为他要面对的人不是母亲,而是沈初宜。
许多?话,他应该跟沈初宜说。
恭睿太后教导完儿子?,自己也舒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
“傻儿子?,你怕是不知道要如何?让女子?动心。”
萧元宸愣了一下:“母后?”
恭睿太后笑眯眯地道:“你平日里?是高大威严的皇帝,坚不可摧,可皇帝,你也得让自己成为普通人。”
“普通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悲欢离合,你也会生?病,会软弱,会痛苦。”
“爱一个人的第一步,就是怜惜他,你自己想一想,应该如何?做。”
回忆倏然结束,萧元宸慢慢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蓁蓁,我?好难过。”
沈初宜看向他,见他难得露出沮丧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忍心。
她正要伸出手,想要拍一拍萧元宸的肩膀,却见他忽然一动,一把把自己抱进了怀中。
萧元宸的怀抱很温暖,胸膛是那样宽厚,让人安心。
“初宜,朕心里?很难过。”
萧元宸又重复一遍。
他的声音很低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沈初宜不得不承认,这样沮丧的萧元宸,她的确是有些同情的。
这一年多?,她也算知道萧元宸和?庄懿太后的过往,即便不是亲生?母子?,两人之间也是有母子?情分的。
在登基之初,萧元宸其实很尊敬庄懿太后。
沈初宜能看出来,恭睿太后非常聪明,她深知庄懿太后的性格,所以选择退让一步,就如同先帝给她选的宫室和?封号一样,恭敬她,尊敬她。
若是庄懿太后的野心小一些,萧元宸不可能太早对定?国公府动手,也会一直尊敬她,一直给她养老送终。
事与愿违,时至今日,所有的如果都?不能再?提了。
沈初宜不知庄懿太后是如何?做想,但现在,她能清晰感受到萧元宸的难过。
在她心中,萧元宸一直都?是坚强勇敢的,他从来不畏惧任何?麻烦,前朝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是积极面对,着力?解决。
可感情上的事情,完全没办法按照理智来解决。
那毕竟是叫了二十几年母亲的人。
沈初宜叹了口气,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萧元宸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
就如同安抚孩童那般,温柔得让人沉沦。
萧元宸原本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可现在,被人这样温柔安慰,那股说不出的心痛又席卷上来。
“蓁蓁,难怪人人都?要皇帝做孤家?寡人,”萧元宸的声音低哑,“因为只要心里?有了要依赖的人,就会变得很软弱。”
“皇帝也不例外。”
沈初宜的手不停,继续拍抚他的后背。
“陛下觉得这样不好吗?”
萧元宸沉默良久,他手上微动,牢牢把她控制在怀里?。
“我?觉得挺好,因为我?依赖的那个人,是你。”
沈初宜觉得自己的心一片柔软。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笑了一下:“陛下怎么跟孩子?似得?”
萧元宸问:“蓁蓁,你让我?依赖吗?”
这话问出口,萧元宸就听到自己的心猛烈跳了几下。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耳鸣。
他怕听到沈初宜的拒绝。
原来他也会害怕啊?
但这一次,沈初宜没有让他等太久。
“好啊,”沈初宜的手还?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蓁蓁很强大,可以让陛下依靠。”
萧元宸一颗心落回心湖中。
温柔的晚风重新刮过,自他心湖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蓁蓁,谢谢你。”
多?余的话,萧元宸都?没有讲,他只是牢牢抱着她,要把她融进骨血里?。
“我?之心意,此生?不改。”他在沈初宜耳边坚定?地道。
沈初宜垂下眼眸,许久之后,她在他颈窝点了点头。
“好。”
萧元宸撒娇结束,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他微微松开沈初宜,继续同他说庄懿太后的事情。
“多?亏了你之前引蛇出洞的计划,才把程雪寒调出来,可如今看来,程雪寒准备自己都?背下,不愿意供出懿母后。”
沈初宜也迅速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她沉思片刻,道:“程雪寒还?有几件事没有承认。”
“一是庄懿太后的寿礼,一是皇子?出事,还?有便是汪亦晴的难产和?碧云宫闹鬼。”
沈初宜顿了顿,她道:“还?有一件事,其实一直没有头绪。”
萧元宸与她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白婕妤宫中闹蛇灾的事情。”
今日不知是陈璧忘了,还?是没能说到这里?,她跟程雪寒都?没有提及此事。
但在慎刑司,章掌殿的确都?审问过。
萧元宸看向她:“为何?如此关注此事?”
沈初宜思索片刻,认真说道:“因为其他的事情,都?有目的和?动机,比如木念儿,比如寿礼,即便程雪寒不承认,可就因这几件事,才让德妃失去管宫的权利,名声一落千丈。”
她道:“还?有我?遇到的鱼骨案,中秋宫宴那一场大火,甚至是碧云宫闹鬼,最后若是事成,都?有人得利。”
“唯有两件事,没有利益可言。”
“一件是白婕妤在畅春园遇蛇,一件便是汪亦晴难产。”
宫中怀孕的宫妃很多?,但时至今日,除了杨庶人作茧自缚,其余所有人都?顺利生?下孩子?。
因为皇嗣对于庄懿太后是不妨碍的。
皇嗣越多?,她能选择的余地也越多?。
汪亦晴本身并不受宠,即便她有孕,也没必要一开始就谋害她。
想要让她慢慢肥胖,以至于最终难产,需要从一开始就动手。
沈初宜想不到谋害她的动机。
还?有就是白婕妤。
虽然她看似是皇帝心仪之人的妹妹,是心腹忠臣的女儿,但沈初宜慢慢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受宠。
或者?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受宠。
况且她膝下甚至没有皇嗣,也没有有孕的迹象,为何?侍寝几日就要害她?
这两件事,都?没有动机。
萧元宸看着认真思索的沈初宜,淡淡笑了一下。
他道:“你别?忘了,还?有一派势力?。”
第137章 第 137 章
这句话, 让沈初宜眉头紧锁。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眉心的川字。
“如?今事情已经算是清晰明了,只要提前防备,就能一一击破, 全数歼灭。”
他扶着?沈初宜躺下, 盖好锦被, 道:“另一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颠覆大楚,搅乱国朝, 或者除掉朕。”
“为此,她们做的事情, 不需要有任何逻辑, 也不用去思?考任何结果, 本身就没有目的性可言。”
“所求唯有一个乱字。”
萧元宸认真看着?沈初宜, 声音低沉:“蓁蓁,你?暂时不用考虑那些人, 但你?要知道, 程雪寒被抓, 陈璧落网,有一个人一定会坐不住。”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张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萧元宸说的是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称霸后宫三十年?, 手里能用的人很多,但沈初宜却明白?, 她手里最的用的一定是程雪寒。
程雪寒是尚宫, 也非常聪慧,她一定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如?今这把?刀被封住锋芒, 还有可能反咬一口,若沈初宜是庄懿太后,一定会慌乱。
人在慌乱之?下,可能会做出许多不理智的行为。
沈初宜若有所思?:“所以陛下提前把?定国公调出圣京?”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他倾身上前,在沈初宜眉心落了一个吻:“我?们蓁蓁真聪明。”
他看向沈初宜,眸色幽深,好似有万千繁星。
“蓁蓁,我?是想要除掉宫中?的祸患,也想要让前朝后宫恢复平静,可我?不能让我?的亲人遭受危险,不能让你?们有一丁点的风险。”
“为这一日,需得仔细筹谋,万无一失。”
沈初宜舒了口气:“好。”
“陛下要如?何做,都可以告诉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早些安置吧。”
“不用急,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之?后两日,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一直到德妃派人来寻沈初宜,沈初宜才恍然大悟:“我?说这几?日宫中?为何如?此安静,原是程尚宫出了差错。”
程尚宫是在两日前的深夜被带走到的,次日尚宫局上差,各司管事姑姑和?上监寻不到她的人,却能按照旧例行事,所以第?一日还算安然无恙。
等到第?二日,众人才发觉不对。
这便上报给了德妃。
沈初宜这边,原也是孙姑姑和?冯姑姑侍奉她执行宫事,因?此她也顺理成章“知晓”了此事。
这一次的事情非常不同寻常。
按理说长信宫中?
的尚宫若是犯错下慎刑司,肯定要通报各宫,提前安排信任尚宫接任,尚宫不比宫中?其?他官职,掌管宫中?大事小情,一人不在,宫中?许多事情可能都会混乱。
怪就怪在程尚宫离奇失踪,宫中?上下无人能知,也无人安排后续事宜。
还是各管事姑姑自己?发现?,上报宫妃,才知晓此事。
沈初宜和?贤妃一起坐在灵心宫的明间,见德妃眉头紧锁,也不知要如?何处置此事。
贤妃想了想,看向沈初宜:“淑妃姐姐,要不你?去一趟乾元宫,询问陛下如?何处置?尚宫局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一定会乱。”
沈初宜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去,程尚宫此事,怕不是咱们能插手的,”沈初宜轻声细语,“贤妃妹妹你?想,若此事能安排,一早便能安排,不会等到今日。”
贤妃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她不由有些羞赧:“是我?太心急了,姐姐莫要生我?的气。”
“自然不会。”
两人说了这几?句,一边的德妃就若有所思?道:“不如?去询问懿太后娘娘?”
沈初宜心中?叹息,还是德妃敏锐,一下就抓到了关键所在。
后宫事暂时还是由两位太后掌管,但恭睿太后一贯不操心宫中?事,多是按部?就班问一句,一般不会有口谕。
庄懿太后则一直管宫,大事小情都知晓,尚宫局的事情,她肯定比三人知道得更早。
她们不知要如?何处置,庄懿太后肯定知晓。
贤妃思?索片刻,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只看向沈初宜。
“淑妃,你?说呢?”德妃也看向她。
沈初宜便笑道:“全凭德妃姐姐做主。”
这就是同意?了。
于是,三人先派宫人去寿康宫通传,等庄懿太后愿意?见她们,才一起往寿康宫行去。
今日的寿康宫依旧很安静。
三人进了正殿明间,就看到庄懿太后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正在侍弄一束鲜花。
她挑挑拣拣,却都不甚满意?,见她们三人过来,才道:“都坐吧。”
三人落座之?后,都没有立即开口,只安静等庄懿太后插花。
庄懿太后神情平静,垂眸看着?鲜花的时候,目光里还带着?喜悦。
她仿佛完全不知程尚宫的事情,亦或者,这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左挑右选,庄懿太后终于选了一枝月季,手里的银剪子咔嚓一声,剪短了多余的花枝。
等她终于把?一瓶鲜花侍弄好,才看向众人:“今日你?们过来,为的是尚宫局的事吧?”
她倒是开门见山。
德妃便开口道:“懿太后娘娘,尚宫局的事情娘娘应当是清楚的,一两日还好,时日长了,尚宫局便没了章法。”
德妃声音很冷静,她就事论事:“咱们都不知程尚宫因?何下慎刑司,究竟犯了什么事,是配合审问,还是作为犯人被刑讯,自然也不知她是否还能出慎刑司,重新回到尚宫局。”
“故而想来问一问太后娘娘,是否要临时选出一名尚宫,或是掌殿姑姑,暂代尚宫局差事。”
德妃说话干脆利落,清晰明了。
庄懿太后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等德妃说完,她才看向沈初宜和?贤妃。
“你?们如?何看?”
沈初宜跟贤妃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庄懿太后慢慢颔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沈初宜,才道:“程尚宫的确犯了宫规,今日一早,陛下就让姚多福过来禀报哀家了。”
她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伤感。
“哀家同程尚宫是十几?年?的旧相识了,未曾想她竟是这样的人,心里很是惋惜。”
庄懿太后忽然开始说旧事。
她顿了顿,才道:“如?今看陛下的意?思?,程尚宫可能一时半会离开不了慎刑司,既然如?此,尚宫局肯定要临时安排人当差。”
有她这句话,三位妃娘娘都松了口气。
若是尚宫局群龙无首,所有差事就都落在她们身上,那可就要忙得脚不着?地了。
“娘娘英明。”三人异口同声。
庄懿太后浅浅笑了一下,神情略有些和?缓。
“不过这人选,你?们可有头绪?”
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倒是沈初宜开口道:“娘娘,程尚宫本就年?轻,又得力能干,宫里暂时没有更换尚宫的打算,因?此尚宫局就连得力的能人都没有,大多都是专司一职的姑姑们。”
“如?今忽然要选出一名尚宫,怕是不好选的。”
德妃也道:“尚宫局的几?名姑姑,皆是各司其?职,没有程尚宫引导,即便选出人选,一开始也会手忙脚乱,且不知尚宫之?职有多重要。”
“还得娘娘定夺。”
庄懿太后看她们三人愁眉不展,便知确实拿不出人选,思?忖片刻,道:“如?今德妃宫中?的慕容姑姑,这两年?一直在处置宫事,哀家很是欣赏,不如?选慕容姑姑如?何?”
德妃倒是愣了一下。
三人之?前都没谈及人选之?事,但心中?的人选,其?实是庄懿太后身边的钱掌殿。
她陪伴庄懿太后三十载,一直都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若说有谁能迅速处置尚宫局的差事,怕是只有她。
倒是未曾想,庄懿太后先点的是慕容姑姑。
德妃反应很快,她直接就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臣妾宫中?的人,臣妾是有数的,慕容姑姑侍奉臣妾宫中?的小差事还得心应手,若是处置宫事,怕是捉襟见肘,定会搞砸差事。”
即便对于自己?宫中?的管事姑姑,德妃也没有留情面。
慕容姑姑今日没有跟随德妃前来,跟在德妃身边的是晚书。
此刻晚书低垂着?头,表情一成不变。
德妃倒是进退有度,她甚至满含歉意?地道:“娘娘,臣妾宫中?之?人不得力,还请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淡淡道:“罢了。”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看向沈初宜和?贤妃。
沈初宜不用等她开口,就直接起身,福了福:“娘娘,臣妾宫中?的舒云实在年?轻,刚当上姑姑才几?月,说句实在话,景玉宫的事情都叫她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可是不能着?手尚宫局事。”
这倒是,舒云能当上姑姑,只是因?为沈初宜得宠,份位高罢了。
她实在年?轻,不当大用。
贤妃也跟着?起身,恭敬道:“太后娘娘,臣妾身边的黄姑姑是臣妾娘家侍奉的嬷嬷,对宫规并不甚了解,并非宫中?多年?行走的宫人,亦不能着?手尚宫局差事。”
三人都拒绝了,德妃才启了话头:“太后娘娘,臣妾等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哀家身边最得力的就是清辉,这些年?,都是她陪伴在哀家身边,若她去了尚宫局,哀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她这样一开口,宫妃们就不好劝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这尚宫的职位,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
就在这时,钱掌殿倒是开了口:“太后娘娘,诸位娘娘,奴婢要侍奉太后娘娘左右,不便离开,不过奴婢倒是有个人选。”
太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邹姑姑?”
邹姑姑也是寿康宫中?常年?伺候太后的老人了,她比钱掌殿年?轻十岁上下,今年?三十几?许的年?岁,倒也算是年?富力强。
不等太后开口,德妃等人便一起躬身行礼:“邹姑姑的确是好人选,还请太后娘娘定夺。”
既然众人陈请,庄懿太后便只能忍痛割爱。
她便道:“好,便让邹姑姑暂时去尚宫局当差。”
“临时当差几?日,等选出适合人选,再做打算。”
————
安排好信任尚宫之?后,邹姑姑就离开寿康宫,直接去尚宫局当差了。
她毕竟是宫中?的老宫人,很快便接手尚宫局各项差事,没过几?日就已经能按部?就班处置尚宫局事。
邹姑姑的这个表现?,让几?位妃娘娘都松了口气。
这几?日,宫中?看似平静无波,但关于程尚宫的流言却甚嚣尘上。
许多私底下议论的,都是之?前邢才人心迷之?症,离宫修养之?事。
毕竟此事牵扯到了巫蛊之?术,不可能不了了之?,定是查出什么才最终定案。
小宫人们议论,多是说程尚宫就是那个动手之?人。
问题是,此事不仅害了邢才人,也意?图谋害淑妃娘娘。
如?此一想,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初宜在景玉宫中?,自然无人敢说到她面前,但甄顺却知晓,宫中?的小宫人们许多在议论。
都说是淑妃娘娘不满程尚宫打理尚宫局不利,才让陛下务必把?程尚宫下慎刑司。
实际上,真正动手的人并非程尚宫,而是管理布料库的陈璧,听说陈璧也没有供述出程尚宫。
也就是说,程尚
宫似乎暂时只有管宫不力的嫌疑。
此事可大可小,不过牵扯巫蛊之?术,所以往大处置倒也合理。
可宫人们却不懂得那许多事,有些话传着?传着?就难听起来。
多是说沈初宜仗着?盛宠就盛气凌人,不光能随意?插手宫事,还能直接把?尚宫下慎刑司,在宫里真是无人能及。
甚至还有人说,当年?的庄慧皇贵妃都没有这般权势滔天,如?今的这位淑妃娘娘,倒是同早年?的文敏皇后一般无二了。
文敏皇后并非文皇帝的元后,是文皇帝登基后盛宠的妃嫔,她从秀女一路成为皇贵妃,在宫中?无人能及,文皇帝的元后文思?皇后抑郁成疾病,未及而立便香消玉殒,文敏皇后便顺理成章被封为皇后。
她身体并不康健,膝下也无皇嗣,文皇帝为了她,甚至抱养了其?他宫妃的皇子给她抚养,记为嫡出,直到文皇帝殡天,新帝登基,才从老宫人口中?知晓此事。
那时文敏皇后已经薨逝,新帝念及养育之?情,并未改封其?封号,只加封了自己?的生母。
正是因?为这一段过往,文敏皇后在史书中?的名声并不光明。
拿文敏皇后比拟沈初宜,简直其?心可诛。
沈初宜听到甄顺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平静,一点都不生气。
甄顺倒是把?自己?气得够呛。
“那程雪寒做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不说下慎刑司,便是严刑拷打,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甄顺义愤填膺,“咱们娘娘为了宫事劳心劳力,还要被这样非议,真是气煞人也。”
甄顺同舒云一般,都是景玉宫的红人。
不过沈初宜对他们期望很高,读书识字一直没有落下,即便如?今差事繁忙,便是把?差事分类下面的小宫人来做,也务必要让她们把?该读的书读完。
也正因?此,如?今甄顺说话颇有些文绉绉,比以前顺耳许多。
舒云陪坐在绣凳上,手里拿着?丝线,正在跟沈初宜分线。
沈初宜安静听了一会儿,才问:“都何人在说?”
甄顺可机灵着?,即便生气,该查的也都能查清楚。
“大多是尚宫局、浣衣局和?杂役房的小宫人,多数是今年?刚入宫的,”甄顺道,“各宫娘娘麾下的宫人以及宫里的老宫人都不敢随意?开口,也轻易不同外人多话。”
有娘娘们管束,宫人们自然知道分寸。
况且他们日常都要侍奉娘娘,没那么多闲工夫走街串巷说闲话,有些宫人怕都不知道这些流言。
因?此,在宫人扎堆的诸如?尚宫局等地,流言是最容易被掀起风浪的。
沈初宜道:“知道了。”
她顿了顿,道:“你?们叮嘱好手下宫人,若是在外听到流言,莫要同人争执,近来少外出行走,能留在宫中?就留在宫中?。”
她神情严肃,语调却和?缓,好似并不把?流言当回事。
甄顺愣了一下,心里的气愤便慢慢散去,他很快就琢磨过味来。
“娘娘,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初宜勾起唇角,浅浅笑了。
“这是自然,”舒云看了甄顺一眼,道,“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只有咱们娘娘,最被太后娘娘们和?陛下喜爱的小殿下只有咱们三殿下,你?说呢?”
甄顺点点头,神情却并未舒展开来:“娘娘想要如?何处置?这并非好听的名声。”
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对于宫妃来说,自然不是好听的名声。
不过淑妃之?前一贯温柔和?煦,关照过许多人,即便如?今荣华富贵了,也没有忘记曾经一起相互扶持走来的旧友,在多数宫人心中?,她的形象都是光明而温暖的。
因?此这种流言传播时,其?实并未广泛传扬开,至少各宫妃宫中?尚且不知,而尚宫局中?也有部?分宫人对此事缄口不言。
或者听见不知情的小宫女议论,还会管束一句。
也正因?此,甄顺才没有暴跳如?雷。
尚且还能冷静听完,平静回到景玉宫禀报。
沈初宜没有说话,舒云就看了甄顺一眼。
“你?啊,就是脾气太急了,”舒云道,“咱们娘娘这一年?多是如?何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早先的时候,名声也不好听呢。”
那时候,沈初宜可是背主求荣的人,这才多久,她的风评就好了起来?
早先德妃的名声也好听,如?今呢?却还不是一落千丈。
这宫里,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甄顺叹了口气:“小的都明白?,可小的这不是想着?,若是娘娘还要再走一步,这名声就很是要紧了。”
能升为淑妃,沈初宜已经很是意?外,再往上她从未想过。
或者说,这一两年?内她没有想过。
倒是不知甄顺还有这等心气。
自然,心气是好的,却太着?急了些。
沈初宜沉默片刻,却道:“看来,景玉宫上下的人,还是要再管束一二。”
她自己?都没有这般心思?,可宫人们却替她着?急操心,替她动了步步高升的决心。
舒云也神情一凛。
甄顺听到这话,面色一白?,冷汗立即就洇湿了鬓角。
“是小的心乱了。”
他伸出手,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小的错了,还请娘娘责罚。”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认真跟甄顺说:“小顺子,你?是咱们宫里的中?监,管着?景玉宫的黄门们,外出行走的活计也在你?身上。”
“这一年?来,你?做得一直很好,只是你?性格实在急躁,很容易被人挑唆,”沈初宜顿了顿,还是道,“若你?再这样急躁,我?这景玉宫也留不住你?。”
“如?今景玉宫不光只有我?,还有雪团,为了他,不能有任何差错。”
之?前甄顺就有过这毛病。
沈初宜当时说过他,他之?后表现?的也很好,可如?今景玉宫实在太过扎眼,他行走在外,难免被人吹捧。
时间久了,心思?就浮躁了。
诚然,甄顺非常机灵,能打听到宫中?许多事,对她也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他。
可他这样的性子,还是要板一板的。
时隔一年?,景玉宫的甄公公再度被娘娘训斥,惭愧得脸都红了。
他低着?头,眼眶通红,到底没有落泪。
“娘娘,小的一定改。”
他心一横,道:“若小的改不了,小的自请退让,让小麦做这中?监。”
苗小麦一直跟着?他,算是他一直领着?才有了今日,能说出这话,可见他下定了决心。
沈初宜心中?微松,面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甄顺,本宫并不想舍了你?,”沈初宜真诚道,“这一年?,你?的努力和?忠心本宫都看在眼中?,本宫实在不知,哪里还能寻到你?这样的忠心人。”
方才甄顺没哭,这会儿倒是落了泪。
他跪下给沈初宜磕了三个头:“娘娘,您放心,小顺子再不会让您忧心。”
沈初宜亲自扶起他,道:“之?后景玉宫定要有波折,我?怕你?吃心,提前跟你?说一句。”
“有些事,你?得知道分寸,才知道如?何行使。”
甄顺心中?一凛,忙道:“是,小的明白?,全凭娘娘吩咐。”
沈初宜这才笑道:“起来说话吧。”
之?后几?日,沈初宜不可避免地忙碌起来。
邹姑姑的确很能干,但眼看就要发秋装,又因?淮州地龙翻身,宫里要准备救灾物资,沈初宜专负责清点物资数目。
这一忙,就少去乾元宫,同萧元宸见面次数也少了许多。
等到了六月中?旬,淑妃娘娘才得知,因?熬夜处理政事,皇帝陛下又病了。
当下,沈初宜便坐不住,急匆匆前往乾元殿。
萧元宸的病不算太严重,他夜里处理政事时有些贪凉,就在流光池边忙了大半夜,直到天光熹微才去上朝,一夜都没入睡。
虽是夏日,可入夜后的池水边却风冷湿寒,这一下就把?萧元宸吹得头晕目眩,加上熬夜忙碌,一下早朝就晕了过去。
这可吓坏了姚多福。
当即就让人去通传两位太后和?诸位娘娘。
等沈初宜到乾元宫
的时候,其?余人等还没到。
景玉宫距离乾元宫最近,自然是她第?一个到。
姚多福面色苍白?,眼睛也都是血丝,萧元宸熬着?,他自然不能去休息,气色很是不好。
他这个模样,让旁人看了心里都咯噔一声。
沈初宜眉心紧锁,那张娇俏的面容也沉寂下来。
“姚多福,你?是怎么伺候的陛下?”
姚多福都要哭了,他小碎步跟在沈初宜身边,声音嘶哑地道:“是小的的错。”
沈初宜道:“可请了太医?”
姚多福就道:“刘院正在寝殿,给陛下请脉。”
沈初宜颔首,快步进入乾元宫寝殿,一眼就看到躺在病榻上的萧元宸。
与?上次相比,萧元宸的面色更苍白?几?分,显露出一丝寻常从未有过的羸弱。
他这会儿已经醒了,半靠在床边,抿唇不语。
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来,就看到面色沉寂的淑妃娘娘。
两人相顾无言,都未曾开口。
刘院正此刻刚收回手,他缓缓起身,正要开口,就听沈初宜直接道:“陛下,您怎可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这一番话,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刘文术的手一抖,那句话就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元宸正头晕呢,听到沈初宜的话,便蹙眉看她。
“淑妃,朕如?今正病着?,你?莫要耍小孩子脾气。”
沈初宜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陛下,臣妾还不是心疼你??您怎么就不明白?臣妾的心呢?”
这一下,整个乾元宫无人敢开口了。
这一对一贯恩爱的帝妃二人,怎么就忽然闹起了别扭来?
第138章 第 138 章
萧元宸本来就头疼, 现如今见沈初宜落泪,更是额角抽痛。
他面色越发难看,却努力维持理智。
“淑妃,你先坐下, 平缓心绪, ”萧元宸道, “朕并无?大碍。”
沈初宜便擦了擦眼角的泪,抿着嘴唇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垂着头不?去看萧元宸。
她不?看萧元宸, 萧元宸竟也赌气,不?去看她。
一时间, 寝殿中的气氛僵硬无?比。
宫人们本来就战战兢兢, 此?刻心里更慌乱, 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吓得面色苍白。
庄懿太后踏入乾元宫寝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垂下眼眸, 面上浮现出担忧来, 快步来到床榻边, 看向萧元宸。
“宸儿,你这?是怎么了?”
萧元宸面对?庄懿太后, 倒是面容和缓下来,他声音也很平和, 方?才似乎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母后放心,儿子只是略有些头晕, ”他说?到这?里, 睨了一眼姚多福,“就是姚多福兴师动众, 还把您请过来了。”
“让母后为儿子操心了。”
姚多福站在边上讪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皇帝,”庄懿太后叹了口气,“你虽是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却也是母后的儿子,是孩儿们的父亲,你要?好好保重自身。”
她坐在床榻边,神情有些怅惘。
“当年你父皇也是这?般,总是夙兴夜寐,通宵达旦,最后还是把自己?熬得病入膏肓,早早便撒手人寰。”
说?起先帝,萧元宸也沉默下来。
庄懿太后低头擦了一下眼泪,道:“你年少时一直健康无?病,母后很是欢喜,后来当了太子,又成?为皇帝,怎么身体?反而不?如年少时?”
“之前?已?经病了一场,那时候就劳累淑妃忙前?忙后照料,如今又病,你不?为旁人,也要?为淑妃一颗心。”
庄懿太后话音落下,恭睿太后、德妃和贤妃刚好踏入寝殿。
恭睿太后面上也有些担忧,她一进来便同庄懿太后颔首致意,然后就去看萧元宸。
“可好些了?”
萧元宸被这?么多人看着,神情倒是一直很平静。
他道:“母后略坐,德妃、贤妃你们也都坐下说?话。”
一屋子人都站着,反而乱了套。
等众人都落座,德妃才看到沈初宜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刘文术,见刘文术面无?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淑妃如此?真是吓了她一跳,以为萧元宸不?行了呢。
那边两?位太后还在关心萧元宸。
萧元宸就看了刘文术一眼,刘文术立即上前?,躬身行礼。
“两?位太后娘娘,陛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昨日熬夜吹风,以致头风发作罢了。”
刘文术说?得很平静:“臣已?经给陛下请过脉,待陛下服用汤药及行银针,休息两?日便能康复如初,两?位娘娘不?用太过担心。”
听到刘文术这?样说?,众人都松了口气。
恭睿太后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便道:“既然如此?,哀家就放心了,姐姐,咱们不?如先回去,让皇帝好好修养。”
庄懿太后笑呵呵站起身,说?:“皇帝无?碍就好。”
“不?过宸儿,以后可莫要?如此?了。”
她叹了口气,扶住恭睿太后的手,道:“我同你母后都老了,最盼着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们了。”
萧元宸非常乖顺:“是。”
庄懿太后就松了口气,她适才看向三位宫妃,见三人也一起起身,想了想,便道:“淑妃,你好好给陛下侍疾……”
她话还没说?完,萧元宸就硬生生打断了。
“不?用。”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萧元宸可能也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他面色平静,淡淡道:“不?过是小病,甚至不?需要?卧床修养,不?需要?宫妃照料侍疾。”
庄懿太后就看向恭睿太后,两?人一起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的眼睛又红了。
她低垂着头,显得异常委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德妃更惊讶了。
不?过她左看看右看看,小心往后退了半步,显然不?想被点名侍疾。
贤妃倒是有些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恭睿太后见到如此?,便拍了一下庄懿太后的手:“想来皇儿没有大碍,姐姐,咱们回去一起下棋吧。”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想要?劝一句,又不?知道两?人因何闹别扭,最后还是同恭睿太后一起离开了。
等送走了两?位太后,德妃立即道:“陛下您好好修养,臣妾告退。”
贤妃顿了顿,也很机灵地说?:“臣妾告退。”
只有沈初宜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姚多福眼睛一转,也要?跟着退下。
萧元宸冷冷道:“站住。”
于是,守在乾元宫内外的宫人就不敢动了。
沈初宜沉默片刻,才委屈地说?:“陛下,您这?是已?经嫌弃臣妾了吗?”
“蓁蓁,”萧元宸依旧用沈初宜的小名,“你怎么会如此?想?”
他难得缓和了语气:“方?才是朕不?好,让你忧心了。”
他都已?经低三下四,可沈初宜却一句都未曾听进心里去。
“陛下,臣妾之前?就同陛下说?过,于臣妾而言,陛下自身是最重要?的,臣妾望陛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能同臣妾白头偕□□赴此?生。”
说?到这?里,沈初宜顿了顿,眼泪再度扑簌而落。
“可于陛下而言,家事、国事和天下事,都比自身重要?,可于臣妾而言,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臣妾关心陛下身体?,而陛下自己?则毫不?在意,”沈初宜深情哀婉,“臣妾真的很伤心,也很愤懑。”
她这?般真情流露,就连姚多福都听得眼眶发热。
但乾元宫内外?的宫人们却都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了。
他们常年在乾元宫侍奉,如何不?知淑妃娘娘对?于陛下的意义?如今见两?人争执,心里都很是慌乱。
不?知以后会如何。
此?刻,殿中的帝妃二人却毫不?在乎宫人们。
萧元宸听到这?样深情的话语,眉目却并没有舒展,他只是冷冷道:“淑妃,你要?知道,
朕是皇帝。”
“作为皇帝,自然要?以天下为重,如今淮州地龙翻身,百姓深陷苦难,朕如何能心平气和?”
沈初宜抬起头,脸颊泪痕清晰可见。
“陛下,您从来不?知道臣妾的心。”
萧元宸似乎已?经觉得烦了。
他冷声道:“淑妃,你作为正二品主位妃,应知晓自身的责任,整日里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
“朕说?过,朕知道如何行事,不?用你对?朕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太重了。
沈初宜难以置信抬起头,睁着那双满含泪水的大眼睛,看向萧元宸。
“陛下。”
最终,沈初宜只低下头,哽咽地道:“陛下,臣妾知错。”
萧元宸见她忽然软了口气,心里越发烦闷。
他这?个模样,一看便知是头疼发作,变着花样要?折腾人。
“淑妃冲撞圣驾,责令闭门思过十日。”
萧元宸收回视线,不?去看沈初宜:“退下吧。”
这?一次,沈初宜再无?平日里的亲昵和温柔,她沉默着,安静说?了一句:“臣妾知错,谢陛下宽宥。”
如此?说?着,沈初宜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姚多福才哎呦一声:“陛下,您这?是……”
萧元宸睨了姚多福一眼,姚多福不?敢再开口。
淑妃回到景玉宫,景玉宫就宫门紧闭,再无?人在外?行走。
到了下午,宫中众人方?才知晓皇帝同淑妃闹了罅隙,皇帝罚淑妃闭门思过十日。
一时间,宫中众人心中微惊,年少的宫人们心生失望,年长的宫人们却都老神在在。
她们看多了宫中人情冷暖,最知道男人都靠不?住,淑妃娘娘这?般温柔美丽,一年不?到,依旧被抛之脑后。
即便盛宠,即便独爱,那又如何?
还不?是镜花水月,风过了无?痕。
淑妃落难,恩宠不?再,之前?的流言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猜测。
下一个能踏入乾元宫的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两?日后,卫充容至乾元宫看望萧元宸,帝允。
三日后,白婕妤去乾元宫给萧元宸送进鸡汤,也顺利进入乾元宫。
一时间,宫中风向骤变。
那些跟红顶白,围绕在景玉宫周围的宫人们,瞬间就换了方?向,都去望月宫和听雪宫伺候了。
这?长信宫,似乎本来就应该这?样热闹。
此?刻的绯烟宫中,贤妃正在陪着两?个女儿玩闹。
孩子们已?经一岁半了,能说?话,会跑闹,两?个小姑娘生得一模一样,简直加倍可爱。
等她好不?容易把孩子们哄睡着,从后殿出来,就看到身边的黄姑姑欲言又止。
贤妃好笑地看向她:“姑姑这?是怎么了?”
黄姑姑看宫人们都各司其职,便扶着贤妃往前?点慢慢行去。
“娘娘,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贤妃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回,似乎在认真听黄姑姑的话。
黄姑姑心中略有些激动,她道:“娘娘,您看,如今卫充容和白婕妤都能面圣,您因何不?能?”
“您还这?样年轻,膝下又有公主,若是能复宠,到时候再生个小皇子,岂不?是能……”
黄姑姑越说?越兴奋,差点没有压住声音。
“黄姑姑。”贤妃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昨日去了何处?”贤妃问?,“本宫说?过的,午膳不?用您亲自去取,让小宫人们去便可。”
黄姑姑愣了一下,慢慢的,她脸上的兴奋荡然无?存。
“娘娘。”
她嗫嚅地开口:“奴婢不?是……”
贤妃平静看向她,眼眸中有些探究:“黄姑姑,您是我母亲选出来嬷嬷,照料我长大,情分自不?必说?。”
“但你若总是听信旁人言论,眼皮子这?样浅薄,我也留不?住你。”
贤妃道:“你若是不?能在宫中做女官,便回家去,我让人给你荣养。”
黄姑姑面色惨白。
“娘娘,奴婢这?是为了您……”
贤妃冷笑一声,难得露出讥讽神情。
“为了我,还是为了您那莫须有的虚荣?”
“若真的为了我,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
此?刻的景玉宫,倒是一如往昔。
淑妃娘娘本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她温柔而坚强,宫中众人也都是知晓的。
因此?她如此?淡然,反而在情理之中。
每日除了鸿雁离宫领膳食,景玉宫中众人依旧在宫中按部就班生活。
这?几?日要?闭门思过,因此?沈初宜不?用处置宫事,倒也难得悠闲下来,除了陪伴儿子,就是读书,偶尔还叫宫人们坐在一起,打叶子牌。
久违的放松让沈初宜气色都好了许多,似乎一点都不?为此?事烦忧。
景玉宫中的人,舒云、甄顺和如烟都很稳重,一点不?露痕迹,若雨和鸿雁也还算懂事,只认真做自己?的差事,从来不?会胡言乱语。
晓芹以前?就见过沈初宜落难,跟着她从荷风宫一路走来的,因此?并不?为此?事过多烦忧,依旧做她的差事,只有春鸢和新来的秋雯有些乱了阵脚。
春鸢是为沈初宜担心,并非担心沈初宜前?程,只担心沈初宜因此?而难过。
她也因陛下的行为生气,觉得陛下不?懂娘娘的真心,还为此?迁怒娘娘,简直让人心寒。
嘴里不?能咒骂皇帝,可在春鸢心里,萧元宸已?经是个大坏人了。
最慌乱的事秋雯。
她刚来景玉宫不?久,自然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刚来的时候有多欢喜,如今就有多忐忑。
她见众人似乎都不?着急,她若太慌张,就显得太过特殊,因此?前?几?日都忍了。
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偷偷寻春鸢,问?她:“春鸢姐姐,不?担心吗?”
春鸢奇怪地看她一眼:“担心什么?”
秋雯安静片刻,才道:“若是以后娘娘不?得宠了,咱们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很是无?情。
不?过宫中许多人都是这?般,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秋雯不?像其他宫人,都曾得过沈初宜的恩惠,春鸢对?此?并不?指摘。
她只是道:“你若是不?想在景玉宫当差,可以去求娘娘,娘娘心善,会让你走的。”
说?到这?里,春鸢甚至还安慰她:“娘娘或许还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不?会让你受罪的,你不?用害怕。”
秋雯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春鸢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春鸢就认真看向她:“秋雯,你不?用解释。”
她想了想才说?:“你来的日子浅,不?知道娘娘的脾气,娘娘一早就说?过的,若是投缘,能一起相处作伴,那就一起相互扶持走下去,若是有二心,也不?要?紧,宫人们本来就是入宫谋个差事,讨个生活,谁又非要?给谁效忠,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话秋雯的确没听过,此?刻都有些愣神了。
春鸢就继续说?:“若宫人想离开,那便离开就好,总有人愿意里留下来。”
“合则聚,不?合则散,就这?么简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秋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安静片刻,才道:“我不?想走了,娘娘很好,离开了景玉宫,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差事。”
春鸢便笑
了,道:“那你就安心。”
秋雯勉强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原本景玉宫还算安然,结果第二日,鸿雁去御膳房取午膳,就同御膳房的人起了争执。
沈初宜今日想吃牛乳豆腐,鸿雁取早膳的时候就让御膳房准备了,结果中午鸿雁过去的时候,御膳房居然说?牛乳豆腐只做了两?碗,雨舟今日来得早,见了这?冰品喜欢,就一起端走了。
雨舟是白婕妤身边的司职宫女,最近很是威风。
往日里淑妃娘娘要?的膳食,御膳房哪里敢给别人?甚至都不?用鸿雁自己?取,御膳房的人就巴巴送过来了。
鸿雁也是景玉宫的大宫女了,她何曾受过这?气,当即就发作,同御膳房的人吵起来。
也是不?凑巧,鸿雁不?小心被人推搡一下,崴了脚。
这?一日鸿雁回了景玉宫,一字不?提外?面受到的委屈,只对?沈初宜笑笑,说?自己?今日路没走好,那一碗牛乳豆腐洒了,明日她再去取一碗。
沈初宜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怪罪宫人,不?过是一碗牛乳豆腐,自然是不?碍事的。
不?过鸿雁的脚崴了,沈初宜很重视,特地让甄顺拿了银子,去太医院请了一名女医过来。
鸿雁的脚不?算严重,却也不?轻,三五日都要?静养,不?能走路。
沈初宜思索片刻,就道:“去把秋雯喊来。”
秋雯来到寝殿的时候,是很紧张的,不?过见沈初宜面容和善,她也慢慢放松下来。
沈初宜就道:“秋雯,鸿雁这?几?日伤了脚,无?法去取膳食,我安排一名小黄门,同你一起去,这?几?日你辛苦一些,等鸿雁脚好了,你就不?用做这?差事了。”
秋雯一听这?事,立即就松了口气,道:“是,奴婢领命。”
沈初宜颔首,看了看她,就道:“你来了几?月了,若是哪里不?适,可以同舒云说?,莫要?自己?忍着。”
“奴婢很好,”秋雯摇了摇头,说?,“娘娘这?般和善,奴婢没有不?适之处。”
沈初宜就道:“这?就好,去忙吧。”
于是第二日,就换成?了秋雯跟小川子一起去取膳食。
一连三日,都是秋雯当差。
淑妃娘娘虽然在闭门思过,份位还在,三皇子也还在,因此?御膳房偶尔会有些怠慢,不?如以前?那般殷勤,总体?而言态度还算是友善。
原本领膳食的是景玉宫的大宫女,如今虽然换成?了三等宫女,御膳房的态度也没有太多变化?。
这?让秋雯有些飘飘然。
小川子沉默寡言,只负责拎膳食,几?乎不?多话。
这?倒是给了秋雯施展的机会。
不?过三日,她就同御膳房的侍膳姑姑熟悉起来。
第四日,秋雯跟小川子刚到御膳房,一个姓孔的侍膳姑姑就过来,对?她道:“秋雯姑娘来了,今日有两?样乳品,你给淑妃娘娘选一下?”
秋雯就看了一眼小川子,独自跟着孔姑姑进了御膳房。
不?多时,秋雯就出来了。
景玉宫封宫的前?五日,沈初宜还算平稳,等到了第六日,沈初宜一大早也发起了脾气。
原是不?知谁同景玉宫的扫洗宫人说?了闲话,两?个小黄门闲聊的时候,让沈初宜听见了。
这?下,沈初宜才知晓卫充容和白婕妤都进了乾元宫,在宫里忽然又亮眼起来。
淑妃娘娘自然坐不?住了。
秋雯取了早膳回来,就听说?沈初宜哭了一场,还砸了两?样皇帝陛下以前?赏赐的瓷器。
整个景玉宫安静得可怕,没人敢去劝淑妃娘娘,只有舒云姑姑在殿中陪伴她。
秋雯有些茫然,她在殿前?迟疑片刻,还是小声问?正在扫地的如烟。
“如烟姐姐,早膳……”
如烟抬眸看她一眼,道:“去膳厅温上吧,娘娘一会儿才会用。”
这?一日的早膳,最终都赏赐给了宫人们。
又过了两?日,沈初宜的情绪一直不?高,后来书都读不?下去了,每日就是在后殿陪着三殿下,一句话都不?说?。
很快就到了禁足的最后一日。
鸿雁的脚伤反复,又换成?了秋雯取膳食。
秋雯一到御膳房,就看到孔姑姑笑眯眯等她,她便上前?一步,道:“姑姑,奴婢想看看最近有什么时兴水果,好让娘娘高兴高兴。”
孔姑姑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小川子,握了一下秋雯的手,道:“你真是个忠心的好孩子。”
等两?个人进了御膳房,小川子才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秋雯的背影。
很快,十日就过去了。
不?过解了禁足的淑妃娘娘也少出景玉宫,除了要?去灵心宫处置宫事,要?么就去敬安宫看望三公主,除此?之外?,她就只留在景玉宫。
而皇帝陛下因国事繁忙,一直没有踏足后宫,自然没有时间去景玉宫,只给了些赏赐安抚,没有看望瘦了一圈的淑妃娘娘。
这?几?日,虽然卫充容再去乾元宫没能踏入宫门,白婕妤却成?功陪着皇帝陛下用了一顿午膳。
对?于宫中的风向,宫人们都很敏锐,原本门庭冷落的听雪宫如今也热闹起来。
虽然暂时无?人敢欺辱到景玉宫头上,但对?于曾经盛宠的淑妃娘娘而言,这?几?日显然不?好过。
宫人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心中是否还有她。
一晃神,就到了六月底。
今年的夏日没有往年炎热,尤其在圣京,暴雨一连下了三场。
酷暑不?在,可洪灾却让人心烦意乱。
又一场暴雨过后,沈初宜终于领着鸿雁,去了一趟乾元宫。
萧元宸毕竟不?是翻脸无?情的人。
之前?庄懿太后就说?过,萧元宸很念旧情,即便心中并无?情爱,也不?会太过冷漠。
果然,沈初宜还是进了乾元宫。
然而这?一日萧元宸实在繁忙,不?仅没有时间见淑妃娘娘,他自己?也只简单用了膳食,根本没能同淑妃娘娘说?上一句话。
淑妃娘娘离开乾元宫的时候,那一碗用心炖煮了一个时辰的鸡汤已?经凉透了。
在那之后,淑妃就再也不?去乾元宫了。
以前?人都说?淑妃会做人,也会哄陛下开心,可如今看来,淑妃似乎才是最有脾气的那个人。
帝妃二人如今气氛实在僵硬,虽没有撕破脸皮,却也相互不?再见面,之前?的恩爱缠绵仿佛都是梦境,天光熹微,朝阳初升,一切便犹如幻影破碎。
六月中,萧元宸忽然下了一道圣旨。
言白婕妤温柔婉约,侍疾有功,特晋封为从五品昭媛,依旧赐住听雪宫。
无?论是因为跟淑妃赌气也好,真心喜爱白昭媛也罢,一直冷清的后宫,终于掀起些许风浪来。
第二日,淑妃娘娘就病了。
前?脚黄茯苓刚走,后脚庄懿太后就亲自来了景玉宫。
她屏退宫人,孤身一人来到床榻边,按住了想要?起身的沈初宜。
庄懿太后目光慈爱,看着面色苍白的沈初宜,叹了口气。
“初宜,皇帝虽然是哀家的儿子,但哀家也是女子。”
“这?世间的男人都不?可信,诺言也都是随口之言,做不?得数。”
庄懿太后握住沈初宜冰冷的手,语气温和,谆谆善诱。
“这?深宫之中,能依靠的,能信任,唯有我们自己?。”
第139章 第 139 章
沈初宜从未在庄懿太后面前落过眼?泪。
此刻听了她?的话, 沈初宜委屈至极。
“太后娘娘,”沈初宜红着眼?眶,哽咽地道,“臣妾入宫多年, 做过宫女?, 伺候过宫妃, 如?今也成为了宫妃。”
“这些年,臣妾见多了人情冷暖,自然知道这宫里的恩宠都是镜花水月, 当最?美好的光阴逝去,所有的恩爱就再也不见。”
“可臣妾却没想到, 这一切会这样快。”
庄懿太后听着她?的她?, 轻轻叹了口气。
沈初宜偏过头, 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她?道:“之前,陛下未曾宣白?昭媛侍寝, 臣妾心中还?有些许期盼, 总想着陛下只是同臣妾拌嘴
, 生气罢了,过了几日, 等陛下气消了就能恢复如?初。”
“然而如?今,白?昭媛都升了份位, 可见在陛下心中,也是很看重她?的。”
“太后娘娘, 臣妾不是心思狭隘, 臣妾就是不明白?,这一年的陪伴相守, 一点都不重要吗?因何白?昭媛这样轻易就抢走了臣妾这一年的付出和努力?”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还?是拍了拍沈初宜的手?。
她?没有看向沈初宜,只看着景玉宫寝殿中华贵精美的陈设。
景玉宫里里外外的家具摆设,都是萧元宸亲自选择的,大到家具,小到古董,每一样都是宫中最?名贵之物。
这些陈设摆放在景玉宫中,并不见得繁杂,反而雅致清幽,怡然自得。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
不用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曾经,哀家所住的坤和宫也是如?此,其?精美奢华仅次于乾元宫,旁人自不能比。”
庄懿太后忽然开口。
“哀家是先帝的太子妃,后来成为皇后,早些年时,先帝待哀家也是如?此。”
“却也不过是早些年。”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好景不长在,后来还?是有了庄诚皇贵妃,庄毅皇贵妃,有那满宫的宫妃。”
“妃嫔们年轻貌美,沉鱼落雁,能放得下身段哄陛下开心,又有孩子相伴。而哀家年岁渐长,膝下又无所出,同先帝就连坐下来说话,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一开始,哀家也如?同你这般难过,”庄懿太后这才挪回视线,看向沈初宜,“后来哀家发现?,过好自己日子,比什?么都强。”
沈初宜认真?看着她?,似乎在聆听她?的教诲。
庄懿太后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如?今皇帝虽然升了白?昭媛的份位,却并未让后宫中任何一人侍寝,白?昭媛都不能多留在乾元殿。”
庄懿太后特?地说了一句:“暂时,皇帝的心应该还?在你身上。”
暂时还?在,以后呢?
沈初宜垂下眼?眸,眼?泪再度滑落。
“娘娘,我应该怎么办?”
庄懿太后回望她?,片刻后才道:“淑妃,你还?有雪团,只要他还?在,你就有希望,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你要早早为雪团打算。”
沈初宜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太后娘娘说得对,我得为雪团打算。”
庄懿太后听着她?坚定的话语,浅浅勾起唇角。
“这就对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庄懿太后,她?轻声?细语地说:“太后娘娘,臣妾不过是农家出身,外无依靠,朝中无人,以后若是……”
她?哽咽一声?,道:“以后若是陛下彻底厌弃臣妾,臣妾真?的不知要如?何是好。”
庄懿太后看向沈初宜,眸色深沉,犹如?一潭秋水,搅动人心。
“初宜,”她?声?音温柔而慈爱,“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皇帝虽然是好皇帝,可他也是男人。”
庄懿太后道:“你可以再选个靠山,保护你和雪团。”
“靠山?”
沈初宜喃喃自语,目光不自觉落在庄懿太后身上。
她?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庄懿太后的手?。
“娘娘,您能当我的靠山吗?”
庄懿太后眉目舒展,她?轻轻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傻孩子,哀家本来就是宫妃们的靠山。”
“你怎么不明白?呢?”
等庄懿太后走了,沈初宜这才重新躺回床榻上。
舒云快步而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可好些了?”
沈初宜其?实并未生病,只是这几日月事,她?腹痛难忍,借此机会做一场戏。
她?摆了摆手?,让舒云扶着自己坐起来,才道:“告诉甄顺,让他去忙吧。”
舒云面上一喜,道:“是。”
话音落下,她?又顿了顿,道:“娘娘,太后娘娘那样谨慎,真?的会相信吗?”
沈初宜垂下眼?眸,轻声?道:“她?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程雪寒在慎刑司。”
“只要程雪寒在,她?就无法安心入睡,火药一直悬在头顶上,谁能安心呢?”
舒云应了一声:“娘娘先吃些红糖姜茶,略等一会儿。”
等舒云办完事回来,才道:“甄顺让娘娘放心。”
沈初宜笑了一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
她?看向舒云,道:“你们都小心一些才是。”
舒云也跟着笑了,她?帮沈初宜盖好被?子,道:“奴婢们会小心谨慎的,你啊你难过放心便是,倒是娘娘才要好好保重自己。”
淑妃娘娘生病了,皇帝陛下依旧没有探望。
不过还?是叫宫人送来了赏赐,又命太医院好好医治,务必悉心照料淑妃娘娘。
待三日后沈初宜病愈,特?地去乾元宫感谢萧元宸。
这一次,倒是见到了皇帝陛下。
听闻陛下同淑妃娘娘坐下说了会儿话,相互关心了一下彼此身体,便没有多余的话要讲。
淑妃娘娘大抵是心情烦闷,没有多做停留,待了两刻就离开了乾元宫。
当日下午,沈初宜就去了寿康宫。
庄懿太后瞧着一如?往日,不过若是仔细看来,庄懿太后也比之前要清减许多。
她?这般年纪,清减一分都显得棱角越发锐利,此刻的庄懿太后虽然依旧挂着慈祥的微笑,可身上的锋芒是掩盖不住的。
她?见沈初宜面色不好,便叹了口气:“淑妃,坐下说话吧。”
沈初宜一坐下来,就开始掉眼?泪。
以往庄懿太后是最?不耐烦妃嫔哭泣的,可现?在,她?却颇有耐心,怜悯地看着沈初宜。
沈初宜低着头,不知她?的目光,她?只是哽咽地道:“娘娘,臣妾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庄懿太后道:“你放宽心,老是这样难过,身体要吃不消。”
沈初宜哭着说:“娘娘,上午时臣妾去乾元宫,感谢陛下的赏赐,才发现?陛下准备去东安围场围猎。”
庄懿太后眼?尾一跳。
“东安围场?”
沈初宜因一直哭,声?音有些含糊:“是,东安围场。”
“臣妾只是听陛下同姚大伴说了一句,让姚大伴提前准备行李,便也多嘴问了。”
“都是臣妾,还?以为如?今是以前,随意说了不该说的话,又惹恼了陛下。”
庄懿太后就叹了口气。
“皇帝脾气,还?是这般。”
虽然萧元宸同她?认真?说过,自己心仪沈初宜,但这个孩子她?从小看到大,最?是知道他的脾气。
他可以喜欢一个人,倾尽全力对一个人好,恩宠有加,恨不得捧到月亮上去,却完全无法忍受旁人对他的掌控。
他不愿意,也不能接受被?人管束。
尤其?是当了皇帝之后,这毛病就更明显了。
是,他的确喜欢沈初宜,也很愿意宠爱她?,可当沈初宜开始管束他的生活,对他指手?画脚,那些宠爱和喜欢就都不复存在了。
他会觉得被?人控制。
即便是年少时,他都不喜欢让黄门伺候他沐浴更衣,更何况是现?在了。
他是皇帝,一个妃嫔整日在身边念叨,想要妄图控制皇帝生活,存的又是什?么心?
所以近来,他才冷着沈初宜。
当皇帝的,都是这般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
或许,等着一阵子过去,他又会回头,重新寻找他喜欢的旧人。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冷淡可以过去,时间也能流逝,受伤的心却补不回来。
沈初宜这样出身的宫妃,她?经历过苦难,受到过欺凌,一步步往上爬,最?终走到了旁人都仰视的位置。
她?的心总是飘着,空着,无法落地。
在内心深处,她?是最?害怕皇帝厌弃她?的那个人。
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失去了她?唯一能依靠的靠山,她?就一无所有了。
即便膝下有皇子,那又如?何呢?
宫里还?有大皇子,有二皇子,以后萧元宸若是再度踏入后宫,会有四皇子,五皇子。
她?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从来都不是。
不过,沈初宜很聪明。
她?只听了她?几句话,就做出了选择。
庄懿太后怜悯地看着她?,目光里藏着旁人都窥见不到的轻蔑。
“初宜,你是如?何同皇帝说的?”
沈初宜眼?泪扑簌而落:“臣妾说,想求陛下带臣妾去东安围场,陛下却很生气,说臣妾应该留在宫中,好好照顾儿子。”
“可臣妾舍不得陛下。”
庄懿太后心中一动。
她?看向沈初宜,道:“初宜,你当真?想去?”
沈初宜眼?泪暂停,抬眸看向她?。
她?犹豫片刻,道:“想去。”
庄懿太后思索片刻,道:“哀家能让你去。”
“除此之外,”庄懿太后道,“除此之外,哀家还?能让你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沈初宜一时间有些出神,没有回应庄懿太后的话。
五日之后,庄懿太后亲自去了一趟乾元宫。
彼时萧元宸正在面见朝臣,听到姚多福的禀报,立即就起身,直接来到前殿。
“母后,可是有事?”
庄懿太后看向他,见他也略有些消瘦,有些不忍心。
“你同初宜是怎么回事?”她?谆谆劝慰,“皇帝,初宜这样全心全意为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温柔美丽,还?有皇子,你要惜福。”
萧元宸沉默片刻,道:“母后教导得是。”
庄懿太后见他神情松动,便笑了一下,说:“这段时间,初宜受了不少委屈,哀家以为,不如?晋封初宜为贵妃,你意下如?何?”
————
在宫中无皇后的情况下,晋升贵妃的意义相当重大。
之前萧元宸晋封李幼涵,一是因为李幼涵身受重伤,二是为了安抚定国公府。
李幼涵当时虽然升为贵妃,但不能在外行走,不能处置宫事,儿子的腿还?受了伤,那个贵妃就如?同空架子,除了一句好听的名声?,什?么都没落到手?里。
这个贵妃的尊荣,甚至是她?拿自己的命和儿子的前途换来的。
沈初宜可不同。
沈初宜本身就是宠妃,虽然这些时日同皇帝有些罅隙,然时日尚浅,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两人之间毕竟曾经有过独宠恩爱时光,她?如?今同德妃贤妃一起掌管宫事,膝下又有三皇子,若她?升为贵妃,就是后宫中实打实的第一人。
在宫中并无皇后的情况下,贵妃就已经隐约能代行皇后之职。
若能稳坐贵妃之位,天长日久,她?距离皇后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了。
庄懿太后这话说出口,就看到萧元宸面容沉寂下来。
他平日里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此刻,他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
“母后,”萧元宸淡淡道,“后宫中事虽一直要劳烦母后操心,但淑妃毕竟只是农女?出身,怕难以服众……”
庄懿太后笑容不变。
她?道:“农女?如?何?出身低微又如?何?这千百年来,农女?出身的皇后都不少,更何况是贵妃了。她?这一年勤勉读书,笔耕不辍,宫事办得条分缕析,宫里人人都夸奖她?温柔贤惠。”
“这后宫之中,大抵也不如?何看出身,端看皇帝你如?何想。”
萧元宸思索片刻,道:“若是升淑妃为贵妃,前朝朝臣,怕是要多心了。”
毕竟,之前让三皇子在毓庆宫办满月宴,前朝都有不少人议论。
只是不敢说到皇帝面前罢了。
一时间,乾元宫中十分沉默。
庄懿太后没有开口,任由?萧元宸自己思索。
萧元宸似乎一直没有考虑过此事,这一次考量的时间很长,直到庄懿太后一碗茶都吃完,萧元宸才开口:“母后也看好淑妃吗?”
这是要松口了。
庄懿太后微微一笑:“陛下,这只是定淑妃为贵妃,又非皇后,不需思虑过重。”
她?顿了顿,道:“之前陛下说心仪淑妃,哀家自然也要多关照她?,看着瞧着,才发现?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孝顺又懂事,温柔又体贴,谁会不喜欢?”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就道:“皇帝,淑妃把你放在心上,才会在你生病时这般难过,她?若不是心仪你,也不会为你操这么多的心,吃这么多苦。”
她?一提到之前争执的事情,萧元宸的面色就又沉寂下去。
庄懿太后毫无所觉:“皇帝,如?今后宫情景你也是能瞧见的,德妃没有这个心思,贤妃性格太过软弱,他们两人都无法担起重担。”
“哀家年纪大了,不能时时照看后宫,若是能有个得力的人选,最?好不过。”
“哀家也是考量许久,才决定选淑妃成为这个人选的。”
萧元宸端起茶盏,吃了口茶。
“母后,儿子知道母后的意思了,”他垂着眼?眸,淡淡道,“不过儿子要再权衡几日,等有结果,儿子亲自告知母后。”
他虽然说要等,但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
“那哀家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萧元宸的肩膀:“你们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可是世间假话,到底是佳偶天成。”
庄懿太后说完,就直接离开了乾元宫。
等回到寿康宫,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散去。
钱掌殿伺候她?吃茶,坐在边上的绣凳上做牛乳冰饮:“娘娘,您为何要这般抬举淑妃?之前不是还?很防备她??”
庄懿太后道:“程尚宫那边不得用了,我需要一个新的人,替我办事。”
她?淡淡道:“之前是之前,如?今是如?今,一个人要如?何用,端看世情。”
“你看宫里这些妃嫔,人人都出身高贵,有娘家,有外族,只她?什?么都没有,”庄懿太后道,“她?如?今同皇帝离心,两人的感情不复往昔,她?心里是很着急的,所以才会被?我三言两语说动。”
“若是以后……”
“总得有一个听话懂事的人,帮我在前面说话,”庄懿太后道,“原来我想选幼涵,可幼涵那孩子脾气太倔,如?何都不肯听我的话,还?闹了那样一场事,让定国公府颜面扫地。”
庄懿太后道:“后来我就想开了,何必非要选姓李的姑娘?选她?岂不是更好?”
钱掌殿把那碗冰凉凉甜滋滋的牛乳冰饮放到桌上,道:“奴婢明白?了。”
“淑妃娘娘同太后娘娘并无关系,之前也是陛下爱重的宠妃,无论如?何看,都是娘娘为陛下着想。”
庄懿太后吃着冰饮,淡淡笑了。
“还?是你懂我。”
她?说着话,又叹了口气:“程尚宫那边,可有进展?”
钱掌殿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担忧。
“从陛下登基伊始,慎刑司就送不进去人了,这些时日来,慎刑司审问的结果咱们都一无所知,如?今程尚宫在慎刑司中,究竟说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说,咱们是毫不知情的。”
说到这里钱掌殿都有些害怕了。
庄懿太后借着程雪寒的手?做了那么多事,万一程雪寒招供,那庄懿太后这么多年费心经营的一切就都化为乌有。
她?是皇帝的嫡母,是扶持他登上皇位的伯乐,皇帝或许不会要她?性命,但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如?今日这般风光。
而她?们这些宫人呢?
她?们的归宿,大抵就是乱葬岗吧。
想到这里,钱掌殿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庄懿太后拨弄着冰碗中的银勺,垂眸深思片刻,道:“程雪寒暂时不敢招供。”
“她?很清楚,一旦她?都说了,明日就是她?的死?期,为了她?自己的小命,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庄懿太后眯了眯眼?,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思忖片刻,说:“你去拿信笺,我要写?几封信。”
钱掌殿心中一凛,有些仓惶:“娘娘,您……”
“奴婢方才瞧着,陛下对您依旧尊重,应该什?么都没查出来,不如?再等等?”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她?,眼?眸中寒光闪现?。
“清辉,你陪伴我这么多年,应该是知道我的,”庄懿太后道,“我也不想如?此而为,可谁让他那么穷追不舍,非要查出真?相呢?”
“既然如?此,就只能成王败寇了。”
钱清辉小腿都软了,却还?强撑着
,道:“是。”
又过几日,萧元宸亲自至寿康宫看望庄懿太后。
母子两人也不知谈了什?么,次日,萧元宸下旨,晋封淑妃沈初宜为从一品贵妃。
晋封诏书上有言:“淑妃沈氏恭谨温良,才德兼备,忠义两全,恪勤恪礼,柔嘉淑慎,今奉太后慈谕,以册印封为贵妃,尔其?祗承象服,昭勤俭以流徽。从今起,贵妃上行孝礼,下抚皇嗣,以协理六宫事,统内外命妇。”
这封晋封诏书相当有分量,不仅晋封沈初宜为贵妃,令命其?孝顺太后、抚育皇嗣,并且协理六宫事。
此封诏书一出,满朝哗然。
要知如?今宫中诸妃,以德妃最?尊,她?不仅是首辅孙女?,更是皇长子的母亲。
要晋封贵妃,怎么也应该是德妃,而非淑妃。
即便淑妃有恩宠,又有皇子,可不过只是普通宫女?出身,前朝上下都无沈家族人。
贵妃虽然贵重,却也并非皇后,因此萧元宸并未同凌烟阁重臣商议,不过只告知宗人府以及礼部,就直接颁布圣旨。
圣旨已下,多余言论皆无用。
彼时凌烟阁中,众人都不敢去看姜之巡的面色。
井平宴同对面的时为庸对视一眼?,两人都低下头,继续写?呈票。
另一名闻大学士左瞧瞧,右看看,便笑着说了一句:“这不是很好?”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向他身上落下来。
闻大学士平日里从来不同朝臣来往,他们家满门清贵,走的是孤臣的路子。
因此有些话,他是敢说的。
“陛下年少登基,这些年来殚精竭虑,未曾有一日松懈,臣瞧着都觉得陛下辛苦,”闻大学士笑呵呵地道,“这些年来,后宫都由?两位太后娘娘操持,娘娘们年岁渐长,理应颐养天年,长此以往实在不妥。”
“如?今终于能选出贵妃,不仅能辅佐太后娘娘处理后宫事,还?能关照陛下,抚育皇嗣,可不是一举两得。”
另一名阁臣便也跟着说:“正是如?此,这位沈贵妃在后宫的名声?一贯很好,听闻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待陛下十分恭谨,又是三皇子的生母,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这话已经是明摆着吹捧新晋的沈贵妃了。
可听在姜之巡耳中,却是那么刺耳。
这样大喜的日子,他不能落下脸来,一旦有任何差错,那流言就立即生了翅膀,飞向整个圣京。
他可不想明日听到旁人议论,说他们姜家的女?儿不如?一个宫女?。
更不想听到旁人说他野心太大,还?想谋夺后位。
都是凌烟阁里的老狐狸,谁也不差这一句半句话。
姜之巡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如?此可见,太后娘娘们和陛下都很属意这位沈贵妃娘娘,之前宫宴有缘得见,的确有栖桐之相。”
凤栖梧桐,栖桐之相不就是在说沈初宜有皇后之相?
姜之巡倒是拉的下脸,也把这位沈贵妃高高架起来。
时为庸笑了一声?,说:“还?得是首辅,眼?光就是毒辣。”
凌烟阁这里是刀光剑影,战火不休,此刻的景玉宫中,众人自是无限欢喜。
沈初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宫人的欢呼声?。
“陛下驾到。”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沈初宜刚一走出前殿,就被?高大的身影拥入怀中。
“蓁蓁,高兴吗?”
第140章 第 140 章
沈初宜晋封贵妃的封妃大典异常隆重。
提前十日?, 奉先殿就开始布置,封妃所用的大袖衫及凤冠霞帔,都一改再改,务必精益求精。
主持为礼部尚书, 主宾由庄懿太后亲自担任, 另外孝王妃和礼王妃依旧作为仪宾, 为新?晋的贵妃娘娘添喜。
这个?配置同之?前沈初宜封淑妃时一般无二,除了主宾更换成庄懿太后,其余皆相同。
到了这一日?, 不仅有凌烟阁阁臣参加典礼,还有两位太后亲自前来, 除此之?外, 宗亲命妇也悉数到场, 场面十分隆重。
当沈初宜跪在奉先殿前时, 那一身几乎与皇后翟服一般无二的礼服,让众人挪不开眼。
她面容沉静, 端方?肃穆, 通身皆是贵妃气势, 与一年前相比,当真是判若两人。
大楚宫规, 皇后头冠为九龙九凤冠,皇贵妃和贵妃为七龙七凤冠, 此刻沈初宜头上?的凤冠金玉琳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礼部尚书声音高昂, 一字一顿复读圣旨, 最后道?:“礼成。”
“恭贺贵妃娘娘。”
沈初宜站起身,越过人群, 看向?站在奉先殿之?中的皇帝陛下。
今日?萧元宸也亲自到场,让沈初宜的封妃礼增添三份隆重。
两人目光交汇,沈初宜抿唇浅笑。
“谢陛下恩赏。”
沈初宜躬身行礼,上?前一步,在庄懿太后手中接过金印宝册。
那是象征贵妃身份的印册,独一无二。
庄懿太后看着面若桃李的年轻贵妃,眼神慈爱,她道?:“沈贵妃,以后宫中各事就交由你操心了。”
“望你公允持重,宽仁礼下,担好?贵妃之?职。”
沈初宜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隆重的封妃大典结束之?后,沈初宜暂时没有搬宫,一是皇帝下旨,命七月初至东安围场避暑围猎,二是三皇子年幼,不宜挪动?。
因此,在出行避暑之?前的几日?,沈初宜依旧住在景玉宫。
帝妃二人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场封妃大典中缓和下来。
沈初宜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封为贵妃,接连几日?都去?寿康宫陪太后下棋谈天,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庄懿太后见她面色极好?,眉梢染笑,便笑呵呵道?:“哀家同你说?什?么来着?皇帝心中还有你,你莫要太过急切。”
沈初宜腼腆地道?:“都是娘娘为臣妾周旋,臣妾才能有今日?荣华,臣妾心中很?是明白。”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以后娘娘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臣妾便是,臣妾一定?好?好?侍奉娘娘,不让娘娘再操心劳累。”
庄懿太后就笑着说?:“哀家是喜欢你,才想帮你一把,看到你,就像看到哀家年轻时候那般。”
“你先踏踏实实陪伴皇帝,把皇帝的心哄回来,比什?么都强。”
沈初宜脸上?一红,低声道?:“是。”
“这几日?陛下倒是时常去?景玉宫,瞧着很?是欢喜。”
庄懿太后就说?:“要去?东安围场了吧,皇帝年少时就爱去?那里玩,那边风景宜人,草原广阔,骑马射箭不亦乐乎。”
沈初宜被她说?得心驰神往:“希望能陪伴陛下身边,一起去?东安围场围猎。”
“会的。”庄懿太后笑呵呵地道?。
就在这时,钱掌殿快步而入:“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方?才乾元宫宣召圣旨,拟出东安围场伴驾名录。”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钱掌殿。
沈初宜此刻很?是紧张,她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只紧紧盯着钱掌殿。
钱掌殿被她这样一看,语气微顿,却还是道?:“此番伴驾东安围场,有贵妃娘娘。”
这四个?字说?出口,沈初宜狠狠松了口气。
曾几何时,她也需要为此事忧心了。
庄懿太后睨了她一眼,才看向?钱掌殿:“清辉,继续说?。”
钱掌殿福了福,才道?:“今有贵妃娘娘、端嫔娘娘、林昭仪娘娘、白昭媛娘娘、卫充容娘娘伴驾。”
这名单一念出来,沈初宜就蹙起眉头。
因为白昭媛赫然在列。
庄懿太后也很?意外:“德妃和贤妃都不去?吗?”
钱掌殿便道?:“传旨的三喜说?,德妃娘娘近来胃口不好?,不愿意折腾这一趟,贤妃娘娘要照料两位小公主,两位娘娘都自请留在宫中。”
这一次萧元宸显然不愿意把孩子们都带去?东安围场。
即便是大皇子也才两岁多一些,走这一趟虽然路途不算遥远,却很?是折腾,若是孩子们折腾出好歹,到底是要心疼的。
庄懿太后就道:“贤妃倒是知道心疼孩子,不过她也太在乎孩子了,该关?心的反而不关?心。”
沈初宜就勉强笑了一下:“是啊,贤妃姐姐是个?慈母。”
她这话就有些酸了。
仿佛她是为了皇帝而舍弃儿子的人似的。
庄懿太后看她一眼。
以前还觉得这贵妃很?有成算,一步步从宫女爬上?来,若说?没点心机根本不可能。
她是有些心机和手段的,又懂得花心思讨好?皇帝,偏皇帝心思又重,这样一个?身家清白,又对?他百依百顺的宫妃,恰好?是皇帝最需要的。
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是什?么呢?
所以沈初宜才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了今日?。
之?前为了李幼涵,为了二皇子,庄懿太后还想要打?压她一番,她也都躲了过去?。
那时候
庄懿太后以为她聪慧机敏,如今看来,还是运气使然。
不过是个?农女,哪里有那么聪明?
庄懿太后落下一子,淡淡道?:“贵妃,你要知道?,现在皇帝才最重要。”
她叹了口气:“她们啊,都是没了指望,才把重心放到孩子身上?,你可不同,你还有未来呢。”
“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这宫里时还能越过你去??”
沈初宜听到这话,立即就高兴起来。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说?罢,垂眸看向?棋盘,羞赧地道?:“太后娘娘,臣妾输了。”
庄懿太后就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吧,三五日?就要离宫,这几天就不用过来哀家宫里伺候了。”
沈初宜起身,安静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庄懿太后才冷着脸站起身,问:“恭睿去?吗?”
钱掌殿道?:“恭睿太后不去?,说?是要照看三皇子和三公主,就不去?东安围场了。”
庄懿太后道?:“她可精明,知道?去?东安围场没个?闲暇时候,还不如在宫里舒服。”
“不过看这单子,卫充容最近表现也不错。”
钱掌殿就笑道?:“是呢,卫充容很?是被陛下夸赞过两次,最近去?乾元宫也勤快,就是不得章程。”
不得章程的意思是,她去?的太勤快,萧元宸根本就不愿意见她。
“总比不去?强。”
庄懿太后说?了几句,面色就沉了下来:“说?到这里,我就想起邢才人的事情。”
“程雪寒这件事可没办好?。”
庄懿太后叮嘱的不过是阻止路勋上?位,可程雪寒动?手太过,太复杂,最后还把自己折腾了进去?。
沾染上?巫蛊之?术,即便她是清白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庄懿太后问:“回信收到了吗?”
钱掌殿眼眸微闪,心中有些慌乱,最后还是道?:“已经收到一封了。”
庄懿太后道?:“晚些再看吧。”
之?后几日?,沈初宜一直忙着收拾行李。
宫事暂时都交给德妃和贤妃打?理,三皇子也送去?了敬安宫,请恭睿太后暂时看管。
恭睿太后抱着小孙子,轻轻捏了一下他软乎乎的脸蛋,笑道?:“你放心便是。”
沈初宜站在她身边,垂眸看着雪团,片刻后轻叹一声:“有劳太后娘娘。”
“都是我的孙儿,照看是应该的,”恭睿太后声音很?轻,“倒是你自己,一路要保重。”
“是。”
沈初宜轻笑一声,神情很?是淡然。
“娘娘放心,陛下也会平安无事。”
恭睿太后看着她笃定?的眉眼,看到了她眼眸中的万千星辰。
“你很?厉害。”
恭睿太后不由感叹道?:“哀家入宫二十几载,你是哀家见过胆子最大的女子。”
“你不怕吗?”
沈初宜却道?:“有何可怕?”
“臣妾相信陛下,相信娘娘,因此根本就不需要害怕。”
恭睿太后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
“宸儿命好?。”
说?到这里,她才说?道?:“你去?忙吧,这一路事情许多,就不用操心雪团了。”
“等你回来,雪团一定?养成胖团团。”
沈初宜也跟着笑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离开,庄懿太后就招来端木嬷嬷等人,冷淡道?:“哀家不比贵妃心软,你们若是不好?好?侍奉三皇子,哀家可不会轻饶。”
沈初宜自不知敬安宫事,两日?之?后,她就陪着萧元宸及庄懿太后启程,前往东安围场。
东安围场位于圣京以东北,距离圣京约有五日?路程,前一日?会夜宿在宽敞的车辇上?,第二日?则夜宿饶临驿,暂作休整。
因淮川地龙翻身,萧元宸派工部及定?国公救灾,为防灾民动?乱,又特地派二驸马方?虞率领一半虎贲卫随行,以便救灾通畅。
如此一来,如今跟随圣驾去?东安围场的,便只有伤势未愈的虎贲卫都督方?年以及锦衣卫都督江盛,随圣驾足有两营,共五千兵卒。
这么大的阵仗,当真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因此,整个?行程并不紧凑,第一日?慢悠悠过去?之?后,第二日?下午时分,圣驾才抵达饶临驿。
饶临驿作为临时驻跸之?所,原本只是临时驿站,时间?久了,才形成军镇,如今颇成规模。
作为前往东安围场必经之?地,饶临驿经年修葺,看起来干净整洁,屋舍崭新?。
沈初宜被宫人搀扶下了车辇,活动?了一下腿脚,仰头看向?饶临驿。
“比臣妾想象中的要干净许多。”沈初宜过去?搀扶庄懿太后下马车。
庄懿太后就道?:“你们年轻,瞧着一点事情都无,倒是哀家不中用,这就要回去?安置了。”
萧元宸听到这话,忙吩咐宫人伺候庄懿太后回厢房休息。
等庄懿太后离开,萧元宸才看向?沈初宜:“晚上?要宴请左近朝臣,贵妃,你领宫妃督办此事。”
沈初宜与他对?视一眼,眼神微闪,道?:“是,臣妾领命。”
她转身,看向?几位宫妃。
端嫔瞧着有些晕车,此刻面色苍白,一语不发,林昭仪正搀扶她,有些焦急。
沈初宜思忖片刻,道?:“端嫔,你身体不适,早些安置吧,林昭仪,你好?好?照料端嫔。”
话音落下,她才看向?剩下两人,沈初宜浅浅一笑:“白昭媛、卫充容,宴请的差事你们二人要用心待之?。”
————
下午就在忙碌中度过。
说?是宴请朝臣需要贵妃娘娘操持,但沈初宜不过就是看一看膳食单子,另外安排一下座次等事宜。
饶临距离圣京很?近,快马只要一日?方?能到达,因此饶临的左近的官员们年末时都能入京述职,算是天子近臣。
毕竟守卫京师,不是心腹也不能担任此等差事。
此番宴请的官员不少,其中有时任顺天府尹,以及早就致仕的武平侯,也就是二驸马的祖父方?老将?军。
除此之?外,就是顺天府各地随行官员。
之?后的路程都没有驿站驻跸,不设宴,饶临驿是唯一宴请机会。
等安排好?座次和膳食单子,沈初宜才看到白昭媛和卫充容一起查看大堂中的桌椅。
饶临驿毕竟数年未曾侍奉陛下,桌椅都有所缺损,今日?是勉强凑齐的。
白昭媛看得很?认真,感受到沈初宜的目光,抬眸看过来。
“贵妃娘娘,”白昭媛笑道?,“桌椅无误,应当可以坐下,不过摆设自都比宫中要陈旧,只能凑合一用。”
沈初宜便道?:“无碍,你们做得很?好?,事情已经办完,你们回去?休息吧。”
卫充容显而易见松了口气,但白昭媛却问:“娘娘不回去?休息?”
白昭媛站在大堂中,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宫装,细腰长袖,身段窈窕匀称。
她生得很?美,有一种秋水含情的柔弱,眉眼却很?灵动?,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
沈初宜定?定?看向?她,笑道?:“我不放心,还是要去?一趟厨房。”
卫充容巴结道?:“还是贵妃娘娘谨慎,办事如此细致,是吾辈楷模。”
这话有些太过吹捧,白昭媛拽了她一下,拉着她退了下去?。
沈初宜看着两人的背影,片刻后收回视线。
“走吧,去?厨房。”
鸿雁陪在她身边,甄顺也亦步亦趋跟着。
“娘娘这边请,”甄顺道?,“之?前小的已经探过路,厨房在后院,位置略有些偏僻,不过还算干净。”
一行人说?着便离开了大堂。
很?快,就到了华灯初上?时。
暮色降临,晚霞映红了碧云天。
清幽许久的饶临驿今日?倒是宾客盈门,驿站之?外,虎贲卫和锦衣卫安营驻扎,为了犒劳将?士,今日?的晚膳亦很?丰盛。
除了守卫的两队人,其余将?士皆坐在一起,吃着从饶临驿送过来的美食佳肴。
烧得浓稠的鸡汤熬煮白菜、老豆腐和山耳,里面放了胡辣
子、鸡杂和肉丁,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配上?烙得焦香酥脆的粗粮馍馍,满口生香。
将?士们一边吃着,一边议论这几日?的行程,很?快,他们就把饭食吃完,坐在那打?起了瞌睡。
热汤下肚,的确引人困顿。
此刻的饶临驿中,自是觥筹交错。
庄懿太后坐在上?首,只揉着额角,慢慢喝着手中的红糖枸杞小米粥。
沈初宜陪在她身边,一直伺候着她的膳食。
“娘娘可要再吃些菜?”
庄懿太后摇摇头,显然是吃不下了。
端嫔没来,听闻已经起不来床,林昭仪在照料她。
坐在萧元宸身边的恰好?是白昭媛。
沈初宜一边照料庄懿太后,一边分神去?看对?面的白昭媛,就看白昭媛不停给萧元宸倒酒,萧元宸也意思地吃了几碗酒水。
那模样看起来虽不亲密,却也并不算排斥,勉强算是气氛融洽。
若是以往,庄懿太后一定?会去?关?注沈初宜,但此刻,她一直盯着手里的粥米,无暇旁顾。
余光瞥见,沈初宜心情不好?,吃了不少酒,庄懿太后也没劝她。
宴席开始不久,殿中的朝臣们就差不多都吃醉了。
他们七扭八歪地倒在桌案上?,盘碗都顾不上?,蹭的衣袖上?都是油渍。
沈初宜似乎觉察出有些不对?,这就要起身:“陛下!”
这两个?刚说?出口,她一个?头晕,当即就又坐了回去?。
此时萧元宸也发现不对?,他面色通红,显然用足了力气,此刻竟也站不起身来。
“姚多福,让江盛护驾!”
姚多福立即就慌了。
他刚要往门外跑去?,却见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破空而入,犹如黑云压境,避无可避。
那些人手里都持有长刀,虽看不清面貌,却也能感受到其凶神恶煞。
姚多福手中一抖,拂尘差点没扔到地上?。
他捏着嗓子,尖锐地喊了一声:“有刺客,救驾,救驾!”
而此刻,门外的所有精兵良将?,包括江盛在内,皆无响应。
方?才守在门边的虎贲卫皆默不作声,不为形势动?摇。
今夜当值队伍已然被策反。
姚多福吓得白面失色,他后退半步,直接就护在了萧元宸的身后。
此刻,沈初宜也紧张看向?庄懿太后:“太后娘娘,您无事吧。”
庄懿太后依旧沉默不语。
她端起温热的粥碗,慢条斯理吃了一口,神情很?是平静。
“陛下!”
沈初宜显得有些慌乱,她看向?萧元宸,顺着他的视线,重新?落到了庄懿太后身上?。
此刻,她似乎才回过神来。
“太后娘娘。”沈初宜惊讶地瞪大眼睛。
此刻白昭媛坐在桌案后,吓得面色苍白,卫充容已经把自己缩成一团,不知所措了。
这一来一往,不过喘息之?间?,那些黑衣人就已经近在咫尺。
其中一名黑衣人倾身上?前,三两步腾挪之?后,长刀已经挥到萧元宸面前。
萧元宸是会武艺的,但他吃了下了药的酒,此刻一动?不能动?。
“陛下!”
姚多福尖叫着就要上?前保护萧元宸。
就在此时,一道?浅紫色的身影挡在了萧元宸身前。
只听啊的一声,血光四溅,长刀在那人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
沈初宜惊呼出声:“白昭媛!”
此刻奋不顾身挡在萧元宸身前的是白昭媛。
她受了伤,一下就跪坐在地,捂着血淋淋的伤口站不起身。
鲜血直流,让人心惊胆战。
沈初宜眼看那长刀袭击到萧元宸身前,一瞬间?眼睛赤红:“陛下!”
她声嘶力竭。
就在这惊呼声中,长刀直接刺入萧元宸腰腹。
白刃进,红刃出。
萧元宸唔了一声,直接捂住伤口,手中杯盏一甩,直接击打?在那刺客手腕上?。
只听“乒”的一声,杯盏被弹开,直接击打?在了白昭媛的额头正中。
而刺客手中的长刀也应声而落,情急之?下,只能急速而退,换另一名刺客顶上?。
白昭媛方?才还清醒,这一击力道?很?重,直接把她击打?得往后一仰,整个?人就昏迷过去?。
在她身边,卫充容眼睛一翻,也跟着吓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庄懿太后开口:“好?了。”
所有人都不动?了。
此刻整个?殿中,除了瑟瑟发抖的宫人们,就是晕倒一地的朝臣,剩下还清醒的就只有萧元宸、沈初宜和庄懿太后。
萧元宸腹部受伤,脸色发白,但表情并未显露出多少惊恐,也没有任何怨怼,他依旧如同往日?那般,淡定?自若看向?庄懿太后。
“母后,您这是为何?”
庄懿太后平静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粥碗,用帕子擦了擦嘴。
然后她才抬起眼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早就知道?了吧。”
萧元宸神情也很?平静,反问:“知道?什?么?”
庄懿太后呵呵一笑,道?:“之?前哀家选你做皇帝,就是因为你喜怒不形于色这个?优点,遇到事情沉得住气,母后很?是欣赏。”
“母后选的朕?”萧元宸道?,“应该是父皇选的朕才对?。”
对?于他的反驳,庄懿太后并不生气,她只是叹了口气:“原本,我们母子感情深厚,哀家以为可以一直就这样下去?,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朕不受你掌控,你选出来的未来皇后,也不听你的话。”
萧元宸说?的是李幼涵。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是啊,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不听话呢?”
“后来哀家就想开了,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听话也是应当的,”庄懿太后道?,“不怪你们,只怪哀家太过天真。”
萧元宸道?:“所以,你想废长立幼,只要把朕杀了,就能改立鸿儿,让他被你推到前朝,做十几二十年傀儡。”
“母后,您真厉害,您的野心,朕自愧弗如。”
庄懿太后依旧笑容可掬。
或许因大业已成,或许再也不会被萧元宸掣肘,她此刻神情放松,脸上?的表情甚是喜悦。
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比之?前任何一次笑容都要真诚。
“孺子可教也。”
萧元宸沉默良久,问:“母后,您为何等到此刻才动?手呢?当年父皇重病的时候,亦或者鸿儿刚降生的时候,您因何按兵不动??”
庄懿太后道?:“要看时机。”
“你父皇重病时,我刚开始掌管后宫,那时候才开始在后宫安插人手,前些年岁里,我虽然是皇后,但你父皇一直控制我,限制我,不让我的手伸得太长。”
庄懿太后说?起此事,神情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怨恨。
“他靠着定?国公府,一路顺遂登基为帝,可之?后却又翻脸无情,让我此生都无法生育。”
“那个?孩子,是死在你父皇手中的。”
萧元宸和沈初宜都安静听着,四周的宫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庄懿太后敢如此说?,这大堂中的所有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时过境迁,二十几载匆匆而逝,庄懿太后对?那个?失去?的孩子,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
她也并非是会儿女情长的人。
“我只恨他,翻脸无情,曾经承诺的相守扶持,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转瞬便再也不见,”庄懿太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初宜,见她垂眸不语,意味深长道?,“女人要为自己活着。”
她重新?看向?萧元宸。
“靠丈夫,靠儿子,都靠不住,”她道?,“我知道?,凭借我自己无法成为帝王,那么我便操纵一个?帝王,为我所用。”
“你父皇和你能当明君,哀家未尝不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太后。”
“皇帝,”庄懿太后面露慈悲,“你这二十几载,母后待你不薄,待你临死之?前,母后还把真相告知与你。”
“你可要感谢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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