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沈初宜比舒云早听到门被从外?面插上的声音。
她方才有些恶心, 胸口发闷,对这小阁楼就没那么仔细端详,就连这间厢房也是随手?选的。
今日宫里人多口杂,生面孔多了数倍不止,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跟随, 况且沈初宜方才真的没听到旁人尾随在身?后。
也就是说, 她们是进了四君子阁后,外?面的人才动手?的。
“看来,有心之人一直跟着咱们, 就等?这一刻。”
舒云只是蹙着眉头?,倒也没有惊慌失措, 她来到门前安静听了一会儿, 确定外?面的人已经离开, 才伸手?推了一下。
那扇枣木门纹丝不动。
沈初宜道:“莫急。”
她对舒云招手?, 让舒云取出新的礼服,帮她把衣裳换好。
她则四下端详这间厢房, 道:“若只是想让我不露面, 这一杯酒就足够了, 还偏要把我关在这里,肯定还会有后手?。”
舒云心里沉声应着:“是奴婢不够谨慎。”
“不是你的错, ”沈初宜仔细端详那扇隔窗,难得冷了几分语气, “看来有的人,的确是坐不住了。”
舒云手?脚麻利, 很快就给沈初宜换好了衣裳。
沈初宜先去门边看了看, 摇了摇头?:“不行,门是被外?面插上的, 门缝压得很紧,我们推不开。”
舒云在隔窗边四下摩挲,沉着脸说:“娘娘,隔窗未封,显然此?事对方做的仓促,不能提前在此?处动手?。”
四君子阁这边有厢房七八间,一楼二楼都有,沈初宜究竟会进入那一间无人能知?,所以窗户是无法提前动手?的。
甚至这四君子阁都是沈初宜随意?选的,根本就不能提前预判她的行动。
可以确定,有人一直盯着她,就等?这一刻了。
沈初宜点点头?,来到窗前,透过雾蒙蒙的白纱窗,能看到对面的三友轩。
此?刻惠嫔和宜妃都在三友轩,而?她在一墙之隔的四君子阁。
惠嫔应该不太好挪动,宜妃为了彰显贤惠,要一直照顾惠嫔。
而?她,被困在四君子阁不能出。
幕后之人怕是想一箭三雕。
两处阁楼虽然并肩而?立,却并非是同一栋宫室,要如何?做才能一箭三雕呢?
思及此?,沈初宜的心倏然一沉。
沈初宜道:“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
舒云马上道:“娘娘,奴婢来开窗。”
她使劲推开竹纹窗,发现?这竹纹窗上面卡了环扣,只能开一尺见宽,即便?舒云消瘦,也根本钻出不去。
舒云难免有些着急。
“娘娘,要不奴婢喊人过来?”
这会儿前面的宫殿正热闹,觥筹交错,丝竹声响,舞姬们载歌载舞,杂耍艺人卖力表演着自己的拿手?绝活。
宫人们此?刻都在前殿忙碌,后殿几乎算是空无一人。
沈初宜站在窗边往下看了看,摇了摇头?:“外?面无人。”
舒云额头?都冒汗了。
“娘娘,怎么办?”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仰头?看向隔窗的拉环。
那拉环是铁制的,用铁销固定在窗框上,如果能把铁销取出,那就可以顺利打开窗户。
沈初宜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与其等?旁人来救,她要先把自己救出去。
她直接取下发髻上的两支发钗,递了一支给舒云:“我们一起,把铁销撬下来。”
舒云应声:“是。”
两个人上前,沈初宜踩在窗边的椅子上,直接伸手?就能摸到铁销。
她很小心,用发钗的细尖插入环扣里,一点点往外?撬动。
第一下用力时,沈初宜面上就有了喜色。
“能撬动,抓紧。”
舒云有些紧张她,忙道:“娘娘您站稳些,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时间不能耽搁。”
她话音落下,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走水了!”
沈初宜心中一惊,她仔细听去,能确定走水的地方是对面的三友轩!
舒云的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
“娘娘,怎么办。”
她们这个厢房,刚好面向三友轩,从窗户的缝隙里,舒云已经能看到对面燃起的烟尘。
沈初宜方才就猜想到会有人如此?动手?,如今事情成真,她虽然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
想要一箭三雕,火是最好的方法。
沈初宜深吸口气,道:“我们快一些,火势烧不到这里。”
沈初宜手?上不停,那根寸长的铁销已经被撬出一半,再有片刻功夫,就能全部被撬出来了。
此?刻,对面的浓烟已经滚了起来,烟气顺着窗缝往这边的厢房里钻,沈初宜被抢了口气,不由咳嗽一声。
舒云手?上动作更快,她顾不上手?会不会受伤,拼了命把她那边的铁销狠狠拔了出来。
“娘娘,”舒云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沈初宜身?后,“娘娘,您下来,我来。”
沈初宜被抢得直咳嗽,她知?道自己不好再坚持,便?扶着舒云的手?慢慢下来。
舒云直接一步踏上椅子,伸手?就去拔铁销。
她发了狠,用了十成的力气。
沈初宜见桌上有茶水,便?取了两块帕子,用茶水打湿,自己捂住口鼻,另一块给舒云。
她扶着桌子,轻轻安抚腹中的孩子,此
?刻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她前所未有冷静。
这一年来她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绝对不能轻易折戟沉沙。
她跟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舒云亦会无事。
沈初宜深吸口气,虽然心跳如鼓,可她确实?冷静下来。
烟雾越来越浓,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乱。
沈初宜能听到对面传来哭声和叫嚷声,她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但她可以确定四君子阁暂时没有起火。
但若是三友轩一直烧,一定会烧到四君子阁,若她被关在这里就不自救,结果可想而?知?。
沈初宜眼眸沉沉的,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
这一次,对方是想让她死。
弄这么大阵仗,下了这么狠的手?,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而?且,不光是她。
对面的三友轩,还有那么多人在。
就在这时,沈初宜听到咕噜噜的声音。
救火队和水车都到了。
沈初宜暂时先松了口气。
“娘娘,好了!”
沈初宜抬起头?,在一片烟尘里,看到了舒云有些脏的笑脸。
沈初宜对她伸出手?:“我们走。”
屋里屋外?是有高低差的,若沈初宜没有怀孕,她自己就能跳出去,这会儿就不得不谨慎一些。
她跟舒云一起把厚重的座椅抬起来,舒云用了大力气,直接把那椅子放到了窗户之外?的地上。
紧接着,舒云就自己先跳了出去。
沈初宜站在桌上,扶着舒云的手?,自己毫不迟疑地踩在了椅子上。
从那厢房出来的一瞬间,沈初宜只觉得烟雾更大了。
这一扇厢房的位置很讨巧,恰好跟三友轩呈掎角之势,她们从窗户出来,从两处厢房正面看,是看不到她们两人的。
沈初宜刚一落地,只觉得一颗心也落到了地上。
舒云扶着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娘娘,咱们往哪里走?”
沈初宜道:“从后面绕出去,顺着四君子阁走。”
她方才匆匆看过,这三友轩的火灾很蹊跷,因为整个三友轩根本就没有明火,只有一股股的浓烟冒出来,熏得人头?晕脑胀。
前殿后殿隔着高大的假山,此?时此?刻,前殿恐怕还在觥筹交错,不知?后殿出了什么事。
沈初宜紧紧攥着舒云的手?,拉着她就往后快步行去。
舒云见她没有大碍,一颗心也落了地,她稳稳扶住沈初宜,两人很快就来到四君子阁之后。
走到这里,浓烟就少了许多。
因为有四君子阁遮挡,烟尘飘不过来,反而?十分清净。
沈初宜舒了口气,她同舒云对视一眼,此?刻才发现?对方脸上都是黑灰,显得十分滑稽。
“呵呵。”不约而?同的,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的确让人难忘。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摸了摸肚子,发现?小家伙一直都很乖,就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娘娘,咱们要回到前殿吗?”
沈初宜垂下眼眸,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来。
“急什么?”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两人顺着后面的游廊,一直往边上的八角凉亭行去。
“今日的事,我们尚且不知?是谁所为,借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番。”
舒云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用帕子帮她仔细擦脸上的灰尘。
沈初宜注意?到她手?擦破了皮,就道:“一会儿回去用些伤药。”
舒云点点头?,才低声说:“娘娘,今日的事是否同陈才人有关?”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
但今日的起因,确实?是陈才人泼的那一杯酒。
也恰好就是她进入四君子阁之后,对面的三友轩才走了水。
一切都是严丝合缝,紧锣密鼓的。
陈才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人也温柔贤惠,她同沈初宜相处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瞧着同沈初宜没什么矛盾。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知?道背地里陈才人如何?想?
就连她自己,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比如此?刻,若是真的柔弱单纯,她早就领着舒云回到前殿,哭着求萧元宸为她查出真相了。
而?不是躲在这里,暗中观察每一个来人。
舒云身?上带着安神香和药丸,甚至还有一小包点心。
她道:“娘娘若是饿了,就吃些糕点,看样子,怎么也得再过一刻才能来人。”
前面可是满殿欢庆时,那么热闹的歌舞,那么欢快的气氛,谁敢去触陛下霉头?。
救火队已经到了,水车都用上了,浓烟半数被浇灭,这火已经烧不起来了。
前殿没有危险,就没人敢去禀报皇帝陛下。
怎么也得把这热热闹闹的宴会办完,才好去说一声。
但姚多福可不是吃素的,他是最知?道萧元宸的人,一旦姚多福听到风声,立即就会禀报萧元宸。
到了那时,萧元宸一定会亲自赶到。
沈初宜跟舒云坐在凉亭这边,有着翠竹遮挡,没有人能看到她们,她们却能看到前面的情形。
此?时,沈初宜就看到惠嫔被人扶着从里面走出,她面色惊慌,瞧着有些害怕。
宜妃不在她身?边。
宜妃的王姑姑也不在。
沈初宜正在疑惑,就看到惠嫔一把拽住过来救火的姑姑,声泪俱下道:“快进去救人,宜妃娘娘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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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碧水丹青殿中,正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时。
萧元宸今日不过就吃了两杯酒,再有人敬酒,他就直接换了茶。
他不喜醉酒的感受。
方才他看到沈初宜对他比的手?势,便?知?道她去后殿更衣,料想到她会在后殿歇一会儿,便?没有多言。
此?刻他靠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热闹景致,整个人却是抽离的。
他在看每一个朝臣,想着每一封奏折,计划着明日招谁入宫,又要如何?安排政事。
萧元宸登基为帝之后,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一起出面,以很强硬的姿态支持他亲政。
即便?萧元宸早先并非皇位有力继承者?,在朝中也没有多少人脉,即便?他仓促被封为太子,并未有辅政的政绩,但他这个皇帝位依旧稳坐。
就是因为有两位太后的支持。
亦或者?说,有以庄懿太后代表的定国?公府作为依托,在萧元宸主?政之初,确实?无比顺畅。
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萧元宸慢慢摸清官场形势,他才越发觉得举步维艰。
定国?公府自大楚开年时便?成为勋贵之家,百多年来,定国?公府出过两位皇后,三位将军和两位阁臣,不过那些丰功伟绩都在历史的烟尘里慢慢消散。
如今,定国?公府似乎并不如何?显赫了。
亦或者?说,定国?公府没有那么多高位,甚至在凌烟阁中并没有任何?一位李氏族人。
但定国?公府枝叶繁茂,嫡系旁支皆人口众多,若仔细算来,在朝为官者?超过三十人。
除了六部及三法司,除了州府乡野,甚至就连钦天监都有定国?公府的血脉。
这个事实?,让人毛骨悚然。
纵使这其中许多人早就不姓李,同李氏已经是超过五服的姻亲关系,可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定国?公府一系。
换句话说,若没有定国?公府,没有庄懿太后,他们也谋不了这份差事。
庄懿太后一开始就坚持萧元宸亲政,而?她稳坐太后之位,萧元宸即便?不是亲生,也会更尊她这个嫡母。
这个举动,不仅加深了母子两个之间的关系,也让定国?公府在京中越发稳固。
有时候,不争反而?才是争。
萧元宸一边吃着茶,一边偏过头?,看向满脸笑容的庄懿太后。
他忽然开口:“母后,今日这道水晶芦荟不错,母后可尝尝。”
庄懿太后笑着看向他道:“好。”
萧元宸回过头?,重新看向眼前的歌舞。
他似乎是在欣赏歌姬曼妙的舞姿,心思却早就飘入勤政殿,想着那些政事。
父皇还在时,宫中的宠妃其实?不少。
庄懿太后早年就成为太子妃,因其温柔贤惠,公允正直,颇受父皇
敬重。
作为一个皇帝,父皇是很清楚如何?平衡后宫和前朝的。
他尊重皇后,爱重皇后,却唯独不宠爱她,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却唯独少了柔情蜜意?。
宫中的嫔妃们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前有率先诞下皇长子的庄诚皇贵妃,后有颇受宠的庄慧皇贵妃,也有出身?世家大族的他的母妃。
再这样的环境之下,作为皇后的庄懿太后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
萧元宸记得很清楚,在庄慧皇贵妃诞下五皇子后,朝中鼓动父皇立储的奏折如雪花飞来,很显然,要立的自然是二皇子。
庄慧皇贵妃父亲是前朝凌烟阁首辅,其弟为广陵府布政使,其妹为端王妃,其侄尚公主?,可谓是满门荣耀。
加上她本就有宠,父皇十分偏爱她,以致在五弟刚诞生的那几个月里,前朝风声不停,后宫风雨欲来。
那时候,母妃总是叮嘱他,在上书房时就安静读书,下课就直接回宫,不要同任何?人说话。
萧元宸即便?年纪小,却也能清晰感受到宫中的紧绷形势。
这一切,随着一件事彻底打破。
天授八年十月,只有六个月的五皇子忽然染上风寒,一连十日高烧不退。
当时宫里几乎是风声鹤唳。
谁都不敢多说半句话,那是第一次,萧元宸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家无情。
后来,五皇子还是夭折了。
他夭折之后,庄慧皇贵妃痛不欲生,一病不起,彻底没了心力。
而?宫里的风声鹤唳,也随着一个小生命的逝去,渐渐消弭在岁月之中。
从那之后,宫里太平了很久。
父皇雷霆手?腕,再也没有朝臣议论立储之事。
直到庄慧皇贵妃病愈,重新复起,直到大皇子同二皇子开始夺嫡,宫里才再度陷入血腥之中。
想到这里,萧元宸揉了揉额角。
恭睿太后见他这动作,不由放下筷子,淡淡问:“皇帝,怎么了?”
萧元宸摇了摇头?。
他正待开口,忽然从后面快步而?入一名黄门。
那黄门灰头?土脸,满脸惊慌,他一进来就在姚多福耳边急切低语,姚多福脸上挂着笑,一直没有变化。
等?那黄门说完了,姚多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如常地来到萧元宸身?边。
“陛下,后面出事了。”
萧元宸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
姚多福不用他问,直接道:“陛下,三友轩走水了,管事已经叫来水车和救火队,正在全力灭火,惠嫔娘娘已经救出。”
萧元宸下意?识攥紧手?,他声音冷酷而?冰冷。
“其他人呢?”
姚多福声音很低,此?时此?刻,他也要笑不出来了。
“宜妃娘娘还在三友轩中,据惠嫔娘娘所言,宜妃娘娘受了伤,不能行动,孙成祥正在施救。”
“另外?……”
说到这里,姚多福的声音一顿。
“两位小殿下暂时不在三友轩中,但具体在何?处无人知?晓。”
这一瞬间,萧元宸周身?的气势如山崩海啸,汹涌而?来。
姚多福的腿都软了。
边上两位太后娘娘都停下了筷子,有些惊疑不定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垂下眼眸,淡淡问:“沈婕妤呢?”
姚多福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沈婕妤不在三友轩,在四君子阁。”
“四君子阁暂时没有走水。”
萧元宸深吸口气,他迅速道:“懿母后,睿母后,今日宫宴时间太久,该至尾声,朕有急事需得处置,还请两位母后同礼王一起主?持剩余事宜。”
意?思是,让礼王把朝臣赶紧送走。
庄懿太后面色一沉,她没有问出了什么事,直接说:“皇帝,你自己注意?安全。”
恭睿太后道:“这里有我们。”
说罢,萧元宸直接起身?,带着姚多福直接离去。
等?萧元宸绕过假山,来到走水的三友轩之前时,才看到现?场一片狼藉。
惠嫔坐在不知?道哪里搬来的椅子上,面色苍白,衣裙上还有点点血迹,一直候着的太医正刘文术正在给她请脉。
浓烟滚滚而?起,三友轩里外?早就被水车浇了个彻底,火势没有彻底烧起来,却熏黑了三友轩的墙壁。
瓦片掉落,门扉斑驳,看起来可怖之极。
宫中的救火队训练有素,正在紧锣密鼓浇水灭火,主?持差事的孙成祥看到萧元宸,立即上前:“陛下,已经派人进入三友轩,已经寻到了宜妃娘娘,但宜妃娘娘被房梁砸到肩膀,不好挪动,派了更多人进入。”
萧元宸问:“皇子们现?在何?处?”
孙成祥面色灰白,脸上都是灰尘,他哆嗦了一下,沉声道:“听闻两位小殿下一早睡了两刻,后醒来后觉得无趣,就闹着要出去玩耍,其中两名奶嬷嬷就带着小殿下们离开三友轩,不知?去了何?处。”
“尚未寻到人,不过肯定不在三友轩中。小的已经派人在花园四处搜寻。”
孙成祥语速飞快,差点没咬到舌头?。
孩子们不在三友轩,萧元宸心中微微一松。
但紧接着,萧元宸又看向边上也被波及的四君子阁:“沈婕妤呢?”
孙成祥这会儿脸色就更难看了:“方才搜寻三友轩,才得知?沈婕妤娘娘不在其中,而?是在四君子阁,正在派人搜索。”
言下之意?,就是不知?沈初宜是否还在四君子阁。
萧元宸心中微沉,他深吸口气,沉声道:“立即调金吾卫,四君子阁中再搜寻一遍,务必尽快把人寻到。”
这一次,直接动用了金吾卫。
孙成祥道:“是。”
萧元宸又深深看了一眼四君子阁,然后才看向惠嫔。
刘文术此?刻已经松开了手?,萧元宸问:“惠嫔如何??”
刘文术叹了口气。
他没有直接说,只是抬眸看向萧元宸:“惠嫔娘娘需得静养。”
萧元宸心中怒气翻涌,面上却平静如水,他沉声道:“立即送惠嫔回宫,命温郁金立即给惠嫔看诊。”
惠嫔的眼泪顺着脸颊上的脏污流下。
她仰头?看向萧元宸,道:“陛下,宜妃姐姐是为了救我。”
“一定要救她出来。”
萧元宸点头?,面对惠嫔时,他多少还有些温和。
“你先回去,好好静养,会无事的。”
就在此?时,三友轩中传来一阵惊呼声,几人抬着担架,急匆匆跑了出来。
他们一边跑,一边惊呼:“大梁断了!”
惊呼声落下,巨大的轰隆声响起。
三友轩真要塌了!
萧元宸站在假山边,距离三友轩不近,倒塌波及不到他这里。
可当看到三友轩要往边上四君子阁倒塌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往前冲了几步。
姚多福和孙成祥目眦欲裂:“陛下,使不得!”
两个人死死抱着萧元宸,根本就抱不住,边上又来了两名小黄门,一起拖住萧元宸,才勉强没让他冲过去。
萧元宸从来都没有这样焦急过。
在一片轰隆隆的声音里,萧元宸的嗓音低沉而?嘶哑。
“初宜!”
只有姚多福,听到他在喊什么。
他的声音落下,对面的三友轩在轰隆隆的声响里,重重砸在了四君子阁上。
两间雕梁画栋的阁楼,就在和一片斑驳和灰尘里,轰然而?倒。
萧元宸满心怒火,几乎是心急如焚。
他愤怒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看着屋舍不断倒塌,看着一切荣华富贵化为乌有。
他的心倏然空了一下。
萧元宸的表情太吓人,姚多福和孙成祥都害怕了
孙成祥吓得直接跪倒在地:“陛下,婕妤娘娘不一定在四君子阁!”
“会没事的!”
这一刻,萧元宸多么希望沈初宜不在四君子阁。
无论她在何?
处,萧元宸都觉得是好消息,他不想在断壁残垣里寻到那双明亮的笑眼。
平生第一次,萧元宸害怕了。
第082章 第 82 章
三友轩倒塌太快了, 让人措手不及。
而此刻,萧元宸一把推开?姚多福,反而没有前冲。
他冷静得可怕。
金吾卫已经赶到,萧元宸立即下令:“迅速挖掘四君子阁, 务必寻到沈婕妤。”
话音落下, 金吾卫们立即上前开?始搜寻。
萧元宸面沉如水, 那双桃花眸子黑沉沉的,仿佛氤氲着?无边黑暗。
就在这时,庄懿太后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这般?”
萧元宸深吸口气, 慢慢回过?神身来,才看到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领着?一众妃嫔来到了假山边。
许多妃嫔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吓得面无人色, 刚被喂了醒酒汤的陈才人此刻已经吓哭出来。
她紧紧揪着?卫才人的袖子, 站在后面瑟瑟发抖。
卫才人踮脚往前看, 满脸焦急。
德妃神情很冷,她的目光也在逡巡, 应该是在找大皇子。
耿贵嫔和步昭媛都白着?脸, 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都显得惊疑不定。
白选侍跟在众人之后,她低着?头, 用帕子擦着?眼?泪。
似乎也很害怕。
不过?转瞬之间,萧元宸把众人的神情一扫而过?, 然后才看向庄懿太后:“懿母后,幼涵受伤了。”
此刻他面色虽然沉寂, 但看上去并不惊慌, 依旧沉着?冷静。
随着?他的话,那几?个宫人抬着?宜妃上了前来。
宜妃躺在担架上, 左肩一片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从她左脸颊蜿蜒而下,一直落到肩膀上。
她面色惨白,已经昏迷不醒。
一直守在边上的黄茯苓立即上前,给宜妃看伤。
庄懿太后看到宜妃的伤势,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往边上倒去。
还是恭睿太后眼?明手快,一把撑住了她。
“姐姐!”
庄懿太后就那样依偎着?恭睿太后,她紧紧握着?恭睿太后的手,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怎么?会如此?”
黄茯苓仔细看过?宜妃的伤势,低声道?:“回禀陛下,宜妃娘娘的伤口很长,不仅有烫伤,还有割伤,骨头似乎也有碎裂,必须马上医治。”
萧元宸看了一眼?这里情景,直接道?:“速速送宜妃回宫,姚多福,命人速去梅花坊唤温郁金,她擅长医治外?伤。”
“另外?命人叫陈南岭,让他给惠嫔保胎。”
这一连串吩咐下来,萧元宸才看向刘文术:“刘院正,另外?选两名女医,让一并侍奉两位娘娘。”
一名太医不够,那就派两名。
萧元宸语气非常严肃:“务必医治好两位娘娘。”
刘文术神情一凛,道?:“是。”
这一连串吩咐完,却是把刘文术和黄茯苓都留了下来。
等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萧元宸才遥遥看了一眼?四君子阁。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回头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满身脏污,手上都是鲜血,她满脸是泪,整个人惊慌失措。
萧元宸看向她:“王姑姑,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的事情这么?大,萧元宸一刻都不想等,就站在这一片废墟之前,直接质问王姑姑。
王姑姑嘴唇哆嗦了一下,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方才惠嫔娘娘……惠嫔娘娘说腹痛,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很关?心,便陪着?来三友轩看望。”
“当时刘院正在,说惠嫔娘娘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那会儿两位小殿下闹着?想去前头看戏,宜妃娘娘就说,让德妃娘娘领着?小殿下去前头,她来照顾惠嫔娘娘。”
很难得,宜妃还有这般温柔贤惠的时候。
庄懿太后倒是知道?自家侄女,宜妃虽然喜欢热闹,又热衷于出风头,可她偏偏不喜欢吃酒,也不爱闻酒味。
今日碧水丹青殿那么?多人吃酒,宜妃也不太耐烦,正巧找个借口照顾惠嫔。
“后来惠嫔娘娘要歇一会儿,娘娘就去了个隔壁的厢房,也要歇一歇。”
“没过?多久,奴婢也觉得有些?困,就睡着?了。”
萧元宸眉峰一凝。
王姑姑说到这里,面露惊恐。
“奴婢是被浓烟憋醒的,醒了之后才发现三友轩走水了,当时外?面乱成一团,奴婢才发现娘娘也睡着?了,并且都没醒来。”
“奴婢叫醒了娘娘,娘娘当时头晕脑胀,却先?关?心惠嫔娘娘。”
这个时候,王姑姑自然是给宜妃说好话。
萧元宸没有开?口,他虽然好似在看前面的三友轩,可恭睿太后注意到,他的余光其实一直落在四君子阁。
王姑姑还在说:“奴婢赶紧陪着娘娘从厢房出来,结果?一出来,就发现外?面浓烟更多,几?乎无法呼吸,娘娘看到对面有一名丫鬟搀扶着惠嫔娘娘出来,就上前扶着?惠嫔娘娘。”
说到这里,就连庄懿太后都不由惊讶了一下。
王姑姑苦笑道:“当时娘娘说,赶紧出去才好,结果?因为轩内太热,上方的横梁断落,一下就砸了下来。”
说到这里,王姑姑抖了一下:“宜妃娘娘下意识推了一把惠嫔娘娘,自己却被砸中了。”
她说到这里,就连德妃也不由心中一紧。
不管怎么?说,宜妃都是为了救旁人受的伤,方才她们匆匆看过?,即便那伤能治好,怕也会落下疤痕。
那可是在脸上。
一时间,众人都沉了脸。
王姑姑道?:“娘娘当时就昏了过?去,惠嫔娘娘吓坏了,站在那不知所措。奴婢就让惠嫔娘娘赶紧出去,先?喊人来救娘娘,奴婢自己留下来帮娘娘止血。”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了。
萧元宸沉声问她:“你不知道?为何会走水?”
王姑姑摇了摇头。
她此刻跪在地上,浑身瘫软无力,已经站不起来了。
庄懿太后见萧元宸不说话,就道?:“你起来吧,回去好好伺候宜妃,等事情了结我再去看她。”
一边的刘三喜上前扶了王姑姑一把,王姑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蹒跚着?退了下去。
萧元宸此时才看向众人:“都回去吧。”
另一边,事情全?然不在沈初宜的掌控之中。
她也全?然不知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初宜原本想要看看是否有嫌疑之人,结果?刚在凉亭坐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哭泣声。
她耳朵很灵,很远的声音也能听见,她让舒云安静下来,自己仔细聆听。
那哭声,很像是孩子的。
沈初宜心中一紧,她扶着?舒云的手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前面正在紧锣密鼓展开?的救援。
“我们先?去寻人。”
舒云有些?疑惑:“寻谁?”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她指着?后面的花丛道?:“那个方向,有孩子在哭。”
今日除了宫中的两位小殿下,还有宗亲和大臣家的孩子,前面三友轩走水,凶险万分,畅春园的宫人都在前面救火。
沈初宜担忧有孩子迷路,万一落入花园的水池中,孔怕无人能救。
她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冲动,可能是做了母亲,让她听不得孩子这样哭。
无论如何,总得去看一看。
两个人从花园小径之间穿梭,这边沈初宜从未来过?,不太认识路,此刻绕起来才发现小花园修得宛如迷宫,很容易让人寻不到方向。
尤其在花园小径的途径之处,还有数个小水池,水池中荷花娉婷,瞧着?十分美丽。
但沈初宜却很紧张,每个水池都看过?,才算松了口气。
所幸她耳朵灵验,能听清哭声的方位,这才磕磕绊绊寻到了位置。
等绕过?一片假山竹林,又路过?一个小喷泉,沈初宜才在一处凉亭里看到了坐着?哭的两个小娃娃。
沈初宜一惊,上前一看,才发现竟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两个孩子都坐在地上,此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动都不能动。
就连不怎么?爱哭的大皇子都抽抽搭搭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沈初宜的心揪了一下。
“大殿下,二殿下,你们莫怕,沈娘娘来救你们了。”
沈初宜柔声开?口。
她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年纪更大的萧应泽,他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懵懂地看向她。
所幸这几?日沈初宜见过?他几?次,他勉强记得沈初宜的样貌。
“沈娘娘?”小家伙哭得嗓子都哑了。
沈初宜点头。
她换了个称呼:“泽儿,你们莫要动,沈娘娘把你们救出来,带你们回去找母妃,好不好?”
萧应泽听到母妃两个字,立即就精神了。
“嗯!”
在他边上,萧应鸿也安静下来。
他哭累了,可怜巴巴看着?沈初宜,委屈极了。
“疼,疼。”
沈初宜的心很软,她也顾不上别?的,跟舒云一起上前,让舒云又给孩子们擦脸上的泪,然后就去看萧应鸿的脚。
萧应鸿瘫坐在地上,一直摸着?脚,看起来特别?疼。
“鸿儿这是怎么?了?”
萧应鸿只会哭。
萧应泽磕磕绊绊说:“摔,摔倒了。”
沈初宜心中一沉,她面上却摆出温和笑容,勉强蹲下来,问萧应泽:“泽儿,你还能走吗?”
萧应泽看了看她的肚子,想了想,说:“能。”
于是,沈初宜牵着?萧应泽,舒云抱起萧应鸿,两个人重?新回到了那七拐八绕的迷宫里。
沈初宜见萧应泽冷静了下来,就问他:“泽儿,你们为何在那里?”
萧应泽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困困,醒了,在那。”
沈初宜心里叹了口气。
她没有再问。
而是带着?孩子们尽快往迷宫外?面走。
此时,三友轩前。
太后和宫妃们都各自离去,只剩下萧元宸还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看着?四君子阁。
金吾卫动作很快,已经有一队人进入四君子阁中,正在全?力搜寻。
姚多福站在萧元宸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都不敢劝他坐下等。
时间飞速流逝,萧元宸的面色越发冰冷。
就在此刻,一道?惊呼声音响起:“这里有人。”
下一刻,姚多福只觉得眼?前一花,萧元宸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了四君子阁前。
很快,金吾卫就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走了出来。
显然,此人已经死了。
萧元宸觉得自己几?乎都要不能呼吸。
他想上前走一步,迈开?步子的一瞬间,竟是踉跄了一下。
姚多福忙上了前来,想要搀扶住萧元宸,却被他一手挥开?。
两名金吾卫把那尸体放到地上,道?:“陛下,是一名宫女。”
但萧元宸却未放松下来。
他上前一步,垂眸看着?白布,慢慢弯下腰,就要去掀开?白布。
伸出手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他忽然意识到,他无比害怕失去沈初宜。
他以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他希望她长长久久陪伴在自己身边,一生无忧,白头到老。
此刻,看着?眼?前白布下单薄的身影,萧元宸的心惊慌得厉害。
姚多福都不忍心看了。
“陛下……”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陛下”
萧元宸猛地抬起头。
他心心念念的那名女子正站在另一侧的花园入口前,她手里牵着?满眼?含泪的萧应泽,正在对他笑。
阳光宣泄而下,照亮了她脏兮兮的脸颊。
这一刻,萧元宸如释重?负。
那些?惊慌失措,那些?担忧害怕都消失不见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
“你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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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宜被他一下拥入怀中,还有些?迷茫,直到看到姚多福都老泪纵横,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轻轻环住萧元宸的腰,在他后背拍了拍,如同哄萧应泽那般,温柔地哄着?萧元宸。
“陛下,我好好的,您安心吧。”
萧元宸长长舒了口气。
他的失控只是一瞬,在沈初宜安慰之后,他迅速找回了全?部理智。
萧元宸松开?手,往后退了退,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沈初宜除了脸上很脏,衣衫也有些?凌乱,但瞧着?精神还算好,应该没有受伤。
他目光下滑,落到了沈初宜牵着?的萧应泽身上。
萧应泽仰着?头,一看到父皇,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他本来就是个爱哭的孩子。
萧元宸心里一软,他弯下腰,把儿子抱了起来。
“泽儿不怕,没事了。”
萧应泽嚎啕大哭。
沈初宜都忍不住笑了。
萧元宸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抬眸去看萧应鸿。
却看萧应鸿往舒云怀里缩了缩,抽抽噎噎的,似乎还是很怕萧元宸。
萧元宸没有问孩子如何,他直接对赶上前来的刘文术道?:“给二皇子看伤。”
此刻朝臣均已离宫,萧元宸想了想,道?:“去偏殿吧。”
等众人在偏殿坐下,萧元宸立即让黄茯苓给沈初宜请脉。
沈初宜便问:“宜妃娘娘和惠嫔娘娘如何了?”
萧元宸的目光一直落在黄茯苓诊脉的手上,等了会儿才道?:“宜妃受了伤,惠嫔也动了胎气,都需要静养。”
沈初宜叹了口气。
这时,黄茯苓道?:“婕妤娘娘并无大碍,也没有动胎气,只是有些?受到惊吓,静养两日就足够了,不需要用药。”
萧元宸紧锁的眉头微松,他没有立即问沈初宜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向刘文术。
刘文术的脸色就不好了。
他仔细查看了萧应鸿的伤势,思?忖片刻,又叫来黄茯苓再看,两人都看过?,对视一眼?,才一起看向萧元宸。
“陛下……”
刘文术心一横,直接道?:“二殿下的脚腕错位,应该是跌落受伤的,需要固定好后安静修养,直至痊愈为之。”
他的面色,可不是那么?简单。
萧元宸面色微沉:“实话实说便好。”
刘文术看两个小皇子已经累得睡了过?去,才开?口:“陛下,二皇子的脚即便好了,以后也很容易崴脚脱腕,他的脚踝之前受过?伤,没有好透就再次受伤,已经落下病根。”
“以后,二皇子也不便习武。”
此事,萧元宸全?然不知。
他不自觉又蹙起眉心,今日的变故太多,他已经懒得维持淡漠自如的表象了。
“全?力医治鸿儿。”
“泽儿可有事?”
刘文术深色微松:“大殿下无碍,就是受到了惊吓,吃几?日安神汤便能好。”
萧元宸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吩咐孙成祥亲自把萧应泽送去望月轩,让姚多福把萧应鸿送去凤凰台,让他告知太后萧应鸿的病情,因宜妃需要养伤,这期间只能麻烦庄懿太后照料萧应鸿的伤情。
萧元宸对刘文术道?:“朕记得你的徒弟擅长儿科和骨科,让他专负责医治二殿下,直到他痊愈为止。”
刘文术道?:“是。”
萧元宸又对黄茯苓道?:“这两日你值守在桃花坞,谨防沈婕妤动胎气。”
等这些?都安排完,萧元宸才看向沈初宜:“朕送你回去。”
沈初宜就笑道?:“好。”
此刻也不讲究那许多规矩,萧元宸直接扶着?沈初宜上了御辇,两个人并肩坐在一处。
此刻萧元宸问:“怎么?回事?”
沈初宜垂下眼?眸,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元宸的手。
他的手宽厚有力,让人安心。
似乎只有握着?他的手,沈初宜才觉得勇气十足。
萧元宸感受到了她的依赖,他回握住沈初宜,道?:“你说,朕听。”
沈初宜就把自己遇到的事情都说了。
除了在凉亭等的那一段,其他都是真实的,一句谎言都没有。
听到四君子阁的房门被锁,萧元宸身上气息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沈初宜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
一直到从四君子阁钻出来,沈初宜才继续道?:“出来之后,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要去哪里,前面很乱,我就想着?从后面绕过?去。”
“结果?从后面走
时,我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今日入宫的孩子不少,后面的花园里听闻有许多水池,要是出了事可不好,便直接领着?舒云去寻人了。”
“也是意外?,居然会在花园里找到两位小殿下。”
沈初宜言止于此。
萧元宸眸色深深,他身上的气息冷的吓人。
是真的动怒了。
“如此可见,三友轩并非意外?,那一场火势定是人为。”
沈初宜有些?惊讶:“真的走水了?”
萧元宸看她,沈初宜才道?:“一开?始只有浓烟,烟尘非常大,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从窗户逃出,当时三友轩只有烟,看不到明火,我便以为只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并非是三友轩走了水。”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的确走水了,后来三友轩倒塌,把四君子阁也砸塌了。”
沈初宜才迟钝地意识到,萧元宸当时为何那样激动。
他以为,自己还在四君子阁中。
思?及此,沈初宜心中一暖,她紧紧攥着?萧元宸的手,对他道?:“陛下,我这个人惜命得很,如今又有了孩子,更是不会轻易放弃。”
“再大的危险,我都会努力化解,即便是苟延残喘,也会好好活着?。”
“不许胡说八道?。”
萧元宸沉声斥责:“不会再有危险了。”
沈初宜却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萧元宸都没听到。
深宫之中怎么?会没有危险?
沈初宜只是对他说:“那就听陛下的。”
很快,御辇就来到桃花坞。
萧元宸先?下去,然后伸手把沈初宜小心抱了下来。
沈初宜还有些?脸红:“陛下,臣妾真的无事。”
萧元宸却说:“无事也要小心。”
他把沈初宜送进桃花坞,等沈初宜稳稳当当坐下,萧元宸才弯下腰,把她有些?凌乱的鬓发捋顺,仔细顺在耳后。
他看着?沈初宜的眼?睛,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等朕忙完再来看你。”
沈初宜点点头:“陛下莫要太过?生气,身体要紧。”
萧元宸难得笑了一下。
他抹了一把沈初宜的脸蛋,把她脸上的灰尘扫去,然后道?:“早些?安置吧。”
说完,萧元宸便直接离去。
等他走了,沈初宜才慢慢放松下来。
沈初宜见如烟等人都惊疑不定的,便道?:“我们无事。”
她说无事,如烟等人心里就有了底。
等沈初宜沐浴更衣,安安稳稳躺在床榻上时,才觉得手脚都有些?疼。
沈初宜叮嘱舒云给手上上药,就道?:“你先?去歇着?,让如烟守着?便是。”
这会儿功夫,黄茯苓就进了寝殿。
她又给沈初宜请脉,然后道?:“娘娘的心性真是坚韧。”
一般人遇到这样凶险的事情,怕是早就吓得不知所措,沈初宜不仅能自救,还救了两个小皇子,全?须全?尾回来,一点伤都没受。
黄茯苓说她受了惊吓,那是说给萧元宸听的,实际上沈初宜一点事情都没有。
沈初宜笑了一下,她沉声问:“黄医正,咱们也相熟多日,有些?话,你可愿意同我说?”
黄茯苓想到方才萧元宸的表现,想到两人并肩而坐的御辇,她当即便下了决心。
黄茯苓后退半步,慢慢跪在地上:“臣,全?凭娘娘差遣。”
沈初宜却笑了。
如烟上前扶起黄茯苓,殷勤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便安静退了下去。
沈初宜才开?口:“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但有些?事情,我却想要知晓。”
黄茯苓心中微松,这才道?:“臣明白了。”
黄茯苓思?忖片刻,道?:“今日惠嫔娘娘的脉案,不是臣来看的,不过?太医院的脉案臣都能翻阅,之前惠嫔娘娘的脉案臣也看过?,惠嫔娘娘这一胎怀的还算稳固,大约是六月末有孕,至今将近两月。”
“她的脉案一直平和,不算强健,却胜在平稳,今日会忽然动了胎气,臣也觉得很是诧异。”
“不过?看刘院正的神色,大约不太严重?,可能只是怀孕早期不适,被酒气一冲有些?恶心,回到三友轩就好了许多。”
沈初宜点点头,她没有说话,继续听黄茯苓说。
“后来出事后,臣也给两位娘娘看过?。”
“惠嫔娘娘可能在三友轩摔了一跤,这一次是真的动了胎气,脉相非常微弱,有小产的迹象。”
“所以立即就送回去保胎了。”
“宜妃娘娘的伤……就很严重?了。”
黄茯苓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听那位王姑姑讲了之后,臣心里便有数,宜妃娘娘是被烧热的房梁砸中,肩膀不说有骨裂风险,主要是那房梁木烧得炙热,不仅划破了宜妃娘娘的脖颈,也把娘娘的侧脸、脖颈和肩膀都烧伤,伤口的面积看起来不算大,但烧伤是很难痊愈的,最少要一年半载才能有康复的迹象。”
“而且,即便是烧伤治好,也一定会留疤。”
烧伤无论如何都会留疤,这个是去不掉的。
即便用宫里最好的烧伤药,疤痕最多淡去一些?,可那被烧毁的皮肤却犹如瘤子,会一直存在于宜妃的左脸一侧,此生都不会康复。
沈初宜心中一紧,惊讶神色非常明显。
黄茯苓叹了口气:“另外?,二殿下的脚上也有些?严重?。”
“以后即便能正常行走,却不能跑不能跳,这辈子都不能习武了。”
萧氏子弟,无论男女生来便要文武双全?。
萧应鸿不能习武,已经失去了五成继承大统的机会。
这一次的火灾,数人有性命之忧,但最大的输家却一定是宜妃。
她连同二皇子的未来,几?乎尽数葬送在火灾里。
第083章 第 83 章
黄茯苓把话说完, 沈初宜就没有再多问。
她只道:“多谢黄医正?,今日你也累了,去偏殿好好歇息,过了这两日便可回去。”
黄茯苓起身行礼, 就退了下去。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 片刻后笑了一声, 此事萧元宸一定会严查,不管最后是否有结果,总要有个交代。
她现在要做的, 就是好好睡上一觉,把精气神重新歇回来。
然后才慢慢抽丝剥茧, 把幕后之人一点点寻找出来。
思及此, 沈初宜便躺了下去, 锦被一盖, 困意?便席卷上来。
她说是不怕,不累也不慌, 其实还?是很疲倦的。
刚一躺下, 便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 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天际一片橘红颜色。
桃花坞一片安然,整个畅春园似乎依旧是那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没有任何?苦难灾厄。
沈初宜唤了如烟进来, 如烟便道:“娘娘,方才陛下来看?过, 见娘娘睡着, 坐了一刻便走?了。”
沈初宜倒是不惊讶,她道:“知道了。”
“听说宜妃娘娘醒了, 闹了一场,太医院用了药才歇下。”
沈初宜叹了口气。
论谁是宜妃,都要闹这一场。
今日对于宜妃来说真?是无妄之灾。
烧伤不仅要留疤,整个治愈的过程疼痛难耐,以宜妃的性子,怕不是要疯了。
如烟看?了看?她,又说:“陈才人和卫才人方才一起过来,想?给娘娘道歉,恳请娘娘原谅。但娘娘睡着,舒云姐就请她们回去了。”
如烟已经知晓了经过,她想?了想?,道:“娘娘,陈才人瞧着真?的很害怕,眼睛都哭红了,整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
沈初宜点点头,她又叹了口气。
她不好评价陈才人是否是故意?而?为,但很显然,幕后之人就是借着这件事,一箭三雕,顺手把她也要一起解决。
沈初宜忽然问:“这一次是否有人遇难?”
如烟垂下眼,道:“三友轩死了两个宫人,一个是惠嫔娘娘身边的红缨,一个是畅春园伺候的小黄门,另外就是四君子阁伺候的宫人,是一名小宫女。”
沈初宜有些惊讶道:“红缨居然死了?”
她思忖片刻,道:“让甄顺去打听一下,这几名宫人的来历。”
如烟问:“娘娘的意?思是……?”
沈初宜便说:“当时关门的那个人脚步很轻,要么身量很轻,要么个头很矮,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我以为,可能是一名小宫女。”
“她敢来关门,一定是被人指使,但若当时嫔妃身边人都在前殿,后殿只有惠嫔和宜妃,这个动手的人,很可能是临时安排的。”
“一个临时安排的人,肯定没有多少忠心,你说,若是慎
刑司审问起来,会不会直接招供?”
如烟眼睛一亮:“直接杀死在火灾里,是最好的办法?。”
沈初宜颔首:“死无对证。”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告诉顺哥。”
等?如烟走?了,沈初宜垂下眼眸,缓缓吐出口气。
这件事,沈初宜不以为会查出什么。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这幕后之人隐藏在所有人的身后,她就好像影子一般,许多事甚至都不是亲自动手。
而?且,她挑选出来的那些人,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仇家。
让局面显得十分?混乱。
沈初宜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对此,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斗志昂扬。
关关难过关关过,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她从不去对旁人出手,是因为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归根结底,她心底深处还?有善念。
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一生?平顺,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双手染血,去残害无辜之人。
可若是有人害到她头上,想?要她的性命,她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需要找出这个人,把她直接拔出来,让她再也不能害人。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
更何?况,她发现那人的手段用错了。
去对付其他妃嫔,残害他人性命,其实得不到想?要的后果。
这皇宫里,只要让萧元宸放在心里,那便什么都有。
所以当了宫妃这么久,沈初宜的心思一直放在萧元宸身上,她攻略的目标只有他一个。
如今看来,效果显著。
沈初宜安静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困了。
她又睡了两刻,才起来用晚膳。
一晃神,两日过去。
黄茯苓最后给她诊脉,说她已经康健,沈初宜就让她回去了。
这两日,宫里似乎风平浪静。
那一日后殿那么大?的动静,沈初宜不觉得前殿的文武百官一无所知,不过这两日她都错过了同萧元宸的见面,也不知外面有什么言语。
但在畅春园中,似乎风雨欲来。
因为宜妃和二皇子的病情,庄懿太后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她亲自动手,开始彻查这一次的事情。
不过事情太过复杂,一时间?尚未有结果。
沈初宜借着养胎的借口,拒见任何?人,除了萧元宸。
这一日傍晚,等?沈初宜用过了晚膳,正?在院子里纳凉时,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进了桃花坞。
“陛下?”
沈初宜撑着摇椅的扶手,这就要起来。
萧元宸摆手,道:“不用行礼。”
待他来到沈初宜身边,椅子已经摆好,萧元宸坐下之后,就认真?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微微坐直身体,含笑看?着他:“怎么了,陛下?”
萧元宸见她笑眼弯弯,梨涡精致,眉宇间?皆是轻松写意?,一颗心也跟着安然下来。
他摇了摇头,却?没有立即开口。
晚风吹拂,昏黄的葫芦灯照亮了两人的眉眼,把沈初宜的笑容染上一层温暖暧昧。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
沈初宜心中一动。
她贴了一下萧元宸的手,自己偏过头,在他手心上蹭了一下。
“陛下,臣妾健健康康,孩子也平安无事,陛下且放心吧。”
萧元宸的眉眼似乎也温柔了起来。
他轻轻应了一声,收回手,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初宜的手心很温暖,也很柔软,让人握住就不想?松开。
“黄茯苓说你已经无碍,朕就来看?一看?。”
沈初宜道:“臣妾一直都好好的。”
沈初宜说到这里,眼睛一转,微微往前倾了一下。
不料她坐的摇椅一晃,沈初宜一个没坐稳,直接就往萧元宸怀里扑去。
萧元宸吓了一跳。
他慌忙伸手去接,把她稳稳按在了怀里。
萧元宸刚想?让她小心一些,就听到沈初宜轻灵的笑声。
“逗您的。”
“陛下,事情已经过去,结果尚且还?算好,陛下也要放松一下,不要再绷着脸了。”
“显老?。”
萧元宸心里微微一松,他舒了口气,伸手在她腰下一拍。
“顽皮。”
沈初宜就又笑了一声。
萧元宸扶着她坐好,这一次,面容确实舒展许多。
“陛下,事情如何?了?”
萧元宸看?了看?她,道:“除了那三名死去的宫人,鸿儿的奶嬷嬷也投井自尽了。”
沈初宜一惊:“什么?”
萧元宸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本来是两个奶嬷嬷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可最后你只看?到了两个孩子。”
当时情况紧急,沈初宜没想?那么多,回来后才发觉不对。
不过这件事的焦点都在她们三位宫妃身上,关于皇子的部分?被人故意?淡化了,宫里无人敢议论,
沈初宜以为是怕刺激宜妃,让她无法?安心养病。
但现在听萧元宸的意?思,此事也有蹊跷。
萧元宸语气很平淡:“泽儿的奶嬷嬷说,她们两人本来是带着小殿下们去花园玩的,可刚进了花园,鸿儿的奶嬷嬷就一下把她打晕了,她后来便什么都不知了。”
听到这里,沈初宜忽然心跳漏了几分?。
她突然发现,这件事比她原以为的严重。
动手之人甚至连皇子都想?要谋害。
恰好牵连的就是萧应鸿的奶嬷嬷。
萧元宸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猜到了一二,便道:“一开始,朕也怀疑过。”
“若宜妃真?的动了杀心,那么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她在三友轩中动手,最好的结果是惠嫔跟孩子都出事,差一些,惠嫔也会小产。”
萧元宸缓缓吸了口气:“再不济,她也能成为救了惠嫔的功臣。”
所以提前让奶嬷嬷把皇子们带走?,她不是对大?皇子心软,然而?只带走?二皇子就太明显了,一看?就是她动的手。
沈初宜道:“这样看?,我就是那个意?外。”
“因为陈才人的不小心,所以我去了四君子阁更衣,可能宜妃意?外看?到了我,所以忙叫了个小宫人,过去把我锁在四君子阁中。”
“一箭三雕,简直完美。”
若当真?如此,此刻宜妃就不会躺在那,满身伤痕,而?那个奶嬷嬷也不会投井。
沈初宜舒了口气:“动手之人真?是聪慧。”
萧元宸抬眸看?向她:“若不是宜妃呢?”
沈初宜想?了想?,道:“若不是宜妃,那么以德妃的性子,大?抵也会在后面相陪,德妃会不会去主动救惠嫔,我不知晓,但在我的认知里,德妃和宜妃都不会舍弃自己去救她人。”
因为被带走?的皇子,德妃宜妃都有,所以这件事,无论是德妃还?是宜妃,结果都没什么不同。
最终的结果是惠嫔摔了一跤,狠狠动了胎气,需要静养数月甚至更长时间?,尚且不知孩子是否能保住。
而?宜妃被烧伤,不仅要医治一年甚至数年,留下的疤痕也会让她再无争宠的可能。二皇子脚腕受伤,以后不能习武只能习文。
无论幕后之人原先?设想?的如何?,最终这样的场面,肯定也会让她满意?。
唯一无碍的反而?是意?外出现在后殿的沈初宜。
她不仅自己一点伤都没有受,反而?救了两个皇子,立了大?功。
若是从沈初宜的角度看?,她成了这件事的最大?赢家。
思及此,沈初宜倏然抬头,挑眉看?向萧元宸。
“陛下可怀疑过臣妾?”
————
宫灯昏黄,暧昧不清。
桃花坞中的花朵依旧婀娜芬芳,晚风之中,摇曳多姿,簌簌作响。
花园之中,年轻男女风姿翩翩,对坐浅笑。
简直美如仙画。
沈初宜就那样凝望着萧元宸,眼神坚定,眉目含笑。
她那双眼睛,从初见时的那一刻,就从未变过。
明亮,有神,清澈而?干净。
比这畅春园的山泉还?要透彻。
是萧元宸看?过最难忘的眼眸了。
此刻,她就那样认真?看?着萧元宸,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她很认真?。
萧元宸能感受到她的认真?。
所以他也很认真?的,毫不犹豫地回答沈初宜。
“未曾。”
不知为何?,从头至尾,从永福宫开始,萧元宸就下意?识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对她的信任,似乎从一开始就刻在了心里。
沈初宜听到这两个字,眼眸中那瞬间?爆发出喜悦来。
她撑住摇椅的扶手,倾身上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多谢陛下。”
茉莉芬芳充斥鼻尖,萧元宸觉得一颗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萧元宸忽然笑了一下。
走?水那一日之后,萧元宸一直都是紧绷的。
对于宫里有人敢做这样的事,他非常生?气,但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却?从未表现过生?气和愤懑。
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只有看?着沈初宜睡颜的时候,他才有片刻放松,也有片刻的庆幸。
庆幸沈初宜平安无事,庆幸她是如此机智聪慧。
萧元宸重新握住她的手。
此刻桃花坞的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许多话都能直抒胸臆。
面对沈初宜,萧元宸也从不隐瞒。
“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朕甚至觉得有些歉疚。”
“是否因朕太过仁和,让那些人肆无忌惮,胆敢做这样大?不韪的事。”
“害得你担惊受怕,害得她们受伤。”
“尤其是他们敢对皇嗣下手,实在胆大?包天,其心可诛。”
沈初宜却?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萧元宸从来都非常笃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从未有过畏惧之心。
亦或者说,他总是相信,凭借自己,凭借满朝文武,所有的困难都能被击溃。
无论是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归根结底,事在人为。
若遇事只会退缩,那他这个皇帝不当也罢。
但现在,萧元宸并非是退缩,他只是有些歉疚。
沈初宜没有看?到宜妃的模样的,但她亲眼见到哭泣的小应鸿,那些灾厄,本不应该降临在孩子身上。
她大?抵能明白,为何?萧元宸会如此了。
稚子何?辜,凡人何?错?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伸手握住了萧元宸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陛下,有些老?话从来都是对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初宜柔声道,“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这两句话有些相悖,可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宫里这么多人,包括畅春园等?园子在内,侍奉的宫人,行走?的侍卫官员总计超过千人,如此多的人,不可能人人都存善心,人人都只做分?内之事。”
“钱帛、权力动人心,加上威逼利诱,权势压迫,许多人都会扛不住,一起走?向罪恶之地。”
“错的永远是动手的那些人,错的也总是那些满怀恶意?的心,不是无辜者,也更不可能是受害者了。”
沈初宜温柔地说:“陛下,这不是你的错。”
萧元宸并不是要让沈初宜安慰她。
他的确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会同沈初宜说一说心里话。
却?没想?到沈初宜会这样安慰他。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他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你不生?朕的气就好。”
沈初宜有些惊讶:“怎会?”
她顿了顿,凑上前去,用很轻的声音说:“其实陛下,这件事甚至同您也无关。”
“归根结底,她们会这样动手,为的不过就是那金灿灿的龙椅。”
“而?陛下,恰好坐在那龙椅之上。”
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却?足够坦诚,也足够简洁有力。
沈初宜想?得很明白。
宫里的人们斗来都去,不是为了什么恩宠和喜爱,也并非为了萧元宸那一个笑容。
萧元宸再如何?英俊出色,他也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
宫妃们这样争斗,为的是更长远的未来,为的是家族荣耀,为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看?看?庄懿太后,看?看?恭睿太后,再看?看?只能去归隐寺修行后半生?的太妃们,如果有的选,谁不愿在宫里被人吹捧孝敬呢?
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儿孙承欢膝下,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
无论如何?,都比常伴青灯,吃斋念佛来得自在。
尤其萧元宸本来就不是个热络性子,他平日里冷淡自持,又忙于国事,几乎没有多少温言软语。
说实话,相比于十天半月见不到几面的皇帝,宫妃们更喜欢荣华富贵的享乐生?活。
也可能是沈初宜太过自私冷静,她总觉得自己过得好最重要,那些情情爱爱都是茶余饭后的乐子,当不得真?,也不能算作生?活重心。
沈初宜这样说,可能怕萧元宸更难过,于是就道:“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为了陛下也说不定。”
萧元宸:“……”
萧元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沈初宜真?的是一路人。
沈初宜说的这些事,讲的这些话,甚至许多她没有明言的话语,萧元宸都清楚。
从他被父皇选为太子的那一日起,父皇就同他促膝长谈过。
这些话,父皇也都教导给他。
所以这些年来,那些温柔笑意?,那些巧笑倩兮,萧元宸从未动心过。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人为的不是萧元宸这个人,为的是皇帝陛下。
不过换到此刻,沈初宜拿此事来安慰他,反而?让人忍俊不禁。
萧元宸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道:“这话可不能让旁人知晓。”
沈初宜笑着点头。
“陛下心情好些了?”
萧元宸舒了口气:“好一些。”
的确是好了一些。
“宜妃的伤,朕已经让刘文术去问家中的族老?,看?是否有能尽快愈合伤口的膏药,无论如何?,尽全力医治。”
“至于鸿儿,不能习武,就好好习文,只要努力总不会差。”
“惠嫔的身体倒是不如看?起来那般康健,”萧元宸顿了顿,道,“只能安心静养,养到六七个月后,大?抵就能好一些。”
“若是不能,朕也会给她赏赐,让她放宽心。”
无论事情究竟为何?,无论动手的人是谁,事情已经出了,就要好好补救。
尽人事知天命。
沈初宜点头,道:“甚好,甚好。”
说到这里,她倏然又抬头:“陛下是否查出些眉目了?”
萧元宸这一次倒真?是放松下来。
他道:“朕已命慎刑司查过陈才人这几日往来,皆无异样,陈才人自己去求了恭睿太后,诅咒发誓自己绝无害人之心。”
无论外人是否清楚当日的事,但宫妃们肯定都心里有数。
沈初宜也被牵扯其中,还?差点就被人害死,意?外让沈初宜进了四君子阁的陈才人,简直吓得夜不能寐。
就连卫才人瞧着都很害怕,一连两日都登门求情。
沈初宜叹了口气:“应该不是陈才人。”
“这么做,岂不是不打自招,她不会自己动手做这些事的。”
陈才人自然不是幕后之人,靠她自己,是做不了这许多事,安排不了这许多人的。
即便她份位不算低,父亲又是国子监祭酒,但同有权势的朝臣完全不同,说起来,陈才人只能算是小户千金。
她没有这个能力做这些事。
沈初宜想?了想?说:“她甚至不是这件事中的一环。”
“臣妾以为,臣妾会去四君子阁确实是意?外。”
“有心人看?到臣妾进去,才想?要一箭三雕,不过是恰好而?已。”
萧元宸看?着沈初宜,认真?点了点头。
这也是为何?遇到事情,萧元宸愿意?同她讨论。
因为沈初宜足够清醒,足够冷静
,也足够聪慧。
他们两个的想?法?总是一致的。
这样交谈起来,不仅舒心顺畅,甚至事半功倍。
萧元宸道:“慎刑司和锦衣卫已经查过其家,其家中上下三十二口,同其他宫妃、权贵之家皆无牵扯。”
所以,陈才人肯定不是事情一环。
那一杯酒,当真?是意?外。
沈初宜不由?苦笑:“我这是什么运气?”
萧元宸不爱听这话。
“不许这样讲,从此以后定会否极泰来。”
沈初宜虽然不这样认为,却?也认真?点头:“那就借陛下吉言。”
萧元宸顿了顿,道:“若那杯酒是意?外,其实就不用顺着你这边查,归根结底,还?是三友轩那一把火。”
萧元宸思路很清晰。
“根据惠嫔的说法?,因其今日不太舒服,所以便多带了红缨,准备让红缨随时照应,在三友轩时,红缨离开了一趟,去给她取安胎药。”
“等?红缨回来后,她看?红缨跑的有些累,就让红缨去隔壁的厢房休息一会儿,毕竟宜妃也只有一个王姑姑伺候。”
沈初宜点点头,难怪红缨没有跟着惠嫔。
“她们的死可有蹊跷?”
“红缨和那名小黄门都是呛死的,当时三友轩倒塌前,有几扇门打不开,她们都被困在了里面。”
“至于四君子阁的那名宫女,是脑后重创而?亡。”
沈初宜眯了一下眼睛。
萧元宸道:“莫急,慎刑司在查。”
沈初宜点点头,她知道不会那样快,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有陛下在,我心里就安稳,”沈初宜笑眯眯道,“陛下待我这样好,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萧元宸笑了一下,却?道:“还?不够好。”
说到这里,萧元宸伸手帮她整了一下有些歪的衣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所以朕,准备再给你送个人来。”
虽然老?话说的好,但该防还?是要防。
舒云的确忠心耿耿,可她武功不行,并不是习武的好料子。
萧元宸看?着沈初宜,慢慢笑了。
“给你送个帮手过来,以后就当真?可以安心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沈初宜愣了一下。
“送人?”
萧元宸颔首道:“慎刑司也有训练有素的宫女, 朕让孙成?祥精挑细选,已经选出一人,再教导几日就?送来你宫里。”
“以后若是逛园子,出去行走, 记得带上她。”
沈初宜有些迟疑:“陛下, 臣妾的份位, 不能再加宫女了。”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无碍。”
他说无碍,那就?真的无碍。
沈初宜就?松了口气。
“好, 臣妾谢过陛下。”
今夜萧元宸是在桃花坞歇下的。
沈初宜月份慢慢大了,孕期的不适也慢慢多了一些, 除了容易如厕, 还很瞌睡, 用过晚膳就?犯困。
她同萧元宸说了会儿?话, 脑子就?有些钝了,坐在摇椅上眼皮打架。
萧元宸的声音慢慢轻了。
最后他安静下来, 看着沈初宜恬静的睡颜。
片刻后, 萧元宸弯腰抱起沈初宜, 直接进了寝殿。
一夜好眠。
次日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之后几日, 畅春园的所?有宫人都被查了一遍,包括宫妃身边的宫女们也都被一一盘查。
桃花坞此处也不例外。
不过沈初宜此处肯定毫无问?题慎刑司的嬷嬷询问?了一个时辰就?走了。
等这?一轮查完, 宫里暂时消停下来,沈初宜猜测大约有了些眉目。
心中稍安。
此时的凤凰台, 萧元宸坐在庄懿太后对面, 正用极为温柔的目光看向萧应鸿。
萧应鸿缩在庄懿太后怀中,眼睛已经红了, 吓得不敢抬头。
萧元宸温和道:“鸿儿?,这?几日脚还疼吗?”
萧应鸿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疼。”
难得给了反应,萧元宸神情放松些许,他抬起眼眸,对庄懿太后道:“这?几日有劳母后了。”
自从?中秋之后,庄懿太后要照看萧应鸿和宜妃,又要查这?件大案,一时间心力交瘁,瞧着鬓边都有白发了。
她神情疲惫,倒是轻轻拍着萧应鸿的后背,垂头看向怀中的稚子。
“鸿儿?,你为何总是那么怕你父皇呢?”
萧应鸿低着头,不吭声。
萧元宸便道:“母后,鸿儿?累了,带他下去歇息吧。”
庄懿太后点点头,新选出的奶嬷嬷立即上前,抱走了萧应鸿。
萧元宸注意到萧应鸿的脚依旧上着夹板,小身板似乎也瘦了一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庄懿太后还宽慰他:“无碍的,鸿儿?说不太疼了,刘文术的徒弟于?骨科确实有些妙思,只要腿不疼,鸿儿?就?能睡个安稳觉。”
“孩子伤筋动骨好得快,他又乖,三五月就?能痊愈如初。”
宫里这?两?个小皇子,大皇子性格绵软,温柔可爱。二皇子胆子小,尤其害怕萧元宸,倒是都不算活泼好动。
所?以即便现在上了夹板,萧应鸿也不哭闹要玩,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倒还算乖。
萧元宸微松口气。
“母后,幼涵……”
庄懿太后狠狠叹了口气。
自从?受了伤,宜妃就?再也不让萧元宸看望她了。
除了之前宜妃昏迷时萧元宸看过几次,后来怕刺激宜妃,他就?再也不去了。
宜妃的伤口看起来十分吓人,她不愿意见萧元宸,萧元宸也能理解。
便只能让庄懿太后多关照一二。
庄懿太后低声道:“宜妃的伤暂时好不了,因为太过疼痛,日夜都睡不好,这?几日就?连饭都吃不下了,人瘦了一大圈。”
还好现在到了秋日,若还是夏日,那宜妃就?更难熬。
萧元宸道:“朕已下旨,寻访民?间神医,看是否有擅长烧伤的大夫入宫给宜妃诊治。”
“陛下有心了。”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因这?事,陛下已经多日不入后宫,如今宫里子嗣实在不足,陛下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眼看着二皇子伤了脚,以后怕是于?大统无望,萧元宸膝下便只剩一个皇子两?个公主。
如今有孕的宫妃有三位,汪才人马上就?要生?了,沈婕妤瞧着也很康健,倒是惠嫔不太好,这?一胎能不能保住都不知。
如此看来,满打满算也就?六七个皇嗣。
到了今年,萧元宸都二十三了。
一晃神四年过去,萧元宸膝下的皇嗣实在少得可怜。
庄懿太后一心都为萧元宸,看起来是一副慈母心肠。
萧元宸却顿了顿,道:“母后,宜妃重?伤,惠嫔重?病,鸿儿?的脚一直不好,儿?子如何还有那等心思?”
若他还想着那些事,那就?太不是人了。
庄懿太后语气一软:“等一等,还是要添些人的。”
宫里能侍寝的宫妃瞧着一日比一日少了。
切不起顾家的姐妹和柔选侍,
萧元宸却忽然道:“母后,朕想升宜妃为贵妃。”
庄懿太后愣了一下,不由坐正身体?,眼神也微微闪了一下。
“皇帝……”
萧元宸淡淡开口:“母后,宜妃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精神不济,惊慌失措。她不肯好好医治,朕实在心疼,也想让她尽快康复。”
“她入宫多年,诞育二皇子,又是母后的堂侄女,亦是朕的亲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升为贵妃,也在情理之中。”
高祖年间定下的宫妃份位,一直延续至今,四妃之中,以德淑贤宜为排序,德妃最尊,宜妃最末。
如今萧元宸要升宜妃份位,其实升为贤妃或者淑妃最为合适,可他却要越过德妃,直接升宜妃为贵妃。
在宫中无皇后的情况之下,贵妃几与皇贵妃无异。
这?个决定,不仅给了宜妃极大的尊荣,也给了定国公府莫大的脸面。
即便宜妃不能再侍奉陛下,即便二皇子不能习武,也不妨碍皇帝依旧尊敬庄懿太后,关照定国公府。
谁听了不说一句母慈子孝,不羡慕定国公府?
萧元宸一句话,把庄懿太后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原先?的筹谋和预想都化为泡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句贵妃之中无法再言。
庄懿太后垂下眼眸,不悲不喜。
再抬头时,庄懿太后就?道:“哀家老了,皇帝做主便是。”
萧元宸淡淡笑了。
“既然如此,宫里的份位也要变一变了。”
等萧元宸走了,钱掌殿上前,给庄懿太后倒了一杯茶。
庄
懿太后面色比方才还沉郁。
钱掌殿心里有些慌,面上却不显,她柔声道:“娘娘吃杯养目茶吧。”
庄懿太后微微舒了口气,才道:“他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与早年间不同了。”
钱掌殿心中一颤,不敢开口。
庄懿太后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徽山白菊芬芳宜人,却无法压下她心中的烦躁。
“一个空荡荡的贵妃之位,不过是表面光鲜而已,有什么用呢?”
萧元宸这?一手真是厉害。
宜妃即便成?了贵妃,可她重?伤在床,甚至只能躲在宫中医治,根本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个贵妃一不能管宫,二无法耀眼,三无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不过是最精致漂亮的花瓶。
名声好听极了,全了萧元宸的孝顺和温柔之名,可归根结底,一点实际的好处都没有。
庄懿太后本来已经选中了定国公府的旁支女儿?,准备再迎入宫中,如今看来,倒是不好再提。
都已经有了贵妃,还想要什么呢?
若她一意孤行,反而容易引起众人的侧目,仿佛定国公府有多大的野心。
从?中秋出事的那一刻起,庄懿太后的心情就?十分沉重?。
至今日,庄懿太后终于?明?白,无论动手的人究竟为何,最后的输家一定是定国公府。
思及此,庄懿太后手上一抖,那杯茶就?狠狠砸了出去。
“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当真是翻脸无情。”
钱掌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这?话可不好说。”
庄懿太后深吸口气,道:“你告诉定国公,务必寻到良医,一定要治好二皇子。”
“若是不成?,就?让他自谋出路吧,我年纪大了,只是个无用的老太婆,管不了太多事。”
钱掌殿磕了个头:“是。”
萧元宸从?凤凰台出来,又去了一趟望月轩。
今日秋高气爽,惠风舒畅,德妃正领着萧应泽在读书。
她声音平和,读书声郎朗入耳,很是动听。
萧元宸缓步而入,就?看到德妃素衣单钗,正抱着萧应泽说笑。
“见过陛下。”
见萧元宸进来,德妃忙起身,抱着儿?子见礼。
萧应泽也笑,对萧元宸伸手:“父皇,抱。”
相比萧应鸿,萧应泽同萧元宸亲近许多。
萧元宸抱过儿?子,问?:“泽儿?这?几日可好些了?”
德妃福了福,道:“谢陛下关心,泽儿?好了许多,只是晚上经常梦魇,睡不太好。”
萧元宸应了一声,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泽儿?,有父皇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萧应泽咧嘴笑了一下。
他是个很乖巧温顺的孩子,犹如名品兰花,名贵美丽,优雅别致。
如今尚且不足两?岁,却已很稳重?,行走坐卧都很规矩。
萧元宸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垂眸看向德妃。
德妃安静站在一边,表情平静,不仅没有忽然见到皇帝的喜悦,也没有受了委屈过后的憋屈。
她就?是很平静。
犹如深夜里的静湖,所?有的波涛都隐藏在湖面之下,让人看不出端倪。
“德妃,近来宫中事多,朕已奏请懿母后,允你重?新掌宫。”
闻言,德妃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面容平静,那双眼眸漆黑无比,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笃定。
德妃慢慢升起一股喜悦来。
她再度福礼,道:“谢陛下宽仁。”
萧元宸弯腰,把萧应泽放到地上,让他自己去玩。
“德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朕会命耿贵嫔、惠嫔、端嫔及步昭媛同你一起管宫,若有难处,可来寻朕。”
这?一句,已经算是温言软语了。
德妃眼睛微红,她哽咽一声,终于?露出动容神色。
“是,谢陛下。”
————
德妃重?新起复,宫中形势再度逆转。
沈初宜即便不出桃花坞,也知道最近这?几日畅春园是风雨不止。
原先?备受冷落的望月轩,如今再度热闹起来,沈初宜听闻卫才人等都去道贺。
尚宫局和御膳房的话事人也登门?,全凭德妃差遣。
沈初宜借口称病,并没有出门?,也没有去恭贺德妃。
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她也早就?看出来,这?宫里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凑的。
还不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桃花坞里躲清闲。
沈初宜轻轻摸了摸肚子,淡淡笑了:“别说,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
舒云也笑,道:“娘娘,陈才人又递了拜帖,还是想见一见娘娘。”
沈初宜想了想,道:“让若雨走一趟,就?说我今日都得空。”
下午时候,等沈初宜午歇起来,陈才人刚好到了。
半月不见,陈才人瘦了一大圈,瞧着人都有些脱相了。
沈初宜吓了一跳,忙握住她的手:“你这?是病了?”
陈才人被她一握,眼泪瞬间下来了。
她难堪地用袖子遮了遮脸,眼泪止都止不住。
“娘娘,妾对不起娘娘。”
这?句话带着泪意,听得人心里发酸。
从?入宫开始,陈才人就?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她不太受宠,却也没有彻底失宠,一月里能见皇帝一回,好歹不叫人忘了她。
她温柔和气,看起来有些怯弱,却到底没有坏心思。
沈初宜看到她这?一眼,便彻底肯定陈才人一定是无辜的。
那一杯酒肯定是意外。
因为陈才人的眼睛里,没有害怕,没有担忧,只有浓浓的愧疚。
差点害死两?个人的愧疚。
沈初宜也感受过失去朋友的滋味,对于?红豆和路淼的死,她至今都不太能释怀。
她的确洒脱,也的确坚强,可那到底是两?条鲜活的生?命,生?命之火熄灭了,就?再也亮不起来。
此刻的陈才人亦是如此。
她会如此,就?是因为心里实在愧疚,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谁想害死另一个人。
尤其沈初宜还有孕在身,若是她当时没有逃离,那就?是一尸两?命。
这?良心债背在身上,一辈子也摘不下去。
沈初宜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用帕子帮她擦脸上的泪。
“你闺名叫什么?”
沈初宜忽然问?。
陈才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妾名叫青穹,苍穹的穹。”
沈初宜温柔笑笑:“好名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陈才人的手,在椅子上落座。
她没有去坐主位,反而坐在了陈才人的身边,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
“这?是杭川白茶,清热解渴,你品一品,看看是否喜欢。”
这?应该也是今年的贡品。
陈才人宫里自然是没有的。
她被沈初宜引着坐下,又木讷地端起茶来,直到有些清苦的茶汤涌入喉咙,她才回过神来。
陈才人面上一红,有些急切:“娘娘,您不怪妾吗?”
沈初宜接过她手里的茶,又看了一眼若雨,才重?新看向陈才人。
“我为何要怪你?”
沈初宜眉目含笑,声音轻灵,她面容在秋日里几乎要发光,让人挪不开视线。
即便是女子,陈才人也觉得沈初宜实在美丽如画。
说不嫉妒是假的,可对于?一贯沉默寡言的陈才人来说,沈初宜的美丽动人,她的温柔雅致,陈才人更多的是羡慕,而非嫉妒。
她羡慕这?样的人,却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陈才人抿了抿嘴,她低声道:“那一日的一杯酒,差点害了娘娘和小殿下,我真的很害怕。”
这?半个月,她茶不思饭不想,回忆起那一日,心里就?如同被火烧着。
她差点害死两?个人。
这?个认知让她愧疚痛苦,夜不能寐。
沈初宜却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青穹,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大约想让你如同青蓝苍穹那般,清透干净。”
她肯定地道:“你已经做到了。”
陈才人愣了一下:“娘娘。”
沈初宜眸色幽深,却有着让人心安的笃定。
“那一日的一杯酒,全是意外,你吃醉了,你的行为不受你自己控制,”沈初宜道,“
我去后殿更换礼服,同样也是意外。”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锁门?和点火的人,她们的恶意,才害了那么多人命。”
“青穹,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沈初宜坚定的言语,陈才人抽了一下,瞬间泪如雨下。
这?几天的憋闷和愧疚几乎要把她吞没,此时此刻,她才终于?觉得如释重?负。
沈初宜没有原谅她,也不接受她的道歉,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真好,真好。
陈才人紧紧握着沈初宜的手:“娘娘,您真的很好。”
沈初宜温柔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路淼。
“我不够好,若是我足够好,早就?应该见你了。”
沈初宜道:“可最近畅春园形势不明?,我若贸然见你,反而会有风言风语。”
这?件事至今尚未有定论,沈初宜不能那么痛快就?见陈才人,否则会落人口实。
她顿了顿,道:“还好,你一直坚持不懈,你应该感谢你自己,你自己足够好,足够善良。”
陈才人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不想哭,哭泣实在太难看了,可沈初宜的话太过温暖,让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沈初宜没有打断她,让她安静哭了一会儿?,直到她最后都开始抽噎了,沈初宜才用帕子帮她擦脸。
“好了,哭过这?一场,这?件事就?翻篇,以后不能再提。”
陈才人用力点头:“好。”
这?会儿?若雨才上前,手里端着一个打托盘,上面摆了好几样点心。
“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饭,先?吃一碗银耳莲子羹去去火气,然后再用两?块点心,慢慢把肉养回来。”
沈初宜犹如对待妹妹那般,温柔对待她。
陈才人被她这?样关照,脸上一红,心里竟是泛起一抹甜来。
“谢娘娘。”
沈初宜看她终于?吃了起来,才放下心,道:“叫娘娘太生?份了,以后叫我姐姐吧。”
看看人家卫才人,不管熟悉不熟悉,上去就?姐姐妹妹地喊,那亲热劲儿?谁都比不了。
之前她那么巴结宜妃,如今宜妃重?病,她反而不去了,听闻这?几日一直往望月轩跑呢。
沈初宜想到卫才人,又看看腼腆温吞的陈才人,终于?还是开口:“以后你少同卫才人牵扯。”
陈才人愣了一下,她把最后一口银耳莲子羹吃下去,才低声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她看不起我,却又想利用我。”
她只是性子温吞,却又不是真傻。
“可若我不同她一起,就?没人同我一起了,”陈才人沉默片刻,道,“显得我太冷清了些。”
沈初宜却道:“我也从?来不同旁人走动,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青穹,你若不怕,就?来寻我玩。”
这?个不怕,指的是沈初宜之前被人暗害。
同样作为宫妃,沈初宜如今得宠又有孕,盯着她的人多,并不算很平顺。
陈才人却立即高兴起来。
“姐姐不嫌弃我,那我以后得空就?来同姐姐说话。”
说到这?里,陈才人自己偷偷笑了一下。
把陈才人哄好了,沈初宜心里也放松许多。
宫里这?么多宫妃,她不想谁都怀疑,能多一个朋友,就?不想多一个敌人。
尤其陈才人很合她眼缘,两?个人秉性也相和,如今能成?为朋友,倒是好事一桩。
沈初宜陪着陈才人又吃了两?块点心,就?道:“那日你怎么会吃醉?”
说到这?事,陈才人满脸认真。
“姐姐,其实那日的事,也是有些蹊跷的。”
“你别看我这?样,吃一坛女儿?红都不会醉,以前在家中时,都是我帮着母亲挡酒的。”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认真听她道。
“所?以那日在碧水丹青殿,我觉得随意吃两?杯酒无事,就?吃了,结果吃了之后我就?头晕脑胀,手脚都不听使唤。”
“那时候卫才人说要来给姐姐敬酒,我就?稀里糊涂过来了,一伸手就?坏了事。”
沈初宜神色微沉:“此事你可禀报了?”
陈才人用力点头:“禀报了,慎刑司来询问?时,我就?实话实说了,不过后来慎刑司的管事姑姑同我回禀,说再去查当日用酒,发现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沈初宜也能想到。
当时事情那么乱,前殿朝臣又多,趁乱把酒带走也无不可。
沈初宜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记在心里。”
她顿了顿,又拍了一下陈才人的肩膀。
“事情已过,你无需再自责,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最要紧。”
陈才人抬眸看向沈初宜,眼睛亮晶晶的。
“是,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
一晃神,日子就?到了八月末。
原本这?一趟畅春园之行在八月末就?要结束了,不过如今宜妃不易挪动,惠嫔也还在养胎,萧元宸也不急着回宫,直接把畅春园的行程延迟到了九月中旬。
等那时再回宫,倒也不算晚。
在一切真相查清之前,萧元宸先?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自然是升宜妃为从?一品贵妃,赐住延华宫,提前命营造所?和尚宫局修葺延华宫,以待贵妃回宫居住。
第?二则是升耿贵嫔为贤妃,赐住绯烟宫。
第?三封惠嫔为从?三品熙嫔,仍旧住在荷风宫后殿,暂时不搬入永福宫。
永福宫不太吉利,如今已经封禁,看来暂时还不会让宫妃居住。
第?四升步昭媛为昭仪,仍住长春宫前殿。
第?五升汪才人为正六品婕妤,仍住望月宫后殿。
第?六升白选侍为充容,改住绯烟宫偏殿。
自然,沈初宜此次也有晋封。
她被封为正五品昭仪。
这?个昭仪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沈初宜救了两?位皇子,立了大功。
让人意外的是,萧元宸不仅晋封沈初宜为昭仪,还额外给了一个封号。
纯。
纯正美善曰纯,专一质朴曰纯。
这?个字,完全阐述了萧元宸心中的沈初宜。
听到这?个封号时,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原来在陛下心里,我如此美好。”
第085章 第 85 章
如?今后宫之中, 诸位妃嫔都是论资排辈。
基本而言,有功劳的份位高,无功无过但有宠的也能一直升位,剩下的就跟着年景升一升, 谁都没落下。
不过在熙宁一朝, 在所有后宫妃嫔之中, 只?有沈初宜拥有封号。
纯是寓意很美好的封号,不算很郑重,却足够纯净, 这个封号让很多人都生了羡慕之心。
沈初宜自己?也是知晓的。
不过这一次宫里?升位的人很多,她这个封号在李幼涵的贵妃之前, 顿时又显得逊色不少。
贵妃的份位, 是沈初宜一开始没想到的。
不过听到这一封封的圣旨之后, 沈初宜心里?大概便有数。
萧元宸借着这一次的机会, 彻底打消了定国公府再送女儿入宫的想法。
沈初宜品着茶,同舒云低语。
“原瞧着陛下同庄懿太后母子慈孝, 可如?今看来, 有许多事咱们都不知。”
舒云声音也很低:“陛下并非是翻脸不认的性子, 当年陛下能上?位,庄懿太后出了不少力。”
“这几年, 陛下也一直捧着庄懿太后,事事以庄懿太后为先, 已相当孝敬了。”
萧元宸能有今日?,一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 二也是因定国公府的鼎力支持。
毕竟作为嫡母, 庄懿太后看中萧元宸,先帝也不可能会忽视这个儿子。
“不过陛下本身足够优秀, 也正因此?,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沈初宜说着,忽然道?:“如?此?看来,恭睿太后更?不简单。”
如?今宫中说起太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懿太后。
恭睿太后同宫妃关系冷淡,平日?里?很少有好脸色,总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除了对庄懿太后和皇帝,对旁人从来不假辞色。
沈初宜回?忆起刚来畅春园时萧元宸说过的话,偶尔闲谈中他提及的母后,从来就只?有恭睿太后一人。
舒云也道?:“娘娘
所言甚是,睿太后娘娘不声不响,却把陛下保护得这样好,没有被当年那场夺嫡风波牵扯,如?今宫里?平安喜乐,陛下稳坐皇位,睿太后娘娘功不可没。”
舒云在沈初宜身边侍奉半年,这期间,沈初宜学?习,她也跟着学?习,眼界和心智绝非常人能及。
同沈初宜议论起此?事来,也说得头头是道?,丝毫不差。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浅浅笑?了。
“舒云,你越发厉害了。”
舒云有些?羞赧,道?:“娘娘份位越来越高,奴婢若不努力,如?何能好好侍奉娘娘?”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沈初宜一听,便说:“徐姑姑来了。”
舒云一喜,忙扶着沈初宜起身,一起走出寝殿。
徐姑姑眉目含笑?,她领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宫女站在院中,正同如?烟说话。
见了沈初宜,徐姑姑就领着那名宫女给她见礼。
“见过纯娘娘,娘娘万安。”
这一声纯娘娘,真是亲切至极。
沈初宜忙对她伸出手,徐姑姑就上?了前来,一把扶住了沈初宜的胳膊。
她仔仔细细看过沈初宜的面容,心里?才安稳下来。
“娘娘如?今身体康健,小殿下也茁壮成长,奴婢心里?着实高兴。”
过来畅春园之后,徐姑姑从来都没有登门过,不过该有的关心一样不少,甄顺打听来的消息,一多半都出自徐姑姑。
今日?借着机会,徐姑姑才登门。
沈初宜也很想念徐姑姑,她依偎着徐姑姑,难得显露出几分孩子般的稚气来。
“姑姑,我好想你。”
徐姑姑眼眸有些?红,却到底没有落泪,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娘娘,这是陛下钦点的宫女,原在慎刑司当差,如?今调到娘娘身边做大宫女。”
沈初宜升至昭仪,舒云除了月俸翻倍,依旧还是司职宫女。
除此?之外,舒云和若雨都升为了一等宫女。
甄顺借着这光,也升到了司职内侍,不过他越发精进,倒是不如?以前张扬,反而低调许多。
沈初宜因有封号,身边宫女可多一两人,故而这临时调拨过来的大宫女,倒也不算逾制。
难怪当时萧元宸说无碍,原来在那时,萧元宸就筹谋好了一切。
沈初宜抬起眼眸,仔细打量眼前的宫女。
这名宫女身量很高,比甄顺还高小半个头,她身体修长,面容清冷,皮肤微黄,瞧着很是健康有力。
并不是很好亲近的长相。
被沈初宜这样一看,那宫女便安安静静行福礼:“奴婢见过纯昭仪娘娘,奴婢姓任,名叫鸿雁,娘娘万福金安。”
任鸿雁。
真是好名字。
沈初宜笑?了,道?:“鸿雁,以后长春宫便是你的家。”
她没有说那许多废话,简单一句,倒是让鸿雁愣住了。
“是。”
鸿雁福了福,才抬眸看向沈初宜。
“娘娘,奴婢精通八卦拳和太极掌,也精通刀剑,往后娘娘若要出宫,可带上?奴婢。”
沈初宜眼睛一亮:“你好厉害。”
任鸿雁默默红了脸,轻咳一声:“娘娘谬赞了。”
沈初宜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她道?:“你先去休息吧,如?烟,你带着她认认人。”
如?烟利落地道?:“是。”
等人都走了,沈初宜才挽着徐姑姑,亲亲热热进了寝殿。
“姑姑这几日?可好,之前那许多事,可波及到姑姑?”
徐姑姑道?:“奴婢一切都好,娘娘不用操心奴婢。”
说到这里?,徐姑姑看了一眼舒云,舒云就忙去关上?了殿门。
徐姑姑压低声音道?:“娘娘,纵火案怕是查不出来了。”
沈初宜心中一凛,有些?不解:“为何?”
瞧太后和陛下的架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十几日?恨不得把畅春园翻个天翻地覆,最后难道?就不了了之?
不可能的。
徐姑姑面色有些?古怪,片刻后才道?:“这事也是我老姐妹说的,娘娘就一听,当不得真。”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先帝还在时,最是偏宠慧贵妃,这个娘娘应该是知晓的。”
沈初宜自然知晓。
慧贵妃的风光,如?今回?忆起来,宫里?的老人还能说上?半个时辰不重复。
只?可惜,再宠爱也无用,最后花落恭睿太后头上?,让三皇子摘了桃子。
徐姑姑娓娓道?来:“论宠爱,庄慧皇贵妃比庄懿太后要强一些?,论身份和尊荣,庄懿太后又略胜一筹。”
“论家世,两家不相上?下。”
徐姑姑顿了顿,道?:“先帝虽宠爱庄慧皇贵妃,却也爱重庄懿太后,多年以来,即便太后娘娘膝下无子,先帝也从未说过改立的话。”
“皇后同样是国本,便是皇后无子,也不会轻易改立,即便前朝的大臣们整日?里?争论太子,争论储君,却无人争论皇后之位。”
因为皇后一早就定下,不仅是先帝的原配,多年来毫无错处,甚至她仁慈爱民,在坊间颇有口碑。
可太子就不同了。
因为朝中并无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优秀聪慧,大皇子占了长,二皇子占了宠,无论选谁,似乎都是可以。
所以关于夺嫡之事争论多年。
“直到庄慧皇贵妃诞育了五皇子。”
膝下有两个皇子的妃嫔,只?有她一个。
这一下,胜利的天平直接倒向了她,也倒向了二皇子。
徐姑姑声音非常低,只?有三人能听清。
“岂料五皇子忽然夭折了。”
“五皇子生下来时十分康健,足有六斤重,是个很健康的婴儿,”徐姑姑道?,“忽然一场风寒就夭折,实在让人心中生疑惑。”
当时最主要的嫌疑人一共有两个。
第一次被危及到皇后之位的庄懿太后,以及被危及太子职位的大皇子。
不用徐姑姑说,沈初宜也想到了。
“当时庄慧皇贵妃痛苦万分,哭求陛下务必要查出真相,那时长信宫中风声鹤唳,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一个月宫里?死了几十名宫人,就连前朝的官员都死了数名,都是牵扯此?事的。”
“后来,忽然一夜之间,调查的事情就结束了。”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当时此?案就以五皇子的确因风寒而亡结案,先帝直接下了圣旨,宫中上?下,朝野内外,再不能议论此?事。”
“就连庄慧皇贵妃也不可。”
沈初宜叹了口气。
难怪庄慧皇贵妃从此?一病不起,因为自己?儿子的死,皇帝不允许再查下去了。
也就是说,要么事情真的就是意外,无辜的孩子的确受了风寒,要么就是事情牵扯到了不能牵扯的人身上?。
权衡利弊之下,皇帝不想查了。
无论哪一种?,都令庄慧皇贵妃不能接受。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即便陛下再宠爱她,再喜欢他们的孩子,最后被舍弃的依旧还是他们。
秤杆的一端,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沈初宜抬眸看向徐姑姑,问:“当时宫里?人是如?何猜测的?”
徐姑姑叹了口气,才说:“宫里?人不敢议论,但心里?都有数,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庄懿太后所为。”
“后来二皇子被下狱,此?生再无夺嫡希望,庄慧皇贵妃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她嘶吼着咒骂庄懿太后。”
“说她……”
徐姑姑道?:“说她就连无辜稚儿都不放过,难怪一生没有血脉子嗣,难怪定国公府无后,只?能让旁支继承。”
“她说,她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庄懿太后。”
“她要让她永无宁日?。”
这些?话,不知道?是庄慧皇贵妃疯了,还是病入膏肓,只?能拿皇后发泄,但字字句句都令人毛骨悚然。
庄懿太后一系的确没有至亲,她的兄弟皆年轻殒命,定国公府只?能由旁支堂亲继承。
沈初宜长舒口气:“如?今这桩案子,同当年的事有关?”
徐姑姑道?:“是。”
“如?今已经查出点火之人,那人是个五十几许的老嬷嬷,已经在畅春园侍奉多年,她自
己?说庄慧皇贵妃曾有恩于她,她一心怨恨太后害死庄慧皇贵妃,所以看到宜妃在三友轩,便直接放火。”
“她想要害死宜妃,让庄懿太后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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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
她睫毛浓密卷翘,在眼睫上?扫下一层阴影,让她那张绮丽多姿的脸更?添三份缱绻。
但她的眼神却是凝重的。
同第一次见时相比,沈初宜已经大不相同。
不是身份,而是气质。
沈初宜这样垂眸深思?的模样,让徐姑姑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那沉静的气质当真是一般无二。
徐姑姑声音极低,犹如?耳语一般,继续说着:“那个老嬷嬷说,自己?不想让太后好过,所以要害宜妃,也要害陛下,因为当时惠嫔也在三友轩,她还有了身孕,把她一起害死真是一举三得。”
沈初宜不由轻轻敲了一下椅子扶手。
不知不觉间,她也学?会了这个习惯。
“也就是说,三友轩的案子是她所为。”
“那两个小殿下呢?她是否知晓两个小殿下当时也在三友轩,那名奶嬷嬷为何要把两个小殿下带走?”
徐姑姑摇了摇头:“对于小殿下的事,她一概不知,说她一直暗中躲在三友轩后厢房之外,只?能看到宜妃和惠嫔,对于前头的事情也不知情。”
徐姑姑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她也不知晓娘娘在四君子阁,那个房门与她无关。”
线索的那条红线,慢慢在沈初宜心中清晰起来。
“按理说,她已经五十几许的年纪,应该可以出宫去庄子上?荣养了,为何还在宫中?”
徐姑姑道?:“她也是命苦,早年就被调去畅春园,在畅春园伺候了多年,的确如?她所说,当年先帝同娘娘们一起去畅春园避暑,庄慧皇贵妃很看中她,那几年她很是风光。”
“后来庄慧皇贵妃和庸王出了那样的事,即便是畅春园也不敢沾染,她被人排挤,慢慢就过得不如?意了。”
“那时候她刚要到出宫荣养的年纪,却已经落得在碧水丹青殿做扫洗的差事,无人记得她,也无人帮她说话,就只?能在畅春园继续当差。”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滤清思?绪,道?:“难怪,此?事不好查了。”
再查下去,已经被遗忘十几年的旧事是否还要重提?
这绝对不是庄懿太后愿意看到的。
沈初宜缓缓睁开眼眸,她道?:“幕后之人好算计。”
徐姑姑抬头看向她。
阳光明媚,丝丝缕缕落在沈初宜精致的眉眼上?,她目光平和笃定,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好似有满天繁星。
从来都是璀璨夺目的。
她道?:“这一场火,大抵就是这人放的,两个小皇子的事,还有四君子阁的房门,绝非她所为。”
徐姑姑顿了顿,也有些?豁然开朗。
“那人利用了她。”
沈初宜颔首,或许,一早就有人知晓了她的怨恨,便想要借着她的手,把想要除掉的人都除掉。
一把大火,能烧死很多人。
也能烧灭许多证据。
沈初宜思?忖片刻,道?:“我以为,两位殿下的事情另有蹊跷。”
“但四君子阁的事情,暗害我的事情,应该同此?事有关。”
“若非知道?一定会起火,否则即便锁了房门也无济于事。”
徐姑姑心中一凛。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姑姑,那名小宫女您可知道?什么?”
这案子明面上?不再继续查,但对于萧元宸来说疑点颇多,沈初宜相信他不会放弃所有的线索,一定会追查到底。
但有些?线索,沈初宜不想直接问萧元宸,她通过自己?的人脉手段知晓是最好的。
因为她想要反击。
谁要害她,她自然要杀回?去。
只?有永绝后患,才有永远的平安。
当然,这些?事如?何能叫萧元宸知晓呢?
毕竟在萧元宸心里?,她可是纯昭仪。
徐姑姑不用她解释,立即就明白?了。
“那名宫女是慎刑司在查的,不过奴婢打听过,那宫女名叫小桃,十五岁,刚入宫三年。”
“她是后颈被砸中而亡的,根据搜救的金吾卫所言,他们进入倒塌的四君子阁时就已经死了,她是被压在房梁之下的。”
沈初宜问:“地点在何处?”
徐姑姑想了想,说:“应当是娘娘被关的那间厢房的对面厢房。”
沈初宜垂下眼眸,仔细回?忆,道?:“她应该不是去寻我的宫人,大抵就是她锁上?的房门。”
“锁上?之后,她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守在门前,怕我从前门逃离。”
“她是被人提前安排在那里?的,并且她不知道?会有火灾。”
若是知晓,一定不会老老实实等在哪里?。
徐姑姑神情一凛:“娘娘的意思?是,她是被人杀害的。”
沈初宜点头:“很有可能。”
她淡淡道?:“我可以确定陈才人不是这计划中的一环,我会去四君子阁更?衣,纯粹是意外。”
“当时我可以去三友轩,但我不想同惠嫔和宜妃牵扯,就选了无人的四君子阁。”
“一切都是随意的。”
徐姑姑面容凝重,她道?:“如?此?说来,当时一定有人观察娘娘,看到了娘娘的动作,又知晓那老嬷嬷的事情,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临时派了个小宫女过去,想要一石二鸟。”
沈初宜颔首。
徐姑姑紧紧攥了一下拳头:“真是恶毒至极。”
“当时三友轩走水,外面很乱,我同舒云一直在想办法离开四君子阁,对于外面的动静并不清楚,根本不知是否有人去害那名宫女。”
“看来她们一早就做了准备。”
现在死无对证,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当真是心狠手辣。
沈初宜想了想,道?:“那宫女应该一早就同幕后之人有牵扯,否则她不会立即就听令行事,毕竟我是婕妤,谋害我这个婕妤也是死罪。”
徐姑姑思?索片刻,道?:“娘娘,奴婢回?去找人查一查,娘娘放心,一定谨慎。”
“姑姑,您不用太过着急,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也别把自己?牵连进去,我们自己?最重要。”
徐姑姑点头:“奴婢明白?。”
沈初宜舒了口气。
“这件事查不出结果,倒也还好。”
否则,不知又有谁要同路淼当时那样,在绝望中死去。
沈初宜同徐姑姑说了会儿话,给了不少赏赐,叮嘱她注意身体,就亲自送她离开了桃花坞。
等徐姑姑走了,沈初宜才叫来鸿雁,同她说了会儿话。
鸿雁道?:“娘娘放心,奴婢会保护好娘娘的。”
沈初宜就笑?了。
“你这样好的身手,在宫里?岂不是屈才?”
鸿雁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一本正经道?:“娘娘,奴婢十三岁入宫时瘦瘦小小的,若非慎刑司的马姑姑看奴婢是学?武的料子,奴婢也学?不来这一身本事,如?今学?有所成,能侍奉娘娘,是奴婢的荣幸。”
这鸿雁看起来十分耿直,未曾倒也很会变通,不是个蠢笨之人。
如?此?看来,萧元宸是用心选择的人。
沈初宜点点头,问:“你多大了?”
鸿雁道?:“奴婢二十了。”
沈初宜想了想,道?:“距离你出宫还有五年,若是这五年我能平平顺顺,孩子也能健康长大,到时候我就请陛下开恩,你若是想去锦衣卫或金吾卫,便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鸿雁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了很久,她才有些?结巴地道?:“娘娘,当真?”
沈初宜浅浅笑?了。
“自然是当真的,”沈初宜道?,“你习武这样认真努力,一看就是真心所爱,空有一身才学?耗费在深宫之中,岂不是可惜?”
鸿雁直接便跪了下来。
她给沈初宜行过大礼,才道?:“谢娘娘恩典,奴婢想去……六扇门。”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道?:“六扇门也很好。”
桃花坞多了鸿雁,就连若雨都觉得安全?许多。
沈初宜平日?里?不需要那么多宫人围着伺候,她们都各司其?职,在桃花坞时,舒云要操心里?外之事,大多都是如
?烟和若雨伺候在身边。
春鸢很聪明,跟着舒云一起管库房,打理得井井有条。
顿时就显得鸿雁无所事事。
她入宫之后学?的都是拳脚功夫,对侍奉人的事情并不擅长,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沈初宜便让她跟着若雨侍奉膳食,没几日?鸿雁就做的极好。
一晃神就到了九月初。
九月中旬就要回?宫,这几日?宫人们都在忙碌收拾行李。
这一日?沈初宜正在院子里?读书散步,鸿雁陪在她身边,亦步亦趋跟着。
沈初宜读书很认真,一时间有些?忘情,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是萧元宸扶着自己?。
“陛下。”
她眨巴一下眼睛,顿时欣喜起来。
“陛下不是很忙碌,怎么过来了?”
最近萧元宸前朝事情颇多,已经有十日?未曾踏入后宫了,即便入后宫,也不过就是看望一下熙嫔和沈初宜,要么就是同两位太后说说话,其?余人都见不到他的面。
萧元宸拿走她手里?的书,有些?无奈道?:“你要散步就好好散步,要读书就坐下读书,这样一边走一边读,摔倒怎么办?”
沈初宜眯着眼睛笑?了。
她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可爱至极。
“有鸿雁呢,”沈初宜道?,“鸿雁武艺可好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忙道?:“多谢陛下。”
萧元宸挑了一下眉,道?:“才想起谢朕?”
沈初宜四下张望,见宫人们都垂眸看着脚尖,无人过来打扰,便也踮起脚,在萧元宸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陛下。”
萧元宸抿了一下唇,显得不是很满意。
“人是朕亲自选的,是这一批宫女里?武艺最好的。”
沈初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可片刻后,她还是握着萧元宸的手,举起那本读了一半的书。
书页之后,是纯昭仪柔软的唇瓣。
秋风吹拂,阳光灿灿,花儿在花坛中摇曳绽放,树上?枝叶簌簌作响。
喜鹊倏然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自然是在报喜。
萧元宸的眉眼也跟着染上?一层暖意。
他伸出手,一把把沈初宜揽进怀中。
圆鼓鼓的肚子就突兀地挡在两人之间,却挡不住汹涌而来的亲密热情。
直到过了许久,沈初宜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陛下,孩子踢我了。”
第086章 第 86 章
九月中旬, 圣驾回?銮。
沈初宜坐上马车,离开了居住数月的桃花坞。
她没?有回?头看,只安静坐在马车里,垂眸看向前的雕刻缠枝纹的门?扉。
马车咕噜噜转动, 前后?都是行走之声, 路程中四周侍奉的宫人很多, 却是鸦雀无声。
很安静,很寂寥,也让人心静。
来时无声, 去也无言。
畅春园几十个日夜仿佛黄粱一梦,如今到了梦醒时分。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 就道:“我歇一歇。”
因要照顾贵妃和熙嫔, 这?一趟回?宫的时间选的不早不晚, 也没?有让文武百官兴师动众过来护送, 只皇室自己上了马车归京。
沈初宜今日倒是不觉得困,不过路途漫长, 能躺着就不坐着了。
如烟给她摘下发?冠, 帮她取下霞帔, 扶着她慢慢躺下。
矮榻上放了软软的垫子,沈初宜躺下也不觉得硌得慌。
很快, 她就进入梦乡之中。
等再醒来时,已?入圣京。
马车一路通过朱雀大道来到朱雀门?前, 彼时沈初宜已?穿戴妥当,端坐在马车之内。
如烟和舒云坐在马车里陪她, 车外是甄顺和鸿雁。
很快, 马车就在长信宫瓮城中停下。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才发?现文武百官皆在朝天门?前立守。
宁王和礼王站在文武百官之前, 恭迎太后?及陛下。
贵妃和熙嫔都不在此?处,陛下格外开恩,免了两人的礼数,已?经直接被送入各自宫中安置休息。
此?时在朝天门?广场上,站在太后?身后?的便是德妃和贤妃。
两人之后?便是沈初宜和步昭仪,在他们身后?,则是白充容、陈才人及卫才人。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站得这?样靠前,也是第一次看清宁王的长相。
宁王是先帝的长子,比萧元宸大将近七岁,如今已?三十而立,是个沉稳消瘦的中年男子。
他垂着眼?眸,消瘦苍白,鬓边已?经染上些许白发?,看起?来病弱又苍老。
同身边年轻的礼王一起?给萧元宸见礼时,需要礼王小?心搀扶,否则他是站不稳的。
沈初宜记得,这?位宁王的脚坡了。
在繁琐的恭迎礼之后?,沈初宜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顺着熟悉的宫巷前行,终于回?到了长春宫。
阔别三月,犹如阔别三载。
这?三月的世外桃源过惯了,重新回?到狭窄逼仄的长信宫,沈初宜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一瞬从南天门?落入凡尘。
等沈初宜坐在长春宫后?殿西配殿的主位上时,看着众人恭贺见礼,才慢慢回?过神来。
沈初宜含笑道:“这?几月本宫不在宫中,有劳芳草和小?麦打理宫事,有赏。”
周芳草等人也给沈初宜见礼:“恭喜娘娘升位。”
沈初宜便道:“今日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回?来长春宫的第一日,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沈初宜难得有些失眠。
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她若是长时间平躺,会觉得腰酸背痛,晚上总要翻身。
她安静躺了一会儿,然后?便翻了一下身,侧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外面忽然传来如烟的声音:“娘娘,可是失眠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你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如烟就掀起?帐幔一角,坐在矮榻上,在昏黄的留灯下看着沈初宜。
跟年初刚认识时相比,如烟沉稳内敛许多,她少?了几分急迫心思,做事越发?老练。
沈初宜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如烟愣了一下。
“娘娘?”
沈初宜看着她,道:“原本你是第一个来我身边伺候的人,可后?来人越来越多,如今我身边以舒云为首,现在又来了鸿雁,你只能暂时还做一等宫女?。”
沈初宜平铺直述,她问她:“要是我,我会委屈的。”
如烟没?有迟疑,她道:“委屈的,一开始的确有些委屈。”
侍奉沈初宜,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沈初宜不喜欢旁人隐瞒她,只要足够忠心和坦诚,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
如烟侍奉她长达半年,这?半年里两人朝夕相处,她已?经很明?白沈初宜的性子了。
与其?骗她,不如把心里事都讲出来。
明?明?沈初宜只比她大两岁,却仿佛长辈一般,总能把话?说进人心里。
如烟有时候觉得,就因如此?,陛下才这?样爱重娘娘。
因为有些话?,如烟听着都很感动。
更何况是陛下呢?
不过她却又知道,即便说了那样重情重义的话?,但沈初宜自己却很理智,她不会为陛下动心,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对于一心向上的如烟来说,简直是最好的事了。
所以现在,既然沈初宜问了,那如烟便也直白回答。
“不过也就委屈了两天,后?来看到娘娘给的赏银,就又不委屈了。”
“反正无论奴婢是什么职位,奴婢都比其?他的同级宫女?过得好得多,衣食住行,赏赐恩宠,奴婢都有。”
“最近奴婢时常觉得很幸运。”
沈初宜份位暂时就卡在昭仪,最快大约要等到年末孩子生?了才能升为嫔位。
到了那时她身边的宫女?才能跟着升一升。
但她对身边人又格外好,给的月俸几乎都是翻倍的,伺候她也从来不需要绞尽脑汁讨好。
做好自己的差事,忠心不二,坦诚直白,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不需要大家曲意逢迎,也能靠努力过得很好。
在这?皇宫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如烟笑了一下,道:“娘娘不知道,春鸢刚来那几日,每天晚上都偷偷哭,觉得自己很幸运。”
沈初宜却叹了口气。
以前得过得多难,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幸运的呢?
沈初宜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宫女?生?涯,如今再想起?来,那些艰难和困境似乎都已?是过往云烟,做不得数了。
可她不觉得自己幸运。
因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而来,不是靠天赏赐,也并非贵人恩赐。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他们这?一群人,同她一起?努力向上。
沈初宜握住如烟的手:“如烟,你不需要觉得幸运,因为你有今日,不是因我恩赐,只因你做的足够好。”
如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总是很灿烂,平日里也是笑脸迎人,让人看了也想跟着笑。
如烟笑着说:“是,就知道娘娘会这?样讲。”
沈初宜也笑了起?来:“臭丫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道:“你去歇着吧,我也困了。”
一夜好眠。
回?宫后?两日,沈初宜才重新习惯长春宫的生?活。
温姑姑再度登门?,开始给沈初宜授课。
不过三个月不见,温姑姑发?现沈初宜自己读了很多书,而且做了很多笔记,不由?很是感慨。
难怪这?位纯昭仪这?样得陛下喜爱,努力的人永远不会错。
一晃神,就到了九月末。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起?来,尚宫局送来了冬装,次日,陈才人就登门?了。
她一进入正殿就搓了搓手,笑道:“一路走来都觉得冷了。”
沈初宜穿着刚做的衫裙,外面套了一件满绣的褙子,她坐在椅子上,正在慢条斯理做针线。
比之初见时,沈初宜略有些圆润,显怀也越发?明?显,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更温婉。
“知道冷还不多穿一件褙子。”
沈初宜笑着说。
陈才人利落给她见礼,然后?便坐在边上,看着沈初宜手里的绣活。
沈初宜样样都好,唯独一手绣活不怎么样,陈才人来的次数不算多,可偶尔过来,都能看到她孜孜不倦做绣品。
要么是袜子,要么是荷包,偶尔还做一下帕子。
只是她绣活比缝补更差,那帕子上的花纹歪歪扭扭,实在不像样。
“姐姐若是不喜,就不要做了。”
沈初宜却道:“不是不喜,但做不好也要做,万一能做好呢?”
陈才人不由?心里感叹,还得是姐姐,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她想了想,才道:“姐姐,近来卫才人他们都去看过贵妃娘娘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去一趟?”
沈初宜的手一顿,她倒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都去过了?”
陈才人如今已?经不跟卫才人来往了,她只偶尔过来长春宫,同沈初宜说说话?,偶尔步昭仪也在,三个人就一起?打一会儿牌。
以前陈才人很怕步昭仪,可这?几次相处下来,她发?现步昭仪只是面冷,不善言辞,人倒是挺好的,便也放下心来。
三人倒是成了宫里另外一个圈子。
“就连汪婕妤都去过了,就姐姐和步姐姐还有我没?去过了。”
汪婕妤马上都要生?了,沈初宜之前见过她一回?,发?现她整个人浮肿得厉害,三月不见更胖了,沈初宜还同黄茯苓说过这?件事,黄茯苓只能叹气。
“汪婕妤总是饿,不叫她吃,就饿的整夜睡不着觉,实在没?办法,太医院才给开了药。”
“可结果并不显著,”黄茯苓道,“刘院正很发?愁,同陛下禀报过多次,陛下也劝过汪婕妤好多次,汪才人只能忍两日。”
她毕竟有孕,好多重药都不能用,吃得那些药效果微乎其?微,太医院都怕适得其?反。
沈初宜一想起?她大得吓人的肚子,就打了个寒颤。
陈才人唤她:“姐姐?”
沈初宜回?过神来,道:“既然都去过了,咱们就也去,下午我同步姐姐说一声,咱们明?日就去看望贵妃娘娘。”
陈才人一听就放心了。
“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热闹声。
“娘娘,”舒云掀开门?帘,快步而入,“汪婕妤要生?了,太后?娘娘叫各宫都不要过望月宫探望,等在宫里便好。”
沈初宜心中一凛:“可是不好?”
舒云叹了口气:“汪婕妤难产了。”
————
汪婕妤的难产,一早就在沈初宜的意料之中。
她努力过,也劝过,可事到如今命运依旧走入到这?个境地里。
这?不是世事无常,这?是无力挣扎。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沈初宜惊呆了。
她这?个小?宝贝,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一般到了五六个月就要胎动了,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元宸每次都要在她肚子上听好一会儿,最后?无奈道:“不愿理我。”
沈初宜就会安慰他:“连我都不理,更何况是陛下了。”
如今在这?样突兀时候,这?孩子居然动了。
她忽然摸了摸肚子,感受到孩子翻了个身,似乎跟她一样也很不安。
沈初宜深吸口气,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
“宝宝乖,会无事的。”
陈才人见她面色有些变了,忙道:“姐姐莫要太过忧心,宫里有这?么多经验老道的迎喜嬷嬷,汪婕妤会无事的。”
她是怕沈初宜自己害怕,立即跟着安慰起?来。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你也莫要惊慌,先回?去吧,贵妃的事情须得改日,等日子定了我让宫人通传你。”
陈才人就起?身,她看了看沈初宜,很坚定地说:“姐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若雨取了自己的一件褙子来,让她穿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冷热。”
陈才人很不好意思地走了。
等她走了,舒云才低声道:“不仅去了四个迎喜嬷嬷,还去了四位太医,太医说孩子太大了生?不下来。”
沈初宜叹了口气。
“你让人关照着些,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娘娘,您无碍吧?”
沈初宜摸着肚子,半响后?才道:“没?事。”
舒云有些担忧,她叫了芳草和如烟过来陪着沈初宜,自己才出去忙。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沈初宜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碗瘦肉粥,吃完后?就在靠坐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做着女?红。
窗边的刻香烧了一截,犹如落雪一般散落香盘,寂寥无声。
沈初宜放下帕子,抬头看了一眼?时辰。
距离汪婕妤发?动,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还没?生?下来吗?
沈初宜有些心神不宁。
她正要开口,舒云忽然快步而入:“娘娘,汪婕妤生?了。”
沈初宜一喜,忙道:“汪婕妤如何?孩子还好吧?”
舒云犹豫了片刻,道:“汪婕妤大出血,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倒是小?公主异常健康,足有十斤重。”
沈初宜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怎么就弥留之际了?
之前见她还是好好的,面色红润同自己说话?。
沈初宜手里的帕子随风而落,轻轻飘在了地上。
帕子上只绣了一半的平安如意纹断断续续,再也成不了全图。
“唉。”
她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落下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又传来脚步声,如烟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刘三喜满头是汗跑进来。
“娘娘,汪婕妤娘娘想要见您?”
沈初宜有些回?不过神。
“我?”
刘三喜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陛下让奴婢来接您,请您立即去望月宫。”
沈初宜也只是怔忪片刻,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直接起?身,道:“走吧。”
早秋风凉,夜里的长信宫过分冷寂。
今日天阴,满天星斗借被乌云遮盖,就连皎月都藏在云中,只有余晖洒向大地。
沈初宜身上披着一件薄斗篷,也没?有重新梳妆,直接就出了长春宫上了轿子。
刘三喜直接道:“起?轿。”
轿子走的有些快,可见的确很急。
沈初宜被颠了几下,倒是没?有喊停,她紧紧攥着轿子的窗棱,问外面跟着小?跑的刘三喜。
“怎么回?事?”
刘三喜低声道:“娘娘,这?会儿两位太后?和陛下都在,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和端嫔也都在,汪娘娘这?一胎生?得太艰难,最后?几乎是用命拼了孩子出来,现在用金针续命,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了。”
“她醒来的时候说只想见娘娘,陛下就让小?的接您来了。”
沈初宜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发?闷。
她无声叹了口气:“那就快些走吧。”
刘三喜道:“是。”
一路小?跑,等来到望月宫时,刘三喜跑的脸颊都红了。
沈初宜已?经习惯了轿子的颠簸,扶着鸿雁的手下了轿子,站了一会儿才站稳。
她刚要进望月宫,抬眸就看到萧元宸站在空无一人的前院里。
他仰着头,正在看天上星辰,可今日这?样的阴天,只能让皇帝失望了。
沈初宜稳了稳,才迈步往里走。
萧元宸听到脚步声,定睛向她看来。
那一瞬,星光却好似重聚在他眼?眸中。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沈初宜以身边,直接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初宜,里面……”
他想说里面都是血腥气,怕沈初宜害怕,可人是他让接来的,他不忍心让汪婕妤希望落空。
那太可怜了。
沈初宜没?有笑,她只是拍了一下萧元宸的手背,道:“我去见见汪妹妹。”
萧元宸深吸口气,道:“好,朕陪你。”
男子不宜入产房,但今日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无人敢开口质疑。
沈初宜跟着萧元宸进了正堂,抬头就看到两位太后?面色疲倦,靠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德妃和贤妃坐在边上,两个人都落了泪,显得很是哀伤。
哭得最伤心的是端嫔,她几乎都哭得起?不来身了。
看到萧元宸接来了沈初宜,庄懿太后?才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纯昭仪,进去陪她说说话?吧,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沈初宜颔首,她跟着萧元宸一起?踏入了产房。
血腥气扑面而来。
闷闷的,沉甸甸的,让人难过至极。
沈初宜不觉得太过难受,她心里实在难过,对于血腥气的抗拒就淡了几分。
萧元宸稳稳扶着她的手,一直小?心看着她的面色。
在他意料之中的,沈初宜依旧坚定。
她几步就来到屏风之后?,不顾产床上的血污,直接就坐了下来。
汪婕妤躺在那,她平静看着眼?前熟悉的帐幔,整个人犹如苍白的纸灯笼,只剩下一层精致的外皮。
内里空荡荡的。
她的血早就流干了。
沈初宜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亦晴。”
沈初宜叫了她的闺名。
汪亦晴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垂下眼?眼?眸,她那轻飘飘,空荡荡的目光落在了沈初宜的脸上。
她嘴唇早就没?了血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姐姐。”
她说了这?一句,声音气若游丝,一点力气都没?了。
“对不起?姐姐,我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沈初宜眼?泪坠落,她怕自己听不清汪亦晴的话?,使劲擦了一下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的名字很好听的。”
汪亦晴笑了一下。
她费力的喘着气,全身上下动不了,就只能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沈初宜。
“姐姐,我求你个事情,好不好?”
沈初宜哽咽道:“你说,我都答应你。”
汪亦晴又笑了。
行将就木时,她身上似乎已?经不觉得痛苦了。
灵魂飘在九天之外,只剩下最后?一缕残魂,交代往后?余生?。
“姐姐,我生?了个小?姑娘呢。”
“我方才看了,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还好是个小?公主呢。”
沈初宜用力点头,她道:“你快些好起?来,你还要陪着她长大呢。”
“哈哈。”
汪亦晴笑了一下,她说:“我不成了。”
她想要去握住沈初宜的手,可无论如何做,她都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沈初宜寻到了她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的手好温暖。
汪亦晴说:“姐姐,我怀孕这?么长时间,只有你同陛下说,让陛下关心我的身体。”
“我一直都记得的。”
“可你也不听我的话?。”沈初宜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了。
汪亦晴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从来都是木讷羞涩的,在宫里毫不起?眼?,平日里几乎连笑都不会。
命运终途,即将离开人世时,她却学会了笑。
有些话?,她也没?办法说了。
她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
“姐姐,我知道姐姐要生?了,无暇旁顾,所以……”
汪亦晴努力往边上看了看,确实在看不清了。
她只能问:“陛下在吗?”
萧元宸开口:“你说,朕在。”
汪亦晴就道:“陛下,臣妾是否可以请陛下下旨,让恭睿太后?娘娘养育三公主?”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也没?有立即回?答。
她们都以为汪亦晴会让端嫔教养三公主,而非特地恳请恭睿太后?。
但现在,她的这?个请求却又不那么突兀。
萧元宸没?有迟疑太久,很果断道:“朕答应你。”
汪亦晴松了口气。
她又重新看向沈初宜,道:“姐姐,这?宫里的人,我最喜欢姐姐,也最感谢姐姐,所以想求姐姐帮我照看三公主。”
“看护她好好长大,以后?寻个好夫婿,幸福快乐一生?。”
“好吗?”
沈初宜的眼?泪又模糊了眼?睛。
“好。”
她哽咽着,却无比坚定的点头。
她紧紧握着汪亦晴的手,道:“你给孩子起?了小?名吗?”
汪亦晴顿了顿,道:“起?了的。”
“叫乐乐吧。”
汪亦晴说着,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是我用命换来的,我没?福气,不能陪着她长大,就希望她平安快乐。”
沈初宜道:“我会好好照看她,你放心。”
“嗯。”
“我就知道的,姐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交给姐姐,我放心。”
说到这?里,汪亦晴忽然开口:“陛下。”
“我要死了,能跟你说句心里话?吗?”
萧元宸的眼?睛也有些红了。
他道:“说吧。”
汪亦晴看着帐幔上的百子千孙图,缓缓闭上了双眼?。
“陛下,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说到这?里,汪亦晴最后?那口气散去。
她安静的存活于世,最终也安静地魂归故里。
熙宁四年九月三十。
婕妤汪亦晴薨。
第087章 第 87 章
沈初宜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同汪亦晴一共没说过几句话, 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可汪亦晴的死还是让她?满心?伤痛。
她?是真的很难过。
萧元宸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
他行?至沈初宜身边,弯腰把她?扶起来, 松松把她?环保在怀中?, 轻轻拍她?后背。
“初宜, 哭过这一场,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沈初宜点点头,她?用哽咽的嗓音在萧元宸耳边问:“陛下, 亦晴真的只是因为贪食吗?”
宫里?人?人?都?说汪亦晴嘴馋,说她?爱吃, 太医院如何控制, 陛下如何规劝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把自己吃的太胖, 孩子太大生?不下来, 这才导致难产。
但沈初宜不信。
她?不是没见过曾经?的汪亦晴。
那时候的她?纤细窈窕,若是贪口舌之欲, 以前怎么不胖呢?
萧元宸的目光凝视着?已经?没有声息的汪亦晴, 眼眸中?的寒意翻涌。
最?终, 他只是告诉沈初宜:“此事朕会给她?一个交代。”
“初宜,一会儿出去, 朕如何说,你如何听。”
沈初宜心?中?一紧。
眼泪渐收, 她?沉默半晌,道:“是。”
等沈初宜情绪稍微稳定过后, 萧元宸才领着?她?出了产房。
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哭声, 见萧元宸面色沉寂苍白,便知道汪婕妤已经?故去, 端嫔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整
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堂屋里?回荡,一直在宫里?寂寂无闻的汪亦晴,到底在离别人?世这一日,得到了这样如潮水一样的眼泪。
萧元宸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痛惜。
他安静站在门边,一手扶着?低头垂泪的沈初宜,一边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最?终看向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
“懿母后,睿母后,汪婕妤遗言……”
萧元宸难得也?哽咽了一下:“她?恳请把三公主交由睿母后抚养。”
这话一出口,哭声骤然一停。
沈初宜的目光一直隐约落在端嫔上,她?看到端嫔先是一愣,随即竟是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她?在害怕。
这个小公主不归她?来养,她?应该伤心?难过,应该惋惜无奈,唯独不应该害怕。
她?为何会害怕呢?
沈初宜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看。
倒是恭睿太后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她?看向庄懿太后,沉吟片刻道:“姐姐,你看?”
庄懿太后也?一直在擦眼泪,即便萧元宸开了口,说了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她?脸上的悲戚也?丝毫不变。
等恭睿太后开了口,她?才重重叹了口气。
“也?好。”
“如今我要教养二皇子,还要看顾贵妃,分身乏术,三公主尚且在襁褓之中?,我一时半刻倒真无精力教养好她?。”
“汪婕妤倒是想得周到。”
沈初宜听着?她?仁慈温柔的嗓音,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背后发寒。
“妹妹,三公主就有劳你了。”
恭睿太后忙道:“是,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养三公主。”
如此说完,事情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元宸依旧没有坐下,他再度看向众人?,道:“懿母后,睿母后,今日有劳两位母后,夜已深,尽早回去安置吧。”
说罢,他又?看向其?他妃嫔:“德妃和贤妃也?先回去,端嫔。”
萧元宸点了端嫔的名字:“这一日你辛苦一些,一会儿尚宫局、礼部和宗人?府都?有人?过来,务必要让汪婕妤体面离开。”
端嫔泪流满面:“是。”
说罢,萧元宸扶着?沈初宜直接往外走:“散了吧。”
等沈初宜跟萧元宸一起坐上步辇,还有些懵。
“陛下?”
萧元宸淡淡道:“朕先送你回去,然后再来望月宫主持丧仪。”
之前在畅春园时,路淼的死不太光彩,她?份位又?实在太低,丧仪一切从简。
可汪婕妤是诞育皇嗣而亡,且已是中?三位的娘娘了,她?的丧仪定会体面而隆重。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秋日的风寒冷刮过,带起一片烟尘和喧嚣。
圣京的秋日很干燥,风冷寒寂,刮得人?遍体生?寒。
沈初宜坐在御辇上,只觉得那风刮得她?脸上生?疼,因刚落了泪,脸上甚至有些麻痒。
萧元宸见她?用帕子捂着?脸,便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了头上。
“冷吗?”
沈初宜道:“还好。”
于是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
等回到长春宫,舒云忙领着?如烟给沈初宜净面,萧元宸就坐在边上,看宫人?们围着?沈初宜忙碌。
沈初宜心里头难受,也?无暇旁顾,等被宫人?们摆弄完了,才发现萧元宸就默默坐着?,宫人竟然连茶都没给萧元宸上。
沈初宜这才道:“舒云,快给陛下上茶。”
萧元宸道:“不用了。”
他行?到沈初宜身边,牵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这才稍稍安心?。
他低垂着?头,眉眼精致,犹如最?珍稀的水墨画,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然而此刻,那双桃花眸中?的星辰也?被乌云遮盖了。
“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朕今夜要守在望月宫,明日再来看你。”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她?伸出双手回握住萧元宸的手,仰头看他。
回来这一路还是被风刮了脸,沈初宜的脸颊有些泛红,在昏黄的宫灯中?显得尤其?怜弱。
但她?的神情却?从来都?不娇柔。
沈初宜安静看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陛下,若是伤心?就哭出来。”
萧元宸呼吸一滞,片刻后,他淡淡笑了一下。
那笑只扯动他的唇角,爬不上他的眼里?眉梢。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握着?他的手,忽然说:“等到了殡宫,也?有路淼陪伴她?,倒是不孤单。”
萧元宸安静片刻,说:“是啊。”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唯有那双手紧紧握着?彼此。
萧元宸静立许久,最?终才道:“你早些安置,朕走了。”
沈初宜点头:“陛下务必保重。”
萧元宸忽然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头。
“你不用担心?朕。”
说罢,萧元宸大步流星走了。
沈初宜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忽然发现不过一月,萧元宸的腰身更?细瘦一些。
他瘦了许多,人?也?越发沉稳内敛,身上的气势更?是不怒自威,同去畅春园之前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沈初宜叹了口气。
舒云端着?安神汤进来,先伺候沈初宜吃了,然后才让宫人?上了热水,让沈初宜洗漱。
沈初宜一边洗,一边道:“汪婕妤请恭睿太后教养三公主。”
舒云沉默片刻,说:“倒是眼明心?亮。”
沈初宜叹了口气:“是啊。”
不得不说,汪婕妤给三公主寻了最?好的去处。
舒云取了桂花玉颜膏,给她?涂在脸上。
“娘娘,汪娘娘寻您过去所为何事?”
今日是由鸿雁陪着?沈初宜去的望月宫,回来后萧元宸又?在,只有此刻才能说说话。
沈初宜道:“她?让我多看顾三公主,顺便感谢我之前帮过她?。”
“仅此而已。”
舒云道:“汪娘娘还记得那件事啊。”
舒云说完,主仆两个都?沉默了。
等沈初宜躺到床榻上,舒云就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撑着?下巴看沈初宜。
“娘娘,睡吧。”
沈初宜整了整被子:“心?里?堵得慌。”
舒云想了想,就道:“那奴婢也?陪娘娘说说话,已经?许久都?未曾说过了。”
沈初宜忽然道:“我想起父亲过世的那一日。”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父亲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他怕他走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料,以后日子会十分艰难。”
舒云安静听着?。
沈初宜一边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自从父亲走后,最?初那几年她?还会哭,可日子长了,似乎伤痛都?已经?忘记。
现在直面汪亦晴的死,让沈初宜心?中?的不舍和悲伤都?被激发出来,忽然又?想起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来。
“可是亦晴不太一样。”
“她?很平静。”
舒云顿了顿,道:“大抵是因为心?安吧?”
沈初宜偏过头看她?。
舒云用帕子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笑了一下。
“因为三公主有陛下,有睿太后娘娘,还有娘娘您的关?心?,即便没有母亲在侧,她?也?不会受委屈。”
“她?是放心?离去的,所以很平静。”
沈初宜长长舒了口气。
“可我却?觉得不甘。”
“为什么呢?”
舒云握住沈初宜的手。
她?的手并不粗糙,做了司职宫女之后,许多粗活重活都?不需要她?做了,可常年做活导致粗大的骨节却?依旧改变不了,同沈初宜手上的茧子一
样,都?是曾经?岁月的痕迹。
“娘娘,奴婢以为,汪娘娘早就想过这一日了,她?孕后期那个模样,陛下和太医院连番劝阻却?也?无计可施。”
“所以到了最?后这一日,她?很平静,因为已经?预想过这一天了。”
沈初宜一颗沉寂的心?,慢慢被理智拉回来。
她?忽然道:“当时亦晴说,还好是个小公主。”
舒云愣了一下,片刻后,她?后背一阵阵的发冷。
“娘娘?”
沈初宜道:“若是个小皇子呢?”
这个问题,舒云是回答不上来的。
但沈初宜却?慢慢有了思绪。
怀孕之初,有孕之时,谁也?不知最?后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即便太医院医术高超,也?断不了男女。
汪才人?家世普通,父亲只是个县令,家族距离圣京很远,坐船都?要两日才能抵达。
她?的怀孕,几乎是她?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亦或者是最?不幸的开端。
有人?想要汪亦晴的孩子。
或许汪亦晴一早就觉察到了。
为母则刚。
她?知道自己保不住孩子,所以……
所以她?顺其?自然,顺遂他意,最?终诞下了一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她?不怕死,她?想用自己的命,自己的遗言给孩子换一个明亮的未来。
沈初宜紧紧攥着?拳头,狠狠砸在了床铺上。
“她?怎么不说呢?”
舒云道:“娘娘,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证据啊。”
————
沈初宜沉默许久,道:“是啊。”
“太医院都?查不出来,陛下三番五次诘问也?没有头绪,就连汪亦晴自己,也?从来不说受过什么委屈,吃过什么苦,亦或者有谁逼迫过她?。”
从何查起?
这世界上千人?千面,人?人?皆不相同,可能她?偏巧就是孕期容易发胖的体质,就连太医都?无力回天,最?后的难产也?从来不是有人?真心?期盼。
沈初宜苦笑一声:“难道就真是因为背运吗?”
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呢?
或许人?人?都?同沈初宜一样,期望她?健□□下孩子,而非一命换一命。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沈初宜对此不抱期望了。
沈初宜道:“我不会忘了这件事的。”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不会忘记。
她?也?会好好照看三公主,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长大。
舒云应了一声:“那娘娘更?应照顾好自己,咱们只有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
沈初宜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很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好。”
因吃了安神汤,沈初宜最?后到底还是睡着?了。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已过辰时。
她?躺了一会儿,才叫了起。
如烟领着?若雨伺候她?起身,舒云在边上道:“娘娘,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都?已入宫,开始安排汪娘娘的丧仪,宫中?的殡宫暂时安排在安宁殿,明日起可以上香祭拜。”
沈初宜点头,问:“陛下呢?”
舒云就道:“听闻昨夜陛下一直在望月宫,直至清晨才去上早朝,一夜都?没合眼。”
沈初宜叹了口气。
“封号还没定吗?”
“还没下旨,应该会有礼部和陛下一起定夺,估计要等上几日。”
但这一道圣旨却?没有让汪亦晴等太久。
这一日下午,刚过午时,圣旨便宣召各宫。
婕妤汪氏柔诚嘉慧,忠孝双全?,诞育皇嗣有功,然天年不永,早失恩泽,今封为从二品贵嫔,赐封号为静,七日祭结束之后,暂时停灵皇陵殡宫。
沈初宜看着?这封圣旨,道:“静贵嫔吗?”
贵嫔这个封号,其?实有些出乎意料,按照往年旧历,一般忽然薨逝的妃嫔都?会高升一级,汪婕妤诞育皇嗣有功,要再升一级。
她?原本只是婕妤,若要升位,最?多升为嫔位都?是格外恩重。
如今直接升为从二品贵嫔,直接封到了主位娘娘上,论谁都?想象不到。
即便是个已经?故去的妃嫔,可这也?让宫中?人?议论纷纷。
也?正因她?追封为贵嫔,故而这一场丧仪格外隆重,宫中?非贵人?行?走的宫巷都?挂了白,望月宫也?挂上了丧幡,算是给了这位静贵嫔最?体面的丧仪。
“也?挺好的。”
过了昨夜,今日沈初宜的精神好了许多,虽比平日少了许多笑颜,却?到底没有那么颓丧。
决定好的事,她?就努力去做,永不后悔。
舒云知晓她?很是坚强,如今看来,真的让人?敬佩。
此时的乾元殿,萧元宸刚见过最?后一名朝臣。
他面色有些疲惫,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没有休息好。
年轻的朝臣躬身见礼,道:“陛下,还望陛下多多休息,保重龙体。”
萧元宸颔首道:“爱卿有心?了。”
这是萧元宸今岁新提拔上来的阁臣,只有二十八岁,却?是当之无愧的天纵奇才。
他叫井平宴,是耕读之家出身,三岁启蒙时就能过目不忘,因其?太过天才,以至于一路读书都?有富户资助,他十六岁便中?举人?,十九岁便直接拔得头筹,状元及第,一路连中?三元,这在整个大楚一百六十八年中?,是唯一的一位。
别看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可当官却?已八载。
这八年中?他政绩显赫,百姓口碑极好,萧元宸根本不用力排众议,就能把他直接调回圣京。
可以说,他几乎是熙宁这一朝的文曲星下凡。
萧元宸看向他,问:“近来凌烟阁如何?”
井平宴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关?心?,凌烟阁还是老样子,姜首辅同闻首辅两位皆是鼎力国祚的能臣,有两位大人?在,阁中?虽很繁忙,大家却?是齐心?协力。”
这话说得真是四平八稳。
萧元宸难得露出平和的笑容来。
其?实近来井平宴也?有所察觉,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自从畅春园归来,笑得越发少了。
虽说他以前也?笑容寡淡,但气势其?实是略有不同的,若说以前的他还是套着?刀鞘的利刃,现在的他就只剩下利刃了。
通身上下皆是锐利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井平宴被萧元宸这样一笑,心?跳骤然加快,后背一层冷汗。
萧元宸的这个笑容让人?胆寒。
“陛下……”
萧元宸放下手里?的御笔,仰头靠在椅背上,平静看向井平宴。
“定国公府,可有头绪了?”
井平宴慢慢调整呼吸,他沉声道:“陛下,定国公如今人?在太常寺,任寺卿,看似是个正三品的闲职,但李氏一系在朝中?可谓是人?才济济。”
这些萧元宸甚至都?同沈初宜简单说过。
定国公府根深叶茂,历经?百多年繁衍生?息,至今已成气候。
这也?是为何当年先帝不废后的原因之一。
定国公府的族人?看似都?不算起眼,最?高的官职只是太常寺卿,太常寺主持祭祀等事宜,根本不算是重臣。
可在三法司和六部,在各州府甚至戍卫之中?,定国公府的人?却?不算少。
萧元宸也?是先帝提点他时,他才意识到定国公府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
他们已经?成就了自己的势力。
或许凌烟阁中?并无定国公府的门人?,可他们却?散落成星,在无数个朝臣身边,发挥自己的影响。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一旦他们想要做什么,那带起的风潮简直
不容小觑。
萧元宸至今都?记得父皇在病榻上对他说的话。
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面容枯槁而衰败,早就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看着?萧元宸,目光倒是有别于往日的慈爱。
“你是这么多皇子里?最?冷静清醒的一个,”父皇道,“也?是最?聪明的那个。”
“父皇选你,不是因为你母后选了你,而是父皇真心?觉得你适合做继承者。”
这句话让萧元宸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道:“父皇,儿臣一定夙兴夜寐,慈爱百姓,泽被万民。”
“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
皇帝笑了一下。
自从重病,他整日寻医问药,身体的沉疴让人?痛苦,他已经?许久都?不曾笑过了。
他艰难伸手出手,在年轻的儿子头上摸了摸。
萧元宸那时尚且不满十八,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皇帝看着?儿子,仿佛在看曾经?年轻的自己。
“朕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翻看史书,你能自己寻到答案,朕望你把这些错误一一屏除,不再重蹈覆辙。”
做皇帝这件事,是唯一不能教导的。
无论他说什么,告诫什么,等到萧元宸自己坐在那把龙椅上,所有的前尘过往再不能妨碍他。
那张龙椅吞没了所有人?的欲念,也?包括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萧元宸却?道:“父皇没有错。”
皇帝又?笑了一下。
“皇帝也?是人?,怎么不会错呢?”
“元宸,你记住,无论何时你都?要冷静,理智,绝对不能意气行?事,”皇帝说,“你要好好教养自己的孩子们,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皇帝的语气颇为沉重,带着?那份有气无力的衰败,带着?行?将就木的惋惜。
萧元宸不知道怎么了,当时就落了泪。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哭泣过了。
“哭吧,”皇帝说,“你哭过,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之后,皇帝说了许多事,交代了许多安排,最?后他道:“你的母后……”
皇帝沉默好久,才道:“你要注意定国公府,默默看着?他们,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是有机会,就连根拔出。”
说这话时,皇帝是前所未有的狠辣。
“父皇……”
萧元宸当时都?不知要如何回答。
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印象里?,父皇母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
可父皇说的许多话,都?击碎了他心?中?的曾经?的印象。
“元宸,看一个人?,不能只看她?如何笑,你要看她?如何狠。”
“若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也?要记得狠心?。”
“朕就是心?太软,才留下这样的祸害。”
萧元宸并不天真,他虽然只得十八岁,十八岁之前,他一直都?安静读书,从来不沾染朝堂之事。
如今忽然被牵扯进风浪里?,他也?从不惧怕,反而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萧元宸很快便道:“是,儿臣明白。”
说到这里?,萧元宸抬眸看向父皇。
他很认真道:“父皇,儿臣会做的很好,父皇放心?便是。”
皇帝脸上重新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你不愧是淑妃的孩子,”他喃喃自语,“淑妃也?是这般性子。”
“元宸,父皇这个皇帝其?实做的并不好,若我来教你,也?教不出明君来,你可以同太傅、阁臣、甚至是你的母亲学?习,慢慢摸索出属于你的那条路。”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谋定而后动,你不能着?急。”
“要稳。”
萧元宸弯下腰,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是。”
回忆就此终结。
此刻,萧元宸重新看向井平宴。
井平宴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臣已寻到定国公府一系六名外官的罪证,可陆续下狱,另外还有五名官员将致仕之年,但朝廷一直都?是挽留留任,没有开恩允许致仕。”
“此外……京官中?也?有一位牵扯进贪墨案中?,但此案被留中?,一直没有交到御前。”
“京中?是谁?”萧元宸并不生?气,他平静问。
井平宴紧紧攥着?手,道:“是定国公三弟李锚。”
萧元宸垂下眼眸,思忖片刻道:“证据确凿吗?”
井平宴道:“是。”
长久的安静之后,萧元宸淡淡道:“督办吧。”
井平宴躬身行?礼,一个头磕下去,道:“诺。”
第088章 第 88 章
次日, 沈初宜精神好?了一些。
她同步昭仪商议过后,叫了林婕妤和陈才人,一起去了安宁殿。
安宁殿位于懋勤殿东南,位置在前朝后宫之间, 殿中有前后两门, 宫妃从?北门入, 朝臣命妇从?南门入,互不干扰。
沈初宜几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到了。
除了静贵嫔原本宫中侍奉的宫人, 还有几位妃嫔命妇到场,沈初宜刚一殿中就?看到德妃和贤妃, 还有面色苍白的端嫔以及白充容等人。
命妇沈初宜都不认识, 瞧着都很面生。
听到宫人通传声, 德妃抬起头, 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沈初宜。
沈初宜的面色也不太好?,瞧着夜里应该没?有睡安稳。
德妃微微叹了口?气:“沈妹妹有孕在身, 上柱香就?回去吧。”
沈初宜福了福:“见?过德妃姐姐, 见?过贤妃姐姐。”
在安宁殿, 众人也没?有寒暄,简单点头行礼就?继续烧纸。
沈初宜上前给汪亦晴的灵位上了三炷香, 然?后同众人一起行礼,这才跪坐在边上的铺团上, 开始安静烧纸。
一时间,殿中只用细细碎碎的诵经声。
佛道道场都摆设在殿中, 一边是佛, 一边是道,各说各的经, 各保各的安。
沈初宜听着经文声,一颗心逐渐安宁下来?。
她在心里同汪亦晴说了许多话,等手里的纸钱烧完,便扶着舒云的手艰难起身。
她行至德妃身边,低声道:“娘娘,妹妹便先回去了,娘娘保重身体。”
德妃点点头,道:“去吧。”
沈初宜慢慢往外走,路过端嫔时,她低头看了一眼?。
端嫔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身衣裳。
她面容憔悴,眼?底都是红痕,显然?哭了很久,已经顾不上仪容了。
沈初宜不是没?见?过端嫔同汪亦晴在一起的模样,那时两人真的很要好?,她们?一入宫就?分到了同一宫中,因意气相合一早就?成了朋友。
相伴四年,感情大抵比任何?人都要深。
如今忽然?分别,相必端嫔心里很是难过。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慢慢俯下身,对端嫔道:“端嫔姐姐也请节哀。”
端嫔抬起眼?眸,用那双无神肿胀的眼?睛看向她。
此刻的端嫔早就?没?了体面。
她的发髻都有些凌乱了,因事发突然?,她头上的发钗都是临时换的,凑不成对。
“多谢你。”
端嫔声音低哑,她忽然?问:“亦晴……同你说了什?么?”
临别时的遗言,汪亦晴没?有同她说,反而极力?要求喊来?了沈初宜。
端嫔不解,心里更多的是难过和愤懑。
她们?相伴四载,命途终结,汪亦晴一句都没?给她留下吗?
她不想跟她分别,不想同她说话,不想看她最后一眼?吗?
思及此,端嫔的眼?泪再度落下。
沈初宜垂眸看着她,只说了一半:“她只是谢我之前的举手之劳。”
“其?余的都没?多讲,都是在同陛下说话,她放心不下三公主。”
沈初宜没?有再多说。
端嫔颓丧地坐在地上,她发丝凌乱,嘴唇苍白。
“就?这样啊。”
端嫔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坐在那,木讷地烧着纸,神情看起来?十?分恍惚。
可能她的确是真心实意为汪亦晴难过的。
沈初宜觉得端嫔这样瞧着很是不好?,她看了一眼?端嫔的姑姑,后退两步低声道:“李姑姑,端嫔姐姐这样不成,一会儿叫太医来?看看,用了药,得让她睡上片刻。”
李姑姑叹了口?气,道:“是,多谢纯昭仪。”
沈初宜的点头,同步昭仪对视一眼?,见?她对自己颔首,便离开了安宁殿。
回到长春宫,沈初宜坐下歇息片刻,精神终于好?了一些。
一炷香上完,她心里安静祥和许多。
她静了静,去了书房继续读书习字。
萧元宸到的时候,就?看到她穿着一身素
衣,正站在桌边习字。
沈初宜是很勤奋的人,至今怀孕六个多月,依旧保持每日习字一个时辰的习惯。
不过肚子?越来?越大,有些妨碍她的站姿,她要经常调整才能把每日的习字坚持下来?。
萧元宸看她揉了揉腰,便对姚多福摆手,安静进了书房。
沈初宜一门心思都在习字,没?有听到脚步声。
等她发现时,萧元宸就?已经站在身边了。
“心乱了。”
萧元宸道。
他看着沈初宜的小楷,认真点评:“笔端太过锋利,字形有些偏移,凌厉太过,洒脱不足。”
沈初宜浅浅笑了一下。
“随意写的,多谢陛下指点。”
沈初宜叹了口气:“我心里的确乱得很,有一口?气没?出出来?,憋得慌。”
萧元宸知道她语义为何。
萧元宸取过她手中的笔,扶着她在边上的椅子上落座。
“这件事,朕已有定论,暂时不能为她鸣冤,以后也一定会给她一个公道。”
这样说来?,萧元宸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沈初宜没?有追问,她道:“以后的公道太迟了。”
萧元宸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转了个话题:“你如今月份大了,写一刻就?歇一歇,莫要太过勤勉。”
沈初宜点头,她抬眸看向萧元宸,不由?关心道:“陛下今日可歇了歇?瞧您眼?底都有青黑了。”
萧元宸也浅浅笑了一下。
“中午歇了一会儿,好?了许多。”
他说到这里,道:“你想去送她吗?”
沈初宜想了想,问:“时间久吗?”
之前宫妃薨逝、先帝驾崩时,沈初宜不过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那些大场面根本轮不到她。
她不知道出殡要有多少丧仪,要耗费多久。
萧元宸道:“大约要两个时辰,不过中途可以休息,等把殡宫送出宫门,就?算结束了。”
沈初宜就?说:“那我去送送她吧。”
萧元宸应了一声。
两个人安静一瞬,沈初宜没?有挑起话题哄他,萧元宸也没?有同她说闲事。
帝妃二人就?这样安静坐在书房里,看着满室寂静,心也慢慢宁静下来?。
很奇怪,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气氛。
仿佛这样不说不动,不闹不玩,也未尝不可。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沈初宜才道:“陛下今日可还忙,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萧元宸倒是没?有迟疑:“那就?歇一歇。”
他一整夜没?睡,中午说是躺了一会儿,其?实根本没?睡着。
现在头痛欲裂。
身体极度不适的情况下,姚多福一问他是否要休息,他反而第一个想到的是沈初宜。
昨日说要来?看她,不能食言而肥。
现在同她一起坐在书房里,安静看着幽幽燃着的沉水香,萧元宸一颗心静了许多,脑子?里的锤子?也不再没?命敲打。
听着沈初宜轻声细语的说话声,萧元宸确实觉得有些困顿了。
他从?不委屈自己,困了就?睡下。
等躺在熟悉的芬芳中,萧元宸几乎没?有停顿片刻,直接便沉入梦境之中。
沈初宜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萧元宸比之前的确瘦了一些,有其?他那张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岁月的棱角,显得尤为锐利。
以前的皇帝陛下沉稳内敛,偶尔看起来?十?分冷漠疏离,却很少会让人心惊胆战。
他是天潢贵胄,生来?便矜贵持重,很少会有不体面的时候。
即便已是九五之尊,却一直端方优雅。
现在的萧元宸就?仿佛锋利的长刀,刀锋寒芒毕露,似已沾染了无数血污。
沈初宜安静看了一会儿,才起身放下帐幔,慢慢退了出去。
萧元宸没?有睡太久。
等他再醒来?时刚及黄昏。
此刻天地一片昏暗,帐幔紧紧拢着,泄不进一丝天光。
萧元宸掀开帐幔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手,重新回到了静谧的拔步床内。
这张床,沈初宜一定很喜欢。
帐幔用的不是寻常的百子?千孙图,而是葡萄缠枝纹,瞧着清清淡淡的,似乎能闻到葡萄的芬芳果香。
枕头应该是特地为他准备的,高矮同乾元宫的一模一样,这大概是姚多福的手笔。
被褥不软不硬,恰到好?处。
萧元宸不由?翻了个身,适才看到另一个枕头下藏着一个小荷包。
那荷包瞧着手艺不太好?,布料也粗糙,上面只绣了一个福字。
萧元宸伸手拿过荷包,鬼使神差地,他打开来?看了一眼?。
荷包里有一个平安扣。
平安扣上系着五帝钱,应该是用来?压邪祟祈福的。
这一看就?不是宫里的常物,应该是沈初宜母亲给她的。
萧元宸把这荷包收好?,摆放回原位,掀开沈初宜经常用的软枕,就?看到枕头下海藏了一个略大一些也更精致的荷包。
这荷包的料子?一看就?是宫里的妆花缎,颜色清淡,很是素雅。
荷包没?有绣纹,但手艺扎实,看起来?很是结实耐用。
萧元宸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沈初宜的手艺。
沈初宜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很实用,从?来?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个荷包很轻,里面似乎空空如也。
方才的荷包都看过,这个荷包萧元宸便也直接打开。
拔步床很是昏暗,有些东西萧元宸都看不清楚,荷包打开之后,一时间竟没?看清里面有什?么。
等到他伸手摸了摸,才有些惊讶地从?里面拿出两股头发。
一股是很整齐的,长短大小都一致,应该是直接从?发尾剪下来?的,用红丝线系着,很是规整。
另一股看起来?有些散乱,长短不一,应该是不同时间收集的。
这一股也用红丝线系着,两段头发系在一起,打成了一个如意结。
萧元宸忽然?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把那两股头发攥进手心,用自己手心的温热把它们?融为一体。
不用只字片语,也不用如何?去揣测,萧元宸很清晰就?明白了这个荷包的意义。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其?中一段头发是沈初宜自己剪下的,另一段凌乱的碎发,是他的。
每一次两人同床共枕后,沈初宜都细心收集了他的头发,用红线紧紧系在一起,放在平平无奇的荷包里。
她就?那样摆放在床头,陪伴着她度过深宫里的每一个晨昏。
或许今生她永远不能同萧元宸结发为夫妻,可在她心中,两人已然?是夫妻。
汹涌的潮水涌上心头,萧元宸只觉得自己漂泊在心湖之上,滔天巨浪拍打着一叶孤舟,让他在风雨之上飘摇。
不知来?处,不知归处。
他就?那样被困在小舟上,任由?风浪拍打,他本来?应该慌乱的。
可扪心自问。
他一点都不害怕。
反而在这狂风暴雨里,感受到了久别的甘霖滋味。
喜悦和幸福一瞬充斥他心间,让他那平静如死海的心湖重新复苏。
下一刻,沈初宜的声音从?帐幔外传进来?。
萧元宸下意识藏好?荷包,转身来?看。
一丝天光泄入,照亮满室幽深。
沈初宜站在床榻边,她眉眼?柔和,唇边含笑。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变了位置的枕头划过,然?后便落在萧元宸的面上。
“陛下,睡得可好??”
第089章 第 89 章
萧元宸的确睡得很好。
他的头没有那么疼了, 这会儿也不?觉得恶心?难受,萧元宸撑着手坐起?来:“几时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低哑。
沈初宜没有叫宫人进来,自己在寝殿里忙碌。
“已经酉时了, 陛下睡了一个时辰呢。”
沈初宜笑着说, 取了外衫过来, 又要费力弯下腰给萧元宸拿鞋。
“你?别动。”
萧元宸忙出声制止。
话音落下,他已经穿着袜子踩在矮榻上,一手扶住了沈初宜。
“朕自己来。”
萧元宸说着, 一边道:
“你?都几个月了,还不?知道注意。”
萧元宸自己穿好了鞋, 接过外衫穿上, 他自己系扣子, 沈初宜给他系腰带。
“臣妾身体好着呢, 这些事?都能做的,没什么大碍。”
她细碎说着, 又道:“方才姚大伴去传膳, 晚膳就在宫里用吧。”
萧元宸:“嗯。”
他看沈初宜做事?费力, 便直接握住她的手,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
“你?不?用忙。”
萧元宸年少时都是自己做这些差事?, 他不?太喜欢那些贼眉鼠眼?的小黄门伺候他,直到?年纪略大一些, 姚多福来到?身边,萧元宸才让他近身伺候。
萧元宸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
等?衣衫穿好, 萧元宸才来到?贵妃榻边, 伸手就要扶沈初宜。
沈初宜便把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不?过还是笑着说:“陛下,臣妾只是怀孕,又不?是重病,除了弯腰和下蹲稍有些费劲,其他行动如常。”
说起?来,沈初宜的身体的确很是康健。
即便已经六个多月身孕,还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产,但她的四肢依旧修长纤细,并不?显得过分笨重。
萧元宸知道,沈初宜的饮食一直控制得很好,每次用完膳,她至少要在院子里散步两刻,等?到?手脚都微微出汗才回去歇息。
这个习惯让她身体健康,没有其他宫妃看起?来那样苍白无力。
黄茯苓负责沈初宜的脉案,每隔一旬就会上报萧元宸一次,沈初宜的所有脉案萧元宸都仔细看过,如今想来,她的确身体康健,没有大碍。
不?过,想到?静贵嫔……
萧元宸还是道:“朕知道你?身体康健,比寻常宫妃要矫健得多,可你?也要注意身体,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好。”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心?的时候,不?由笑了一下:“是,谢陛下关?心?。”
晚膳都是好克化的面食,萧元宸只简单吃了一碗牛肉汤面就打住了。
沈初宜胃口也不?太好,只吃了小半碗南瓜粥,又吃了几个水晶虾饺,其他膳食都没动。
等?用过了饭,萧元宸陪着沈初宜散步消食,就要离开了。
“你?好好休息,这几日就别去安宁殿了。”
安宁殿里哭声一片,萧元宸怕沈初宜去了更?难受。
沈初宜点点头,道:“臣妾每日就上一炷香,烧过纸钱就回来。”
虽然汪亦晴被追封为贵嫔,但她毕竟不?是皇后,也非皇贵妃,不?需要宫妃命妇们日日入宫为她哭丧,宫里也没有这个规矩。
诸如陈才人等?每日都去跪上两个时辰,是因为份位低,沈初宜本就不?需要守灵,更?何况她还有身孕,其实都可以不?用去安宁殿。
不?过沈初宜瞧着,宫妃们每日都去,无论如何,最后这份香火情分还在。
萧元宸自己都每日过去上香,倒也没有多说。
他站在那颗已经结满石榴的石榴树下,垂眸看着沈初宜。
今日依旧天色昏暗,天上乌云遮蔽,星月不?明,庭院中除了隐约宫灯,再?无其他光亮。
沈初宜的面容在黑夜里模糊不?清,但萧元宸依旧能清晰描画出她的眉眼?。
他忽然弯下腰,轻轻把沈初宜搂在怀里,把下巴放到?她肩膀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沈初宜微微有些吃惊,片刻后,她伸出手,环住了萧元宸的腰。
有别于年初时候,此刻她的手已经无法交握在萧元宸身后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横在父母之?间,让两人少了几分亲密,却多了些许温馨。
小家伙也好似刚刚醒来,此时忽然伸出手,在父亲有些过分坚硬的腰腹上拍了一下。
萧元宸倏然睁开眼?睛。
沈初宜也往后站了一下,吃惊道:“孩子动了?”
萧元宸微微松开沈初宜,他垂下眼?眸,看着沈初宜的肚子。
片刻后,萧元宸那双温热的大手贴在了沈初宜的肚子上。
沈初宜的心?跳是那么清晰,伴随着她的心?跳,是另一个微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那是一个小生命茁壮成长的声音。
下一刻,小家伙的小巴掌就打在了萧元宸的手心?里。
轻飘飘的,好似羽毛一般,在手心?挠过。
萧元宸慢慢笑了起来。
被乌云遮盖了的星辉,此刻慢慢映入他眼?眸中。
他轻轻摸着沈初宜的肚子,垂眸去看她的眼?睛。
“疼吗?”
其实有点疼,不?过孩子不?太用力,沈初宜就摇了摇头:“还好。”
她也伸出手,跟萧元宸的手交握在一起?,轻轻安抚肚子里的小家伙。
“难得活泼了一些。”
沈初宜笑了。
“我还怕他太文静,以后不?爱闹可怎么办。”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待及此时,心?中的沉郁一扫而?空。
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沈初宜的额头,那双桃花眸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声音也是春风化雨。
“好孩子,乖一点,莫要折腾你?母亲。”
一晃神?就到?了静贵嫔出殡的那一日。
自从进入秋日,圣京已经十数日不?曾落雨了,未曾想到?了静贵嫔出殡这一日,圣京倒是落了一场瓢泼大雨。
这一场大雨犹如天倾,即便打伞都寸步难行。
面对这一场大雨,沈初宜原本以为自己实在没办法去送一送汪亦晴了。
不?过吉时之?前,大雨渐缓,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没有停歇,却能出门了。
沈初宜衡量片刻,还是决定去送一送汪亦晴。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
以后若要再?见,须等?她百年之?后,或许还能再?见一面。
沈初宜带着鸿雁和如烟,鸿雁扶着她,如烟打伞,三个人一起?出了宫门。
意料之?中的,步昭仪一直在等?她。
“姐姐,走吧。”
沈初宜还是叫步昭仪姐姐。
虽然她算上封号已经比步昭仪份位高了,但步昭仪教?导她读书习字,不?说是师徒,却也胜似师徒。
这情分是不?会变的。
步昭仪点点头,她自己撑着伞,一步步往前走。
“你?小心?一些。”
“好。”
两个人一路安静走着,很快就来到?西一长街,当一几人一起?拐入南巷时,路上能见到?的人就更?多了。
除了贵妃和熙嫔,所有的宫妃都来了。
无论活着的时候有多不?对付,人死之?后,一切恩怨情仇似乎都化为乌有。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高兴时候的一颦一笑,只有一声声姐姐,一句句安好。
即便落了雨,她们也没有留在宫中,反而?一起?出了门。
雨幕之?下,是一个个素色身影。
她们行走在雨帘中,如同重复的幻影,分不?出你?我他。
众人只简单点头问安,走了没多久,又看到?了贵妃和熙嫔身边的大姑姑。
她们人不?能到?场,心?意却到?了。
众人进了安宁殿,今日来的命妇很多,朝臣也不?少。
同汪家沾亲带故的官员都到?场了,除此之?外,宗人府的宗亲也都在。
沈初宜都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心?里不?由有些感?叹。
一直安安静静的汪亦晴,如今也是热闹了一回。
虽然外面小雨淅沥,但丧仪却一板一眼?举行着,每一个步骤都肃穆安宁。
佛道的诵经声越发清晰,清脆的法铃仿佛响在耳边。
所有仪式都行完,萧元宸也到?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除了腰上挂了一枚玉佩,再?无其他装饰。
萧元宸没有给静贵嫔上香,却也来送她最后一程。
等?丧仪都结束,送葬的队伍便要启程赶往天柱山皇陵。
萧元宸特?地命宗令端亲王妃主持丧仪,宁王作为副祭,陪同一起?前往天柱山,给足了汪亦晴体面。
丧铃叮铃铃响着,诵经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棺椁抬起?的那一刻,哭声震天而?响。
礼部丧仪官高声道:“起?,行。”
厚重的棺椁沉沉而?起?,十六名力士稳稳抬起?,随着唱诵声一步步往前走。
萧元宸走在众人之?前,身后就是宗亲及诸位妃嫔,一行人沉默离开安宁殿,在阴郁的天色里缓慢前行。
整个天地犹如被水墨浸染,就连朱红宫墙都失去了鲜活色彩。
白色的幡帐在黑压压的苍穹中飞舞,纸钱随风而?飞,伴着雨水犹如风雪。
汪亦晴出殡这一日却是个阴雨天。
当真是世事?无常。
沈初宜一步步走在宫道上,抬眸看着眼?前厚重的紫檀棺椁。
她在心?里说:“亦晴,你?放心?,三公主很好。”
“前日我去看过她,是个又漂亮又乖巧的健康宝贝,笑起?来的样子特?别乖,跟你?生得很像。”
“太后娘娘很喜爱她,许多事?都不?假他人之?手,照顾的非常用心?,陛下也经常看望。”
“你?放心?吧。”
最后这一声落下,一阵冷风吹拂而?来,一直缠绵了半日的阴雨忽然停了。
沈初宜仰着头,从白幡遮天蔽日的空隙里,看了一眼?沉寂的天色。
风雨将停,乌云吹散,似乎马上就要阳光普照。
沈初宜的心?也跟着松快下来。
送葬的队伍很快就来到?了宫门口。
萧元宸看着端王妃和宁王,道:“务必周全。”
两人行礼,随着最后一声唱诵,棺椁缓缓离开玄武门。
哭声重新响起?,呜呜咽咽,好不?凄凉。
萧元宸站在宫道之?前,看着那棺椁逐渐被深长的宫门吞没,沉默不?语。
站在众人之?前的萧元宸,此时的身影是无比萧瑟的。
端亲王上前,沉声道:“陛下,今日风急,该回了。”
萧元宸点点头。
他回过身,看着身后黑压压一群人,目光从沈初宜身上一扫而?过。
他道:“散了吧。”
————
一晃神?就到?了十月中。
等?宫里卸下白幡,恢复往日的桃红柳绿,汪亦晴薨逝带来的沉寂也慢慢被宫人遗忘。
沈初宜三月有孕,至今已有七个月,大约来年元月就要生产。
不?过她看起?来一点都不?臃肿,依旧身形轻灵。
这一日早晨醒来,她先让若雨去知会林婕妤和陈才人,然后才洗漱更?衣,坐在堂屋里用早膳。
舒云站在一边,等?若雨和鸿雁把膳食都摆好,才低声道:“年姑姑来了信,说这几日前朝劝过陛下好几次。”
沈初宜捏起?筷子,道:“这有什么好劝的?陛下也不?是能听旁人的性子。”
这两月来陛下都未踏足后宫,一开始还好些,毕竟宫里出了这么多事?,等?到?了十月中,朝臣们就有些着急了。
不?过如今是秋日,各地开始秋收,秋税,秋收之?后又要操心?寒冬中百姓过冬的事?宜。
边关?粮草告急,各地开始统筹征收,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事?,萧元宸待在乾元宫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几乎不?踏足后宫。
不?过从中秋那一日火灾之?后,萧元宸就很少来后宫了。
后来汪亦晴又难产而?亡,萧元宸大抵心?情不?愉,依旧没有翻牌。
除了隔三差五看望两位太后和孩子们,便是看望有孕的熙嫔和沈初宜,其他的宫妃几乎见不?到?萧元宸的面。
这跟以前雨露均沾的皇帝可是完全不?同的。
若说他完全没这柔情心?思?,倒也不?恰当,这两月来他倒是隔三差五就陪沈初宜吃一顿饭,说几句话,偶尔还回去御花园散步,倒还挺温馨。
赏赐也时常有之?,瞧着并不?是寡心?寡情的模样。
沈初宜如今身子重,加上他国事?繁忙,就没怎么去过乾元宫,日子倒是过得平静安宁。
这种?情况,前朝的大臣们自然坐不?住。
说起?来这虽然是陛下的家事?,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家事?就是国事?,如今宫中子嗣稀少,小皇子只得两个,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一心?国朝的老大人们自然心?急如焚。
不?过,更?多的还是为着自家。
舒云就道:“年姑姑说……”
她弯下腰,声音很低:“贵妃娘娘母家的姻亲谏言,说后宫空虚,妃嫔太少,还望陛下来年再?开选秀,充盈后宫,为皇室孕育子嗣。”
定国公府最近不?是很太平。
有关?联的官员相继被夺职下狱,年长的朝臣们也都被荣恩致仕,最重要的是定国公的三弟因贪墨被下狱,定国公府几番筹谋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这还是萧元宸看庄懿太后和贵妃的面子松了手。
这种?情况下定国公府怎么能不?着急。
可这话若是他们自己说了,就显得太过招摇,最后还是绕了个弯。
沈初宜道:“陛下怎么说?”
舒云道:“陛下让他们家先算好今年皇庄的出息再?说,算不?明白明年就可以不?用做这个御行走了。”
沈初宜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笑了。
以前的萧元宸难得还会客气几句,现在的他几乎是锋芒毕露。
除了他赏识的朝臣,多余的废话一概没有。
萧元宸的转变,令朝臣们都紧了紧心?神?,以前萧元宸是少年天子,年轻温和,朝臣们心?里难免有些轻慢。
四载过去,这种?轻慢慢慢减少,至今几乎已再?无踪迹。
沈初宜慢条斯理吃着素三丝春卷,酥脆的饼皮在口中炸开,胡萝卜的鲜甜涌入口中,配合的恰到?好处。
“陛下跟以前不?同了。”
舒云道:“是。”
说到?这里,舒云欲言又止。
沈初宜抬眸看她:“有什么不?好说的?”
舒云就笑了一下,道:“娘娘,近来尚宫局和御膳房都很勤勉,往咱们宫里走动的比德妃娘娘宫里还多。”
这是自然的。
沈初宜虽然怀有身孕不?能侍寝,可她显然是陛下如今心?里最惦记的人,后宫所有妃嫔见陛下的次数,都不?及她一人。
加之?陛下这两月都未踏足后宫,对沈初宜的格外宠爱就显得特?别突兀。
宫里面踩低捧高是常事?,德妃是正二品妃又如何?膝下有大皇子又如何?纯昭仪也有孩子,无论生下是男女,陛下爱屋及乌,难道还不?会更?偏爱这个孩子?
虽然如今沈初宜不?管宫事?,可宫里的大事?小情,总有人往长春宫里报。
步昭仪挡过几次,舒云也挡过几次,还是有挡不?住的时候。
沈初宜道:“我知道了。”
她同舒云道:“再?来人一律不?让进长春宫,无论是谁都不?行。”
舒云点头:“是。”
沈初宜想了想又说:“明日我去一趟乾元宫,同陛下说一说此事?。”
许多事?情,沈初宜从不?会自己费力解决。
有萧元宸在,有太后们在,哪里要她自己出面呢?
说完这事?,沈初宜的早膳也用完了。
在院子里走了两刻,林婕妤和陈才人就到?了。
林婕妤比陈才人还沉闷,她面容生得普通,也不?爱说话,见了沈初宜都要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岁贤妃落水那一日,顾庶人跟林婕妤一起?散步,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一年,林婕妤依旧没有长进。
沈初宜看着她安静站在后面,不?由叹了口气。
陈才人身上穿着夹棉的褙子,一身衣裳倒是很素静,她一进来就搓手:“如今越发冷了。”
林婕妤赶紧跟在后面行礼:“姐姐。”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你?们略等?一下,步姐姐到?了时辰才会出门,这会儿肯定在读书。”
步九歌是个做事?非常有规律的人,说几时就是几时,不?早也不?晚。
沈初宜前些时日去同她说话,得知她最近颇有心?得,已经开始写自己的著作,便不?再?多去打扰。
陈才人拉着林婕妤在桌边落座,给林婕妤倒了一杯茶:“林姐姐,吃杯热茶吧。”
林婕妤安静点头:“多谢。”
陈才人虽说也腼腆,但跟林婕妤一比几乎能称得上是活泼好动了。
尤其在熟悉的人面前,陈才人还有些小孩性子,会跟沈初宜撒娇。
林婕妤却全然不?会。
陈才人同林婕妤同住一宫,之?前林婕妤是鼓起?勇气才同陈才人说,以后若是要去看望贵妃和熙嫔娘娘,能否带上她,她自己是不?敢去的。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事?。
几人坐了一会儿,沈初宜换了一件厚实宽松的大袖衫,又穿了一双夹棉的踏云履,几人便出了门。
一出殿门,冷风便迎面而?来。
圣京的冬日风大干燥,一阵阵的冷风刮过,能让人遍体生寒。
沈初宜仰头看了看天色,道:“一日比一日冷了。”
再?过几日就要烧火墙了,一晃神?,一年匆匆而?去。
几人见过步昭仪,一起?往贵妃的延华宫行去。
同在西六宫,沈初宜和步昭仪都没叫步辇,四人一起?步行来到?延华宫前。
延华宫宫门大开,门口守着一名小黄门,一见沈初宜几人就行礼:“见过纯娘娘,步娘娘,林娘娘和陈小主。”
沈初宜等?人一早就上了拜帖,今日是掐着点过来的,小黄门自然知晓。
“王姑姑方才有些事?,谢姑姑马上就到?。”
他话音落下,一名年轻的姑姑就出现在宫门前。
这位谢姑姑身量很高,瞧着很是结实有力,面容非常干净,眼?眸明亮有神?。
沈初宜见过她几次,知道她是被萧元宸选来特?地照顾贵妃的。
谢姑姑人很年轻,力气又大,贵妃耐不?住疼的时候都是谢姑姑帮着她换药,贵妃能接受她侍奉。
“见过几位娘娘小主,”谢姑姑行过礼,道,“方才贵妃娘娘刚吃过药,在歇息,娘娘们得略等?一等?。”
沈初宜道:“娘娘身体要紧。”
自从贵妃受伤之?后,沈初宜已经两月未曾见过她了。
之?前在畅春园,她情况很不?好,所有宫妃都不?能探视。
回到?宫中之?后,沈初宜几人原本要去看望她,被事?情耽搁,就拖到?了现在。
其实贵妃并不?喜欢其他宫妃探望她,可若不?探望,宫妃们却又有不?敬之?嫌,于是只能这样相互折磨。
沈初宜几人被谢姑姑安排在花厅落座,宫人们立即上了茶水点心?。
谢姑姑道:“娘娘们略坐,奴婢去去就来。”
等?她走了,两名小宫女便进来侍奉,贵妃的大宫女碧荷也上了前来,对沈初宜等?人道:“娘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沈初宜见碧荷瘦了一大圈,眼?底一片青黑,便叹了口气。
“娘娘可好些了?”
贵妃的烧伤不?好治,即便萧元宸从宫外延请名医,依旧没办法让贵妃立即好转。
只能用最好的药,尽快让她免除疼痛。
可烧伤的皮肤要刮去腐肉再?生新肉,一层刮一层,一日痛一日,那日子简直难熬无比。
贵妃以前是多么娇气的人,如今受了这么大的罪,简直痛不?欲生。
碧荷勉强笑笑。
“还好。”
她顿了顿,道:“太医院给开了安神?散,用了之?后娘娘能小睡几个时辰。”
安神?散跟安神?汤不?一样,药效极强,这种?药还不?能多用,时间久了就戒不?掉了。
沈初宜同步昭仪对视一眼?,步昭仪道:“用金针不?行吗?”
碧荷摇了摇头。
“一开始是用金针的,陈医正和温医正都用过,后来时间久了,渐渐没什么用,才迫不?得已用了安神?散。”
碧荷一时间不?由说的有些多。
她意识到?的时候,忙福了福:“是奴婢多嘴了。”
延华宫这样的情景,碧荷又是贵妃身边侍奉的人,这两个月简直是煎熬,她瞧着精神?也不?是很好,恍惚之?下说错话也情有可原。
沈初宜柔声安慰:“无妨,你?放宽心?。”
她顿了顿,道:“你?也坐下来歇一歇吧,脸色是真的不?好。”
纯昭仪一贯心?软,对宫人们格外好,这个宫里人都知晓。
碧荷也实在撑不?住,她在绣凳上坐下,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沈初宜正要再?问问贵妃的事?,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啊!”
那声音嘶吼着,带着难以言喻的痛处。
“为何不?让我死?”
第090章 第 90 章
那竟是贵妃。
沈初宜自然记得贵妃李幼涵的声?音, 她平日里总是喜欢阴阳怪气说话,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尖刻,不过她的嗓子还是很清亮的。
若是正常说话,也算得上婉转动听。
但此刻, 贵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恨和不甘, 她太疼了?, 疼得几乎要活不下去。
贵妃这样嘶吼一声?,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为?什么,”贵妃哭得声?嘶力竭, “为?什么!?”
没见到面,沈初宜也能感受到贵妃的痛苦和崩溃。
沈初宜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碧荷听到这声?音都打了?个哆嗦, 她忙站起身, 有些不知所措。
“纯娘娘。”
她下意识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往后看了?看, 见此处瞧不见贵妃的寝宫,便?柔声?道:“王姑姑和谢姑姑一直在侍奉娘娘吗?”
碧荷道:“是。”
沈初宜同步昭仪对视一眼, 两?人很快便?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多言, 彼此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沈初宜便?道:“今日不太凑巧, 娘娘可能不太舒适,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吧。”
碧荷松了?口气。
延华宫出了?这样的事?, 的确不好招待几位娘娘,传出去还要叫人笑话贵妃娘娘。
沈初宜便?站起身来, 步昭仪就对碧荷说:“你同娘娘说一声?,让娘娘好好修养, 妹妹们改日再来。”
说完这话, 步昭仪扶着沈初宜就要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只听“嘭”的一声?, 有重物落地,狠狠砸在了?地砖上。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脚步微顿,就听到嘭嘭嘭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身形单薄消瘦,一身素白的中衣宽宽松松,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长发遮挡了?她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人就站在门口,逆着光,犹如?一道残影。
她似乎也没想到这里有人,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初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贵妃。
两?月不见,贵妃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左侧的长发遮挡了?她所有的伤痕,也遮挡住了?她曾经明艳的面容。
碧荷慌得不行,她忙上前?两?步,唤了?一声?:“娘娘。”
贵妃倏然偏过头,阴鸷地看行碧荷,她伸出手,狠狠在碧荷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怎么不伺候我?”
碧荷很疼,却不敢哭:“娘娘,娘娘们都来看您了?,奴婢陪着等您得空。”
贵妃再度偏过头,目光沉沉看向了?沈初宜。
沈初宜大着肚子,尤其显眼。
贵妃深吸口气,她忽然抬起手,顺了?一下右侧的发丝。
紧接着,她慢慢整理衣衫,有些佝偻的脊背也挺直起来。
此刻,她似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沈初宜注意到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似乎很疼,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纯昭仪,”贵妃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步昭仪,林婕妤……陈才人吧。”
贵妃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你们来看我了?啊。”
同方才的崩溃嘶吼不同,此刻的贵妃还有着从前?见过的高贵优雅。
她仪态端方站在花厅门口,然后轻轻开口:“姑姑没同我说,怠慢妹妹们了?。”
她言笑晏晏,行色如?常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生寒。
沈初宜刚要说话,却被?步昭仪轻轻握了?一下手。
步昭仪往前?走了?半步,恰好挡在了?沈初宜面前?。
她对贵妃行礼:“娘娘病中,妹妹们心中十分惦念,又?不敢随意打扰娘娘,犹豫多日才敢来娘娘宫中叨唠。”
步昭仪的声?音依旧有些冷,可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动听。
“如?今看娘娘精神尚可,妹妹心里当?真是放松不少?,还望娘娘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如?初。”
这都是最四平八稳的祝福之语,若是常人,一定会说几句客气话回应。
但贵妃从来就不是常人。
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她不用挥手,赶到的谢姑姑已?经搬来椅子,请贵妃落座。
贵妃坐在她们面前?,虽然衣衫简单,面容狼狈,可姿态却依旧拿得很高。
她昂着头,犹如?
高贵的仙鹤,从来不曾落入凡尘。
她道:“来都来了?,坐下说话吧。”
若是仔细听,能听出贵妃的声?音有些哑,左颈的伤应该也影响了她的声音,她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声?音的清澈。
沈初宜跟步充容坐下之后,林婕妤跟陈才人才小心翼翼坐下。
贵妃看着她们,忽然笑了?一声?。
“康复如?初?”
她重新看向步昭仪:“步九歌,没想到你也会说玩笑话。”
步昭仪抬起眼眸,平静看向贵妃。
“李幼涵,不过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怎么就不能康复了?”
两?个人年少?便?相识。
亦或者说,贵妃、德妃、熙嫔和步昭仪都是圣京有名的贵女,她们从小相识,已?经认识彼此超过十年光阴。
不说宫中如?今的身份地位,单单唤一句名字,也把两?人一下拉回童年时光。
她们几人之中,德妃最年长,步昭仪最年少?。
贵妃最骄纵,熙嫔最耿直。
四个性?格迥异的人,年少?时便?相互看不过眼,如?今入了?宫,更要争个高低对错。
虽然步昭仪不愿与她们争斗,可身处深宫之中,所有的争斗都逃避不开。
年少?时的那些碎梦,早就不复存在。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唤她们的名字了?。
贵妃自己有有些恍惚。
不过这恍惚只是一瞬。
肩膀上的疼痛让她窒息,也把她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贵妃深吸口气,又?笑了?一下:“你老是这样。”
“从来就不知道什么谦逊和委婉,也从来不管什么尊贵有别,想做什么都能肆意地做。”
“我没有贵妃说的那么好,谢娘娘夸奖。”
步昭仪淡淡道。
贵妃又?笑了?。
她的笑容很扭曲,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显然被?烧伤的伤口依旧疼入心扉。
碧荷站在她身后,眼泪顺着脸颊潸然而落。
挨打不哭,被?骂不哭,看到贵妃疼,她却落了?泪。
贵妃像是听到她的抽泣声?,凶狠地道:“哭什么,没出息。”
方才还喊着不想活了?的贵妃,现在却仿佛坚强得像个战士。
碧荷上前?,哽咽一声?道:“娘娘,您出来许久了?,回去休息吧。”
贵妃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她不敢动,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
“无碍。”
她道:“许久没看到老朋友,说会儿话也好。”
碧荷看向谢姑姑,谢姑姑就对她点头。
延华宫并不冷,一早就烧了?火墙,贵妃可以少?穿一些衣裳,方便?换药。
这会儿贵妃依旧穿着单薄的中衣,瘦骨嶙峋坐在那,瞧着甚至有几分可怜。
可她强撑着那股子贵妃气势,从来不喜欢旁人可怜与她。
贵妃看着他们,道:“之前?静贵嫔出殡,你们都去了?吗?”
见贵妃似乎平静了?,步昭仪也不再拦着,沈初宜便?道:“娘娘,咱们都去了?,也瞧见了?王姑姑。”
沈初宜顿了?顿,道:“陛下也去了?。”
“这样啊,”贵妃看着前?方,看着健康的她们,她忽然问,“热闹吗?”
沈初宜安静看向贵妃,贵妃离她们太远,又?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贵妃的容貌。
不知道她在笑,还是在哭,亦或者面无表情,只淡漠询问一句。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不热闹。”
“一点都不热闹,那一日落了?大雨,乌云遮蔽,”沈初宜叹了?口气,“鞋子都湿了?。”
贵妃沉默好久,才道:“这样啊。”
“我都不知道最近下了?雨,要冬日了?。”
众人坐了?一刻,也只同贵妃说了?几句话,步昭仪便?起身,道:“娘娘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妹妹们告退了?。”
贵妃似乎也撑不住了?,道:“嗯。”
她扶着碧荷的手慢慢起身,站在那让碧荷给她整理衣衫,等衣衫整理好后,才慢慢往回走。
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没有回头。
“过几日,还来吗?”
下午西去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微风吹拂,牵动了?她厚重的发丝。
沈初宜此刻才看到,她左脸颊以下一直到衣领处,都是染了?血的纱布。
鲜血和纱布几乎要混成一体,犹如?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疤痕,盘踞在贵妃身上。
贵妃目光平视前?方,她扶着碧荷的手,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依旧维持了?贵妃的优雅。
步昭仪回答:“改日我来看你。”
宜妃又?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等人才沉默离开了?延华宫。
从延华宫出来,一直走来很久,等来到长春宫前?,林婕妤才低声?开口。
“贵妃娘娘很疼吧。”
怎么可能不疼呢。
沈初宜叹了?口气:“都回去休息吧。”
等进了?长春宫,沈初宜才看向步昭仪。
“姐姐,还好贵妃娘娘愿意见你,以后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
步昭仪方才答应贵妃,此刻才道:“不去了?。”
沈初宜有些意外:“姐姐?”
步昭仪没有看她,只看庭院中那颗生机勃勃的四季桂。
四季桂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今年运气好,到了?十月依旧盛开满树洁白。
因?常年开花,所以四季桂并不芬芳,香味是非常寡淡的。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
步昭仪凝望着那棵树,半响后才道:“她要见我们一面,得忍着疼。”
步昭仪难得笑了?一下。
“算了?。”
沈初宜回到后殿,刚一踏入门扉,却看到萧元宸正坐在书房里读书。
他只穿了?一身玄色圆领长衫,身姿颀长,清俊优雅。
“陛下?”
萧元宸抬眸看他,脸上表情温和许多。
他对她伸出手,等把沈初宜拉倒身边时,才环着她的腰腹,把耳朵贴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
“宝儿,是父皇,今日乖不乖?”
他随口喊了?个小名。
沈初宜笑了?一下,感受到孩子翻了?个身,道:“陛下莫要逗他,一会儿我该用不好饭了?。”
萧元宸没有松开她,只安静抱着她,沈初宜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萧元宸的头。
“陛下。”
“你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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