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次日清晨, 沈初宜一早就醒了。
她最近吃得好?睡得好?,早上便醒得早,趁着天气不炎热,一般会在院子里走上几?圈, 活络筋骨。
自从路宝林得宠, 沈初宜的膳食就没有?以前那么隆重, 不过花样?依旧很多,御膳房无论哪个?御厨出手,味道?都不差。
早上有?颇费功夫的小火瓦罐猪肝粥, 有?造型别致精巧的红糖发糕,也有?沈初宜一直爱吃的糯米粢饭。
做粢饭的御厨显然知?道?沈初宜的口味, 粢饭的种类和花样?层出不穷, 每一日都不带重样?。
今日的粢饭他别出心裁, 里面?放了黄糖和桂花蜜, 咬起来咯吱作响甜蜜宜人,桂花的香气充斥鼻尖, 让人心旷神怡。
用过了早膳, 沈初宜准备散步后就去习字。
如今天热, 又要准备去畅春园,沈初宜便让温姑姑每隔两日过来, 讲解难题,留下?课业, 另外看看宫人们的进展,一日功课大约就结束了。
舒云刚摆上文房四?宝, 如烟也准备研墨时, 就听到外面?传来步姑姑的声音。
这位步姑姑应是步家特?地为?步充容送进宫里来的,步充容性子冷淡, 不喜言辞,这位步姑姑则是见人就笑,可谓是八面?玲珑。
即便是对沈初宜,也总是客客气气,带着一股子谦卑和热络。
每次步充容有?事,她从不派人过来通传,都是亲自过来禀报沈初宜。
今日也是如此。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起身,快步出来书房,珠帘摇晃,抬眸便瞧见步姑姑那张慈祥的笑脸。
“小主万福。”
沈初宜也浅笑道?:“姑姑快请坐。”
步姑姑就很亲热地道?:“奴婢就不坐了,娘娘派奴婢过来,是想问问小主今日身体可好?,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便同娘娘一起去探望懿太后娘娘,娘娘病愈,咱们怎么也得探望一二。”
这就是步充容的周到了。
或者说,这是步姑姑的周到。
沈初宜忙道?:“得空的,多谢娘娘还惦记着我,娘娘何时去?我一准陪伴娘娘。”
两人定好?时间,步姑姑就离开了。
中午午歇起来,沈初宜就挑了一身素净的衫裙,想了想,特?地梳了比较活泼的双环髻。
打扮停当,她便领着如烟出了门。
步充容从不让她多等,往常说好?了时辰,沈初宜一到,步充容就会从堂屋出来,从不拿乔。
今日亦是如此。
沈初宜同她见礼,步充容淡淡点头,两人便一起出了宫门。
步充容是可以叫小轿的,不过她今日没叫,只对沈初宜道?:“走一走吧。”
天气虽炎热,可若一直闷在宫里,总觉得筋骨不展,出来走一圈,出出汗也是件乐事。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儿?,沈初宜就挑着好?听的话说了起来。
她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起家乡的趣事自然妙趣横生,倒是引得步充容听得很是认真。
甚至还会问沈初宜问题。
这一问一答之间,寿康宫便到了。
待通传过后,就有?一名姑姑快步而出,客客气气迎两人进去。
步充容一直神色淡淡的,沈初宜就道?:“有?劳林姑姑。”
那林姑姑瞧着三十几?许的年纪,梳了妇人头。
宫里有?许多这样?的管事姑姑,她们大多都是娘娘们身边的贴身宫女?,到了二十五出宫回家,嫁人生子之后,就又回到宫闱里当差。
相?比宫女?,她们每月都能出宫,消息灵活,又能替娘娘们办些私事,都是宫里很得力的管事。
这位林姑姑瞧着便是如此。
林姑姑笑道?:“应当的应当的,今日宫里倒是热闹,睿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和几?位小主都在。”
这位林姑姑倒是会说话办事。
沈初宜刚想给红封,后面?跟着的步姑姑就一把握住了林姑姑的手:“好?姐姐,多谢你提点。”
有?她的铺垫,步充容和沈初宜进入牡丹花厅,看到那么多人时,才不显得惊讶。
两人同几?人见礼,庄懿太后就笑道?:“坐下?说话吧。”
沈初宜便在步充容身边落座。
除了林姑姑说的几?人,今日来寿康宫的还有?林婕妤、陈才人、卫宝林和路宝林。
步充容也能说几?句场面?话:“臣妾听闻娘娘病好?了,这才敢来打扰娘娘。”
之前步充容也侍疾,不过每天就是干坐着,轻易见不到太后的面?。
如今太后病好了,倒是能见到了。
庄懿太后就看向恭睿太后,笑道:“这宫里的都是好?孩子,一个?个?都孝顺得很,咱们老姐妹以后可享福了。”
恭睿太后神情难得放松,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
这样?看她,才明白为何以前宫里人人都称赞她温柔雅致,难怪是陈留望门出身的金枝玉叶。
“妃嫔们都是咱们一起精心挑选,自然都是好?孩子。”
她说话也很温和。
全没有?往日请安时那样?严厉和冷肃。
沈初宜都有?些恍惚了。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起情绪,脸上摆出乖巧可爱的笑容。
这会儿?路宝林便开了口:“昨日里陛下?赏赐的李子,妾很喜欢,一口气吃了一盘,又酸又甜滋味甚好?,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可尝了?”
沈初宜余光瞥见路宝林,心里当真惊讶。
之前年姑姑说过,路宝林年少时生过病,性子温柔可人,有?些胆小怯弱。
之前她同卫宝林等人一起去长?春宫看望她,沈初宜也觉得她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除了生得美极,似是没什么优点。
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
大抵侍了寝,又得了盛宠,让她自信起来,那张明艳的娇颜简直光彩夺目。
不得不承认,路宝林的容貌在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天庭饱满,杏眼圆润,鼻头小巧,尤其一双红艳艳的桃花唇更是柔软丰满,整个?人都透着明艳光芒。
此刻她巧笑倩兮看着两位太后,眼眸里有?显而易见的孺慕之情,很是让人心软。
沈初宜垂下?眼眸,无声笑了。
倒也是个?人物。
难怪能一连三日侍寝,光靠一张空灵灵的美人脸是绝对不成的。
庄懿太后看着她,笑容很是和善。
“吃了,这一次的海棠李很甜。”
说着,她看向众人:“李子不宜多用,尤其是沈才人有?身孕,就更不好?多吃了。”
沈初宜忙道?:“是。”
她话音落下?,卫宝林就酸溜溜开口:“也是姐姐们得陛下?看中,妾就没这个?好?运道?,都不知?道?闻名天下?的海棠李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又捧又酸,怪有?意?思的。
路宝林还未开口,宜妃那一把细嗓子突兀响起:“卫妹妹倒也不用这样?羡慕,你盼着想着,有?的人却不珍惜,沈妹妹,可是如此?“
她秀眉一挑,眼神凌厉几?分:“听闻沈妹妹特?地把贡果赏赐给了尚宫局的宫人,倒是很识大体,大方?老练啊。”
这话就很不中听了。
沈初宜赶忙起身,对太后福了福,道?:“回禀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妾昨日并非赏赐尚宫局,只是御膳房把果子放错了,有?一筐并非海棠李,妾便让宫人送回尚宫局,让尚宫局检验入库。”
说到这里,沈初宜羞涩一笑:“妾是怕耽误了尚宫局的正事,若是当真出了差错定会着急。”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过去。
宜妃自然不知?其中关节,见她糊弄过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咱们笨嘴拙舌,可学不来你那漂亮话术。”
庄懿太后蹙起眉头:“幼涵!”
宜妃后背一直,当即便坐正身体,道?:“是臣妾失言。”
林婕妤适时出来打圆场:“也不知?这一次去畅春园,咱们都住在何处?”
一说起畅春园,众人都高兴起来,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正待此时,沈初宜忽然感受到视线落在身上。
她微微抬起头,就看到坐在另一侧的路宝林正安静看着她,见她抬头,便勾了勾唇角,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沈
初宜也笑。
两人对笑过后,便挪开眼眸,不再对视。
也不知?是谁挑了话头,卫宝林的声音格外清晰。
“如今路姐姐风头正胜,依山傍水外有?花园的桃花坞自然是路姐姐的。”
卫宝林的嗓音有?些酸,显然很是嫉妒路宝林。
路宝林柔声道?:“卫宝林多想了,妾不过侍奉陛下?几?日,哪里敢说风头正胜?要说恩宠,自然还是看宜妃娘娘。”
宜妃眉目飞扬,对路宝林的谄媚很是受用,不过因着路宝林最近的确受宠,她的笑容并不达眼底。
“我这人不喜花草,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一早就求了陛下?,大抵会住在琳琅阁。”
一听说她已经定好?了住处,牡丹花厅里倏然一静。
庄懿太后看恭睿太后安静吃茶,一言不发,便笑呵呵地道?:“住哪里都好?,畅春园你们还未曾去过,当真是风景秀丽,山水相?亲,等一进园子,你们就知?道?何谓微风送爽了。”
庄懿太后成功把话题拽回来,然后看向宜妃:“你少去打扰皇帝,皇帝每日国事操劳,还要被你耽误政事,这可不好?。”
然后她又看向路宝林,道?:“如今你能侍奉陛下?,是大喜事,哀家盼望你早日怀上皇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宫里人都知?道?,本来路宝林是选不上的,她少时得过重病,如今虽然养了回来,谁又知?道?是否能顺利诞育皇嗣?
还是庄懿太后瞧她颜色好?,人也温婉可人,才做主留下?来,封为?答应。
如今见她得宠,庄懿太后自然也是高兴的。
这一句提点可谓是非常用心了。
路宝林面?上绯红,却利落起身,行过福礼:“是。”
一屋子都是和和气气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
沈初宜耳朵一动,听见来人竟是姚多福。
很快,姚多福便快步而入。
他一脸谄笑,麻利地见过两位太后,然后才道?:“见过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及各位贵人,畅春园的住处安排已经稳妥,奴婢立即赶来呈报娘娘们。”
庄懿太后就笑道?:“说吧。”
姚多福便道?:“陛下?口谕,懿太后娘娘住凤凰台,睿太后娘娘住栖凤园。”
这个?安排不偏不倚,倒是极好?。
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显然都很高兴,两人一起称赞了姚多福,宜妃就忍不住问:“本宫呢?”
姚多福打了个?千,态度也很恭敬。
“回禀宜妃娘娘,陛下?口谕,宜妃娘娘赐住琳琅阁。”
宜妃立即兴高采烈。
“陛下?真是太体贴了。”
姚多福便道?:“奴婢告退了。”
宜妃扫了一眼路宝林,倏然开口:“等等。”
姚多福脚步微顿。
宜妃看着路宝林眼眸中的期盼,有?些不满地问:“桃花坞安排给了谁?”
姚多福脸上笑容不变,声调语气也丝毫未变。
他恭敬道?:“回禀宜妃娘娘,是沈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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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多福这话一出口,牡丹花厅中又安静一瞬。
片刻后,庄懿太后浅浅一笑,道?:“倒是好?住处,姚公公,快回去侍奉陛下?吧。”
姚多福就利落打了个?千,道?:“是,奴婢告退。”
说罢,姚多福迅速退了下?去。
等姚多福走了,庄懿太后就慈爱地看向沈初宜,道?:“你这孩子倒是好?运道?,桃花坞虽不是位置最好?宫殿,却是最宜然雅致的,我记得睿妹妹曾经住过。”
恭睿太后此刻抬起眼皮,那双很淡漠的眼睛扫过沈初宜,才看向庄懿太后:“姐姐好?记性,之前伴驾畅春园,妹妹曾住过桃花坞。”
庄懿太后就笑道?:“正是,沈才人安静温和,最适合住桃花坞,也好?养胎。”
恭睿太后点点头,接着话说道?:“畅春园冬暖夏凉,风景秀丽,湖光水色鸟语花香,你们都会喜欢。”
“每一处宫室都有?各自的风景,各家风景独好?。”
言下?之意?,住哪里都一样?,都是好?地方?。
无论陛下?怎么分,都不要随便去陛下?面?前闹。
庄懿太后跟着又笑了一下?,道?:“还是妹妹通透。”
庄懿太后一锤定音,宫妃们就不再纠缠畅春园的住处了。
不过之后的话题,路宝林兴致并不高,也没怎么捧着两位太后说话。
众人又小坐片刻,吃了一盏茶,就在恭睿太后的带领下?告辞了。
沈初宜安静跟在众人身后,看宜妃殷勤地扶着恭睿太后上步辇,瞧着似是要亲自送恭睿太后回宫。
一出寿康宫,恭睿太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听见她对宜妃道?:“天气炎热,不用你送,回去吧。”
说罢,恭睿太后一挥手,凤驾起,浩浩荡荡消失在宫巷里。
宜妃背对着她们,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林婕妤犹豫片刻,还是领着陈才人上前同宜妃告退。
宜妃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只用眼神去看跟在陈才人身后的路宝林。
“别以为?陛下?恩宠几?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宜妃看不惯路宝林那委委屈屈的样?子,道?,“以后还是多读书,闲来无事做做女?红,少来寿康宫做小伏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呢。”
路宝林脸都红了,眼底一片泪意?,却不敢哭。
“是,娘娘教训的是。”
她说的很委屈。
宜妃冷冷扫她一眼,有?路宝林在前面?,倒是想不起沈初宜这号人物,一扭腰就走了。
等她也走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步充容同林婕妤点头,道?:“妹妹告退。”
林婕妤的目光落在沈初宜身上,很快就收回视线,温柔一笑:“快回去吧。”
两拨人在宫巷上各自分开。
临要拐入另一条宫巷时,沈初宜微微侧过脸,就看到路宝林又在看她。
她那双很漂亮的杏眼眼尾上挑,因被宜妃训斥,眼尾泛着红,看起来羸弱不堪,脆弱无辜。
沈初宜很平静对她颔首,然后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回到长?春宫,宫里的懿旨也陆续下?发。
除了两位太后的住处,其他宫妃的住处也一早定下?。
畅春园一湖一山两岛,后有?嘉陵山,前有?金沙湖,湖中心为?双子岛,二十八孔廊桥链接岛屿陆地,形成奇妙景致。
双子岛对岸便是摘星楼,也是整个?畅春园最高的建筑,它盘在丘陵之上,须上六百九十九级台阶方?能登顶。
站在摘星楼上可一揽畅春园秀丽风光。
摘星楼以左,沿湖依次为?长?乐无极,琳琅阁和望月轩,摘星楼以右为?香雪竹舍、梅花坊和知?行园。
以前朝旧历,皇帝多住长?乐无极,皇后则住琳琅阁,其余宠妃则住沿湖各景。
不过先帝时重修畅春园,新修了凤凰台和栖凤园,这两处以前庄懿太后都住过,琳琅阁就改为?贵妃居住。
恭睿太后喜静,一直住在竹林之后的桃花坞。
若说景致华美,临湖的各处宫室自然是最华美的,可若说安静别致,曲径通幽,则以桃花坞、百景园、芙蓉馆为?最。
这一次萧元宸安排住处,几?乎是按照份位从左至右依次排开。
德妃和大皇子住在最左侧的望月轩,宜妃和二皇子住琳琅阁,中间空过长?乐无极和摘星楼,耿贵嫔和两位公主住在香雪竹舍。
再往右是梅花坊,杨充容和步充容一起居住于此。
最右侧的知?行园空置,无人居住。
湖景之后就都是曲径通幽的花景或者山景宫室,其中以百景园的小宫室最多,陈才人和卫宝林便被安排于此。
另外路宝林住在芙蓉馆,沈初宜住桃花坞,这两处都比临湖的宫室要小得多,倒是符合身份。
不过她们两人毕竟能独住一宫,一时间很是惹人羡慕。
到了晚间,就有?个?司职内侍亲自送了晚膳过来,讪笑着说晚膳都是御膳房亲自给沈小主准备的。
沈初宜也很客气给了赏赐,全程都没提海棠李。
安排完宫室,宫里就又热闹起来。
就连长?
春宫也忙个?不停,再有?几?日就要去畅春园,各宫都在准备行礼。
就在此时,庄懿太后下?旨,宣召忠义侯嫡次女?白静姝入宫为?妃,封为?从七品选侍,赐住听雪宫前殿。
这封册封的懿旨一出,满宫哗然。
在此之前,宫中是一点风声都没出,众人的目光还落在最近颇为?风光的路宝林,压根就想不到还有?个?白选侍等在后面?。
尤其她甚至不是采选入宫,单独被选入后宫,直接封为?选侍,虽然份位看似不高,可若是得宠,用不了多久就能晋封为?四?仪。
一时间宫里人接心思浮躁,到处打听这位白选侍的来历。
还不等众人打听出细节来,第二道?懿旨下?达。
命白选侍于畅春园伴驾,赐住芙蓉馆。
这一下?,宫里面?火热的气氛反而冷了下?来,没有?人再四?处钻营,打听白静姝的来历。
此刻的长?春宫倒是一如往昔。
步充容似乎根本就不关心宫里的起起伏伏,对于这些恩宠与?荣耀毫不在意?,甚至沈初宜去请她教导书法时,还看她在那莳花弄草,依旧怡然自得。
而沈初宜自己一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早有?准备,故而也不惊慌失措,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两人都淡定,倒是好?事。
等沈初宜走了,步姑姑便上了前来,感叹道?:“这位沈才人真是厉害,这么大的事情都能沉得住气。”
步充容放下?手里的书本,神情很是淡漠。
“因为?沉不住气也无计可施。”
步姑姑愣了一下?。
步充容抬起眼眸,那双一贯平淡的狭长?眉眼安静看着窗外的石榴树。
微风拂过,结了果的石榴花有?些落败,青色的石榴果小巧可爱,寓意?着多子多福,福气绵绵。
步充容重新提起笔,开始在桃花纸笺上认真作画。
很快,一株安静繁茂的石榴花便呈现在两人之前。
步充容放下?笔,忽然开口:“这恩宠都要祈求别人垂帘,不能自己做主。”
步姑姑听到这一句,不由有?些鼻酸。
步充容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锦衣玉食,她年少便文采出众,在丹陆书院颇有?名气,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少时,她的愿望是做一名书院先生,教导出无数女?弟子,从此改换门庭,走上正图。
后来她长?姐亡故,她就再也不说这个?愿望了。
她不能拥有?自己的愿望。
入宫,成为?妃嫔,困在这一方?天地立,并非她心之所愿。
可若整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也绝不是她的性子。
那时候步姑姑心疼她,就安慰她陛下?本人光风霁月,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既然入了宫,便好?好?过日子,倒也求一个?心安。
那时候步九歌告诉她:“姑姑,我不委屈。”
“即便我不入宫,大抵也要为?家族结亲缘,嫁入这京中花团锦簇的其中一家,入宫和嫁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入了宫,我不用打理家中琐事,不用成为?宗妇扛起门楣,甚至不用相?夫教子,扶持家族。”
“我如今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读书识字,莳花弄草,待我学有?所成,未尝不能著书立作,以我的书作激励后人。”
步九歌从小就聪慧。
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那么坚定。
刚入宫时,她并不喜欢沈初宜,听了宫里那些言论,以为?她只是蝇营狗苟之辈。
可当她真正见了沈初宜,她才知?道?自己一叶障目,听信了那些谗言。
人言可畏,地位悬殊,沈初宜依旧能每一步走的坚定,那时候步九歌就告诉过步姑姑。
“论心性,我不如她。”
现在,步九歌亦同步姑姑说:“你看她可着急?”
“她心智何其坚定,每一步路都不后悔,无论对错,都要继续走下?去。”
“看到她,我的心更宁静了。”
步九歌看向步姑姑,忽然笑了一下?:“既然我不求恩宠,那为?何要着急呢?”
“着急的应该另有?其人。”
熙宁六月初八,白静姝入宫。
一抬青顶小轿,把这位皇帝陛下?的青梅竹马迎进宫中。
当日,陛下?宣召白选侍侍寝。
熙宁六月初九,皇帝请两位太后出宫,驻跸畅春园避暑。
天色熹微时,沈初宜便起身。
穿戴梳妆,朝服加身,待行过祭祀大礼之后,才陆续登上马车,前往畅春园。
车架川流不息,旌旗翻飞,宫人们安静跟在车架边,浩浩荡荡离开高大恢弘的长?信宫。
沈初宜掀开车帘,好?奇看着窗外。
夏日炎炎,苍穹广阔,宫外车水马龙,目之所及皆是烟火人家。
一切都是热闹的。
此时玄武门的小门被打开,两个?灰头土脸的干瘦太监推着一架独轮车往外走。
守门的黄门瞥了一眼,只说:“晦气。”
消瘦的身影被草席裹着,头发干枯凌乱,再无往日的艳丽明媚。
一只乌鸦飞上枝头,苍凉的叫声响彻宫门。
嗄、嗄。
丧音至,从此,世间再无顾婉颜。
第052章 第 52 章
沈初宜的?马车正?好跟在步充容之后, 掀开车帘就?看到前面行走的?黄门。
马车还算平稳,因跟随马车的?宫人很多,速度并不快,基本上没有颠簸感?觉。
沈初宜坐了?一会儿就?困了?。
舒云便道:“小主略躺一会儿吧, 待要到畅春园, 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沈初宜也不强撑。
她?让舒云帮自?己取下华贵繁重的?团花发钗, 然后便侧着?身体躺在矮榻上。
如烟坐在对面的?长凳上,安静给她?打扇。
沈初宜很快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 一会儿在家乡,同家人平淡度日, 一会儿则在永福宫, 跪在曾经的?丽嫔面前挣扎求生。
因为梦到了?在永福宫的?过去, 沈初宜被如烟叫醒的?时?候, 额头都是冷汗。
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如烟很紧张:“小主这是怎么了?, 可是不舒服?可要叫太医?”
沈初宜这一胎养得还算好。
过去最初那另个月的?早期反应后, 现在不怎么恶心呕吐了?,晚上也能睡得踏实。
这样忽然难受, 让如烟十分紧张。
就?连外?面坐着?的?舒云也掀开车帘,往里面看来?:“小主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
她?道:“喝些水吧。”
如烟便忙取了?温热的?蜂蜜水, 喂她?吃了?两口。
沈初宜浅浅呼了?口气,安慰两人:“无事, 我只是做了?噩梦。”
如烟用帕子轻轻给她?擦干额头的?汗, 扶着?她?坐好,想了?想道:“小主, 吃一块桂花糕吧?”
桂花糕甜滋滋的?,用糯米粉包裹桂花蜜,放到模子里印出一片片圆滚滚的?元宝叶。
吃得时?候上面洒一层糖霜,又甜又香。
沈初宜原本并无胃口,但看到如烟把桂花糕取出,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又觉得有些饿了?。
一口桂花糕下肚,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甜味似乎能抚平一切伤痛。
沈初宜慢慢吃下一块桂花糕,眉宇间?多了?几分坚定。
舒云安静凝望她?,见她?情绪好转,这才道:“小主,方才前面来?信,道还有两刻路程,如烟,给小主梳妆。”
沈初宜让她?安心,这才开始打理礼服。
此?刻的?沈初宜除了?面色稍显苍白,一切恢复如初。
如烟松了?口气,开始忙碌起来?。
大楚尚黑,诸如皇帝冕服、太后、皇后翟服全为海澜潮水暗纹素黑如意缎,看上去优雅简肃,并不奢华,然阳光一照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每一级宫妃的?礼服颜色各有不同。
沈初宜是正?七品才人,礼服是比较朴素浅淡的?藤紫,上为藤紫妆花缎大袖衫,
下配妆花缎百迭裙。
冬日时?节,里面配盘领襕衫,夏日时?节则为抹胸和窄袖衫。
除了?颜色,形制并不固定。
沈初宜今日就?是夏日惯常装扮。
因非朝贺册封等大吉日,她?头上梳同心髻,只带了?四对团花发钗,额心点珍珠妆,郑重又不过分隆重。
如烟麻利地给她?重新戴好发钗,又端详了?一下她?的?面色,才问:“小主,要上胭脂吗?”
沈初宜面容明媚,本就?张扬,平素这样场合,她?很少会上浓妆。
但今日她?气色实在不好,恐叫人非议。
沈初宜平静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片刻后才道:“简单上些胭脂吧。”
等到打扮停当,略坐片刻,马车的?速度便越来?越慢。
外?面传来?舒云的?嗓音:“小主,进?畅春园了?。”
如烟应了?一声,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初宜并未立即下马车,她?最后吃了?一口蜂蜜水,等外?面舒云掀开车帘,才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这一次出来?,她?带的?舒云、如烟、若雨和甄顺,长春宫留给周芳草看顾,倒是不用操心。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就?看到前方杨充容和步充容已?经站定,在沈初宜身后,陈才人对她?温柔一笑。
沈初宜没有去细看惹来?宫中众多人非议的?白选侍,她?安静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等前面有宫人来?请,便上前两步,跟在步充容身边。
步充容回头看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漫步在湖边的?花梁回廊中,微风卷着?金沙湖上的?水汽,驱散了?长信宫带来?的?闷热。
沈初宜迎着?风前行,一切的?梦魇都随着?微风散去,一望无垠的?湖面开阔无波,阳光细碎落下,泛起一片金色的?细沙。
波光粼粼,金光普照。
沈初宜想,难怪叫金沙湖。
坐了?一个多时?辰马车,众人都有些倦了?,加上对畅春园并不熟悉,一行人都未言语。
等来?到摘星楼下的?观星台,众人落座,才看到御阶上安坐的两位太后娘娘。
萧元宸不知在何处,尚未到来?。
庄懿太后身上穿着?大礼服,并不十分隆重,可头上那金光闪闪的花钗凤冠依旧光彩夺目。
她?高高坐在凤椅上,风光满面,她身边的恭睿太后似乎有些晕车,面色微白,脸上一点笑容都无。
庄懿太后便笑着?开口:“你们都累了?,今日便早早回去安置,明日也不用请安。”
明日刚好是六月初十,要给庄懿太后请安。
德妃领着?宫妃一起行礼:“是,谢懿太后娘娘仁慈。”
庄懿太后看了?看身边的?恭睿太后,见她?对自?己摆手,便道:“既然来?了?畅春园,就?开心玩上两月,你们各自?开心便好,都下去吧。”
于是妃嫔们就?给两人行礼,依次退了?出去。
沈初宜身边是陈才人,两人一起慢慢往前走。
前面的?德妃和宜妃往东边行去,耿贵嫔和杨充容等人往西边行去,而沈初宜等人被畅春园的?宫人引领,顺着?游廊小路,绕过摘星楼,往南边行去。
待行至宜兰园前,那名管事姑姑恭敬道:“各位小主,绕过宜兰园,往西边去是百景园和芙蓉馆,往东边去则是桃花坞和云麓山栖。”
那管事姑姑顿了?顿,道:“桃花坞有些远,春鸢,你侍奉沈才人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便福了?福:“是。”
一行人正?要分开,忽然就?听到卫宝林捏着?嗓子喊起来?:“陛下!”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走来?。
萧元宸走路总是很快,他步伐宽阔,行走坚定沉稳,衣袂翻飞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清俊优雅。
此?刻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陛下手里捏着?折扇,正?顺着?游廊往前行来?。
竹影婆娑,在他俊美?的?侧颜上留下不舍的?光影。
见到这么多宫妃在此?,萧元宸一点都不惊讶,他的?目光微微一扫,最后在沈初宜面上微顿。
众人忙给他见礼:“见过陛下。”
萧元宸微一抬手,道:“一路辛劳,各自?回宫安置吧。”
说罢,萧元宸目不斜视,直接前行进?入宜兰园。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卫宝林才道:“陛下是要去赏景?”
瞧那模样,似乎想要立即跟过去。
那名管事姑姑提醒卫宝林:“卫宝林,奴婢还得给各位小主引路。”
卫宝林撇了?撇嘴,倒也不敢跟上萧元宸,只得跟着?那名姑姑走了?。
陈才人、路宝林立即跟上,走在最后的?白选侍此?刻才慢慢上了?前来?。
沈初宜回过头,便看到一张柔美?出尘的?脸。
白静姝人如其名,当真是静女其姝,风华绝代。
她?年纪比沈初宜略小几月,面容却并不稚嫩,眉宇温柔,气质出尘,与同样飘飘若仙的?步充容相比,她?多了?几分温柔,有一种迷惑人心的?我见犹怜。
她?同路宝林都美?丽出尘,却非相同气质,路宝林是明艳的?,她?则是安静的?。
犹如一潭深水,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白静姝看向沈初宜,眼眸也是平静的?,她?福了?福,声音轻柔婉转:“见过沈才人。”
沈初宜浅浅一笑:“白选侍,得空一起吃茶。”
白静姝柔和地道:“多谢才人。”
说罢她?就?告退了?,跟上前面众人的?步伐,一起消失在翠竹从中。
沈初宜看着?众人消失,才对那名叫春鸢的?小宫女道:“咱们也走吧。”
春鸢面色微黑,瞧着?比寻常宫女要高大一些,她?入宫之后应当就?在畅春园,是做过苦工的?。
沈初宜见她?有些紧张,想了?想,便道:“春鸢,你是何时?入宫的??”
春鸢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回禀小主,奴婢是熙宁元年入宫的?。”
那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沈初宜越发温和:“能在畅春园相遇倒是缘分,我方才瞧见,你们姑姑也是仁善人。”
春鸢脸上放松下来?,浮现出一抹浅笑。
“回禀小主,赵姑姑人很好的?。”
沈初宜垂下眼眸,正?向再?说几句话,忽然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深邃的?眸子里。
萧元宸就?站在前面的?凤仙花前,身后是高大的?翠竹,花叶娇嫩,翠竹碧绿,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此?刻的?萧元宸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温和。
沈初宜愣了?一下,便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
她?快走几步,刚要开口,却被萧元宸上前一把扶住了?手。
“小心些,这里不比宫中。”
畅春园许多小路都是鹅卵石铺就?,若是不仔细行走,很容易摔倒。
沈初宜扶着?萧元宸站稳,扬起笑脸看她?:“陛下可是在等我?”
这句话说得欢快又雀跃。
萧元宸没有松开手,牵着?她?慢慢前行。
竹影婆娑,凤仙花开,一路都是良辰美?景。
萧元宸说:“是。”
沈初宜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紧,脸上是止不住的?欢喜。
萧元宸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安静凝望沈初宜。
“你今日可是不适?”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伸出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抹,指尖顿时?染上浅薄的?胭脂色。
“平日里,你从不用胭脂。”
第053章 第 53 章
倒是难得, 一心天下国事的皇帝陛下,竟然对她还有几分了解。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有些遮掩地垂下眼眸,似乎不敢去看萧元宸。
“哪里有什么不适?今日能来?畅春园, 妾自要好好打?扮一番, 不枉陛下待妾的爱重。”
这话说?得真是恰到好处。
萧元宸却伸出手, 用折扇的一端轻轻挑
起她尖细的下巴。
算起来?,她有孕已过三月,却依旧细瘦娉婷, 就连脸颊都?未多一次赘肉。
每次看到她,萧元宸都?想叮嘱她好好用膳。
沈初宜被抬起头, 只得颤着脆弱的眼睫, 抬眸看向?了萧元宸。
萧元宸目光深邃, 直透人心。
他神情冷淡, 并未开口,可那一眼却包含无形的压力, 让沈初宜不得不开口。
“妾在来?的路上?……梦魇住了。”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 片刻后收回?手, 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温热有力,给了她无限温暖。
“你不是个胆小的人。”
萧元宸淡淡道。
沈初宜沉默片刻, 才开口:“妾梦到了之?前在永福宫的时候。”
沈初宜苦笑一声:“我以为我已经?都?忘了。”
有些话不用多说?,三言两语就能引人深思。
萧元宸脚步不停, 他牵着她一直往前行去,路过冬青小路, 绕过怪石嶙峋, 最后来?到一片桃花树前。
此时已过春日,桃花已谢, 然满树绿叶依旧茂密,带来?一阵阴凉和爽利。
八角阁楼隐没在林间?,露出翩跹一角。
萧元宸站定,垂眸看向?她,眼神晦涩难明。
他一字一顿告诉她:“顾庶人今已行刑,自缢而亡。”
沈初宜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很是惊讶,又有些惊慌,甚至还有一丝掩盖在惊慌之?下的悲悯。
在所有的情绪里,唯独没有喜悦。
这一刻,沈初宜甚至觉得寒冷刺骨,她沉默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放松和欢喜。
眼眸中的怔愣和悲悯却又是那么深刻。
萧元宸慢慢垂下眼眸。
他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以为她会欢喜,会如释重负,会笑着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就好。”
可这都?没有。
她就这样?平静麻木站在面前,不悲不喜,寂静无波。
她为何?不高兴?
对于?顾庶人,她是否有其他心思?
那么对于?他呢?
再一次,萧元宸发现自己看不透沈初宜。
这一瞬间?,两人心中百转千回?,思虑万千。
慢慢的,萧元宸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来?。
他长?臂一展,就把沈初宜整个人抱进怀里,让她一如往日那般,柔弱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沈初宜下意识环住他的腰,依偎着他,不肯分离。
此刻,那股说?不出来?的沉闷仿佛才消散。
沈初宜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很快就低声道:“也好。”
“这一次,我真的能放下了。”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亲昵,可眼眸中却是淡漠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就这样?相拥片刻,萧元宸才道:“去看看桃花坞吧。”
这是真正高兴的事。
萧元宸微微松开沈初宜,低下头,这才看到她红着眼眶。
他不由问:“怎么要哭了?”
沈初宜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依旧乖巧可怜。
“妾心里是有些欢喜的,也有些怅然,”沈初宜声音低沉,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毕竟曾经?也算是朝夕相处。”
猝不及防听到顾婉颜自缢的消息,沈初宜一时间?没能摆出最好的应对态度,方才萧元宸的那个拥抱看似温暖,却也让沈初宜觉得冰冷。
她一直都?知道,萧元宸是个戒心很重的人。
他是皇帝,天底下只会信任自己。
她的迟疑和犹豫,她的悲悯和沉痛,都?不应该表现在萧元宸面前。
她似乎只需要高兴。
而现在,沈初宜就给了他最想要的结果。
果然,看到沈初宜表现出喜悦,听到了这一番解释之?后,萧元宸的神情明显柔和下来?。
沈初宜握住萧元宸的手,道:“陛下以前可来?过桃花坞?”
萧元宸颔首,牵着她往桃花坞行去。
桃花坞安静坐落于?一片桃花林之?间?,四面环着高大的竹篱笆,推开院门进入,入目就是灿烂的花海。
葡萄藤爬满了凉亭,带来?满目新绿,院中一颗高大的海棠树枝叶茂密,崭新的藤秋千挂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一栋二层小楼坐落于花海之?中,古朴典雅,崭新别致。
没有宫殿的厚重,又无精致华美的装饰,却返璞归真,当真应了沈初宜那一句话。
独门小院便好。
沈初宜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喜悦。
萧元宸也微微勾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道:“去看看吧,你会喜欢这里。”
沈初宜好似忘记了自己还有身?孕,她如同花蝴蝶一般扑进花海中,跟个孩子似得。
舒云也顾不上?萧元宸,追在沈初宜身?后:“小主,您小心着些。”
沈初宜围着桃花坞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才终于?回?到萧元宸的身?边,主动挽起萧元宸的手:“陛下真好。”
熟悉的夸奖再度袭来?。
萧元宸垂眸看了看她,见她脸蛋泛红,眉宇间?都?是喜色,方才那种苍白和病弱都?消失不见,这才道:“进去看看吧。”
待进了桃花坞,沈初宜反而不着急参观了。
她陪着萧元宸坐在软椅上?,一直挽着萧元宸的手不愿意松开。
萧元宸也不着急走,就安静陪着她看窗外缤纷花海。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沈初宜才低声说?:“方才妾见到了白选侍。”
“她真的很美。”
五个字,却意味深长?。
萧元宸微微扬起眉,垂眸去看她眼睛。
这一次沈初宜却躲闪了,偏过头不叫他看。
“妾哪里比得上?她。”
这一句说?的酸酸涩涩,仿佛夏日里的青梅,让人一口下去忍不住眯起眼睛。
“沈才人这是吃醋了?”萧元宸问。
沈初宜的耳根都?红了。
“没有。”
她嘴硬。
萧元宸搂着她,大手在她小腹上?摸索,带起一阵酥麻。
“初宜,你不必吃醋。”
萧元宸一直很喜欢沈初宜的名字,也喜欢这样?唤她。
沈初宜红着脸,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只是说?:“宫里的娘娘们各个都?是世?家贵女,唯独我不是,去年此时,我还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越是学习,越觉自己不足。”
沈初宜听起来?有些自卑。
“若是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何?况是陛下呢?”
萧元宸愣了一下。
沈初宜在他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她的笑容真挚而坦诚,眼眸中的依恋和喜悦不似作假。
她从来?没有彷徨懦弱过。
若她真是胆小怯弱的性子,也不会挣扎求生,努力博取如今的尊荣。
他竟不知,她心底深处还如此自卑。
萧元宸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给她最真挚的安慰。
“初宜,这世?间?不会有两个一样?的人,你就是你。”
萧元宸从未安慰过人,此所言倒是真心。
沈初宜点点头。
她脖颈纤细,后颈上?还有细碎的绒毛,皮肤白皙细腻,看起来?纤细而脆弱。
“是我自己着相了,”沈初宜忽然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足,我须加倍努力,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百日。”
沈初宜仰起头,认真看向?萧元宸:“我总能越来?越好。”
萧元宸心中掀起一片涟漪。
他的心从来?平静,心湖从不会泛起丝毫波澜,而此刻,沈初宜简单的一句话,她那坚定的眼神,却成功在他心间?吹起微风。
微风拂过,自然心湖波澜。
萧元宸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
“嘭”的一下,萧元宸道:“你会越来?越好。”
沈初宜又红了脸。
她仰起头,在萧元宸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才说?:“给陛下做的荷包,妾已经?做好了。”
沈初宜从袖中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帕子,小心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如意荷包。
沈初宜的手艺都?是跟着尚宫局的姑姑姐姐们学的,因时间?不足,绣活非常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粗糙。
她于
?绣功上?没有天分,但针脚细密,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的。
这荷包是藏青色的,上?面绣了一朵祥云,造型古朴,结实耐用。
萧元宸接过荷包,放在手里端详。
沈初宜忙解释:“妾可是很用心做的,是不是比之?前那个好?陛下不许不收。”
萧元宸轻轻攥住小荷包,对沈初宜道:“大有进益。”
沈初宜松了口气,终于?高兴起来?。
畅春园实在宜居,两人就这么安静靠坐在软椅上?,就连心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片刻后,沈初宜才开口:“陛下,妾不是不高兴。”
沈初宜叹了口气。
“顾庶人那样?待妾,又欺君罔上?,欺上?瞒下,她死了,妾是应当高兴的。”
“可若没有她,也没有妾的今日,待到妾二十五离宫回?家,从此同陛下几成陌路。”
“陛下天人之?姿,妾不过蒲柳草芥,如何?能幻想陪伴天颜。”
“到了那时,陛下或许都?不知道宫里有妾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
这是实话。
“所以,得知她的死讯,妾大抵只是松了口气,不悲也不喜。”
“从此与她再不相干。”
沈初宜说?到这里,苦笑一声:“以前妾不是这样?的性子,现在倒也多愁善感起来?。”
萧元宸温热的大手一直牢牢覆在她小腹上?。
他沉默片刻,才道:“孕期都?是如此,你不用太过介怀,高兴就笑,难过就哭,人之?常情罢了。”
他难得解释了一句:“因你说?做噩梦,朕才想告知与你,竟不知还有诸多心思。”
他本来?只是想让她高兴,让她忘记过往那段悲痛的记忆。
却没有想到,沈初宜并不高兴。
有这一番解释,两人似乎都?解开了心结。
萧元宸陪着沈初宜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道:“你好好休息,下午朕再让黄茯苓过来?给你请平安脉。”
沈初宜忙起身?,道:“恭送陛下。”
她亦步亦趋陪着萧元宸行至篱笆院门处,萧元宸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在沈初宜惊愕的眼眸中,萧元宸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朕就住在云麓山栖,”萧元宸指着边上?的重檐阁楼,“有事直接让人去禀报。”
————
等?沈初宜送走萧元宸,回?到桃花坞的时候还有些愣神。
舒云跟上?前来?,帮她卸下钗环,轻轻揉捏有些僵硬的脖颈。
“陛下怎么未住长?乐无极?”
沈初宜疑惑地问。
舒云想了想,道:“奴婢方才问春鸢,春鸢道云麓山栖是畅春园的书斋,清幽安静,四周的屋舍很少,除了桃花坞,最近的只有凤凰台。”
“另外距离栖凤园也不算远,大抵是为了孝敬两位太后,陛下才选了这里。”
这倒是很令人意外。
想到宜妃心心念念的琳琅阁,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有时候,倒也不必太过执着好坏。”
舒云颔首,她顿了顿,才道:“方才小主同陛下怎么了?”
在桃花坞的门口时舒云等?人距离较远,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气氛瞧着不是很好。
沈初宜一贯都?知道怎么哄萧元宸,舒云没见过其他妃嫔,却见过曾经?永福宫那位同陛下相处。
与她们小主如今模样?是大不相同的。
尤其是陛下,舒云的确能感受到他待小主是不同的。
没有那么淡漠,没有那么威仪,甚至多了几分柔情和亲近。
以前的顾庶人就算想要同陛下撒娇,也绝对不会挽着他的胳膊,乖乖巧巧靠着他说?小话。
所以方才那一幕才让舒云心生警惕。
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风轻云淡:“无碍。”
舒云对她极为信服,她说?无碍,舒云便放了心。
“这就好。”
沈初宜微微睁开眼眸,平静看着窗外百花灿烂。
“陛下同我说?顾庶人薨了。”
这话一说?完,就连舒云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似乎过了许久,舒云才说?:“这样?啊。”
沈初宜应了一声,才说?:“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抵叫陛下看出我心中不喜,气氛有些尴尬罢了。”
舒云则问:“小主为何?不喜?我以为小主会觉得欢喜的。”
沈初宜垂下眼眸,安静许久才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罢了。”
舒云有些愣神。
沈初宜看了看她,才解释道:“我并非认为自己同顾庶人是一样?的人,她做的那些事太脏太坏,死有余辜,但她终究也是这幽幽深宫里,最终被恶意和野心吞没的那一个。”
哪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呢?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犹如一缕青烟,只有舒云才能听清。
“我们都?是这繁华宫闱中的芸芸众生。”
沈初宜的话很深,舒云自觉听懂了,却又不知自己是否抵达了沈初宜的心底深处。
舒云忍不住开口:“小主,永福宫那么艰难,我们都?没有自怨自艾,堕落作恶,她非我,我亦非她。”
“小主不必过分忧心。”
舒云的话,让沈初宜豁然开朗。
此时,真诚的笑容才慢慢浮现在她脸上?,给那精致美丽的芙蓉面更添几分明媚风情。
沈初宜握住舒云的手:“舒云,多谢你。”
她长?长?舒了口气。
“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沈初宜道,“大抵是因为梦魇,心思浮动,这才失去了分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胡思乱想,说?了那么多错话。”
沈初宜自嘲一笑。
舒云手上?轻柔,声音也很温柔:“小主只是因为有孕,变得多愁善感罢了,小主这样?好,以后定会荣耀加身?,荣华富贵。”
沈初宜长?舒口气:“是,你说?得对。”
“既已阴阳两隔,从今往后再也不想她。”
等?放松下来?,沈初宜才领着众人参观桃花坞。
桃花坞一共有两层,一楼为堂屋、花厅、茶室、小书房和小卧房。
二楼则是两间?卧房、暖室和一间?小书房,书房外面是宽敞的露台,露台上?摆放着花草和躺椅,看起来?便很舒适。
主楼之?后是一排整齐的厢房,舒云等?人正好一人一间?,住得很是宽敞。
沈初宜看着就笑了:“倒是比宫里要好得多。”
舒云道:“外面的花草每日都?有宫人打?理,这时节种的都?是最漂亮的花,春鸢还说?小主若有格外喜欢的,可以告诉她,她禀报赵姑姑更换。”
沈初宜就道:“不用了,这样?已经?极好。”
转了一圈,沈初宜觉得有些累,如烟便道:“小主先睡一会儿吧,方才春鸢说?要等?到日中三刻这边的御膳房才出膳食,小主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沈初宜也不勉强。
她简单洗漱更衣,换上?家常的常服,上?了二楼卧房安然睡下。
帐幔慢慢合拢,沈初宜看着上?面的葡萄缠枝纹,慢慢沉入梦乡之?中。
这一次,她未再做梦。
来?到畅春园的第一日,一切都?很舒适。
中午用过了丰盛的午膳,下午沈初宜就领着众人布置桃花坞。
因一早就安排沈初宜居住,桃花坞上?下都?被打?扫一新,屋顶的琉璃瓦也都?换成了新的,家具陈设也都?选了清一色的红木,看起来?整洁又敞亮。
即便是畅春园中偏小的宫室,可桃花坞即便只算主楼也比长?春宫的后殿大,一眼望去苍穹宽阔,白云悠悠。
难怪以往的帝后妃嫔都?爱住在畅春园,同逼仄的长?信宫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沈初宜带了不少书本过来?,当她推开书房的竹门,却看到里面的书架摆放整齐。
仔细看去,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史书和启蒙读物,另外有农耕、纺织以及游记。
这几种书是她曾经?在懋勤殿选过
的,布置桃花坞的人相当用心了。
沈初宜心情甚好,她今日也睡足了,下午便在书房里读书。
一直到晚间?时分,沈初宜都?过得很平静。
不过晚膳之?后,她正在花园里散步,就听到外面传来?请安声。
沈初宜探头看去,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走来?。
沈初宜笑着上?前,对萧元宸利落见礼:“陛下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萧元宸点头,见她眉目染笑,不由道:“黄茯苓如何?说??”
沈初宜就陪着他慢慢在花园中散步。
“黄医正说?我无碍,孩子也很好,陛下大可安心。”
萧元宸便说?:“无事就好。”
两人走了一会儿,沈初宜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今日都?忙了什么,看了什么,着重夸奖了一下书房的藏书。
“也不知是谁布置的书房,书籍选得真好,都?是妾想读的。”
萧元宸似笑非笑看向?她。
沈初宜有些难以置信。
“陛下?是您?”
萧元宸顿了顿,倒是没有揽工。
“朕的确让姚多福上?心,你若是要赏赐,就去赏赐姚多福吧。”
沈初宜笑了。
“陛下可真坦诚。”
说?着话,沈初宜就问:“陛下,今日妾瞧见睿太后娘娘似是有些晕车,面色不甚好,娘娘可有碍?”
萧元宸道:“母后无事,下午已经?让刘文术瞧过了,这是老毛病,以前也如此。”
沈初宜点头,没有再多言。
萧元宸今日心情本就很好,搬来?畅春园避暑,政事上?又无人烦他,加上?佳人在侧,自是幸福美满的。
现在听着沈初宜絮絮叨叨,他自己慢慢安静下来?,许多浮躁和烦闷都?被她细碎的声音牵走。
这一宽心,他难免回?忆往昔。
萧元宸倏然握住她的手,道:“朕带你看个东西。”
说?着,萧元宸领着她一路来?到桃花坞后院,绕过宫人们住的厢房,入目是一片浓密的竹林。
在竹林深处有几棵老桃树。
萧元宸牵着沈初宜的手,领着她来?到其中一棵桃树前。
萧元宸仰着头,眼眸里有些怀念。
“这桃树早年就有,当年母后第一次带我来?畅春园,我们就住在此处。”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留恋。
“那时候母后还是惠嫔,尚未生下元棠,当时在桃花坞伺候的姑姑说?,后院的桃树是特地为母后载种的,如此算来?,已经?有二十年光景了。”
萧元宸伸手摸着那棵树,忽然笑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不太懂事,听到这话就趁着无人时,跑来?这里在树上?刻了一行字。”
沈初宜很是惊讶:“陛下还做过这样?顽皮的事?”
萧元宸笑了笑,他绕着那棵最高大的老桃树转了一圈,最后在树干顶端找到了那一行字。
“在这里。”萧元宸怀念地伸手抚摸一下。
二十载过去了,字迹早就不清晰,树干也肆意生长?,只留下斑驳的字迹。
沈初宜比萧元宸矮了大半个头,她垫脚也瞧不见写了什么。
这让沈初宜有些着急:“陛下,妾瞧不见的!”
萧元宸难得笑出声来?。
他微微弯腰,双手在沈初宜腰上?一环,手臂一用力,很轻松就把她抱了起来?。
沈初宜下意识惊呼一声。
当意识到萧元宸稳稳抱着她时,沈初宜脸上?一红。
“陛下也不说?一声,吓坏妾了。”
萧元宸托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举了举:“瞧见了吗?”
沈初宜这才仰起头,在树干粗糙的纹理中,看到了歪七扭八的四个字。
“母子平安。”
那是年少时的萧元宸,对母亲和妹妹最诚挚的心愿。
沈初宜只觉得手脚温暖,一阵暖意流淌过心间?,让她眼底都?漫上?水汽。
“陛下真是孝顺。”
沈初宜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如此哽咽。
萧元宸把她放到地上?,手上?却不松开,依旧环着她纤细的腰肢。
他让沈初宜靠在自己怀中,两个人一起看这棵历经?二十载依旧生机勃勃的桃花树。
萧元宸在沈初宜耳边道:“初宜,你也会母子平安的。”
第054章 第 54 章
沈初宜很少会感?动。
入宫多年, 她?经历了太多事?,深切明白感?动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今日萧元宸的用心,她?的确感?受到了。
这一句母子平安,大抵比一万句平安喜乐都让人开心。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 既然萧元宸用心哄她?, 她?便投桃报李, 净挑拣他爱听的话说。
“陛下这样好,有陛下在?,我们母子也定会一直平安。”
等两个人从桃林离开, 眉宇间皆是放松。
萧元宸陪着他回到桃花坞,先去?看了一眼小书房。
小书房里都是沈初宜的气息。
荷花香座山点着的是沈初宜最喜欢的沉水香, 气味幽静, 微甜回甘。
桌上一支白瓷细颈瓶, 里面单独一支桂花, 亭亭玉立。
桌案上文房四宝都很整齐,沈初宜经常练字的字帖放在?边上, 萧元宸瞧了一眼, 没?想到她?已经开始写刘端的小楷了。
沈初宜见他看来, 便浅笑着开口:“妾知晓步充容文采出众,便厚着脸皮登门造访, 未曾想娘娘心胸宽广,愿意教导妾习字读书, 妾很是感?激。”
说罢,沈初宜伸手抚摸桌上的字帖:“这刘端大家的字帖就是娘娘特地给我练字的, 说我的字正适合。”
萧元宸有些意外。
不?过?沉默片刻, 却道:“她?应当会喜欢你?。”
这下换沈初宜意外了。
搬去?长春宫之?后,沈初宜发现除了最早的几次侍寝之?后, 萧元宸未再传召步充容,但宫里上下都对步充容恭恭敬敬,无人敢怠慢。
沈初宜一直以为是步充容性子太冷淡,而陛下又冷傲,两人无法情投意合,这才各自安好。
侍寝不?侍寝的,步充容自己都不?在?意,沈初宜便也不?替她?操这份心。
如今看来,萧元宸对步充容的性子其实早就熟悉。
这里面可能有其他的隐情。
萧元宸似乎感?受到了沈初宜的惊讶,他直接在?桌案后坐下,腰后恰到好处的软垫支撑了他的后背,这个座椅布置得相当舒适。
萧元宸满意点头?,整个人放松下来,他一伸手,就把愣神的沈初宜直接拽到了腿上。
佳人在?怀,茉莉芬芳熟悉清新,萧元宸揽着她?的细腰,唇角浅浅勾起。
“又吃醋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脸颊泛起红云,她?眼眸有些飘忽,就不?往萧元宸脸上看。
那模样,倒是做实了吃醋。
萧元宸心情大好,他低笑出声,然后才道:“步九歌很有天分,年少时?便是远近闻名才女,她?于算学非常专精,张太傅曾经说过?,若她?进国子监,大抵能成为算学博士。”
沈初宜抬起眼眸,此刻才认真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很诚恳,也很坦然。
“她?出身榆林成国公府,父皇在?时?,成国公治水有功,挽救了榆林数万百姓。”
萧元宸顿了顿,道:“那年榆林暴雨,河水泛滥,冲垮无数良田屋舍,成国公及世子一起奋战在?河堤上,鏖战十数日,最后成国公世子不?幸为国捐躯,颇为可惜。”
“当时?父皇便道成国公世代忠良,是国之?栋梁。”
“那一年宫宴,父皇金口玉言,要同?成国公做儿女亲家。”
萧元宸的声音低沉有力。
“原本?是由步九歌的长姐嫁给大皇兄,做原配王妃,只可惜步家长女十八岁时?夭折,宫里又几经波折,自朕登基为帝,这先帝金口玉言的赐婚便落到了朕同?步九歌身上。”
时?也命也。
萧元宸未曾立后,前朝后宫都讳莫如深,沈初宜不?知前朝的大臣们是如何安分的,至少后宫无人敢放到明面上讲。
最多的,也就是宜妃私底下念叨几句罢了。
步九歌入宫就是高位,也是给成国公尊荣。
沈初宜有些为步九歌伤怀,她?叹了口气,方才的欢喜都不?见了,只剩下难过?。
“真可惜。”
萧元宸挑了一下眉,却并?未生气,他很明白,沈初宜可惜的是步九歌满身才华。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
的后背,声音里也染着笑意。
“步九歌不?愿入宫,朕也不?强人所难,有些事?的确身不?由己。如今时?局已定,便让她?随心所欲,若他日真能著书立作,亦能青史留名,成就她?的愿景。”
沈初宜愣住了。
她?没?想到萧元宸于宫妃事?上如此豁达。
步九歌不?喜他,他就尊重她?的选择。
作为一个皇帝,心胸不可谓不宽广。
沈初宜并不羡慕步九歌能得萧元宸尊重,她?只是忽然有些放松,她?此时?明白,自己面对萧元宸时也不用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
那些对于萧元宸来说似乎都不重要。
一切皆是过?往云烟。
他的心太大,大到只有家国天下,她?一个小小的宫妃实在?掀不?起风浪。
下午时?桃花坞外的尴尬,或许萧元宸并未放在心上。
若他当真介怀,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桃花坞。
想明白这些,沈初宜往前靠了靠,很柔顺地靠在?了萧元宸宽厚的胸膛里。
“陛下真好。”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神情温柔而放松。
“朕同?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可以放心步充容,你?可以好好同?她?学习。”
沈初宜点点头?,发顶毛茸茸的发髻擦过?萧元宸的脸颊,弄得他有些发痒。
“不?过?,步九歌愿意教你?,说明你?是可塑之?才,她?很欣赏你?。”
沈初宜一下坐起身来。
她?眼睛亮晶晶的,喜悦清晰可见。
“当真?”
她?说着,又道:“我总是担心娘娘嫌我烦,若真如陛下所言,就太好了。”
瞧这模样,比萧元宸说自己欣赏她?都要高兴。
现在?,倒是换成萧元宸心里有些不?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被左右思绪的人,不?过?此刻他眼中只有巧笑倩兮的沈初宜。
萧元宸手上微一用力,便让她?重新回到自己怀中。
把人抱了结实,萧元宸才道:“这么喜欢步充容?”
沈初宜先是点头?,然后才找补:“妾更喜欢陛下。”
萧元宸哼了一声,旋即却笑了起来。
真是,他同?步九歌比什么?
以前他会这么关注妃嫔的喜好?
萧元宸笑容微淡,他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后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你?去?玩吧,朕要看奏折。”
沈初宜点点头?。
她?从萧元宸怀里起来,整了整衣衫,就乖巧地对他福了福,很快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姚多福才捧着盛放奏折的四季平安盒进来。
那盒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老旧,上面只有一把金锁是崭新的,盒子四角都有岁月痕迹。
姚多福把四季平安盒放到桌上,亲自打开金锁,把最上面的一封奏折呈给萧元宸。
在?他忙这片刻,刘三喜已经呈上了茶点和薄荷油,文房四宝也已经铺好,朱批专用的龙香墨早就磨好,放在?边上供萧元宸使用。
一切都有条不?紊,待萧元宸打开奏折,刘三喜就悄然退了下去?。
萧元宸安静看了一行字,忽然又合上了奏折。
他抬起眼眸,若有所思看向姚多福:“你?说,得知顾庶人自缢后,她?为何不?高兴?”
姚多福愣了一下。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萧元宸会问他这个问题。
至于话里的她?是谁,姚多福倒是心里有数。
这话可不?好接。
同?样作为宫里的芸芸众生,姚多福这样一个人精,大抵知道为何沈才人没?有那么欢喜。
也正是因为知道,让姚多福心里对沈才人多了几分敬重。
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是最后赢家,在?她?心里,她?或者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大抵永远也理?解不?了。
若是萧元宸问其他妃嫔,姚多福肯定要说不?知,可这此刻他忽然想要多说几句。
姚多福垂下眼眸,思忖片刻才说:“陛下,沈才人如何想,老奴自是不?知。”
“不?过?若是老奴知道仇人横死,心里一定会开心,毕竟老奴心眼小。”
姚多福甚至还逗趣说上这一句,然后才找补道:“沈才人不?喜,大抵是因为善良吧。”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对她?做了何种恶事?,那毕竟是一条命。”
姚多福轻咳一声,把手边的雪松清露呈给萧元宸:“沈才人瞧着就心思细腻,是个单纯又心软的人。”
萧元宸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训斥姚多福多话。
他慢慢吃了一口茶,就把这事?放下,直接拿起奏折来看。
沈初宜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她?也不?知萧元宸为何要在?桃花坞看奏折。
不?过?皇帝陛下要留,她?也不?能赶他走,眼见他已经忙了起来,她?便寻了边上的小花厅,一边同?舒云和如烟说闲话,一边慢慢做针线。
舒云的针线做的比如烟好,此刻正在?教她?做缝补。
三个人倒是自得其乐。
等沈初宜手里的袜子都快做完了,小书房那边也无甚动静。
这会儿已经过?了沈初宜入睡的时?间,若非白日睡了回笼觉,她?现在?早就困了。
沈初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袜子,无奈的回头?看去?。
隔壁的小书房安安静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舒云见她?困了,有些心疼,道:“小主,奴婢去?问问姚大伴吧?”
沈初宜摇了摇头?。
哪里有宫妃赶人的道理?。
大家可都盼着萧元宸来了自己宫里,就再也不?走了。
如烟倒是机灵,她?道:“我去?给小主端茶。”
如烟说着就起身,她?快步而出,片刻后就看到了站在?小书房前的刘三喜。
如烟冲他点点头?,刘三喜便问:“沈才人可有事??”
如烟抿嘴一笑:“才人有些口渴,奴婢去?取茶。”
说了这一句,如烟就不?再开口,取了茶便径直回到花厅。
小书房内,萧元宸正巧放下手里的奏折,他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才问姚多福:“几时?了?”
姚多福道:“陛下,亥时?了。”
萧元宸看了一眼四季平安盒,见只剩下一份奏折,便道:“备水吧。”
等萧元宸放下奏折,来到花厅前时?,就看到沈初宜手里捏着针线,整个人窝在?摇椅里,瞧着已经熟睡了。
她?的背影一直纤细,身量其实不?矮,比许多宫中女子都要高挑,可现在?看上去?,依旧是小小一团。
玲珑可爱。
萧元宸轻了脚步,他慢慢行至沈初宜身后,就看到她?面带笑容的睡颜。
安然又乖顺。
萧元宸觉得心里一瞬温柔下来,他伸手把沈初宜手里的针线抽出来,才看到她?在?做的是男人穿的袜子。
依旧没?有复杂绣样,只有一针一线的针脚细腻。
萧元宸唇角微微扬起,他躬下身,平生第一次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唤她?:“初宜,醒一醒。”
第055章 第 55 章
沈初宜是真的睡着了。
她方才听如烟说萧元宸还在忙, 以为要等许久,便靠在摇椅里闭目养神。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沉入梦乡中。
恰好舒云和如烟出去?忙,萧元宸一进?来就看到了睡美人的画面。
梦很短, 却很深。
被?他这样一唤, 沈初宜有些不高兴, 微微蹙起秀气?的远山眉,娇声?道:“舒云,我困。”
萧元宸哭笑不得。
他安静看了一会儿沈初宜的睡颜, 然后才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舒云等人。
舒云和姚多福都不敢进?来,一个个低着头, 站在门外
跟木头桩子似得。
萧元宸无奈, 他直接弯下腰来, 一手稳稳托着她的后背, 一手勾起她的膝窝,很轻松就把人抱了起来。
方才抱她时就发现?, 她真的很瘦很轻。
明明身量并不矮, 如今也养的气?色红润, 可她就是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带走。
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些?
萧元宸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是把她稳稳抱在怀里,脚步沉稳地往外行去?。
不等他开口, 舒云就很聪慧地引着他往二?楼行去?。
萧元宸常年习武,抱着她行走毫不费力, 甚至颇为轻松。
不过上?楼总要颠簸一些, 沈初宜方才没有醒来,此刻却被?颠簸吵醒。
她懵懂睁开眼, 起初有些愣神,随即便立即伸出手抓住了萧元宸的衣襟,似乎怕掉下去?。
“陛下?”
她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萧元宸好笑地应了一声?:“醒了?”
沈初宜点头,她手上?更用力,使劲地环着萧元宸的脖颈,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
这种?依恋让萧元宸颇觉满足。
等上?了二?楼站定,萧元宸还掂了掂她,吓得沈初宜更用力抱着他。
萧元宸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轻松喜悦。
“怕什么,有朕在摔不了你。”
沈初宜没吭声?。
萧元宸扫了一眼她红彤彤的耳垂,觉得她的耳朵生得也好看。
等沈初宜在床榻上?坐定,他才松了口气?。
“妾方才睡着了?”
萧元宸点点头,他直起身来,道:“朕去?洗漱,准备安置吧。”
沈初宜惊讶道:“陛下?”
萧元宸负手回身,平静看向她:“怎么?”
沈初宜眼神游移,脸色微红,灯光摇曳之间,那张樱桃似得小红脸越发清晰可爱。
“妾初有孕,无法侍寝,陛下……”
一般妃嫔有孕都不侍寝,不过太?医院一早也说过,待月份大一些,身体稳固,倒也不是不能?侍寝。
到时候说不定有利顺产。
只陛下需得小心?谨慎,温柔待之,便不会出错。
不过,即便如此,历代帝王也少招有孕妃嫔侍寝,并非怕伤人,只觉名声?不好。
宫里那么多嫔妃,哪里就差一人了?
沈初宜提醒萧元宸,不过担心?他有损圣誉。
萧元宸倒是神情淡然:“不过相拥入眠,难道起居官都要记朕一笔?”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见她那懵懂的模样,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朕同你说过,有朕在,不要怕。”
说罢,萧元宸这一次倒是未再停留,直接离去?。
沈初宜微微舒了口气?,笑容重新浮现?脸颊。
她简单沐浴更衣,等回到寝殿时,萧元宸还未归。
她自?己挽起长?发,只在脖颈边系了一条银红的发带,然后就安静坐在床榻上?等。
萧元宸未叫她等候太?久。
大约一刻之后,萧元宸便大步进?了寝殿。
两人都只穿着中衣,一般无二?的洁白颜色,萧元宸一头乌发都束在发顶,团成一个圆圆的发髻。
除去?华服龙袍,卸下玉冠环佩,此刻的萧元宸瞧着眉清目秀,似只是个十几岁的青年。
沈初宜仰着头,一时间有些呆了。
萧元宸行至沈初宜身边,见她粉黛未施,素面朝天,与记忆里泪水涟涟的可怜女子如出一辙。
不过此刻的沈初宜再也没有眼泪,此刻她脸上?只有甜蜜的小梨涡。
自?从东暖阁之后,沈初宜有了身孕,两人就再未如此相见。
白日里相处机会增多,彼此多了几分了解,可卧房素衣,秉烛夜谈的时光却从未有过。
此刻两人并肩而坐,沈初宜似有些羞赧,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萧元宸也难得有些语塞。
他甚至不知自己在语塞什么,总是想要去?看沈初宜的笑脸,却又怕自?己惊扰到她。
他自己都觉自己莫名其妙。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待灯花蹦跳,发出啪的声?响,沈初宜才如同如梦初醒一般,小手慢慢游移,跟猫儿尾巴似的扫过萧元宸的手背。
很快,他便翻过手来,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十指相扣,心?中安然。
萧元宸淡淡笑了:“早些安置吧。”
沈初宜应了一声?。
原本沈初宜想要躺在外侧,却让萧元宸按住了。
“明日不用你伺候,你身体不便,朕睡外侧吧。”
沈初宜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两个人并肩躺好,一人一床薄被?。
微风拂过,吹动轻薄的葡萄缠枝纹帐幔。
畅春园的夜宁静又凉爽,偶尔的微风送来凉爽,扫去?白日的热意。
桃花坞的架子床十分宽敞,两人一起睡也不闷热。
沈初宜方才十分困顿,此刻却有些睡不着,她安静躺了一会儿,努力聆听身边人的呼吸声?。
萧元宸呼吸平稳有力,好似已经入睡。
沈初宜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偏过头,想要借着月色去?看他。
然他刚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萧元宸并未入睡。
他侧躺着,正好在端详她的睡颜。
沈初宜倒是不害怕,她轻声?问?:“陛下不困?”
萧元宸反问?:“你为何不睡?”
沈初宜平静看着他,帐幔中不见天光,只有透过缝隙钻进?来的月色。
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沈初宜的眼眸干净纯粹,不染任何尘埃。
她很久都没有开口。
萧元宸也不过只是问?一句,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因而她沉默下来,萧元宸便伸出手,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沈初宜睫毛轻颤,听到萧元宸温和地道:“睡吧。”
沈初宜便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萧元宸才听到沈初宜说:“舍不得睡。”
这四个字,反而让萧元宸失眠了。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如烟和若雨伺候她洗漱更衣,如烟道:“陛下在畅春园也要早朝,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于前面的勤政殿举行。”
“今日陛下有小朝,一早便叫起,不叫奴婢们打搅小主?安眠,就连洗漱更衣都是在外间。”
沈初宜倒是并不惊讶。
萧元宸同先帝脾气?相仿佛,都不喜劳师动众,让宫人妃嫔非要围着他一个人转。
其实内心?深处,沈初宜总觉得萧元宸是有些孤僻的。
亦或者说,他很孤独。
她要做的就是陪伴。
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陪伴是最漫长?的守候。
沈初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日的早膳比昨日还要丰盛。
沈初宜看到难得一见的咸口豆腐花,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御膳房还擅长?做这个。”
这是坊间百姓最爱吃的早点,有甜口咸口两种?,咸口的更便宜,吃的百姓更多。
豆腐花里加上?一勺酱油卤子,或者加上?一勺榨菜末,再配上?干粮,好吃又下饭。
宫里的豆腐花可不一样。
沈初宜看到卤子里有瘦肉、蛋丝、黄花菜和笋干,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她一口吃下去?,豆腐花滑滑嫩嫩,卤子层次丰富,极是可口。
沈初宜把豆腐花分了分,就连在桃花坞里侍奉的畅春园宫人都有。
昨日来过的春鸢今日一早就到了,拜见沈初宜时说赵姑姑怕沈才人这边用人不足,把她送过来转成侍奉沈初宜。
沈初宜就笑了,叫她跟若雨一起吃。
这春鸢瞧着心?思单纯,也很乖巧,沈初宜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知道了畅春园的大概信息。
因陛下三载未来畅春园,这边的景致多少有些荒废,留守在畅春园当差的要么是没什么上?进?心?的宫女黄门,要么是被?宫里送出来的管事内行走,眼看没什么出息。
如今看管畅春园的是孙中监,掌殿姑姑则是王姑姑,年纪都不小了,过来畅春园就是养老。
王姑姑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畅春园的尚宫局,管事的就数那位一面之缘的赵姑姑。
沈初宜立即就明白,那赵姑姑显然很喜欢春鸢,见她得宠,便把人打发过来蹭蹭福运。
沈初宜也不觉得烦,她还挺喜欢活泼开朗的春鸢。
她问?:“你以后可要归家?”
春鸢摇了摇头,她腼腆笑了:“奴婢
父母都过世了,回家也没有亲人,还不如留在宫里,起码衣食无忧。”
沈初宜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日读书习字,莳花弄草,沈初宜很快就适应了桃花坞的生活。
萧元宸今日没来桃花坞,沈初宜也从不叫人打听萧元宸招谁侍寝。
她知道萧元宸最不喜被?人窥探帝踪。
再说,知道了也无甚用处,还不如怡然自?得,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之后几日,沈初宜过得安静平和,晚间时分,她还领着小宫女们在花园里赏景,院中点了艾草,倒是没有蚊虫。
几人说说笑笑,吃了京北的蜜桃和李子,又吃了清凉的酸梅汤,都很高兴。
待到晚间,沈初宜一早就睡下了。
她原本以为今日就会平静无波过去?,然正酣睡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音。
沈初宜有些懵,她很迟钝地醒过来,声?音飘忽地问?:“怎么了?”
外面守着的是若雨。
若雨赶忙掀起帐幔,扶着沈初宜起身,神情有些凝重:“小主?,芙蓉馆出事了。”
————
今日是若雨值夜。
不过夜半三更时出了事,她连忙叫起舒云和如烟,自?己过来守着沈初宜。
沈初宜还很困顿,眼睛都要睁不开,听到若雨的话才忽然惊醒。
“什么事。”
若雨见她清醒了,便取了罩衫过来,仔细给她穿好,然后便扶着她坐正,蹲下来给她穿鞋。
她忙这些差事的时候,嘴里不停,非常简洁明了说了事情。
“听闻三更时分,白选侍起夜更衣,她宫中的宫女点灯照亮,灯光刚一亮,两人便在寝殿的地上?看到了两条蛇。”
沈初宜心?中一惊。
“什么蛇?”
若雨一边说着,脸色也有些不好:“似是竹叶青。”
竹叶青可是毒蛇。
沈初宜下意识握住了若雨的手腕,眼神不自?觉凌厉起来。
若雨忙安抚道:“小主?放心?,咱们这里无事。”
“消息传来,舒云姐已经领着奴婢们在桃花坞各处搜寻一遍,暂无危险,也无人受伤。”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咱们无事就好。”
她如此说着,站起身来用手指梳好头发,简单用发带系好。
“各宫可有动作?”
待沈初宜来到一楼厅堂时,就看到舒云神情严肃地安排人再仔细检查一楼。
“小主?,”舒云听到沈初宜的话,上?前扶着她在主?位落座,“听闻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赶到芙蓉馆了,大公主?今日有些发热,耿贵嫔娘娘并未去?芙蓉馆。”
“梅花坊和百景园都很安静,应当都没掺和这件事。”
沈初宜垂眸深思片刻,道:“给我梳发。”
舒云没有犹豫,立即让若雨给她盘了一个简单的牡丹髻。
“今夜大抵不用睡了,就是不知是否会影响明日太?后娘娘的千秋节。”
芙蓉馆闹的这时间,真是巧妙极了。
果然,沈初宜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熟悉的嗓音。
来的是之前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姑姑,她亲自?来桃花坞禀报沈初宜:“沈才人,陛下命所有宫妃即刻去?摘星楼,畅春园各宫室须得连夜驱虫,恐有漏网之鱼,危害性命。”
以萧元宸的谨慎,定会如此。
沈初宜也没有再梳妆打扮,她拢好罩衫,叮嘱了舒云几句,就领着如烟跟随赵姑姑离开了。
路上?,赵姑姑一直沉默不语。
沈初宜见她眉头不展,就知她心?情不畅。
原本贵人们能?来畅春园,是畅春园的大好机会,若是贵人们喜欢此处,年年都来住上?一年半载,那畅春园以后定会热闹繁荣起来。
谁能?想到,贵人们刚住了几日,芙蓉馆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还好白选侍无碍,没有被?毒蛇咬到,若是白选侍不幸中毒,畅春园的宫人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赵姑姑脊背就都是冷汗。
沈初宜见她神情沉郁,思索片刻,才慢慢开口:“姑姑不必太?过忧心?,陛下仁善,从不会牵连无辜。”
赵姑姑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位瞧着安静少言的沈才人竟会安慰她。
这宫中的缘法谁都不好说。
赵姑姑虽然身在畅春园,同长?信宫的老姐妹也有联系,宫里的事情大约也知道一二?。
这位从宫女忽然成为宫妃,又忽然有孕被?封为才人的沈小主?,老姐妹说起来,都说她当宫女时沉默稳重,聪慧大方。
现?在做了宫妃,对待宫人也是和气?友善的。
她似乎并不是很出众,也并非日日都能?得见陛下天颜,可每逢贡果进?京,她宫中总是少不了。
总的来说,她是宫里的一名还算得宠的普通妃嫔。
赵姑姑把春鸢推过来,就是想让沈才人提携一二?,往后带进?宫里去?,好歹在贵人们身边伺候。
畅春园日子虽然平和,却也实在辛苦,赵姑姑待春鸢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她原本还想看一看,等一等,谁知道刚一进?畅春园,陛下就留宿在了桃花坞。
沈才人自?然不能?侍寝,可陛下也愿意陪她安眠。
这已是爱重了。
赵姑姑当即就动了心?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一看,赵姑姑立即就知道沈才人不简单。
她虽然如今在畅春园侍奉,早年也是在宫里伺候过的,那时候她在外五所侍奉皇子,大约知道一些皇子们的性子。
这位三皇子平日里淡着一张脸,同人也从不亲近,可赵姑姑却知道,他坚韧又笃定。
尤其是待人接物,他认准的人,就不会太?过防备。
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亦或者陛下心?里如何想,信任是十分珍贵的。
如此看来,这位沈才人便是那其中之一。
这很了不起了。
能?被?陛下看进?眼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况且,这几日春鸢都是高高兴兴的,回来同她说小主?赏赐了这个,赏赐了那个,待人极为宽厚,桃花坞的姐姐们也都很好。
赵姑姑彻底放了心?,心?里对沈初宜已多了几分感激。
此刻,沈初宜这样一句安慰,实在让赵姑姑触动,她不由叹了口气?。
趁着四下无人,赵姑姑压低声?音道:“小主?,一会儿若是去?了摘星楼,小主?万不要开口。”
沈初宜垂眸看向她。
赵姑姑的目光低沉,她只安静看向前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白日时,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给了白选侍赏赐,先后都去?了芙蓉馆。”
赵姑姑顿了顿,又说:“夜晚事发时,白选侍惊慌失措跑出寝殿,另一侧阁楼中的路宝林却穿戴整齐,尚未入睡。”
要知道,事发时已经是三更了。
赵姑姑不去?点评这里面的对错,也不说是非,她只告诉沈初宜今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两句话,信息颇多。
沈初宜很欣赏赵姑姑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她也不说什么大话,只告诉赵姑姑:“若是当真有事,我会替你说一句。”
沈初宜从不觉自?己在萧元宸心?里多重要,她不过是茶余饭后解闷的解语花罢了,但赵姑姑的确无辜,此事同畅春园的人怕也不相干,能?救上?一命,多在萧元宸说上?一句,实在无伤大雅。
萧元宸大抵也不会为了青梅竹马失去?理智。
赵姑姑哽咽了一声?,最终却没有再开口。
很快,沈初宜就来到了摘星楼。
也是奇怪,明明园中只有这几处小路,她这一路上?却谁都没碰到。
等到了摘星楼,沈初宜抬眸就看到两位太?后娘娘高坐主?位。
庄懿太?后是从来不肯落自?己面子的,即便这个时候,她也依旧穿戴整齐,一头乌发也梳得工工整整,甚至还戴了发簪。
恭睿太?后就显得匆忙许多。
她只来得及盘上?头发,发髻都有些松散,显然是临时被?请来的。
这几日沈初宜都未见过两人,此刻看来,恭睿太?后的晕车之症还未好转,瞧着眼底一片青黑,显然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除了两位太?后,耿贵嫔领着两位小公主?,杨充容和步充容都已经到了。
沈初宜忙上?前
见礼,庄懿太?后此刻心?情不佳,也很难有什么笑模样,她疲惫地摆手:“赐座。”
等沈初宜坐下,外面就又来了人。
先到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位小皇子同小公主?一样都睡着,不过被?奶嬷嬷抱在怀里,此刻都很安静。
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立即就精神些许。
“都抱去?偏殿吧,好生看顾着,可莫要胡思乱想。”
等小主?子们都被?抱下去?了,耿贵嫔才有些忧心?地道:“懿太?后娘娘,陛下无事吧?”
庄懿太?后安慰她:“宫里暂时都无事,只皇帝担忧还有漏网之鱼,这才让咱们都来摘星楼,等各宫和花园都搜寻一遍,住着也安心?。”
耿贵嫔微微松了口气?。
说话功夫,陈才人和卫宝林到了。
卫宝林神情很是慌张,她坐下后也是左摇右摆,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恭睿太?后本来就头疼,看到她如此更是不喜,即便在庄懿太?后面前,她也很难再维持慈和。
“卫宝林,慌张什么。”
恭睿太?后冷冷一句话,让卫宝林面色倏然白了,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僵直坐好身体,不敢动了。
一时间,摘星楼都安静下来。
众人本就是半夜被?吵醒的,此刻心?里又装着事,这么多人,一张笑脸都凑不起来。
庄懿太?后见恭睿太?后面色实在难看,声?音难得温和几分:“妹妹,你先去?偏殿躺一躺吧,这如何是好?”
恭睿太?后摆摆手,声?音虚弱道:“多谢姐姐关?心?,姐姐和孩子们都在,我独去?躺着,也实在不像话,倒要让姐姐一人操劳。”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恭睿太?后此刻倒是安慰起她来:“姐姐莫太?揪心?,会过去?的。”
“相信皇帝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又安静等了一刻,萧元宸忽然出现?在摘星楼前。
他只穿了一件玄色常服,头上?简单戴了一顶白玉冠,即便夜深露重,却依旧神色如常,沈初宜从未见过他疲惫困顿的模样。
他大步流星走来,衣袂在夜色里翻飞,犹如寂夜中的蝴蝶,无人得见,却依旧振翅欲飞。
萧元宸神色很平静,他走进?来时,目光在沈初宜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才看向两位太?后。
“见过懿母后,睿母后。”
他说着,一撩衣摆,直接便在龙椅上?落座。
宫妃们立即要就要起身见礼。
萧元宸道:“不必多礼,都坐。”
各宫人是否有事,早就有人禀报给萧元宸了,此刻萧元宸未再多问?,只问?耿贵嫔:“溪儿可好些了?”
耿贵嫔便道:“回禀陛下,溪儿好多了,已不发热,安静睡着了。”
萧元宸松了口气?,道:“这几日不要让溪儿和湘湘一起住,暂时分开几日。”
耿贵嫔也道:“是。”
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
不多时,一行人便七零八落走入摘星楼。
还不等庄懿太?后训斥,走在中间的一名白衣女子便直接跪了下去?。
她的声?音如泣如诉,仿佛有天大的委屈。
“陛下、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还请为妾做主?啊。”
“有人要杀妾。”
第056章 第 56 章
沈初宜定睛一看, 说话之人就是白选侍。
白选侍气质出尘,淡雅柔静,声音轻灵温柔,一看便知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闺秀。
大抵名字和徐姑姑讲的故事给了沈初宜错觉, 沈初宜总觉她会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倒是想不到, 她也?会跪倒在地委屈哭诉, 那一串串的眼泪如同珍珠,怎么不叫人同情?和怜悯呢?
见她这般作态,跟在后面满面疲惫的宜妃当即就瞪眼了。
“白选侍, 事情?还都未查清,尚且不知意外?还是人为, 你?便如此着?急哭诉跪求, 存的是什么心思?”
宜妃从来得理不饶人。
她一开?口?, 白静姝就哭不下去了。
她身边站着?的路宝林忙弯下腰, 有些?怯弱地道:“白姐姐,起来说话吧。”
白静姝没有动。
她不肯起来, 德妃同宜妃也?不好落座, 只能一起站在堂下。
沈初宜余光瞥见, 宜妃只是面色疲惫,但德妃的脸色是真的不好, 她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一丝欢喜。
她整个人憋着?一口?气, 一股劲儿。
沈初宜甚至觉得她心底深处蕴藏着?滔天波浪,随时?都要掀翻静湖上的楼船。
庄懿太后被她们吵的头?疼。
“德妃、宜妃、路宝林, 你?们都坐下, ”庄懿太后揉着?额角,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选侍, “你?若喜欢,就一直跪着?。”
三人都坐下,白选侍也?委屈地擦了擦眼角,她柔弱可怜地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皇帝陛下,最后才跪正身体,给太后行大礼。
“太后娘娘,妾知错。”
庄懿太后面色这才好转。
“坐下说话吧。”
等所有人都落座,萧元宸才淡淡开?口?:“德妃,你?来说。”
这一次至畅春园避暑,虽有两宫太后督导,但大事小情?皆由德妃一手操办。
当然,宜妃和耿贵嫔也?出了力?,不过主心骨依旧是德妃。
德妃一贯喜欢处理宫事,就如同宜妃说的那样,最得美名的事情?她可不会让与旁人。
美名是她的,责任自然也?是她的。
畅春园避暑本是大喜事,可在太后寿宴前闹出这样的大事,就是祸事了。
德妃这一晚上跟火里烤过似的,她心里头?发闷,牙根生疼,却都忍住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才起身对主位行礼,坐下后沉稳开?口?:“今日三更,白选侍寝殿中发现两条毒蛇,所幸白选侍宫人处置妥当,直接就让守门?的黄门?抓了毒蛇,无人受伤中毒。”
“因出此事,白选侍知晓不能隐瞒不报,便命人叫醒了路宝林,后派人通传臣妾和宜妃妹妹。”
之后的事情?德妃略过不提,道:“臣妾和宜妃妹妹赶到芙蓉馆时?,发现芙蓉馆的宫人已经把芙蓉馆上下搜寻了一遍,除了白选侍的宫殿内,另外?还有一条毒蛇。”
“臣妾心知兹事体大,忙命宫人通传各宫,让人加紧搜寻,恐其余宫室也?有虫害。”
说到这里,德妃顿了顿,道:“幸运的是,除了白选侍宫中,其余都无虫蛇,诸位妹妹也?无大碍。”
她这一番禀报言辞流畅,脉络清晰,萧元宸不由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
萧元宸刚夸赞完,另一边,宜妃冷笑出声。
她的声音尖锐,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陛下怎么不问问,另外?一条毒蛇在何处?”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却并未训斥宜妃,反而是庄懿太后开?口?:“宜妃,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宜妃仿佛得了庄懿太后的鼓励,她忽然取出帕子,在眼底擦了擦。
再开?口?时?就带了哭腔:“陛下、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不是臣妾不懂规矩,只是今日的事实在叫人害怕,臣妾现在心里头?还慌着?。”
“那几条蛇细细小小的,鳞片闪着?青光,可吓人了。”
萧元宸叹了口?气。
他?重新抬起眼眸,淡淡看向?宜妃:“那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萧元宸这样冷淡看一眼,宜妃打了个寒颤,她轻咳一声,不再撒娇卖乖,甚至坐直了身体,显得特别端庄。
“回禀陛下,另外?一条毒蛇,是在德妃姐姐给白选侍的赏赐里发现的。”
这话一出口?,摘星楼陡然一静。
即便有数十?人或坐或站在观星台中,此刻却仿佛杳无人烟,一点声音都无。
妃嫔们皆是垂眸静坐,无一人敢开?口?。
沈初宜余光瞥见萧元宸神情淡然,两位懿太后娘娘也?不如何惊讶震惊,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亦或者说,她们即便如何震惊,挂到脸上的永远都
是平静祥和。
此事牵扯德妃,萧元宸就未再继续询问德妃,他?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姚多福。
姚多福上前打了个千,挥手一招,孙成祥便迅速上前。
牵扯宫里案件时?,大多是孙成祥联合尚宫局和慎刑司一起协查,他?机敏聪慧,很有经验。
孙成祥上前跪下行大礼,才道:“回禀陛下,另一条毒蛇的确是从德妃娘娘赏赐给白选侍的礼盒里发现的。”
此刻德妃倒也?沉得住气。
她并未起身为自己开?脱,而是依旧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垂眸静默,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即便此刻,她的仪态也?是完美无缺的。
孙成祥继续道:“经查,今日除了白选侍身边的三位宫女和一名黄门?,其余进出过白选侍芙蓉馆三醉堂的,共有十?人。”
孙成祥口?齿清晰,娓娓道来。
“除去芙蓉馆侍奉的两位宫人,还有六人分别为德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大宫女晚书及一名小宫女,宜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大宫女碧荷以及一名小黄门?。”
孙成祥顿了顿,道:“另外?,杨充容身边的大宫女执剑也?曾登门?造访。”
“剩下三人则为御膳房的侍膳黄门?,专门?侍奉白选侍早午晚膳。”
听到这里,沈初宜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杨充容不愧是武将之女,身边的宫女名字都如此铿锵有力?。
孙成祥一口?气说完,才躬身对萧元宸行礼:“陛下,此番慎刑司上监和掌殿姑姑并未来畅春园侍奉,奴婢已请掌事马姑姑主领此事,依次审问所有牵扯其中的宫人和白选侍身边侍奉的宫女。”
说到这里,孙成祥才算禀报完。
而此刻,宜妃的面色骤变。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姑姑,见她晦涩,便明白碧荷确实已经被带走了。
她立即就有些?着?急:“孙成祥,你?敢直接拿本宫的人?”
宜妃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孙成祥跪在堂下,垂眸不语。
倒是德妃此刻冷笑一声,难得露出与往日不相?符的冷傲气势。
观星台灯火摇曳,亮如白昼。
四周一共点燃十?数展八角宫灯,头?顶的琉璃如意灯也?全部点燃,照得人面亮堂。
但德妃却仿佛刚好没被灯火照耀,她的面色是幽深而灰暗的。
声音却极为冷酷,笃定又坚持。
她冷冷开?口?:“本宫不怕查。”
说着?,她抬眸看向?萧元宸,高昂的脖颈犹如天鹅,高贵而美丽。
“陛下,臣妾入宫四年,蒙陛下和太后娘娘们不弃,有幸陪伴娘娘们处理宫事。”
“臣妾愚钝,这几年多要太后娘娘们关照指点,方才能磕磕绊绊行至今日,”德妃一字一顿地道,“今日白选侍被人毒害,是臣妾掌宫不利,臣妾难辞其咎,愿领陛下和娘娘们责罚。”
德妃说着?,起身跪了下来:“但臣妾可以指天发誓,臣妾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臣妾今日会赏赐白选侍,是因她伴驾有功,宜妃妹妹也?赏赐了,这都是定例。”
确实,沈初宜得了盛宠时?,德妃和宜妃无论怎么想,也?会送来赏赐。
这是高位宫妃的尊荣。
白选侍刚入宫就侍寝,后又被选入畅春园侍奉,因太过仓促,德妃和宜妃的赏赐一直没空送来。
也?是凑巧,今日刚好两人都想起来这事,都派了人来芙蓉馆。
“臣妾不怕慎刑司详查,臣妾甚至盼着?慎刑司严查,好还臣妾清白。”
德妃这一番话说下来,当真是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沈初宜不知事情?真相?,却也?知道德妃的应对是最得体的。
无论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如何,无论是否真的是她,但现在,不会有人敢说她半句流言。
德妃话说完了,萧元宸便道:“德妃,起来说话。”
德妃行礼:“是。”
待德妃重新落座,萧元宸的目光才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此事已由宫中各司一起主持,因牵扯德妃和宜妃等人,便由姚多福和孙成祥主管此事,其中牵扯大事小情?一应禀报朕与两位太后。”
萧元宸都开?了口?,宜妃也?不能再胡搅蛮缠。
宜妃不情?不愿地起身,福了福道:“是。”
杨充容此刻也?跟着?起身,道:“臣妾之前在花园偶遇白选侍,白选侍当时?说臣妾的发簪好看,臣妾便让执剑送了一支给白选侍。”
杨充容也?解释了一句。
她道:“不过既然执剑也?去过芙蓉馆,那就正常询问,臣妾也?问心无愧。”
这话也?是落落大方。
如此看来,似乎人人都是清清白白,毫无嫌疑的。
此事到了这里,其实就暂时?告一段落。
总得给慎刑司侦查的时?间。
萧元宸放下茶盏,抬眸看向?沈初宜身边梨花带雨的白选侍。
白选侍似乎感受到萧元宸的目光,这才抬起头?来,努力?向?萧元宸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笑真是骤雨初停,春光明媚。
沈初宜觉得,萧元宸的声音似乎都温和了。
“芙蓉馆不宜再住,白选侍和路宝林今日暂住百景园,待宫人彻底搜查过再搬回居住。”
白选侍和路宝林忙起身,两人谢恩。
就在此时?,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
“陛下,妾有线索要报。”
第057章 第 57 章
众人此刻又累又困, 思绪难免迟滞。
堂下人起?身跪下行礼时,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等到她开口说话?,所有人的目光才慢慢落到她身上。
说话?的人是卫宝林。
卫宝林面色有些?紧张, 她紧紧攥着手, 跪在地上的姿势很僵硬。
她看起?来也很害怕。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 他道:“说。”
卫宝林哆嗦了一下,她深吸口气?,才颤抖着声音道:“回禀陛下, 妾……妾一早起?来采摘花露时,正巧走到宜兰园同芙蓉馆相交一侧, 当时妾和妾的宫女都看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黄门偷偷从芙蓉馆后门进入。”
“妾人微言轻, 又不知此人究竟是做甚, 便不敢同旁人提及, 今日整日都是惴惴不安。”
说到这里,卫宝林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还好, 白?选侍和路宝林都无碍。”
她说到这里似乎终于放松下来, 说话?越来越利落。
她长长舒了口气?, 面色也稍微和缓:“否则妾真是罪过。”
这一条线索的确很重?要,最起?码, 她的这一开口,似乎把德妃和宜妃等人的嫌疑洗清了。
不过卫宝林本?就是宜妃宫里的人, 她到底是不是为宜妃开口谁都不知。
萧元宸垂着眼眸,神情一直淡漠平静, 一点都不为卫宝林的话?惊讶。
倒是庄懿太后问:“你何时看到的那人, 又为何要一大清早采摘花露?”
花露得日出?之前?才能?采摘,四更天过, 即便天色依稀有些?亮光,但整个畅春园依旧安静如夜。
最重?要的是,起?那么早,肯定会十分困顿。
这种差事,宫妃都是吩咐宫女做,哪里有亲自动手的道理。
卫宝林一开始没开口。
等到众人目光往她身上刺过来,她才哆嗦了一下,有些?羞赧地道:“妾听闻懿太后娘娘最喜欢吃牡丹花酿,要配牡丹花酿,木芙蓉的花露是最好的,妾想着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想再给娘娘添一份寿礼。”
说到这里,卫宝林大抵也知道自己?太过谄媚,她羞赧地低下了头,声音也弱了几分:“就差一点,就攒够一只玉瓶了。”
听到这话?,在坐宫妃心思各异,倒是庄懿太后神情明显好转了。
就连恭睿太后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庄懿太后难得有了些?笑?意:“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
卫宝林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低着头不敢开口。
庄懿太后同萧元宸对视一眼,然后才道:“卫宝林,你可有看到那人面容?”
卫宝林有些?迟疑,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回禀懿太后娘娘,妾瞧见?了。”
这话?落地,摘星楼众人不由有些?惊诧。
谁都没想到,最后峰回路转,作恶之人一早就被人瞧见?。
萧元宸适时开口:“懿母后,您对宫规熟悉,此事由您做主。”
这意思是让庄懿太后直接处置了。
庄懿太后便道:“既然如此,那就详查宫中?游走的年轻黄门。”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道:“若是查到有嫌疑者?,就让卫宝林看一看,另外,孙成祥,你那边也不能?断。”
“毕竟,我们尚未可知究竟是谁下的手。”
庄懿太后倒是雷厉风行。
然而卫宝林却犹豫了一瞬,她很快便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庄懿太后,眼神格外坚定。
“懿太后娘娘,妾可以?挨个看畅春园侍奉的黄门,直到寻到人为止。”
她顿了顿,坚定道:“为了宫中?平安,妾不怕吃苦。”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有些?惊讶。
畅春园虽然不如长信宫宫人众多?,黄门却总有三百多?人,即便除去年老者?,也有二百余人。
要一一见?过,耗神又辛苦。
这卫宝林的一番作态,真是厉害极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心里不由感叹,卫宝林即便不是世?家千金,到底也是富贵人家中?的女儿,从小到大所见?所闻皆是一流,眼界心思都有过人之处。
这件事受害的是白?选侍,可如今众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忽然出?现的卫宝林身上。
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果然她这样一说,庄懿太后的神情越发慈爱了。
“你是个忠心的好孩子,若是能?找到真凶,哀家一定不会薄待你。”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今日实在困顿,你们也都累倦,明日高兴一日,后日再开始查吧。”
庄懿太后看向萧元宸:“皇帝,如此可好?”
萧元宸道:“懿母后做主便是。”
事情说到这里,众人心中?稍安,有萧元宸雷厉风行,大家其实都不那么害怕了。
再说如今畅春园风声鹤唳,有人即便动了坏心思,也不敢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如此一想,在场宫妃就松了口气,困顿上涌,神情都有些?飘忽。
恰好此时赵姑姑并刘三喜快步而入。
赵姑姑素手站在刘三喜身后,并不打眼,刘三喜行礼禀报:“启禀陛下,各宫已?经搜索完毕,并无虫害。”
萧元宸脸上这才化去冰冷,道:“既然如此,都各回各宫,早些?安置吧,明日千秋宴照常举办。”
萧元宸话?音落下,亲自过来搀扶起?庄懿太后,后又要去搀扶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摆摆手,不叫他搀扶自己?。
“我头痛难忍,自己?回去便是,皇帝,你送一送姐姐。”
说罢,恭睿太后似乎一刻都等不了,让胡掌殿和郁姑姑搀扶着她,直接坐上步辇。
庄懿太后一脸担忧:“妹妹你早些?安置,若是明日还不好,千秋宴便不用过来了。”
恭睿太后还想开口,庄懿太后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咱们二十几年的姐妹,说那些?客套话?就见?外了。”
倒是真情实意,让人动容。
恭睿太后眼底泛起?红云,她哽咽一声,道:“妹妹提前?祝姐姐松鹤长青,日月长明。”
庄懿太后道:“好,咱们一起?长命百岁。”
说着,庄懿太后又叮嘱胡掌殿立即叫太医,然后才道:“回去歇着吧。”
等恭睿太后走了,庄懿太后才看向众人:“都回去好好安置,不要胡思乱想。”
说着,萧元宸就陪着庄懿太后离开了。
宫妃们恭送完三人,然后便都看向德妃和宜妃。
宜妃心情糟糕透了,她都懒得搭理这些?人,只恶狠狠瞪了一眼白?选侍和卫宝林,扭着腰直接去了偏殿。
德妃倒是还沉得住气?。
“妹妹们先行回去吧。”
孩子们还都在偏殿,她跟耿贵嫔还得把孩子们接回宫里。
于是众人就同德妃和耿贵嫔见?礼,依次出?了摘星楼。
沈初宜同众人一起?走在曲径通幽游廊,待行至宜兰园前?,众人各自散去。
通往桃花坞那条路上,空无一人。
所幸宫灯还燃着,点亮了脚下的鹅卵石路。
如烟小心扶着她,道:“小主慢着些?。”
沈初宜却道:“你说,为何被毒害的人是白?选侍呢?”
方才在摘星楼,如烟也听了全程,她一早就被沈初宜和舒云教导过,遇到事情并不置身事外,反而会认真思索个中?缘由,此刻沈初宜问她,她并未结巴,直接便开口回答。
“因为白?选侍受宠。”
说起?受宠,其实宫里没有谁是特别受宠的。
如今路宝林和白?选侍虽然有些?出?头,但德妃宜妃和耿贵嫔依旧稳坐钓鱼台。
除此之外,杨充容也偶尔能?见?天颜。
即便是沈初宜这个有孕的宫妃,萧元宸也不会厚此薄彼。
若非沈初宜知道白?静姝和萧元宸的过往,她根本?就不会多?关注白?选侍。
萧元宸切实做到了雨露均沾,宫中?的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心思,他究竟喜欢谁,不喜欢谁,也从来不会落到脸上。
不过这次没能?前?来畅春园的各位宫妃,大抵是真的入不了萧元宸的眼。
沈初宜垂眸深思,她道:“可除去白?选侍,又有什么好处呢?”
今日的事情可能?是白?选侍幸运,她刚好起?夜,看到了那两条毒蛇。
若没有瞧见?,真被毒蛇咬了殒命,下手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敢冒风险做这些?事,为的不就是自己?的利益?
沈初宜虽然困顿疲乏,可头脑依旧清醒。
“我总觉得,这事情还有其他的内情,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根由。”
她都想不到,如烟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她道:“小主,先回去安置吧,待查明真相,咱们再看不迟。”
如今线索实在太少,还不如养精蓄锐,慢慢观察。
沈初宜舒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等回了桃花坞,沈初宜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下了。
因为有孕,她一贯睡得沉,虽然折腾了半宿,但这一觉倒是睡足了。
待她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沈初宜掀开葡萄缠枝纹帐幔,看了一眼从竹纹窗里透出?来的天光,有些?愣神:“什么时辰了?”
舒云端着温水进来,身后跟着忙碌的宫人们。
“已?经过了巳时,因昨夜出?事,懿太后娘娘体恤诸位娘娘小主,道今日千秋宴从正午开始,命各宫过了午时再去码头登船。”
如此想来,还有一个多?时辰。
沈初宜长长松了口气?,她重?新躺回床榻上,又歇了一会儿,才叫了起?。
今日有宴会,沈初宜早膳便没有叫汤汤水水的膳食,要的都是蒸点。
其中?有一道流沙红糖包,味道极好,面团用了牛乳,里面的红糖放了桂花糖,一口下去香甜可口。
沈初宜一口气?吃了两个,这才觉得精神一振。
舒云见?她看来,便道:“今日尚且无事。”
沈初宜点点头,待用完了早食,就开始梳妆打扮。
今日还有外命妇入宫,沈初宜依旧是那日出?宫时的打扮,不过头上少戴了一对金钗,头发也梳了最端庄的同心髻,不过在耳朵上加了一堆金珠耳铛,看起?来多?了几分沉稳端方。
这一打扮就是小半个时辰,当沈初宜全部收拾妥当,时间也恰到好处。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直接往桃花坞外行去。
“走吧,咱们去游湖。”
————
昨夜未来得及细看,今日一出?门,沈初宜才发现畅春园的不同。
阳光普照之下,畅春园可谓是张灯结彩,满目红绸。
太后娘娘的千秋宴,自然是热闹喜庆的。
金沙湖码头就在望月轩以?东,沈初宜选了另一条路,从摘星楼东侧往前?头的十里画廊行去。
从摘星楼和长乐无极之间穿梭过去,沈初宜便看到前?头走着的步充容和杨充容。
沈初宜本?不想打扰她们,不过步充容先看到了她,停下脚步认真看向她。
沈初宜便加快几步,跟上了两人:“见?过两位娘娘。”
步充容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沈初宜退后半步,跟着两人慢慢前?行。
十里画廊雕梁画栋,每一处凉亭藻井都有精美的纹样。
一路行来,左侧是波光粼粼的湖光春色,右侧则是满眼百花绽放。
畅春园当真是景致宜人,心旷神怡。
微风拂过,吹动宫装丽人们的裙摆,衣袂翻飞,翩然若仙。
杨充容回眸看向沈初宜,眼神清亮,笑?容干净。
“沈才人,昨夜没吓着吧?”
沈初宜福了福,道:“回禀充容娘娘,妾尚可。”
杨充容就道:“你们莫怕,不过是竹叶青,若是真在宫里瞧见?,就让伺候的小黄门立即用打蛇杆捉拿,不去尖叫刺激它,一时半会儿伤不了人。”
她倒是有经验。
步充容和沈初宜道过谢,三人就继续往前?走。
路上,基本?都是杨充容和沈初宜在说话?,步充容沉默寡言,基本?没有开口。
杨充容问沈初宜:“早晨可用好了?”
沈初宜便笑?着道:“用好了,今日的蒸点都不错,鲜虾水晶饺和流沙红糖包都很好吃,娘娘今日可选了这几样?”
沈初宜闲话?家常,杨充容也回忆了一番早膳,笑?着说:“我吃的比你多?,你瞧着太瘦了些?。”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走了两刻,待路过宜妃所住的琳琅阁和德妃所住的望月轩,沈初宜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金沙码头。
说是小码头,实际上建设齐备,不仅有观景的阁楼凉亭,另外还有小厨房和暖房,以?供贵人们临时休憩。
此刻一搜三层楼高的宽阔楼船矗立在湖面上,楼船上彩绸飘飘,旌旗飞扬,气?派而雅致。
微风吹拂,那楼船都不怎么摇晃,稳稳坐落于湖面之上。
杨充容又对沈初宜道:“这是船舶司研制数年的新楼船,听闻若是做客船,可做四十间房,若是做货船能?运载千斤货物?,非常适宜于运河运输。”
沈初宜有些?意外,没想到杨充容对船舶还有了解。
步充容也有了兴致,同杨充容一议论起?楼船能?做多?少客房。
就在此刻,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见?过诸位姐姐。”
沈初宜回过头,看到白?选侍站在她们身后,施施然行礼。
她今日身穿罗兰紫色的宫装,衣袖和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衬得她弱柳扶风,纤细飘摇。
那张出?尘的容颜更是妆容精致,配着头上的团花发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沈初宜以?前?还觉得路宝林很美,现在越发觉得白?选侍要把路宝林比下去。
都是一样的美人,可路宝林却偏偏少了白?选侍这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气?质。
况且,白?选侍是当真会打扮自己?,同样的宫装穿在身上,妆容却更出?彩。
见?了她,步充容平静点头,杨充容却依旧爽朗大方。
“白?选侍,你可好些?了?”
白?选侍上了前?来,柔声道:“好些?了,有劳杨姐姐关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没说话?的步充容身上:“步姐姐,你昨日没有睡好?”
沈初宜一愣,倒是没想到白?选侍如此机敏,一眼就看出?步充容还有些?困顿。
她其实也瞧出?来了,同住一宫多?日,她也听说步充容入睡之后不喜被人打扰,昨日半夜忽然被叫起?,回去后可能?也未睡好。
她精神不济,沈初宜就努力同杨充容说话?,不让场子冷下来。
倒是没想到白?选侍这样直截了当问了一句。
步充容也不甚在意:“嗯,没睡好。”
她话?音落下,前?头金沙码头刚好抵达。
等众人进了听涛阁,见?过早来的几位宫妃,这才一起?坐下来等。
不多?时,除了宜妃和二皇子,其余宫妃皇嗣都到齐了。
沈初宜刚见?过德妃和大皇子,正要坐下,外面便传来通传声。
环佩声响,笑?声不断。
从金沙湖吹过来的凉风拂面,柳枝新绿摇曳,风铎清脆作响。
一行人顺着花园小径行来,男女老少,一派其乐融融。
被人团团簇拥的正是庄懿太后,她左边是笑?颜如花的宜妃,右手边则是难得有笑?模样的萧元宸。
在三人身后,有被奶嬷嬷抱着的二皇子,还有几个陌人。
陌生人中?有一对中?年男女,还有一对年轻男女,端看那中?年男人的样貌,应当就是宜妃的父亲,庄懿太后的堂弟。
庄懿太后出?身定国公府。
她的祖先跟随开国高祖皇帝南征北战,征讨下万里江山,大楚开国之后,李氏被封为定国公,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元勋。
当年开国元勋共有十位,皆是将帅之才,后来几经沉浮,岁月轮转,有的家族彻底消亡,有的依旧屹立不倒。
定国公这一脉运气?极好,所出?子孙皆有能?力,百多?年来一直是圣京的世?家大族,后庄懿太后被选为先帝皇后,更是水涨船高。
庄懿太后做了二十年皇后,定国公府就在圣京荣耀了二十年。
时至今日,定国公府中?子孙都有所作为,为国效力者?不下十五人。
只可惜庄懿太后入宫为后之后,她的亲兄弟相继病逝,当时的定国公只有三个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定国公府只能?交给庄懿太后的堂弟继承。
宜妃就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
沈初宜猜测,那对年轻的夫妻应当是宜妃的弟弟和弟媳,也就是定国公世?子及夫人。
这样看来,当真是一家人,真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沈初宜余光瞥见?德妃攥了攥手心,脸上却依旧挂着端庄的微笑?。
众人起?身,待太后进入听涛阁后,众人异口同声:“恭贺太后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寿比南山,岁如松柏。”
这说辞是一早就对好的,此刻众人声音清脆,响彻听涛阁。
这齐心协力的模样,让庄懿太后笑?颜如花。
她平素就喜欢笑?,却少有这样笑?不拢嘴的时候,足以?见?得今日她心情极好。
“好孩子们,多?谢你们为我贺寿。”
庄懿太后笑?呵呵地带着众人进了听涛阁,道:“今日都开心着些?,都有赏。”
宫妃们也很配合,七嘴八舌地恭喜着庄懿太后,捧得她满脸笑?容。
萧元宸淡然站在庄懿太后身侧,直接道:“登船吧。”
说罢,他直接搀扶着庄懿太后往外面行去。
待众人都登上楼船,在楼船宽敞的大堂里落座,宫人便依次上了茶酒果品,以?及各种各样的点心小吃。
东西都摆好,宫人退下,楼船慢慢行驶起?来。
沈初宜是第一次坐船,微风吹拂,楼船摇曳,脚下的船板有轻微的晃动,沈初宜起?初有些?不适。
有的宫人也是初次坐船,她们不如宫妃是坐着的,站在宫妃身后甚至有些?东倒西歪。
这也是人之常情。
太后没有训斥宫人们,只道:“若是身体不适,就退下去,楼船备了侍奉的宫人。”
话?虽如此,可宫人们还是得坚强站在宫妃身后,倒是没有更换一人。
楼船速度加快,凉风送爽,沈初宜顿觉心旷神怡。
庄懿太后一边同弟媳说话?,一边笑?眯眯道:“你们自己?吃好玩好。”
随着她话?音落下,南音局的乐师和舞姬依次而入,丝竹声响,舞姬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沈初宜侧目看去,就看萧元宸自己?独坐一桌,正淡然品茶。
她便不再去看。
众人欢喜了一会儿,待两支曲子揍完,宜妃便起?身,笑?着说:“太后娘娘,姐妹们都给娘娘准备了寿礼,早就等不及,想要尽快呈给娘娘。”
庄懿太后笑?呵呵:“好,好。”
定国公夫人便道:“宫中?的诸位娘娘真是孝顺,让臣妇好生羡慕。”
太后就说:“孩子们一贯都是孝顺的,皇帝尤胜。”
定国公夫人立即道:“还是太后娘娘福气?好。”
两人一唱一和,场面别提多?和谐了。
有了宜妃的提议
,舞姬们便暂时退下,宫人们陆续上前?,把一早就准备好的寿礼捧在手心。
昨日沈初宜就命人把寿礼送去尚宫局,今日由尚宫局统一呈送。
此刻她瞧了一眼,就看到前?面站着的两位宫女,手里捧着的锦盒都不小。
宜妃挑眉看向德妃:“姐姐,请吧。”
德妃倒是安静:“妹妹先请吧。”
宜妃倒是不客气?,她一拍手,其中?一名宫女便快步上千。
她手里捧着的盒子足有藤筐大小,宫女把盒子放到堂中?的桌几上,上前?行礼。
“宜妃娘娘献九十九字金丝寿桃一个。”
说是寿桃,可当盒子打开,沈初宜甚至看到了比西瓜都大的金黄宝塔。
堂中?四处点灯,无数光亮投射到寿桃上,那寿桃仿佛真是蟠桃宴上的仙桃。
金光灿灿,耀眼闪烁。
仔细看了,那寿桃上当真有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玲珑有致盘旋在寿桃上,一点都不突兀。
当真是一件珍宝。
庄懿太后笑?容越发和煦:“好,好,甚好。”
宜妃很高兴,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得意洋洋坐下了。
下一位就是德妃。
不等德妃吩咐,那名捧着手里的宫女便上前?。
跟前?一位一样,放下锦盒,打开后宫女朗声道:“德妃娘娘献羊脂白?玉观音像一座。”
她话?音落下,堂中?却安静得可怕。
无人笑?,也无人敢说话?。
只因那本?该宝相庄严,洁白?如雪的佛像上,却染着斑驳血泪。
如泣如诉。
观音半阖着眼眸,似乎只是在沉思,却又仿佛看向每个懵懂的世?人。
她仿佛在哭诉质问:“你,因何杀我?”
啪的一声,庄懿太后手中?的茶盏坠落,在地上碎裂成冰。
第058章 第 58 章
德妃的脸色难看至极。
场中众人甚至都有倒吸冷气的, 抽气声清晰可?闻,什么仪态体统都顾不上了,足见有多惊讶。
萧元宸也微微沉了脸,他沉声道?:“合上盖子, 退下。”
那名呈送的宫女本就惊慌失措, 当?时就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此刻被萧元宸冷言训斥, 忙不迭爬起来?,伸手就要去合上盖子。
可?她太害怕了,手指颤抖不停, 那盖子半天没有合上,反而?发出吱嘎声响。
场面实在尴尬。
倒是坐的最近的卫宝林机敏, 她上前一步, 直接盖上盖子, 抱起那盒子转身退下, 交给了楼船门口守着的宫人。
等卫宝林回?来?,对?着众人福了福, 不敢起身。
此刻众人都不敢看庄懿太后的面色。
沈初宜余光瞥见, 庄懿太后一直沉着脸, 倒是并?未显露出多深刻的惧怕和怒气来?。
宫里这两位太后,虽然庄懿太后看起来?笑容和煦, 恭睿太后总是冷言冷语,但沈初宜不知为何, 每次面对?庄懿太后都更紧张。
此刻她沉着脸,更让人心惊胆战, 在场无一人敢开口。
倒是萧元宸除了轻蹙眉心, 看起来?似乎一如往常。
“坐吧。”
他率先开口,然后才看向庄懿太后:“母后, 让宫人们?继续吧,不知宫妃们?还准备了什么贺礼。”
他语气平静,似乎方才根本就无事发生。
庄懿太后长长舒了口气,她重新抬起眼眸,笑容再度回?到脸上。
“好,我也好奇呢。”
她说着,坐在太后身后侧的定国公夫人倒是柔声开口。
“依次走礼倒是无趣,不如让宫人随意上前,反而?有趣一些。”
这位定国公夫人同宜妃生了七八分像,眉眼都很灵动,这个提议也很好,打破了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就笑了一下。
“好,都听你的。”
于是便由太后做主,挨个点人上前呈现寿礼。
大家的礼物大同小异,不是名家名作,就是金玉珍宝,大多都跟寿、福有关,太后的神情也越发欢喜。
无论什么礼物,她都给了赏赐,看起来?很是高兴。
就连德妃都强撑着笑容恬静,也轻声细语哄太后说话,可?在场众人都知道?,德妃心里只怕翻江倒海,坐立不安。
这几?日的事情皆与她有关,无论究竟是谁动的手,她打理宫事的确不力。
宫妃们?各怀心思,脸上却?都是灿烂笑容。
很快就到了沈初宜的贺礼。
等那一对?漂亮的牡丹金钗呈现在庄懿太后面前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贺寿祝福的寿礼。
太后抬眸看向沈初宜,笑吟吟问她:“怎么想起送这个?”
沈初宜羞赧地低下头,她并?未隐藏,很诚恳地道?:“回?禀太后娘娘,妾出身微寒,身无长物,手里更无珍物可?以呈送,便求了陛下,允妾挑一件寿礼,让陛下赏赐于妾。”
这件事宫里一早就有耳闻,当?时宜妃听说后,还贬低她是破落户,只会讨要东西。
有些妃嫔也是知道?的。
众人都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沈初宜低着头,瞧着是真的羞涩,也是真的无措,但她还是道?:“妾没什么见识,不知道?那些大家的墨宝和传闻,妾就是觉得这对?发钗配娘娘,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富贵荣华。”
沈初宜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抬头看向庄懿太后,对?她露出乖巧的笑容。
“妾只是想,若是太后娘娘能戴着妾呈献的寿礼就好了,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简单又直接,把谄媚的小心思明晃晃说出口,反而?不会让人厌恶。
况且,她这个礼物确实送到了太后的心坎里。
即便她是太后,却?也是女人。
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沈初宜是仔仔细细观察过庄懿太后的打扮,看出她所思所想,才特?地选的这份寿礼。
她不需要多么重的心思,不需要那些名贵珍宝,只要有一颗单纯真心,收礼之?人当?真喜欢,这就足够了。
四平八稳,却?也不会被旁人彻底比下去。
之?前年姑姑就教?过她,宫里生活,最怕默默无闻也怕光彩夺目,可?最难做的却?就是“恰好”二字。
果然,听了她的话,无论其他的妃嫔如何在心里咒骂她,庄懿太后的笑容倒是真诚几?分。
“真是个好孩子。”
庄懿太后说着又看向萧元宸:“皇帝一早就知道?沈才人要送什么,还瞒着我。”
萧元宸脸上重新挂上浅淡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一脸羞涩紧张的沈初宜,然后才看向庄懿太后。
“寿礼自然要生辰日送才好,这是给母后的惊喜。”
庄懿太后满脸笑容:“好,赏!”
沈初宜起身谢恩,满眼喜悦。
沈初宜的寿礼呈上去之?后,就只剩两个人的礼物了。
一个是杨充容的,一个是步充容的。
太后先选中了步充容的寿礼。
步充容送的是书法家所写的福寿绵延帖,是成国公府的珍藏之?物。
这福寿绵延帖闻名已久,步家从不拿出来?示人,未曾想今日竟让步充容呈给了太后。
这份礼物算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贵重和诚心的了。
看到这份帖子,太后眼睛都亮了。
她直接起身,萧元宸忙上前扶住她,母子两个就来?到了字帖之?前。
卷轴拉开,足有一人之?长。
这份帖子笔力雄厚,一气呵成,字帖的内容也极好,是当?年书法大家赵之?瑞给母亲八十?岁寿辰的贺礼。
后来?这份贺礼被步家收藏,十?分珍重,从不对?外展示。
旁人想要看一眼,步家都是不同意的。
太后娘娘看着这珍贵的字帖,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她甚至都有些感动了。
“步充容,你有心了,成国公也有心了。”
步充容接下来?的那句场面话,说
得动听极了。
“懿太后娘娘,臣妾懵懂,性格乖张,入宫之?后承蒙太后娘娘关照,才平顺至今日,臣妾无以为报。”
“同家父书信往来?时,提及太后娘娘的恩泽及生辰,家父感怀娘娘恩赐,便直接把这字帖送入宫中。”
步充容声音轻灵,却?字字句句都说进庄懿太后心间。
“与其让这绝世名作在库房中封存,不如呈给太后娘娘,博娘娘一笑。”
沈初宜都要给步充容鼓掌了。
看庄懿太后眼底水汽便知道?,她的的确确感动了。
就连萧元宸也颇意外地看了步充容一眼,跟着点了点头。
“母后,能得这样的寿礼,是母后的福气。”
庄懿太后用力点头:“对?,对?,步充容,你很好,很好。”
庄懿太后一连夸奖了两次很好,让在场宫妃的各怀心思。
有人跟着捧场,有人强颜欢笑,德妃现在心情沉重,无暇旁顾,宜妃则是满脸嫉妒,不满地看了一眼定国公。
这一样寿礼,可?是激起众生相。
真是有趣极了。
沈初宜是欢喜跟着捧场的那个,那甚至还顺着众人恭贺一声,添了一句:“娘娘真是幸福美满。”
一时间,气氛简直热烈。
等那份珍稀的福寿绵延帖收起来?,太后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后一份寿礼上。
有步充容珠玉在前,无论杨充容拿出什么寿礼,都不足为奇了。
杨充容倒是心态极好,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并?不怕自?己已经?被比了下去。
她直接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
“太后娘娘,如今只剩臣妾的礼物还未呈给娘娘,臣妾的贺礼肯定不如步姐姐的,”杨充容说着走到最后一名宫女面前,取过她手里盒子,直接放到了桌几?上,“娘娘就算不喜,也要夸奖臣妾几?句。”
这几?句话说得讨巧又俏皮,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深。
“好,好,哀家现在就夸你。”
妃嫔们?配合地笑了几?声,杨充容就拨开铜环,轻轻打开了盒子。
她笑颜如花看着庄懿太后,道?:“臣妾献娘娘福如东海白玉造景。”
她说完,脸上笑容不变,可?场面的气氛却?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她嘴角下压,岁月的纹路残酷爬上面颊。
杨充容原本脸上都是笑容,当?她看到太后的表情时,有一瞬间怔愣。
旋即,她仓促低下头,探头看向了盒子。
只看那干净精致的锦盒之?中,原本光洁莹润的白玉造景全然变了颜色。
刺目鲜血从精致的假山楼阁上流下,山川草木都被鲜血淹没。
悠然田园不见了,只剩下满目疮痍。
那一抹鲜红刺到了杨充容的眼睛,让她整个人呆立在地,满脸都是无措。
“我,臣妾……”
杨充容都有些结巴了,她仓惶地抬起头,求救似地看向萧元宸:“陛下,这不是臣妾的贺礼。”
萧元宸的面色比方才的还要沉寂,他对?杨充容挥手,道?:“你先坐。”
说罢,萧元宸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刘三喜,刘三喜麻利上前,合上盖子就退了下去。
今日的贺礼一连两次都被人破坏,明眼人都看出有人故意为之?,本来?今日是太后的大喜日子,这么一闹,喜全都没了,只剩下愤怒和尴尬。
众人都不敢开口,也无人敢去看庄懿太后的面色。
即便庄懿太后脾气再好,此刻也定会怒火中烧。
萧元宸目光一扫,冷冷看向在坐所有人:“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大吉日,应该和和美美,欢喜幸福。”
“你们?可?明白?”
萧元宸开了口,众人立即起身,躬身行礼:“是。”
萧元宸这才看向庄懿太后:“母后,之?后还有九天仙女舞和清平乐,以及南乐司准备的杂戏。”
此时,萧元宸的声音恢复如常。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庄懿太后手边:“今日是您的寿辰,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先高兴。”
“其余事,稍后再议。”
萧元宸语气平和,态度恭敬,从来?都是那幅孝顺的模样。
他的态度让庄懿太后的面色稍霁,眼眸中的沉寂也慢慢消散。
“有皇儿在,母后什么都不怕。”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萧元宸:“你才是母后的福气。”
————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之?后的宴会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谁也不敢摆脸子。
方才那一场插曲仿佛过眼云烟,一瞬消失在金沙湖碧波涛涛之?中。
随着丝竹声动,衣袂翩然,厅堂中觥筹交错,湖上风波不停。
船上挂着的纱幔随风飘摇,一串串如意结荡出红云,摇动了下面串着的铜铃。
叮铃,叮铃。
铃铛声清脆悦耳。
闹着,笑着,人人都那么开怀,都在祝福太后娘娘长命百岁。
没有人再提寿礼,也无人再说闹剧,所有人都围在太后身边,恭维话说个不停。
正午时分,船舶靠岸,宫人们?陆续送上宴席,自?是珍馐佳肴,盘碗精致。
沈初宜看着眼前的红烧蹄筋,有些眼馋,不过舒云不敢叫她多吃,只给夹了一筷子。
沈初宜难得同舒云撒娇,期盼地看着她。
舒云无奈叹了口气。
“小主,真不能多吃,鹿蹄筋性热,怕您上火。”
沈初宜遗憾地垂下了头。
舒云倒是知道?如何哄她开心,立即把透着凉气的杏仁豆腐送到她手边。
“但是今天可?以吃一碗冰碗。”
沈初宜一下便笑了。
等用过了午膳,沈初宜就告退下去更衣。
她顺着走廊往里走,来?到最后一间更衣房,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便从房间出来?。
往前走是虚伪的厅堂,往后去则是宽阔的甲板。
沈初宜思忖片刻,还是同跟着伺候的小宫人道?:“回?去若有贵人问,就说我有些胸闷,出来?吹吹风。”
借着怀孕的风头,能躲过好多闲事。
小宫人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来?到甲板门前。
守门的小黄门行礼,很麻利地给她开了门,另外道?:“小主一会儿记得站稳,若是要靠近船缘,请务必抓好绳索。”
贵人们?都喜欢看风景,宫人又不好拦着,只能这样叮嘱一句。
沈初宜笑着点头,一步跨出狭窄天地。
外面是一片海阔天晴。
一望无尽的苍穹伸手可?触,天上白云朵朵,阳光晴好。
金沙湖碧波辽阔,方才楼船行驶缓慢,此刻才将将来?到二十?八孔桥前。
双子岛一左一右,在孔桥两侧寂静坐落,在湖面上映衬出一片海市蜃楼。
仿若仙境。
沈初宜一时间有些出神。
她趴在围栏上,仰着头看远方的景色,舍不得错过任何景物。
她看得太过出神,以至于错过了身后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纤细的腰。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仰起头,看到了萧元宸垂落下来?的乌黑发丝。
“陛下?”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便轻声笑了:“陛下也胸闷吗?”
萧元宸松开手,把手放到栏杆上,同她的手轻轻挨着。
他把沈初宜整个抱在怀中,帮她挡去了身后吹来?的冷风。
沈初宜往后仰了一下,很自?然靠在了他怀里。
“出来?散散心。”
萧元宸道?。
“你喜欢这里吗?”
沈初宜眉眼含笑,即便此刻萧元宸看不到她娇俏的面容,却?也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喜悦。
“喜欢呀。”
沈初宜道?:“陛下,这是我第一次坐船。”
萧元宸垂下眼眸,看了看她耳坠上莹润的金珠耳铛。
有点素。
萧元宸心不在焉地想着,道?:“不晕船就是幸运。”
沈初宜笑了。
她的笑声随风往前飘,只有几?不可?查的欢喜钻入萧元宸的耳中。
又有点痒。
沈初宜道?:“陛下,睿太后娘娘晕车也晕船吧?倒是失去了很多玩乐机会。”
萧元宸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沈初宜就自?顾自?地说:“说实话,妾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风景。”
“十?三岁入宫之?前,妾就生活在家里的小乡村,每日不是打猪草就是洗衣做饭,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一个人种地赚钱,养活我同阿
妹。”
“那时候家里养了两头猪,十?只鸡,阿妹身体不好,每天尽心尽力照顾那几?只鸡,倒是比别家的更会下蛋。”
沈初宜不知道?为何忽然开始回?忆过往。
萧元宸也没有打断她,听她娓娓道?来?。
每当?同她说话,他的心都出奇安静。
所有的喧嚣和吵闹都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只有温柔宁静。
沈初宜道?:“那十?只小母鸡每天能下七八个蛋,阿娘就会取出两个,剩下的攒起来?换酱油和糖。”
“即便只有两个鸡蛋,但我同阿妹也会省出一口,故意放到母亲的碗中。”
“我记得十?二岁生辰那一年,母亲特?地去做了几?天苦工,给我买了一条红发带。”
“一晃神,好多年过去了。”
萧元宸即便再亲民,再知道?如何耕种,再关心民生,也从来?无人同他讲过这样平凡的农家生活。
虽然贫寒,可?听起来?却?母慈子孝,和和美美。
“年少?的时候,我有过很多心愿的,父亲生病之?后,我盼着父亲病好,父亲过世之?后,我又盼着家里富裕一些,早早治好阿妹,让母亲不要那么辛苦。那时候,我的人生里只有赚钱两个字,多余的风景从来?不曾看过。”
“其实家乡的景色很美,我家的屋舍后面就是村里的小杏山,那山上种了好多杏树,每年到了季节的时候,村里人都会一起去摘杏子,一起去卖给镇上的酒楼。”
“其实杏花也很美。”
“可?那时候的我从来?没关心过杏花,只关心能摘多少?杏子,换多少?药钱。”
萧元宸低下头,把下巴放到她肩膀上,头碰着她的。
“觉得辛苦吗?”
沈初宜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这一动,额角就磕在了萧元宸的额角上。
嘭的一声,两人一起愣了。
“噗。”
沈初宜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萧元宸也低低笑了一声。
他重新站直身体,手上挪移,慢慢覆盖住了沈初宜的手背。
两个人安静了很久。
萧元宸才说:“你继续说,朕还挺喜欢听的。”
沈初宜倒是沉默了。
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这些,可?能风景太好了。”
“后来?我入宫做宫女,一开始是侍奉李贵嫔,”沈初宜顿了顿,同他解释,“现在是德太妃,先帝龙驭宾天之?后,娘娘就去了归隐寺,为陛下和娘娘们?祈福。”
萧元宸道?:“朕记得德太妃,是个很和蔼的母妃。”
沈初宜就笑了。
她道?:“娘娘很好的,我刚入宫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家里贫困,母亲又没学过女红,我连缝补都没学过。”
“那时候衣裳坏了破了,我央求年长的姐姐帮我忙,德太妃有一次知道?了,就让擅长针线的姑姑教?导我。”
“其实我从那会儿才开始学针线,手艺不好,叫陛下笑话了。”
萧元宸没说话,却?握着她的手松开栏杆,往后摸去。
入手时熟悉的荷包。
沈初宜眼睛一亮,声音更欢喜几?分:“陛下戴着呢?”
萧元宸低笑一声,道?:“戴着呢。”
“沈才人费心所做,朕岂能不珍惜?”
他告诉沈初宜:“有时候东西不需要多精美,用心实用就好。”
“你不了解母后,今日所有的寿礼,唯独你送的母后最喜欢,当?时的笑容是不一样的。”
沈初宜有些惊讶。
“真的?”
萧元宸点点头,道?:“真的。”
沈初宜就又笑了起来?。
方才的那场不愉快两人都没提,沈初宜又开始说入宫后的琐事,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她就撒娇了。
“妾累了,咱们?回?去吧。”
主要是两个人一起出来?太久,若是让旁人知道?,还不知如何想。
沈初宜都是不怕旁人说闲话,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来?畅春园是过来?避暑开心的,不是过来?找事的。
若想斗,回?宫再说,畅春园先玩高兴才好。
萧元宸扶着她转过身,垂下眼眸看她。
“陛下?”
沈初宜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比金沙湖的湖水还要明亮。
当?真是月貌花容,风姿绰约。
尤其是那双染着笑的眼眸,自?是清眸流盼,明眸善睐。
萧元宸很喜欢沈初宜的这双眼。
在她坚定的眼眸里,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脆弱和恶意。
萧元宸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楼船随波荡漾,一如人心。
沈初宜面上绯红,她浅浅闭上双眸,似乎沉醉在这温柔乡里。
萧元宸轻轻抱了一下她,道?:“回?去吧。”
两人来?到门边,便看到姚多福欲言又止。
萧元宸瞥了一眼,姚多福倒是没有多话。
待回?到楼船中,厅堂里依旧歌舞升平。
这会儿换了杂戏班的伶人在表演,瞧着是彩球舞蹈,十?分精彩。
庄懿太后很喜欢看杂戏,今日这一出是新排的,众人都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爆发掌声。
待最后绣球高高坠落,稳稳落在伶人的怀中,太后娘娘便笑道?:“好!”
伶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柔软细瘦,她同太后行礼,声音清脆:“谢娘娘称赞。”
太后一挥手,她身边的钱掌殿就道?:“太后娘娘赏赐银二十?。”
那小伶人高兴坏了,跪下给太后磕头。
“娘娘大慈大悲,长命百岁。”
太后愣了一下,大家伙儿一起笑了起来?。
这一场千秋宴,就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结束了。
楼船回?到听涛阁,定国公府众人依次上前告退。
定国公府的人时常能入宫看望太后,她也并?未多依依不舍,勉励了几?句就让人走了。
等定国公府的人一走,太后就让人把几?位皇嗣带了下去。
听涛阁中,就只剩下太后皇帝和一众妃嫔。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庄懿太后并?未把今天的事情压到明日,甭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都想速战速决,绝不拖延。
果然,等人都走了,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
她冷声道?:“德妃,怎么回?事?”
第059章 第 59 章
庄懿太后当了二十多年皇后, 又做了四年太后,她但凡收起笑容,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相?当慑人。
她这话一开口,德妃面色刷地就?白了。
别看平日里?德妃端庄稳重, 一副尊贵持重的模样, 此刻在庄懿太后面前, 也?多少显得稚嫩。
她甚至难得慌张了一下。
德妃忙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臣妾管宫不力, 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初宜看到,德妃嘴唇都白了。
但沈初宜也?清楚, 她嘴里?说?着?认错的话, 心里?大概还是委屈的。
若是往常, 宜妃一定要落井下石, 不过她倒是知道自家姑母的性子,此刻倒是没敢开口, 只坐在那吃茶。
庄懿太后慢慢抬起眼?眸。
她生得很美, 即便已过不惑之年, 即将登入知天命的年岁,也?依旧美得夺魂摄魄。
那是多年荣华富贵, 权力巅峰蕴养出来的气魄。
只是年岁上来之后,她身上更多的是慈祥和温和, 冲淡了她艳丽夺目的五官。
此刻这一眼?,简直锋芒毕露。
德妃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沈初宜能感?受到, 在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 显得有些?害怕。
而萧元宸依旧在淡然吃茶。
庄懿太后的确比恭睿太后温柔和善,可她发脾气的样子, 在场众人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让诸位宫妃心里?都上了警铃,提醒自己以后要更恭敬。
庄懿太后定定看向德妃,这才?开口:“之前芙蓉园白选侍遇险,哀家念你头次办这样大的差事,会有疏漏也?情有可原,便没有严加训斥。”
“只不过才?一日,宫宴就?也?出了事。”
庄懿太后声音平静淡然,似乎并不生气,可众人却却都屏息凝神,一字一句仔细听讲。
“哀家有幸得先帝恩赏,统御
六宫二十载,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手段阴司,哀家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是佛像染血,寿礼被污,这是多大的事啊?”
庄懿太后甚至轻笑一声:“最?起码,动手的人没杀人放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几句话庄懿太后说?得轻描淡写,但沈初宜听来却毛骨悚然。
她这是在意有所指。
萧元宸安静坐在龙椅上,他垂着?眼?眸,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漠。
似乎庄懿太后所说?并无不妥。
庄懿太后也?不去看他,只淡淡扫视众人。
“德妃,无论旁人用什?么手段,无论生了什?么样的心思,归根结底,还是你管宫不力,若是你治下严厉,宫人皆臣服与你,又有谁敢助纣为孽,甘愿拿性命冒大不韪呢?”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庄懿太后今日手段凌厉,并非是要详查动手破坏寿礼之人,她来势汹汹,一股脑冲德妃发来。
德妃管宫两载,这两年宫里?平平顺顺,德妃名声也?越来越好,加上大皇子活泼健康,宫中的许多人就?动了心思。
人人都喜欢从龙之功。
巴不得自己就?是推举陛下上位的那个人。
谁不眼?红定国公府,谁不羡慕成国公府,如今再看忠义侯府,哪里?还有从前威风荣耀的光景。
可这从龙之功,也?不是人人都能赚到手里?的。
德妃的确年轻,她稍微心思浮动,就?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想来,方才?在楼船上,德妃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此刻她虽然面色灰白,却并不错愕惊慌,反而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宁静。
庄懿太后倒也?没有把话说?死。
她看德妃嘴唇都白了,倒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人做起恶来会是什?么模样,哀家也?知你辛苦,可如今这么多是非,哀家若是还轻拿轻放,旁人会如何想?”
“这宫里?的宫人黄门,满宫嫔妃,甚至内外?命妇又要如何看待?”
宫里?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今日的事情虽有萧元宸开口,不让宫人议论,可总会有风声流露出去。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德妃紧紧抿着?嘴唇,她几乎都要无法呼吸,听到庄懿太后的话,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平日的成熟稳重都被击散。
庄懿太后话音落地,听涛阁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撼内心,不由扪心自问。
若换了自己是德妃,能做得更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且不说?她们尚无管宫的经验,便是有,也?无法面面俱到。
优秀如德妃,也接连栽了跟头。
庄懿太后见德妃眼?底都红了,这才?叹了口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哀家知道你很努力,也?很勤勉,可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庄懿太后这一手欲扬先抑打了个措手不及,沈初宜心里?不由感?叹,庄懿太后才?不愧是管宫多年的上位者,她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轻松又干脆地拿捏住了德妃的心思。
即便她要罚德妃,要捧其他宫妃,德妃也?一句委屈也?说?不出口了。
这手腕让人真是佩服。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倏然看向萧元宸。
“皇帝,如今宫里?宫妃也?多了,四仪之上的高位妃嫔也多,不如就?让大家都搭一把手,一起管理宫事,如何?”
后宫的事,萧元宸从不插手。
他也?从来不会有更多意见,都是让庄懿太后处置。
不过太后还是问了一句,萧元宸也?一如往昔:“母后做主?便是。”
庄懿太后便点了一下椅子扶手,她抬起眼?眸,直直看向德妃。
此刻沈初宜才?发现,庄懿太后即便再如何美丽,也?到了年纪。
她那双眼?眸虽依旧漂亮,却再无年少时的清亮和透彻。
她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深浅。
庄懿太后缓缓道:“德妃,你管宫不力,宫中频出事端,哀家罚你三月俸禄,夺去管宫之职,思过三月,还望你潜心学习,他日重新?振作。”
这个责罚令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事能清晰看出,都不是德妃自己所为,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无辜者,但凡没有能力手段,就?要被这深宫吞没。
德妃入宫之后就?一直压过众人一头,她先诞育皇嗣,先升为四妃,先协理六宫。
一切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往上两步,再踮脚仰望,说?不定她就?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可偏偏就?差了这一步。
一桩桩小事堆叠起来的,是她脚下的泥沼,那泥沼脏污崎岖,打断了她攀登的路。
这个责罚说?到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
德妃这样的宫妃,本来就?不靠俸禄过日子,管宫之职被夺,也?不过只有三个月。
可对?于一向顺风顺水德妃来说?,这一个跟头摔得太狠了。
让她一时间竟没能谢过庄懿太后的恩泽。
听涛阁依旧安静,只窗外?微风拂过,簌簌作响。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重新?抬眸看向德妃。
一向沉稳的德妃落了泪。
她眼?睛通红,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婆娑。
她给了最?错误的回答。
她可以悔过、可以惋惜、可以痛恨始作俑者,唯独不能委屈。
她委屈,可是在怨恨责罚她的太后?
长信宫中,哭都不能随便哭,得找准时机,以最?完美姿态落泪。
庄懿太后微微蹙起眉头。
倒是萧元宸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开口:“德妃,还不谢恩?”
德妃如梦初醒,她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这一次,她直接跪倒在地。
“谢太后娘娘训斥,臣妾明白娘娘的慈爱之心,定好好悔过,他日不会再犯。”
她说?着?,一个头磕下去,咚的一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反应还算快。
沈初宜替德妃松了口气。
果然,庄懿太后的神色好转。
她声音也?柔和下来:“起来吧。”
等?德妃重新?落座,庄懿太后的眼?眸就?慢慢在各位妃嫔身上扫过。
德妃没了管宫之职,最?高?兴的要数宜妃。
除此之外?,众人倒是都还算沉稳。
太后不悦地看了一眼?有些?喜形于色的宜妃,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忽然开口。
“步充容进?退有度,孝顺贤德,着?升为从五品昭媛。”
说?着?,太后目光落在萧元宸身上,见他对?自己点头,才?继续说?下去。
“杨充容恭顺持重,温纯贤良,着?升为六品婕妤。”
太后没有停顿,继续道:“卫宝林聪慧机敏,着?升为正七品才?人。”
太后说?到这里?,又去看萧元宸:“皇帝,你意下如何?”
太后给诸位妃嫔晋封时,萧元宸神色一直淡淡的,等?到太后问这一句,他才?淡笑道:“母后做主?就?是。”
话音落下,被晋位的三名宫妃才?一起起身,感?谢太后和皇帝的封赏。
算起来杨充容和步充容等?人入宫也?有三四月了,她们入宫之后虽也?有恩宠,太后和萧元宸都有封赏,却一直没有升位。
如今无论如何,能得晋升,的确是喜事一件。
沈初宜大约明白为何太后会给几人升位,心里?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步充容今日的贺礼颇为用心,杨充容受到无妄之灾,卫宝林两日表现都极好,太后自然放在了心上。
有这些?事情在前,其他宫妃自也?无话可说?。
太后见众人神情都很平静,便满意点点头。
她开口道:“哀家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妹妹又身体不适,哀家不想让她操劳。”
“如今德妃要思过,协理宫事……”
太后顿了顿,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便由宜妃和耿贵嫔主?理,步昭媛和杨婕妤协理,一起处置宫事。”
“其他妃嫔也?要恭谨自持,谦卑恭顺。”
庄懿太后一锤定音,她冷冷看了一眼?想要开口的宜妃,道:“还望
你们齐心协力,一起位陛下分忧解难,还后宫平静。”
她气势恢宏地道:“都听明白了?”
所有妃嫔一起起身,异口同声:“诺,臣妾谨遵教诲。”
第060章 第 60 章
太后非常干脆利落地安排好了宫事。
她也不管各人心思?为何, 直截了当道:“德妃,今日寿礼之事是如何安排的?你且说?来?听听。”
德妃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到底还是维持除了体面, 起身?行礼后才开口。
“回?禀太后娘娘, 今日呈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是昨日一早就由各宫送至尚宫局的,负责看管寿礼的是尚宫局孙姑姑以及司礼监郑中监,寿礼都很贵重, 便由两司一起监管,统一搬运至楼船。”
随着德妃话音落下, 面色凝重的孙姑姑和郑中监一起进?了听涛阁, 恭敬跪在地上。
沈初宜见过很多次孙姑姑, 她是程雪寒的左右手?, 这一次来?畅春园,姚多福等人要跟着伺候陛下, 程雪寒就留在宫中, 由孙姑姑和徐姑姑等人过来?主持尚宫局事。
在沈初宜印象里, 这位孙姑姑平平无奇,只有?稳重二字最?适合。
这两个人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跪下之后并未惊慌,也并未哭天抹泪, 不等太后询问,孙姑姑就先开口。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 这次寿礼差事由奴婢和郑中监负责, 从昨日未时至酉时,陆续有?宫人把各宫娘娘小主的寿礼送达, 奴婢们统一检查封存,放入尚宫局的小库房。”
孙姑姑继续道:“今日卯时正,奴婢和郑中监一起监督取出寿礼,直接送上楼船,存放于楼船一楼厢房。”
孙姑姑条分缕析,口齿清晰,让人心平气和。
宫里出事,很少会?哭天抢地,宫人们也多不会?大声哭泣哀求,分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孙姑姑显然经验老道。
她说?完,她身?边跪着的郑中监继续开口:“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待寿礼都收到之后,小的便同?孙姑姑各派两人看守库房,一宫四人轮值。”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每一次收到寿礼,奴婢们都是陪着各宫送寿礼的宫人一起进?入库房,放好寿礼锦盒时,都要打开过目才能?封存。”
这个过程听起来?严谨缜密,各宫宫人和尚宫局、司礼监的人一起监督,事情本来?应该万无一失。
整个过程就没给旁人能?动手?的机会?。
庄懿太后倒是抓住了郑中监的意有?所指:“在德妃和杨婕妤之后进?入尚宫局库房的都是谁?”
郑中监躬身?行礼,声音清晰,道:“回?禀太后娘娘,德妃娘娘的寿礼是第一个送到的,杨婕妤娘娘的寿礼是最?后两名送入的,在杨婕妤娘娘之后的是……”
郑中监顿了顿,才开口:“是沈才人。”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是真的没想到,今日这桩事还同?她有?关。
但此事此刻,根本不容许她有?半分闪失,她也来?不及同?舒云对?词了。
这个郑中监,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过她反应也很快,立即起身?对?上前福礼:“回?禀太后娘娘,妾的寿礼是由宫女舒云呈送,舒云,你来?说?。”
她整个过程都没跟舒云对?眼神,而听到郑中监的话时,舒云也并不显得慌张。
舒云深吸口气,快步来?到堂前,错后半步跪在了郑中监身?侧。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是申时三刻从桃花坞出发,一路前去尚宫局,到尚宫局时,刚好看到了杨婕妤娘娘身?边的红缨,红缨还同?奴婢说?了两句话。”
“奴婢进?入尚宫局后,先见孙姑姑,孙姑姑引着奴婢来?到小库房前,当时郑中监是在的,”舒云顿了顿,继续道,“郑中监道需要检查勘验,奴婢便被郑中监引着,把锦盒放到架子上,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查看。”
舒云回?答得非常清晰。
“当时除了孙姑姑和郑中监,还有?一名宫女和一名黄门?,若是让奴婢指认,奴婢大概能?认出是谁。”
“查验过寿礼无误之后,郑中监亲自合上锦盒,贴好了封条,奴婢便道谢,告辞出来?。”
“奴婢进?入小库房时间在一刻之内,所行所至皆有?人陪同?,并未接触其余贵重之物,出来?后没有?盘桓,径直回?了桃花坞。”
这一番说?下来?,舒云规规矩矩,沉稳大方?,一点都不紧张。
就连一直趁着脸的太后也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甚至道:“年纪轻轻,倒是利落。”
舒云没有?喜形于色,她重重给太后磕头,道:“谢娘娘称赞,奴婢愧不敢当。”
太后没说?话,她瞥了一眼孙姑姑,孙姑姑便垂着眼眸道:“舒云姑娘所言甚是。”
于是沈初宜才起身?,直接跪下行礼:“陛下,娘娘,此事与妾毫无关系,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没开口,倒是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眼眸深处淡淡有?了笑意。
“都起来?吧。”
他开了口,就是宽赦了。
等舒云回?到沈初宜身?后,沈初宜重新落座,她才惊觉自己手?心出了汗。
她知道自己绝无问题,也知道舒云聪慧稳妥,可她仍旧担心舒云再进慎刑司。
进?去一次都脱一层皮,她不愿意身?边人再进?一次。
还好舒云谨慎,一点都没有?出错,不给别人拿住话柄的机会。
沈初宜正在思?索舒云之事,主位之上,太后冷冷开口:“郑中监,你现在来?推脱责任,可不是明智之举。”
郑中监哆嗦了一下,他低着头,这一次不敢再开口了。
舒云方?才言之凿凿,表明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郑中监当时也在场,他应该很清楚。
他特地提这一点,就是想祸水东引,看能?不能?把这个锅扣在毫无根基的沈初宜身?上。
奈何沈初宜自己虽是宫女出身?,但身?边的宫女却也一点都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祸事摘得干干净净。
这一下,就显得郑中监满怀恶意了。
太后什?么样的宫人没见过,郑中监这样的她可再了解不过。
太后道:“如此看来?,寿礼是被收入封存后出的事。”
这完全是尚宫局自己的问题。
孙姑姑心底叹气,却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责罚。”
郑中监也跟着磕头。
太后抬起眼眸,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略过宜妃,倒是看向了耿贵嫔。
耿贵嫔一惯温柔婉约,她平日里从不出挑,很是四平八稳的一个人。
早年还有?些活泼灵动,如今做了母亲,倒是沉稳许多,在这样的场面轻易不开口。
太后倒是说?:“耿贵嫔,你如何看?”
耿贵嫔都愣住了。
以前宫里头的事,上有?太后和德妃,下有?宜妃,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
可众人的目光就落在身?上,耿贵嫔即便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也要起身?说?两句话的。
她犹豫一瞬,还是起身?行礼:“回?禀娘娘,臣妾以为……”
耿贵嫔心一横道:“臣妾以为,应该严加审问那四名宫人,看他们是否隐瞒了内情,另外也需要挨个询问上船之后看守的宫人。”
耿贵嫔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臣妾还以为,做此事者对?太后娘娘并无恶意,只是借着太后娘娘的手?排除异己。”
很难得,耿贵嫔居然替德妃说?了句公道话。
她的处置也干脆了当,一点都不犹豫。
太后颇有?些意外,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欣赏,她竟是笑了一下:“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今日的事,由你跟杨婕妤一起处置。”
太后没有?多做解释,她再次看向众人:“今日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不过是件小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庄懿太后倒是豁达。
“皇帝,你说?呢?”
萧元宸淡淡一笑,眉宇皆是舒朗。
他抬起眼眸,目光平直而笃定:“都退下吧。”
众人起身?,躬身?见礼,依次而出。
沈初宜跟在众人之后,依稀听到太后的声音:“来?人,把他带下去。”
待回?到桃花坞,沈初宜卸下钗环妆容,更衣洗漱过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舒云把如烟和若雨叫了进?来?,仔细说?了今日的事。
如烟脸色难看:“那姓郑的阉货明显是栽赃陷害,还好姐姐机敏,没有?落入陷阱中去。”
舒云抬眸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拍了一下她的手?,道:“你今日做的很好,有?赏。”
舒云倒是不骄不躁的,她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沈初宜就看向如烟两人,道:“以后你们在外行走,也须得小心谨慎,再遇到今日之事,一定不要单独行事,最?少也得拉着其他宫人和尚宫局的人一起。”
如烟和若雨行礼:“是。”
沈初宜垂下眼眸,此刻竟觉得无比疲累。
这一天虽是太后的千秋宴,大家欢欢喜喜,一起欢度佳节,然而每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不敢有?一丝放松。
沈初宜竟觉得口干舌燥,有?些头晕目眩。
舒云让如烟伺候她吃了润喉的雪梨汤,沈初宜才哑着嗓子开口:“耿贵嫔也是很透彻。”
“她直接说?,今日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栽赃陷害。”
“而德妃,就是那个人的目标。”
事实证明,无论事情究竟为何,德妃的确跌了大跟头。
舒云一口把茶喝干,这才觉得舒坦些。
“小主,你觉得会?是谁呢?”
沈初宜笑了:“你觉得德妃对?谁有?威胁?”
舒云有?些不确定,如烟也若有?所思?,倒是若雨开了口:“小主,奴婢觉得德妃娘娘对?谁都有?威胁。”
沈初宜有?些意外看向若雨。
她以为众人会?回?答宜妃,若雨这个回?到倒是让人欢喜。
沈初宜笑了一声。
若雨有?些羞赧,她道:“奴婢说?错了?”
沈初宜道:“不,你说?的很对?。”
“德妃是如今宫中份位最?高的妃嫔,她协理?六宫两年,膝下又有?皇长子,可谓是荣耀名声集于一身?。”
“如今宫中尚无皇后,只要有?心,都会?把德妃视为对?手?。”
沈初宜叹了口气:“德妃太大意了。”
舒云若有?所思?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沈初宜还要说?话,一张嘴,却打了个喷嚏。
她这动静不小,直接让围在身?边的三人面色一变。
“小主,您发热了。”
舒云面色凝重拿开手?,立即就吩咐人去请黄茯苓。
等沈初宜一觉起来?,依旧觉得头晕目眩,她费力的一睁开眼,就感受到眼前一片模糊。
有?一个身?影坐在床边,正垂眸看着她。
沈初宜哑着嗓子开口:“陛下?”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朕在。”
————
沈初宜昏昏沉沉的,她感觉身?上出了一层汗,可又觉得冷,此刻极不舒服,整个人都疲惫无力。
她勉强睁开眼睛,根本看不清萧元宸的面容。
她还想再坚持,一双大手?就覆盖住了她的眼眸。
“闭目凝神。”
确实是萧元宸,沈初宜这次安了心。
她合上眼眸,浅浅呼了口气。
炙热又滚烫。
她声音有?些哑,因为病了,尾音颤颤巍巍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嗔。
病中的沈初宜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孩子气。
这是平日里很难见到的。
“陛下,妾发热了?”她问。
萧元宸应了一声。
他伸手?取过边上放着的帕子,在凉水里浸湿,拧干后仔细覆盖在了沈初宜额上。
“你今日吹了风,受了寒,回?来?后就发热了,”萧元宸声音沉稳,“黄茯苓过来?看过,说?你忽然搬来?畅春园,有?些不太适应,今日坐船全部?激了出来?。”
沈初宜都觉得有?些好笑。
“妾哪里那么娇贵了,以前风里来?雨里去的,还不都好好的。”
宫里这些年,她什?么苦没吃过?不过是搬了一回?宫,竟是把自己弄病了。
可她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这几日在畅春园也很开心。
“你有?身?孕,如何不娇贵?”
萧元宸总是不太喜欢听沈初宜说?这些,他知道她以前吃过很多苦,可那些都已时过境迁,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无法让时光倒转。
所以每次听到她这样自嘲,他总会?觉得心里被压了秤砣,沉甸甸的,有?些滞郁。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动了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腹。
才三个多月,肚子还没显怀。
“孩子无事吧。”
萧元宸道:“无碍,不过因着有?孕,黄茯苓只能?给你用最?温和的药,不知你还得病几日,这几天就好好休养,哪里都不要去了。”
难怪要用冰帕子降温。
沈初宜笑了一下:“不出去反而安静。”
原本在长信宫,似乎还没那么多是非,一到了畅春园,那些眼花缭乱的手?段齐齐出现。
萧元宸沉默片刻,道:“等事情结束,你再出去行走,乖一点。”
沈初宜哑着嗓子笑了一声:“妾还不乖?”
两个人说?了几句,沈初宜就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萧元宸说?:“你病了,朕如何能?不关心?”
沈初宜就又笑。
她此刻嘴唇苍白,脸颊却泛着红,秀气的眉眼闭着,显得格外苍白羸弱。
可她笑起来?的样子,却一点委屈都没有?,反而干净又纯粹。
她是真的很高兴。
“陛下心里有?妾,这病来?得值得。”
萧元宸却拍了一下她的手?:“胡言乱语,健康才好。”
沈初宜轻轻应了一声。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萧元宸才道:“过几日,再给你晋封吧。”
沈初宜愣了一下,不知萧元宸为何说?这些。
对?于份位,沈初宜从来?不着急,她知道等生?下孩子,她肯定就能?成?为四仪。
等升为四仪之后,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从下三位到中三位,犹如一道天堑,就如同?正五品堂官一样,再往上一步就柳暗花明,可许多人却硬生?生?卡在那里,直到头发花白都不见希望。
她相信自己,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可以一步步爬上去。
所以她从来?不着急。
只未曾想到,竟是萧元宸替她考虑了这些事。
沈初宜依旧闭着双眼,没有?主动去看萧元宸的眼神,她手?里微微用力,用那双滚烫的手?攥住了萧元宸的。
“陛下真好。”
千言万语,只有?这四个字最?真诚。
萧元宸笑了一下,居然哄她:“就这四个字?”
“你也不关心朕要给你什?么份位?”
沈初宜面色苍白,却微微勾起唇角,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陛下给的,什?么都好。”
沈初宜晃了一下他的手?,认真道:“妾其实并没有?那么着急。”
她实话实说?:“人生?漫长,妾总能?一步步走到陛下身?边,一直陪伴在陛下左右。”
“陛下是个很心软的人,不会?舍弃妾的。”
沈初宜的声音温柔亲昵,犹如情人呢喃。
却是那么笃定。
“我坚信,陛下心里会?一直有?我的位置。”
心里有?她,那么荣华富贵,份位尊荣,早晚都会?有?。
所以沈初宜从来?不着急。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紧闭的双眸,看着她颤抖的卷翘睫毛,轻声笑了一下。
他没有?给她笃定的回?答,却俯下神,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你好好歇着。”
说?罢,萧元宸帮她盖好被子,起身?离开了。
等人走了,沈初宜才长舒口气。
她这一场病
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并不严重,当日用了药,睡了一整夜,次日就退烧了。
舒云帮她擦身?,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才道:“小主,御膳房送了红枣鸡汤过来?,还有?瘦肉小米粥和红糖流沙包,小主可要用一些?”
沈初宜今天轻松许多,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坐起身?来?,靠在床榻边,简单洗漱过后就开始用膳。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吃得也不多,不过精神却格外好,整个人都很精神。
“昨日都发生?了什?么?”
如烟侍奉她用膳,轻声细语开始讲述。
“昨日陛下走后,司礼监的一名看管小库房的小黄门?便招供了,说?他家里缺钱,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夜里轮值时留一下门?。”
“整个过程都是书信往来?,他自己心慌,不敢留着,已经都烧了。”
“留门?的时候他怕被人灭口,也不敢看,但他很肯定那人是个黄门?。”
“因为脚步声很重。”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这岂不是没有?任何线索了?”
如烟的神情也有?些沮丧。
“是的,昨日慎刑司审了一整夜,只有?这个小黄门?招供了,慎刑司并司礼监又去搜他住处,确实发现他家中父亲重病,急需用钱。”
“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线索了。”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可知道为何只有?德妃和杨婕妤的寿礼被污染?”
如烟愣了一下,仔细思?索一番,道:“赵姑姑说?,德妃和杨婕妤的寿礼正好放在最?外侧,可能?方?便动手?,时间又紧迫,就只对?这两样下了手?。”
沈初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芙蓉馆的事呢?”
如烟摇了摇头:“听闻卫才人已经去了司礼监,挨个看黄门?面相,不知何时会?有?线索。”
“不过诸位娘娘身?边的宫人,芙蓉馆伺候白选侍的宫人和扫洗宫人,暂时都是清白的。”
“路宝林身?边的宫人已经回?去继续侍奉了。”
他们可是被审了一天一夜,能?看到现在,要么就是真的清白,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心里虔诚得很,哪怕是死也不可能?说?。
沈初宜看来?,这都有?可能?。
宫里的确蝇营狗苟,可也有?人真心相待。
不过这不是沈初宜要操心的事,她道:“让甄顺继续盯着,这几日咱们都不出门?,即便来?人,也说?我病中不能?见客。”
她这病来?得恰是时候。
宫里这些是是非非,暂时都与她无关,就如同?萧元宸说?的那样,等风波结束了,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思?及此,沈初宜脸上带了些笑。
她有?时候看不懂萧元宸,不知道他是温柔还是冷漠,不过至少,对?她,他还是存了温柔和用心的。
这就足够了。
宫里这么多人,妃嫔无数,沈初宜从不盼望什?么独一无二的真心,也从不相信白头偕老的爱情。
就连她自己,都不会?唯独喜欢哪一支珠钗,金银首饰那么多,她哪一个都喜欢。
沈初宜只知道,萧元宸只要对?她还有?心,那她就能?在宫里步步攀升,荣华富贵。
她好好活着,同?孩子一起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就比什?么都强。
看如今的两位太后,那日子多滋润?
想到这里,沈初宜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烟:“小主?”
沈初宜轻咳一声,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她道:“我这两日可还要吃药?”
如烟说?:“要吃的。”
沈初宜应下就没再说?话。
如烟倒是说?:“方?才舒云姐说?,德妃娘娘好似也病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要是德妃,她怕也会?生?病。
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对?于这些天之骄女来?说?,如何能?受得了?况且虽然庄懿太后训斥她的时候没有?外人,可当时在楼船上定国公一家还在呢。
这让德妃如何能?心平气和接受?
沈初宜自己病着,此刻也不敢去打搅德妃,便道:“你让舒云操心,看看其他娘娘们可有?送礼,若是送了,咱们就选最?四平八稳的人参送过去。”
反正沈初宜手?里的名贵药材都是萧元宸赏赐的,封条都还在,沈初宜左手?倒右手?,也不怕出事。
如烟应:“是。”
吃过了药,沈初宜又有?些犯困了。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等她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正午阳光灿灿。
沈初宜躺了一会?儿,终于躺不住了。
她唤道:“如烟,我想起来?。”
回?答她的不是如烟的声音,而是熟悉的脚步声。
沈初宜抬起眼眸,就撞进?萧元宸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萧元宸垂眸看她,道:“不是说?自己要乖?”
沈初宜委屈巴巴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乌黑纯净。
萧元宸不由想起少时养过的小奶狗,那双大眼睛总是湿漉漉的,他每次给他喂饭,小奶狗都欢喜地摇尾巴。
会?低下头,让他揉一揉自己毛茸茸的发顶。
真是……
萧元宸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下。
真是一模一样。
沈初宜有?些懵,然后才道:“陛下,我已经躺了一整天了。”
萧元宸在床边坐定,伸手?贴上她的头。
冰冰凉凉的,只有?正常的身?体温度。
看来?她的确好了。
萧元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手?指下滑,轻轻抚摸住了她娇俏的脸颊。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在他手?上蹭了一下。
萧元宸只觉得手?上痒痒的,心里也是。
他低笑一声,伸手?把她拥进?怀中。
病了一日,沈初宜身?上再没有?茉莉芬芳,只有?淡淡的苦涩药味。
并不难闻。
反而让人头脑清醒。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倒是有?耐心哄她:“再坚持一日,可好?”
“晚上黄茯苓过来?给你请脉,等她确定你好了,再下床走动。”
沈初宜叹了口气:“好吧。”
听声音,还挺委屈的。
萧元宸笑了笑,他在沈初宜耳边说?:“待你好转,就让你家人来?畅春园看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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