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我们都是一样的。
说的不是身份, 不是地位,是当时身处东暖阁,两个身不由己的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被顾婉颜所?害。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声音也有些?干涩, 却又有些?羞赧。
“妾哭泣, 只是…
…只是羞赧罢了。”
萧元宸垂眸看着沈初宜, 见她服了药已经好转,面色也不再苍白,便扶着她靠坐在床畔, 亲自取了红枣茶给她。
沈初宜红着脸吃了,才小?声道?:“陛下, 孩子可有事?”
萧元宸道?:“无?事, 你安心养胎, 朕会让黄茯苓全权负责。”
沈初宜松了口气。
她低下头?, 抚摸着小?腹,脸上浮现出慈爱来。
“真?好。”
萧元宸看着这幅温馨画面, 说话声音都难得温柔几分。
“朕准备升你为才人。”
沈初宜愣了一下。
“陛下?”
萧元宸看了看她, 道?:“如今宫中空置宫室不多, 若你独住一宫,反而不便。”
沈初宜即便能升为才人, 也是小?主?,需得等她诞育皇嗣, 方能再升一升。
既然只是才人,她身边只能一名大宫女, 一名内行走, 普通宫女两名,小?黄门两名。
剩下的就?是宫殿原本配置的扫洗宫女和扫洗黄门。
没有主?位娘娘的宫殿, 这些?粗使宫人的人数都很少。
但若是住到有主?位娘娘的宫室中,粗使宫人的数量都是配齐的。
只不过娘娘们每日事情繁多,粗实?宫人是否能得空侍奉小?主?们,就?未可知?了。
沈初宜都很意外,萧元宸还知?道?这些?,也愿意同?她解释。
不光她意外,萧元宸自己也很意外。
不过他未再多说什么,只道?:“明日你就?搬去长春宫后殿。”
沈初宜面上浮现出感激神色:“谢陛下恩典。”
长春宫只有步充容住在前殿东配殿,后殿空置,无?人居住。
确实?适合养胎。
这样想着,沈初宜心里高兴,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就?这样清晰出现在萧元宸的眼眸中。
“陛下真?好。”
萧元宸心里微微一动。
他伸出手,揽住了沈初宜单薄的肩膀。
比记忆里的还瘦弱。
“你放心养胎便是了。”
沈初宜安静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陛下,若是妾真?的能升为才人,是否能让之前永福宫殿姐妹去长春宫伺候?”
萧元宸没想到她提的居然是这件事。
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
沈初宜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陛下真?好!”
就?连夸赞都是一摸一样的,却并不叫人觉得敷衍。
萧元宸看着她,也回以?一个微笑。
他的笑容很浅,却并不敷衍和冷漠。
“只有这一个愿望吗?”
沈初宜想了想,果断摇了摇头?。
“陛下,妾还有两个愿望。”
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很贪心了。
但萧元宸依旧没有厌烦,他道?:“说吧。”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陛下,妾的阿妹身体孱弱,之前……已经命人给阿妹看过病,同?妾说要用心医治一年才能康复,妾恳请陛下,命人继续给阿妹治病。”
作为一名宫妃,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愿望了。
萧元宸道?:“你检举顾庶人的那一日,朕已命人办妥,另外……”
萧元宸顿了顿:“你母亲和阿妹已经被接去镇上,有尚宫局外行走安排照顾。”
再怎么说,沈初宜都是宫妃。
哪里有宫妃娘家穷困潦倒,挣扎活着的道?理。
即便沈初宜只是个下三位的小?主?,娘家又只有母亲阿妹两人,也不能薄待。
“不过,你母亲坚持想要自食其?力?,外行走便给她开了个铺子,置办了田产铺面,你的家人如今过得很好。”
沈初宜狠狠松了口气。
她眼角微红,低头?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的性格随了母亲,坚韧,顽强,从不服输。
面对困境,母亲也坚持了下来,如今听说女儿乍然荣华富贵,她也没有坐享其?成,而是想着自力?更生,不给女儿丢脸。
挺好的。
见不到面,却知?道?她们过得好,沈初宜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沈初宜安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陛下,妾想见见顾庶人。”
此?时萧元宸才微微蹙起眉头?。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劝阻,只是道?:“诏狱森寒,等你好些?再去吧。”
沈初宜乖巧点头:“诺。”
萧元宸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直接离开去忙了。
沈初宜靠在钟萃阁的拔步床上,看如烟小?心翼翼端着鸽子汤进来。
“小?主?,这是御茶膳坊送来的,让您垫垫肚子。”
沈初宜自己接过汤碗,慢慢吃起来。
如烟站在边上,看着沈初宜,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主?仆两个才相?视一笑。
如烟用极小?的声音说:“奴婢表现得还行吧?”
沈初宜只来得及听到了她那一句哭诉,后面都不太清楚,但看萧元宸的态度,就?知?道?如烟表现极佳。
沈初宜夸了她一句,两人到了此?时,才终于?放松下来。
钟萃阁是乾元宫后院中的偏殿,但有上下两层,是个藏书阁。
这里很清静,是萧元宸日常读书散心之所?,外面几乎无?人走动。
沈初宜吃了鸽子汤,还是觉得累,就?睡下了。
如烟一直守在钟萃阁,到了傍晚时分,才唤她起来。
“小?主?,方才孙公公过来,说陛下晚间过来用膳,让您等待。”
沈初宜眸色一闪:“知?道?了。”
于?是,当萧元宸忙完了政事,踏入钟萃阁时,就?看到沈初宜小?心翼翼摸着书架上的古籍。
边上如烟恰到好处说:“小?主?,咱们宫里也有这本书呢,是不是叫三字经?”
沈初宜背对着门口,笑着说:“是,那可是徐姑姑给我的,我学?了不少,回头?我也教你识字。”
她话音落下,似乎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忙回过头?来,对萧元宸见礼。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萧元宸挥了一下手,只叫她去八角厅用膳。
萧元宸不喜欢讲那么多规矩,也不铺张浪费,让沈初宜陪他用晚膳,就?直接让沈初宜坐主?桌,不用再给她备一桌膳食。
皇帝陛下的晚膳很丰盛。
六道?冷碟,八道?热碟,还有几样点心水果,主?食备了几样,不过数量都不多,显然是萧元宸要求过的。
这里面的许多东西?沈初宜甚至都没见过。
她恰当表现出好奇。
萧元宸瞥了姚多福一眼,姚多福就?立即解释:“小?主?,这是爆鳝丝,用的是最好的巫溪黄头?鳝,洗净切断,用平章的豆瓣酱爆炒,火候要把控的恰到好处,鳝丝很嫩,却很入味。”
一看姚多福这体型,就?知?道?是个美食老饕。
沈初宜小?心看了看萧元宸,见他没有不喜,才对姚多福笑着说:“味道?极好。”
姚多福得了鼓励,之后又给沈初宜介绍了几样膳食,沈初宜挨个都夸了。
就?在这你来我往间,萧元宸不自觉多吃了半碗碧梗米。
用过了晚膳,沈初宜就?要回荷风宫了。
一般宫妃被招来乾元宫,大多都会留下侍寝,不过沈初宜有孕在身,就?没有非要留下。
姚多福可是个人精。
他没敢让这即将荣升的沈才人自己走回荷风宫,而是让孙成祥安排了轿子,又叫了个徒弟亲自送她回去。
姚多福的这个徒弟是最最忠心的,名叫刘三喜,之前在堆绣阁见过一次。
他生得平平无?奇,人倒是很高大,等来到荷风宫,还同?守门的黄门叮嘱:“沈小?主?归来晚了,干爹吩咐叫你们好好伺候,备好热水。”
干爹当然就?是姚多福。
姚多福的态度,很多时候就?代表萧元宸的态度。
那守门黄门立即道?:“刘哥您这话说的,咱们伺候小?主?一贯用心。”
沈初宜被如烟扶着往里走,一边看向刘三喜:“三喜公公,多谢。”
刘
三喜没有多话,直接离开了。
沈初宜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此?时暮色四合,晚霞已散,转眼过后便星夜降临。
对面的东配殿安安静静,除了亮着灯,倒是没有别的动静。
沈初宜自然不会自讨没趣,非要去找邢昭仪自讨苦吃,她直接回了自己西?配殿。
刚一回来,如烟就?开始忙忙碌碌伺候她洗漱更衣。
等沈初宜在床上坐定,如烟也不问她为何有孕,只心疼地看着她的膝盖:“得好几日才能好了。”
沈初宜握了握她的手:“今日你吓坏了,我心里都记得。”
如烟眼眶一红,她点点头?:“小?主?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沈初宜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头?。
如烟抿了抿嘴唇,她小?声问:“小?主?一早就?知?道?有孕,为何当时不说?”
沈初宜垂下眼眸,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一件事只能要一次工钱。”
“两件事则要翻倍。”
若她当时就?说自己有孕,最多只能封为宝林或者选侍,那多亏?
如烟若有所?思点点头?,倒是孺子可教。
次日清晨,沈初宜是被巧圆的嗓子吵醒的。
索性昨日用了安胎药,又吃了一顿好的,沈初宜休息得很好,今日精神就?比昨日要好得多。
她刚醒来,就?听到巧圆的声音:“你们小?主?真?是金贵,昨日里娘娘都说让她去听训导,怎么陪陛下用了一顿晚膳,就?连昭仪娘娘的面子都不给了?”
如烟就?一句话:“劳烦巧圆姐禀报昭仪娘娘,小?主?身体不适,今日无?法听训了。”
巧圆横眉冷竖。
沈初宜自己穿好衣裳,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过去开了宫门。
灿灿阳光照耀而下,周身都是暖的。
沈初宜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看着院中的巧圆:“巧圆,我是真?的病了,你同?娘娘说一声,过几日好了,我再给娘娘请安。”
她这刚开门,对面东配殿的门也开了。
邢昭仪端着一张笑脸,温柔客气:“我听闻妹妹昨日运气好,竟是在芳菲苑遇到了陛下,不过……”
她话锋一转,忽然含沙射影:“不过,妹妹可能还是不懂宫规,侍奉不周,没能留在榴福殿侍奉陛下,我一早听说,心里可是为妹妹着急呢。”
她以?为沈初宜当真?不得陛下眼缘,昨日这么大的机缘,她竟没有把握,黄昏时分竟是被送了回来。
邢昭仪今日早早起床,就?是为了落井下石。
沈初宜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只嘴里客气:“多谢昭仪娘娘惦记妾,妾感激不尽。”
邢昭仪志得意满,巧圆也是斗志昂扬,两人正准备逼着沈初宜过去继续学?跪,就?听外面忽然传来热闹声。
片刻后,八名内侍出现在荷风宫中,各个手里都捧着赏赐。
邢昭仪看着打头?的孙成祥,眼睛一亮。
以?为今日的赏赐是往自己这里来。
“孙公公,今日劳烦您跑着一趟,去本宫殿里吃杯茶吧。”
孙成祥客客气气拒绝了邢昭仪,转头?看向沈初宜。
“沈小?主?,恭喜。”
“陛下封您为正七品才人,赐住长春宫后殿。”
第032章 第 32 章
短短一句话, 直接把邢昭仪砸蒙了。
规矩和体统已经被她?遗忘,她?下意识开口:“怎么会?”
孙成祥不去看她?,只对后面一挥手,然后客客气气看向?沈初宜:“沈小?主, 请您接旨。”
跟着的小?黄门立即上前铺好蒲团, 请沈初宜跪下听诏。
孙成祥声?音不轻不重, 可调门却很?高,清清亮亮响彻荷风宫。
不说前殿,后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荷风宫答应沈氏, 秀外慧中,恭谨持重, 今孕育皇嗣有功, 晋封为正?七品才人, 赐住长春宫后殿。”
“另赏头面两套, 红宝石石榴盆景一对,漆雕紫檀屏风一个, 山水嵌宝座屏一个, 妆花缎、如意锦、蜀锦、素锦、竹纹纱、柔烟纱等各两匹, 白瓷果盘摆件一套,名贵香料四盒, 贡茶四盒,笔墨纸砚一盒, 另赏银百两。”
孙成祥说完,躬身对沈初宜客气道:“沈才人, 恭喜恭喜。”
沈初宜对着乾元宫的方向?行过?大?礼, 才起身,直接就是一个大?红封:“多谢孙公公。”
孙成祥笑眯眯道:“沈才人, 昨日?里陛下就下了旨,今日?一早尚宫局就已经过?去长春宫准备了,您这边缺的宫人,那边都已经备齐。”
说到这里,他又道:“这都是陛下赏赐的,您掌掌眼,小?的直接给您送到长春宫。”
沈初宜笑容客气:“孙公公真是周到,有劳了,回?头安顿好,再请孙公公吃茶。”
孙成祥打了个千,他细长眼一扫,看向?荷风宫中的扫洗黄门。
“下午好生伺候沈才人,可不能怠慢。”
等办完了正?事,孙成祥也不厚此薄彼,客客气气对邢昭仪道:“昭仪娘娘,今日?小?的事情太多,就不叨扰了,改日?再给娘娘行大?礼。”
邢昭仪面色难看至极,却勉强维持着体面,甚至还?要和气地送走孙成祥。
等孙成祥带着人呼啦啦走了,邢昭仪才回?过?头,看着安静站在院中的沈初宜。
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似乎没什么脾气,可以任人拿捏。
她?今日?可算明白,什么叫会咬人的狗不叫了。
不过?几日?功夫,她?就从答应升到了才人,甚至还?怀了皇嗣。
之前在永福宫中一定发?生了别的事,这个不声?不响的宫女也早就承宠,并有孕在身。
难怪她?能从宫女直接被封为答应。
她?已是才人,待到皇嗣落地,她?还?要高升,一跃成为中三位娘娘。
一个月之前,她?才只是个二等宫女。
邢昭仪面色慢慢沉寂下来,她?看着沈初宜,终于开口。
“恭喜沈妹妹。”
这一次,她?再无轻慢:“祝妹妹以后飞黄腾达,荣华富贵。”
沈初宜冲她?福了福:“谢昭仪娘娘。”
邢昭仪冷哼一声?,拂袖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孙成祥去而?复返。
他手里空空如也,并非来找沈才人,而?是直接来到了邢昭仪面前。
“昭仪娘娘,传陛下口谕。”
邢昭仪已经明白了什么,她?咬紧牙关,对乾元宫行福礼。
“臣妾听谕。”
孙成祥语气平和:“昭仪邢氏有违宫规,罚闭门思过?三月,非请安不得出,另宫女新枝、巧圆不逊宫妃,各杖十,钦此。”
“什么!”
三个月的责罚,比邢昭仪以为的要重得多。
她?面色铁青,这一次维持不住体面了,整个人都晃了晃,差点摔倒。
巧圆浑身颤抖,却还?是面色苍白地上前扶住她?:“娘娘。”
邢昭仪一把挥退了她?,勉强站好,对孙成祥道:“臣妾谨遵圣谕。”
等孙成祥离开,邢昭仪才回?头看向?沈初宜。
她?眸子?幽深,眼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真厉害,沈初宜。”
邢昭仪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多远。”
说罢,邢昭仪拂袖而?去。
如烟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在见邢昭仪走了,才有些担忧地道:“小?主,这……”
沈初宜扶住她?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回?了西配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沈初宜告诉如烟:“怕什么,这宫里人人都要争,我自然也可以。”
沈初宜在荷风宫的东西不多,不用?她?动手,如烟和晓芹就一起收拾妥当了。
下午选了个不热的时候,又叫了两个荷风宫的小?黄门,沈初宜就直接搬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跟荷风宫就隔着延华宫。
一刻不到,沈初宜就到了长春宫。
此刻长春宫宫门大?开,一名姑姑模样的中年妇人站在宫门口。
见沈初宜来了,那名姑姑便上前,对沈初宜见礼:“恭迎沈才人,沈才人大?喜。”
她生了一张方脸,看起来很?是面善。
“奴婢是充容身边的管事姑姑,家主仁慈,特赐姓步,才人叫奴婢步姑姑就是。”
这宫里说起来规矩森严,可又可以毫无规矩。
就比如宫妃们身边侍奉的宫人,都是等级分明的,自司职宫女往上还?有三级,正?六品掌殿姑姑,专侍奉皇后,正?七品掌事姑姑,侍奉皇贵妃、贵妃以及四妃,再往下才是从七品的管事姑姑,侍奉九嫔。
就想之前的邢昭仪,宫中就没有管事姑姑,身边的话事人是司职宫女冷新枝。
但这位刚入宫的步充容,却有管事姑姑,还?是从娘家带入宫里专门侍奉她?的。
沈初宜和气地道:“有劳步姑姑,我并无多少行李,自己收拾便可,怎好叨扰充容娘娘。”
步姑姑也不强硬,她?陪在沈初宜身边,笑眯眯看着她?。
这位沈才人,当真是漂亮。
她?的漂亮同?宫里的其他宫妃还?不同?,她?的漂亮安静、柔和、没有一丝喧嚣。
让人看了就心生平静。
难怪。
步姑姑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对沈初宜道:“沈才人,让宫人去忙,奴婢给您介绍一下长春宫。”
长春宫同?荷风宫规制类似,都是九嫔的主殿,不过?长春宫的后殿少了一处花厅和花园,多了一个藏书?阁,名叫思无涯。
其实思无涯以前并非藏书?阁,只是先帝时住在这里的庄嫔娘娘喜欢读书?,便把赏景的阁楼改成了藏书?阁,一直沿用?到了今日?。
沈初宜看到思无涯的时候,心里是真的很?欢喜。
看来这个宫殿,萧元宸是专门为她?选的。
沈初宜笑容恬静,性子?平和,步姑姑也很?客气,两个人有说有笑,竟是和和气气把搬宫的差事办完了。
等行李都安置好,步姑姑才对沈初宜道:“之前充容娘娘入宫时,长春宫就进行了修葺,后殿的所有宫室都有打扫,并不脏乱,今晨陛下下旨,尚宫局又来了一趟,特地给小?主添了些家具,小?主若是不喜,可让人同?奴婢讲。”
沈初宜愣了一下,道:“充容娘娘有心了。”
这步充容份位没有邢昭仪高,可人却完全不同?,就看是行事的做派,就比邢昭仪不知道强多少。
人家客气,她?自然也恭敬。
等步姑姑走了,沈初宜坐在崭新的东配殿,长长舒了口气。
因后殿单独修建了思无涯,占了东配殿的位置,所以东配殿只有堂屋和一边稍间和侧厢,另一边靠近思无涯的位置,只有半间屋,直接被布置成了书?房。
看起来是小?了三成,但也有好处。
对面的小?书?房无法安排人住,这东配殿只会属于沈初宜自己。
坐在主位上,沈初宜看着宽敞明亮,扫洗一新的东配殿,微微一笑:“这里真好。”
晓芹跟着她?来了长春宫,以后就在这边专门伺候她?,这会儿正?同?如烟一起收拾行李。
听到这话,晓芹也高兴:“小?主,这边侍奉的宫人不多,奴婢同?如烟姐一起住,一点都不热。”
搬了新家,离开了让人厌烦的邢昭仪,几个人心里都高兴得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沈初宜心念一动,抬起头来。
阳光斜斜洒入,照亮脚下青石板路,一行宫人踏着光阴而?来,都是曾经熟悉面容。
沈初宜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走在最前面的尚宫冷眉冷眼,面容沉静,她?身后跟着三人,直接在东配殿门前站定。
“恭喜沈才人。”
今日?沈初宜初封才人,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恭喜。
沈初宜浅浅笑了:“程尚宫,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亲自上前,要请程尚宫里面坐下吃茶。
程雪寒却面容冷肃,全无谄媚之意:“沈才人,今日?陛下特别吩咐,让尚宫局点选宫人,送来长春宫侍奉才人。”
“此次点选宫人,有司职宫女温红果,大?宫女周芳草,以及三等宫女刘若雨。”
说到这里,程雪寒特地补充:“这本不合规矩,不过?陛下口谕,尚宫局自然领命,既如此,小?主这边的黄门可能会少上一两名。”
才人是正?七品,一般有大?宫女一名,内行走一名,其余宫女两名,黄门两名。
沈初宜这边已经额外分了司职宫女过?来,内行走就被删减了,这也在常理之中。
沈初宜同?红果等人对视一眼,笑着对程雪寒道:“多谢尚宫通融。”
程雪寒没有多废话,只把人领来,又说明日?会有织绣所的宫人过?来给沈初宜量尺裁衣,然后便告辞了。
等人走了,沈初宜看着红果,直接一把抱住了她?。
“红果姐。”
沈初宜眼睛红红的:“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任何人去慎刑司走一遭,不死也会脱层皮,红果几人都瘦了许多,可瞧着人都很?精神。
从永福宫离开,她?们靠着自己逃出生天,此刻重逢,一时间都感?慨万千。
可如何再感?慨,却也是欣喜的。
她?们终于又在一起,为以后好好生活努力。
沈初宜给几人介绍了如烟和晓芹,周芳草就笑道:“我年末就出宫了,这一年就替小?主做些杂事,侍奉的活计,还?是要交给如烟和若雨。”
这几人中,芳草和若雨以后都要出宫,红果和如烟都不出宫,就留在宫中。
芳草说这话,就是给如烟吃定心丸,告诉她?大?宫女的位置明年就空了。
如烟本来没想那么多,此刻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的。
倒是红果看着众人,最后的目光落在沈初宜的肚子?上。
她?表情很?严肃:“以后这东配殿,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
“必要让小?主这一胎顺利生产,平安落地。”
————
红果瘦了一大?圈。
她?原是永福宫的大?宫女,顾庶人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她?肯定要被严格讯问。
即便慎刑司不上刑,在里面待上数日?也肯定煎熬。
好在红果坚持了下来。
不过?从慎刑司出来之后,她?的性格沉稳许多,再也不如以前那般优柔寡断。
沈初宜看着她?眉心的悬针纹,知道她?已经能扛起一宫大?事。
沈初宜同?红果对视一眼,随即才对众人道:“以后我宫中,暂时由你们红果姐主持,大?事小?情都要上报给她?,由她?定夺。”
“另外,因芳草年末就要出宫,暂时就管理库房和账簿,我身边由如烟和若雨侍奉。”
“扫洗宫人和黄门,都由晓芹掌管。”
这样一安排,立即就清晰了。
沈初宜挨个给了赏赐,几人又说笑一会儿,如烟就领着其他人下去了。
寝殿里只剩下红果和沈初宜。
沈初宜握住了红果的手:“姐姐受累了。”
这声?姐姐,是两人曾经的过?往。
红果眼睛微红,她?看着沈初宜,眼眸里满是感?激和欣慰。
“小?主,恭喜您。”
她?回?握住沈初宜的手,低声?道:“要不是小?主给了这条路,奴婢哪里还?有今日??早就跟着周姑姑他们一起死了。”
“红果,要不是你冒着风险放我出来,我也不可能有今日?。”
“说到底,我们都是自己救了自己。”
红果长舒口气:“小?主所言甚是。”
两个人叙了会儿旧,沈初宜得知徐姑姑一切都好,这才彻底放心。
放松下来,沈初宜就累了。
红果伺候她?躺下,道:“小?主放心,宫里我会盯紧,您好好养胎便是了。”
沈初宜一觉睡到太阳西落。
待她?醒来,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若雨取回?来的膳食,沈初宜不由笑了:“这御膳房,动作可真是快。”
昨日?之前,沈初宜还?在吃残羹冷炙,今日?恨不得就给换成了全副席面。
沈初宜特地让若雨多取了一壶桂花酒,叫着宫里众人,一起坐下来吃一顿团圆饭。
酒足饭饱,沈初宜倒是不困了。
她?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看着庭前那棵枝叶繁茂的四季桂。
在四季桂旁边,还?有一棵石
榴树。
一边是洁白如玉的桂花,一边是鲜艳殷红的石榴花,相映成趣,格外喜人。
如烟坐在边上,给她?打扇。
沈初宜问她?:“都忙什么呢?”
如烟道:“若雨在安顿两个小?黄门,芳草姐在后面盘账,想把小?主的赏赐都记录成册,以便取用?。”
“红果姐在查看库房,想要选上一两样,明日?好去给步充容请安。”
沈初宜应了一声?,看了看她?,轻声?开口:“我们原来都是永福宫的,自然熟悉一些,你若是觉得不便,就同?我说。”
如烟倒是笑了。
她?生的清秀,笑起来也很?可爱,主要是那双眼睛,一直都是炯炯有神的。
“原来不熟,我就努努力,时间久了就熟悉了,咱们都陪着小?主,都盼着小?主好,这就够了。”
这才是如烟。
沈初宜拍了拍她?的手:“我看,你以后肯定能当上管事姑姑。”
如烟抿嘴一笑。
沈初宜这个月都要用?安胎药,等她?身体稳定,就可以不用?吃了。
用?过?了安胎药,沈初宜早早歇下,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沈初宜一早就醒了。
此时的长信宫很?安静,只有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偶尔鸣叫。
沈初宜安静躺了一会儿,就叫了起。
清晨日?头浅,不那么晒人,沈初宜就让红果陪着她?在宫里走了两圈,微微出了些汗,才回?去用?早膳。
今日?早膳很?丰盛。
有她?爱吃的荠菜小?馄饨,用?鸡汤吊的,配上小?青菜,很?鲜美。
还?有芹菜牛肉煎包,芹菜只掐了尖,很?嫩很?脆,小?小?一个,一口就能吃下去。
再吃一碗银耳莲子?羹压压口,幸福又满足。
用?过?了早膳,沈初宜就更衣梳妆。
她?的衣裳不多,穿的还?是之前尚宫局备的那两身,红果左挑右看,最后也没得办法,只能凑了一身竹青色的妆花衫裙。
所幸陛下昨日?赏赐了几套头面,倒是能选出一套见人的。
等给沈初宜梳好漂亮的牡丹髻,再戴上一支红石榴朱钗,立即就衬得她?眉目如画。
红果见妆奁里还?有一对金珠耳铛,就给沈初宜戴上了。
“小?主真美。”
如烟不由感?叹。
沈初宜的美是毋庸置疑的。
她?今日?没有上妆,都肤白如玉,眉如远山,一双凤眸更是璀璨如星,流光溢彩。
沈初宜浅浅笑了一下,道:“不用?上妆了,红果和如烟跟我去吧。”
沈初宜猜测,昨日?送来的赏赐应该是姚多福的手笔。
知道她?毫无根基,身无长物,送来的都是最实用?的东西,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古董摆件。
两套头面,一套是都是珍珠,用?的是梅花造型,另一套则是红宝石的,多是石榴。
其余还?有银百两,名贵香料四盒,贡茶四盒,常要用?来摆设的白瓷果盘一套。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笔墨纸砚,剩余便都是衣料了。
如今是夏季,天气炎热,姚多福选的就都是纱、罗、棉、锦缎等料子?,正?好得用?。
看了这赏赐单子?,沈初宜也不得不感?叹姚多福不愧是姚大?伴,当真是八面玲珑。
红果选来呈给步充容的就是那套笔墨纸砚。
那里面可是梧州的笔,徽州的墨,红泥胎的砚,宫廷造办处的洒金笺。
这一套摆在一起,放在漆雕的朱红套盒里,漂亮极了。
路上,红果低声?解释:“奴婢知道小?主也喜这些,但奴婢在尚宫局可听说,这位步充容最擅长诗书?笔墨,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沈初宜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办事。”
等到了长春宫前殿,红谷就上前同?守门的宫女见礼:“后殿沈才人来给充容娘娘请安。”
东配殿挂着琉璃珠门帘,微风一吹,就发?出叮咚声?响。
窗前挂了珐琅细颈瓶,上面青翠一枝富贵竹,十分雅致。
很?快,步姑姑就亲自迎了出来。
“沈小?主真是客气,一大?早就过?来请安,娘娘请您里边说话。”
等进了东配殿堂屋,沈初宜就立即觉出不同?来。
墙上挂着一幅梅下放牛图,笔墨雅致,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屋里燃着香,清淡宜人,还?有一阵果香,沈初宜从未闻过?,不知名字。
一名宫装丽人就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本书?,正?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读。
听到脚步声?,佳人放下书?本,抬眸向?沈初宜看过?来。
只这一眼,沈初宜就记住了步充容。
她?跟沈初宜之前见过?的所有宫妃都不同?,她?也很?美,容貌出众,可那身的气质却格外出尘。
旁人若是碧波池里的荷花,那她?就是池中仙,样貌并非最出色的,可气质却顶尖。
尤其是浅浅那一眼,眼波流转,骤雨初晴。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便行礼:“妾见过?充容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步充容只道:“坐吧。”
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冷漠了。
沈初宜不以为意,她?在椅子?上浅浅坐了,然后才恭敬道:“充容娘娘,如今妾有幸搬来长春宫,同?娘娘作伴,是妾的福气,若妾有不足之处,娘娘尽管吩咐。”
这态度倒是顶好。
她?说着,就让红果呈上摆见礼。
“妾身无长物,娘娘应当知道的,这是昨日?新得赏赐,还?望娘娘不嫌。”
沈初宜这一番行事,大?方又利落,恭谨又自然,却没有那么低三下四,说实话,已经表现得极好了。
就连挑剔的步姑姑,而?已不由暗自点头,心道这沈才人果然有本事。
难怪能被陛下另眼相看。
倒是步充容一直面无表情听沈初宜说话,等沈初宜把话都说出口,她?才冷冷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沈初宜愣了一下,却没有挂脸,依旧认真听她?说。
步充容只看着她?,那双眸子?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我希望长春宫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热闹,”步充容道,“当然,若是热闹找上门来,我不会责怪你。”
沈初宜应道:“妾明白了。”
步充容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美人儿,见她?还?算知趣,心中的云雨稍霁。
“另外,我们虽都住长春宫,但我并非长春宫的主位,自然也管不到你头上去,在外行走,你可莫要拿我的名头讲话。”
这是告诫沈初宜,你是你,我是我,你做你自己的就好,我们只是恰好同?住一宫。
步姑姑忙上前:“娘娘,吃口茶吧。”
沈初宜都是有些意外步充容是这样的脾气,不过?这样其实也很?好,总比邢昭仪要强得多。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其实才是最好的。
无论步充容态度如何,沈初宜也不甚在意,只要不要她?整日?在眼前伺候,说些酸话,就是最好的邻居了。
步充容被步姑姑这样一打断,顿时有些不喜,不过?她?对着步姑姑倒是不会发?脾气,只道:“好了,你若无事就回?去,以后除非有事,就不要来我宫里了。”
沈初宜便起身,道:“是,妾领命。”
步充容仿佛打发?无关紧要的人一般,就要打发?走沈初宜,自己继续去读书?。
倒是步姑姑提醒她?:“娘娘,您之前不是还?叫人给沈才人准备了贺喜礼物?”
这四个字说出来,可比赏赐好听的多。
步充容已经拿起了书?,道:“你帮着送过?去吧。”
说到这里,步充容似乎又想起什么,对沈初宜道:“你若是有什么欠缺,只管同?步姑姑说,莫要到处求人。”
这是她?撂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态度可谓是十分冷漠生疏了。
沈初宜被步姑姑请出了东配殿,步姑姑送她?回?后殿。
“沈才人,我们娘娘没有看轻您的意思,她?对谁都是这样的,时间久了您就知道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姑姑不用?放在心里,娘娘都给了我赏赐,我若是还?不知好歹,就太不懂事了。”
步充容十分大?方,直接给了沈初宜一百两。
步姑姑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里感?叹,嘴上却说:“沈才人若是有事,只管同?奴婢说,奴婢能做到的不会含糊。”
第033章 第 33 章
回?到东配殿, 红果便道?:“小主,奴婢想改个?名字。”
沈初宜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因为顾庶人?”
红果点头,道?:“小主, 原奴婢就是顾庶人身边的大宫女, 虽少陪着她外出行走, 但熟悉的娘娘是都知道?的,即便如今成了有功之人,可一看到奴婢, 众人难免不多想。”
“奴婢知道?小主不介意旁人议论出身,早年间, 这宫里从宫女的成为贵人的不知凡几, 只?如今陛下?矜贵, 于此不勤, 才让小主成了唯一的那一个?。”
“太过扎眼?总是不好,还不如给奴婢改了名字, 以后出去行走, 就说改头换面?, 也好让旁人住嘴。”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她们心里都清楚,偏见一直埋于人心, 一时半刻不好更改。
除非……
除非她成了人人都不敢直视的贵人,到了那时, 她的出身就又换了说法。
那时候的她,会是刻苦恭敬的好宫人, 会是一心为陛下?的好宫妃, 会成为无数人的榜样。
不过,红果的考量不无道?理。
沈初宜便道?:“你可有想法?”
红果摇了摇头, 她抬眸看向沈初宜,竟是有些?羞涩:“红果这名字,是奴婢父亲随意起的,不过是春来时节,看到家门口的野果落了果子,就叫了这么?个?名字,奴婢没读过书?,不懂大道?理,还不如小主给奴婢起一个?,好听一些?就是了。”
她倒是直白。
沈初宜思忖片刻,道?:“你娘家姓温,叫舒云如何?取自云卷云舒。”
温舒云。
确实很好听。
舒云同沈初宜见礼,满面?喜色:“谢小主赐名。”
下?午织绣所来了两名姑姑,专门给沈初宜量体裁衣。
她们一起还带来了两套成衣,问沈初宜是否合心意。
宫妃的衣裳全看自己,喜欢侍弄衣裳的,就自己拿了料子让织绣所来做,要么?就是直接拿银子,去织绣所选料子。
一般家世好的宫妃们,几乎不愿意穿尚宫局的定例。
沈初宜却?觉得什么?都好。
兴许看她这么?快就成了才人,又怀了皇嗣,这一次织绣所可认真许多,送来的两套成衣都是今年新作的花样。
一身是蜀绣荷花大袖衫,用的暗花南纱,配上十幅月华群,飘摇若仙。
一身则是杏林春燕青丝罗蝴蝶袖衫,配百迭裙,春秋时穿正好。
除了腰身不太合适,其他都挺配沈初宜的形貌。
其中那名年纪略长的矮胖姑姑笑?眯眯对沈初宜道?:“小主身量好,腰身纤细,双腿修长,各种裙装穿着都好看,腰上轻轻一掐就恰到好处,不过考虑小主如今有了喜事?,咱们织绣所会特地把裙子放宽一些?,到时候做秋冬衣物,小主穿正合适。”
沈初宜是四月有孕,如今已是五月初,她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生产。
那个?时候圣京天气极好,不热也不冷,倒是赶上了好时候。
最显怀的时候在冬日,所以只?要冬日的衣裳做宽敞一些?便好。
沈初宜笑?道?:“多谢姑姑,还是您考虑周全。”
沈初宜没要织绣所特地准备布料,萧元宸赏赐什么?,她就用什么?布料做衣裳,简单大方,态度和气。
不过两刻织绣所就忙完了,两个?姑姑告辞出来,年长姑姑就对年轻一些?的说:“这位沈才人的东西?,你们做的时候用些?心。”
年轻姑姑不懂,低声问:“阿姐,那不过是个?才人,虽然有孕,运道?也好,可以后却?说不准。”
“陛下?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能知道??”
年长姑姑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懂什么??”
“方才那叫舒云的宫女取布料时,我瞥见一眼?,库房里有一捆如意锦。”
年轻的姑姑到抽一口冷气。
“我的乖乖。”
这如意锦听起来并不声名显赫,也并非极其稀少昂贵的布匹,唯一的优点是上面?用的都是四季如意绣纹,这种锦缎并非织出,而是绣娘后做的满绣。
先帝时宫中很流行这种如意锦,宫妃皆喜爱,但先帝以为这种布料太过耗费人力,后来除了皇后皇贵妃和公主们的衣裳,其余妃嫔便不再?允用。
到了先帝晚年时候,宫里已经不再?做如意锦,到了当今这位陛下?时,如意锦已经不流行了。
剩下?的几匹都存在西?寺库里,很少拿出来赏赐,许多年轻宫人都没见过。
不流行,不意味着它不贵重。
年长的姑姑意味深长嗯了一声,才低声道?:“这位沈才人是什么?出身,满宫都知道?,她自己自然不可能有,那必是御赐之物。”
年轻姑姑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姚大伴的手笔。”
赏赐这种小事?,哪里要陛下?亲自提点。
“姚大伴的手笔,未尝不是陛下的意愿。”
年长姑姑背着手,快步往织绣所行去:“这满宫里,只?有那两位最精明。”
能当上司礼监太监和尚宫局尚宫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总之,你们好好伺候就是了,下?次再?有沈才人的活计,都好好做,不使劲儿巴结,也求个?不得罪,四平八稳就是了。”
“是。”
沈初宜自然不知道?宫里的旧事?,她按部就班当了两天沈才人,越发觉出长春宫的好来。
长春宫只?住了两个?宫妃,宫人比荷风宫少了一多半,如此一来,整个?长春宫就显得极为安静。
这种安静让人心平气和。
沈初宜慢慢习惯了长春宫的生活,寻了个?日子,去了一趟思无涯。
思无涯上下?共有两层,一楼有个?小茶室,除此以外都是藏书?。
先帝时的庄嫔娘娘,如今的贤太妃是个?很爱读书?的人,她的藏书?很多,经史子集、野史经录、农耕水力、游记方物,样样都有。
这里面?许多书?沈初宜都读不出名字,却?也不妨碍沈初宜的欣喜。
同徐姑姑学三字经的那段时间,成了现在沈初宜的读书?基础,即便识字不算多,但沈初宜可以确定自己已经不是睁眼?瞎了。
不过长春宫的宫女中,除了周芳草略懂看账簿,其余等?人皆不识字。
沈初宜自己一知半解,不好教导她们,只?让周芳草教如烟和若雨看账簿,简单记录账册。
等?把思无涯的藏书?都过了一遍,沈初宜便选了两本最简单的启蒙书?回?了东配殿。
东配殿的小书?房虽然只?有半间房,可朝南开的大窗宽敞通透,一条厚重的黄花梨桌案放在窗边,上面?摆好了笔墨纸砚。
一支梅瓶安静立在边上的博古架上,里面?的春海棠正芬芳绽放。
沈初宜坐在铺了软垫的圈椅上,安静翻着书?本。
她正看着,舒云快步而入。
“小主,”舒云低声道?,“方才尚宫局来了位姑姑,提点小主,记得后日要去给恭睿太后请安。”
一晃神,已经五月初十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然后道?:“那位姑姑可有说什么??”
舒云道?:“姑姑说了时辰,也说了恭睿太后的规矩,小主记得当日不要用浓烈的香,恭睿太后不喜。”
沈初宜点头,道?知道?了。
她想了想,放下?书?本,抬眸看向舒云。
“如今去御膳房,可有再?被为难?”
舒云道?:“若雨说这几日一直都很好,御膳房的两位大厨还亲自问了小主的口味,若雨说小主没什么?要求,只?要按照太医院的单子做便是了。”
沈初宜略一沉思,道?:“明日早上若雨过去取膳的时候,让她叮嘱御膳房,准备一盅天麻炖鸡,我要去见一见陛下?。”
舒云没有问为何,只?道?:“是。”
次日中午午歇醒来,沈初宜坐在床畔缓了缓神。
她挑了那身新做的蜀绣荷花大袖衫,头上梳了双环髻,戴上御赐的翠玉螺钿,眉心一点花黄,衬得她明眸善睐,美若纤尘。
沈初宜站在铜镜前左瞧右看,道?:“唇上上些?胭脂,显得气色更好。”
等?打?扮完,舒云
拎着食盒,就陪着她出了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后巷,从长春宫去乾元宫并不远,不急着走,两刻就能到。
沈初宜也不急,她领着舒云慢慢走在宫巷里,待来到乾元宫北门前,才停下?来略喘了口气。
守门的黄门上前询问:“贵人是哪一宫的。”
沈初宜着实面?生,那黄门不敢得罪,说话是很客气的。
舒云便笑?着塞了个?荷包,道?:“小主是沈才人。”
黄门立即就知晓了。
他捏了一下?荷包,依旧很客气:“劳烦才人多等?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禀报大伴。”
过了一会儿,那小黄门回?来了。
脸上写着惊讶。
“沈才人,里边请。”
他的态度更恭敬了。
萧元宸不喜宫妃打?扰,除了德妃等?人,一般是不轻易见宫妃的。
宫妃们大抵也知晓,除了有要事?,一般是不会来乾元宫自讨没趣。
沈初宜安静跟着黄门进了乾元宫,一路都垂着眼?眸,不曾四处打?量。
等?来到浩然轩前,小黄门脚步就停住了。
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沈才人,这边请。”
沈初宜抬头,就看到刘三喜和气的笑?脸。
舒云忙道?:“有劳三喜公公了。”
刘三喜恭敬行礼,引着沈初宜往花厅里走:“陛下?正在面?见朝臣,小主得等?一会儿。”
沈初宜这才开口:“陛下?国?事?重要,我且等?一会儿便是。”
浩然轩是萧元宸经常用来处理政事?的书?房,四面?环窗,宽敞明亮,一侧的花厅临波光池,夏日时节凉风习习,鸟语花香。
沈初宜在贵妃榻上坐定,便安静地看着眼?前满池锦鲤。
等?萧元宸忙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姚多福呈上润口的小吊梨汤,才低声道?:“陛下?,沈才人还在等?。”
萧元宸顿了顿,用温热的帕子擦干净手,才道?:“让王清书?等?一等?。”
说着,萧元宸把小吊梨汤一口饮尽,起身便走。
掀开竹帘,一道?纤细的竹青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沈初宜一手撑在方几上,一手拖着香腮,眉目浅闭,安然入眠。
她只?留给萧元宸一个?侧脸,却?也飘然若仙。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
不过沈初宜到底没有入睡。
一听到脚步声,沈初宜立即就醒了。
她睁着那双懵懂的凤眸,猝不及防看向萧元宸的时候,眼?眸里都是单纯的喜悦。
“陛下?。”
沈初宜忙起身,笑?盈盈迎上前来。
萧元宸还未开口,她就很自然挽着萧元宸的胳膊,陪着他在贵妃榻上落座。
“忙了一整日,陛下?可见是累了,”沈初宜絮絮叨叨,“妾让御膳房准备了天麻乌鸡汤,陛下?吃着试一试,听闻这道?药膳能治头疼。”
沈初宜跟个?雀鸟似得不停忙碌,然而很意外,萧元宸并不觉得烦。
他反而放松下?来。
萧元宸握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不要忙碌。
他认真看了一下?沈初宜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眉宇含笑?,尤其那双漂亮灵动的眸子,里面?全是喜悦和柔情。
一看便知她过得很好。
萧元宸心中稍安:“近来身体如何?”
沈初宜笑?着道?:“有太医院医治,妾自然已经大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夸了一句步充容:“尤其是充容娘娘极为体贴,对妾很是照顾,在长春宫的日子真的跟做梦一样。”
她说的很夸张,可想到她之前的过往,现在的日子确实如同梦中。
萧元宸难得笑?了一下?。
“你安心养胎便是。”
沈初宜羞涩笑?了笑?。
她抬起眼?眸,用那双水润润的星眸看向萧元宸,眼?眸里都是期盼:“妾很安心,可妾也想念陛下?。”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有些?羞赧,倏然低下?了头去。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他伸出手,把沈初宜拥进怀中。
“你安心,朕会经常过去看望你。”
沈初宜乖巧点了点头。
她安静靠在萧元宸的怀中,声音很轻柔,安抚了萧元宸因政事?而烦闷的心。
“妾要多谢陛下?,选了长春宫后殿东配殿给臣妾,思无涯书?楼特别好,里面?的书?都是妾未曾见过的。”
萧元宸问:“你可读得懂?”
沈初宜顿了顿,叹了口气。
“妾读不懂,以前在永福宫时,还有徐姑姑教导,若非徐姑姑,妾连字都不认识。”
她说着,声音越发低沉了。
方才的雀跃和欢喜都随风而逝,只?剩下?沉寂和忐忑。
“陛下?,这满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出身高门,”沈初宜道?,“再?不济,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只?有妾,入了宫后才认识一两个?字。”
沈初宜慢慢说着:“妾虽愚钝,可也知道?不能给陛下?丢人,便想着自己学一学,也好有些?长进。”
女子瘦弱乖巧,她靠在怀中,只?能看到一头乌发。
萧元宸垂眸听着她说话,心里也跟着安静下?来。
“朕让教导姑姑教导你识字?”
沈初宜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方才的沉寂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喜悦。
“当真?”
萧元宸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沈初宜的喜悦很简单。
一句话,一个?字,亦或者一句简单的你安心吧,她就能高兴很久。
“自然是当真的,”萧元宸道?,“不过你要好好学。”
沈初宜认真点头:“是,妾不会给陛下?丢脸的。”
说到这里,沈初宜又有些?殷切地问:“陛下?,若是您得了空,可以教妾吗?”
萧元宸垂眸看她:“朕?”
沈初宜就说:“陛下?是天纵奇才,少时就能通读四书?五经,京中人人都知。”
其实并非如此。
他当了皇帝,才有人到处宣扬说他少时便极为聪慧,书?本课业一学就会。
不过萧元宸也并未训斥沈初宜,只?微微低下?头,用那双深邃的桃花眸子看她。
“同朕学也是可以的,不过你若是课业做的不好,朕可要罚你。”
沈初宜莫名红了脸。
她眼?神有些?飘忽,小女儿情态尽显。
“陛下?要罚,罚便是了。”
萧元宸揽着她,心情越发好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沈初宜催着萧元宸把鸡汤吃了,才小心翼翼问:“陛下?如今还头痛吗?”
萧元宸跟沈初宜之间是有秘密的。
虽然这秘密很多人都知晓,但对于两人来说,亦或者对于沈初宜来说,那是让她一跃龙门,改头换面?的隐秘。
所以沈初宜大抵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正因此,她对此事?格外关注。
尤其是对萧元宸的病情,对于顾庶人的那些?隐秘的手法,沈初宜多少能猜到一些?。
萧元宸并不意外。
他道?:“好些?了,你也有心了。”
沈初宜这才放心,她细声细语地说:“陛下?,妾在家中时听到一个?偏方,说是每日用一勺天麻粉蒸蛋,每日早上用一碗,天长日久,可以精心凝神,头痛全无。”
“若陛下?还犯头疼症,可寻了太医来问问,早上吃同一碗,总比吃药要好得多。”
萧元宸对于她的细心和关怀很是受用。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道?:“你有心了。”
沈初宜这才说道?:“陛下?,妾有个?不情之请。”
自从御花园相见之后,沈初宜就总有不情之请,她所求很多,可每一件都不让萧元宸厌烦。
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似乎都是她的心意。
她所求之事?几乎都不是为了自己。
萧元宸道?:“你说便是。”
沈初宜正色许多。
“陛下?,之前在永福宫,妾有个?要好的宫人,姓郑,名
叫红豆,她被顾庶人害死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眼?底泛起一抹红来。
“妾不知她是如何死的,多半是知晓了顾庶人的秘密,想要告发她被灭口的。”
沈初宜叹了口气:“这些?也都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妾想让她回?到家里,一家团聚。”
沈初宜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陛下?可否让姚大伴吩咐一声,若是她家里来人,可否告知我见上一见,说一说话?”
算算时间,若是宫里的消息没有阻碍,那么?她家里人应当已经知道?了。
听红豆的口吻,她家里人很挂念她,应当会再?来圣京,取回?她的骨灰。
一直到今日,沈初宜才敢放心处置红豆这件事?。
她不想让红豆白死。
萧元宸并不惊讶,不过却?对顾婉颜的心狠手辣深恶痛绝。
他没有犹豫,直接对姚多福招了一下?手。
姚多福对沈初宜可真是佩服,他心思灵巧,这会儿说话也很客气。
“陛下?,这位红豆姑娘既然忠心耿耿又被奸人所害,怎么?也要褒奖一二,不如就追封为管事?姑姑,赏赐其家吧。”
萧元宸淡淡道?:“你去办吧。”
等?姚多福回?来,就看到沈初宜已经走了。
萧元宸坐在贵妃榻上,正在吃茶。
“陛下?,已经办妥。”
说到这里,姚多福犹豫片刻,还是问:“陛下?,这位沈才人,怕是有备而来。”
更多的话,姚多福都未说出口。
这位沈才人在陛下?面?前真是唱念做打?,一会儿哭一会笑?,一会儿乖巧,一会儿可怜。
更厉害的是她分寸拿捏极为到位,偏偏陛下?就吃她这一套。
旁的娘娘也不是没有这个?路子的,就像宜妃那样,也是古灵精怪,乖巧可人,陛下?也没有事?事?都应允。
他侍奉着陛下?十数年,这些?话是能说出口的。
这也是他的忠心。
萧元宸倒是轻声笑?了。
他今日本来心情不好,结果这沈才人来了一趟,要了一堆东西?,倒是把他哄好了。
真是奇了怪了。
“你以为她很笨吗?”
萧元宸见过的人太多了,尤其是朝堂上那些?朝臣们,一个?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若是他蠢笨一些?,如何能稳坐皇位?
他今年只?二十二岁,刚登基不满四年,却?已经能号令群臣,那些?两朝元老都不敢扎刺。
萧元宸慢条斯理吃了一口茉莉茶。
“论说聪慧,顾庶人比不过她。”
这回?姚多福都有些?惊讶了。
就说顾庶人之前用的那些?手段,现在姚多福回?忆起来都腿肚子打?哆嗦,能算计到皇帝陛下?头上,不仅胆大,也着实是计谋一流。
萧元宸看姚多福一脸不解,不由又笑?了一声。
“顾庶人聪慧是聪慧,可看人的眼?光太差了,若她换一个?人选,现在怕是已经成功了。”
“有些?事?,不用看过程,只?看结果,现在的结果是什么??”
现在的结果是顾庶人等?待行刑赴死,满门皆废,而沈初宜一跃荣华,成了即将诞育皇嗣的才人。
在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情况下?,她都能博出一片天来,又怎么?不是聪慧过人,有勇有谋呢?
姚多福都不由感叹:“真是厉害,还是陛下?眼?力好,小的自愧弗如。”
萧元宸白他一眼?:“溜须拍马。”
话虽如此,萧元宸的心情却?是极好的。
他悠哉看着池中锦鲤,一把饵料撒下?去,锦鲤在池中翻涌,带起一片红海。
“只?不过出身太低了。”
萧元宸淡淡道?:“她没有从小就接受世家大族的教导,就连字都是入宫之后才学,若是少时便出身显赫,现在还不知什么?模样。”
如此说着,萧元宸并不遗憾,也不期待。
他只?是在平静叙述一件假设而已。
姚多福却?听出了画外音:“不过如今沈才人这般,也挺好的。”
“她家中只?是普通农户,只?剩下?母亲和妹妹,旁的亲人都已经过世,就连近亲都无。”
“没有家族依仗,也必然不会为家族尽心。”
沈初宜的愿望很简单,在第一日她就告诉了萧元宸。
只?要母亲和妹妹好好活着,一辈子衣食无忧,就是最好的了。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简直都算不上一件愿望。
说到这里,姚多福忽然顿住了。
所以陛下?才对沈才人这样平易近人,这样有求必应,也这样……放松和喜悦。
因为她只?能全心全意依靠陛下?,成为最听话的黄鹂鸟。
此时,萧元宸抬起眼?眸,淡淡扫了姚多福一眼?。
那一眼?,让姚多福浑身上下?都冷了。
他很寻常露出笑?容,态度依旧谦卑恭敬:“恭喜陛下?。”
萧元宸回?望欢快的锦鲤,浅浅笑?了。
第034章 第 34 章
沈初宜心事落定。
第二?日一早, 尚宫局就有姑姑登门。
来的姑姑瞧着很年轻,不过三十几许的年纪,面容清秀,有一股很浓的书卷气?。
她客客气?气?对沈初宜见礼:“见过小主, 小主吉祥。”
沈初宜忙让宫人上座。
“姑姑有礼。”
这位姑姑恭敬坐下, 然后才道?:“奴婢是尚宫局教引姑姑, 姓温,专司宫规礼仪教导。”
沈初宜便明白了。
这位是专门教导宫妃公主宫规,宫女读书识字的教引姑姑, 等同掌事姑姑,比徐姑姑还要高?一级。
在长信宫中, 只要有真本?事, 大多是不看年龄的。
温姑姑瞧着年轻, 却因学识见地?颇深, 升职很快。
沈初宜满脸喜色:“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有缘分, 我身边的司职宫女也姓温。”
温姑姑愣了一下, 然后便笑道?:“奴婢闺名素墨, 小主唤奴婢素墨姑姑亦然。”
倒是很会办事。
若是沈初宜以后高?升,身边的宫女定能成为姑姑, 若都叫温姑姑,岂不是乱了身份。
沈初宜依旧客气?:“素墨姑姑的名字真好听, 我来同姑姑讲讲我的根底,姑姑看着给我调整课业。”
如此说着, 沈初宜顿了顿, 问:“不知姑姑能教导到什么时?候?”
温素墨见沈初宜眼睛清澈明亮,态度和善客气?, 便知道?她是真心求教,并非借着学习的借口邀宠,心里便安下心来。
“尚宫并未明说,既然如此,那奴婢就按部就班教导小主,若小主学得快,咱们就快一些可好?”
沈初宜点头:“有劳姑姑了。”
沈初宜同她商量了一下所?学方向,不仅要学字懂礼,还要通读史书和人文,同温素墨以为的全然不同。
温素墨有些惊讶。
她认真看着沈初宜,颇有些意外,最后却意味深长地?道?:“那小主可要好好学。”
两人定下时?间,每隔一日温素墨都会来长春宫,教导沈初宜一个时?辰,直到沈初宜不需要她教导或者宫中下令停止。
送走了温素墨,舒云才伺候沈初宜用安胎药。
“小主太心急了。”
沈初宜这一胎怀相其实不太好,她有孕之初一直战战兢兢,被困在佛堂不能见光,殚精竭虑搏出来一条生路,即便用了安胎药,孩子安然无事,大人也渐渐康复,可沈初宜的孕期反应却一直都没消失。
她会恶心,胸闷,困顿,疲乏。
这个时?候,其实安心静养最好。
若还要耗费精力学习课业,舒云担心她吃不消,再累坏了自己。
沈初宜看着窗外摇曳的四季桂,淡淡笑了。
“这点苦算什么?相比过去,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我心里很清楚,我还有很多不足。”
沈初宜道?:“我总得让自己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舒云心中不由很是感叹。
“那奴婢也努力,陪着小主一起?读书。”
沈初宜笑了:“好。”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沈初宜一早就醒来了。
此刻天光熹微,金乌藏云,还
未从一夜好眠中清醒过来。
刚过卯时?正,星夜未散,新日却已至。
沈初宜靠在床畔,小小打了个哈欠。
东配殿里人人都在忙,沈初宜靠着醒了醒盹,这才叫如烟:“起?吧,不能迟了。”
如烟忙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那边若雨已经准备好了早点,等她过去垫垫肚子。
时?辰太早,还不到用早膳的时?间,宫妃们又担心在太后宫中出丑,一般都是用两块点心压压肚子,等请安回来再用早膳。
舒云和如烟给沈初宜梳头上妆,沈初宜自己拿了一块枣泥酥来吃。
等穿着打扮停当,沈初宜看了一眼刻香,道?:“这就走吧。”
她只带了舒云。
主仆两个离开长春宫,先去步充容宫门前等。
大抵猜到了沈初宜会来,守门的宫女对沈初宜行?礼:“沈才人,娘娘说让小主先去,不必等她。”
沈初宜对殿门行?礼,领着舒云沉默走了。
只有中三位娘娘以上的宫妃可以乘步辇出行?,沈初宜即便有孕,也要步行?至敬安宫。
敬安宫位于东六宫,就在永福宫后面,同寿康宫是对称位置。
以前的太后都是住在坤和宫后面的慈宁宫,位于长信宫的中心位置,昭示太后皇帝之母的崇高?身份。
不过如今宫中特殊,有两位太后娘娘,在先帝晚年久病时?,已经安排好了两位太后的住处。
寿康宫以前也是太后的居所?之一,因此对称修葺了东六宫用来观景礼佛的敬安宫,亦作为太后居所?。
两处宫室大小几乎一致,似乎也无高?低之分。
一路上,舒云都在讲先帝时?的旧事。
这是她在尚宫局打听来的。
沈初宜从未见过这位出身世?家大族的恭睿太后,关于她的故事也并不多,不如曾经作为皇后的庄懿太后,有几十年的管理宫规故事可以讲。
两人走在安静的宫巷里,舒云低声道?:“听闻恭睿太后喜读书,一直手不释卷,平日也少出来行?走,只在敬安宫读书。”
沈初宜点头:“知道了。”
舒云松了口气?:“希望太后和气?一些。”
沈初宜没有说话?。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碰到了已经在宫巷中等待的端嫔娘娘和汪才人。
端嫔自然坐在步辇上,汪才人站在边上,正在听端嫔说话?。
端嫔身边的姑姑姓李,也是端嫔娘家赐姓带入宫中的。
她一眼看到了沈初宜,提醒了端嫔一句,端嫔便直起?身居高?临下看过来。
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端嫔的神色。
不过她却没有继续坐在步辇上,而是下了步辇,站在那里等沈初宜过去。
沈初宜忙上前几步,对端嫔行?礼:“见过端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端嫔眉眼很温柔,她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清秀优雅,身上有一种出尘气?质。
原在永福宫时?,端嫔同丽嫔关系不错,经常登门,沈初宜见过她许多次。
每一次,端嫔都很和气?。
今日亦是如此。
她看到沈初宜,温温柔柔地?笑。
“恭喜沈妹妹,”端嫔声音柔和,“如今妹妹也算是苦尽甘来,若是得空,便来本?宫宫里坐一坐,同汪妹妹一起?说说话?。”
沈初宜忙见礼,道?了谢,然后才看向汪才人。
“汪姐姐安好。”
汪才人是去年十二?月有孕的,算算时?间,如今已经六个月了。
她本?来生得瘦弱,并不显得多么健壮,如今六个月显怀,更显得四肢纤细,肚子鼓胀,有一种不太协调的臃肿。
沈初宜不便多言,只能关心一句:“姐姐如今已经显怀,要多注意才是。”
汪才人羞涩笑笑,她摸了摸肚子,显得很是慈爱。
“沈妹妹有心了。”
她们三个来得早,不好直接登门打扰太后,就一直站在宫巷里等。
等了一刻,汪才人身影就晃了晃。
端嫔很是关心:“李姑姑,请汪妹妹坐下来等。”
汪才人忙说:“娘娘,这使不得。”
端嫔难得显得严厉:“听本?宫的。”
李姑姑上了前来,请汪才人坐下,然后才看向沈初宜:“沈才人,您若是觉得不适,也一起?坐下来等吧。”
其实不太合宫规,思及两人都有孕,倒是无人会质疑。
沈初宜摇摇头,笑道?:“妾身体无碍,多谢娘娘关心。”
说到这里,沈初宜又奉承一句:“娘娘真是体贴。”
汪才人虽然笨嘴拙舌,却也知道?学话?,闻言便道?:“是了,妾能有幸侍奉端嫔娘娘,是妾的福气?。”
看端嫔对她多好,人人都要羡慕的。
沈初宜跟汪才人一唱一和,说的端嫔面色红润,喜上眉梢。
“大家都是一宫姐妹,应该相互抚照,”
她话?音刚落下,一道?清脆的嗓音便响起?:“你可真会做人。”
沈初宜回过头,就看到宜妃娘娘的仪驾由远及近。
宜妃居高?临下坐在步辇上,身上穿着赤红的牡丹大袖衫,妆容精致艳丽,美丽出尘。
同衣着朴素雅致的三人相比,她仿佛是百花丛中的牡丹之王,让人望尘莫及。
三人忙对宜妃行?礼。
“见过宜妃娘娘。”
宜妃目下无尘,垂眸扫了三人一眼,对端嫔和汪才人爱答不理,最后目光落在了沈初宜的身上。
“你就是顾庶人的那个小宫女?”
沈初宜回答:“回禀宜妃娘娘,妾娘家姓沈。”
宜妃上上下下打量沈初宜,那目光直白极了,眼眸里明晃晃写着鄙夷。
“不过是仗着几分颜色,卖力邀宠的货色,”宜妃声音不高?不低,在场众人都能听见,“即便有孕,也到此为止了。”
这话?实在不留情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躬身没有起?身。
因为宜妃没有叫起?。
倒是端嫔面色沉了沉,难得有些脾气?:“宜妃姐姐,大家都是宫妃,便都是姐妹,因何?要如此鄙薄他?人。”
她如此说着,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沈初宜。
沈初宜感激地?看向她。
宜妃被端嫔下了面子,脸色更难看,她凤眸微瞪,满脸都写着不愉。
“李馨月,你自己入宫四年,连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若非家里有人得力,哪里轮得到你坐上九嫔?”
宜妃的话?越发?难听了。
就连九嫔之一的端嫔也被她指着鼻子骂无子。
端嫔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就在这时?,一道?平稳清润的声音响起?:“宜妃,你僭越了。”
宜妃蹙起?眉头。
众人抬起?头,就看到殷红的仪驾由远及近,彩幡上的翟鸟飞翔于云端,犹如腾空于天际。
一个宫装丽人坐在步辇上,面色沉静如水,通身皆是威仪。
这宫里除了两位太后,唯一能弹压宜妃的贵人到了。
德妃娘娘梳着高?高?的朝天髻,身着豆蔻紫软烟罗衫裙,鎏金步摇在鬓边摇曳,带起?一片流光。
她垂着眼眸,不悲不喜,不怒自威。
宜妃回过头,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恼怒。
“姜令言,轮不到你来训斥我。”
“你还不是皇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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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说出口,整条宫巷立即安静。
就连风都缩回了头,不敢肆无忌惮往这条宫巷钻。
沈初宜和汪才人都低下了头,端嫔也侧过脸,三人都一言不发?。
倒是坐在步辇上的两位主位娘娘一点都不害怕。
尤其是宜妃,即便说了这样的狂言,神色也不胆怯。
她睨了一眼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的德妃,忍不住又嗤笑一声。
“你整日里做高?姿态,谁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她们嘴上不说,心里未尝不是那样想你。”
“都是入宫的妃嫔,谁不想做皇后呢?”
的的确确人人都这样想,可真正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却从未有一人。
陛下年富力强,正是青年勃发?时?,按理说当年登基之后就应当立后大婚。
可偏偏并未如此。
究竟因为什么,旁人不太清楚,宜妃和德妃这样的身家背景,却多少知道?一些。
就是因为知道?,宜妃才想要争上一争。
今日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她一股脑把?怒火发?到德妃身上。
“姜令言,你想
要当皇后,就明明白白说出来,不丢人的。”
这简直是直接了当挑衅德妃了。
德妃面色越发?沉寂下来。
她一贯稳重,行?事干脆利落,从来不会言论轻佻,平日里宜妃闹到她脸上的次数并不多,即便当面摆脸子,大约也是说些叽叽歪歪的酸话?。
这样的狂妄之言当真没有。
想起?最近家里传来的消息,德妃杏眼幽深,冷冷看了一眼宜妃。
“宜妃娘娘,你应当知道?,有什么能说,有什么不能说。”
即便动了气?,但德妃说话?依旧不许不慢,并未直呼宜妃的名字。
“今日的事我不与你计较,给睿太后娘娘请安之后,我会如实禀报太后娘娘,全凭太后娘娘定夺。”
宜妃面色一变。
她方才一阵夹枪带棒,就是笃定德妃不能责罚她,谁知姜令言此人阴险至极,竟是要禀报太后。
想到睿太后娘娘那张冷脸,宜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拉不下脸同德妃赔礼道?歉,只能胡搅蛮缠:“专会告状的小人。”
德妃却不依不饶:“宜妃!”
她语气?冷硬,颇具威压:“本?宫提醒你,祸从口出!”
宜妃秀眉一挑,立即就要还口。
一时?间,火药味极浓。
沈初宜离得最远,却似乎也能闻到战场喧嚣。
她心里觉得奇怪。
宜妃今日似乎是故意挑衅,这般不依不饶的样子,实在同平日相悖。
然沈初宜还来不及多想,另一道?柔和的嗓音便响起?:“德妃姐姐,宜妃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初宜余光瞥见,来人正是耿贵嫔。
如今宫里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齐聚在这条狭窄的宫巷里,当真是热闹极了。
此番事不关己,沈初宜也未曾高?高?挂起?,她仔细探看,才发?现身边的端嫔已经冒了冷汗。
这场面,确实让人害怕。
沈初宜其实不害怕,她这半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已经习惯压下害怕,努力在困境里搏出生机。
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才是良策。
害怕根本?无用。
但她也假装抖了抖腿,努力同旁人保持一致。
耿贵嫔一出现,宜妃仿佛被吹灭了怒火,一瞬间失去了斗志。
之前宜妃不把?端嫔三人放在眼里,可当有耿贵嫔这样的主位娘娘出来打圆场,宜妃就不得不给面子了。
恰好这时?敬安宫的掌殿姑姑特地?出来迎接各位娘娘贵人,给了宜妃台阶,宜妃也不看德妃,自己先进?了敬安宫。
这位掌殿姑姑瞧着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她鬓发?花白,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带笑,但那笑容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无。
有一种体面的完美。
“德妃娘娘,耿贵嫔娘娘,里面请。”
德妃下了步辇,面色稍霁,她客气?道?:“有劳胡掌殿亲自迎接。”
胡掌殿躬身行?礼,态度寻常,丝毫没有热络之意。
“德妃娘娘,宜妃娘娘此番言谈,下臣都听在耳中,会一五一十禀报太后娘娘。”
这意思是,不用德妃再告状了。
说起?来,宫里人人都知道?,宜妃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同庄懿太后的关系自然是亲近的。
现在见胡掌殿愿意插手,就是恭睿太后要管教宜妃的意思,也算是全了德妃脸面。
德妃也并非不依不饶的性子,宜妃闹这一场实在不痛不痒,虽然有些话?不好明说,但最后丢人的其实是宜妃自己。
太后给台阶,德妃借驴下坡。
“有劳胡掌殿,臣妾全凭太后娘娘教诲。”
很是上道?。
胡掌殿满意笑了笑,亲自陪着两人进?去敬安宫,把?端嫔等最早来的几位宫妃都晾在外面。
方才端嫔是害怕,现在端嫔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再好脾气?,也不能眼看自己被人厚此薄彼。
不过恭睿太后显然比宜妃有分寸多了,那位胡掌殿刚进?去,就有另一名管事姑姑小跑出来,把?其余几位宫妃迎了进?去。
只有选侍以上的宫妃才能给太后请安。
今日来请安的一共有十一人。
沈初宜低眉顺眼跟着端嫔往里面走,刚一进?敬安堂,就看到先到的宫妃已经坐下来等了。
坐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德妃、宜妃和耿贵嫔,端嫔的位置在耿贵嫔对面,至此,前四位就已经坐满了。
再往后是邢昭仪、赵昭媛、步充容和杨充容四位中三位娘娘。
坐在末尾的就是下三位小主了。
说起?来,其实中三位和下三位都不止三个份位,中三位依次为九嫔、昭仪、昭媛、婕妤、充容,下三位为才人、选侍、宝林和答应。
大楚立国初年,宫中份位混乱,没有那么多份位,后来一次延续,经过百年繁衍,宫中的份位便彻底定下。
不过宫里人依旧还是喜欢叫中三位和下三位,无他?,只是比较顺口而已。
就比如如今宫中可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下三位小主,除了汪才人和沈才人,就只有一个刚入宫的陈选侍。
陈选侍还未侍寝,此时?跟在众人身后,更是胆战心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待众人落座,胡掌殿才扯出一抹微笑:“诸位娘娘稍等,太后娘娘这就到。”
敬安宫的宫人们迅速上了茶,沈初宜轻轻嗅了嗅,猜测是今年新进?贡的龙凤团圆。
这是一种很名贵的茶饼,岁贡十斤左右,沈初宜未曾在乾元殿瞧见,如此看来,应该都供给了太后们。
沈初宜安静坐着,余光却在敬安宫仔细探看。
这一看,就让她看出几分熟悉来。
并非是她来过敬安宫,而是这敬安宫的布置同步充容宫中如出一辙,都是清新雅致的。
就比如凤椅后条案上的那幅牵牛图,比步充容的要名贵的多,沈初宜不懂字画,也能看出那笔墨很有神韵。
另外,整个敬安宫中都是文雅摆件,并无金玉奢华之物,但沈初宜却知道?,古董和字画不比金玉便宜。
样样都名贵,样样都古朴。
这是陈留王氏出身贵女的体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指腹的茧子。
她们毕竟不同。
就在这时?,珠帘摇曳,朱玉声响。
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恭睿太后娘娘到。”
沈初宜随着众人起?身,躬身,规规矩矩行?了福礼。
众人异口同声:“恭迎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脚步声音很轻,恭睿太后走路不疾不徐。
待她在凤椅上安静坐稳,才慢慢开口:“起?来吧,赐座。”
众人便安静落座。
等坐定了,沈初宜才敢用余光去看这位皇帝陛下的生母。
之前沈初宜已经匆匆见过庄懿太后,知道?她的面相,此刻再见恭睿太后,立即觉察出两人的不同来。
恭睿太后身上的气?质很冷淡。
在她眼中,没有半分长辈的慈爱,只有冷漠疏离。
她年纪比庄懿太后略小两岁,今年也过不惑之年,一头长发?乌黑油量,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生的很美。
仿佛空谷仙女,气?质除尘,尤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同萧元宸如出一辙。
之前在李贵嫔身边伺候的时?候,沈初宜有幸见过几次先帝,先帝也生了一张俊美容貌。
难怪陛下样貌这样好,到底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众人坐定之后,恭睿太后直接开口:“宜妃。”
她淡淡道?:“今日你在宫道?同德妃生口角,违反宫规,罚闭门思过十日,罚俸禄一月,待下一旬日方能出宫,去给庄懿姐姐请安。”
恭睿太后的声音也很年轻。
很轻柔,很平静,也同样很冷漠。
宜妃面色煞白,她完全没有想到,恭睿太后居然完全不给面子,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责罚她。
这让宜妃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她紧紧攥着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睿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
恭睿太
后娘娘手里盘着一串一百零八子,是一串莹润光亮的老蜜蜡。
她捻着佛珠,眼皮轻抬,淡淡看向宜妃。
“哀家训斥你,可领受?”
宜妃如何?能反抗太后?
她颤颤巍巍起?身,对太后行?礼:“臣妾遵旨。”
训斥完宜妃,恭睿太后抬起?眼皮,看向了众人。
“宫妃有宫规的规矩和体面,哀家希望你们谨遵体统,不要做出给陛下丢面的事情。”
待宫妃都道?“遵旨”,她才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笑脸。
“德妃,春日的宫中账簿可查清楚了?”
等到宫里的正经事说完,太后的目光才越过众人,往后面几个身影上落定。
“沈才人。”
沈初宜并不惊讶,她立即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妾沈初宜,拜见睿太后娘娘。”
恭睿太后捻着佛珠,她那双同萧元宸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满是寒光。
说话?分外不留情面。
“既然你能改头换面,以后便谨遵宫妃体统,不要再做蝇营狗苟之事。”
第035章 第 35 章
沈初宜是如何成为宫妃的, 宫中知道的人?不多。
不过她既然已?经有孕,就?说说明?之前在永福宫中时,她已?经侍寝了。
沈初宜不知这位恭睿太后知道多少细节,但现在她的话语, 却不无警告和鄙薄。
警告她既已?成了贵人?, 就?要行正坐端, 不要再如同之前那般,费尽心思成为宫妃。
鄙薄的则是她的出身。
沈初宜心如磐石,从不会?挪动?分毫, 面对太后这样当众训斥,沈初宜不觉得丢脸。
脸面对于她来说, 根本不值一提。
沈初宜安安静静站在堂下, 任由众人?投来各种目光, 她不去分辨那目光里是恶意还是同情, 只?是乖顺行礼,口中说:“诺, 妾谨遵懿旨。”
恭睿太后对她的乖巧没有表现出满意, 也没有继续鄙薄, 对于恭睿太后来说,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若非她怀有身孕, 以后会?成为皇嗣之母,恐怕恭睿太后都不会?看她一眼。
“坐吧。”
太后淡淡开口。
沈初宜落座之后, 太后的目光扫视众人?。
她的目光在宜妃面上停留,最后看向大门之外。
此刻朝阳已?升。
正是晴空万里, 霞光万丈。
太后的眼眸里的光芒似乎也被点亮, 显露出有别于冷漠的威仪。
这种威仪,比之德妃的要更老?成持重。
这是浸淫后宫二十载的沉稳。
“既已?入宫, 便是内命妇,侍奉陛下、祭祀先?祖、匡扶国祚,都是作为宫妃的责任。”
“你们需谨记身份,做好分内之事,哀家不希望再有今日事端。”
“明?白?了吗?”
宫妃们一起?起?身,低头行福礼:“谨遵太后懿旨。”
这一场请安,从头至尾只?有两刻。
这两刻里,太后一半时间训斥宜妃,提点沈初宜,一半时间在同德妃议论宫事。
其他的妃嫔几乎没有机会?开口,太后也不会?分出半个眼神。
等宫妃们安静从敬安堂离开,各自上了步辇,沈初宜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恭睿太后那双眼睛太犀利,仿佛能看清人?心。
这让沈初宜不由紧张。
她送走了几位娘娘,又同端嫔告辞,最后领着舒云走在安静下来的宫巷里。
舒云扶着她的手臂,有些担忧:“小?主,您脸色不好。”
她知道沈初宜,旁人?的三言两语不会?动?摇她的心神,所以她肯定不是因为太后的训斥而忧神。
沈初宜看了看前面的宫道,此刻宫巷里空无一人?,只?有主仆两个。
宫墙高?深,朱墙黄瓦,头顶上只?有窄窄一片天,世界仿佛从来这么?大。
沈初宜道:“太后看人?太犀利了。”
“我感觉她似乎看透了我心中所想。”
这才是她害怕的地?方。
舒云沉默片刻,道:“方才奴婢小?心观察,以为太后同陛下很有几分仿佛。”
说起?来,萧元宸看人?威慑更重。
相比太后,舒云更怕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
他才是整个大楚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不一样。”
“因为不在乎,所以陛下可以宽容我的心思,但太后不会?。”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很明?白?萧元宸对她的态度。
她可以进入乾元殿,可以在萧元宸身边撒娇卖乖,不过是因为出身低贱而已?。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语调平静,似乎没有任何忧伤情绪。
“就?如同面对猫狗,招招手逗弄一番,不费什么?事,可若是对一个人?,就?不得不慎重了。”
舒云心里闷闷地?疼了一下。
“小?主……”
沈初宜却笑了。
她拍了一下舒云的手,反过来安慰她:“从一开始我心里就?很清楚,所以我从来也未曾期待。”
“什么?宠爱,什么?爱怜,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戏曲,哪里能当真呢?”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不过各取所需。”
既然要留在宫里,沈初宜就?要想尽办法步步高?升,一步步走到让人?仰望的位置。
她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有能力保护孩子。
为达目的,她何尝不是在利用?萧元宸。
所以萧元宸无论对她什么?态度,她都不甚在意,因为萧元宸自始至终都不在她心中。
不是心中人?,又何谈伤心呢?
舒云起?初是有些恍惚的,她有些没有听懂沈初宜的话,直到沈初宜把话说完,舒云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明?白?了。
虽然明?白?,可她依旧为沈初宜感到难过和心疼。
不因为身份地?位,只?因为两人?是朋友。
永福宫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自己独自坚持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帮助过她的人?,哪怕周芳草什么?都不知情,她也伸手拉了她一把。
否则她们这些人?,就?都成了乱葬岗里的亡魂。
舒云忍不住唤她名字:“初宜。”
沈初宜倒是笑了一下。
她握着舒云的手,声音很坚定:“我不难过,舒云,我真的不难过。”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内心和他的态度,让你明?白?以后要如何行事,”沈初宜道,“不过恭睿太后有些棘手。”
沈初宜声音越来越轻。
“面对这位太后,我们需要非常谨慎。”
舒云精神一凛,那些痛苦和哀伤一瞬都散去,她重新成了稳重的司职宫女。
“是,我明?白?了。”
回了长?春宫,沈初宜刚用?过了早膳,外面就?来了一位面熟的姑姑。
就?是早起?迎她们进敬安宫的那名管事姑姑。
她自称姓郁,看起?来也是一团和气。
“见过沈才人?,恭喜沈才人?。”
“太后娘娘初见沈才人?,很是喜欢,特地?让奴婢送来赏赐,奖赏沈才人?孕育皇嗣有功。”
沈初宜恭恭敬敬对着敬安宫的方向行礼,道:“谢太后娘娘隆恩。”
待郁姑姑走了,舒云才带着芳草清点赏赐。
芳草在宫里也有十几年?光景了,见的东西多,也忍不住道:“这位太后娘娘手倒是松。”
这一次送来的有两副头面,十几匹布,剩下的大多都是名贵药材。
的确是因为沈初宜怀孕了,才给的赏赐。
沈初宜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太后娘娘倒是赏罚有度。”
她看不起?沈初宜的出身,认为她不过是蝇营狗苟之流,但沈初宜确实有了陛下骨肉,所以就?应该要赏赐。
既然赏赐,就?按照最好的给,做事很有章法。
沈初宜笑了一下:“好好收着,登记在册,特别注明?是恭睿太后赏赐的。”
过了两日,沈初宜挑了个好日子,特地?让舒云跑了一趟乾元宫禀报,才叫了小?轿去诏狱。
诏狱位于长?信宫以西,在白?虎门外承安门边上,要去诏狱见顾婉颜,必须要出长?信宫。
不过从白?虎门出去有一条暗道,方便宫中贵人?行走,出宫之后也是很安全的。
那顶小?轿就?是专门用?来保护沈初宜的。
沈初宜一路晃晃悠悠,感觉过了小?半个时
辰,轿子才停了下来。
外面是刘三喜的声音。
“沈才人?,诏狱到了,请您下轿。”
沈初宜今日打扮很简朴,头上只?戴了绒花,看起?来清新脱俗,气质出尘。
舒云上前扶住沈初宜,一边对刘三喜道谢。
刘三喜不悲不喜,很平静护在沈初宜身边,把腰牌递给了诏狱的护卫。
诏狱由金吾卫亲自监管,里里外外守卫森严。
那名护卫不去看沈初宜,却认识刘三喜,笑着说:“三喜公公,今日又是您当差。”
刘三喜也笑着道:“周哥,辛苦了。”
护卫低声道:“今日宁亲王在。”
刘三喜点头,回头对沈初宜比了个手势。
沈初宜便低着头快步进了诏狱。
刚一进去,她就?感受到里面一阵森寒。
诏狱的地?面建筑只?有一层,大多数牢房都在地?下。
又因地?上的公堂窗户狭窄,阳光照不进来,便显得格外阴森。
沈初宜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跟着刘三喜快步往前走,没有四处张望。
很快,刘三喜就?来到地?牢入口。
“小?主,下面湿寒,地?上比较滑,您仔细着些,舒云扶好小?主。”
舒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扶着沈初宜下了地?牢。
地?牢里更冷了。
因为常年?不透风,一股难闻的气味氤氲其中,经久不散。
沈初宜感觉整个地?牢都发霉了。
那股子奇怪的味道里,有血腥味,也有腐烂的味道,交杂在一起?,都变成了绝望和恐惧。
即便不判死刑,在这地?牢里待上几日都能熬死人?,更何况即将?赴死的顾婉颜了。
当沈初宜再一次见到顾婉颜的时候,清晰认识到,她已?经算是死了。
顾婉颜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囚衣,衣裳很旧了,上面打着补丁,显然被很多人?穿过。
若是以前,顾婉颜连别人?碰过的帕子都不会?要,怎么?会?穿这样的旧衣?
她披头散发,发间满是脏污,一根根稻草在发丝中支棱,显得破败又凌乱。
顾婉颜靠在墙角,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当沈初宜却能感受到她身上沉重的死气。
她自己已?经放弃了生机。
刘三喜上前一步,挥退了看守牢房的金吾卫,他直接敲了一下牢房的栏杆,冷冷开口。
“顾庶人?,有贵人?来看你了。”
顾婉颜一动?不动?,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刘三喜的话。
刘三喜蹙了蹙眉头,又道:“顾庶人?,咱家问你话呢。”
顾婉颜不回应。
沈初宜便上前半步,对刘三喜摆了摆手,然后看向牢房里的凌乱女子。
她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响起?。
“丽嫔娘娘,你可还记得我?”
————
顾婉颜猛地?抬起?头。
她那双本来明?媚莹润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灰白?阴翳。
她早就?已?经心如死灰了。
但此刻,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沈初宜来看她。
就?像她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在审判还未判决时,她还能有心思盘算筹谋,思索整件事情的疏漏,后来死局已?定,她就?放弃了思索。
这大概是她心里最后的一个疑问。
陛下究竟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而这个疑问要带入坟墓里,永远无人?回答。
但现在,沈初宜却这样光鲜亮丽出现在了她面前。
在她身边,满脸戒备的那个宫女,不是红果是谁?
顾婉颜那张麻木的消瘦面庞,忽然炸出狰狞颜色。
她猛地?扑到牢笼前,伸手死死抓着栏杆,本来清秀明?媚的面容比鬼还狰狞瘆人?。
“沈初宜,是你!”
她声嘶力竭。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被解开。
即便已?经在等待死亡,整个人?心如死灰,可她的聪慧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件事最后的赢家是谁呢?
被关在诏狱,她不知外面春秋几何,只?知道家族败落,她和周姑姑等人?被判了死刑,再无生还可能。
其他的事情,从未有人?告诉她。
沈初宜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顾婉颜面前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初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揭发了她,自己成了宫妃。
而红果这贱人?,大抵就?是帮助她的那个人?。
顾婉颜伸出手,就?要去抓沈初宜。
刘三喜目色一寒:“顾庶人?,休要放肆,若你敢伤了沈才人?,怕是要罪上加罪。”
顾婉颜一下子就?僵住了。
那双突出的血红眸子里闪过癫狂和嘲弄。
“沈才人??沈才人?!”
“她也配!”
沈初宜安静看着顾婉颜,面上没有任何难过,也并无大仇得报的畅快。
她看着她,就?如同看一件死物,心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是啊,我不配。”
沈初宜忽然开口。
“可丽嫔娘娘,您配吗?”
顾婉颜几乎都要吐出血来。
这一刻,她满心都是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都要死了,沈初宜还能好好活着。
沈初宜见她死死盯着自己,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小?腹,再抬头时,她脸上甚至挂着淡然的微笑。
这动?作,几乎要逼疯顾婉颜。
“沈初宜,你这个贱人?!”
“还有你,红果,贱人?,你们胆敢背叛我!”
舒云横眉冷竖,身上气势慑人?:“住嘴,你欺君罔上,毒害陛下,假冒皇嗣、霍乱后宫,还敢大言不惭?才人?与?奴婢忠心为主,即便冒着被你灭口的风险,也要检举你。”
“不能再让你作恶。”
顾婉颜目眦欲裂。
她已?经多日不曾进食,方才能声嘶力竭骂出那几句话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现在被红果这样的宫女指着鼻子骂,气得险些没背过气去,想要反驳却已?说不出话。
“你!你!”
她已?是强弩之末,说了两句就?支撑不住,狼狈地?跌坐在地?。
舒云瞪着眼睛,满脸都是愤怒:“若非你心思歹毒,我们才人?孕期才这样坎坷,至今都未好全。”
沈初宜瞥了一眼刘三喜,一把握住了舒云的手。
“舒云,别说了,不值得同她废话。”
舒云这才气哼哼住嘴了。
沈初宜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顾婉颜,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
“顾庶人?,我来这里看你,只?想知道一件事。”
顾婉颜靠在栏杆上,她粗粗喘着气,整个人?都陷入癫狂。
“呵呵。”
“沈初宜,你现在是飞上了枝头,我倒要看看你能好运到什么?时候?”
顾婉颜自顾自说着,咳嗽了两声,鲜血顺着唇畔滑落,显得触目惊心。
一个死囚,无人?关心她的病症。
牢笼外的三个人?都冷漠地?看着她,眼眸中没有任何同情和动?容。
顾婉颜也不在乎。
她都要死了,还能在乎什么?呢?
她只?是恨。
恨自己瞎了眼,选错了人?。
以为是最好拿捏的白?兔,其实是能把人?咬死的狼狗。
顾婉颜呵呵一笑:“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沈初宜没有动?:“我说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顿了顿,才问:“红豆是不是你害死的?”
顾婉颜微微一愣。
片刻后,她慢慢抬起?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睛诡异地?看向沈初宜。
“你还念着那没用?的小?宫女?”
顾婉颜恶意一笑,唇边鲜血刺目。
“对,是我害死她的。”
顾婉颜倏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嘶哑,冰冷,犹如毒蛇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那小?贱人?可没用?了,偷听到我跟周姑姑说话,当即吓得不轻,就?这样了还想要立即去告发我,想要保护你,”顾婉颜盯着沈初宜,笑声恶毒,“所以我就?让岑青毒死了她。”
“不听话的玩意,就?不能活着。”
“沈初宜,她是为你死的,你心痛吗?”
听到这里,沈初宜慢慢攥起?拳头。
她盯着顾婉颜,终于露出明?显的怨恨情绪。
“顾婉颜,你该死。”
顾婉颜又笑了起?来。
“死就?死了,”她仰头看着没有窗的牢房,看着墙角作伴数日的蜘蛛,眼神逐渐灰暗,“不过我即便是死了,也有那么?多人?陪着我呢,我不亏,等去了地?下,我还让红豆那贱人?伺候我。”
顾婉颜转过身,背对着沈初宜,不再看她。
“沈初宜,我先?去等你了。”
“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沈初宜没有说话。
她最后看了一眼顾婉颜的背影,直接转身,对刘三喜道:“三喜公公,我们走吧。”
刘三喜把沈初宜直接送回了长?春宫,等沈初宜下了轿子,刘三喜才回到乾元宫。
萧元宸刚忙完,正捏着眉心休息。
刘三喜同姚多福简单说了几句,就?进入知不足斋,脚步无声地?来到萧元宸身边。
“陛下。”
萧元宸闭目养神,没有开口。
刘三喜便低声把方才诏狱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萧元宸捏着眉心的手微微一顿。
“她的宫女说她孕期不适?”
刘三喜常年?侍奉萧元宸,很知道如何回话:“是,舒云的确是这样讲的。”
“不过之前黄医正禀报,小?主身体康健,只?要按时服用?安胎药,再过十日左右就?能康复,至于其他,黄医正都未明?言。”
这里面其实是有疏漏的。
沈初宜确实身体健康,大人?孩子都无碍,但她孕期是否舒服,怀相好不好,便无人?询问了。
无人?问,太医院也不会?上赶着说。
何必自讨苦吃?
萧元宸手指在椅背上轻轻一点:“把黄茯苓叫来。”
次日是黄茯苓给沈初宜请平安脉的日子。
一般的下三位小?主,大约一月请一次平安脉,不过沈初宜因为有孕,每隔五日就?要请一次,以确保母子平安。
这段时间黄茯苓隔三差五就?要来长?春宫,同沈初宜宫中上下都很熟悉,尤其是这位沈才人?,更是每次都客客气气请她喝茶吃果,很是温柔可亲。
今日她来的时候,却没有往日的平静。
等她给沈初宜诊过脉之后,才抬眸打量沈初宜。
沈初宜见她眼神很是认真,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不由坐直身体:“黄医正,可是有不妥之处?”
黄茯苓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还是问:“沈才人?,你孕期可是有所不适?”
沈初宜愣了一下。
黄茯苓见她垂下眼眸,不肯多说,不由叹了口气。
“沈才人?,您若是孕期不适,应该直白?告诉臣,臣才好给您调理,”说到这里,她见沈初宜的头压得更低,语气缓和,“即便那不影响皇嗣,可您到底不好过。”
沈初宜这一次乖乖点了点头。
“我近来有些嗜睡,每日夜里刚过了黄昏就?觉得困顿,一觉能睡到天亮,”沈初宜慢慢说,“白?日里总觉得胸闷,恶心,膳食也很挑剔,有许多都不爱吃,看见就?想吐,可又觉得饥饿。”
“还有,”沈初宜面上泛红,“还有总是想如厕,可偏偏又没喝那么?多水。”
沈初宜细碎讲来,都是因为怀孕带来的不适。
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桩桩件件也够折磨人?的。
难怪沈初宜从宫女当上宫妃,又升为才人?,吃用?明?显天翻地?覆,可人?瞧着却没怎么?长?胖。
黄茯苓很知道为何沈初宜不敢说,因此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沈才人?,陛下曾吩咐,让臣务必看顾好沈才人?的身体,以后沈才人?若是有所不适,定要告知臣。”
沈初宜似乎放心不少,她看着黄茯苓,道:“有劳黄医正了,这次是我的过错,以后一定知无不言,不会?隐瞒医正。”
黄茯苓这才点头,神色稍霁。
“这怎是小?主过错?是臣医术不精,不过小?主如今都是小?毛病,没有大碍,臣给小?主改一改膳食单子,小?主吃用?看一看。”
“若是还不好,小?主再让人?告诉臣。”
中午的时候,御膳房果然给沈初宜换了膳食单子。
都是好克化又温补的药膳,用?过之后,沈初宜果然不再胸闷恶心。
吃得好,睡得自然也好。
等午歇起?来,沈初宜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没有之前那样烦躁了。
她取了书来,坐在小?书房里安静读书。
微风顺着窗棱扶入,吹动?了她鬓边灵活的发丝。
萧元宸刚踏入长?春宫后殿,就?看到窗中美人?安静的侧颜。
女子肤白?红唇,发丝乌黑,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安静读着。
窗棱没有大开,只?微微开了一条缝隙,刚好遮挡住了她那双明?媚的眼。
不知为何,萧元宸忽然觉得心里安静了。
他没有停留,大踏步进入东配殿中,挥手让宫人?都安静退下。
两三步后,他来到沈初宜背后。
垂眸看去,就?看到沈初宜一边读书,一边用?很别扭的姿势写字。
她的手法别扭,字写的也很稚嫩,如同三岁孩童,十分生涩。
她读书很专注,没有注意到萧元宸的到来。
萧元宸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沈初宜执笔的手。
“你的手势错了。”
沈初宜先?是一惊,待看清萧元宸那张英俊面容时,她眼眸里瞬间迸发出喜悦来。
唇边梨涡尽显。
“陛下,您怎么?来了?”
就?连声音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第036章 第 36 章
萧元宸的手很大, 骨节分明,结实有力。
他?的手心温热,温暖了沈初宜的手背。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萧元宸的手上也有茧子, 并不柔软细腻, 两个人的手生的很相似。
萧元宸见沈初宜笑了一下就走神, 不由?问?:“怎么了?”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声音很轻柔:“陛下的手同妾的很像。”
“我以?为陛下的手同娘娘们的一样,柔软细腻, 干净白?皙。”
她回过身来,轻轻捧着萧元宸的手, 两个人的手五指相对?, 亲密合十。
“指腹上都有茧子。”
沈初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的手, 直接把她纤长的手攥在手心里。
“因为朕自幼便要习文武科, 少时刀剑斧戟和弓箭连弩都要涉猎,天长日久, 自然就有茧子。”
沈初宜仰着头笑。
她伸出手, 环抱住萧元宸的腰身, 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陛下待妾太好了,妾都不知要如何回报陛下。”
看来, 沈初宜心里很清楚,黄茯苓为何这样郑重?其事叮嘱她。
萧元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听着她清润的声音,伸手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你是朕的妃嫔, 又怀有朕的骨肉, 朕自然不能?薄待你。”
“好了,”萧元宸拍了拍她的后背, “朕来教你写字。”
沈初宜立即就松开了手,拉着萧元宸在身边落座。
“陛下请讲。”
萧元宸看着她身边一早就摆好的椅子,淡淡勾了勾唇角:“朕方才?说过了,你拿笔的姿势不对?,需要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握住笔杆,以?中指辅助转动笔尖。”
萧元宸一边说,一边拿起?沈初宜用的青竹狼毫笔,给他?比了个手势。
皇帝陛下的手指修长漂亮,指腹圆润,拿起?笔时露出一截劲瘦的腕子,有一种别样的雅致。
沈初宜非常捧场:“陛下好厉害。”
萧元宸:“……”
萧元宸难得觉得哭笑不得。
他?向前倾身,那双深邃的桃花眸紧紧盯着沈初宜,语气有些无奈。
“沈才?人,你不必如此,”萧元宸道,“寻常便可。”
沈初宜的脸倏然红了。
她并没有被
点破谄媚的羞赧,也不觉得丢面,她只是伸出手挽住了萧元宸的手臂。
萧元宸常年习武,手臂肌肉修长有力,一身都是漂亮的腱子肉。
沈初宜又想脸红了。
她轻咳一声,道:“陛下,可这真是妾心中所想。”
“妾所见人中,陛下是最英明神武的那一个,妾自然倾慕陛下。”
这样谄媚的话语,若是旁的宫妃来说,萧元宸不说厌恶,大抵也不会多喜欢。
可沈初宜偏偏同旁人不同,她说这样的话,眼眸就那样坚定落在萧元宸身上,眸子中只有真诚闪耀。
让人忍不住去信服她。
不觉得她是在虚与委蛇,谄媚邀宠。
萧元宸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认真教导沈初宜写字,沈初宜也学的很认真。
她常年劳作,手腕比一般的宫妃有力气得多,看起?来羸弱纤细,可瞧这拿笔的力道,这满宫嫔妃中,怕只有将门出身的杨充容能?与她较量。
之前无人教导她,她写字的手法是错误的,写起?字来也别扭,总是用力过猛。
现?在有萧元宸悉心教导,她学会用手指和手腕发?力,写出来的字立即就有模有样。
这一两个月来,她日日都练习,许多简单的字已经会写了。
萧元宸看她那双欣喜的眼眸,心里也觉得欢喜。
教导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沈初宜认真写了自己的名字,拿来给萧元宸看:“陛下,妾写的可对??”
萧元宸看了看,道:“的确不错。”
他?夸人是从来不吝啬的:“你很有读书的天分。”
沈初宜笑了。
她笑眼弯弯,满心都是欢喜,一点也没有少不能?读书的遗憾。
“真好,这样妾就能?早早学会,也能?自己抄写经书,给两位太后娘娘和陛下祈福了。”
萧元宸想了想,对?姚多福道:“一会儿把思寒帖、仲秋帖和碑林佛经拿来给沈才?人。”
说罢,他?看向沈初宜,道:“你先临佛经,那是前朝王大家的小楷,字形最为端正漂亮。”
沈初宜笑道:“是。”
其实两人并不熟悉。
之前侍寝那几个月,萧元宸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有清醒之后,他?才?记忆起?当时的片段,知道东暖阁里的娇柔女子是谁。
两人说了什么话,他几乎是不记得的。
不过那时沈初宜很紧张,也很害怕,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现?在当沈初宜很不一样。
她敢笑敢说,似乎恢复了原本的活泼性子,开朗又讨喜。
她总能接上萧元宸的话,不会让气氛冷下来。
说实话,在这干净整洁的东配殿,萧元宸难得觉得放松和舒适。
他?靠坐在沈初宜身边的圈椅上,安静看着她临字。
即便两个人什么都不说,萧元宸都不觉得沉闷。
他?觉得好,人就大方。
“姚多福已经安排下去,尚宫局的行走办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家人,安置好了田产宅院,另外遵循你母亲的意愿开了一家酱料店,专做各种酱料。”
萧元宸顿了顿,道:“你阿妹的身体也很有改善,待及年关时就能?康复了。”
沈初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目光炯炯看向萧元宸,满眼都是信任和崇拜。
“陛下真好,言而有信。”
萧元宸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朕是皇帝,自然金口?玉言。”
沈初宜笑着靠在他?身上,乖巧可人:“陛下,妾晚上请您用膳吧,以?示感谢。”
萧元宸似笑非笑看了看她,倒是没有反对?。
姚多福立即退了下去,安排宫人把御膳挪到?长春宫。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
不过沈初宜和萧元宸的膳桌泾渭分明,萧元宸的大多都是好克化温胃的面食,沈初宜的多是药膳。
两个人看着御膳房颇为用心的膳桌,一时间都没动筷子。
还是沈初宜先开口?:“陛下的胃不好?”
萧元宸拿起?筷子,先用膳。
他?慢条斯理?吃着阳春面,道:“少时沉迷读书,不喜人跟着伺候,经常耽误饭食。”
总结起?来就是饿的。
沈初宜却道:“那定是陛下用心读书,才?错过饭时,还是太用过勤勉所致。”
她拍了一下肚子,道:“以?后妾要好好教导孩儿,万不能?学父皇,再伤了胃口?。”
这话说的很家常,萧元宸便道:“那你要严厉一些。”
两个人安安静静用过晚食,萧元宸就要走了。
他?今日是特地过来看望沈初宜的,看完了就要回乾元宫。
沈初宜一整个下午都是笑眯眯的,这会儿却落了脸。
她挽着萧元宸的胳膊,一直送到?院中。
在那棵四季桂下,沈初宜踮起?脚尖,在萧元宸耳畔道:“陛下还会来吗?”
萧元宸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来。”
沈初宜便笑了。
她红着脸,在萧元宸耳畔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就跟被火烧了似得,一下子就跳开了。
萧元宸平静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眼眸却极为深沉。
“你且等朕。”
丢下这一句,萧元宸便大步而去。
沈初宜红着脸回了东配殿,房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容就卸了下去。
舒云上了前来,给她揉肩膀。
如烟也道:“小主定是累了,已经备好了水,一会儿沐浴更衣,早早歇息。”
沈初宜眉目清淡,不悲不喜,她应了一声,长长舒了口?气。
“前殿可有什么反应?”沈初宜问?。
舒云低声道:“陛下过来时,前殿的步姑姑亲自迎接的,不过说了两句话,陛下就直接来了后殿。”
“若雨偷偷看过,步姑姑没表现?多沮丧,整个下午都很安静。”
沈初宜应了一声,道:“如烟,你把我下午写的字都收好,后日还是要去拜见充容娘娘。”
沈初宜心里明镜似的。
她现?在在步充容手底下生活,无论陛下是什么态度,无论她是否有孕,她都要做身份之内的事情。
她是没读过书,却也知道不能?张杨肆意,否则半路折戟沉沙,倒是得不偿失了。
如烟应了一声,下去忙了。
此时的锦绣宫,王姑姑低垂着眉眼,正安慰头疼的宜妃。
“娘娘,那是什么好秧子?往后的命运一眼就看到?头了,何苦同她置气?”
宜妃靠在贵妃榻上,大宫女正在给她按揉额头。
她面色苍白?,额头都是汗,显然疼的不轻。
王姑姑知道她这头痛的毛病,说话声音格外轻:“因着有孕,陛下才?多看顾,可并非厚此薄彼,故意不来看望娘娘。”
今日说来也巧。
宜妃每当月事时就会头痛恶心,这毛病多年治不好,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减轻痛苦,至今没办法根治。
她今日不舒服,加上陛下近来一直都是去长春宫和望月宫,她就有些心急了。
下午的时候让王姑姑去乾元宫见陛下,然后就眼巴巴等。
一刻,两刻,结果陛下没等到?,只等到?了笑容尴尬的王姑姑。
王姑姑说她到?的时候陛下已经走了,但宜妃却偏觉得王姑姑骗自己,陛下就是去见那低贱的宫女,不愿意见她。
“也就这等出身的货色,才?会邀宠搏情,做这等低三下四的狐媚样子。”
王姑姑依旧笑容温柔,轻声细语安慰,边上的大宫女桐叶低下头,咬了一下嘴唇。
“所以?说的,咱们不跟她计较。”
宜妃方才?还骂人呢,这会儿又难过上了,开始委委屈屈掉眼泪。
“陛下许久不来看本宫了,是不是忘了本宫和孩子?”
王姑姑都要头疼了。
“娘娘,陛下三日前刚来看望过二?殿下。”
宜妃绞着帕子,忽然拍了一下桐叶的手,倏然坐起?身来。
她一起?来,额头更疼,面色霎时间惨白?无比。
“不行,我不能?光等着。”
她眼眸微闪,挥手让桐叶退下,只留了王姑姑在殿中。
灯花摇曳,安神香浓,细语夜不眠。
这一夜,沈初宜倒是睡得安稳。
次日清晨醒来时,沈初宜竟久违感受到?了饥饿。
她同若雨道:“若雨,早起?去御膳房看看可有粢饭,里面要放油果儿和萝卜干的,我想吃这个。”
若雨那边刚走,芳草就一
脸怪异地走进?来:“小主,周宝林、卫宝林、简答应、路答应递了拜帖,想要拜访小主。”
————
这四位下三位的小主,都是今年刚刚入宫的新人。
其中只有简答应沈初宜见过,之前两人同在荷风宫,倒是有点头之交。
其余三位小主沈初宜都未曾见过。
她起?初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
于是便问?:“可有说何时过来?”
芳草道:“都是上午。”
沈初宜便了然,说:“那就都允了,你另外去一趟御膳房,取一些新鲜水果回来。”
芳草福了福,道:“是,小主放心。”
沈初宜这才?用早膳。
粢饭是溧水县一种特色早食,用泡了一夜的糯米蒸熟,裹着油果,再加各种小菜,吃上一个能?顶一整日。
不过因为糯米昂贵,所以?寻常百姓都会加许多杂粮,夹杂在一起?有一种米麦的芬芳,没那么粘糯,却也好吃。
沈初宜从小就爱吃粢饭。
那时候父亲还在,家里也不算贫穷,每当去镇子上赶集,母亲总会买一个,给她尽情吃。
沈初宜看着白?瓷碟中精致漂亮的粢饭团,用筷子夹起?来尝了一口?。
这是用纯糯米做的,里面放了一条巴掌大的小果篦,四周撒了辣萝卜干、炒肉糜和黑芝麻,非常香。
比家乡的粢饭好吃百倍,却也早就不是家乡味道了。
若雨看她吃的认真,就笑道:“这粢饭不是人人都会做,最后还是做白?案的刘大厨说他?会做,特地给小主做的。”
沈初宜点头;“刘大厨手艺的确好,你们一会儿也尝尝,这是我家乡的特色。”
说着话,沈初宜就吃下一整个粢饭。
宫里的饭食都精致,这粢饭也做的很小,不过小儿拳头大,吃过后沈初宜还喝了一碗乌鸡汤。
等用过了早膳,沈初宜就开始打扮。
织绣所新作的几身衣裳都送来了,沈初宜选了一身藕荷色的斜襟掐腰长衫配裙裤,看起?来干净利落,更显得她腰细腿长,窈窕动人。
因是在自家宫中,沈初宜只让给她盘了随云髻,发?髻上点缀了一支海棠华盛,一点都不夸张。
打扮完,芳草也回来了。
她拎着食盒,同沈初宜笑道:“小主,奴婢从御膳房领了水蜜桃和甜杏,不过这两样御膳房都叮嘱小主不能?多吃,最多吃上一个就罢了。”
说着,她打开食盒给沈初宜看:“今日也是运气好,御膳房刚来了一筐无花果,这东西金贵,一碰就坏,邹姑姑就让奴婢多拿了一碟回来,说适合小主吃。”
御膳房倒是仔细许多。
沈初宜笑道,说:“你辛苦了,去忙吧,另外那一碟无花果你们一人分一个,就不要摆了。”
芳草从善如流:“是,多谢小主体恤。”
沈初宜练了会儿字,四位小主就联袂到?访。
舒云一直等在宫门口?,见人到?了,立即迎上前去。
等人来到?东配殿前,沈初宜已经在明间里等了。
她立即起?身迎到?门边,笑着说:“妹妹们快进?来坐。”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圆脸姑娘。
她柳叶眉,杏圆眼,一身衣裳流光溢彩的,头上的步摇几乎都要闪了人的眼。
瞧着就富贵。
她率先一步,落落大方对?沈初宜见礼:“见过沈才?人,才?人万福。”
沈初宜顿了顿,猜测:“你是卫宝林吧?”
这一次选秀入宫的宫妃,有一位听闻是江南巨富卫家的女儿。
卫宝林笑眯眯道:“沈才?人真是聪慧。”
在她之后是个瘦高个的女子,瞧着同沈初宜一样年纪,今年应当过了十八。
她不等沈初宜询问?,干脆地同沈初宜见礼:“我是周宝林,见过沈才?人。”
两个人见过礼,沈初宜就去看剩下的两位答应。
简答应有过几面之缘,因此就热络三分。
“沈姐姐许久不见。”
沈初宜笑道:“许久不见了。”
跟在最后面的是路答应。
这四个人中,倒是路答应生得最美。
瓜子脸,含情眼,温柔别致,柔情似水。
不过瞧着不太擅长言辞,只同沈初宜问?了安,就不知要说什么了。
沈初宜也不在意。
她请众人落座,又叫上了水果和热茶,才?道:“今日倒是凑巧,咱们姐妹齐聚一堂,能?一起?说说话。”
卫宝林眼睛一转,立即就道:“哪里是凑巧,咱们今日是特地上门恭喜才?人的,之前听闻沈姐姐有了皇嗣,咱们都很是高兴。”
“不过咱们时间凑不齐,又不想打搅姐姐养胎,便等到?了今日。”
这个借口?多体面。
沈初宜就笑着说:“都是自家姐妹,何谈打搅?以?后妹妹们得空,都可来长春宫同我说话。”
这句话递出去,明间的气氛立即就缓和下来。
卫宝林笑眯眯看着沈初宜,道:“宫里人都说姐姐落落大方,宽容客气,原是真的。”
她虽然字字句句都在吹捧沈初宜,可态度很自然,没有故意巴结的劲儿,并不让人讨厌。
沈初宜就说:“过誉了。”
这时简答应暗地里白?了卫宝林一眼,才?对?沈初宜道:“原一起?在荷风宫时,上面有两位娘娘,我同姐姐不好亲近,如今倒是有了这等机会。”
这意思仿佛在说,因为上面邢昭仪和赵昭媛压着,两人无法亲近,现?在沈初宜搬出来才?能?多说话。
沈初宜只是淡淡笑了:“能?同住一宫,都是缘分,只是我在荷风宫的时日尚浅,没得空同简妹妹多说几句话。”
卫宝林很会说话,有她在场子就冷不了,待众人说了一刻,一杯茶吃下去,一直沉默的周宝林才?开口?。
她似乎早就不能?忍受卫宝林,开口?很不客气。
“卫宝林,这屋里只听你一人叽叽喳喳,好不烦人。”
卫宝林顿了顿,她挑眉看向周宝林,说出来的话很是挑衅。
“你若是想同姐姐说话,你就说啊?我也没拦着你。”
周宝林蹙起?眉头,看向卫宝林的视线格外凌厉。
“卫宝林,这不是你家的江南宅院,这是皇宫,你能?使银子买出个宝林,却不一定能?越走越高。”
卫宝林也不生气,反而得意地道:“怎么,你羡慕我啊?”
周宝林气得差点没站起?来。
“谁要羡慕你这个商户女?”
卫宝林刚要开口?,沈初宜就打断了她们的争执:“今日特地去御膳房取的阳山水蜜桃,你们尝尝可喜欢?”
沈初宜很细心,桃子和甜杏都让宫人切成小块,用勺子就能?吃,很方便。
她一开口?,卫宝林立即转了口?风:“还是沈姐姐厉害,咱们若是去御膳房,哪里能?见到?这些御贡。”
沈初宜笑道:“宫里各司局各司其职,都是照章办事,谈不上厉害不厉害,可能?只是凑巧。”
卫宝林闭上了嘴,尝了一块水蜜桃,就夸:“的确是阳山水蜜桃,刚刚熟了,香味扑鼻,甜不腻人。”
她家在南皖,自然吃过这水蜜桃。
众人都在吃桃子,明间难得安静下来。
这时,简答应才?开口?:“姐姐,以?后若是得空,我可以?经常来姐姐这里说话吗?”
沈初宜没有拒绝,笑道:“自然可以?。”
她对?面的路答应抬起?头,似乎也想跟着说一句,不过她等了半天,最终也只憋红了脸,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周宝林又看不惯她了。
“路答应,你要说话就说,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做甚?”
路答应被她说得低下了头,整个人可怜巴巴瑟缩起?来。
卫宝林又看不下去了:“周宝林,宫里都知道你家是武将,专司军中刑罚之责,可咱们都是陛下的嫔妃,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周宝林气红了脸:“你!”
沈初宜颇为无奈。
她倒是不知这两位宝林如此不对?付,坐
在一起?就要吵架。
可若是只做和事佬,又实在太过置身事外,因此沈初宜便对?周宝林道:“周妹妹,宫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品行如何,生活如何,都是自家的事,我知你是为路妹妹着急,可有时好心容易办坏事。”
她语气温和,言辞恳切,加上那张美丽至极的面容,很是让人心悦诚服。
周宝林入宫也有两月了,见的最多的就是德妃。
虽说德妃客气有礼,也不怎么管她这个小小的宝林,可周宝林却能?清晰分辨出两个人的区别。
沈初宜规劝她出自真心,德妃训斥她则是不愿沾染麻烦。
她是一根筋,却也知道好坏。
因此忙站起?身,恭谨福礼:“是,妹妹明白?。”
周宝林这一次确实没有再多说什么。
卫宝林笑嘻嘻看向沈初宜,道:“姐姐,以?后我也可以?过来吗?”
沈初宜就说:“若你们不嫌我沉闷,都能?来长春宫玩。”
这一早上,众人叽叽喳喳,倒是让一贯冷清的长春宫热闹许多。
好不容易送走了四人,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舒云给她按揉肩膀,轻声细语说话:“周宝林住在灵心宫,主位娘娘是德妃,卫宝林住在锦绣宫,主位娘娘是宜妃。”
“路答应住在碧云宫,主位娘娘是耿贵嫔。”
沈初宜点点头,道:“知道了。”
“以?后若是周宝林和路答应过来,就见一见。”
舒云便道:“是。”
那卫宝林看起?来活泼,落落大方,能?说会道,可她实在太过能?说会道,沈初宜不擅长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不如少来往。
另外那位简答应,曾经她在荷风宫被邢昭仪罚跪,简答应路过见到?,竟是特地来给邢昭仪请安,就那么看着沈初宜跪在明堂,一句都不劝。
事不关己,确实要高高挂起?,可故意看热闹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喜。
两人说是在荷风宫有缘分,可那半月相处,见了面简答应都不愿意同沈初宜多说半句话,似乎嫌弃她晦气,都是躲着走。
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深交。
就在此时,如烟捏着纸条,面色苍白?进?了寝殿。
舒云皱眉问?:“怎么?”
如烟转身关上房门,待确定外面无人偷听后,她才?把纸条放到?沈初宜的手心里。
沈初宜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几个字。
西五所,风雪夜。
沈初宜手心倏然收紧。
去年那件事,如何会被人所知?
送来这纸条的人又是谁呢?
一时间,沈初宜心绪翻涌,心里天翻地覆。
不行。
她咬牙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她不能?轻易就低头。
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把这一场危机消弭无形。
第037章 第 37 章
当年那件事, 沈初宜一直没有忘记。
整个过程中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沈初宜都记在心?里。
从永福宫去西五所?的路上, 沈初宜可以肯定她谁都没有遇到。
她出?门已经很晚了, 当时已经宵禁, 宫中除了值夜的宫人,是不允许旁人随意?行走的。
沈初宜去西五所?,其实是冒了风险的。
当时看来, 这个风险值得。
若是刘成没死,亦或者中间出?了差错, 沈初宜被刘成胁迫, 不知会如何凄惨。
这宫里被逼迫同太监对食的, 有几个好下?场?
更何况, 刘成那样猥琐的人,沈初宜看了就恶心?, 想到要被迫屈从与他, 沈初宜浑身都觉得难受。
她不后悔做了那样的事, 也不后悔冷眼看着刘成死去。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件堪称天衣无缝的事会有人知晓。
沈初宜垂下?眼眸思索, 寝殿里一时安静无声?。
如烟不知当时永福宫的情形,但舒云却是知晓的, 这六个字给的太过模糊,舒云并未回神, 可当她看到沈初宜变了脸色, 她才慢慢回过味来。
这六个字,说的是刘成的死。
刘成的死肯定是顾庶人的手笔, 这件事虽然没有经过舒云的手,但舒云旁观周姑姑,也大?约猜到一二。
现在这张字条会让沈初宜这么谨慎,说明当时刘成的死同小主也有关系。
思及此,舒云忽然凌厉地看了一眼如烟。
如烟除了刚开?始的慌张,现在却安静了下?来。
她退守在门口?,以防外面有人探听。
此时沈初宜也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舒云,见她一脸警惕,思索片刻才对如烟招手:“你过来说话。”
如烟快步上前,半蹲在沈初宜身边。
“小主,您请说。”
沈初宜认真看向她,见她目光明亮,眼神坚定,心?里清楚如烟是个好姑娘。
她不敢拿自己赌,也不敢拿如烟的命来赌。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然后才问如烟:“如烟,我之后要做的事,说的话,可能会很危险,你愿意?听吗?”
她不给如烟回答的机会,继续说:“若你不愿,我也会努力周全,一旦出?事绝不牵连你,就如同舒云她们?当时一样。”
“你仔细想一想。”
但如烟却没有多想。
她仰着头看沈初宜,眼眸里都是坚持。
“我愿意?。”
她道:“小主,我不害怕,既然选择跟随小主,我身家性命全在小主身上,说句不好听的。”
如烟顿了顿,咧嘴笑了。
“舒云姐姐他们?能有今日,全靠小主来保,若长春宫出?事,小主不能自保,又有谁能保我呢?”
如烟很清醒,也很坚定。
“小主,我跟您走下?去,如烟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既然做了决定,我就不回头,也绝对不会背叛小主。”
“小主,您大?可以信任我。”
沈初宜倒是难得犹豫了。
她很喜欢如烟,也喜欢长春宫的所?有人,她不想连累她们?。
但此刻,舒云替她做出?了选择。
“小主,告诉她吧,我也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初宜垂下?眼眸,深吸口?气,然后才慢慢开?口?。
“去岁十一月,永福宫的管事内侍刘成,被杀于西五所?后排房,他是在被杀两日后才被人意?外发现,当时人已经没救了,经过司礼监、慎刑司和尚宫局一起协查,最后结果是永福宫的黄门小李子妒恨刘成,下?毒毒死了他。”
“经过调查,才发现刘成一直偷盗顾庶人的金银珠宝,司礼监当即扣下?小李子,并同顾庶人道歉,重新给永福宫更换了中监。”
沈初宜说到这里,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红枣茶温热,暖流落入腹中,她才从那寒冷的风雪夜活过来。
此事同舒云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对于如烟来说,永福宫的事几乎是天方夜谭,外面宫人不敢议论,她便也无从得知。
沈初宜等她把话记清楚,才慢慢开?口?。
“实际上,并非如此。”
沈初宜垂下?眼眸,声?音越发淡然。
“那一日也是凑巧,刘成……逼迫我去西五所?,想要逼我同他对食,被他操控。”
沈初宜说到这里,舒云倒吸一口?冷气。
她几乎是打了个哆嗦:“这奸贼!畜生?!”
刘成人过中年,又是个又矮又丑的太监,要不是靠着手里那点权利,如何能在永福宫耀武扬威。
他还想沾染欺凌沈初宜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宫女,简直是畜生?不如。
如烟的面色也很难看。
三个人里,最冷静的是沈初宜。
沈初宜拍了一下如烟的手,安抚地看了看舒云,然后才道:“你们?放心?,我无事。”
“不过,也就是因?为去了一趟西五所?,我不小心?撞见了究竟是谁杀的刘成。”
沈初宜如此说,那杀害刘成的肯定不是小李子。
舒云思维敏捷,聪慧过人,电光石火间就回过神来,道:“是冯川!”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干净清澈,犹如一汪清泉,安抚了两人心?里的烦躁。
“舒云,你真是太聪慧了。”
舒云也慢慢放下?心?来。
只要动手的
不是沈初宜,一切都好说。
如烟也松了口?气:“舒云姐姐好厉害!”
舒云解释:“刘成死后,冯川升为中监,不过过了两个月,顾庶人就把他调走了,听闻高升了。”
“若冯川真能得顾庶人信任,顾庶人为何要把他调走?他肯定替顾庶人做过什么事,顾庶人一为了让他闭嘴,二为了同此事不再牵连,所?以便把他调走了。”
舒云的分析合情合理?。
沈初宜点头:“正是他。”
“永福宫的事情,想必你们?都清楚了。”
舒云定是很清楚,如烟知道的不算多,但她多少能猜到一些,故而一起点头。
“刘成知道了顾庶人的秘密,所?以顾庶人才要杀他灭口?。”
“动手的人就是冯川。”
“我到西五所?的时候,冯川刚给刘成下?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没听清。”
沈初宜半真半假说着:“等我鼓起勇气进屋,刘成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寝殿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如烟才低声?问:“小主,这字条是什么意?思?”
沈初宜看着手里皱巴巴的字条,顿了顿,道:“这张字条就是告诉我,对方有本事,把这件事完全栽赃到我头上。”
如烟立即气红了脸。
“这……”
沈初宜又拍了一下?她的手。
说了这么多话,沈初宜才算彻底回过神来,没有方才那么慌张了。
她道:“你们?坐下?说话。”
等两人都在绣凳上落座,沈初宜才道:“这几个字都是常见字,尤其是风雪等字,宫殿牌匾上都有,我特地教?过你们?。”
这也是如烟一看到这张纸条,就敏锐觉得有诈,没有同任何人宣扬,直接呈给沈初宜。
若她因?为不识字到处询问,反而会引起别人注意?,如了幕后主使的愿。
“今日的事,如烟做的很好。”
如烟见沈初宜眉目松弛,并不紧张,也才舒了口?气。
“还是舒云姐姐教?导得好。”
舒云的确年轻,可经历了那么多事,舒云的谨慎和稳重比许多年长的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她在身边,沈初宜是很放心?的。
舒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沈初宜看着两人,继续道:“这人把纸条留下?,运气好,宫人们?到处问,引得旁人怀疑,联想到永福宫之前的事情。”
“后面无论再出?什么事,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污蔑我,旁人也只会觉得原来如此。”
舒云紧紧攥着手心?,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沈初宜继续道:“万一咱们?不上套,这个字条拿给了我,那也能刺激我,吓唬我,让我寝食难安。”
“若我胆子再小一些,跟以前传闻的一样,孩子可还能保住?”
“无论如何,这短短六个字,都可以把长春宫搅得天翻地覆。”
在宫里要害一个人,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却很难。
只看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沈初宜道:“万一这两条都不作数,她还能拿出?第三条。”
“那就是直接拿出?伪造的证据,把刘成的死栽赃到我身上,”沈初宜道,“她们?既然敢做,就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即便陛下?信任我,即便因?为皇嗣不会责罚我,但以后呢?”
以后她可能彻底失去恩宠,守着没有未来的孩子,母子俩在宫里孤苦伶仃过活。
如烟没有舒云稳重,立即就紧张了:“小主,咱们?应该如何做?”
沈初宜认真看着这张纸条,思索片刻才道:“我们?还是过我们?的日子。”
“她们?先拿出?纸条,就是为了打草惊蛇,让我们?自乱阵脚。”
“我猜测,要么是证据不够确凿,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也没有信心?,所?以才用了这么个法子试探。”
沈初宜目光幽深,语气却很笃定:“我们?先按部就班生?活,顺便观察到底是谁做的手段,谋之后动。”
“时间不算紧迫,但我们?也不能被动。”
沈初宜说到这里,抬眸看向如烟:“这字条是哪里发现的?”
如烟道:“是在卫宝林的果盘下?面,压在沿口?上。”
沈初宜便对舒云道:“你查一查,今日都谁碰过这碟子,都经过了谁的手。”
“除此之外,今日除了长春宫的扫洗宫人、御膳房的侍膳黄门,登门拜访的就那四位。”
沈初宜眯了眯眼睛:“这些人,都要严密观察。”
舒云神情一凛,倒是不觉得紧张,反而斗志昂扬。
“是,奴婢明白了,小主放心?。”
沈初宜颔首,她伸出?手,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过几遍,发现实在没什么线索,就道:“她或者他们?想让我死,可我偏不。”
“我会活得比他们?都好。”
“舒云、如烟,这个秘密只在我们?三人之中,其余众人谁都不能多说。”
“就靠你们?了。”
————
等舒云两人下?去忙了,沈初宜才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
沈初宜沉默片刻,倏然轻声?一笑。
声?音轻灵,与从窗棱斜斜洒入的光影一起飞舞,组成温柔乐曲。
她告诉自己:“我不怕。”
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同那些顺利入宫的宫妃都不同,这一路走来,她几乎是如履薄冰,在永福宫的每一日,一旦有丁点差错,她就会万劫不复。
递送这个纸条的人,看错了她的心?性。
他们?以为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宫女,运气好才能从永福宫逃出?,又因?为运气好怀有皇嗣,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可他们?却不想一想,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好运道?
沈初宜取了桌上的妆奁,把这字条放进暗格里收好,然后才起身出?了卧房,去书?房继续习字。
她之前在思无涯寻到了几样字帖,今日必要写?完才行。
沈初宜做事很专心?,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舒云已经回来了。
沈初宜放下?笔,把写?过的字放到边上用镇纸压好,然后便扶着舒云的手站起身,慢慢在书?房里踱步。
“小主,奴婢方才仔细问过若雨,若雨道今日只有晓芹和小六子进过明间,除此之外,布膳的是御膳房的两名?黄门,若雨都认识,说一个叫周全,一个叫钱小海,一个是周大?厨的同乡,一个是官大?厨的徒弟。”
御膳房里面关系错综复杂,几位大?厨都不是太监,是传承百年的御厨世家,不过因?为御膳房御厨的官职有限,那点人手根本没办法伺候满宫人,所?以会有相当数量的黄门成为内侍厨,乾元宫御茶膳坊的陆公公和御膳房的老年公公都是手艺极好的内侍厨,他们?如今在宫中侍奉,年老都不会出?宫,算是荣养。
舒云说得周大?厨和官大?厨,应该是正经御厨世家的御厨。
“这二位都是掌勺,专司两位太后和宫妃膳食。”
沈初宜认真听着,慢慢颔首。
她道:“御膳房太远,咱们?够不着,若以后还是这两位黄门登门,你仔细瞧着些,咱们?也无法得知谁同谁有关联。”
沈初宜顿了顿,道:“过几日你跑一趟,请了年姑姑过来。”
舒云眼睛一亮。
是了,说不定年姑姑知道底细。
舒云道:“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主,既然字条出?现在果盘之下?,是否同四位贵人有关?”
今日四位小主,周宝林和卫宝林各带了两个宫女,两个答应只带了一个宫女伺候。
所?以今日登门的一共有十人。
沈初宜道:“也需要一并观察。”
说到这里,沈初宜才拍了一下?她的手:“不急,慢慢来吧。”
她看着窗外的石榴树,目光逐渐坚毅。
石榴树枝叶茂密,叶片翠绿,满树橘红的石榴花迎风招展,婀娜出?夏日的温情。
这个长春宫,从来欣欣向荣。
沈初宜心?里很清楚,长春宫是陛下?特地为她选的,也是她做足了姿态,引得陛下?做出?的选择。
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自不愿意?离开?。
“退一万步讲,还有陛下?。”
沈初宜一字一顿道:“陛下?不是轻易就能蒙蔽的人。”
“之前顾庶人的事,一是因?为顾庶人太过胆大?包天,一旦事发,顾庶人会死无葬身之地,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她都敢毒害陛下?,谁也不可能想到。”
“而现在,若事情发生?在有孕宫妃上,陛下?一定会命人认真查验。”
“到时候会是什么
结果,谁都说不好。”
沈初宜安慰舒云,也在让自己宽心?。
事到临头,反复纠结,辗转反侧根本没有意?义,只有努力向前,解除危机,才是最正确的康庄大?道。
被她安慰,舒云明显放松了下?来。
这一日过得很平静,次日上午,沈初宜拿着自己临的字帖,直接去了长春宫前殿。
步充容是不想见外人,但她不见是她的事,要不要恭敬是沈初宜的事。
前日陛下?来长春宫只看了她,昨日小主们?过宫也只同她说了话,若她还闭门不出?,就算步充容自己亲口?说不要随意?登门,也的确是她不懂规矩。
沈初宜这次只带了如烟。
两人来到殿门前,依旧是熟悉的守门宫女。
如烟上前一步,说明来意?,不多时,步姑姑就笑容满面出?来了。
“小主怎么过来了?这大?热天,走着一趟要出?汗的。”
“小主快请里面坐。”
果然,步充容并未避之不见。
沈初宜刚一进东配殿,就感?受到一阵凉爽。
清淡的果香染着甜,让人的心?神一下?子就放松过来。
步充容这里没有点香,反而摆了佛手和香橼,显得清淡宜人。
夏日炎热,步充容已经用上了冰。
沈初宜也可用冰,不过数量有限,加上她刚刚有孕,身体不太舒适,黄茯苓就建议她再等十日左右,才能开?始用冰。
步姑姑请她坐了,笑容可掬。
“小主想吃什么茶水?”步姑姑给了选择,“有金桔话梅水、萘果桔子水、小吊梨汤。”
这几样都是孕妇可以吃用的,步姑姑倒是有心?。
沈初宜就要了金桔话梅水。
很快茶点就摆上来,步姑姑才满脸迁就解释:“小主,实在抱歉,充容娘娘正在读书?,得等她读完这一章,奴婢才好禀报。”
沈初宜也很和气:“无妨,怎么能打搅充容娘娘呢?我等一等便是了。”
说罢,沈初宜就端起琉璃杯盏,慢慢吃起果茶。
步姑姑也退了下?去。
一时间,明间中安安静静,除了守门的两个宫女,就只剩下?沈初宜和如烟。
沈初宜不着急,气定神闲坐着等,如烟也低垂着头,只时不时看一眼珠帘后的长风万里屏风。
沈初宜略坐了一会儿,才开?始打量步充容的明间。
除了上次注意?到的字画古董,沈初宜还看到字画的条案下?摆了一柄玉如意?。
那玉如意?通体无暇,莹白如雪,应当是羊脂白玉,在明媚的阳光里莹润有光。
尤其是那玉如意?雕刻精美?,纹样清晰,一看就知道是宫中御赐之物。
沈初宜看了看,忽然听到清冷的嗓音:“让妹妹久等了。”
“见过充容娘娘。”
沈初宜忙起身,对缓步而出?的步充容见礼。
“坐吧。”
待重新坐下?,沈初宜才发现步充容只穿了简单的常服,没有任何繁复的绣纹,只有青色的暗竹纹。
她头上只盘了圆髻,戴了一支紫竹钗,整个人清新优雅,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
沈初宜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充容娘娘,”沈初宜不等对方询问,便立即开?口?,“妾听闻娘娘擅长丹青笔墨,之前在思无涯瞧见了娘娘的墨宝,如获至宝,这几日便一直以此为帖,临摹娘娘的字体。”
她说着,赧然一笑。
“妾未曾读过书?,入宫之后才有这等机缘,怕自己写?的不好给娘娘丢脸,便想着过来叨扰娘娘,请娘娘指点一二。”
步充容难得有些惊讶。
提起诗书?字画,步充容倒是多了几分耐心?,没有立即轰走沈初宜。
“拿上来,我瞧瞧。”
步姑姑满面笑容,过来接过如烟手中的托盘,呈给了步充容。
步充容那双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拿起熟宣,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起初她还有些漫不经心?,待看了两三张后,她的神情逐渐郑重起来。
一直看到最后,步充容才抬起眼眸,第一次认真看向沈初宜。
之前几面之缘,她从未好好看过沈初宜,对于她来说,沈初宜不过恰好同她一起住在长春宫,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也正因?此,她不需要去如何了解这个人。
都是浪费时间,无关紧要。
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看向了沈初宜。
沈初宜坐姿笔直,双手交叠在膝上,看起来恭敬又优雅。
她微微低垂着头,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和无暇侧颜,美?丽如玉。
当真是霞姿月韵,风姿卓绝。
步充容这么一看,就忘了体统,一时竟有些出?神。
步姑姑忙上前半步,轻咳一声?:“娘娘。”
步充容这才回过神来。
她嗯了一声?,道:“你很有天分。”
听到这话,沈初宜倏然抬起头,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喜悦笑脸。
那笑容很明媚,犹如三月天,光芒万丈,一扫心?中阴霾。
步充容未曾想到沈初宜这样高兴,下?意?识也跟着笑了一下?,等她勾起唇角,才发现自己竟是笑了的。
她也不恼怒,只看着沈初宜,道:“你过来,我给你讲一讲。”
沈初宜就快步来到步充容身边,安静听她讲解。
“你的手腕很有力气,拿笔的姿势应该也对,尤其是临摹的天分极佳,只写?了几日就有这样的水准,确实厉害。”步充容说话总是直白,不客气的时候刺的人肺疼,可夸人的时候,却又是那么动听。
沈初宜余光见到步姑姑狠狠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胜。
“多谢娘娘夸赞。”
“你不可骄傲,”步充容犹如老师一般训诫她,“你现阶段就是控制好手上的力气,一张一张临摹,等你临摹到不需要仔细看着就能写?出?八分时,再慢慢去练自己的字体。”
步充容下?意?识道:“以后你若是不懂,可以过来问我,我来教?你。”
沈初宜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多谢娘娘,”她说着,有些羞涩,“娘娘真是心?地善良,不嫌弃妾笔墨不通。”
步充容的态度跟上一次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是告诉她:“人有学习之心?,就是好的,你一心?向好,我自然很是欣喜。”
沈初宜认真点头:“是,以后就有劳娘娘教?导了。”
两个人一说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几页笔墨都讲完,沈初宜见好就收,直接就告辞了。
等她离开?,步充容还是很高兴。
自从入宫以来,今日或许是她最高兴的一日。
“姑姑,这沈才人不错,是可塑之才。”
步姑姑看着沈初宜远去的窈窕背影,意?味深长:“确实是可塑之才,懂得审时度势。”
不过见了几次,就迅速拿捏了自家小姐的性格,当真是厉害极了。
思及此,步姑姑就笑着道:“小姐若是喜欢她,便好好教?导她,宫里寂寞,也不失为一个玩伴。”
第038章 第 38 章
沈初宜从来都不计较脸面。
哪怕旁人说她谄媚步充容, 费尽心思讨好充容娘娘,那又如何呢?
什么面子体统,都不如自己过得好实在。
多一个朋友就少个敌人,这是之前年?姑姑谆谆教?诲的。
提起年?姑姑, 沈初宜都有些想念她了。
舒云倒是机灵, 第二日就找了个由头, 请了年?姑姑来长春宫。
年?姑姑刚一踏入后殿,就看到沈初宜站在那棵四季桂下,正垫脚张望。
还跟刚入宫的时候一样, 跟个孩子似得。
年?姑姑一下子就心疼起来。
她上来握住沈初宜的手,小心扶着她的胳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 还这样调皮。”
沈初宜开心地笑?了。
“许久没见姑姑, 可想念您呢。”
年?姑姑扶着她进了寝殿, 等两?人坐下, 舒云就迅速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年?姑姑看了一眼她
的背影,道?:“倒是因祸得福。”
沈初宜也说:“是呢, 有舒云在, 我心里头也踏实。”
年?姑姑问了问她最近身体如何, 吃饭如何,又仔细打量她的面色, 见她面色红润,眉目晴朗, 彻底放了心。
两?个人说了些体己话,沈初宜就把事情同年?姑姑说了。
年?姑姑听了之后, 神情不由又有些凝重。
“御膳房的?”
她顿了顿, 道?:“御膳房的掌膳太监名叫郑有方,此人颇有些本事, 不仅会八大菜系之中的四种,还精通白案,因此颇受两?位太后的喜欢,自打他掌管御膳房后,就隐隐有跟司礼监和尚宫局别苗头的意思。”
沈初宜入宫六年?,很明白宫里这些弯弯绕绕。
以前宫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统领太监黄门的司礼监和统领宫女的尚宫局,这几年?来,不知为何,掌管宫中膳食的御膳房也独树一帜,慢慢有了些声望。
尤其御膳房下辖黄门、宫女、御厨三?种人,一时间?竟是自称一片天地,程雪寒和姚多福两?人都不好往御膳房插手。
年?姑姑简单讲了几句,然后才若有所思道?:“不过那郑有方自以为能力出?众,人人敬仰,然御膳房中派系林立,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咱们不急,”年?姑姑宽慰沈初宜,“我先来打听一二,看一看那两?个侍膳黄门是什么来头,再做打算。”
沈初宜点?点?头,道?:“有劳姑姑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有些羞赧。
她低下头,声音也闷了起来:“原还说,等我荣华富贵,也让姑姑颐养天年?,可如今遇到事情,还得让姑姑替我操心,我实在太不中用。”
这是沈初宜的真心话。
之前她同年?姑姑商量过,年?姑姑待惯了西寺库,不想挪动,况且她置身事外,同沈初宜亲近但?不亲密,才最好里应外合。
所以以后哪怕沈初宜升了嫔位,她也不会立即来沈初宜宫里,因为嫔位并非份位的终点?。
可无?论年?姑姑来不来,沈初宜都想让她舒心过活,在宫里颐养天年?。
哪里像是这般,遇到事情还得让年?姑姑出?手。
年?姑姑倒是瞪了眼:“你这孩子,一家人如何要说两?家话?”
“我知道?的,你真心把我当成亲姑姑,我又如何不把你当成亲侄女?在这宫里,能有这样的缘分不容易。”
年?姑姑十分豁达:“既然我们是亲人,就不讲究得失,哪有同亲人讨价还价的道?理?”
沈初宜被年?姑姑的豁达感染,忍不住挽着她的胳膊,轻声开口:“姑姑,以后我常请你来,等孩子生下来,也想请您教?导孩儿。”
年?姑姑这次没拒绝,只说:“好。”
两?个人又说了那几个小主的事,年?姑姑就道?:“我听闻那位卫宝林娘家十分富有,这一次选秀女入宫,本来只选官宦人家的贵女,不过碰长河春汛,南皖附近的州府水灾,卫家捐了一大笔银钱。”
“他们求到南皖府衙,说是想送女儿入宫,这才有了如今的卫宝林。”
不过是一个宝林,宫中自然不会拒绝。
“她是很会巴结人的,就宜妃娘娘那性子,也被她哄得高高兴兴,倒是个能人。”
沈初宜点?头,道?:“是,确实能说会道?。”
年?姑姑又说了几人,最后说路答应。
“我听老姐妹说,路答应小时候生过病,胆子很小,整日不爱出?门,选秀的时候本来没能入选,但?她颜色好,生得实在美?丽。”
“是庄懿太后拍的板,给她封了个答应,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姑侄两?个一说就是一下午,等年?姑姑要离开时,沈初宜又亲自去送她。
很是舍不得。
一晃神就到了要去给庄懿太后请安的日子。
沈初宜还是照常打扮,等准备停当就带着舒云出门了。
今天同上旬不同,庄懿太后并不会让宫妃在巷子里等,谁到了就直接进去寿康宫坐下,因此沈初宜抵达寿康宫时宫门口只有安静等待的步辇和宫人。
一名笑?容可掬的姑姑站在门口,见了沈初宜,直接就道?:“沈才人这一路辛苦了,快里面请。”
沈初宜跟着她顺着雕花回廊走,发现?那位姑姑没有领着她去前殿,反而?绕过垂花门,直接去了后面的牡丹花厅。
花厅四下敞开,卷帘全部挂起,能看到外面的花坛和各色花卉。
两?缸碗莲在庭院中摇曳,玉骨娉婷,莲叶田田,美?丽多情。
院中几棵高大的梧桐遮天蔽日,给牡丹花厅送来凉爽的风。
寿康宫并不奢靡富贵,却雅致端方。
沈初宜粗粗看过去,就见耿贵嫔、端嫔、汪才人、陈才人都到了。
沈初宜同她们一一见礼,在末尾落座,那名笑?容和气的姑姑就立即端了一碗红豆汤过来。
“小主有孕,这是太后让小厨房特地给汪才人和小主准备的。”
这位庄懿太后真是细心又慈祥。
沈初宜谢过她,抬眸就看到对面的陈才人冲她腼腆一笑?。
前日陛下终于忙完,招了陈才人侍寝。
大抵有了底气,陈才人就显得没那么瑟缩和沉闷了。
沈初宜看向?她,用口型比了个恭喜。
陈才人愣了一下,旋即红了脸低下头去。
又等了一刻,其他妃嫔陆陆续续都到了。
几日不见,沈初宜发现?宜妃面色实在不好。
她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显然最近都没睡好,坐下后也没以前的盛气凌人,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顿。
瞧着像是困的。
德妃倒还是老样子,她坐下吃了口茶,一眼都不看宜妃。
很快,就传来太后娘娘爽朗的笑?声。
“今日都来的早啊。”
庄懿太后天生丽质,到了这般年?岁也不显老态,她不用宫人搀扶,自己快步来到花厅,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她生的慈眉善目,眉目清秀,不说年?轻时候,现?在看也是个美?人。
之前耿贵嫔落水那一日,沈初宜有幸见过她一面,那时候因为担心耿贵嫔,庄懿太后一直忧心忡忡,显得有些严肃。
今日却不同。
她一挥手,不让众人行?大礼,直接在凤椅上落座。
“都坐下说话吧。”
刚一坐下,庄懿太后就道?:“德妃,你禀报一下宫务。”
德妃起身见礼,开始说最近的琐事。
皇庄上的出?息要算账,产出?要售卖,附近的百姓也要照拂。
春日新送来的贡品要登记造册,呈交给皇上定?夺。
京北的桃子大批成熟,已经安排外出?行?走安排售卖事宜,官办虽然稍显麻烦,却会大大降低桃子价格,让京中的普通百姓也能吃上新鲜的桃子。
另外宁王爷要在年?关大婚,婚仪需要开始准备了。
这些差事,都是两?位太后和德妃在操心。
在大楚皇宫做内命妇并不容易。
从大楚开国?之初,女子就能为官,无?论文武,只要能考上功名,就可以有一官半职。
往后的路就看自己如何走了。
平民女子这般,宫中命妇自然不能只知道?享乐,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宫中没有皇后,却有两?位太后和德妃,三?个人一起操心,倒也不显得特别繁忙。
其实宜妃也应该分担差事,但?宜妃这人骄纵,一开始就不愿劳累自己,庄懿太后拿她没办法?,便只能由着她。
不过今日倒是奇了。
德妃话音刚落下,庄懿太后还未曾开口,宜妃就出?声了。
“太后娘娘,臣妾也想为陛下、为太后娘娘们分忧。”
庄懿太后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宜妃,脸上的喜悦还未浮上来,却立即沉了脸。
“你身体不适?”
庄懿太后一沉脸,那威严气势立即就扑面而?来。
宜妃抿了抿嘴唇,别看她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却不敢同庄懿太后撒娇。
她垂着眉眼,声音有些低哑:“这几日落了病,夜里睡不好,才显得精神不济。”
“太后娘娘不用担心,太医院已经给臣妾开药了,过几日就能好转。”
宜妃如此说着,腰背挺直,努力做出?优雅稳重的模样。
可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却出?卖了她。
此刻她紧紧看着德妃,好似要吃了她。
“病这一场,臣妾想明白许多事,以前是臣妾太过骄纵了,多谢太后娘娘们和德妃姐姐宽宥。”
这话能从宜妃口里说出?来,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宜妃也不看旁人反应,她依旧看着德妃,声音低沉有力:“德妃姐姐,以后妹妹会帮你分担宫务,可好?”
德妃没有立即回答。
沈初宜抬眸,就看到德妃在愣神。
她眼神有些飘,似乎一直在这花厅里打转,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落到宜妃身上。
宜妃话音落下,德妃又不接茬,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其他妃嫔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佯装自己不存在。
倒是庄懿太后的目光落回德妃身上,出?言提醒:“令言,你以为呢?”
德妃这才回神。
她目光下移,从广阔的天际中落到宜妃那张苍白的脸上。
今日的宜妃,怎么看都不太像她。
可这又能如何呢?
德妃浅浅勾起一抹完美?的笑?容,声音清润,如珠玉落盘。
“臣妾以为,宜妃妹妹的提议很好。”
“宜妃妹妹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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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宜妃有心,庄懿太后思忖片刻,把宁亲王大婚是事宜交给了宜妃。
“宁王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尚且还有半年?时间?,亲王婚仪都有旧历,你照着旧历办就是。”
庄懿太后很是温和:“你若有不懂,可以问我们,万不要自己随意做决定?。”
宜妃拿到了这件差事,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可她今日脸色实在太难看,那抹昙花一现?的喜悦并不让人觉得欢喜,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庄懿太后看着她,微微蹙起眉头,道?:“你先养病,宫务不急。”
办完了宫事,太后就挨个问宫妃过得如何。
最后问到了汪才人身上。
“你如今也有六个多月了吧?”
汪才人胖了一大圈,脸上都有些圆润了,不过她气色极好,眉目间?也多了喜悦和自信,倒是比有孕之前要漂亮许多。
能选入宫中的宫妃底子都不差,有时候差的只是那点?气质。
“多谢懿太后关心,太医院诊断产期在八月底九月初,因妾是头胎,可能会早几日。”
汪才人顿了顿,又道?:“端嫔姐姐对妾很是照料,衣食住行?都格外妥帖,太后娘娘放心便是。”
庄懿太后慈眉善目,眉眼含笑?。
“甚好,甚好。”
“你很好,端嫔也很好。”
她说着,看向?在坐众人。
“陛下如今已经二十有三?,正是年?富力强时候,虽平日少入后宫,你们也要尽心尽力服侍,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庄懿太后顿了顿,又道?:“如今宫里只得四个皇嗣,还是少了一些。”
众人立即起身,福礼称诺。
等说完话,庄懿太后才看向?沈初宜,道?:“你们都饿了吧,快回去用早膳歇一会儿,沈才人,你陪哀家说说话。”
沈初宜没想到太后还要单独同她说话,却立即起身,恭敬道?:“是。”
于是沈初宜站在座椅前,垂眸恭送宫妃们陆续离开,才对庄懿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妾沈初宜拜见娘娘。”
她跪下来,同庄懿太后行?大礼。
这算是她升为才人,第一次请安应该有的礼节。
之前在敬安宫,恭睿太后不耐烦,没有单独召见她,这个大礼就免了。
庄懿太后笑?呵呵看着沈初宜,目光慈爱,语气温和:“好孩子,起来吧。”
她说着,等沈初宜起身,便对她伸出?手:“陪哀家走一走。”
庄懿太后太过和善,沈初宜心中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是紧张。
沈初宜恭恭敬敬搀扶起庄懿太后,陪着她走出?牡丹花厅。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庄懿太后头上的金步摇。
步摇上端为仙人楼阁,上面人物众多,就连窗户都能打开,十分精巧。下面用黄豆大小的莹白珍珠穿成流苏,随着走动轻轻摇曳。
很漂亮,也很华贵。
庄懿太后没有注意到沈初宜的目光,她凤眸看向?前方,眼瞳乌黑,眼神平和而?坚定?。
“沈才人,你这一胎怀相如何?”
庄懿太后问。
怀孕妃嫔的脉案都会呈到太后和陛下跟前,庄懿太后肯定?知道?她跟汪才人身体如何。
但?太后既然要关心,她就得认真回答:“妾有孕之初怀相不稳,全赖黄医正悉心治疗,如今已经大好,劳烦太后娘娘关心。”
庄懿太后便叹了口气。
“你也不容易。”
看来,这里面的个中缘由庄懿太后应当是知晓的。
沈初宜低下头,脖颈纤细,脆弱无?助。
她没有说话。
庄懿太后侧过头看她,深邃的眸子落在沈初宜面上,并没有打量试探的意味。
她如同寻常长辈那般,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臂。
“你可恨她?”
沈初宜不知道?太后问的这个她是谁,但?她一早就想好了回答。
“回禀太后娘娘,妾,其实不恨顾庶人。”
庄懿太后挑了挑眉:“哦?”
沈初宜短暂抬起头,看向?庄懿太后,给了她平静笃定?的眼神。
她在告诉庄懿太后,她没有撒谎。
沈初宜半真半假地说:“太后娘娘应当知晓,妾一早是很想出?宫的。”
“妾家中贫困,父亲早亡,阿妹病弱,只靠母亲维持生计,偿还债务,妾当年?入宫就是为了银子。”
沈初宜的声音极为动听。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清润温柔,尤其是说话的语调和姿态,都是不紧不慢,说得清晰又利落。
不用费力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沈初宜也不等庄懿太后继续问话,她认真说道?:“妾想出?宫回家,就是想同母亲一起努力,治好阿妹,一家人好好活下去。”
“而?现?在,陛下仁慈,妾家里已经好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沈初宜重新抬起头,看着太后羞涩一笑?。
“妾很感激陛下,心里也是当真喜悦的,”沈初宜道?,“只要家里人过得好,与妾而?言都是值得的。”
庄懿太后安静听着,脸上笑?容不变,依旧如观音一般慈悲。
“哀家问的是,你对顾庶人的态度。”
沈初宜顿了顿,她羞涩一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天生就是美?人。
她道?:“太后娘娘,陛下光风霁月,鹤骨松姿,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宫中的娘娘们皆是名门贵女,优雅端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妾不是妄自菲薄,与妾而?言,陛下和娘娘们皆是天上皎月,遥遥于天。”
天上月,空中星,皆高攀不上。
沈初宜说得含蓄,可意思却很清楚。
“若非顾庶人大逆不道?,用了这样欺君罔上的手段,妾如何能有机会侍奉陛下呢?”
沈初宜顿了顿,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羞赧和情切。
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在诉说自己心中的情郎。
“能侍奉陛下,成为陛下的妃嫔,如今又怀有陛下的皇嗣,妾每一日都是欢喜的。”
“太后娘娘,”沈初宜认真看向?庄懿太后,“所以妾不恨顾庶人。”
“因她给了妾唯一的机会。”
沈初宜话音落下,微风吹拂而?来,梧桐树簌簌作响。
苍穹上白云飘摇,有几只喜鹊飞过,落在了梧桐枝头。
欢快的鸟鸣响起,一如沈初宜的心声。
庄懿太后愣了一下,旋即便重新展现?笑?颜。
“好孩子,”庄懿太后道?,“你能这般豁达,哀家很是欣慰。”
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领着她慢慢往前走。
“你看这花坛里的花,若只有牡丹和茶花,就显得很单调了。”
庄懿太后领着她来到了花坛前,两?人一起看着满园芬芳。
宫中的花草都有宫人精心养护,有些花即便过了时节,也依旧摇曳生姿,安静绽放。
庄懿太后声音温柔:“须得有芍药、月季、三?色堇,甚至牵牛花和兰草,这花坛才五彩缤纷,漂亮喜人。”
“这样赏花之人也欢喜。”
沈初宜顿了顿,道?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妾受教?了。”
庄懿太后淡淡笑?了:“皇帝国?务繁忙,疲倦烦闷,更需要你们宽慰解语,只要你于皇帝有心,一心只为皇帝着想,哀家就喜欢你。”
“对于哀家而?言,没有人比皇帝更重要,你可明白?”
沈初宜诚惶诚恐,道?:“妾谨遵太后娘娘教?导。”
庄懿太后的眉目又舒展开来,她道?:“你一早起来,现?在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才人,好好养胎,哀家希望你能生下健康的皇嗣。”
沈初宜福了福,被钱掌殿亲自送出?寿康宫。
等沈初宜走远,钱掌殿才回到花厅,正巧看到太后在修剪文竹。
一剪子下去,支棱的枝叶应声落下。
钱掌殿快步上前,低声道?:“娘娘,沈才人走了。”
太后眯着眼睛笑?,问她:“你觉得这沈才人如何?”
钱掌殿想了想,说:“瞧着比陈才人大方,比汪才人聪慧。”
太后颔首,放下剪刀,回到凤椅上重新落座。
此刻牡丹花厅空空荡荡,只有院中的花卉陪着她们。
“不错,你看人越发精进了。”
庄懿太后说着,抿了一口茶。
钱掌殿有些犹豫:“太后娘娘,她太过聪慧,似乎不是好事。”
太后却道?:“如何不是好事?”
“母亲美?丽聪慧,孩子就差不了,你且看耿贵嫔的两?个公主,唉……”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说起两?位病弱的公主,钱掌殿心里也很沉闷。
“好好的双生儿,怎就身骨不丰呢。”
庄懿太后就道?:“我本来还担心她蠢钝,如今看来倒是可以放心了。”
“这宫闱里,出?身是最不重要的,能不能过得好,能不能一步步往上爬,只看自己本事。”
钱掌殿立即道?:“恭喜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笑?容可掬:“只不过瞧她有些腼腆,不知要如何讨好皇儿,我点?拨一番,希望她能听进去我的话。”
庄懿太后道?:“以后能走到什么位置,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另一边,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一路无?言。
等回到长春宫落座,舒云才惊讶道?:“小主,您出?了好多汗。”
沈初宜舒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更衣吧。”
舒云立即就领着人忙碌起来。
等沈初宜换了一身新衣裳,舒云上了热果茶,才低声问:“小主,太后娘娘训斥您了?”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不,太后娘娘很和蔼,甚至还鼓励我一番。”
舒云没有说话,只安静棒沈初宜按揉僵硬的肩膀。
沈初宜最后说:“可太后越宽宥,我就越要恭敬,不能有丝毫马虎。”
舒云立即便明白了。
“是,奴婢会吩咐下去,让宫人谨慎行?事。”
沈初宜点?点?头,思索片刻,道?:“中午让若雨多取一盅汤,下午我去乾元宫。”
距离上次陛下来长春宫,已经过去将近十日。
既然太后提点?她,让她好好侍奉陛下,那她就卖力一些。
趁着陛下还不厌烦,那就多多走动。
只希望陛下晚一些厌倦她。
第039章 第 39 章
当守门的小黄门再一次看到沈初宜时, 脸上的笑容热络了三分。
“沈才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沈初宜浅浅一笑,不用舒云说话,自己直接开口:“有劳小公公通传一声?, 说沈才人求见陛下。”
那黄门自然不会?推三阻四。
他很谄媚地?接过?舒云塞入手里的荷包, 麻溜进了乾元宫。
一刻后, 还是刘三喜出来迎的沈初宜。
“沈小主,您这边请。”
沈初宜便安静跟着进了乾元宫。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再一次踏入乾元宫,沈初宜没有第一回那么紧张了。
主要是她大约已经明白了陛下对她的态度。
所以她压根就不用紧张。
绕过?假山回廊, 走过?池水花坛, 当沈初宜来到熟悉的浩然轩前时, 刘三喜难得多说了一句。
“小主, 今日天气闷热,小主多担待。”
沈初宜回过?头, 对他道:“有劳三喜公公, 我知道了。”
刘三喜面无?表情?, 淡淡颔首,他上前推开了浩然轩的雕花门扉,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
“周思年上奏,说两?江流域又发?洪水, 其中?吴洲河口决堤,冲没良田百顷, 以致附近两?镇百姓流离失所, 死?伤者不计其数。”
说话之人语气平静,却?很明显压着怒气。
“江之栋, 你告诉朕,此事与你无?关?”
被萧元宸斥责的朝臣声?音干涩颤抖:“陛下,臣……臣……”
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元宸气急,只听嘭的一声?,不知砸了什么。
江之栋几乎是哭求道:“陛下息怒。”
萧元宸一字一顿道:“你即刻去刑部衙门,把关于防汛大堤的过?程全部写清,待刑部、户部、吏部三司协同查验后,朕再来决定你的去处。”
那被训斥的官员痛哭流涕。
可哭声?却?极为压抑,几乎不敢出声?。
在御前大声?哭泣也?是失仪。
沈初宜就站在门边,没有多走一步,安静等待。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那名官员被带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姚多福才捧着茶盏进知不足斋,轻声?细语:“陛下,沈才人来了。”
萧元宸面色沉郁,因为昨夜没睡好,他眼底一片青黑,面色也?发?白。
他翻着手里的折子,看了几行就心烦意乱,一甩手就把折子扔回了桌上。
姚多福忙递过?来一杯茶:“这是败火的凉茶,陛下还是吃一碗吧。”
萧元宸冷冷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同姚多福发?火,一口闷下凉茶,起身便拂袖而去。
姚多福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松了口气。
他丢给孙中?监一个眼神,让他赶紧收拾地?上的狼藉,然后便小碎步跟了上去。
萧元宸掀开珠帘,抬头就看到沈初宜正在池边喂锦鲤。
波光池中?的锦鲤很肥,从先帝时就开始养了,一直养到今日,各个都有小儿胳膊大。
那些锦鲤油光水滑,脊背红亮,在水中?游玩时犹如红色的晚霞,又似明艳的牡丹,变换多样?,姿容万千。
沈初宜背对着萧元宸,从萧元宸的方向,只能看到沈初宜消瘦的脊背。
她的仪态一直都很优雅,腰背总是很直,犹如高大笔直的白杨树,从不怕风霜雨雪。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沈初宜翩跹回身,明媚的凤眸便出现在萧元宸面前。
沈初宜笑容清丽,梨涡弯弯,通身上下都是喜悦。
“陛下,可忙完了?”
沈初宜放下手里的鱼食,回到萧元宸身边,好似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很自然挽住了他的臂膀。
“陛下,一起看锦鲤,可好?”
萧元宸默不作声?。
他心里烦闷,一股怒火发?不出来,又不想对无?辜的沈初宜撒气,便只能闭口不言。
沈初宜挽着他的手,陪着他在池边的木凳上落座,然后便把鱼食塞入他手中?。
“陛下,喂喂鱼,它们可贪吃了。”
沈初宜也?不说安慰和规劝的话,她就安静坐在萧元宸身边,笑意莹莹看着他喂鱼。
萧元宸挖了一勺鱼食,往前一洒,本来散漫游曳的鱼儿便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吃起了鱼食。
一勺、两?勺。
随着鱼食洒下,萧元宸竟觉得心里的怒火也?跟着泼洒了出去。
慢慢的,开始心平气和起来。
沈初宜听着他的呼吸声?,判断他的心情?应该已经好转。
于是便轻声?细语地?说:“陛下您看这锦鲤
,全赖陛下的喂养才能如此肥壮,若是没有陛下,它们恐怕也?就是山间野游,不说长到这么大,可能刚游出巢穴就会?被捕猎。”
萧元宸沉默片刻,道:“这是名贵的麒麟背,都是皇庄特地?繁育的,不可能有野生。”
沈初宜:“……”
沈初宜脸上一红,她轻轻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胳膊,有些恼了。
“陛下,妾是为了哄陛下开心,才左思右想了这么句话,陛下如何还要拆穿妾。”
听到她娇嗔的嗓音,萧元宸不由勾了勾唇角。
满心的愤懑都被她轻轻拍的那一下拍散了,理智重新?回笼,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是朕的错。”
萧元宸放下鱼食,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朕给沈才人赔礼道歉,”萧元宸微笑着看向她,“沈才人想要什么赔礼?”
沈初宜眼睛转了一下,灵动又可爱。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地?问:“什么都行吗?”
萧元宸知道她的性子,她从来不曾贪心,便点头:“都可。”
沈初宜就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顿了顿,她才道:“陛下,妾知晓过?几日就是庄懿太?后的生辰,宫中?要举办千秋宴,但妾身无?长物,宫里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贺礼,可否请陛下给妾一样?,作为妾的贺礼?”
萧元宸一点都不意外。
反而觉得沈初宜聪慧。
与其自己瞎折腾,不如从他这里寻一样?,哪怕太?后不甚喜欢,也?不甚出色,但总归不会?出错。
“你想要什么?”
沈初宜冥思苦想,片刻后道:“妾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妾只见过?太?后娘娘两?回,自然不知她喜欢什么,不过?……”
沈初宜再度挽上了萧元宸的手臂,梨涡浮现,笑容明媚。
“不过?妾同西寺库的年姑姑相?熟,想去她那里挑一挑,最后挑出一样?来,可好?”
沈初宜同年姑姑的关系,萧元宸未必不知,她现在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敞亮。
萧元宸深深看她一眼,才道:“允了。”
沈初宜眉梢都染上了喜色,她轻轻拽了一下萧元宸的胳膊,仰起头,飞快在萧元宸侧脸上印了一个软绵绵的轻吻。
“谢陛下,陛下真好。”
萧元宸心里最后那点滞涩也?没了。
他回过?神,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沈初宜,好似要把她拆吃入腹。
“上次你答应朕的可还作数?”
沈初宜面颊粉红,犹如桃花盛开。
她眼尾染上一抹朱砂色,让绮丽的面容更添三份妩媚。
“妾何曾骗过?陛下?”
沈初宜声?音又轻又软,只两?人能听见:“妾可是敢作敢当的。”
萧元宸又笑了一下。
他倏然低下头,也?在她额心亲了一下。
龙涎香一瞬间笼罩住了沈初宜,同她身上清淡的茉莉芬芳相?得益彰。
萧元宸拦着她的细腰,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小腹。
“先欠着。”
他淡淡道。
沈初宜红着脸靠在他身上,这会?儿倒是正经起来。
“陛下,妾知道前朝有无?数政事,整个大楚幅员辽阔,上至北陌黄沙,下至南皖深海,皆是大楚宇内。”
“天下之大,每日万万人,万万事,可陛下只有一个。”
沈初宜声?音温柔和清新?。
“我的陛下,也?只有一个。”
“望陛下珍重自己,不要太?过?烦忧。”
“无?论多难的事情?,只要坚持,总能解决的。”
沈初宜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会?那些之乎者也?,她如何想便如何说。
真诚最珍贵。
萧元宸听着她的话,感受到她单薄的身躯柔软放松,难得应了一声?:“嗯。”
沈初宜笑了。
两?个人靠着说了会?儿话,萧元宸彻底平静了。
沈初宜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才慢慢开口:“陛下,妾让御膳房特地?给陛下做了酸萝卜老鸭汤,最是静心凝神,消渴去火,陛下尝尝?”
萧元宸点头,沈初宜就拿过?食盒,端了碗递给萧元宸。
萧元宸自己吃起来。
鸭汤清甜,又有酸萝卜的胃味,确实开胃又解渴。
萧元宸问她:“别的妃嫔都说汤羹是自己做的,你怎么每次都说是御膳房做的?”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陛下,妾宫里一是没有小厨房,不便做这些,二是妾手艺不佳,根本不擅厨艺,三……”
沈初宜非常坦诚:“三则是御膳房的食物都安全,妾敢拿给陛下吃。”
这才是实话。
即便沈初宜呈上来的汤羹真的有差错,那也?是御膳房的过?错,同沈初宜有什么关系?
萧元宸无?奈得摇了摇头,道:“你的确是聪明的。”
沈初宜羞涩一笑,还挺自豪。
“今日庄懿太?后娘娘也?夸妾了,还让妾好好侍奉陛下呢,妾想着都有十?日未曾见陛下了,这就眼巴巴来了。”
“也?是陛下待妾好,让妾能进来乾元宫,妾心里是明白的。”
萧元宸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侧过?脸,那双深邃的桃花眸凝望向沈初宜。
沈初宜微微抬起眼眸,同他四目相?对。
她眼中?只有万千星海。
清澈,明亮,没有一丝阴霾。
“陛下,妾什么都明白,”沈初宜笑容完美无?缺,“您放心,妾心里最重要的只有您,唯一会?忠心的也?只有您。”
“您可以放心让臣妾进乾元宫。”
她这两?句肺腑之言,竟是把萧元宸说愣了。
他缓缓放下汤碗,重新?握住了沈初宜的手腕。
他的手结实有力,制热滚烫。
“沈初宜,你好大的胆子。”
————
窥伺帝心,可不是胆大包天?
沈初宜一贯表现得谨小慎微,她总是安静站在一边,观察着花团锦簇的长信宫。
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生活在这里,有的高高在上,有的低贱卑微,芸芸众生里,沈初宜一直置身事外。
直到丽嫔把她拉入修罗场。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却?依旧没有改掉曾经的谨小慎微。
萧元宸自觉了解她的性子。
可现在,看着沈初宜笃定的眉眼,萧元宸又不确定了。
但沈初宜却?不给他发?怒的机会?。
她重新?握住萧元宸的手,甚至还轻轻晃了晃:“陛下,妾不愿欺瞒陛下,只望与陛下真心相?待。”
沈初宜说得情?真意切,她自己都要信了。
这满宫嫔妃,什么样?的都有,偏就没有沈初宜这样?又会?撒娇又会?卖乖,还会?哄他劝他,最后真心实意说几句话的。
理智如萧元宸,也?不由对她放松了警惕。
他轻轻舒了口气:“沈才人,以后莫要如此直言不讳。”
沈初宜颔首,唇边梨涡再现。
“妾谨遵陛下教诲。”
萧元宸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安静坐了一会?儿,萧元宸就起身回了知不足斋。
大抵今日沈初宜把他哄高兴了,所以他临走时道:“吩咐下去,沈才人留在乾元宫用晚膳。”
沈初宜欢喜地?应下,然后问:“陛下,妾可在浩然轩读书吗?”
萧元宸大手一挥,刘三喜就立即上前侍奉。
浩然轩中?自然有桌案和书架,都是清一色的黄花梨,造型古朴别致,尤其是那张宽大无?比的桌案,沈初宜瞧着都能躺在上面入睡了。
刘三喜看了看舒云,见她对自己点头,就取了一盒松墨过?来:“沈才人,这是徽府进宫的雪松墨,味道清新?淡雅,墨色黑亮,小主试一试。”
他把文房四宝呈上来,让舒云研墨,自己则退了下去。
沈初宜选了一只狼毫,开始临字帖。
她这十?日一直勤加锻炼,每日读书两?个时辰,习字约有半个时辰,一整日都不得闲。
也?正因勤勉,她的字进步很大,如今看来已很有模样?。
有天分又努力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
舒云看着小主安静临字,见浩然轩并?无?外人,不由感叹:“小主真厉害。”
她是眼看着沈初宜一路走过?
来的,曾经沈初宜大字不识一个,如今却?能在御书房临字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笑容比方才真诚得多。
她道:“你如今进步也?很快。”
沈初宜原想自己学了再教导她们,可后来她听过?温姑姑的课,意识到老师就是老师,如果能得温姑姑教导,那舒云她们会?进步飞快。
因此,沈初宜特地?送了重礼,请温姑姑顺带给舒云等人启蒙。
不用多费心,只要每日留下课业,多拿出一两?刻讲解一番便好。
原本温素墨不同意。
但沈初宜告诉她,她宫里的几个宫女以后会?出宫,温素墨就同意了。
沈初宜费心教他们读书识字,不是为了自己,只想她们出宫之后,可以靠自己也?能好好活着。
仰人鼻息,朝不保夕的日子,沈初宜自己已经过?够了。
当时温素墨看着沈初宜,不由感叹:“小主真是心善。”
能这样?对待身边人,难怪长春宫上下一心,这后殿总是欢快活泼的,一点都不沉闷。
舒云回过?神来,就认真看着字帖。
不能临帖,好好学会?笔画也?是好的。
主仆两?个人一时间都沉迷在临字里,没看到刘三喜呈上来的温茶,也?没注意到安静进入浩然轩的皇帝陛下。
“你的字大有进益。”
等萧元宸开口,沈初宜才被吓了一跳。
“陛下,”沈初宜拍了拍胸口,“您怎么不让人通传。”
萧元宸直接点了一下她临的字帖:“王大家的小楷果然适合你,看你如今的进步,大约再习一年,便能脱稿自写了。”
沈初宜有点惊讶:“要一年?”
萧元宸:“……”
“你可知朕习字多少年?”
沈初宜竟认真算起来:“陛下是五岁开蒙,至今已十?七载,不过?陛下开蒙之前,妾猜测应当已经读过?启蒙书了,大约三岁就开始习字。”
“这样?算来,应该有二十?载了。”
她抬起眼眸,很得意地?看向萧元宸:“陛下,妾算的可对?”
萧元宸:“……”
短短几句话,沈初宜竟让他连续两?次都不知要如何回答。
沈初宜难得看到萧元宸语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陛下,您说了要教妾习字,若是得空,不如现在就教?”
这个台阶给的可足。
萧元宸轻咳一声?,道:“可。”
皇帝陛下自然一诺千金。
萧元宸既然承诺,就不会?糊弄敷衍,教导起来非常认真。
这一教一学,不自觉就到了晚膳时分。
姚多福猫着腰进来提醒:“陛下,沈小主,晚膳备齐了,该用膳了。”
沈初宜立即放下笔,笑道:“有劳姚大伴。”
她说着,又眼巴巴看想萧元宸:“陛下,这雪松墨的确很好。”
萧元宸倒是大方:“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长春宫。”
萧元宸也?觉得有些饿了,便道:“用晚膳吧。”
晚膳摆在膳厅,膳厅的名字很好听,叫真味阁,里面摆了两?张膳桌,一张大,一张小,座位倒是离得很近,几乎算是并?肩而坐。
侍膳中?监专负责御茶膳坊,即便今日多备了沈才人的晚膳,也?依旧不慌不忙。
他笑容可掬,说起菜肴来满眼是光。
“陛下,今日的主菜是八宝烧鸭,红烧乳鸽,四喜丸子和海参扒鸡。”
“其他辅菜都是清热去火的菜品,尤其这道橘汁苦瓜,陛下尝一尝,已经去除了苦涩之味。”
他一边说,侍膳黄门就挨个给萧元宸夹菜,刘三喜跟在萧元宸身边,仔细挑拣查看。
那中?监继续道:“八宝烧鸭和红烧乳鸽沈小主都能吃,沈小主也?可尝尝。”
倒是十?分会?说话。
一顿饭,光听他报菜名都很享受。
等用完了晚膳,沈初宜陪着萧元宸在乾元宫散步消食。
今夜月色皎洁,繁星点点,波光池随风摇曳,荡起一层又一层的银鳞。
沈初宜稍慢半步,安静陪着萧元宸在乾元宫走了一整圈。
岁月温柔,无?言也?暖。
这样?的安静让人心安。
等重新?回到乾元宫正殿前,萧元宸才回头看向沈初宜。
“回去吧。”
沈初宜仰着头看他,展颜一笑:“陛下晚上莫要太?过?辛劳,国事是办不完的。”
萧元宸颔首:“好。”
他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就颠颠上前:“陛下,小轿已经备好,可送沈才人回宫。”
萧元宸就道:“去吧。”
沈初宜行福礼,目送萧元宸大步进了乾元殿,才看先姚多福:“有劳姚大伴了。”
姚多福脸上是和煦的笑。
“小主哪里的话,咱家让三喜伺候小主,给您安全送回长春宫。”
小轿安然,顺着寂静的狭长的宫道,一路前行。
沈初宜坐在轿子里,垂眸看着自己染了些墨迹的手。
看了一会?儿,她慢慢阖上双眼,开始思忖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思绪回转,刚停在长春宫前,外面刘三喜便道:“落轿。”
舒云在轿外轻声?道:“小主,到了。”
沈初宜扶着她的手下了轿子,感谢了刘三喜,然后就安静进了长春宫。
这会?儿已是傍晚。
红尘四合,晚霞翻涌。
金乌慢慢西落,在一层又一层的晚霞里穿梭,吸走了白日明媚的天光。
宫巷寂静,宫门内外也?安静无?声?。
沈初宜从长春宫正门进入,舒云吩咐守门宫女:“可以封门了。”
说完,沈初宜遥遥看了一眼灯光明亮的东配殿,领着舒云从西侧殿往后殿行去。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待回到后殿东配殿,舒云才夸张喘了口气。
沈初宜笑着睨了她一眼:“作怪。”
舒云就道:“小主今日定是累了,奴婢一早就让如烟准备好玫瑰香露,一会?儿小主泡过?澡,今日早些入睡。”
沈初宜动了动肩膀,确实觉得浑身疲乏,便道:“好。”
一夜无?话。
一晃过?了五日,这一日沈初宜正在习字,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片刻后周芳草进了侧殿,道:“小主,汪才人请小主去望月宫吃茶。”
沈初宜道:“应下吧。”
次日上午,沈初宜一早就出了门。
她有孕一过?两?月,身体越来越好,孩子也?一直安安静静,外出行走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有孕。
她一路顺着宫道前行,原本同舒云一起走的很稳,结果刚一拐入坤和宫前的长巷,迎面就看到宜妃的仪驾。
宜妃闲适地?坐在步辇上,身上穿了件对襟妆花大袖衫,百迭裙用的时软烟罗的料子,随风舞动,明媚绮丽。
她原本没瞧见沈初宜,还是王姑姑提醒她:“娘娘,前面是沈才人。”
宜妃倏然睁开眼睛,垂眸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避无?可避,只能转身在宫墙边站定,躬身同宜妃见礼。
“见过?宜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宜妃的声?音很是有些慵懒:“停。”
步辇就刚刚好停在沈初宜面前。
宜妃高高坐在那,头顶是遮阳的素青华盖,微风吹拂,并?不觉得闷热。
沈初宜站在太?阳底下,不过?这片刻停顿就出了一头汗。
宜妃垂下眼眸,看着这个几次三番进入乾元宫的女子。
一个宫女出身的贱秧子,怎么就得了陛下青眼呢?
想到她连续两?次去请萧元宸都碰到这贱人在乾元宫,宜妃心里十?分不痛快。
思及此,宜妃冷冷地?道:“沈才人,你很有本事啊。”
沈初宜愣了一下。
但她有多年侍奉顾庶人的经验,知道若是出言顶撞,场面会?越发?难以收拾,于是便低着头同宜妃行礼:“妾愚钝,还请娘娘训导。”
宜妃垂眸看着她,平日里明亮的杏眼多了些许阴霾。
王姑姑满脸担忧,小声?提醒她:“娘娘,沈才人毕竟有孕。”
听到这话,宜妃的脸色更冷。
“沈才人,听说你很喜欢习字?每日里眼巴巴跑去乾元宫,就为了让陛下教导你。”
宜妃声?音冰冷:“陛下国事繁忙,哪里能为你分神?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沈初宜依旧安静福礼:“是。”
然而宜妃同曾经的丽嫔娘娘却?不甚相?同。
她越是顺从,
宜妃越是不喜。
宜妃蹙起眉头,声?音犹如冬日寒风,刮得人生疼。
“跪下。”
第040章 第 40 章
宜妃姓李, 名叫幼涵。
她是定国公?最小的女儿,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因活泼可爱, 灵动可人, 在圣京中还?有?踏雪仙子的美名。
平心而论, 宜妃生得是很美丽。
杏眼明亮,翘鼻小巧,一双红唇如?同花瓣, 尤其是眼角的一颗泪痣,让她多了几分俏丽风情。
宜妃其实?比沈初宜个子矮一些, 站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难怪入宫之后颇受圣宠, 很快便孕育皇嗣, 升为妃位。
不仅是她出?身?贵重, 又有?堂姑母关照,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会撒娇, 很知道如?何讨好皇帝。
不过那?也只是表象而已。
当她面对其他妃嫔和宫人时, 她就显得格外嚣张跋扈。
直率和活泼也并非欺压旁人的借口。
她一贯盛气凌人, 就连德妃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是小小的才人呢?
沈初宜听到这两?个字, 眉心不由轻蹙。
虽然她是下三?位的小主,在特?殊情况下也需要同主位娘娘行大礼, 却并非在此时此刻。
若还?做宫女时,沈初宜大抵就忍了。
可现在她也是宫妃, 还?怀有?孩子, 以后孩子生下来,听旁人说母亲是个懦弱无能之辈, 当如?何作想?
沈初宜没学过怎样做个母亲,但她至少知道要如?何做个有?尊严的人。
立身?方能教?子。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手上不自觉用力,却没有?屈辱地在宫道上给宜妃下跪。
“宜妃娘娘,”沈初宜的声音很稳,却是掷地有?声,“妾出?身?微寒,不及娘娘高贵,可今妾也同为妃嫔,宫规有?度,只在正式恭喜拜见娘娘高升主位时,下位妃嫔才会行大礼。”
“其余时候,多以福礼相见。”
虽说尊卑有?别,份位高低不同,可朝中大臣们也只跪天地尊亲,没听说九品县令还?要给一品大员磕头的道理。
宜妃见她不肯跪,本就阴鸷的面色越发狠厉起来。
“沈才人,你敢忤逆本宫?”
宜妃言辞凌厉,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都?吓坏了,不停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嘴里发苦,却也知道此时的宜妃不好劝。
今日宜妃本就心气不顺,这沈才人也是倒霉,就这么?不当不正撞见了宜妃,不磋磨她磋磨谁?
宜妃冷冷看着她,目光几乎要凝成冰锥。
“沈才人,本宫让你跪,是委屈你吗?”
即便是故意欺辱沈初宜,宜妃也拿着妃位娘娘的架子,违心给沈初宜编造恶事。
“你屡次三?番叨扰陛下理政,往小了说是谄媚邀宠,往大说就是随意干涉政事,你今日冲撞高位妃嫔,言辞不敬,本宫谅你是初犯,只罚你跪下行礼,如?何就是折辱你了?”
宜妃振振有?词。
“本宫也是以为你好,如?今事小,本宫训诫一番也就罢了,以后万一事大,本宫想要保你都?保不了。”
宜妃说到这里,都?把自己说感动了。
她高高昂起天鹅般的脖颈,高贵地道:“你还?不感谢本宫?”
沈初宜依旧站在宫巷里,任由汗水滑落。
五月的圣京太过炎热,宫墙高大,遮挡了所有?的风。
狭长逼仄的宫巷里一棵树都?没有?,若走在宫墙的阴凉里,从青石板宫道上传来的炙热能刺破鞋底。
沈初宜已经穿了厚实?的牛皮底,依旧觉得脚心好似要着火。
她很热,很闷,胸口堵着一团火,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只要她今日同宜妃低头,跪下来行了大礼,宜妃就会大慈大悲放过她,让她不用受这烈火炙烤。
沈初宜一贯会审时度势,也并不觉得自尊有?多么?值钱,可今日她若是低了头,以后就没办法在宫里立足了。
这个头低得太不值当了。
没有?利益,只有?缺点,沈初宜即便闷热难耐,也迅速分析出?利弊。
“宜妃娘娘,妾不能跪。”
“娘娘教?导妾的话,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妾铭记于心,铭感五内。娘娘对妾的大恩,妾没齿难忘。”
“然而,”沈初宜顿了顿,才一字一顿道,“若妾今日跪了娘娘,明日传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娘娘呢?”
沈初宜不给宜妃说话的机会,语速又快又急:“旁人不会说妾如?何,妾本来就出?身?草芥,不懂宫规戒律,旁人只会说……”
沈初宜忽然拔高嗓音:“会说娘娘仗势欺人,欺凌妃嫔,会说娘娘不懂宫规,定国公?府家教?不严。”
“到了那?时,妾才才是万死不辞。”
这话真是说的漂亮。
就连宜妃都?没想到,这个没读过书的乡野村妇,一个曾经只会伺候人的宫女,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大话来。
一时间,宫道上寂静极了。
抬步辇的轿夫,跟着后面行走的宫人,以及宜妃身?边的两?名大宫女和王姑姑,都?愣在了当场。
虽说不是人人都?是软骨头,宜妃欺辱也就欺辱了,但她们确实不认为沈初宜可以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一个高帽盖下来,宜妃甚至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真厉害。
王姑姑眯着眼睛看面色惨白,颊边汗珠滴落的沈初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仰起头,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宜妃,终于还?是开口:“娘娘,外面实?在太热,咱们回去吃些梅子雪冰吧?”
王姑姑的语气仿佛在哄六七岁的孩童。
“娘娘的病刚好,万一再晒病了,不仅太后娘娘要心疼,国公?爷也要心疼,您想一想二殿下,最是孝顺的孩子了。”
二皇子今年刚一岁,除了吃就是睡,哪里知道如?何心疼母亲?
但王姑姑准确提到了二皇子,让宜妃的理智渐渐回笼。
可即便清醒过来,她看向沈初宜的眼神也极不友善。
今日沈初宜不跪,虽然全了两?人的脸面,可到底让她下不来台。
宜妃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年一场桃花宴,情窦初开的宜妃一眼就看中了安静俊秀的三?皇子。
为了嫁给他,她不惜同父母哭闹,同皇后姑母哀求,最终在萧元宸继承大统之后,她咬牙入宫,成了她的妃嫔。
即便不做皇后,不能成为发妻,她也要成为他的妃嫔。
这大概算是宜妃人生里最大的一道坎了。
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才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宜妃知道今日没办法拿沈初宜如?何,沈初宜那?一段话说出?口,她就不能再逼她跪了。
可这口气宜妃确实?咽不下。
宜妃手里的苏绣团扇轻轻摇曳,锦缎流苏在空中荡出?流光波纹。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怒气,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脸上。
“沈才人,本宫听闻你喜欢习字?”
沈初宜身?形微晃,却还?是坚持住了。
“回禀宜妃娘娘,是。”
宜妃便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沉,没有?丝毫轻灵喜悦。
“那?好,你回去临十份佛经给本宫,本宫来指点你,”宜妃顿了顿,慢条斯理低道,“念你识字不多,你就选你临过的吧。”
沈初宜还?得感谢她。
“谢宜妃娘娘仁慈,妾一定好好习字,不让娘娘失望。”
这个责罚,沈初宜倒是接受了。
也算是给宜妃一个台阶下。
果然,见她还?算识相,宜妃面色稍霁,她冷哼一声,对王姑姑道:“太热了,赶紧回去吧,用上冰才舒服。”
说到这里,宜妃又去看沈初宜。
见沈初宜有?些不耐热,宜妃竟是“好心”的道:“沈才人,本宫是过来人,特?地提醒你一句。”
“本宫知道夏日天气炎热,用上冰鉴才舒坦,不过你如?今有?孕,莫要太过贪凉,以至于伤了孩儿,寒邪入体?就不好了。”
沈初宜对她行福礼:“是,谨遵娘娘教?诲。”
宜妃哼了一声,直接挥手:“走吧。”
等宜妃的仪驾过去,再也看不到人
影,舒云才扶着她立即去了对面的阴凉处。
她取了干净帕子,轻轻给沈初宜擦脸,一边拿出?小巧的团扇给沈初宜扇风。
“小主可好些了?”
沈初宜看着那?扇普通的团扇,抿了抿嘴唇,反而安慰舒云:“本就没有?大碍。”
“这热以前每年都?要受着,如?何今年受不得?”
沈初宜笑了笑,自己接过帕子擦汗。
“你也擦擦,往里面站一站。”
路过的宫人们匆匆同两?人行礼,不敢多看,直接就走了。
沈初宜站了一会儿,直到舒云说她脸颊不红了,才道:“走吧。”
两?人走的很快,不用两?刻就来到望月宫。
汪才人身?边的大宫女柳稍一直在门口等,终于看到沈初宜出?现,她明显松了口气。
“沈才人,您可算来了。”
柳稍快言快语:“我?们小主久等不到,害怕你路上出?事,一直很是担心。”
舒云忙道:“这一路有?些炎热,小主走走停停,这才耽误了。”
柳稍便风风火火迎她们进望月宫。
“小主一早就叫准备了冰鉴,又取了新鲜瓜果,可盼着小主到呢。”
说来也奇怪,汪才人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性?子,她的大宫女柳稍倒是风风火火,瞧着比舒云还?能说会道。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舒云就说:“汪才人有?心了。”
柳稍笑了一下,领着她们直接来到望月宫后殿。
端嫔住望月宫后殿主殿,汪才人住东配殿,两?人一直同居一宫,瞧着关系极佳。
沈初宜问柳稍:“可要先去见过端嫔娘娘?”
柳稍摇头,道:“昨日才人就禀报过娘娘了,娘娘言说不用拜见她,随意便是。”
汪才人办事倒是妥帖。
于是沈初宜便跟着柳稍,直接进入东配殿。
刚一进去,就感受到凉爽之意,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腹中饥饿。
沈初宜回眸看去,就看到汪才人穿着家常的素纱长衫,扶着肚子慢慢走出?。
只一眼,沈初宜就蹙起了眉头。
————
跟几日前相比,汪才人更莹润了一些。
舒云一早就探听过,知道汪才人的出?身?。
汪才人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县令,是耕读人家出?身?,当年为了供出?她父亲,整个家族倾尽全力。
所幸她父亲争气,二十几岁便考中举人,一路从收粮官做起,终于在汪才人入宫之前成为县令。
可以说,汪才人家里已经算是改换门庭。
在汪才人入宫之后,她父亲更是勤勉,把有?名的贫困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是累病了,却被陛下记住了名儿。
如?今汪才人有?孕,陛下不仅晋了她的份位,也褒奖了她家中,等到了明年诞下皇嗣,她父亲大抵就能升官了。
这样听来,的确是欣欣向荣的。
沈初宜也真心为汪才人高兴,可如?今看汪才人这样圆润的身?形,沈初宜心里微沉。
她原本只是宫女,无教?引嬷嬷教?导,不懂那?许多孕育之事,但她却知道一个道理。
过犹不及。
之前耿贵嫔怀的是双胎,瞧着四肢都?很纤细,没有?汪才人这般夸张。
反常即为妖,沈初宜不以为孕妇胖一些是好事。
当年她母亲生产时,父亲在山中努力捕猎赚钱,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许多孕育的事情,母亲都?有?讲给她听。
那?时候她已经七八岁,懂事了,母亲的教?导她都?记得。
家里虽然并非富裕之家,可父亲非常努力,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她跟母亲,可母亲依旧纤细,并不显得臃肿。
那?时候母亲就语重心长教?导她:“你要记得,孕妇不能太胖,若是太胖,鬼门关就不好走了。”
鬼门关这个词太吓人,以至于沈初宜一直铭记于心。
现在看着满脸笑容的汪才人,沈初宜心中怎么?可能不纠结。
不过想起宫中那?许多太医,沈初宜也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笑意莹莹上前,亲热地扶住了汪才人的手。
“姐姐如?今可好?怎么?想起同我?吃茶?”
汪才人笑着看她,声音很温柔:“端嫔娘娘赏赐了贵重之物,这宫里我?也没有?相熟的姐妹,便寻了你来。”
汪才人同端嫔都?是江南人士,说话轻言细语,温婉多情,只不过她没有?端嫔那?样妩媚动人,这几年都?不怎么?受宠。
入宫三?年也只做到了才人。
沈初宜挽着她的手在桌边落座,言辞十分恳切:“妹妹如?今在宫里也没什么?姐妹,姐姐是知道我?的,娘娘们大抵也不愿与我?走动。”
沈初宜愁苦地低下头:“也就端嫔娘娘心善,姐姐也愿意同我?说话,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汪才人看了看她宫里的宫人,然后才安慰沈初宜:“慢慢来,日子就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
“当年我?入宫时,也是这般模样的,这两?三?年下来,不仅有?端嫔娘娘关照,德妃娘娘也很照顾,日子才能这样平顺。”
沈初宜跟着感叹:“娘娘们真是善心。”
汪才人就笑了:“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端嫔娘娘得了贵重的房胶,听闻这食材很是名贵,又祛湿润肺,养血安胎,所以便赏赐给了我?。”
汪才人说到这里,咽了一下口水,显然一直盼着呢。
“我?让宫人问了御膳房,一早就给做成虫草花排骨鱼胶汤,想着你也有?孕,便请你来一起品尝。”
沈初宜非常惊讶,又有?些不安。
“姐姐,这可使?不得,这是端嫔娘娘对姐姐的关照,我?何德何能。”
这宫里头的好东西都?是有?数的,却也不一定非要有?数。
就跟份位和运气一样,只看上位者的心思罢了。
端嫔愿意为汪才人费心,那?就是汪才人的福气,汪才人的份例里没有?房胶,端嫔就自己使?银子弄到手。
汪才人却说:“我?禀报过娘娘,娘娘说很喜欢你,可以请你过来一起用汤。”
沈初宜心中一暖。
“多谢姐姐,多谢端嫔娘娘,我?便不多推辞了。”
汪才人对宫人招手,笑着说:“这才对。”
很快,一整盆的鱼胶汤就端上来。
锅盖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扑面而来。
原来沈初宜起初闻到的香味,就来源于这一锅浓汤。
鱼胶粘糯,汤汁浓稠,应该炖煮了很长时间,里面的排骨看上去软烂入味,御膳房大厨的手艺毋庸置疑。
汪才人的目光一直黏在这锅上。
“沈妹妹,请吧。”
沈初宜便谢过她,让舒云取了一碗汤羹慢慢吃起来。
鱼胶几乎是入口即化。
混合着香浓的肉味和虫草花的香味,一点都?不腥,反而因为点缀的枸杞有?一丝甜味。
沈初宜以前从未吃过鱼胶汤羹,现在尝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并非有?多么?流连忘返,但那?份稀有?和珍贵却让人刻骨铭心。
汪才人闷头吃,都?来不及抬头说话。
直到她一碗汤羹都?吃完,才抬起头,有?些羞涩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我?是不是太馋了?”
沈初宜刚吃过小半碗,此刻放下筷子,笑着道:“姐姐到了这个月份,自然是要多吃一些的。”
汪才人盯着柳稍再给她盛一碗汤,才对沈初宜道:“我?原也不是这么?馋的人,这一有?孕,就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尝尝。”
她叹了口气:“端嫔姐姐怕我?吃出?病来,劝了好多回,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娘娘也很是担忧。”
听到端嫔劝过她,沈初宜微微放心。
沈初宜问:“太医如?何说?”
汪才人就道:“负责我?这一胎的是陈太医,陈太医一早说过,说我?年少时底子差,身?子骨没那?么?健壮,倒是可以补上一补,后来端嫔姐姐特?地
请了其他几位太医,专门为了医治我?嘴馋的毛病,太医院就给开了新的药膳单子。”
“只让我?从那?单子里用膳,每日的膳食都?是定量的,不过我?可能体?质特?殊,还?是显得有?些臃肿。”
“妹妹放心,陈太医昨日才来,说我?没有?大碍。”
见端嫔和汪才人自己都?很上心,沈初宜就没有?多嘴,她陪着汪才人说了会儿话,又听了一耳朵育儿经,最后只吃了一小碗鱼胶汤就告辞了。
她走的时候,汪才人特?地叫住她。
“沈妹妹,这是端嫔姐姐给你的赏赐。”
汪才人道:“姐姐说,以前在永福宫,到底是有?缘分的,如?今你同我?们走动,我?们也很感激,不会薄待了你。”
这就有?点拉帮结派的意思了。
沈初宜简单一想就明白了。
她并没有?立即拒绝。
只是真心实?意道:“端嫔娘娘仁善,汪姐姐又可亲,不嫌弃我?的出?身?,愿意与我?交好,是我?的福气。”
她说完同汪才人点头致意,然后便领着舒云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等走到没人的宫巷里,舒云才低声问:“小主?这有?些贵重了。”
端嫔给的也是一盒房胶。
沈初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无妨,等回头去姑姑那?里淘换一二,咱们提前把这人情还?回去。”
舒云就问:“小主如?何看望月宫?”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虽然汪才人把事情都?讲得详细,我?还?是觉得她的身?材不太正常,有?一种病态的臃肿。”
沈初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不以为这是福气。”
舒云低声道:“小主,奴婢原在家中时,村里有?一户忽然暴富的人家。”
“听说那?家人在山里挖到了百年野参,当日就卖了五十两?银子,恰逢那?家的媳妇怀孕,家里就把那?孩子当成福星,很舍得给那?媳妇吃喝。”
舒云说到这里,面色有?些不忍。
“那?媳妇小时候遇到过饥荒,吃东西不知道饥饱,后来把自己吃得非常胖,就连村中的郎中都?多次提醒,他们家也觉得是福气。”
沈初宜听了这事,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后来,难产了?”沈初宜问。
舒云叹了口气。
“可不是,差点一尸两?命。”
“当时生不下来,那?阿嫂哭的声音全村都?能听见,可渗人了,要不是接生婆子有?经验,救活了孩子,要不然大人小孩都?得送命。”
“自那?以后,村里的富贵人家也不敢给怀孕的媳妇那?样吃喝了。”
舒云没说接生婆子有?什么?经验,沈初宜却很清楚。
母死取子,好歹救下来一条命。
否则孕妇会被活生生憋死,疼痛数十个时辰之后血崩而亡。
说到这件事,两?个人都?很沉默。
等回到长春宫,沈初宜才问:“难怪你这么?紧张我?的饭食和安胎药,还?有?这一层原因。”
人总要经历过,才知道要如?何行事。
“你有?心了,舒云姐。”
舒云的眼眶微红,她低下头,道:“小主,奴婢愿您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沈初宜拍着她的手,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的福气都?在后头。”
之后岁月,日子很平静。
沈初宜隔三?差五登门,后来居然能在步充容那?里得到了一方砚台。
这大概是平静怀胎岁月里的小喜悦。
沈初宜很认真写完了十份佛经,让舒云送去锦绣宫,宜妃也没多说什么?,甚至还?让宫人给亲自送回来赏赐。
也算是变相了却了这件事。
后来众人又按部?就班给两?位太后娘娘请安,一晃神就来到了六月。
六月的圣京越发炎热。
仲夏已至,蝉鸣蛙叫。
白日里热气蒸腾,地面都?冒着热气,待到晚间即便不见烈阳,地面的热气依旧不散。
就连呼吸都?带着火。
耐热的沈初宜都?扛不住,开始用起了冰鉴和摇扇。
这一日沈初宜刚用过早膳,外面就来了一名宫人。
沈初宜记性?好,隐约记得她是德妃宫里的一等宫女。
那?名宫女规规矩矩给沈初宜行礼,然后才道:“沈才人,再过一月就是庄懿太后娘娘的千秋了,此次千秋由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一起操办,两?位娘娘让奴婢禀报才人一声,明日要去御花园万春阁议论宫事,小主若是不得空,可以同奴婢说。”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回禀德妃娘娘,我?一定准时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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