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柏凝正视羽梨眼底的痴念。
脑海里面, 浮现出在鸾鹤谷下面,她雕刻出来的巨大画像。
眼神骤然转冷:“羽梨,我是你师傅。”“那又怎么样?”羽梨笑意吟吟, 海风吹动她裙摆,发丝痴缠, 有如她的视线缱绻, “师傅,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 在这天底下, 只有我俩是最合配的。我俩都是异类, 都不被人类修士所欢迎,他们人类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只有我真心待你, 不离不弃。”
羽梨眼底的期盼, 比大海还要深邃。
“师傅, 为什么你不愿意选择我呢?”
她往前两步走, 想要靠近柏凝。
柏凝的身形, 骤然移到百米之外。
她冷冷笑起来:“羽梨, 在修真界众人面前, 说我罔顾人伦的是你, 被所有人供奉起来,尊称灵羽仙姑的人是你, 现如今, 你又在说什么一片真心?”
眼神讥讽,眼含鄙夷:“你这些话, 骗骗别人便罢了,还想要骗我?”
“师傅, 我是有苦衷的。”
羽梨面露哀泣 :“若我不这么做,修真界所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情,将我也给绞杀。”
“是么,我看你和韩绛蟾的关系,可是好得不行。几次三番,韩绛蟾都愿意护下你,而不顾自己亲生妹妹的死活。”
柏凝冷冰冰地,戳穿羽梨额度谎话。
她厌烦转身,语气冰冷:“过去之时,已经过去。既然你未曾参与到当时对我诛杀中来,我也不想再与你有瓜葛。”
她侧头,“毕竟我不希望,又被人传说罔顾人伦。”
在那三人的指控之中,最令柏凝难以接受的,便是这一项指控。
要知道,在过去,柏凝还未和古柏奶奶相认,她在天地之间孤身一人,唯一可以说得上有伦理关系的,便只有羽梨。
而罔顾人伦……呵。
柏凝冷冰冰道:“过去,我当你是我的徒弟。而现在,我们只是陌生人,不会再有一点关系。”
“师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羽梨声音变得尖利,难以接受。
“残忍吗?我何时对你残忍过?”
“我一片真心向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羽梨面上的青涩期盼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晃晃的疯狂。
她问:“我是这个世界上,与你最相配的人,老天注定我们会走到一起,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
“多说无益。”
柏凝语气冷酷,甚至懒得再听羽梨废话。
她身形消失在大海之上,不给羽梨再多说的机会。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归于茫茫大海。
羽梨沉默地站在海上,久立无言,过了不知道多久后,她终于笑起来,带着几分快意。
“师傅,我本来想和你共享鸣春涧的。可是你无情,就休怪我无意!”
羽梨的视线变得阴沉,她望着蔚蓝大海,手指微动,大海便成巨潮朝着岸边汹涌而去。
“无论如何,你都只能陪在我身边。”
“这是杜鹃一族计划了千年的大业,岂能因为你不愿意,就此罢休?”
“你,必定将罔顾人伦。”
羽梨轻声笑起来,她在海面上转了个圈,身形化作火焰,消失在海面。
巨浪翻涌。
而柏凝此时,早已不在海边。
她回到生死海之中。
她实在不愿意和羽梨耗功夫,只想着快些将花栖枝劝服,随后再回到鸣春涧里面,继续刚刚的事情。
所以只能按着想法,一个一个地方,依次找来。
好在,花栖枝实在是好猜。
她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柏凝轻而易举的,便找到了花栖枝。
此时,花栖枝又换回一身黑袍,将自己藏在黑袍下面,像是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站在已经被摧毁的碎石堆面前,久久无言——这片碎石堆,曾经是花家坟墓。
柏凝见状,缓缓朝着花栖枝走近。
“你回去吧。”
还未走到花栖枝的旁边,花栖枝便已经发现柏凝的踪迹。
头也不回,语气冷淡,“我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为什么?”柏凝问。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没有人阻碍你,不让你去报仇。”柏凝说。
花栖枝顿住,片刻后,又才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
“与你有关吗?”花栖枝不愿意告诉柏凝。
和过去一样,只要涉及她不想说的事情,她要么反问、要么沉默。
像是没有张嘴巴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心里话说出口。
柏凝走近花栖枝,“怎么无关?”
“你已经有了亲人、朋友,也有了适合你生存的地方,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在鸣春涧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花栖枝的声音虽然冷淡,可是柏凝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异样情绪。
嫉妒、难过……和悲伤。
当柏凝在鸣春涧里面,相继获得众人的信任之时,花栖枝的心,却空空落落的,甚至于只能站在碎石堆面前,都不知道将自己的心里话向谁说。
因为过去,她的心里话,也没能说出口。
柏凝想了想,手中灵力微动。
随后,将还处于鸿晴阁的灰兔子,一把抓了过来。
清汤老爷在韩归眠的照料下,似乎又胖了许多。
入手沉甸甸的,柏凝一手都差点抱不住。
柏凝按住灰兔子,将其按在怀里之后,又朝着花栖枝靠近,轻声问:“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花栖枝语气冷硬:“没有。”
“难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柏凝揉着灰兔子,脑海里面,浮现出小小的花栖枝,躲在地窖里面,手里捧着早已发酸的蜜枣粽子,还要将蜜枣喂给自己的场景。
她揉了揉兔子,轻声道:“我在知道被月息他们背叛的时候,也难以接受。”
“因为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无父无母,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也害怕被其他人知道。虽然现在所有人都晓得,我没有灵根却依旧可以修炼,但是在过去,我每天都辛辛苦苦地藏着这些秘密,虽然受人追捧,可也活得小心翼翼。”
“那你现在,不用如此辛苦了。”花栖枝冷淡道。
“是……是这样,可我说这件事,不是想说现在的改变。”柏凝说:“我只是想说,我曾经非常信任他们三个,几乎除了这个秘密,其他的完全告知,所以在你将我救活、告诉我已经身死的时候,我是不肯相信的。并不是因为我自视甚高、觉得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杀得了我……好吧,或许有这么一点的因素在里面,但是——当我知道他们三个,如此说我、如此看待我,在我死后义无反顾地和我割席、同我决裂,甚至将不存在的罪名安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曾迷惘痛苦。”
“所以呢。”花栖枝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太大感触。
想来柏凝的痛苦,在她看来,不值一提。
“可是人总是要向前看不是吗?”
柏凝看向花栖枝。
她将自己怀里面的兔子,也强硬地,塞进花栖枝的怀抱里面。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无力改变,只需要做好自己,无愧于心便可。”
花栖枝被迫抱着灰兔子。
她似乎低了头,和灰兔子对视,好一会儿后,才轻声发问。
“过去的事情,你知道了,是不是?”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偏偏柏凝能够听得懂——她在问,自己是否知晓半月山庄被屠的具体场景。
柏凝想了想,不打算隐瞒:“是。”
“难怪,先是做粽子,又给我塞兔子。”
花栖枝语气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既然知晓一切,那你也应该明白,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白费力气。”
她松开手,将清汤老爷,轻轻防止碎石滩上。
清汤老爷也不客气,见自己落地,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便跑到旁边去。
花栖枝说:“我没法向前看。”
“我已经死了,现在的花栖枝,不过是一具傀儡。只需要等目标完成,傀儡便会离去。”
“可是你这样,你父母会伤心的。”柏凝拿出凤凰族长的说法,试图开解花栖枝。
“我想,他们也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
“你何曾孤苦伶仃?”柏凝问。
“难道不是吗?”
“不是啊。”
“我身边有谁?”
不等柏凝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茕茕孑立而已。”
花栖枝声音淡漠,说完这句话后,转头离开,不再和柏凝多费口舌。
她的身影隐入荒草之中,朝着后山已经被削平的山头走去。
她要闭关。
此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身体又太多的变化,她必须要通过闭关,来巩固自己的修为。
难不怪她出现在半月山庄,而不是清源宗。
柏凝想着,视线,却变得悠远起来。
她望着碎石滩,脑海里面,回荡着花栖枝刚刚问出来的问题:
她的身边,有谁呢?
一只或主动,或被动契约的凤凰灵宠。
一个被扔在岩溶炼狱,死活不知的傀儡凌木。
还有……自己。
柏凝猛得望向花栖枝,突然之间,难言的悸动,自心头涌起。
她的心脏快速跳动,几乎快要从胸膛里面冲出来。
柏凝身形立即变换,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花栖枝面前,告诉她,她还有自己。
与她同心同感,毫无保留的人!
柏凝的前进,被山石上亮起的法阵所阻拦。
山头已经被削平,虽然柏凝无法前进,但是她能够看见,花栖枝已经盘腿而坐,身体悬浮于半空之中,开始闭关巩固修为。
现在进入,是不合时宜的。
柏凝只能往后退,不打扰花栖枝修炼。
只是一个人待着,难免无趣。
柏凝脑子里面,又开始胡思乱想:明明在凤凰一族的时候,花栖枝是愿意契约小凤凰,让其成为灵宠,增添与自己有关的羁绊。
可和金翅六翼鸟想见之后,花栖枝又莫名其妙,改变了态度。
是觉得羁绊太多,心有不安吗?
不是吧。
毕竟债多不压身,已经有了一个凤凰蛋,多一只雌鸟,应当也无关紧要。
那又是为什么?
柏凝坐在碎石滩前,想了许久,看着满地碎屑,一点一点摸索着,花栖枝态度改变的具体原因。
可以确定,是因为金翅六翼鸟。
可是,它们身上有什么忌讳,叫花栖枝如此在意?
在意到,愿意改变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念头,再度回到老路,选择报仇之后离开。
为什么?
柏凝想不明白这一切。
她只觉得,要猜花栖枝的心,比猜测杜鹃一族究竟打算做什么,难上许多。
她想,自己或许需要帮助。
想到这里,柏凝的身影立即消失在生死海上,回到一片白云之间。
“好孩子,遇见问题了吗?”
古柏奶奶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来。
柏凝立即点头,都来不及坐下,站着便问:“我想搞明白,花栖枝的心里面,究竟是如何想的。”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变主意?”古柏奶奶问。
“嗯。”
“她也不愿意告诉你?”
“嗯。”
“那你为什么,不设想一下,你就是她呢?”古柏奶奶说:“你如果是花栖枝,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会有怎么样的想法,会因为什么样的事情,而触动到内心。”
她笑起来,温柔地开解柏凝:“你想一想,其实这个孩子,很好懂的。”
“她只是失去了太多,不敢再接受而已。”
柏凝听见这话之后,陷入深思。
如果她是花栖枝?
如果她是花栖枝,年幼亲眼看见全族身亡,一个小小的孩子带着神抽大海,踽踽独行,会是怎么样?
如果她的花栖枝,看着仇人被保护起来,自己始终无法接近、复仇,会是什么样?
如果她是花栖枝——不、她不会是花栖枝。
因为在柏凝看来,“柏凝”此人,根本没有任何被救的价值。
如果她是花栖枝,她不会浪费修为救柏凝,而是在柏凝身死当天,立即杀入清源宗,了解仇人性命。
她不会是花栖枝。
可是不妨碍,柏凝继续假设。
当一无所有、报仇无望的花栖枝,终于清醒过来,恢复一切灵力后,她会怎么想?
答:报仇。
那也就是说,自花栖枝清醒过来,在鸣春涧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柏凝意愿的强加。
和她本人想要做的,风牛马不相及。
可她已经这么做了。
就像是柏凝不理解花栖枝为什么救自己一样,她顺着柏凝的意思来,在鸣春涧里探索,甚至为另一条生命负责。
这是花栖枝的让步,毫无意义的让步。
而她让步的根本原因……是柏凝!
是自己!
柏凝的瞳孔猛得紧缩。
她的心脏再度激烈地跳动起来,现和方才的答案不一样,现在柏凝感受到的,是两颗心同频颤动,是她和花栖枝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是的。
她不理解花栖枝,不理解花栖枝做的很多事情。
也不明白花栖枝的心意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因为柏凝粽习惯性的,用外界因素去思考,假设其他事务对花栖枝的影响。
但是,她忽略了最大的一点——心。
花栖枝的心。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有原因的,不过是随心而为、随性而为罢了。
是花栖枝的心,让她甘愿废掉修为,救柏凝。
是花栖枝的心,让她自愿掏出心脏,硬生生剜掉一半,只为让柏凝不受烈火炙烤。
是花栖枝的心,在柏凝未曾注意到的时候,便一点一点朝着她靠近,而当意识到一切真的可能发生的时候,却又害怕地回避、躲藏。
是的。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柏凝伸出自己的手,按在她的胸膛上。
在不久之前,金翅六翼鸟当着花栖枝的面,掏出了她的心。
自己在花栖枝面前,不躲不避,被劈成两半。
是这个场景,让花栖枝害怕了吗?
害怕厄运会再度降临,她将如果过去那般,孤身一人,只能与黑夜为伍。
柏凝的心脏,突然揪痛起来。
她在为花栖枝心痛。
毫无疑问的,已经不需要再猜测。
原来,足够在意一个人,是会为对方的遭遇、为对方而当痛苦,而感到揪心难受。
柏凝笑起来。
也不知道在闭关的花栖枝,是否感觉到自己在心痛。
肯定感觉到了吧?
只是她不说,装不知晓而已。
柏凝笑起来,她忽然之间,明白了花栖枝为何态度转变。
她也明白了,自己为何期盼,花栖枝能够有更多的羁绊在这世间。
花栖枝为她的心。
而柏凝,为的是自己的心。
柏凝笑起来,冲着古柏奶奶道:“娘亲,如果我让人类居住在鸣春涧,会有影响吗?”
“这个,你或许得和鸣春涧里的生灵们商量。”
古柏奶奶笑着:“但是我想,他们会很高兴。”
“真的吗?”
“嗯。”
古柏奶奶点头:“好孩子,想明白了,就去做吧。”
“好!”柏凝笑起来,她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如此明媚,像是二八少女。
她身影渐渐淡去,在还未完全消散前,猛得扔出一句:“对了,曾经我带走的杜鹃鸟,现在在鸣春涧边缘徘徊,娘亲,你看是否要加强防备,以防它进入?”
古柏奶奶闻言,摇头:“不用。”
她看着柏凝,“她若是想要进来,仅仅是阻拦毫无意义。杜鹃一族。想要做什么事情,哪怕是费尽心机,也一定会做成功,倒不如顺其自然,以静待变。”
“我知道了。”柏凝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
柏凝和古柏奶奶告别后,身形一闪,再度出现在生死海上。
现在这身体,可真是好用啊。
柏凝笑起来,非常满意。
花栖枝还在修炼,柏凝也不急,而是进入乱石滩里面,看着满地乱石,先拱手作揖。
“众位前辈,冒犯了。”
说完,她便弯下腰,一点一点扒开乱石,开始找寻东西。
这片乱石堆规模并不算小,毕竟埋葬着花家所有人口。
而现在,柏凝不利用灵力,而是仅仅凭借自己的双手,在乱石堆里面拨动、寻找——就像是曾经的花栖枝那般。
小小的,没什么修为,一点一点绕过整个半月山庄,找寻亲人的痕迹。
而柏凝,不过是再体验一次。
半月山庄里面,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生灵。
一时之间,只剩柏凝踩在碎石上面的声音,成为此地还有活物的证明。
柏凝的腰感到疲惫、疼痛,双手满是灰尘。
她弯久了身子,猛得站直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差点身形不稳。
当真是昏了头。
居然看见生死海上面的黑云开始凝聚、变化。
柏凝站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后,突然回过神来,发现乌云汇聚在已经被削平而当山峰之上,雷电汹涌,带着天谴恐怖气息的雷电,“轰隆”一声,将生死海照亮。
是渡劫云!!
花栖枝的修为,哪怕是渡劫,也不应当有如此恐怖而当雷云出现。
更不必说,其雷云之中,还带着天谴。
是花栖枝身上的业障!
她还未服下天圣灵果,天谴先一步到来!
柏凝担忧地看着半空之中的花栖枝,看着一束碗口大的雷霆,带着金光,重重劈在她身上!!
刹那之间,柏凝感觉足以毁灭自己而当痛苦,从四肢百骸诞生。
雷云带着霸道的疼痛,在她体内游走,
几乎叫她筋脉断绝,五脏俱裂!
柏凝身影摇晃,最终还是不支,跪倒在地。
紧接着,第二道雷又至!
灭顶的疼痛,将柏凝劈得晕死过去。
柏凝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筋脉已经断裂,再无灵力可供应——是花栖枝的筋脉断裂。
柏凝只是感同身受,并没有真正被雷云所劈。
这样下去,花栖枝是抗不过地三道雷的!
柏凝一把,抓住碎石,支撑着起身。
而后不顾一切地,朝着雷云冲过去:她是个果子,最多被劈焦吧?
柏凝冲到花栖枝面前,和身形破败、浑身是血的人,四目相对。
花栖枝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你快走!”
柏凝却毫不犹豫地,将花栖枝抱在怀里。
雷云已至。
雷霆早已化作金光,重重劈在柏凝的后背。
刹那间,柏凝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雷云劈碎,神魄也随之消散。
她不再是人形,意识渐渐模糊,消失,而后化身成巨大的柏树,在被削断的山体正中央,抽枝、发芽、长成参天巨树。
将浑身是伤的花栖枝,以树枝拢紧,死死守护。
“轰——”
雷云又至!
痛苦令花栖枝脸颊抽搐,眼底的泪,却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上眼前巨大树枝,试图感受到,树枝下面是否有脉搏跳动。
却见得在枝干上,一抹金色耀眼。
是……长命锁。
她亲手埋起来的长命锁。
花栖枝猛得吐出一口血来,而后,漫天火云席卷,只有黑夜的生死海,布满美丽晚霞。
巨大的凤凰虚影凝聚,发出啼叫。
涅槃重生。
第82章
凤凰冲破云霄, 将雷云驱散。
覆盖在生死海上的阴影渐渐散去,没有日夜的半月山庄,又光照入。
阳光照在几乎和山一般大小的柏树上, 光影透过树冠,落在花栖枝瞳孔里面。
花栖枝眼底是泪。
她偏过脸, 躲避着阳光, 手却死死抓住长命锁。
风儿吹过, 树叶沙沙作响。
花栖枝这时候, 才缓缓将手撑在树枝上, 小凤凰便站在不远处, 歪着脑袋,欣喜地和花栖枝打招呼。
花栖枝不回应。
她半坐起来,手轻轻拂过树皮, 声音带着颤抖。
“柏凝?”
风里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花栖枝惊慌起来, 她左右打量, 试图从树影之中, 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柏凝?你在哪里?”
阳光落在花栖枝的身上, 绿叶簇拥着她, 明明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花栖枝却感觉阳光如此冰冷, 和当年的地窖差不多。
花栖枝嗓子发紧。
她放缓了声音,小声地问:“柏凝, 你受伤了吗?”
始终只有树叶声飘荡。
花栖枝的视线变得彷徨而迷惘, 她无力地握拳,心里好像被挖了个口子, 空落落的,正在疯狂淌血。
她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后,好似不受控制那般,长命锁从她手心之中落下。
“东西要拿紧才行。”
柏凝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花栖枝闻言,立即身体往前探,拨开密密麻麻的柏树叶,终于看见站在柏树之下,抬头望向自己的女子。
她一身青衣,朝着花栖枝,举起手里的长命锁。
“这东西摔坏了,可不好处理。”
花栖枝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
她趴在树干上,小声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回答?”
“刚刚在养伤。”
柏凝认真道:“那雷劈身上,还是有点疼的。”
“现在呢?还要紧吗?”花栖枝闻言有些紧张。
柏凝笑起来:“我是你的傀儡,我的情况,你难道不知晓?”
花栖枝终于放下心来。
她的视线,在簇拥着自己的大树上流连:“这是你的本体?”
“算是吧?”
“算是?”
柏凝解答:“如果我愿意的话,也可以化作其他模样。”
“什么模样?”花栖枝问。
柏凝毫不犹豫,只见得她打了个响指,那几乎比山还要高的巨大树木,便极速变化。
粗壮的柏树枝化作柳条,随风飞舞。
栖息在枝头的小凤凰,在树枝变化的第一时间,便扇动翅膀,悠悠飞向远方。
而花栖枝没意料到这一切,只见得她身形快速下落,手指之间,之掠过几支随风而动的柳条,而后,坠入地面。
被接了个满怀。
花栖枝的兜帽已经落下,露出她娇美的面颊来。
她方才应当是哭过,现在眼睛、鼻子都还红着。心碎的模样未曾散去,眉眼之中的悲怆,亦浓厚到摄人心魄。
偏偏现在,她坠入柏凝的怀中。
花栖枝通红的眼看着柏凝,与之四目相对。
柳条拂过,阳光缓缓洒在她们俩的身上。
相拥的两人都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于对方身上的心跳。
也或许是,来自于自己身上的心跳。
“花栖枝,不要寻死好不好?”柏凝并未将花栖枝放下来,而是就这么抱着她,轻声与她商量。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父母,希望你长命百岁。”
柏凝说:“那长命锁,就是证据。”
花栖枝的视线,从柏凝的眼睛往下滑,滑过柏凝的脸颊、嘴唇,最后落在她下巴上。
“这样吗?”
“当然,我也希望你长命百岁。”
柏凝听花栖枝的语气,有些许失落。
笑起来,故意慢悠悠地补充。
“为什么?”花栖枝又问。
“凡事有那么多为什么吗?”柏凝故意不回答。
“或许没有。”
花栖枝不再问,她推了一下柏凝的肩膀,柏凝便自然地将花栖枝放在地面上,还不忘将长命锁交给她。
“戴上?”
花栖枝垂眸:“已经太小了,我戴不上。”
这并非是花栖枝的推辞,而是事实如此。
那直径太小,花栖枝已经戴不进去,就算是勉强戴进去,也会勒得难受。
“改改吧。”
柏凝说着,她手指之间,溢出丝丝绿色的灵力,顺着长命锁往上、缠绕。
只见得长命锁的红绳部分,被灵力快速拆解开来,而后,一条一条绿色的、冒着绿芽的藤蔓,和红线缠绕着,不多时,便将红绳延长,完整系好。
“现在,能戴上了。”
柏凝举起长命锁,笑着看向花栖枝。
花栖枝见状,眉间愁雾终于散去。
“嗯,现在能戴上了。”
她用手将自己随意散落的白发拢起,而后转过身,背对着柏凝,露出她纤细的脖颈。
理所应当的,让柏凝帮自己戴长命锁。
柏凝见状,解开长命锁的绳扣,仔细穿过花栖枝的发丝,将红绳与绿藤缠绕着、寄寓了花家父母殷切盼望的锁链,又重新带回花栖枝的脖子上。
在绳扣处,柏凝手指轻点,上面开出一朵小小的、浅白色的花。
“勒不勒?”
柏凝问。
“不勒。”
花栖枝依旧拢着自己的头发,背对着柏凝回答。
“去清源宗?”柏凝又问。
“为何?”
“你不是要报仇么?”
“哪怕我的仇人是月息?”花栖枝问。
“你怕打不过?”
“哈。”
花栖枝终于笑起来。
她松开自己瀑布式的白发,转过头,回望柏凝。
“就算是之前,我弱得只能龟缩在清源宗内,但是月息本人,也远不是我对手。”
“那现在去?”柏凝问。
“你当真舍得?”
“有何不舍?”
“你与她,曾心意相投。”花栖枝表情淡淡。
“你也知晓,那是曾经。”柏凝说。
花栖枝瞥了柏凝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不过是将兜帽往上,盖住自己的容貌。
小凤凰拍打着翅膀,跟在花栖枝身后,摇摇晃晃地飞着。
她不招呼柏凝,柏凝便自己跟上去。
三人一行,离开生死海,直奔清源宗。
只是柏凝万万没想到,月息居然不在清源宗里面。
“你说,他们去哪儿了?”
满身伤痕,看不出曾经风姿的凌昭,手里拿着木棍,态度恭敬:“前辈,它们去找羽梨了。”
“为何?”柏凝不解。
“因为羽梨放言,不日就要取掌门和清月长老的项上人头。所以掌门召集天下英豪,决定先绞杀逮捕她。”
柏凝听着,却不太肯定。
“羽梨和他们俩的仇怨,其他人瞎掺和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很快就反应过来:“韩绛蟾说,羽梨是我的党羽,所以号召天下英豪,追杀她和我去了?”
凌昭一顿,片刻之后,还是点头。
叫柏凝份外无语。
“我当初,怎么就和这种人结拜?”
凌昭闻言,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前辈,掌门可能……只是走错了路。”
“所以呢,你想替他求情?”柏凝问。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我只是想说……罢了,没什么,希望前辈能够洗刷冤屈。”
他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又什么都没说。
“对了,你把这个,交给韩归眠吧。”
柏凝本来都打算离开,想了想,将缺德寻物从腰上取下来,交给凌昭。
“至于寒冰白玉床和之前的恩情,我会想办法还上的。”
说完,便和花栖枝一起,离开清源宗。
“月息不在清源宗,你打算怎么办?”柏凝和花栖枝并肩前行,期间随口问。
“他们不是在追捕羽梨吗?”花栖枝声音冷淡。
“嗯。”
“那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两人走至深林之中,不再前进,而是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就这么坐下来,花栖枝坐在枯枝上,语气淡定。
“什么都不错?”柏凝有些诧异。
“嗯,羽梨会自己找上门来的。”花栖枝的视线,片刻落在柏凝身上,随后,又轻飘飘移开:“她会来找你的。”
听到这里,柏凝无声笑了起来。
“所以,你又知道些什么?”
花栖枝坐在满是青苔的断树上,双腿微微离地,闻言,头偏过来。
“羽梨喜欢你……说是喜欢,或许不够?”
“你如何知道的?”
柏凝是真的好奇,怎么自己一无所知,而花栖枝却知道这么多。
这应当吗?
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在你死之前——也或许是正在死的过程中,我和羽梨交过手。”花栖枝坐在,双腿无知觉地轻轻摆动,看起来非常悠闲。
“当时,羽梨爆发出从未见过的强悍姿态,和从未显露过的杀意。”
柏凝大概知晓,羽梨额度能力远在他们想象范围以外。
大概过去,韩绛蟾愿意为了羽梨,如此对韩归眠,也是有这种原因。
只是在当时,却没几个人能想象到。
无论是柏凝、还是花栖枝。
不过现在,倒也无所谓。
柏凝在意的,是另一个话题:“你说她想杀你?”
“嗯。”
“为什么?”
花栖枝的视线,再度轻轻飘过来。
像是一阵风,吹过柏凝的脸颊,带起她耳边的发。
花栖枝说:“因为她觉得,我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
“嗯?”柏凝诧异,这个答案,远在她想象之外。
“羽梨对你,有着超乎寻常的占有欲。”花栖枝说:“她认为我总和你打架,逼得你不得不沉迷修炼,没时间陪伴她,所以她恨上了我。”
花栖枝的声音轻飘飘的,仔细听,略有讥讽。
“羽梨说你罔顾人伦,却不曾想,是她对你有这方面的心思。”
花栖枝说:“她希望你罔顾人伦。”
这番话,说得柏凝哑口无言。
谁能想,自己居然有被花栖枝说到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的余地?
柏凝心底有几分好笑,不过更多的,是无奈。
“我从未察觉到这一切。”
“你自然察觉不到。”花栖枝淡定道:“你若能察觉到羽梨的心,便能察觉到韩绛蟾的嫉恨和月息的恨意,你若是能察觉到,何至于身死?”
柏凝再度被哽得不知道说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能讪讪回答:“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能言善辩。”
这句话,以花栖枝的沉默为结束。
很显然,花栖枝懒得回答这种无意义的内容。
她只是悠闲地坐在树干上,慢悠悠问:“所以,你死得不算冤。”
柏凝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点头哈腰:“是是是……”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花栖枝坐着的枯枝,突然着火,以席卷之势,差点将她吞噬其中。
只不过花栖枝反应足够。
她眼神一挑,身形从枯枝上飞下来,很快,便朝着柏凝道:“来了。”
“在这里吗?”柏凝左右打量,发现这片林子里面,有许多的生灵存活,包括花栖枝刚刚坐着的枯枝附近,也冒出不少的蘑菇来。
“换一处吧,免得影响附近百姓生活。”
花栖枝不做声,但却立即往远处飞去。
柏凝见状,紧随其后。
两人的修为和过去相比,皆是一日千里。
在二十五年前,两人便几乎独步天下,再难有对手。
而现如今,想要甩开身后跟着的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不过花栖枝和柏凝,根本不打算甩开她。
她们甚至还招摇过市,尽可能地,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力。
“羽梨在这里!!”
柏凝从城墙上掠过,嚎了一嗓子后,便立即飞向远方。
渐渐地,被他们吸引到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于,在羽梨的身后,多了不少的尾巴。
终于,柏凝和花栖枝一起,将羽梨带至大海之上。
入眼是波涛滚滚,不见一点生灵。
花栖枝和柏凝停下脚步,两人踏在浪花之上,而羽梨紧随其后。
三人相对,羽梨的中妒意翻滚。
“师傅,你为何会和花栖枝在一起?”
她抿唇,率先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柏凝对于羽梨的发问,并不在意。
她甚至于蹙眉,不解反问羽梨:“这和你,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
羽梨的脸变得难看,表情阴森:“明明我才是和你最相似,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你总是忽略我,而和这些低贱的凡人在一起?”
她的视线阴狠,扫向花栖枝:“早知道如此,我该在一早,就将你杀死!”
“过去没有杀死我,而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花栖枝说。
“哼,不过是个修为倒退的废人罢了。”羽梨的视线,在花栖枝和柏凝身上游走,好一会儿后,摘下耳边的羽毛,刺向花栖枝:“花栖枝,我现在向你宣战,你敢不敢应战?”
“宣战?”
花栖枝没有接住朝着自己刺来的羽毛,反倒侧身躲过。
“你这个胆小鬼,连战贴都不敢接吗?”羽梨问。
花栖枝语气淡定:“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战贴。”
她冷漠回应后,又才说:“你先向我宣什么战?”
“生死战。”
羽梨笑起来,杀意翻涌着:“我要和你,一决高下、一分生死。”
“我为什么要应战?”花栖枝却不接话,反问羽梨。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因为你抢占了我师傅,就因为你卑鄙无耻,抢了师傅身边人的位置!”
眼看羽梨的情绪逐渐激动,柏凝有些许无奈。
“这件事情,和花栖枝没什么关系。”
柏凝还想解释,是自己的选择,并不是花栖枝强求。
谁知花栖枝居然轻飘飘的,打断了柏凝的话。
“好,我应战。”
“好!”
羽梨笑起来,一双眼睛冒着精光。
她目光灼灼,带着期盼:“师傅,这是公平的比划较量,就算真有个什么结果,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吧?”
“……”柏凝闻言,沉默下来。
羽梨这话,是过去她常说的。
柏凝在过去总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公平,设置比武擂台,一对一,生死自负,便算得上合情合理。
可是当自己成为围观者之一,才发现,这是针对于一方而合情合理。
对于并不愿意参战、或者被迫参战的人来说,实际是一种绑架。
而偏偏,出于“决斗”的性质,所有人都要接受决斗的结果。
哪怕是死者家人。
柏凝意识到,或许那些辱骂自己的人,不一定是受月息好处,而是他们发自真心的,觉得柏凝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哪怕他们知晓,死在柏凝手下的、他们的亲人朋友并不无辜。
但是,那又如何呢?
难道柏凝还能比亲朋更重要吗?
柏凝沉默地回应羽梨,让羽梨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其实让柏凝并不开心。
羽梨理所应当的,更加愤怒。
因为她从这个沉默的对视里面品味出来,花栖枝的身份,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重要——重要到,柏凝开始犹豫自己曾经定下的决斗标准。
那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
在花栖枝还没有手上的时候,就因为可能出现的结局而担忧。
甚至开始自我否定、怀疑。
这个认知,令羽梨出离愤怒。
花栖枝,必须死!
她不允许有对于柏凝至关重要的人出现。
就算是,那个人也只能是自己,不能是旁人!
月息不行,花栖枝更不行!
羽梨的瞳孔逐渐兽化,她死死地盯着花栖枝,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无论什么结果,你会接受的,对吗?”
花栖枝一身黑袍,声音轻松。
“自然。”
“那就好。”
羽梨笑起来,在杀意尚且可控之前,扭头看向柏凝:“师傅,她说她能接受一切结果。”
柏凝沉默着,没有回答。
而她的沉默,令羽梨无法继续忍耐下去。
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之上,出现一只巨大的红色杜鹃鸟。
她的羽毛好似火焰一般燃烧,温度极速升高,叫大海跟着沸腾起来。
而花栖枝,则缓慢抬起双臂,十指上冒出密密麻麻的丝线,遮天蔽日,不多时,一抹灰不溜秋的身影,便出现在海水之上。
“这是哪儿啊?”
来人发出疑惑询问。
在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柏凝额头都跟着抽搐起来。
怎么偏偏是凌木?
这小子,采才去岩溶炼狱里练了几天,这真的能行吗?
柏凝面上闪过担忧,花栖枝的动作,也有片刻迟缓,好一会儿后,才略显尴尬地朝着柏凝解释。
“过去练好的傀儡,都被毁了。”
“现在手上,只有凌木。”
柏凝闻言,更加绝望。
早知道有今天这一出,当时在鸣春涧里面,她说什么,都要花栖枝将金翅六翼鸟炼制成功再离开。
而凌木,也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面对这杀意四溢的巨型杜鹃,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傅?”
柏凝无奈:“怎么了?”
凌木咽了一口唾沫:“这是要我打这怪东西?”
“嗯。”
“我会死的吧?”他问,语气充满不确定。
“没事。”柏凝试图宽慰凌木:“你是傀儡,没什么死不死的说法。”
凌木闻言,面色惨白:“师傅!不行啊!我好不容易上砍到了第四十五层,你快放我回去呜呜呜,我宁愿和那丑陋蝙蝠对战,也不愿意面对这玩意儿!!”
他悲惨地叫着,成功惹怒了羽梨。
巨大的杜鹃鸟羽毛冲天而起,每一根羽毛上面,带着火焰,熊熊燃烧着,刺向凌木及花栖枝。
一时之间,好似凤凰尾羽浮动。
羽梨怒吼着:“她只有一个徒弟,那就是我!”
“胡说,你不过是只鸟,又不会剑道!”
刚刚还在哭天喊地的凌木,闻言振作起来,他手里挽着剑花,剑意如龙,水龙缓缓凝聚。
“我才是她徒弟,她还教我练剑!”
“你算什么东西?”
羽梨愤怒地尖叫。
漫天带火的羽毛落下,凌木无需花栖枝控制,自己便提剑格挡。
他将羽毛打入大海之中,羽毛沾了水,却未曾熄灭,只是变得沉重起了,湿漉漉地漂浮在海上,不断地燃烧着。
而凌木却激动起来。
“怎么回事,我好像突然变强了不少?”
他咧起嘴来,兴奋地笑着:“我居然这么厉害,还能够单挑灵羽仙姑?”
他双眼冒光,柏凝毫不怀疑,凌木已经觉得自己武功独步天下。
罢了,就不告诉他。他的能力提升,是因为花栖枝突破,所以他作为傀儡,也跟着“鸡犬升天”。
不打击这孩子的自信。
只是柏凝万万想不到,凌木的自信不打击,膨胀起来,简直要比海更加辽阔。
凌木站在海上,表情自得。
只见得他抬起剑,轻弹剑锋,而后冲着羽梨冷笑。
“就是你,之前欺负韩大小姐是吧?”
他的剑锋锐利且势不可挡。
“我现在,就要替天行道,将你这扁毛畜牲斩于剑下!”
羽梨笑起来,海面上浮动着的羽毛,火焰骤然高涨。
“就凭你?!”
第83章
骤然升高的火焰直冲云霄, 像是无尽锁链一般,将花栖枝困在其中。
花栖枝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凌木不同。
他本是朝着羽梨强攻, 结果从海面突然生出的火焰,猛得喷发出来, 只见得火光闪过, 将他头发烧成鸟窝。
若不是花栖枝反应够快, 用丝线操控凌木的身体进行躲避, 估计被烧毁的, 还不仅仅是凌木的头发。
惊险之余, 凌木看向羽梨的视线变得戒备。
“扁毛畜牲,你居然还算有几分能耐。”
羽梨却不停冷哼。
她不屑于和凌木多费口舌,只见得海面上的火焰熊熊燃烧, 不多时, 火焰在天空之中围聚, 呈半包围模式, 将花栖枝和凌木包在其中。
而后, 顶端慢慢聚合, 好似一朵已经张开的花, 缓缓合拢。
再猛得收缩!
巨大的、冲天高的火焰, 现如今却猛得往下压,几乎和海面一起, 压成一个平面。
海面上没有任何异动传来, 柏凝仔细感受,也并未感觉到有任何痛苦——至少花栖枝现在, 没有受伤。
想到这里,柏凝暂且按捺着, 并没有出手阻挠。
只是海面平静,仿佛除了羽梨和柏凝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一阵浪潮打来,扁平的火焰随着浪潮燃烧、翻涌。
羽梨终于笑起来:“师傅,你看,能够留在你身边的,始终只能是我。”
柏凝看她一眼,回以冷笑。
“我可不希望,背上什么罔顾人伦的骂名。”
见柏凝旧事重提,羽梨心中有些许紧张:“师傅,我说过,这是当时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柏凝嘴角的温度冰冷,几乎能够冻死人:“你现在漏这一手,我不认为,修真界那群人能够将你如何。”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羽梨,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羽梨,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什么?”
羽梨缓缓地笑起来。
“师傅啊师傅,怎么许久不见,你聪明了许多?”
由徒弟来说师傅聪明,很显然,是极为怪异的事情。
可真正发生的时候,羽梨和柏凝,都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事实如此:曾经的柏凝,被这群“聪明人”,玩得团团转。
柏凝抬起下巴:“死过一次,自然需要有长进。”
“可太聪明,会活得很痛苦。”羽梨说。
“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去。”
“好吧。”羽梨笑盈盈的,语气有几分庆幸:“还好,你并没有真正死在那俩神经病的手上。”
柏凝听着,不置一词。
她当然知道,羽梨是不希望自己死掉的。
哪怕当时,她去阻拦花栖枝来找自己,但是,不妨碍发生的事情,不符合她的目的。
柏凝静静地问,顺着羽梨的意思往下说:“你在高兴?”
“当然。”羽梨笑起来:“我是想要和你长相厮守,你死了,我难不成守着一具尸体?”
“可你在我死后,也并未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柏凝说。
“因为师傅,你的死亡已成定局了啊。”
羽梨笑着,露出她嘴角的浅浅梨涡:“倘若你还留有一口气、又或者说只是散了魂魄,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你救回来,可问题是,你是身死,月息那个贱人,将你的死讯告知之时,已经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说到这里,羽梨面上还有余恨。
似乎对于这个局面,是非常不满且愤怒的。
柏凝倒是不在意,她只是说:“当时,你知晓他们的计划,对吧。”
“是啊。”羽梨毫不避讳,或许是觉得自己并未有做错什么,又或许觉得,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其余人更加过分。
所以她语调轻快,站在大海之上,将自己知晓的一切合盘托出。
“他们本来说的,是想要废掉你的修为,让你沦为废人。”
“谁说的?”柏凝问。
羽梨突然被打断,见柏凝略微紧张的神色,猛得笑起来。
“师傅,想知道的话,不妨亲我一口?这样,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柏凝面上又变回一潭死水。
她缓缓张口,一字一句道:“月息、韩绛蟾和你。”
“师傅可真聪明。”
计划落空,羽梨也没有生气,而是笑眯眯地回答柏凝,又继续道:“当时我确实是同意了这个提议,也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却一直没有说。”说到这里的时候,羽梨笑着、毫无诚意地对着柏凝道歉:“师傅,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太喜欢你,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罢了。哪怕是毫无修为的你,只要能够完全属于我,那我甘之如饴。”
她沉醉地说着,而柏凝,却好像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
她冷淡道:“你是因为想要废掉我修为,将我困在你身边。韩绛蟾——或许是因为嫉妒,那月息呢?”
柏凝还是想不明白,明明一直给月息提供庇护的人是自己。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杀了自己。
她蹙眉,想问清答案。
羽梨听了这个问题,却变了脸色:“师傅,你还是这么在意她?”
她表情讳莫如深,嫉妒的情绪翻涌着,难以压抑:“师傅,她根本不爱你,她留在你的身边,做小伏低,不过是为了利用你为她报仇罢了!!”
或许是羽梨见过柏凝和月息相爱的场景。
所以在面对花栖枝的时候,她还姑且从容淡定,而当柏凝提起月息,她便情绪难以自控,甚至有几分暴走。
她大声地说:“她只是利用你,对你没有半分真情!”
“我知道。”柏凝还纠结于刚刚的问题。
“可哪怕是在利用我,我有修为的情形,不是更好帮助她吗?”
那语气,似乎全然不在意月息做过什么,只是想要问清楚,月息是否受了什么委屈,让她做出如此决定。
气得羽梨脸色扭曲:“果然,我就应该早早将这个贱人杀死!”
她的脸因为嫉妒而变形,情绪难以控制。
柏凝还想继续问,却在突然之间,感受到自己胸口堵得慌,手臂传来火焰灼烧的疼痛。
下一秒,被火焰吞噬的花栖枝,破开火焰。
一只美丽而当凤凰浴火而出,最后,有扇动着美丽的羽毛,施施然落在花栖枝肩头。
花栖枝站在燃烧着的火焰之上,因为烈火灼烧,她的黑袍再度被烧毁。
裙摆破破烂烂,露出脚腕。
兜帽往后下滑,那始终被遮蔽的脸,此时面无表情地看向羽梨。
眼角余光落在柏凝身上,鼻尖发出冰冷的轻哼。
花栖枝不高兴了。
柏凝敏锐地察觉到。
是因为刚刚听了那些话吗?
她也像是羽梨一样,觉得自己还在意月息?
在这瞬间,柏凝顾不得思索月息为什么这么做,脑海里面,只剩下花栖枝的冷哼,以及稍显焦躁的情绪。
不过仔细琢磨,会发现在焦躁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快活。
这种感觉,过于奇妙,几乎叫柏凝失神。
而就在柏凝失神的档口,花栖枝已经移开视线,冷冰冰地和羽梨对峙。
“你肩膀上的凤凰?”
羽梨眯起眼,稍加思索,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你进了鸣春涧,却完好无损地出来?”
“嗯。”花栖枝冷淡道。
“你夺走了金翅六翼雌鸟的灵宝,它怎么会放过你?”
花栖枝蹙眉,虽然不解,却没有问。
“你不知道?”羽梨眯眼。
花栖枝颔首。
“你修炼天枢炼傀术,向来畏寒。若不是有金翅六翼雌鸟的火翼晶,怎么可能从我手上活下来?”
花栖枝这才了然,“一个红色的晶石?”
“正是。”
“哦,我确实有这东西。”
“那你怎么没死?”羽梨问。
“你师父救的。”花栖枝说。
“什么?”
“你师父冲上去,和金翅六翼鸟过招,我并未与之交手。”
羽梨的表情,变得难看且狰狞:“什么?”
“那什么晶,也是你师父送我的。”花栖枝冷静地说着,好一会儿,才将问题问出口:“难道她没送你什么东西么?”
羽梨的怒火翻涌着。
很显然,花栖枝的话,戳中了羽梨的伤疤。
她的怒火凝成实质,一朵朵飞向花栖枝:“果然,我好早之间就讨厌你,现在看来,是有原因的!”
花栖枝不躲不避。
她甚至不需要召唤傀儡,只见得她肩膀上的小凤凰飞出,嘴巴一张,将所有的火焰悉数吞进肚子里面,最后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哼,凤凰而已。”羽梨见自己的攻击被吃掉。
不紧不慢地笑起来,而后,巨大的鸟嘴朝着凤凰张过去。
“正好,我也许久没有吃过凤凰了!”
他的鸟头迅速膨胀,速度快若惊雷,瞬息之间,便飞到凤凰眼前,只见得凤凰几乎已经在羽梨口中,惊慌失措,无逃出的可能。
花栖枝见状,手指丝线涌出,快速且迅速地,手指抽动。
突然之间,在巨大的杜鹃鸟嘴里面,出现一道青色身影。
她手里拿着海水凝聚而成的剑,挡在小凤凰的面前,从容淡定地对着几乎能够看见羽梨内脏的嗓子眼,剑气涌动、剑意蓬勃,随后,一件狠狠刺入羽梨舌苔之中,轻易刺透。
“啊——!!”
口腔之中的柔软处被无情刺透,羽梨仰天长啸,发出痛苦哀嚎的声音。
而柏凝则轻而易举的,一手捞着小凤凰,从羽梨嘴里蹦出来,将小凤凰还给花栖枝。
自己则和花栖枝并肩而立。
巨大的杜鹃鸟因为疼痛,而变回人形。
她站在海水上,一手捂着不住流血的嘴巴,眼神都是不可置信。
“师傅,你居然坏了自己的规矩。”
“她没坏。”花栖枝先一步,回答了羽梨的刁难。
她抬起手,露出手上密密麻麻的丝线,每一条丝线,都精准无误地连到了柏凝的身上。
“她是我的傀儡,既然如此,理应为我作战。”
“傀儡?你居然将她练成了傀儡?!”羽梨双眼猛得瞪圆,她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捂嘴。
露出她血流不止的嘴巴来。
“不然,她怎么能死而复生?”花栖枝淡定地问。
而羽梨的表情,更加恐怖。
“傀儡,你居然先我一步,将她锁死。”她因为嫉妒而愤怒、发狂:“明明应该是我,明明和她生死相依的人,应该是我!!”
“可你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背刺她,以博取众人的同情和可怜,换了个灵羽仙姑的称号。”
“谁知死人能复生?”羽梨问。
“那你就不该妄想,能够取我而代之。”花栖枝道。
“对,取而代之。”羽梨的视线变得精神起来,连带着她这个人,也跟着欢喜:“只要杀了你,取代了你,将师傅变成我的傀儡,我一样能够和她亲密无间。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她就只能在意我一个,不能违背我的意愿。”
羽梨笑起来,满面红光。
听得柏凝后背直冒冷汗。
她蹙眉,打断了羽梨的痴心妄想:“如果有那一天,我宁愿身死道消。”
“师傅……你就这么讨厌我?”羽梨闻言,语气受伤。
柏凝尖锐而冷酷地回答:“我和你,不会是一路人。”
“凭什么?”
羽梨指着花栖枝:“难道你和这种阴郁的人,才是一路人吗?”
柏凝闻言,缓缓点头。
“是。”
斩钉截铁,不留一点妄想的余地。
羽梨的嘴角勾起来,她舌头还在流血,此时却已经顾不上。
她看着不远处,面对着自己,并肩而立的两个女人,良久之后,缓缓道:“我不同意。”
“无需你的同意。”柏凝说。
“师傅,我奉劝你,还是好生和我在一起。”羽梨所有的伪装消失。
她面上只剩下偏执癫狂,“只有和我在一起,鸣春涧才能安全无虞。”
柏凝闻言,脑海中闪过电光火石,“你做了什么?”
“你不是想要利用我,引出韩绛蟾和月息吗?”羽梨呵呵笑起来,志得意满:“你猜猜,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有出现……不、不仅是他们,你在城门之中引出来的修士,也接连失去踪迹?”
柏凝的脸色变化。
她眯起眼,看了羽梨一眼。
“我本想着,如果事情有变数,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羽梨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癫狂:“师傅,你总是这么自得,有时候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她满嘴是血,血将牙齿也给染红。
当她抬起头,仰天大笑的时候,癫狂的神色更重。
“你抛下花栖枝吧,只要亲手杀了花栖枝,我愿意告诉你,要怎么样,才能制止那群被秘境迷昏了头的人。”
“滚。”
现如今,柏凝连简单的平和,都已经做不到。
她在离开之前,确实有记得让古柏奶奶防住羽梨,可是她千算万算,忽略了羽梨也不是孤身一人——此鸟极为阴险,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和人类合作!
柏凝抓住花栖枝的手,快速道:“我们回去。”
“好。”花栖枝点头。
随后海水覆盖在两人的身形之上,渐渐地,她俩和海水融为一体。
身形骤然消失。
面对着一片蔚蓝的海水,羽梨面上的表情,终于变得嚣张起来。
“师傅啊师傅,关心则乱这句话,你从头到尾,都记不起来啊。”
她笑着,化作一只小小的杜鹃,飞入云层,进入另一个幻境之中——是的,幻境。
整个鸣春涧,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香味。
带着几分腥味,似乎是血,又似乎不是。但无一例外,只要闻到这股气息,便立即会被眩晕所笼罩着,坠入所有人最隐秘、最脆弱的幻境之中。
羽梨收起羽毛,轻飘飘落在枝头上。
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柏凝和花栖枝。
两人双手依旧紧牵着,只是双眼紧闭,意识昏沉。
羽梨的视线在她们的双手上盯了好一会儿后,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做,而是拍拍翅膀,飞过昏倒一地的人与兽,飞向更偏僻的角落。
她还有事要做呢。
不能浪费时间。
就让其他人沉醉在幻梦里面,无法脱身吧。
羽梨飞入鸣春涧,如进入无人之境。
就是不知道,金翅六翼鸟的巢,还在不在原地。
她慢慢悠悠地飞离此地,留一地昏睡不醒的人。
花栖枝在一片迷惘之中,缓缓睁开眼来。
她坐在圆板凳上,鼻尖传来粽子的香味,她的父母就坐在桌对面,笑着为她剥开粽子,并且将粽子送到花栖枝的嘴边。
“幺幺儿,来吃蜜枣粽,你最喜欢的味道。”
花栖枝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短短的、肉乎乎的手,接过蜜枣粽。
粽叶和糯米的清香,几乎将她笼罩。她笑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好甜,好吃!”
“多吃些,不够的话,娘亲再给你煮。”
“好!”
而一旁的男人,则笑起来,揉了揉花栖枝的脑袋:“幺幺儿,待会儿要不要去划龙舟?”
“我也可以参加吗?”花栖枝肉乎乎的脸上都是糯米,惊喜地问。
“啊,你似乎还太小了一点,不然我们在旁边看?”男人问。
“好吧。”花栖枝捧着粽子,无奈点头。
“下次,下次等幺幺儿长大了,父亲再带你划龙舟如何?”
“真的吗?”
“真的,父亲何时骗过你。”
“拉钩钩!”
“好,拉钩钩。”
温馨的美景并没有因为各种意外而这破坏,而是继续流淌下去。
花栖枝渐渐长大,抽条。
到合适的年龄,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君子六艺。
在她及笄之年,她的父亲终于点头,带着花栖枝去体验了一把划龙舟。
溅了满身的水,还意外之间,遇见一个男人。
门当户对。
花栖枝的生命,进入下一个节点,
男人带着礼物来求亲,想要求娶花栖枝。
花栖枝在父母的不舍之下,最后还是敲定了婚约。
十里红妆,美人待嫁。
当花栖枝坐在梳妆镜前的时候,她的母亲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梳妆。
“我的幺幺儿长大了。”
曾经美貌的女子,现在的脸上更多的是慈爱。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待嫁的女儿,语气怀念:“明明曾经还那么小一个,最喜欢窝在娘亲的怀里面吃粽子,怎么现如今,就变成个大人了?”
花栖枝笑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耳边是噼里啪啦地鞭炮声。
喜娘说着吉时已到,邀请花栖枝进入花轿之中。
而花栖枝,却默默伸出手,摸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她轻声问:“娘亲,我的长命锁呢?”
“多大的孩子,怎么还要长命锁?”
女人笑起来,花栖枝贪恋地从镜子里面,看着女人的模样,带着几分固执。
“我已经许久没见到它,现在想看一看,可以吗?”
“好。”女人笑着,命人取来长命锁。
只见得下人用锦帕托着盒子,盒子之间,一个精致小巧的长命锁,就躺在其间。
花栖枝伸出涂满丹蔻的手,轻声说:“娘亲,它看起来太小了,我似乎已经戴不上。”
“傻孩子,长命锁都是给小孩子戴的,你当然戴不上。”
“那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不能戴了吗?”花栖枝问。
“当然可以。”
女人笑起来,眼底的爱意是如此深厚。
她说:“你永远是娘亲的孩子,永远可以戴长命锁。”
“可是,它似乎太小了。”花栖枝说。
“娘亲给你打造一个新的?”女人问。
“不、不用了。”
花栖枝笑起来,笑眼之中都是泪光。
她穿着嫁衣,伸出手,抱住女人。
女人始料不及,却还是回抱花栖枝,不过揉着花栖枝的头顶,小声说:“怎么如此大,还是喜欢哭鼻子?”
花栖枝闷在女子的胸前,泪流如注。
她说:“娘亲,我舍不得你们。”
“莫要怕,两家离得并不远,你若是舍不得的话,时常回门就行。”
花栖枝却摇摇头,她抬起头,近乎贪婪地看着女人。
“你和我记忆里面的娘,真的好像。”
女人笑起来,“你个傻孩子,说什么胡话,我就是你娘啊。”
“你就是我娘?”花栖枝的视线,开始颤抖。
“当然。”女人摸了摸花栖枝额头,担忧道:“莫不是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傻了?”
“不、不是。”
花栖枝抓住女子的衣袍,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许久之后,才无声笑起来。
“娘,我好想留在你的身边,一直陪着你和爹。”
“傻孩子,为娘和你爹,就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女人声音温柔,一声一声地安抚着花栖枝,哪怕喜轿已经到了许久,喜婆也连番催促着,希望花栖枝不要误了吉时。
可女人依旧置若罔闻。
她轻声对花栖枝说。
“我们会一直护着你,无论在何处。”
花栖枝的眼眶被泪水打湿。
“哪怕不在这里?”
女人笑起来,再次重复:“无论何处。”
第84章
花栖枝抱紧了女人, 声音颤抖着,“娘亲,这长命锁上, 为何没有藤蔓?”
这句话说完之后,眼前的女人如烟雾一般化开, 媒人的催促也瞬间消失, 刚刚欢喜热闹的场景, 似乎只是花栖枝的想象, 现在, 她独自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面, 四周是一片荒芜。
她的幻境消失了。
花栖枝坐着,她的手还虚空环抱着空气,在之前, 她抱着的是四年许久的母亲。
而现在, 一切都消失了。
花栖枝心底钝痛难当, 她只能低下脑袋, 伸出手, 摸住自己脖颈间的长命锁。
没关系的。
娘亲说了, 他们会一直守护自己的。
只是无法相见而已, 只是无法相见而已……
花栖枝心底闷闷的, 喘不上来气。
与此同时,身在幻境之中过了许久, 成功和鸣春涧所有动物打成一片, 甚至已经成为新一代守护者的柏凝,突然之间, 呼吸一窒息。
她面色瞬间苍白,用手捂着心口, 冷汗从额头上面冒出来。
其余动物见状,纷纷围上来,关心柏凝。
“怎么了。”
“小果子,你受伤了?”
“怎么捂着心口,脸色如此难看?”
柏凝抬起头,看见动物们关心的视线,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缓缓摇头。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心口有点痛。”
“心口痛?”松鼠跳在柏凝的肩膀上,低声说着:“难不成是小果子里面长了虫子?”
孔雀闻言,立即打断松鼠:“你想什么呢?就算是再不识趣的虫子,也不应该钻进小果子的身体里面。”
苍狼也跟着点头:“就是,又不是凡间那些俗物。”
野猪随之附和:“就连杜鹃那种蠢货都能开灵智,更何况是虫子?”
见一群兽吵得不可开交,柏凝只能忍住所有的异常,笑着安抚众兽。
“没什么的,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点。”
“也是,最近总是叫小果子来帮我们忙,小果子这么年轻,是会疲惫的。”
松鼠想了想,还是对柏凝道:“你原型为灵果,应当不会莫名其妙地感觉疼痛,只是我也不知晓,有什么原因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不然不接下来先休息,回去问一问古柏奶奶,再做打算?”
其余兽闻言,也跟着点头。
“就是就是,古柏奶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你问问她,一定能够知晓是什么原因。”
众兽都已经如此说,柏凝自然不会继续推辞。
她点点头,对着众兽道:“既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去吧去吧。”
柏凝心头的悲伤和揪痛,已经化为乌有。
不过见众兽如此在意,她也就没有忽视,而是快步朝着古柏奶奶搭建出来的云朵小屋走去。
远远地,便看见古柏奶奶的身影。
她总是站在入口处,似乎知晓柏凝不多时便会回来,所以笑着望向柏凝。
“遇见困难了?”
柏凝还未开口,她便未卜先知一般,先将问题问出来。
柏凝见状,便只能点头。
“娘亲,刚刚我的心,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难受得厉害。”
“难受?”古柏奶奶问。
“嗯,就好像是有人在用手揪我的心脏一样,空落落的。”柏凝尽可能地形容清楚。
却听得古柏奶奶更加诧异。
她拧起眉毛来,一张慈祥的脸上,露出不解神情来。
“你刚才,应该是在难受。”
“难受?”柏凝闻言,更加诧异:“我刚刚在鸣春涧里面,和它们聊天。并没有觉得难受啊。”
“它们说了叫你不开心的话?”古柏奶奶问。
“没有。”柏凝摇头回答:“甚至在我难受的时候,十分关心我,叫我回来问你情况。”
“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古柏奶奶又问。
“也没有。”柏凝依旧是摇头:“我天天生活在鸣春涧里面,哪里会有不开心的事情?”
“那……”古柏奶奶的眼珠子微动。
她苍老的眼睛里,泛起一丝不解:“如果都不是的话,你的情绪,又是从何而来?”
“大概是从天而降吧?”柏凝随口笑出声来。
“不大可能。”古柏奶奶摇了摇头。
她坐在凳子上,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记忆里面,挖出一点的内容来。
“这种情形,我曾经也遇见过。也是一人莫名其妙的,能够感知到另一人的情绪、疼痛,只是情况,却又不太能对得上。”
柏凝见状,好奇询问:“如何对不上?”
“因为那人是傀儡。”古柏奶奶看向柏凝:“而你不是。”
柏凝的心神骤然激荡起来。
她呼吸渐渐加重,看着古柏奶奶,继续问:“傀儡?”
“嗯。”古柏奶奶回答道:“你可曾听过天枢炼傀术?”
柏凝思索着,在记忆里面,模模糊糊的,能够感知到一定情况:“似乎有些印象。”
“天枢炼傀术炼制出来的天傀,傀儡和主人同心同感。无论是两人之间的任意一方,情绪有激烈波动,又或者是感知到疼痛、刺激,都能够传导至另一人的身上,让她感受相同。”
柏凝听着,和天枢炼傀术有关的概念,逐渐冒出脑海里面。
她问:“可是这个,不是要倒转阴阳,从老天的手里面,将死人救活吗?”
“你知道?”古柏奶奶更加诧异。
柏凝也诧异起来。
对啊,她怎么会知道这一切?
从小到大,她一直待在鸣春涧里面,每日所学习的,就是一些寻常法术。
只不过是天赋异禀,所以灵力深厚,哪怕不专门去学其他的术法,也能以一当百。
而现在,她居然对天枢炼傀术了如指掌。
就好像是,她过去曾经调查过、了解过……甚至于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柏凝视线微动,又看向古柏奶奶。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知道的。”
“那便慢慢想,可能是你忘了些什么。”古柏奶奶笑着说:“当然,也可能是我这个老婆子,年龄太大,也跟着忘了些什么。”
她的表情变幻,眉头拧起疙瘩,自言自语。
“忘了什么呢……”
“是有哪里不对呢?”
古柏奶奶陷入更深层次的思考之中,而柏凝也不好意思再惊扰对方,只能一个人走到远处,靠在堆叠起来的云层上,看着在不远处,小黑小白依旧玩着幼稚无聊的扔云游戏,大脑却开始放空。
天枢炼傀术?
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个东西。
又为什么会感知到陌生的情绪。
傀儡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难不成,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她成了傀儡?
……当然,也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她修成天枢炼傀术,炼制了傀儡。
可是有谁,能让她这么做?
毕竟天枢炼傀术修炼天傀的话,需要……以血为引、以岁月为铃、以修为为祭、以此后诸生为赌注。
柏凝猛得从云层上坐起来,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震耳欲聋。
她记忆里面,古柏奶奶苍老而哀伤的声音,渐渐清晰。
“你能回来,是那个孩子的功劳。”
“她献出了自己时间、岁月、灵力、修为乃至于来世,将你救了回来。”
“从老天手中抢人,此为天枢炼傀术。”
“从老天手里面抢回来的人,此为天傀。”
那个孩子……是谁?
柏凝双眼发直,脑海里面,却已经缓缓浮现一道身影。
漆黑的,黑袍将人从头笼罩到脚,只露出一点下巴。
苍白的,身形干瘦好似枯木,白发如瀑布,呼吸几乎断绝。
猩红的,藏匿于地窖之下,漫天火光和尸骸之中,她小声地哭着,将已经变酸的粽子,递到自己嘴边。
无数的人影变化,最后凝结出那独自跪在月下,面对花家冢、醉得人事不知的女子——花栖枝。
是花栖枝!
这里没有花栖枝。
这是幻境,是虚假的!!
柏凝猛得站起身来,正欲往前走,突然之间,感觉心脏一阵刺痛。
有利刃刺入。
她低头,自己身前空空如也,根本无人在攻击她。
是花栖枝。
花栖枝被刺了。
柏凝捂着心口站起来,视线坚定:她要离开。
花栖枝尚且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变化。她在幻境消失之后,独自休息了好一会儿,将那些残余的眼泪排出之后,这才缓缓站起来,打算看如何离开此处。
谁知她刚起身,心口便传来剧烈的痛疼。
有刀捅入!
花栖枝呼吸一顿,视线自然而然,地往前看——刚刚还只剩一片漆黑的空间,不知何时发生变化。
置身缥缈仙山之上,周围流云陪伴,仙鹤起舞,不少看不清模样的老头子,站在高处,低头看着这一幕。身侧传来一阵阵叫好声,那些年轻的、稚嫩的孩子们,此时站在台下,激动地吆喝着。
“清月长老真厉害!”
“清月长老居然凭一己之力,诛杀花栖枝!”
“不愧是清月长老。”
“我要拜入清月长老门下!!”
那一阵又一阵的称呼,叫花栖枝反应过来。
她缓缓抬眼,看向自己身前:一身白袍、仙气飘飘的女子,将发髻挽成凌云状,额头垂下珠宝,衬着她皎月般的面颊。
而此时,向来气质温柔的女人,现在手里拿着宝剑,宝剑的另一端,便刺在花栖枝的身上。
她看着花栖枝的模样,讥讽勾起嘴角:“花栖枝,你当场屠我满门,今日,我月息终于可以为家人报仇!”
花栖枝看着,蓦然笑起来。
月息的幻境?
没想到啊,自己居然进入了月息的幻境里面。
也是没有想到,和自己遭遇相同的月息,所幻想的事情,居然是当着清源宗众人的面,将自己斩杀于剑下。
真是个……好念头。
花栖枝笑起来。
她将手放在剑上,没有一丝防护,就这么双手握着剑尖。
哪怕锋利的剑刃划破自己的手指,她也不曾停顿,而是在月息惊诧注视下,一点一点将剑身从自己体内抽出。
“你……”
月息的眼睛骤然睁大。
花栖枝却冷笑着,站在月息面前,五指成爪,召唤傀儡!
召唤出来的傀儡是陌生的,至少不是花栖枝现在独有的凌木和柏凝。
但是它的实力,却非常不俗。
花栖枝操控着傀儡和月息缠斗,自己则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月息。
“你的修为,远不及我。”
“修为又如何,你害我满门,哪怕是我修为比不上你,我也誓死要杀了你!!”
月息因为傀儡的能力,而疲于交战。
花栖枝看着陌生的傀儡,心念一动,在月息的幻境里面,召唤出第二只、第三只……
很快,比武台上面全是人。
就连花栖枝,也只能站在一个角落里面,看着月息因为力不从心,而逐渐败退、狼狈。
她只能在缝隙之中,用恶狠狠的视线看着花栖枝。
“你这种丧尽天良的魔头,会遭报应的。”
花栖枝听了,笑出声来:“我在杀你满门的时候,你也曾说过这句话。”
她语气冷静,虽然笑着,却听不出有一丁点的笑意。
“你看现在,我有什么报应?”
“天道不公!”
一个傀儡击中月息,她猛得吐出一口血来,低声骂着。
“确实不公。”花栖枝冷漠地说着:“天道若是公平,怎么能让你这种卑鄙小人存活于世?”
“你……哼……”月息想还嘴,奈何实力不济,只能在攻击之下,发出痛苦的闷哼。
花栖枝的视线,已经从月息身上移开。
她望向不远处密密麻麻的清源宗弟子,虽然知晓这些人,是月息幻境之中,所幻化出来的人。但经历过一次幻境的花栖枝明白,这些人的表现,几乎和正常人没有差别。
沉浸于幻境的人,很容易因为他们的一句话,而难以自拔。
花栖枝冷漠地笑起来,将声音放大。
“你们尊敬的月息长老,其实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心机深沉,利用柏凝为她取来天圣灵果后,又将柏凝杀死。和柏凝在一起,却又和韩绛蟾勾搭不清,自身毫无实力,只知道躲在其他人的身后,像是一个虫豸,阴间求生。毫无实力、道德败坏,就这种人,你们却称之为长老?”
这话说完后,看台下面的弟子沸腾了。
“你胡说什么?”
“柏凝前辈乃是清月长老的道侣,她何曾死过?”
“我前不久,还向柏凝前辈请教了剑术。”
“柏凝前辈和清月长老相敬如宾,感情甚笃,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魔头来挑拨?”
听着众弟子的骂声,花栖枝有片刻的哑然。
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已经伤痕累累的月息:“你喜欢她?”
说着,撤回了所有的傀儡,直接和月息对视。
月息闻言,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容:“你等着吧,伤我如此,柏凝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花栖枝见状,将月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趟。
确实伤得比较重。
是自自己追杀月息这么久以来,她身上伤最多的一次。
花栖枝冷笑着,毫不在意月息的狠话,而是自顾自道:“你居然喜欢她。”
“和你这个魔头有什么关系?”月息虚弱,但还是要骂花栖枝。
“是没什么关系。”花栖枝笑起来,难得声音里有点笑意。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既然喜欢她,为何要杀了她?”
“杀了谁?”月息反问。
“柏凝。”
“你胡说八道什么?”月息继续骤然激动,她一口气猛得冲上喉咙,一时之间,喉咙之间被血卡着,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咳嗽。
将地上咳得全部是血。
花栖枝就冷眼看着,似乎在看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
她本想在幻境里面,就杀了月息的。
可是在知晓月息的心意后,花栖枝又改变了主意:反正月息都是死路一条,为何不让她死得痛苦一点?就算是,让她尝尝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苦头。
花栖枝想到这里,所有的杀意悉数消失。
她只是讥讽地看着月息,“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难道不清楚吗?这里是现实还是幻境,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真有如此高的修为吗?以你的实力,真的能和我过上三招吗?柏凝现在依旧你的道侣吗?她难道不是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在你的手上,还被你控诉着,成了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吗?”
花栖枝语调难得轻松:“怎么现如今,你全部都忘了?韩夫人。”
她特意拉长了“韩夫人”三个字的调子,叫月息不由自主地反问。
“你为什么叫我韩夫人?”
“因为你是韩绛蟾的夫人啊。”
花栖枝轻声笑着说:“还是说,你更喜欢掌门夫人这个称呼?”
“你在胡说什么?!”
月息又猛得咳出一口血来,面色凶狠。
“我是胡说?”花栖枝表情冷漠:“事实如何,就只有你自己知晓。你继续沉醉在这幻境里面吧,无用的失败者。毕竟在幻境里,你也杀不了我,更何况是在幻境之外。”
花栖枝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面露惊惧的月息。
良久之后,勾唇离去。
自她转身开始,幻境开始坍塌、陷落。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躺在草地上,空气中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再睁眼的时候,看见青葱树木,几乎遮蔽所有日光。
再转头,发现柏凝就躺在自己身侧,呼吸平稳。
难得的休闲舒适。
花栖枝任由自己躺了一会儿,稍微放纵一番后,这才缓缓从草地上起身,坐了起来。
打量四周。
都是陷入沉睡的小动物们。
那些会飞的鸟儿们,长着翅膀,就这么趴在草地上,呼呼大睡。
松鼠也垂着它蓬松的大尾巴。
甚至连总是懒洋洋缠着树的巨蟒,现在尾巴尖和脑袋无力地下垂,只有身体依旧还缠在树枝上。
都陷入沉睡了吗?
都进入了那幻境吗?
花栖枝打量四周,只能感受到空气中有些许甜味,可具体来源于何处,又一时难以查明。
可现在,也只能如此找寻。
花栖枝抿唇起身,试图去找使得众人陷入沉睡,进入幻境的原因。
谁知一股力气,从手上传来。
她侧头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和柏凝的手十指交握。
现如今,是柏凝拉着自己。
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花栖枝的嘴角,冒出隐秘微笑。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长命锁,而后缓缓地,掰开了柏凝与自己交缠的手指。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花栖枝想着,将柏凝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而柏凝虽然失去知觉,陷入幻境之中,却在感受到花栖枝即将离开的时候,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她纠缠着花栖枝的手,不让花栖枝离开。
花栖枝见了,嘴角的笑容更加欢喜。
没有其他人能看见。
她的情绪,也终于可以外放一点。
花栖枝看着昏睡不醒的柏凝,从她的额头,看到鼻尖、又看向下巴。
视线流连,好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感叹。
“她还喜欢你,你会不会感到高兴?”
环境之中的柏凝,似乎听见了花栖枝的声音,眉头微蹙,嘴巴抿起来,表情算不上愉悦。
而花栖枝,心情微妙的更好了些。
她没有试图掰开柏凝的手,只是低声道:“想要牵着我,等到从幻境出来以后,再说吧。”
虽然花栖枝不确定,柏凝会不会在幻境里面,得知月息的心意。
但是……这是她无法阻止的事情。
她也不屑于去阻止。
花栖枝按住柏凝的手指,将它往外掰:“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柏凝大概是有一点意识的。
方才还死死缠绕,无论怎样都不愿意松开的手,现在却被花栖枝轻易掰开。
花栖枝得以脱身,从柏凝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她却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看着柏凝,长久地看着。
许久之后,才低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它幸福到,我早早地便察觉到异样。”
在没人听见的时候,她自顾自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
“我太幸福了,幸福的让我不安,总感觉会有灾祸降临。可我一直没有等到灾祸,就好像是命定的部分,始终缺失了一块。最开始,我会在心里面安慰自己,无祸便是福,可后来,我越来越害怕、越来越紧张,直至出嫁前夕——”
花栖枝的声音顿住,最后又笑起来,双眼空落落地看着前方。
“我看见了长命锁,小小的、给小孩子戴的。”
“上面没有藤蔓,没有花朵。”
“这不是我的长命锁。”
“那幸福的人生,也不是我的。”
她的视线,落在柏凝身上,轻飘飘的,像是羽毛一样惊鸿而过。
“你呢?”
“喜欢幻境里面的人生吗?”
第85章
话问出去下一秒, 花栖枝感觉身体传来剧痛。
四肢百骸,痛得令自己开始抽搐。
她却面色不变,而是看向还躺在地上, 昏迷不醒的人。
柏凝也没想到,自己虽然脱离了之前的幻境, 可实际上, 并没有立即离开。
甚至于眼前场景变化, 还来不及生出防备之心, 柏凝便感觉自己喉咙里面传来苦涩的滋味, 随后, 液体像是穿肠毒药一样,涌进她的体内,灼烧着她的五脏。
也或许, 不是什么“像毒药一样”。
柏凝看着面前, 手里端着药碗, 站在不远处的月息。
她身上满是伤, 血迹将白袍染红, 头发散乱, 面色痛苦。
虽然给柏凝喂下毒药, 可是她却先一步哭出声来。
“咔嚓”
装着毒药的碗无力从她手中坠落, 落到地面上,碎瓷片飞溅, 刮过柏凝的脸颊, 带起火辣辣的疼痛。
柏凝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开始腐化。
她调动体内灵力,开始阻止毒药入侵。
体内的水流汇聚起来, 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岩浆则将毒药围拢, 而后缓缓漫透、蒸发。
体内的痛苦减少两分,而柏凝也终于有力气,同眼前人对话。
“有病?”
开口,便是毫不客气地辱骂。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月息喂药,柏凝已经是非常不痛快。
尤其是现在,她直面月息给她喂得药,都是毒药这个真相。
前期因为各种事情,而积压下来的怒火,更是无法控制。
面对着昔日爱人,柏凝现在已经没有好脸色。
殊不知这句话,叫月息泪如雨下。
她无力地跌倒在柏凝床前,泪花儿不住翻涌,声如杜鹃泣血。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
柏凝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月息是在说什么?
谁对她残忍?
自己吗?
她表情几乎无法控制,嘴角抽搐着,许久之后,方才从喉咙里面挤出话来。
“我对你残忍?”
血都已经到柏凝的喉咙,被她硬生生的压下去,像是吞唾沫一样,吞进肚子里面:“月息,救你一命的是我,给你法宝的是我,为你取天圣灵果的是我,让你能够生出灵根、开始修炼的人也是我。”
柏凝看着月息,看着她浑身是伤,哭得凄惨。
心里却不再有怜惜情绪,只是觉得,自己过去当真是识人不清,一双眼睛几乎喂了狗。
难怪花栖枝说自己眼睛不好,脑子也不好。
柏凝扯动嘴角,很想要和眼前的人说清楚,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那一点对不起月息,叫她恨自己到如此地步。
“你对我真的好吗?”
满脸是泪的月息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浑身是血的柏凝。
她伸出手,抓住柏凝的衣袖,轻声说着。
“你觉得,让我始终活在恐惧之中,只能像是个废人一样依靠着你,这是好吗?”
她眼底的迷茫和痛苦,被憎恶所取代。
月息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来,擦掉面上泪珠,而后冷漠地笑着。
“柏凝,你敢说你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将我困在你的身边,让我只能跟着你,哪里也去不了?”
听着月息的控诉,柏凝终于笑起来。
原来在她的心里面,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居然被月息当做必须低头的代价。
她只能以自己的身体为筹码,换取一时的平安。
柏凝喉咙的血翻涌着,面无表情反问:“你想如何?”
“杀了花栖枝。”月息说。
“我不曾拦你。”
“可你也未曾杀了花栖枝。”
“我与花栖枝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柏凝问。
“你看,每次我让你杀掉花栖枝,你总是用这种说法来敷衍我。”月息缓缓地笑起来,恨意在眼底翻涌着,情绪之激烈,叫柏凝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杀她满门的不是花栖枝,而是自己。
不然,她为何恨自己到如此地步?
柏凝沉默下去,“自己的仇,应当自己去报。”
“我能杀得了她吗?!”
月息的情绪陡然崩溃。
她不再是皎皎如月的仙子,现如今,她被乌云遮蔽环绕,满是伤痕的身体,开始捶打着地面,声音犹如困兽。
“我只是个凡人,没有灵根的凡人,我要怎么才能杀得了她?”
“我为你取来了天圣灵果。”柏凝说。
“那又如何?”月息表情狰狞:“它能让我生出灵根,能够让我引气入体,难道能够让我修为一日千里,无视所有外界因素,将花栖枝杀死吗?”
她痛苦地说着:“我连瘴气林都进不去,我连花栖枝的人影都见不到,有修为又怎么样,花栖枝还不是好端端地活着?”
“那你只需要待在清源宗里面,安心修炼就行。”柏凝说。
“哈,安心修炼?”
月息冷笑连连,她的脸上都是泪水,是不甘、是痛恨。
“仇人就在不远处苟活,我要如何才能安心?”
柏凝冷淡地看着她:“所以,你恨我?”
“是,我恨你。”
“因为我没有帮你杀掉花栖枝?”
“是,你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出手。你想要如何,让我像狗一样跪下来求你吗?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求你,你还想要夺走我最后的自尊吗?”
这番话,叫柏凝觉得匪夷所思。
“你认为,我不帮你杀花栖枝,是想要要挟你,击碎你的自尊?”
“难道不是吗?”
看着月息满脸都是泪,柏凝只觉得无力。
原来自己做了那么多,在月息的眼里面,依旧是这种形象。
她恨自己、怨自己、将一切失败的原因,归纳于柏凝可恶卑鄙。
而下意识地忽略了,柏凝究竟为她付出了多少。
柏凝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帘子,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月息,我只是护着你,却不杀死花栖枝,一是因为我与花栖枝无冤无仇,杀她不符合江湖道义。”
她慢慢说着:“二……是因为我想着,如此深重的仇恨,需得亲手解决、亲手画上句号。”
只有这样,才是无愧于心。
唯有如此,才能坦然面对已经过世之人。
所以柏凝处处保护月息,所以柏凝和花栖枝动手的时候,不会伤了花栖枝的性命。
而是任由她俩跌跌撞撞地成长,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却不曾想。
在这段时间里面,月息对自己的恨意疯涨。
或许到现在,她恨自己,更甚于恨花栖枝。
柏凝垂下眼,说完这些之后,方才说出剩余的,能够对月息说出口的话。
“你急于求成,无法专心于修炼,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都杀不死花栖枝。”
她的视线偏转,落在月息身上,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感情。
“因为在你杀死我之后,我就不会再阻拦花栖枝的一切行为。”
月息闻言,面上骤然苍白。
她眼中的泪要落未落,就这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柏凝:“哪怕她杀了我?”
柏凝冷漠地和她对视,不说一句话。
却又什么都已经说尽。
月息眼里的泪流下,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能对我如此狠心?”
柏凝更加不可置信:“你喂我毒药、算计于我,我却问我为什么狠心?”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月息,我看不懂你,我也不想再看你。”
月息见柏凝的动作后,脸色更加难看。
“你要去哪儿?”她堵在床前,神色惊慌。
“与你无关。”
柏凝冷漠地,撇开月息。
她轻而易举,将月息撇到一旁,将之摔在床上。
而始作俑者头都不回,只是冷酷地往门外走:“我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你们的旧怨,要延续下去。”
她拉开了门,微微侧头,望着趴在床上伤痕累累的美人。
“杀了你,花栖枝会不高兴的。”
花栖枝和柏凝一样,自己的仇人,要亲手去杀。
自己无需多此一举。
柏凝终于推开门,身后似乎传来月息的哭喊,可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
她往外走……而后,看见不远处的韩绛蟾。
再低头,发现自己被困在流沙里面,动弹不得。
“大师兄,快救救我们!!”
身后传来呼救的声音,柏凝将脑袋偏过去,只见得其他清源宗弟子,也困在流沙之中,几乎已经埋到下巴。
而不远处,韩绛蟾衣冠楚楚、发冠、飘带、乃至于臂环璎珞,一应俱全。
此时,他踩着流沙而来,轻而易举地,将柏凝一伙人从流沙之中救出来——柏凝甚至没有看清楚,韩绛蟾是怎么做的,她就已经坐在岸边。
其余人已经开始恭维。
“大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多亏有了大师兄,不然的话,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逃生。”
“柏凝仙子,看来你平日里,还是得多和大师兄学习学习。”
听着这话,柏凝默默地挑眉。
这场景,似乎有几分熟悉。
流沙……营救……
这不是自己当初想要让韩绛蟾收凌昭为土地,扑空好几次之后,去沙漠之中将人救出来的场景么?
时间太久远,柏凝已经记不清其中的细节。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陷在流沙里面的,是韩绛蟾,而不是自己。
她打量了一番韩绛蟾,发现对方脸上挂着温和谦虚的笑容,对着同门的吹捧,也只是笑着,并没有过多表态。
这反应,和自己当时,却不太一样。
柏凝笑起来,并没有像是刚刚一样立即发作,而是顺着其余人的话点点头,随口道:“确实,韩绛蟾当真厉害。”
“你与我客气什么?”韩绛蟾笑起来。
他将人救出来以后,并没有像是柏凝记忆之中那边,将凌昭收为弟子,而是带着柏凝,直接上了清源宗。
只有柏凝。
没有月息。
柏凝看着明显和记忆不相符的各种细节,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而是跟着韩绛蟾,直入清源宗,面见已经死去有段时间的前掌门及其他长老。
看着不算陌生的老脸,出现在柏凝面前。
柏凝挑眉,冷眼看着眼前融洽的一幕。
前掌门朝着韩绛蟾露出满意地笑容,他捋着花白胡子,不住点头:“蟾儿果真是天资聪颖,这些事情交给你,老夫是再放心不过。”
其余长老纷纷点头。
“这天下青年才俊,蟾儿敢称第二,便没人能称第一。”
“掌门师兄,看来你接下来的掌门之位,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是啊。”前掌门笑着,赞赏又欢喜:“这个位置交给蟾儿,再合适不过。”
韩绛蟾则安静地待在大厅里面,听着所有前辈将自己从头夸到脚,整个人气质始终淡定,不骄不躁,是难得的心境沉稳。
而柏凝,也终于看出一点门道来。
她视线落在韩绛蟾身上,知晓了这个秘境最根本的逻辑——渴望。
韩绛蟾渴望着得到认可,渴望着能够成为天下第一人,不因为柏凝的存在而黯淡无光,所以他的环境是这样。
而柏凝……生而孤独,在世间踽踽独行多年,一直以来,其实是渴望着能够有各种各样的羁绊加之她身,让她不再感觉自己游离于世界之外。所以幻境之中,她的幻想都被满足,有亲人、有朋友,所有人……兽,关心她、照顾她,她能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能够感觉到其他人的关心与爱。
但是月息——难道她的渴望,是杀了自己吗?
不、肯定不是。
她虽然恨自己,但是还没有到要倾尽一切杀自己的余地。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其他先破局者,像是现在的自己闯入韩绛蟾的渴望幻境中一样,那人闯入了月息的幻境,让她最基础的幻境破碎,便只能再拼凑整合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却依旧能够让她消除心底恨意的幻境。
而后,柏凝再闯入。
那破除月息幻境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花栖枝。
能够让月息恨得如此深沉的,天底下,也就只有花栖枝一人。
也就是说,花栖枝已经破除了自己的幻境?
柏凝的思绪短暂跑偏,虽然她大概猜到了,花栖枝在渴望什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深入思考。
花栖枝是怎么破除的呢?
自己是因为天枢炼傀术,那花栖枝呢?
她想到了什么?
柏凝的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完全没有在意,场上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结果,一个巴掌拍在柏凝肩膀上,将她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
柏凝看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回头看去,发现正是光芒万丈的韩绛蟾。
他依旧华丽张扬地像一只孔雀。
只不过,气质温和,并不叫人反感。
此时,他和柏凝勾肩搭背,轻声安慰柏凝:“你别想太多,掌门说你不如我只是随口一说,主要还是想要激励你,让你更加出色一点,不要往心里去。”
听得柏凝一愣一愣的。
“我又不是清源宗的弟子,他激励我干什么?”
韩绛蟾眼神有些许的放空,似乎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而不知道怎么接话。
而柏凝又立即道:“而且我为什么要在意这老头子的话,他修为还不如我呢。”
韩绛蟾眼神逐渐失焦。
“你说什么?”
语气变得虚无缥缈。
而柏凝则淡定地,将他“安慰”自己的手,从肩膀上拍开,语气轻松。
“我说,我不在意老头子说了什么,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不如你。”
柏凝笑起来,认真地看着韩绛蟾的眼睛,直勾勾地看:“是你不如我,不是吗?”
韩绛蟾的瞳孔猛然紧缩。
他眼底有了光彩,骤然回神,面上有瞬间的慌乱,很快又被盖了过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
柏凝正打算帮韩绛蟾好好回忆一番,谁知道不远处,传来弟子们的交谈声。
“大师兄也太厉害了吧?”
“谁说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杀似走火入魔的人,简直太帅了。”
“倒是那柏凝,占了那么多的天材地宝,结果修炼就这种水平,说出去,我都替她丢人。”
“唉,你可别胡说,那可是鸾鹤谷的大小姐,家境丰厚,你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小心以后,鸾鹤谷不给你提供灵宝。”
“唉~家境好可真好啊。”
“家境稍微好一点,癞蛤蟆都能包装成金蟾蜍。”
“小声些。莫要叫柏凝听见。”
“怕什么,修道之人,忠言虽然逆耳,也得听听才行啊。”
两个弟子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多时,便出现在柏凝面前。
可以说,柏凝看见的恐惧的具象化表达。
两个小弟子慌慌张张地朝着柏凝行礼:“柏凝仙子。”
反倒忽略了旁边的韩绛蟾。
而柏凝现在,已经知晓了这个场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咧嘴,故意问两个小弟子:“你们刚刚说,我鸾鹤谷有天材地宝?而我本人,家境丰厚?”
小弟子急得满头大汗,不敢说话。
而韩绛蟾的表情,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嗳,你们大胆说,我不会生气的。”
柏凝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
倒是旁边的韩绛蟾,表情恐怖且诡异。
小弟子却依旧不敢回答,只是战战兢兢道:“仙子,你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你回答就是,回答了,我便饶了你。不回答的话——”柏凝将声音拉长,却没有后一句话。
尽管如此,两个小弟子依旧被吓得够呛。
他们汗如雨下,最后还是一咬牙,狠心点头。
“是。”
柏凝满意:“你可知我鸾鹤谷在什么位置,面积如何?”
“柏凝仙子说笑了,江湖之中谁不知道,您的鸾鹤谷在淮阴一脉,背靠十万群山,面前是滔滔江水不绝,占地千亩。”
柏凝挑眉。
哟,什么时候鸿晴阁改名鸾鹤谷了?
改日得找韩归眠,叫她从柏凝的家里面出去。
她心情更好,继续问:“鸾鹤谷还提供灵宝?”
“这是自然。”小弟子一边擦汗,一边低声回答:“柏凝仙子您的妹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炼器奇才,虽然年纪小、无法修炼,但是天赋纵横,放眼过去几千年,再没有人能够比她天赋更好,炼出来的工具更如意。”
柏凝缓缓点头,意味深长:“哦~”
她悠闲地瞥了韩绛蟾一眼,发现韩绛蟾的脸,已经变得阴沉。
想来在自己的帮助下,韩绛蟾已经意识到,这一切只是幻境。
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境。
柏凝心情更好,带着几分恶趣味,刻意折辱韩绛蟾:“那你还记得,我妹妹叫什么名字吗?”
“自然是叫韩归眠。”小弟子道。
“我姓柏,妹妹怎么会信韩?”柏凝问。
小弟子的脑回路,也有片刻的疑惑,双眼发直,和刚才的韩绛蟾一样,眼神变得虚幻起来,没有对焦。
“对哦,柏凝的妹妹,怎么会姓韩呢?”
柏凝一瞧对方这反应,明白了过来。
合着眼前的人,也处于幻境之中。
虽然不清楚他的幻境是如何,但现在,出声提醒一二,也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柏凝慢慢道:“你说的,应该是鸿晴阁的韩少阁主吧。”
“鸿晴阁?”小弟子的瞳孔已经发散,没有聚焦点。
显然已经进入幻境和现实的分界处。
柏凝点头,“正是,鸿晴阁,修真界炼器的最大势力。”
她笑着,视线落在韩绛蟾身上,慢慢悠悠道:“至于你们的大师兄,韩绛蟾,不巧,也是鸿晴阁——”
柏凝的话还没有说完,月华便飞速旋转着,刺在柏凝面前。
柏凝闪身,堪堪躲过月华的攻击。
见状,也不留一分情面,从小弟子腰间拔出佩剑,也不管是否趁手,便立即挽着剑花,冲上前去。
灵力在体内激荡着,柏凝的剑气几乎化作罡风,带着清源宗树木沙沙作响、树叶随着剑招飞舞,化作其余的攻击,悉数朝着韩绛蟾攻去!
得益于这些日子里面,在鸣春涧的经历。
柏凝的修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五年前,韩绛蟾打不过柏凝。
更遑论二十五年之后?
哪怕柏凝期间身死多年,其能力,也不是韩绛蟾可以匹敌的!
只见得树叶携风带着剑气,哗啦啦刺过。
柏凝的剑尖抵着韩绛蟾月华,手腕一动,只是用了三成的力,月华便颤抖着,碎成碎片。
而剩下的树叶子,朝韩绛蟾刮过去。
像是无数细小刀片一样,割破他的衣袍,割断他的丝绦,割碎他的头发。
不多时,恍然若神仙的清源宗大弟子,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头发散乱,模样狼狈落魄,表情阴森的男人。
他透过发丝,直勾勾看向柏凝,咬牙切齿地问。
“为什么如此对我?”
他恨柏凝。
恨柏凝搅碎了他的好梦,恨柏凝将他拉入现实这滩令人绝望的枯水之中。
恨不得能杀了柏凝。
却又杀不死柏凝。
第86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韩绛蟾和月息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
难怪在最后,他们俩能够走到一起。
柏凝看着衣裳破败的韩绛蟾,冷笑一声:“我不会杀你。”
她收起剑, 落叶也随之飘回地面,静静地, 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在叶片之后, 是柏凝冷酷的目光:“至少, 不是现在。”
韩绛蟾撑着地面的手, 猛得紧握。他已经难以维持平常的体面, 只因柏凝三番几次将他的脸面扯下来, 扔在地面狠狠地踩。
就连现在,只是个好梦而已,她也要生生撕碎!
凭什么!
新仇旧恨一起涌出, 韩绛蟾挣扎着, 在所有树叶飘落之前, 缓缓站了起来。
他伤不轻, 没有伤及根本, 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 算不得什么大事。
严重的, 是他心口上的伤。
韩绛蟾怒视柏凝, 眼睛几乎能够喷火。现在,他卸下假面, 一字一句地问, 带着无尽恶意:“你怎么不去死?”
和平日里仙气飘飘、仙风道骨的形象,可谓是大相径庭。
至少旁边的小弟子, 眼神颤动着,几乎要将自己缩进泥里, 免得叫自己听见更多不该听的内容。
柏凝却只是冷声笑。
“二十五年前,我不是死过一次了吗?”她垂眼,不屑地看着韩绛蟾,许久之后,缓缓道:“之前杀死我的人,不是你,因为你没有这个能耐。”
本就怒火攻心的韩绛蟾,在听见柏凝这句话后,直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他面红耳赤,像是市井之间,被气急的伙夫。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知道你几斤几两。”柏凝注意着身后的小弟子,还不忘继续刺激眼前的人。
她讥讽出声:“这么久以来,一直当万年老二的滋味不好受吧?”
韩绛蟾的脸更红,柏凝几乎怀疑,他浑身的血,此时都冲进他的脑子里面,不然不至于红得几乎能够滴出血来。
不过,这与柏凝无关。
她笑眯眯的,心情颇好:“一次又一次被证明,你确实不如我。哪怕是在幻境里面,看见的景象,也是如此——是,幻境里面的人说你是正道魁首,是青年才俊第一人,可你当真觉得,你是这第一人吗?”她轻笑着,笑声嘲讽,配合那讥诮的视线,几乎将人挖苦到无地自容。
“你只是假想自己是我而已。”柏凝轻而易举地,戳穿了韩绛蟾最深处的秘密。
“因为你无能、天资一般,哪怕是有天材地宝将灵力堆出来,也就只能到这种水平。而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修炼比吃饭还要简单,所以你嫉妒、你羡慕,你希望顶替我、取代我,成为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柏凝面上的讥诮,慢慢转化为厌恶。
她发自内心地,鄙夷着眼前人:“所以,你恨我。”
“因为实力不济、因为毫无才华、因为心性卑劣,所以你恨我!”
柏凝在这一刻,终于将对方的感情剖析清楚。
也终于明白,自己在过去,究竟是被什么样的人给缠上。
别有用心、多生妒忌。
无能的人!
她冷笑连连:“你偏偏是个胆小鬼,你知道跟在我的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你。所以你哪怕是妒忌、哪怕恨我恨得夜不能寐,也要捏着鼻子当我的好友,也要尽可能地分走世人一两点注意力,让他们能够注意到你这个可怜可悲的小人!”
“闭嘴!”韩绛蟾怒极。
他体内的灵力开始暴走,满地的月华碎片颤抖着,稀稀拉拉拼成满是裂痕的形状,又朝着柏凝袭来。
柏凝看都不看,直接将手里的剑扔出。
轻而易举地,刺透月华。
剑光带着寒意,从韩绛蟾的耳边刺过,削落他大半的头发,在他脸上留下伤疤。
“嗖”的一声,飞剑刺入树木之中。
剑柄快速摆动,剑身发出嗡鸣。
而也是在这时候,韩绛蟾脸上的伤疤,这才缓缓渗出血来。
他目光发直,呼吸几乎暂停。
而眼前战局突然,其声势浩大,叫刚刚被拦住问话的两个小弟子,几乎不敢呼吸。
他们悄悄地藏起来,生怕自己被注意到。
探头探脑地站在远处,看着自己掌门渐渐败退,有不敌的迹象。
思索之下,拿出清源宗专属的投影工具,将这一切记录下来——若是韩掌门之后身死,这便是追缴魔头柏凝的证明!
举着留影石的小弟子,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却见的立刻有树叶飞过,将他的手指割破。
如此锋利,叫他立即收回手。
将留影石捧在掌心之中,不敢再妄想着记录眼前的场景。好在此地较为安静,那两人的声音也能清楚传来。
仅凭音色,能轻易分辨两人的身份。
战场中心,柏凝淡定如初:“你二十五年前杀不了我,现在也杀不了。”
她抬起眼皮,像是看蚂蚁一样,看着韩绛蟾:“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她傲慢的态度,彻底击垮了韩绛蟾。
尤其是当柏凝轻而易举地,破掉他的攻击,就好像是掸开身上一根羽毛,不费吹灰之力。
“噗——”
韩绛蟾气急攻心,吐出大口的血,将白袍染红。
他眼底是不甘心的泪,嘴边挂着殷红的血,怨恨所有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我遇见你?”
“是你死缠烂打。”柏凝面无表情。
她淡定地指正韩绛蟾话语里面的内容,修正他偏离过度的记忆:“在第一次,我将你从秘境沼泽里救出来之后,我们就应该分道扬镳。是你多次上门,试图找寻我的下落,跟在我身侧,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柏凝轻声讥讽:“是你上赶着,贴在我身侧,只为了世人的注意力在闲暇之余,能够落一点在你的身上。”
“是你自己求来的。”
柏凝一字一句地提醒,叫韩绛蟾浑身颤抖。
往事在脑海之中翻涌,韩绛蟾终于是没忍住,悲愤痛苦之下,笑出声来。
“是、是我上赶着想要和你结交,是我死皮赖脸的,非要与你义结金兰。”
他每说一句话,便会有一口血吐出来。
而现在,他已经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用自己愤怒的视线,死死注视着柏凝,似乎他的视线是刀子,柏凝将死在他注视之下一般。
他带着怒火和自暴自弃,“你以为我愿意吗?”
“有谁强迫你?”柏凝冷哼。
“你知道什么!”韩绛蟾愤怒地,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怒火,悉数倾泻出来:“你当时既然要救我,为何要顺便夺去那块白玉令牌!”
“什么白玉令牌?”柏凝只觉得韩绛蟾莫名其妙。
他在委屈什么?
他过于无能还成了柏凝的罪过?
柏凝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
韩绛蟾自然能够读懂柏凝的嫌恶,他“哼哼哈哈”地笑起来,眼底恨意翻涌:“如果你当初,没有摸到那白玉令牌,师傅就不会对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来,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证明自己,他都会顺便问一句你的情况,明明我才是清源宗的人,明明我才是清源宗的大师兄——当时,我明明已经踩到了白玉令牌,就是因为你多手,就是因为你!!”
韩绛蟾莫名其妙地对柏凝发火,说话颠三倒四,找不到逻辑。
而柏凝,却从他乱七八糟的话语里面,琢磨出一点意思来。
“你清源宗大师兄的位置,本来该是我的?”她挑眉,故意这样问。
虽然已经死了二十五年,可是她实在是太清楚,要如何才能让眼前人崩溃。
朝着他的痛点打。
越痛越用力。
柏凝笑起来,一边摇头,还有点可惜:“啊,难怪那老头这么喜欢我,原来是觉得我才是最适合的清源宗大师姐啊。”她牙齿都露出来,嘴角扬起的每一寸弧度,都是满满恶意。
“胡说,我才是清源宗大师兄!”韩绛蟾已经毫无形象。
他脑袋摇晃,散乱的头发跟着飞舞,像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顾不得一点颜面。
“是我!拿到令牌的人是我,备受推崇的人也是我!都是我,你不是清源宗弟子,你甚至都不是人。你只是个妖物,怎么能够当清源宗掌门人?!”
柏凝无辜地看着他,“可是你师傅喜欢我。”
她笑嘻嘻的,语气越欢快,越让人生气:“大概是因为我天资聪颖、悟性强、能力高,和你不一样吧。”
柏凝每说出口一个字,都能够化身成刀子,恶狠狠地刺在韩绛蟾的心口。
“胡说!胡说!!”韩绛蟾的声音已然沙哑。
而柏凝,依旧淡定。
她甚至还有些感叹:“早知道那老头子这么喜欢我,在你偷偷刺杀老头子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的。”
柏凝故意当着已经清醒的小弟子面,旧事重提。
“尤其是,他还答应了我,要废掉你的掌门之位,嘻嘻。”
“柏凝——”韩绛蟾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他双目瞪得好似铜铃,模样可怖,几乎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他低声嘶吼着,发出愤怒的声响。
柏凝气定神闲:“干嘛?”
说完后,还不忘补充道:“前掌门。”
“噗——”
韩绛蟾又是一口血吐出。
他身形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跌在草地之上。可一直以来的傲气,又注定了他不能够当着柏凝的面,如此狼狈。
所以他强撑着,脸颊肌肉抽搐抖动这,下颌不停颤动。
他愤恨地看着柏凝:“你毁了我的一切。”
“别胡说,你师傅是你杀的。”柏凝道:“所有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是你要费尽心思地接近我,是你要阴暗地揣测我,是你联合月息一起,搞来混灵石,铸造青木龙剑,想借此来压制我的修为。而后,你又转手将青木龙剑送给韩归眠,送给你的亲生妹妹!”
柏凝冷笑连连:“你妹妹,惊艳绝伦,天资聪颖,我此前从未听闻不能修炼的炼器天才,就是因为你,她无法修炼、毫无灵力,只能成为你的灵器制造者,源源不断地给你提供灵宝。”
“韩绛蟾,你多卑鄙啊。”
柏凝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了,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韩绛蟾。
卑鄙。
就是卑鄙。
“清源宗有你这么卑鄙的掌门,正道有你这种卑鄙的魁首,路也是走到头了!”
“柏凝,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韩绛蟾愤怒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我如何?”柏凝冷笑:“我做事无愧于心、无愧于行!”
她站在两个清源宗弟子的身前,腰板挺直,堂堂正正。
就像是一株柏树,顶天立地。
“而你,只能躲在月息身后的废物。甚至于连杀我这件事情,都只能暗中谋划,最后畏畏缩缩地不敢承认,只是由着流言发酵、泛滥。”
柏凝冷笑着看着韩绛蟾:“你是个卑鄙的废物,无用的胆小鬼。”
“你才没用!”韩绛蟾低吼着。
而柏凝,已经懒得再听他的嘶吼。
她只是沉默地提起剑,“蠢货,继续沉醉在你的幻境里面吧,你姑奶奶我就不奉陪了。”
“你不是蠢货?你没有被幻境所扰?”韩绛蟾笑起来。
他嘴咧得大大的,表情刻薄。
“柏凝,你又有多清醒?要不是你命大,又活了过来,还不就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柏凝瞥他一眼,停住了动作。
韩绛蟾见状,笑得更加愉快:“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死。”
柏凝望着韩绛蟾,一语不发。
眼神却直勾勾地,一直盯着韩绛蟾。
她在等着韩绛蟾解答疑惑。
那副模样,是过去到现在这么多年,韩绛蟾第一次看见。
令他心头畅快。
“你想知道,可我偏偏不愿意告诉你。”韩绛蟾笑起来,脸上虽然都是伤,可笑得畅快,似乎在高兴,自己赢了柏凝一次。
柏凝瞥他一眼:“无所谓,羽梨会说的。”
“羽梨?哈。”
韩绛蟾立即讥讽出声,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柏凝:“你都已经死过一次,居然还相信羽梨?柏凝啊柏凝,亏你自诩清醒,可到头来,还不是被玩得团团转?”
柏凝面无表情,“哦。”
“你不信?”她的表情,轻而易举让韩绛蟾愤怒。
“没有。”柏凝说。
偏偏有些情形,她越否认,对方越会觉得她在掩饰什么。
就像是现在。
韩绛蟾看柏凝如此快速地否定,立即笑起来:“你真是个蠢货,空有一身修为,却头脑简单。这么多年来被骗得团团转,现在死了又复活能怎样,还是这个猪脑子,未来依旧会再次死在他们的手里面。”
“羽梨不会的。”柏凝说。
哪怕这句话,她都不信。
可是韩绛蟾信,这就足够。
韩绛蟾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之前的惨败已经成了过去式,他快活地笑起来,神气极了:“蠢货蠢货,十足的蠢货。”
他甚至于有精力,来梳理自己的头发。
他将头发捋至脑后,好更好地观赏柏凝的脸。
“你的死,是羽梨提议的。”
柏凝闻言,感到诧异:“她?”
情绪并未外放,韩绛蟾所期待的场景,也没有上演。
他略微不耐烦,但为了能够看见柏凝失魂落魄的惨败模样,还是压下情绪,继续刺激柏凝。
“就是她说,夜夜给你喂药,让你陷入昏迷之中。这个样子,你就不会偷偷出去修炼,修为便无法精进。”
柏凝表情严肃起来,嘴唇缓缓抿成一条直线。
韩绛蟾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情更加舒畅。
他笑起来,眉目舒朗:“你之前,不是还想打听月息给你喂的药,究竟是什么东西吗?你当然打听不出来,那是羽梨给她的,从鸣春涧里面带出来的药,就连我和月息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其他人又怎么会知晓?”
柏凝表情已经是难看至极。
“所以,你因为嫉妒,打造了青木龙剑,让我修炼受阻。而羽梨则借助着我修炼受阻这件事情,让月息给我喂不知名的药,渐渐加大剂量,害死了我?”柏凝表情难看。
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是连环计。
她身处其中,只觉得一切都天衣无缝。
却没想到,是好几个人有心专研,只为了能够拿下她。
……她又怎么能想到,自己最在意的几个人,私底下却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害死自己。
柏凝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而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它一遍又一遍地扯下回忆的遮羞布,耳提面命地告诉柏凝,她曾经的付出与风险,究竟有多么的不值得。
柏凝缓缓放平了呼吸,表情却算得上恐怖。
韩绛蟾却缓缓地,露出夸张满意的笑容。
对。
就是这样。
不可置信、难以接受的表情。
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能够在柏凝的脸上看见。
就是这样、他一直希望的事情,就是这样!
韩绛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他欢喜地看着柏凝落败,激动地,将更多的内容告知。
“在最初,羽梨并不想杀了你。”
柏凝抬眉,眼神直直的望着韩绛蟾。
而韩绛蟾更加激动,血液都开始沸腾:“她希望的是,我和月息能够毁掉你的修为,让你沦为废人。到时候,她会帮助月息杀死花栖枝,而代价只是将你交给她,再不过问你们的事情。”
柏凝笑起来:“她帮月息杀花栖枝?”
“是。”韩绛蟾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小徒弟,一身修为几乎通天,在整个修真界里面,难有对手。”
“这确实是,问所未闻。”
过去的柏凝,根本不敢想象。
好在柏凝现在,来了鸣春涧一趟,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告诉韩绛蟾。
她只是冷冰冰地说着,作出闻所未闻的表情来。
而韩绛蟾已经被喜悦和快感冲昏了头脑,整个人飘飘欲仙,哪里还顾得上研究柏凝的心情。
他痛痛快快地,将藏了二十五年的秘密,轻而易举说出口。
“所以,她答应帮月息杀人,月息也就同意帮助羽梨,给你下药。”
柏凝勾起嘴角,倒也不算意外。
而韩绛蟾则得意地笑出声:“你看,你在意的人,都在骗你。”
柏凝冷冰冰飘他一眼:“可是花栖枝没有死,羽梨没有帮月息。”
“那是因为月息得罪了羽梨。”韩绛蟾道。
“哦?”
“羽梨要的,是沦为废人的你,而不是一个死人。”
“所以,是月息杀了我。”柏凝冷静地说。
“是、是她,想不到吧?”韩绛蟾笑着,快活不已:“你最爱的女人,将青木龙剑、药送给你,每一样,都是为了置你于死地。”
“羽梨送的药,应该不致命。”柏凝说。
“不致命,那又如何?”韩绛蟾说:“你还在幻想什么?觉得她尊敬你,觉得她有苦衷吗?我告诉你,都是不可能的,她对你虎视眈眈许久,就在鸾鹤谷的下面,她一点一点,用石头刻出了你的模样。”
韩绛蟾声如惊雷,吓到了在旁边记录的小弟子。
他们只觉得一记重锤敲下来,整个人都跟着迷迷瞪瞪。
所以,真正罔顾人伦,抱有不轨之心的人,不是柏凝,而是指控柏凝的羽梨?!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不可置信。
柏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怎么会知道?”
“因为她本就没有想着要藏着掖着。”韩绛蟾说:“也只有你,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以为羽梨为什么爱跟着你,为什么喜欢你抱着她,甚至于晚上都要偷偷摸摸爬上你的床?就是因为,她想要你,因为过于渴望,所以想要将你修为全部废掉,困在自己身边,只能看着自己一个人。”
“被这样的变态缠上,你心中欢喜吗?”
韩绛蟾语调欢快,将柏凝恶心得够呛。
她大概知晓羽梨对自己的心思,只是她没有想到,羽梨居然如此——恶毒、恐怖。
这是爱吗?
不、这不是。
爱是期盼对方能够变得越来越好,能够羽翼渐丰,驰骋天际。
而羽梨盼望着的,是将柏凝毁掉,困在她的身边,失去所有的自由。
羽梨的感情是强迫、是屈从、是来自于心底的邪恶变态欲望,唯独不是爱。
甚至于,不配备称之为爱。
因为,这会让柏凝感觉到恶心。
柏凝冷冷地笑起来:“恶心。”
她简单地,评价了一下韩绛蟾刚刚说的内容。
“恶心。”柏凝又重复了一遍。
她看着韩绛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伪善的月息、卑鄙的你、变态的羽梨,真是令人恶心。”
第87章
“恶心?你觉得我们恶心, 我们还觉得你恶心呢!”韩绛蟾笑起来:“你不过是天赋好了一点、有什么资格为所欲为,让所有人都痛苦?”
柏凝闻言,不住冷笑:“我若是天赋不好, 也不会嫉妒旁人。”
“谁不会这么说话?别人问起我来的时候,我还不是告知他们:柏凝如此厉害, 我衷心地为她感到欢喜, 因为江湖之中又多了一个可以行侠仗义的好人。”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卑鄙。”
“卑鄙又如何, 人非圣贤。”
“君子论迹不论心, 可无论是论迹还是论心, 你都和君子二字无缘。”柏凝再度冷笑:“怪不得前掌门, 伤成那般模样,都要回清源宗去,废除你的掌门之位。”
“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咒, 他如此听信于你?”旧事重提, 韩绛蟾面上已经没有半分体面。
而柏凝, 轻笑着说:“不过是将你如何对待韩归眠的, 告诉了他。”
她的视线落在飘过躲在不远处的、战战兢兢的两个小弟子, 慢悠悠道:“顺便让他发散了一下, 嫉妒心如此重的人当掌门, 会不会对门内优秀弟子下手摧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柏凝淡定地泼脏水:“清源宗出色的弟子, 就是苍天大树,而是便是可以摧毁他们的风。”
“柏凝,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韩绛蟾没有否认柏凝的说法, 只是冷笑连连。
那态度,叫柏凝心惊。
不否认?
不就是默认?
她惊疑地看着韩绛蟾, 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扫描,好一会儿, 才说出心底猜测:“你对谁下过手?”
“他们不是和你很亲近吗?”
“凌木?”柏凝想了想,又从记忆里面,翻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来:“还有你的土地:凌昭。”
“看来死过一回,你变聪明了不少。”
“为什么?”柏凝脸色难看。
要知道,凌昭可是自己让韩绛蟾收下的,若是他折在韩绛蟾的手里面,自己怎么说,也有一定的责任。
她看着韩绛蟾,等一个答案。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嫉妒他们太过于出色?”
“随你怎么想。”
“你做了什么?”柏凝问。
“我凭什么告诉你?”
柏凝快速查询记忆,将自己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翻阅一遍后,终于找出几件不那么寻常的事情。
“……凌昭毁容,是你安排给羽梨的事情?”
韩绛蟾毫不在意:“他看起来总是那么令人信赖,让人不安极了。”
“是你在不安,你觉得在新一代弟子的眼中,凌昭比你要更正派一点,更能够代表人心——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他影响了你的形象声望,所以你嫉恨他。”
毕竟没记错的话,凌昭和韩绛蟾的纠纷以及到最后分道扬镳,都是因为理念不和。
而凌昭在韩绛蟾面前提出来新的理念,对于韩绛蟾来说,便是第二个柏凝:抢夺本该属于他的注视和凝望。
对于韩绛蟾来说,这是无法忍耐的。
只是柏凝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
她深深地看着韩绛蟾,连声冷笑:“凌昭非常信任你、尊敬你。”
“那又如何?”
韩绛蟾冷笑:“他信任与尊敬,都无关紧要。可是他还会帮你说话,面对你的时候,也同样的尊敬信任。”
他的视线阴冷,像是藏在潮湿阴暗地的蛇:“他是你给我推荐来的,谁又知道这些年来,他有没有和你私自联系,将我的情况悉数告知。”
这句话,叫柏凝笑出了声。
原来,原来从那时候开始,韩绛蟾就已经嫉妒自己。
柏凝沉声问:“我曾经将凌昭托付给你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你的踪迹。你是在故意躲着我,不想收这个徒弟?”
“你托付过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心境歹毒的小魔头?”
柏凝只觉得荒谬。
自己奔波劳累三个月,带着凌昭吃了许多不必吃的苦。
结果,却是因为韩绛蟾不愿意,而刻意躲着。
“早知如此,我便应该收他当徒弟。而不是让珠玉蒙尘,落到你的手上。”
“难道他不是你徒弟吗?”韩绛蟾冷眼笑着:“这么多年来,他学的一直是剑,不是月华。”
是了,韩绛蟾的武器是月华。
而凌昭所学,全部是剑。
柏凝体内的血凉了片刻后,又开始生气:“所以这些年来,你根本没有教导过凌昭?”
“我是掌门,有很多的事情要忙。”他说。
“虚伪的骗子。”
柏凝已经不想和韩绛蟾多说什么,她冷笑着,看向韩绛蟾:“凌木呢,你又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韩绛蟾说。
“是,你什么都没做。”柏凝冷笑出声:“你只是在最适合修炼的时候,让他去扫长阶。在其他弟子已经能御剑飞行的时候,纵容着他沉迷于各种不靠谱的‘速成计划’,让他蹉跎岁月,进宗门五载,居然只会最基础的技法。”
柏凝鄙夷不已:“你生生拖死了一个天才。”
“如果是天才的话,没有人教,也能无师自通。”韩绛蟾说:“他自己天赋不够,无法进阶能怪谁?”
柏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尤其是当她看见,韩绛蟾理所应当的表情后,便知道韩绛蟾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对不起人的地方。
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和这种人争论,已经没有必要。
彻头彻尾的自私鬼、卑鄙无耻的小人!
柏凝手中向前一伸,手腕生出吸力,那被钉在古木上的飞剑,就这么被柏凝吸回手心之中。
“你要做什么?”韩绛蟾看着柏凝拿剑,戒备着后退了两步,防御柏凝突然攻击。
“我说了,我现在不会杀你。”
柏凝凝聚剑意,对着虚空,一剑砍下去。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她悬浮在半空之中,身后是由着剑砍出来的巨大口子。
因为天边已经破口,所以幻境开始坍塌,那躲在远处的两个小徒弟,身形也逐渐消散。
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无法合拢,此时用震惊地视线打量着柏凝和韩绛蟾。
来不及说出一句话,便消失在幻境之中。
也算是保全了一条命。
柏凝见状,终于看向那站在幻境中心的人,冷声笑。
“那时,才是你的死期。”
说罢,不等韩绛蟾解释什么,便挤出虚空之外。
她终于闻到了青草的香味,柏凝缓缓睁开眼,看见在不远处,一道破破烂烂的黑色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在找些什么。
果然是花栖枝。
柏凝半坐起来,看着花栖枝忙前忙后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在干什么?”
忙碌的身影抽空回头,见柏凝醒来后,又淡定转过去,继续忙碌。
没忘了回答柏凝:“找究竟是什么,让我们陷入沉睡。”
柏凝的视线,也就跟着看起来。
她看见,鸣春涧众人都在昏睡之中。
不仅仅是自己和花栖枝,还有其他的动物。
而且根据幻境里面的情况来看,月息和韩绛蟾他们,也已经抵达鸣春涧,于不知名的地方昏睡。
覆盖式攻击所有人吗?
能这么做的人,是……柏凝脑海之中猛得闪过,她看着花栖枝的背影扬声道:“是羽梨做的。”
“羽梨?”花栖枝找寻的动作有片刻犹豫。
“嗯。”
“她为什么这么做?”
柏凝拧眉,认真思索。
羽梨此鸟心思诡谲、行踪不定。
可以确定的是,她是先将韩绛蟾和月息一行人,引到鸣春涧之后,再来找寻自己踪迹和下落。
那她为什么要将月息韩绛蟾引过来?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片刻之后,柏凝立即反应过来——拖。
月息和韩绛蟾的作用,是为了拖住柏凝她们。
若是柏凝昏迷状态,再经历自己的幻境之后,侥幸离开,紧接着会进入韩绛蟾的幻境,又会在里面纠缠很久。
而在这段时间,羽梨是完全自由,不受限制的状态。
她要在鸣春涧里找点什么……她要掠夺什么!
柏凝瞬间坐直了身子,对着花栖枝道:“中计了!”
“怎么了?”
“金翅六翼鸟!”柏凝的视线湛湛,已经看破所有环节,看穿迷雾:“羽梨是冲着金翅六翼鸟来的!”
花栖枝不明所以,但还是对柏凝道:“现在出发。”
“走!”
柏凝和花栖枝并肩前行,走上熟悉的老路。
只是,此前柏凝找人、找物,都是得益于韩归眠的缺德寻物,她也从来不需要记路,尤其是像金翅六翼鸟栖息的戈壁滩,柏凝只去过一次,哪怕是记路,也不能记得如此快。
当柏凝看着周边全然陌生的景象,心中焦躁更甚。
她飞快往前掠过,而后问花栖枝:“这里我们之前来过吗?”
花栖枝摇摇头。
“没来过?”
“记不得。”
得,花栖枝也不认路。
眼看着时间流逝,自己却折戟于此,对于柏凝来说,难以忍受。
她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树林,沉默着,抽出一根长且直的木棍。
“把这些树劈开就行了吧?”
“树上可能会有鸟。”花栖枝说。
将柏凝最后一个计划,也扼杀在萌芽阶段。
就在柏凝一筹莫展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柏凝身后传来。
“前辈。”
温润且正派,带着坚定。
柏凝诧异回头,只见得浑身都是伤疤的人,穿着粗布麻衣,腰间别剑,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
而在他身边,还跟了个做村姑打扮、简朴别扭的韩归眠。
柏凝见状,惊讶不已:“凌昭?韩归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凌昭笑起来,虽然面容丑陋,笑起来更加恐怖。
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未曾变化。
他安静说着:“在你将缺德寻物交回来的时候,韩小姐心里担忧,便悄悄跟着清源宗的队伍一起,出发找寻你们的下落。”
柏凝目光移向韩归眠:“韩少阁主,你这打扮?”
“有什么办法?我哥……嗯,韩掌门他不愿意我跟着清源宗的人。”
又是偷偷跟上的。
柏凝闻言,心里放松了一些。
“你们怎么清醒着,没有进入幻境吗?”柏凝又问。
“有的,我也花费了好一通时间,才从幻境里面出来。”凌昭恭敬地看向柏凝。
韩归眠也跟着点头,心有余悸:“还好我反应快,不要可能就要一直留在幻境里面了。”
看来韩归眠的幻境,也是非常好、令她心动的。
柏凝笑了笑,突然之间,灵光一闪。
“韩少阁主,你的缺德寻物带上没有?”
“没有。”韩归眠摇头。
将柏凝刚刚生出来的期盼之心给杀死。
柏凝哑然片刻,只见得韩归眠从自己腰间的葫芦里面,放出一个鱼竿状的东西。
模样和缺德寻物大差不差,只是更长、杆身细节更多、颜色更加丰富。
她将东西递给柏凝,认真道:“缺德寻物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是它的改良版,千度寻物。”
柏凝被韩归眠这么一闹,整个人精神不少。
她松了一口气,将千度寻物拿在手中,冲着韩归眠道谢:“多谢。”
随后熟练地启动千度寻物,跟着指示标,四人一起,快速朝着前方而去。
升级版就是好用。
取消了找寻的前摇,精准无误地确定路线。
白凝一行人只需要跟着千度寻物给出的路线前进,无需再不停地转弯、回头。
极大程度上,节约了柏凝的时间。
所以,当柏凝踩在戈壁滩上的时候,与方才相比,也不过是半刻钟的时辰。
她们远远地,便看见了盘旋在戈壁滩巨树上面的巨型杜鹃。
它不住盘旋,连着飞了好几圈,在固定的角度,会身体倾斜。
随之仰天长啸。
而在杜鹃身下,有红光凝聚。
从巨树根部蒸腾而起,渐渐地朝着杜鹃升去,直至被杜鹃完全吸收。
柏凝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应当打断羽梨。
她面无表情地折断枯枝,一马当先,直接冲了出去,好似一抹剑影,划破漆黑天空。
凌昭和韩归眠。紧随其后。
花栖枝还在原地站着,但她伸出手来,五指平放于胸前,缓缓张开,无数丝线从指尖渗出,渐渐地凝聚成一抹人形。
“凌木!”
坐在葫芦上的韩归眠,看见凭空出现的人影,眼睛睁大。
“韩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凌木拿着剑,眼睛打量四周,最后落在韩归眠身上:“你身上有灵力波动,你可以修炼了?”
他有些诧异。
韩归眠见到“已经死去”的朋友,出现,自然是喜不自胜。
她点头,对着凌木道;“对的,我扔掉青木龙剑后——”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得凌木不受控制的 ,身子往前冲去。
他的头往后仰,还保持倾听姿态。
人却已经冲上前。
丝线拉扯着她,凌木只能哀嚎:“花前辈,你让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啊。”
控制着傀儡的花栖枝,这才慢慢悠悠道:“先去帮柏凝。”
“好吧。”
凌木剑意凛然,也加入战局之中。
唯有韩归眠,依旧坐在葫芦上,看着花栖枝。
“你把凌木做成了傀儡?”
“嗯。”花栖枝头都不回,也不在意韩归眠怎么想。
只是控制着凌木,高度关注战局。
直到韩归眠的声音再度响起:“谢谢你,救了他。”
那总是高傲坏脾气的大小姐,居然对着花栖枝说谢谢?
花栖枝的视线偏移,落了一点在韩归眠身上。
只见得大小姐坐在葫芦上,脸颊有些红,说话不自然:“毕竟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哦。”
花栖枝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应。
毕竟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丝线操控着傀儡,让凌木及时赶到,并高高举起手里的剑,朝着不停飞行的羽梨砍过去。
“师傅,让我来!”
他的双手握着剑,将剑举过头顶,手臂高高抬起,身体往后弯曲,呈弹跳姿态。
等到羽梨飞到他面前的时候,毫不犹豫,引动巨大剑气,恶狠狠地劈在羽梨脖颈上。
“铛——”
金戈相接的声音。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咔嚓”,凌木手里的剑,就此断成两截。
而凌木也因为巨力反攻,收到强烈冲击,整个人被弹开很远。
凌昭见状,沉默地掏出自己的剑,紧随其后。
他不似凌木一般夸张,像是静默的水,稳定却充满力量。
一剑无风而落。
带着汹涌剑气。
“铛——”
凌昭也被弹开。
而羽梨似乎没有察觉到攻击,还在继续盘旋。
柏凝见状,犹豫着,将枯枝捏在手心之中,缓缓刺过去。
还未刺透杜鹃鸟的皮毛,便见得枯枝寸寸断裂,好似再寻常不过的树枝那般,没有任何作用。
此时,被弹开的凌木和凌昭,也飞回柏凝身边。
“师傅,不行啊,这鸟怎么一点都没反应?”凌木已经对着羽梨接连劈了好几下,对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前辈,羽梨状态不对。”
凌昭也紧随其后,担忧地说。
柏凝自然知晓不对劲。
她抿唇,对着凌木道:“你们谁的剑好用,让我用一下。”
两人同时沉默。
柏凝拿着手里已经断掉的枯枝,有些诧异:“都不好用?”
凌昭尴尬地,将自己已经豁口的剑,藏至身后。
凌木则更直接。
掏出一把断剑,看向柏凝:“师傅,还能用。”
……真穷啊。
早知道之前不装逼,就应该去搞一把好剑来。
她沉默着,将手里的枯枝扔开,无奈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手臂化作火红色的宝剑!
剑身上有金光流淌,红金相照耀,大气又酷炫。
“嘶,师傅,你这是什么剑招,我也要学!”凌木对于柏凝的身体变化,十分推崇。
凌昭倒是了然许多。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无意义的话,不过是稍微后退几步,给柏凝让出空间。
“前辈,请吧。”
柏凝也就不再藏拙,她浑身的灵力剑意,全部加注在自己手臂上。
右手高高举起,她手臂上的剑又变大好几倍!
直至苍穹!
而在这时候,一只凤凰鸟,突然从戈壁滩中飞出来。
它啼叫着,绕着火红色的长剑飞舞环绕,美丽的尾羽缠绕着,好似剑灵一般,跟随红剑运动。
一剑下去。
凤凰也张开翅膀,趁着剑意,冲向毫无感知的羽梨。
“啾——”
凤凰的啼叫声响起,好似梵音阵阵,传至远处。
将那些沉醉于幻梦的人,都给惊醒。
它通红的羽毛上,夹杂着凛冽剑意,飞过杜鹃之时,能够看见杜鹃周身开始燃烧,羽毛颤抖着、哗啦啦落下,好似下了一场暴雨。
羽梨还在飞着,不曾停下。
柏凝见状,又调动着自己的力量,朝着她劈了第二剑、第三剑……
当凤凰鸣叫声响彻整个鸣春涧后,一只重复轨迹运动的羽梨,终于猛得睁开眼。
从地底冒出的红色灵力就此断裂,她的羽毛泛着金光,很快又消散成寻常颜色。
“噗——”
她吐出一口血来,将瘫在巢穴之中的金翅六翼雄鸟,浇了个狗血淋头。
腥臭铺面,雄鸟终于转醒。
它金色的眸子睁开,浊臭逼人的味道,让它想起过去。
鸟巢内密密麻麻的杜鹃翅膀,直接点燃了它的怒火。
它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终于看见了盘旋在自己头顶正上方,浑身漆黑,翅膀隐约有点金光的杜鹃鸟。
一声暴喝好似雷鸣。
它直冲云霄,鸟喙重重撞击着杜鹃,将它从自己的上空撞偏离,远离既定轨迹。
雷云伴着并报,恶狠狠地砸下来。
每一个冰雹,都精准无误地朝着杜鹃砸过去,而其余地方并没有被波及。
“你居然敢回来!!”它怒喝着。
红色灵力彻底消失,回到地下。
羽梨的眼底终于有了神智。
她顶着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却并没有被冰冻,甚至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一般,低下头,看着破坏自己好事的一行人,眼底都是怒火——
“你们怎么敢?!”
她的嘴里吐出冰雹,朝着柏凝一行人打过去。
柏凝见状,不带迟疑地躲开。
她站在鸟巢边缘,看着羽梨,沉声道:“我为何不敢?”
羽梨这才注意到,原来人群之中,还有一个柏凝。
她扬起脑袋,惊声尖叫。
“你为什么要坏我好事?”
“为什么?”
它眼里的怒火太过旺盛,已经无法倒映出柏凝的模样。
她说:“我就差一点点,就能够吸收所有的金翅六翼鸟的能量了!”
“你为什么要坏我好事?”
“一而再、再而三!”
第88章
柏凝听着, 有些许差异。
自己何曾三番两次地破坏羽梨的好事?
不就这一次么?
她的视线落在羽梨身上,突然,从她泛着金光的翅膀上面, 回忆起过往来:当初,自己带走羽梨的时候, 也是在金翅六翼鸟的巢穴里面。
她眯起眼睛, 低声问:“你说的, 是曾经我将你从金翅六翼鸟笼子里面带走的事情?”
“你既然知道, 为何还要如此?”
羽梨连声咳嗽, 不住地咳血。
看来, 刚刚的过程被打断,对她损伤极大。
柏凝见状,则笑起来:“当初, 你占了金翅六翼鸟蛋的位置, 将它挤下巢穴, 可是正中我的脑门, 害得我差点被金翅六翼鸟给弄死。明明是你坏了我的事情, 怎么现在倒打一耙?”
“那蛋本就是死物!”羽梨巨大的身影渐渐缩小, 变成女子模样, 虚弱地坐在地上, 捂着胸口,看向柏凝。
“无论它落不落下, 都无法孵化。”
“你在怨我当初带走了你?”柏凝眯眼, 问。
也是在这时候,羽梨的理智终于恢复些许。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认真看向柏凝:“师傅,待在你身边那段时光, 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你能体谅月息、体谅花栖枝,为什么不能体谅我呢?”
柏凝居高临下,看着羽梨,轻声说:“因为你是在掠夺。”
她终于将羽梨——不、杜鹃一族的所作所为,形成连贯的逻辑线,整理出来。
“你掠夺了苍龙、凤凰、金翅六翼鸟的能力,杜鹃一族害得它们无法繁衍、蛋也不能孵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灭族。”柏凝眼神没有喜怒,声音不带情绪,只是淡定地,说着自己的猜想。
“那能怎么办呢?”羽梨捂着心口,笑着对柏凝说:“自古以来,优胜劣汰,不是如此么?”
她笑着,笑得像是不谙世事的儿童:“苍龙、凤凰、金翅六翼鸟已经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变得愚蠢傲慢又自私,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够取而代之,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问柏凝,“能者,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气得金翅六翼鸟在雷云之中盘旋,刮起罡风。
它的身影裹挟着冰霜,朝着羽梨奔袭而来,其速度之快,好似天边雷霆降落。
而羽梨,捂着自己的心口,冷冷一笑。
她缓缓张开嘴,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焰,从她嘴里面吐出,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火焰在空气之中燃烧着,而天际雷霆翻涌,羽梨抬起手来,指尖凝聚着紫光,只见得她手指微动,碗口粗细的雷霆,便轰隆而下,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一起,精准劈在金翅六翼鸟的身上!
她已经学会了金翅六翼鸟的技能!
柏凝抿唇,念动着口诀。
捆金绳飞出,缠住饱受雷霆和火焰袭击的金翅六翼鸟,缠绕在它的身上,而后往后一拽,将其拽离困境。
扔入巢穴之中。
柏凝稍微避开一些,保证金翅六翼鸟能够入巢穴。
而后,才松开捆金绳,又看向羽梨。
“你当然可以取而代之。”
她回答了羽梨上一个问题,不带羽梨欢喜,又立即道:“可是你取而代之,是暗中陷害、算计,并不是堂堂正正的,所以你的行为,自然要受到鄙夷、谴责。”
“堂堂正正?那也太苛刻了吧。”羽梨擦掉自己嘴边的血,无所谓地笑起来。
“师傅,我只是杜鹃,既不漂亮、也没有出众的才能,若是不想点办法的话,只怕连栖息地都没有,你怎么能够对这么弱小的我,说堂堂正正这种话?”
她笑起来,看起来还有几分委屈:“何不食肉糜?”
柏凝却没有被羽梨的诡辩绕进去。
她只是冷淡回应:“你们可以勤加修炼。”
“可我们不做点什么的话,不会再有小杜鹃孵化出来,杜鹃一族,会很快灭亡的。”
“那你们应该自己筑巢、自己孵化幼仔。”
柏凝抬起眼,公平而又淡漠。
“而不是打着为了繁衍的名头,去挤占其他鸟类的生存空间,自私又恶毒。”
“师傅,你这种生来便拥有一切的人,怎么能懂我们的苦难呢?”
羽梨难为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愿意做,而是本能限制了我们,做不了。”
“你的意思是,掠夺就是你们的宿命?”柏凝问。
羽梨轻声道:“不是掠夺,而是生存。”
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居然还会美化自己的行为和立场。
柏凝冷笑连连,“看来,对你来说,只有杜鹃一族的鸟,能够被称之为生命,其他族的幼崽,不过是蝼蚁。”
“难道你会在意路边的蚂蚁吗?”羽梨问。
在这一刻,柏凝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带出来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但好在,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蚂蚁并没有挤占我的生存空间,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屠戮它们。”
“那其他鸟挤占了我的生存空间,我不就可以屠戮它们了?”
羽梨的反应很快。
非常显然,对于这些话,是她积压在心底深处的观点。
所以在与人辩驳的时候,能够轻而易举地,给出不同的回应来佐证的观点的绝对正确。
与这种人交流,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柏凝沉默下去。
而站得远远的韩归眠,则是冷哼一声:“扁毛畜牲,你可真是会强词夺理。”
面对着本就有旧恨的韩归眠,羽梨就没有那么客气。
她冷哼一声,羽毛立即化作刀子,朝着韩归眠飞过去。
好在韩归眠现在已经有修为。
她操控着葫芦,快速躲过攻击。
葫芦载着她在天上盘旋,而她的声音,则在这片空间里面不停回荡。
“强词夺理,明明就是本性恶毒,却偏偏总结为命运所迫。谁逼迫你了?要是其他族群真的逼迫你,那杜鹃一族早就应该死绝,一只鸟都不剩!”
雷云翻滚着,天下落下一道又一道的惊雷,精准无误地劈向韩归眠。
而韩归眠坐在葫芦上,手指之中夹着黄符。
见状,大气地往身上一贴。
防护罩生出,将惊雷挡下。
而韩归眠还在继续骂:“像你这种卑鄙恶毒的鸟,不愿意孵蛋、不愿意筑巢,还野心勃勃、痴心妄想,不仅要让其他鸟帮你孵蛋,还想要其他族群的能力,凭什么?做鸟怎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且贪婪的?”
羽梨脸色难看至极。
天际雷霆翻涌着,每一道雷霆都比上一道更粗。
她身后化出漫天的羽毛,带着火焰,悉数朝着韩归眠劈去。
如此声势浩大的攻击,其余人不敢大意,立即抽出剑,冲入战场之中。
花栖枝用傀儡线操控着凌木,挡掉绝大部分的羽毛攻击。
凌昭则贴近羽梨,手里拿着断剑,仔细盯着羽梨身上,找寻漏洞。
而柏凝,站在鸟巢之上,看着这一幕,许久之后,缓缓开口。
“我,作为未来的鸣春涧最高守护者,将继承前任的意志,将杜鹃鸟驱逐出鸣春涧。”
她声音低沉,像是从大地里面发出来的。
轻而易举,传过鸣春涧各地。
众鸟欢腾起来,远处传来耀眼霞光,凤凰携带百鸟而来,将整片天空点燃。
戈壁滩开始颤抖,随时抖动着,几乎脱离地面。
野猪、苍狼、乃至于巨蟒,铺天盖地奔涌而来,将戈壁滩几乎填满。
一只小小的松鼠,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落在柏凝的肩上。
它站在最高处,看着战场局势翻涌。
羽梨被层层环绕着,夹杂起来,腹背受敌。
她还是女子形态,并没有变化。
环顾四周后,连声冷笑:“师傅,你对我,总是如此无情。”
“我知道你对我无意,所以啊,我怎么能坐以待毙?”
羽梨说完这句话后,振臂一挥,发出凄厉哀鸣。
只见得天空变得阴沉,黑压压一片,将凤凰染红的烟霞驱逐。
数以万计的杜鹃鸟,从远处飞来,叽叽喳喳的,声势浩大。
它们颜色各有不同。
领头的杜鹃鸟,有着红色羽毛,浑身都是火焰。
中间部分的鸟儿,灰色羽毛上,有少许的蓝色花纹。
而在最后面的杜鹃鸟,则灰扑扑的,只有一点点黑色的纹路,能够证明这是杜鹃。
这些是——羽梨的族人。
被驱逐了多年的杜鹃一族。
凤凰挥舞着翅膀,盘旋在天空,见到如此景观后,冷笑不止:“丑陋又下作的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和曾经一样,看着就令人生厌。”
而羽梨,站在戈壁滩上,头顶是自己的族人。
闻言,只是冷笑:“去,将这只凤凰剥皮拆骨!”
她指着凤凰一族的族长,声音里的贪婪几乎像她眼底的杀意一般,直接流淌出来。
“只要吃掉它,你们就能获得凤凰一族的力量!”
听见这话后,密密麻麻的杜鹃鸟,一拥而上,飞至凤凰身边。
它们前仆后继,眼睛发红,紧紧地盯着凤凰,试图从她的身上,叼下来一块肉。
凤凰闻言怒极。
她仰头长啸,天边几乎被火焰点燃,温度骤然升高,每一朵云里面,都带着滚烫热意。
只见得凤凰尾羽扫过,密密麻麻额度杜鹃鸟从天边坠落。
焦黑一坨落在羽梨的面前。
而羽梨看都不看,径直踩在焦黑的杜鹃鸟尸体上,又对着最前方的、身体泛红的杜鹃鸟道:“去,吃了金翅六翼鸟,这样,你们就能够额外获得金翅六翼鸟的能力。”
随后,火红色的杜鹃,密密麻麻地朝着浑身是伤的金翅六翼鸟飞来。
也冲着柏凝飞来。
柏凝站在金翅六翼鸟的鸟巢上,看着冒着凶光的、密密麻麻的杜鹃鸟,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几乎无处不在。
她面无表情将手变化成剑,而后重重超前一砍。
剑气纵横,整片天空下起血雨,淅淅沥沥的,将戈壁滩染红。
可是那些发了狂的杜鹃鸟,并没有停下攻击。
它们在前面的鸟死去后,又蜂拥而上,渴望着,能够叼下金翅六翼鸟的肉,让自己变得更强。
天空变成战场,火云和血翻涌着,几乎分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颜色。
地面也并不太平。
花栖枝操控着凌木,朝着羽梨攻击过去。
凌昭见状,也快速拔剑,冲向羽梨。
坐在葫芦上的韩归眠,降低了些,避开天空战场,随后拔出自己的葫芦塞,冲着地面大喊。
“都闪开!!”
众兽作鸟兽散,留出空地来。
而韩归眠的葫芦喷出蓬勃火焰,悉数喷向羽梨。
羽梨看着这一幕,却蓦然笑起来。
她伸出手,张狂地笑着,由着诸多伤害加在自己身上,她像是不动明王。
火焰席卷着她的身体,刀剑砍在她的皮肤上,她身上的布料已经化作碎片,露出她伤痕累累、却颜色斑驳的躯体。
红得、蓝的、金色的。
各种颜色交织着,在火焰的炙烤下,越发耀眼分明。
“我已经,懒得和你们过家家了。”
她面无表情地,双手张开,随后猛得往前一抓。
只见得天际被划开一个口子,倾盆大雨落下,裹挟着冰雹,恶狠狠地砸在所有人身上。
不多时,大地冰封万里。
天际中于杜鹃鸟缠斗的凤凰,因为冰雹砸下来,化作水雾散开,将它的羽毛浸湿。
肉眼可见的,它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不知是哪一只杜鹃先得嘴,一口叼下去,将凤凰羽毛连血带肉地拔出。
凤凰发出惨叫。
而这凄厉戴尔声音,却成为杜鹃鸟前进的号角。
它们万分激昂,立即扑上去,几乎将凤凰全部扑在身下。
地面猛得窜出小凤凰来。
它无惧冰霜雨雪,带着滚烫热度,飞入杜鹃群中。
虽然小、虽然稚嫩。
所到之处,却是寸土不生。
曾密密麻麻趴在凤凰族长身上的杜鹃鸟,因为小凤凰的加入,而化作焦炭,同着雨雪一起下坠。
越来越多的杜鹃鸟,闭上双眼,坠入戈壁滩中,随后被降落下来的冰雹封印进冰层。
戈壁滩结了厚厚一层冰,地面上的生物,几乎无处躲避。
凤凰已经是满身伤痕,血从它庞大的身躯里面流出,落在冰上,很快冻结。
一只小凤凰担忧地望着它,叽叽喳喳地,希望能够得到回应。
“我没事。”
凤凰族长轻声安慰小凤凰,又带着感激,看了远处的花栖枝一眼。
“谢谢你,孩子。”
花栖枝闻言,抽空回看对方,微微点头,算是知晓。
战局已经进入尾声,几乎所有人都被寒冰冻结起来,除了柏凝一行人和羽梨。
此时,羽梨站在冰层之上,看着这局面,许久之后,笑出声来。
“师傅啊师傅,我本来不想如此的。”
她视线绕过所有人,精准地望着柏凝:“明明你只需要接受我,和我在一起,便能够共同管理鸣春涧。到时候,你做你的守护者,我当我的万物之王,有何不可?你非要如此固执,闹到这个局面。”
柏凝挑眉:“万物之王?”
“我如今的实力,难道当不得吗?”
“偷来抢来的东西,用了,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韩归眠冷笑。
“有什么羞耻的?”羽梨笑眯眯地看向韩归眠:“你亲爱的好哥哥都不觉得羞耻,我有什么好羞耻的?”
“你在胡说什么?”韩归眠表情沉下来。
“难道不是么?你的好哥哥偷了柏凝所做过的好事,抢了本该属于柏凝的好名声,甚至于连清源宗大弟子这个身份,都是骗来的。”羽梨笑起来,望向不远处的林子,笑眯眯反问:“你说是不是啊,韩绛蟾。”
柏凝闻言,瞳孔猛得紧缩。
她回头,发现在不远处的林子,未曾受到冰霜攻击,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绿得渗人。
而现在,林子里面窸窸窣窣地,冒出不少的人影来。
穿得五花八门,没有统一的颜色。
也没有韩绛蟾的身影。
没有找到预料之中的人影,羽梨表情凝固。
她视线快速搜寻了好几遍,每一次搜寻,都让她表情难看几分。
“韩绛蟾和月息呢?!”
羽梨声音冷冽,逼问来人。
“不知道,没遇见啊。”来人下意识地回答了羽梨的话后,立即又反应过来,用剑尖指着羽梨:“大胆羽梨,居然口出狂言,和魔头柏凝勾结在一起,妄想毁我正派。现在,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速速伏诛!!”
来人说得气势磅礴,正义凛然。
而羽梨,则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你个韩绛蟾、好你个月息!!”
她的视线变得阴狠,“居然敢阴我,好得很!”
“看,韩绛蟾有多卑鄙,如此轻易地出卖盟友。”羽梨脸色难看,对着韩归眠咬牙切齿道。
韩归眠却懒得和她废话,拿着自己的葫芦,攻击立马飞出。
莫名出现在正派人事,也振臂齐呼:“先杀羽梨,再活捉柏凝,为清源宗前掌门报仇!!!”
“报仇!!报仇!!!”
群情激奋之下,却见的有两个弟子犹犹豫豫,面露难色,连剑也不曾拔出。
“等等……似乎有误会……”
他们张口欲阻止本次的行动,可是在这说话的功夫,其他人已经冲上前,加入战局。
只有他俩留在原地。
两人对视一眼,松开了手里的剑,并没有采取任何的动作。
而羽梨,面对着袭击而来的众人,连声冷笑:“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轻而易举地,拧掉一个修士的脑袋,随手一抛,将血淋淋的脑袋砸向其他人。
语气依旧轻慢:“先死和后死的区别罢了!”
她化作巨型杜鹃鸟,朝着众人踩过去,轻而易举的,将那些修士踩在身下,踩成肉泥。
“困住她!”
柏凝几乎将杜鹃鸟杀尽,只剩的稀稀拉拉几只杜鹃,被她毫不犹豫地交给小凤凰:“护好你族长和金翅六翼鸟。”
而后,从鸟巢上一跃而下,精准地踩在杜鹃鸟身上,将手臂刺入杜鹃鸟的后颈,沉声道。
“停止这一切!”
谁知,变故来得很快。
当手臂化作的红剑,连入杜鹃身体的时候,柏凝看见,自己绿色的血管开始膨胀,而后,体内的绿色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羽梨身体——
她在吸收自己的能力!!
电光火石之间,柏凝突然想到,在岩溶炼狱地一百层下面。
是有刻着古树的雕像的!
杜鹃鸟针对的,不仅仅是苍龙、凤凰和金翅六翼鸟。
还有古柏奶奶——又或者说,还有柏凝!
她最后要掠夺的力量,是柏凝的力量!!
柏凝猛得收手,打算脱离这种状态。
可是,链接一旦成立,便无法控制!
“快,砍我的手臂!!”
柏凝无法制止这一切,她只能看着羽梨脖颈的羽毛,逐渐变绿,生机在她身上流转,整只鸟的气势,又高了好几层。
她视线在地上游走,搜寻。
最后,落在花栖枝身上。
“砍断我的手。”
花栖枝望着她,抿嘴。
她伸出五指,丝线渗入大地之中,越过冰层,扎入地底。
许久不见动静。
倒是凌木和凌昭,两人扛着断剑,毫不犹豫地砍向柏凝右臂。
断剑碎成碎片,而凌木和凌昭两人,因为强大的灵力反弹,被震得飞出几十米远。
两人已经落败,韩归眠不得已,只得从葫芦里面掏出宝剑,咬着牙,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死吧!”
羽梨感受着自己的逐渐变强,兴奋地羽毛竖起。
她尖叫着,朝着韩归眠挥出翅膀,轻而易举地将她拍得骨头尽碎,无法爬起来。
所有人都已经倒下。
羽梨畅快地笑起来,她得意地扭头,望向正在被自己汲取能量的柏凝,眼睛带着狡黠。
“师傅,你看,最后结局都是如此,还不如早早和我联合,也好过被榨干,成为废人。”
柏凝的身体已然开始颤抖,她感受着灵力逐渐流逝,自己修为缓缓消散,人也变得虚弱起来。
从灵潭里觉醒的力量,即将被全部吸走!
柏凝想到这里,尽可能地分出一丝灵力,渡入指尖。
她颤抖着,和虚弱抗衡,随后缓缓抬起手,左手食指中指化作小刀模样,朝着大腿一刺。
血流如注!
温热的血落在羽梨身上,她得意地笑出来:“师傅,放弃吧,你已经无力回天。”
她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来临。
“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精心爱护。”
“滚……”
柏凝咬着牙,将腿往羽梨背上的伤口处移动,缓缓地,将血渗入其中。
“师傅?”
羽梨感受到些许的不对劲,正欲发作。
突然,一只美丽的、强壮的金翅六翼鸟,冲破冰层,精准无误地将鸟喙刺中羽梨的肚子。
而在金翅六翼鸟的头上,花栖枝十指张开,无数丝线密密麻麻,将其缠绕。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羽梨。
“她,是我的。”
第89章
因为巨物猛然袭击, 柏凝感觉到,在大力撞击之下,自己和羽梨之间的链接, 似乎松动了一点。
她尝试着拔出手臂,可羽梨背部的肉却死死缠绕, 不让柏凝抽出。
她拼命地汲取柏凝的能量, 恨不得将柏凝榨干。
也莫要再说什么感情和陪伴, 现如今, 先保住自己才是最紧要的。
羽梨疯狂地汲取柏凝的力量, 花栖枝则操控着金翅六翼鸟, 接连不断降下攻击。
雌鸟属性为火。
和凤凰属性相当。
花栖枝站在金翅六翼鸟的头顶上,用丝线控制着雌鸟,小凤凰随着她的意念行动, 猛得朝着羽梨俯冲而去。
“你这样, 会伤了师傅的!”
羽梨羽毛化作漫天剑雨, 朝着花栖枝反击。
花栖枝却不理会羽梨。
她轻轻一跃, 在空中翻了个身, 从金翅六翼鸟的后背跃下。
站在鸟巢之上, 柏凝方才占据的位置。
她高高站着, 冰雹砸在他脸上, 不过片刻便化作流水,将她的头发染湿。
花栖枝伸出手, 像是掌控者万物那般, 控制着金翅六翼鸟攻击羽梨。
金翅六翼鸟的攻击性本来就强。
加之花栖枝的修为辅助,肉眼可见的, 金翅六翼鸟羽毛泛着寒光,羽毛上的每一根毛发, 都锋利得、看得人心里发毛。
它从高处俯冲向羽梨。
羽梨的羽毛悉数落在它身上,发出兵兵乓乓的声响,却无法阻止它前进。
瞬息之间,金翅六翼鸟已经飞到羽梨面前。
它挥舞着翅膀,只见得翅膀扫过,在羽梨的鸟胸处,留下长且深刻的伤疤。
而后,它伸出自己的爪子。
轻而易举地抓破羽梨的鸟皮,鸟爪陷入羽梨的肉里面,硬生生扯出来,带着丝状的脉络。
“啊——”
羽梨痛苦地哀嚎出声。
她浑身颤抖着,却无力抵抗金翅六翼鸟的进攻。
而是一双眼睛死死锁定花栖枝,“给我去死——”
她的嘴里面,喷出小小的东西,似乎是银针,又似乎不是。
带着浓烈的甜腻香气,朝着花栖枝刺来!
花栖枝见状,侧身闪避。
谁知那东西居然不依不饶,在花栖枝躲开之后,居然在半空中绕了个弯,又朝着花栖枝刺回来!
其速度之快,令人应接不暇!
花栖枝弯腰,看着小小的、像是木刺一样的东西,从自己眼前飞过。
香味悉数涌入花栖枝的鼻尖,短暂地,麻痹了花栖枝的大脑。
动作也随之迟缓。
她还来不及思考,刚刚刺空的银针,又已经飞到花栖枝面前。
“死吧!”
羽梨将失去控制的金翅六翼鸟踩在脚下,激动地看着花栖枝的身影,张狂笑出声来。
可下一秒,后背传来密密麻麻的钝痛感。
羽梨回头,发现在她后背上的柏凝,已经消失不见。
羽梨大骇。
“师傅?!”
她顾不上收拾花栖枝,而是紧张地四处打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慌张地喊叫:“师傅,你在哪儿?”
回应她的,只有后背密密麻麻的疼痛,没有柏凝的声音。
羽梨逐渐开始不安。
不对劲。
柏凝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她不是正被自己困住,无法逃离吗?
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她现在能去哪儿,她现在会去哪儿?
刚才的能量转移还不过半,现在失去了这个机会,下一次,只怕不会有这种好运。
羽梨一时之间,脑海里面闪过许多的内容。
而无一例外,都让她心跳加速,暗自苦恼。
直至她的心脏,传来被刺透的痛感。
羽梨“哇”的一声,将心脏碎片吐出。
“是谁?”
她左右打量着,不知道自己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攻击。
而下一瞬,攻击又至。
在这一瞬间,羽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针扎的痛感。
她的心脏似乎就遭遇着这一切——未知的力量反复折磨着她的心脏,将她心脏几乎剁成碎块。
“是谁?”
她尖叫着,血不住从嘴里面吐出来。
“你不是在找我吗?”
突然,从她的肚子里面,传来柏凝的声音。
因为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层皮,所以现在听起来,声音居然有积分陌生。
但是痛楚,却并不陌生。
剧烈的痛感自五脏六腑传来,饶是修为深厚如羽梨,也双腿发软,无力地倒在金翅六翼鸟身上,张嘴哀嚎。
“师傅?师傅?”
“别叫我师傅!”
柏凝现在在羽梨的体内,右手化作剑,看见什么便砍什么,一点也不客气。
好似砍高粱似得,将羽梨体内的筋脉、灵根全部砍断。
像是除草垛似得,朝着羽梨的五脏六腑劈过去。
一剑一剑,在她体内留下深刻的剑痕。
剑气自剑痕处滋生而出,随后顺着她的内脏泛滥,于体内游走。
羽梨失去了对于木刺的掌控。
她虚弱地瘫倒在冰块上,捂着心口,低声说好话:“师傅……师傅……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可以……”
“凭什么不行?”柏凝冷哼一声,一剑刺穿了羽梨的胃。
“呃……”羽梨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剧痛叫她无法思考,现在,自己的命脉已经被捏在柏凝手上,她除了求饶,已经再没有反抗手段。
“师傅……我爱你、我爱你啊……”
她痛苦地说着,希望这样,能够让柏凝心软。
“你不爱我,你是在算计我,想要夺取我的能力,让我成为废物被困在你身边。”
柏凝想到刚刚被控制的场景,声音更冷,下手的动作更加犀利。
她一剑,刺中羽梨的胆。
“啊——师傅、我只是爱你……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柏凝冷哼:“这些话,你骗骗旁人也就罢了!”
随即,一剑刺透羽梨的鸟肝。
“不……”羽梨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她翻滚着,将冰块击碎。
而站在高处的花栖枝见状,操控着金翅六翼鸟和小凤凰一起,放出火焰,将温度升高,融化所有的冰块。
也救出被冻在冰层里面的人和兽。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和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这时候,巨大的杜鹃鸟翅膀拍打过来,几乎将他们又送上黄泉。
“躲开些。”
花栖枝站在高处,轻飘飘地说着。
而她手上,却操控着金翅六翼鸟,将羽梨的翅膀掀至一旁,护住差点被翅膀砸死的人。
他们这是,被花栖枝救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而鸣春涧众兽,则机灵的多。
看着花栖枝操控着金翅六翼鸟和小凤凰,点头朝着花栖枝行礼示意,而后便悠悠散去,躲至一旁看热闹——它们明白,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再没有用得上它们的地方。
虽然从始至终,自己也没成功帮上忙。
但是!
总归是参与了。
众兽退至边缘处,其余修士见了,也跟着有样学样,退回旁边。
被血块尸体盖满的戈壁滩上,只有羽梨在嚎叫。
“师傅……我爱你……我爱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她声音凄厉,听得修士精神大振。
什么,灵羽仙姑居然喜欢魔头柏凝?!
难怪她指控魔头罔顾人伦。
原来是她们俩早就有一腿!
你情我愿的,虽然于情于理不合,但是——好劲爆,好精彩!
他们捂着身上的伤口,安静待在不远处,想听听这对苦命鸳鸯,究竟打算说些什么。
谁知道下一刻,柏凝的声音,从杜鹃的体内传来。
“羽梨,你的爱让我觉得恶心。”
什么?
原来是灵羽仙姑单相思吗?
魔头柏凝并不喜欢羽梨吗?
他们屏住呼吸,血淙淙地往外流,脑子也在高速旋转。
“只有这样,我才能陪在你身边……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驱逐!”
哇——
好深情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驱逐,但是灵羽仙姑好深情啊。
他们看向羽梨的时候,恻隐之心微动。
“够了!羽梨,你先后联合韩绛蟾、月息将我毒杀,又妄图吸取我浑身修为,你罪无可赦!我与你,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柏凝知晓一切后,再没有对羽梨有半分宽容。
她声音严厉,只听得又是几道剑声划过,羽梨浑身激烈地抽搐。
因为一直在地上滚动,所以她的羽毛上沾满了尸块,血浆将她羽毛浸湿,黏黏糊糊地散发着恶臭。
她已经无力哀嚎,而是躺在地面上,带着恨意问柏凝。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羽梨的声音传到柏凝的耳朵里面,她体内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所有内脏碎成块,就这么四散落着。
唯有四条灵根,依旧冒着光。
柏凝缓缓走上前,看着这四条灵根。
蓝色的——水的气息。
红色的——火的气息。
紫色的——雷的气息。
绿色的——木的气息。
四个颜色从强到弱,蓝色最强,其次红色、紫色,光芒最暗淡的,便是绿色。
柏凝血管的颜色。
显而易见的,这四条灵根,代表了羽梨——哦不,杜鹃一族,曾经做过的恶事。
柏凝抬起手,将剑指向羽梨的蓝色灵根。
她问羽梨:“苍龙是如何死的?”
躺倒在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羽梨,似乎预感到了柏凝究竟要做什么,一双眼睛蓦然睁大,惊声尖叫:“不、不可以!师傅!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她的惨叫刺破云霄。
一直下落的雨,终于停下,只有乌云堆积,雷云密布。
而柏凝面前的蓝色灵根,应声而断。
一条小小的、几乎只有小拇指粗细的小龙,从蓝色灵根之中游出。
一双眼睛虚弱的,无法打量四周。
只是依靠着本能,游到柏凝的头顶上,安静休息。
这是……曾经死去的苍龙幼崽吗?
被羽梨吃掉的?还是杀死的?
柏凝呼吸微顿,随后抬起剑,面无表情地砍在羽梨的红色灵根上。
“不——不——我的灵力——不!!!”
杜鹃鸟惊声尖叫,肉眼可见的,杜鹃的羽毛颜色逐渐暗淡,由红转灰。
那些泛着火焰的羽毛,都已经熄灭。
而柏凝,举起手中剑,砍向紫色灵根。
“呕——”
杜鹃鸟猛得,吐出一大口的血。
她咳嗽着、身体颤抖着,几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
所有人能够看见,她羽毛不再泛着金光,而覆盖在戈壁滩上面的乌云,也终于散开,泄入一丝光照。
柏凝,也终于走向第四根灵根。
绿色的、稚嫩的,从她身上掠夺而来的灵根。
她举起剑,已经对着灵根。
羽梨感知到了一切。
感知到柏凝的剑即将就要落在她的头顶,让她功亏一篑,所有的算盘都落空。
她痛苦地,对着柏凝哭喊。
“不、师傅……不可以……你如果砍断了它,我会死的!”
柏凝声音依旧冷淡:“死在你手上的灵兽,不知几何,曾经,它们也这么求过你吗?”
“师傅……不要……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是你的徒弟啊……”羽梨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来。
不是悔恨,而是恐惧。
恐惧自己落在旁人的手心之上,变成蚂蚁,只能任人揉搓。
她凄惨不已,嘴里还有血不停地渗出:“师傅,别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你是我的全部……不要、不要……”
柏凝听了,只觉得荒谬:“我知道你和韩绛蟾他们的算盘。”
她说:“我知道是你给了月息药,让她将我药倒。”
“我也知道,你做这一切,不过是贪图我身上的木之灵力。”
柏凝冷静地近乎无情:“羽梨,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羽梨的泪大颗大颗地砸下,几乎快要在戈壁滩中汇聚成小溪。
“那被你吃掉的其他灵物,又有什么错?”柏凝问。
“可是师傅,你没有资格审判我……咳咳……我从始至终,都是爱戴你、敬畏你……我没有想害你,只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是月息、是韩绛蟾,是他们两个擅自决定杀了你……我别无他法,只能接受。”
她一边说、一边咳血:“你可以恨所有人……咳咳……可是,不能是我……不可以是我……”
月息这句话说出口,叫柏凝下手的动作,也跟着顿住。
是了,就算羽梨心思恶心、贪婪卑鄙,可是对自己而言,或许,还没有到无法饶恕的地步。
柏凝想了想,手化作的剑微微往下垂了些。
“是,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审判你。”
柏凝面无表情地说着。
下一瞬剑尖划破最后一根绿色灵根。
“可是,你抢走了我的东西,我现在要要回来。”
柏凝冷静地说着。
她看着绿色灵根破碎,绿色灵力在羽梨的身体里面四溢,而后又悉数回到柏凝身上。
被夺走的能力,又回来了。
柏凝回头,看着羽梨体内的狼藉。
思索一番,手指点在羽梨的心脏位置。
绿光闪光,心脏再度跳动、复原。
“师傅?”
已经濒死的羽梨,就这么被拉了回来。
她迷迷糊糊之间,感受到柏凝从自己体内离开,掰开她后背的伤口,站在羽梨身上,却没有下来。
她说:“我没有资格审判你,可是有人有资格。”
羽梨瞳孔紧缩,“你要将我交给谁?”
“凤凰?金翅六翼鸟?古柏奶奶?又或者是——苍龙?”柏凝随口说着,每说一句话,羽梨的呼吸便弱上一分,等到柏凝将话说完,羽梨终于心死。
“你恨我?”羽梨问。
“我不恨你。”
“你、你恨我。”
“我恨你的话,你已经死在我的剑下。”
听着柏凝冷淡的声音,羽梨双眼放空,紧随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绝望:“你不恨我?”
“不恨。”
羽梨惊声尖叫:“那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坏我好事、废我修为,还要让我被其他畜生折磨?!”
“这是你应该偿还的。”柏凝说。
“偿还?”羽梨笑起来,声音苍凉而绝望:“你恨我吧,你应该恨我。”
“我不恨。”
“为什么?你不爱我便算了,为什么也不愿意恨我?”
羽梨的身影快速缩小,变成虚弱的少女模样,脸颊半边都是血污,身形邋遢,凄惨又可怜。
此时,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去拽柏凝的衣袖。
“师傅,杀了我吧。”
“不,我没有资格审判你。”
“你有。”羽梨笑起来:“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你更有资格。”
柏凝垂眸,紧接着,抽出自己的衣袖,又往后退了两步。
羽梨狼狈摔倒在地。
地上的血浆溅在她脸上,有几滴落在她的眼睛里面。
而就在她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杜鹃鸟尸体。
羽梨猛得,笑出声来。
她不再和柏凝纠缠,也不在意什么“爱与恨”。
她稳住身形,坐在地面上,缓缓笑出声:“早知道你此后,会这么对我们。当初,就不该因为害怕被古柏那老太婆察觉,瞻前顾后,只是将你扔出鸣春涧,而是应该直接吃掉,炼化你的能力与修为。”
柏凝闻言,表情猛得冻结。
“当初将我扔出鸣春涧的鸟,是你?”
“是我。”羽梨笑起来。
她坐在血污里面,笑眯眯地望着柏凝:“怎么样,救了自己仇人的感觉如何?”
“可你不是从蛋里面孵化出来的吗?”柏凝表情难看。
“凤凰一族的涅槃之火,我早就掌握了。”羽梨毫不在意地冷笑:“若不是你当初横生枝节,非要将我从金翅六翼鸟的鸟巢里面带走,我怎么会离开鸣春涧,难以回来?”
她眼里所有情绪消散,只剩下讥讽。
“不过好在,我发现了比金翅六翼鸟更有用的东西。”
说罢,她的视线落在柏凝的身上。
像是打量商品一样,打量着柏凝:“金翅六翼鸟的蛋,我早就吃过。只是那蛋太弱了,能力不足,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冒险回来,吃掉那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鸟。”
羽梨望着柏凝,居然笑出声来:“你说,你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我的好事?”
柏凝眼前一阵恍惚。
原来是如此。
原来自己还将羽梨,想得过于单纯了一点。
她才是整个鸣春涧里面,最后一只杜鹃鸟。
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将其带离,只怕现在她已经成了真正的万兽之王。
是命运吗?
柏凝的视线,落在羽梨身上,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拜我为师,也不过是看出我是古柏奶奶的延续,所以想要夺取我的能力。”
“自然。”
羽梨毫不避讳:“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每日偷偷溜出去,就是熟悉古柏那套术法进行修炼,所以修为一日千里。”
想到这里,她又笑起来,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你还不知道吧,月息也好奇你每天偷偷溜出去干什么。我就告诉她,你和花栖枝有一腿,一直以来,你都故意让花栖枝追着月息但是不杀月息,就是为了让月息雌伏于你。”
“听见这些,你高不高兴?”
她故意激怒柏凝。
谁知柏凝依旧面无表情:“你不要试图激怒我,骗得我将你斩于剑下。”
柏凝冷静地说:“你或许亏欠了我,但你亏欠的人,远远不止是我。”
“你逃不开惩罚,必须要迎接那些鸟的怒火。”
看着柏凝一字一句的,宣告自己的结局。
羽梨缓缓地,笑出声来。
“谁也惩罚不了我。”
她裂开嘴,露出自己满是血沫的牙齿。
“你难道不好奇,韩绛蟾和月息,现在在哪儿吗?”
柏凝闻言,眉头猛得抽动,“你想说什么?”
羽梨笑着:“我曾经和韩绛蟾约定好,到时候,会在此处碰头。若是稍有不利因素,他们可以去其他地方躲避——也或许是,给你们添点麻烦。”
柏凝视线沉沉,望着羽梨。
而羽梨则笑起来,心情颇好:“你好不好奇,究竟是什么麻烦?”
柏凝还未曾细想,蓦然窜出的火焰,便先一步,告诉柏凝真相。
有人纵火!!
只见得柏凝回头,鸣春涧不远处已经是大火熊熊燃烧,不可阻挡。
不好。
林子里面,还有许多灵物。
旁的不提,那些还未孵化的小鸟,还在自己的鸟巢之中。
柏凝呼吸骤然一停,看向倒在远处的韩归眠。
“放水!!”
话说出口,却见得韩归眠倒地不起,似乎浑身痛极。
柏凝见状,值得快步飞到韩归眠身边,蹲下身,指尖闪过绿色灵力,只见得绿光围绕着韩归眠的身体,治疗那些体内的伤。
使她不再疼痛,瞬间康复。
韩归眠来不及为自己身体复原而欢喜,而是照着柏凝的意思,御剑飞至火焰正上方。
打开葫芦塞,放水。
第90章
汹涌的江水从葫芦口里面喷涌而出, 很快浇灭了才燃起来的烈焰。
也浇出始作俑者来。
“韩归眠,你要站在魔头那一边吗?!”
韩绛蟾的身上带着火气,虽然身处于枯焦林木之中, 可依旧风度翩翩、不减其光芒。
拿着葫芦的韩归眠,见状, 却略微意外:“哥, 你为什么放火烧林?”
“这与你无关。”韩绛蟾冷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是让你待在鸿晴阁吗?”
“凭什么要听你的。”
柏凝冷笑着, 打断了兄妹二人的叙旧。
韩归眠回头望着柏凝, 又看了好一会儿韩绛蟾, 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悄然落地,退至二线。
现在, 不是她应该参与的局面。
韩归眠站在满是血污的枯焦大地上, 如此想着。
柏凝站在高处, 和韩绛蟾对峙。
韩绛蟾和柏凝早已经是撕破脸的局面, 现如今放火被抓, 说话更是不客气。
“放火, 不过是为了诛杀魔头, 采取的一点必要手段罢了。”
“诛杀魔头?”柏凝连声冷笑:“韩绛蟾, 你无耻无能至极。”
她随手从金翅六翼鸟的巢穴里面,抽出一根树枝, 而后快速飞身上前, 树枝尖直指着韩绛蟾。
“来,我给你个机会。”
他看着韩绛蟾, “你的阴谋诡计已经用过,现在, 可以和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韩绛蟾表情难看。
偏偏他现在又站得高,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这种情况下,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韩绛蟾深深望了一眼柏凝:“好,我们俩,既决胜负,也分生死。”
站在枯焦大地之上的韩归眠听了这话后,浑身一颤。
用迷惘的眼睛看着韩绛蟾,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低下头去,等着局面发展。
柏凝很快就同意:“好。”
她眼中的不屑几乎化为实态,冷酷道:“出招吧。”
韩绛蟾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召唤出满是伤痕的月华。
攻击朝着柏凝而来。
只是柏凝现在,已经懒得再见招拆招。
她轻易躲过韩绛蟾的攻击,身形如鬼魅一般,快速闪至韩绛蟾的身前,将木棍斜在韩绛蟾的脖颈上,语气冷淡:“你输了。”
一招。
只是一招!
正道魁首韩绛蟾,如此轻易地输给了柏凝!
柏凝甚至连剑气都未曾凝聚,剑招都不曾出手,她轻而易举地攻破了韩绛蟾的防线,将剑——哦不,将木棍架在韩绛蟾的脖子上!
多么恐怖。
比起二十五年前,她修为越发精进,能力也更强!
所有人视线发颤,看着天空中的柏凝和韩绛蟾。
而韩绛蟾被剑架住脖子也不急,而是嘴唇蠕动,不多时,从柏凝的怀里,突然飞出一根金色的绳索。
它缠绕着,将柏凝困住,双手、双腿束缚着,木棍也被迫收回,紧贴在柏凝的大腿上。
柏凝被反过来控制了!
而漫天的月华,再度逼近柏凝。
“你总是要死在我手下的。”
“就凭你?”
柏凝冷笑。
“就凭我。”韩绛蟾看柏凝被五花大绑,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淡定。
“你自负愚蠢,又怎么能想到,我能反将你一军呢?”
柏凝瞥向他,从容淡定,也不急着解开自己身上的捆金绳,而是疑窦发问:“放火烧林,这就是你的反将一军?”
他冷笑起来:“真是无用。”
韩绛蟾面上闪过恼怒之色,不过片刻,又笑起来:“可你还不是被我捉住了?”
“你管这个叫捉住?”
柏凝冷笑着,嘴中念起口诀,不多时,捆金绳便松松垮垮地落到地上。
韩绛蟾表情难看:“你怎么知道捆金绳如何操控?”
他的视线像是刀子,精准地落在韩归眠身上。
“你告诉她的?”
他在责备韩归眠。
而韩归眠低着头,一语不发。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盼着自己能少说两句话……给她曾经最敬重的哥哥,留几分颜面。
韩归眠想着,而韩绛蟾却不能领会自己妹妹的苦心。
他冷哼道:“和魔头勾结,你简直不配当我的妹妹!”
诛心之话,伤得韩归眠差点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她死死低着头,不让自己脸上的难过,被其他人察觉。
突然,柏凝开口了。
“我看,是你不配当韩归眠的哥。”
韩归眠猛得抬头,只见得手里拿着木棍的柏凝,背对着自己,语气云淡风轻。
“韩少阁主天纵奇才,无论是炼器、还是修炼,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虽然脾气娇纵,但是心地善良——可你,韩绛蟾,你天资平平、心境不堪,一直费心专研如何能够出色亮眼,哪怕是武器都是华而不实、与你属性不匹配的月华。”
柏凝语气冷漠,却伤人至极。
“你远不如韩归眠。”
韩绛蟾脸色已经泛青,脸颊上的肌肉抖动着,含着恨意。
“你一个非人的妖物,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
“什么妖物?”
浑身是伤的凤凰闻言,怒不可遏,用清亮的嗓音,驳斥韩绛蟾对于柏凝的污蔑。
“那是我们鸣春涧的守护者,是古柏奶奶的继承人!”
“古柏奶奶?”
“是传闻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先知吗?”
“柏凝是她的继承人?”
“难怪柏凝体内没有灵根,原来她真的不是人?”
“妈呀,能够当鸣春涧的守护者,岂不是此地的天灵地宝,任其享用?”
“柏凝的命可真好啊。”
“难怪她这么强,处处都能压韩掌门一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位修士的视线在韩绛蟾和柏凝身上游走。
虽然他们小声嘀咕这,可韩绛蟾似乎又听见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师傅的声音。
“柏凝啊,天赋卓绝,没能当时清源宗掌门,居然能够一跃成为鸣春涧的守护者,真是了不起。”
他的师傅似乎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可惜。
“嗳,如果当初,老夫收下的大徒弟,是柏凝就好了。”
急火攻心,韩绛蟾只觉得灵力逐渐紊乱,心肺疯狂跳动着。
一股灵力出了岔子,在他灵脉里面胡乱游走,叫整个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
喉咙逐渐变得腥甜,韩绛蟾压下咳血的欲望,对着地面的众修士道:“诸位,魔头柏凝肆意妄为多年,不久之前,又将清源宗前掌门斩于剑下,罄竹难书。现在,我们既然和魔头柏凝对上,何不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他开始号召着场内的其他人,冲锋陷阵。
“柏凝确实无礼,前掌门其人高风亮节,做了多少善事,却惨死在她的剑下。”
“为前辈报仇!为前辈报仇!”
“魔头,报应轮回便是如此,哪怕你过去有隐情,但是杀人如麻、是铁一般的事实!”
群情激奋,不少修士已经亮出吃饭的家伙,跃跃欲试,准备向着柏凝招呼过来。
只有最边缘的两个清源宗弟子,小声道:“嗯……前掌门,似乎不是柏凝仙子所杀?”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能够轻易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你说什么?”
离他们最近的人,扭头,眼底都是怒火:“你想向着魔头说话?!”
气势汹汹,似乎这俩小弟子敢点头,招式就会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修为不济,但还是没有屈从。
而是担忧地,望了一下天边的现掌门,随后一咬牙,掏出手里的留影石。
里面传来了韩绛蟾和柏凝的声音。
虽然有风声呼啸,但是依旧清清楚楚。
将他们过去的交谈,再度复原。
韩绛蟾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他猛得伸出手,试图夺过小弟子手里面的留影石。
却被突然站出来、面目全非的凌昭给拦住。
凌昭浑身都是血,模样狰狞。曾经清俊的面容上,现在没有一块好肉,加之一身黑衣,看起来倒像是个邪修。
哪里还有清源宗大师兄的出尘模样?
而现在,他面无表情地拦着韩绛蟾,低声问:“所以师傅,我如今这副模样,也算得上是拜你所赐?”
韩绛蟾视线一凝,不打算和凌昭正面交锋。
而是偏身而去,试图抢夺留影石。
谁知凌昭虽然是满身伤痕,可现在,一股子气撑着他,叫他不至于倒下去。
而是如鬼魅一般,继续出现在韩绛蟾面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清亮的眼底,满是失望:“师傅,这么多年来,你是如此看我的?”
“让开!!”
不利于自己的内容,还在继续播放。
韩绛蟾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像是针一样,密密麻麻刺过来。
他不顾师徒情分,一把挥开凌昭,而后猛得用灵力,击碎小弟子手里面的而留影石。
“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这么污蔑我?!”韩绛蟾拍碎留影石还不足够,他直直抓住小弟子的领子,将人给拎起来,怒火滔天!
“掌门……这……这是宗门所发放的留影石。”
小弟子直面扭曲恐怖的韩绛蟾,有片刻惊慌。
可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又冷静下来,对韩绛蟾道:“掌门,这些是我们亲眼所见,若有作假,我天打雷劈!”
另一个小弟子默不作声地,掏出留影石,继续播放。
居然还有一个!
韩绛蟾瞳孔猛得紧缩,他正想伸出手去夺。
谁知道这时候,那留影石却从小弟子的手心里面飞出。
“嗖”的一声,落进柏凝掌心之中。
她笑眯眯地,回望韩绛蟾:“不如让他们听听,你都做了什么?”
韩绛蟾见状,只觉得浑身无力。
留影石还在不断播放,曾经激愤的、想要和韩绛蟾一起,将柏凝诛杀的人,已经回过劲来,怒视韩绛蟾。
“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卑鄙小人!”
“没曾想,你连清源宗大弟子的身份,都是偷来的!”
“前掌门对你如此好,你怎么能将他杀死!”
“我过去居然如此信任你,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愤怒的视线像是一把火,点燃了韩绛蟾。
他茫然四顾,只见得目光炯炯,好似犀利的阳光,刺在他身上,将他那些不堪和恐惧,全部掏出来,放在眼光之下晾晒。
一双双眼睛,逐渐化作一双苍老的、慈爱的、须发皆白的眼。
他眼底的欣赏,变做叹息。
“蟾儿啊……”
韩绛蟾听见了,他师傅的声音。
“噗——”
猛得一声,韩绛蟾突出一口血来。
他执念太深,走火入魔了!!!
韩绛蟾的发冠崩坏,缠在衣服上的飘带,随之撕裂。
他双眼赤红,因为走火入魔,灵力节节暴涨,其势态之胜,几乎要盖过天地的所有人。
嘴角挂血,面目狰狞。
“我就是不如柏凝,又怎么样?!”
他冲着虚空大喊,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柏凝柏凝,一天到晚都惦记着柏凝,我才是你的大徒弟!我才是清源宗名正言顺的大弟子!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韩绛蟾突如其来的举动,叫所有人都愣住片刻。
使得他们都不敢大声讨论,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小心翼翼交换视线。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韩绛蟾歇斯底里的声音。
“喜欢柏凝是吧?好,我这就让她下来陪你!!”
韩绛蟾发了狂,浑身散发着邪气,总是洁白无暇的道袍,也染上灰尘。
他狰狞着,朝着柏凝伸出手,每一根手指上面,长长的、漆黑的指甲,萦绕着魔气,昭告所有人——清源宗的掌门人、鸿晴阁的大少爷、正道魁首韩绛蟾,入魔了!
走火入魔,心境不坚。
此人,已经再没有领导正道的能力。
已经再不能站在所有人面前,当光风霁月的仙师。
现在,他是魔头。
而站在韩绛蟾对立面的“魔头”柏凝,则成了与真魔头对抗之人。
局势骤然逆转!
柏凝却不在意这些,她手里捏着木棍,剑意于她身体之中凝聚,巨大的、泛着白光的虚影,缓缓凝聚在她的头顶。
堪称恐怖的剑身形成。
而后,柏凝抬起手中的枯木,直指韩绛蟾。
巨大的虚影“嗖”的一下飞出,划破虚空,带着令人恐惧的声势,将韩绛蟾钉死在原地!!
又是一招!
又是一招!!
哪怕是入了魔、功力修为陡增的韩绛蟾,在面对柏凝的时候,依旧被柏凝一招杀死!
柏凝的修为,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普天之下,只怕再无敌手!
他们看向柏凝的视线变得狂热,似乎看见了未来的领头羊。
而过去引领着他们的韩绛蟾,已经被钉入尘埃之中,魔气缠绕却难以挣扎。
“你哪怕是入魔,也杀不了我。”
柏凝收回剑意,冷淡地站在韩绛蟾面前道。
“咳咳咳——”
韩绛蟾的血从喉咙里面冒出来,他憎恶地看着柏凝,毫不忌讳地诅咒柏凝。
“你怎么不去死?”
“我死过一次。”柏凝说。
“那你为什么要活过来?”
“为了报仇。”
柏凝不躲不避,轻松地说着:“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是谁害死我,是谁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是我又如何。”韩绛蟾吐出一大口血,发黑的血,漫过他的脸颊。
曾经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男人,现在倒在泥污之中,浑身血迹。
倒是和柏凝第一次遇见他时,相差不多。
柏凝看着韩绛蟾,只是低声说:“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模样。”
这话,叫韩绛蟾愣神。
第一次见柏凝?
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几乎快要记不清,自己和柏凝初见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对柏凝,又是怎么样的心境。
或许——是钦佩吧。
钦佩她轻而易举将自己救出来,钦佩她行至磊落、大大方方。
或许很久之前,自己是真的赞许柏凝、希望能够和这种人变得亲近一点。
无论是不是朋友,只要能够今儿优秀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跟着变优秀的。
可是……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韩绛蟾再度吐出一口血来。
他眼底的恨意消散,只是用陌生的、悲伤的眼神,望着柏凝:“你太耀眼了,而我又浑身淤泥。”
“只是你自认为如此罢了。”
柏凝看着韩绛蟾,面无表情。
她其实想说一些什么,和过去的那段友情告别。
可到现在,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举起剑,悬在韩绛蟾的灵海上。
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当时,剖开我肚子的人,是谁?”
韩绛蟾想了想,带着几分自嘲:“我希望是我。”
“月息。”柏凝立即得出答案。
“是。”韩绛蟾视线飘远,将只有他和月息知道的秘密,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在意地说出来。
毕竟说与不说,已经无关紧要。
他入了魔,又败给柏凝。
只是死路一条。
死之前,做一点好事吧。
韩绛蟾想着,嘴边的血不住往外冒,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当时,你只是昏死,我们本来打算按照羽梨的意思,将你带给她。只是不知道月息当时是受了什么刺激,在我去找东西藏你的时候,她一刀捅了进去,将你开膛破肚。”
柏凝听着,面无表情:“我就死了?”
“你就死了。”
“呵……”柏凝突然笑起来,她缓缓叹了一口气。
“之后,你们发现了我没有灵根的事情,便顺水推舟,将我的死讯公布,并且传谣我是魔头?”
韩绛蟾嘴边的血快要干涸:“是。”
“那我的尸体,是谁挂的?”柏凝看向韩绛蟾。
韩绛蟾笑起来:“我。”
“为何?”
柏凝问出口后,不等韩绛蟾回答,已经先一步自行解答:“因为你希望修真界的所有人看看,其实我修为高深,并不是因为天赋如何,而是因为我不是人、我是魔头。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压在你的上面,掩盖了你的光芒,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所有人就都会注视到你。”
“哈……你原来……很聪明……”韩绛蟾笑起来。
而柏凝,垂眼望着他。
下一瞬,木棍捅进韩绛蟾的识海,将其搅碎。
只见得韩绛蟾剧烈地抽搐、挣扎着,痛苦叫他青筋暴起,脸色涨红。
所有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引导了修真界近三十年的人,受尽痛苦。
唯有一道人影冲出,抱住柏凝的手臂,低声哀求:“求你,不要杀了我哥!”
柏凝动作顿住。
她看向抱住自己的韩归眠,“可是他害得你无法修炼。”
“我知道……我知道……”韩归眠摇着头,却没有松手:“我知道我该恨他,可是我现在可以修炼了。而且……我哥身上压力担子太重了,他只是不想要其他人失望,想要别人肯定自己的价值而已……虽然是过分了一点,可是求求你,别杀他。”
柏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
她轻叹:“为什么要美化他的罪恶呢?”
韩归眠哀伤道:“他是我哥,和我血脉相连。”
“仅仅如此,你就能原谅他?”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他。”
柏凝噎住。
她看着韩归眠,最后还是松了口:“你对我有恩,又借我寒冰白玉床,我自然是要偿还恩情的。”
韩归眠闻言,破涕为笑:“当真?”
“当真。”
柏凝将木棍抽出来,语气依旧冷淡:“只是他现在,只留有一条命,再不能修炼。”
这是柏凝想出来的,对韩绛蟾最好的惩罚。
让他从高空坠落。
享受众人注视的人,变得寂寂无名、无人在意。
曾经呼风唤雨的人,满身创痕,只能仰人鼻息。
这比直接让他死,会更加难受一点。
毕竟柏凝死过。
她知晓,死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活着,接受无尽的折磨和痛苦,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
羽梨是如此,韩归眠也是如此,而——
突然之间,柏凝表情猛得一变:“月息呢?!”
瘫在地上的羽梨,许久没有动静,现在却笑眯眯地,自在应对柏凝的绝望。
“迟了。”
在羽梨这句话落下后,只见得汹涌的湖水澎湃而来,掀起滔天巨浪!
水中带着寒气,森然刺骨。
以摧枯拉朽之态,席卷鸣春涧里的一切。
鸟兽惊慌不已,失去秩序。
而羽梨,则笑着待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柏凝。
“师傅,你看,他们想和你同归于尽。”
羽梨挣扎着,捂着自己的心口站了起来。
“他们恨你,比我更甚。”
柏凝不理会羽梨的话,她抬起头,看着汹涌潮水,看着潮水之上,踩着缎带飞过来的人。
她穿着烟粉衣裙,头配妇人发髻,面容桃花,显然心情很好。
手里湿漉漉的,捏着万年冰魄。
随后,缓缓捏碎。
冰魄化作粉末,融入汹涌洪水之中。
“一起下地狱吧。”
柏凝看见月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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