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韩归眠看着凌木远去的背影, 火冒三丈。
她忙往飞船边缘跑,将手按在飞船栏杆上,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去, 扯着嗓子,冲着凌木背影歇斯底里地喊:“你以为师傅就愿意收你吗?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御剑飞行练了四年才学会, 草包!!废物!!”
已经飞远的人, 大概是耳聪目明。
只见得他在月下绕了个弧线, 又飞了回来, 踩在剑上, 笑着挑衅韩归眠。
“大小姐,我就算是草包,也是能修炼的草包。而你……只是个普通人、寻常人、凡夫俗子, 你懂我的意思吗哈哈哈。”
他大笑着, 又御剑离开。
韩归眠气得双眼通红, “你你你!!”
以往她都是被追捧的对象。
无论是她身为鸿晴阁的少阁主, 一手炼器技巧令人向往;还是因为她哥乃正道魁首, 清源宗的掌门人, 这两个身份叠加下来, 哪怕是德高望重的前辈, 也对她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尽管曾经,柏凝也让她吃了不少亏。
可到底, 没有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也就是凌木, 少年心性,如此肆无忌惮, 一点也不怕得罪人。
“找师傅去咯~”
他离开的背影无比潇洒,像是展翅的雄鹰。
“凌昭, 你,把他给我抓回来!”
韩归眠愤怒地锤了一下飞船,已经损坏地不成样子的飞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韩少阁主,他已经走远。”凌昭安静地说。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吗?”韩归眠愤怒地,又锤了一下飞船。
“韩少阁主,凌某做事,向来不听人使唤,只讲究一个‘理’字。”
“你什么意思?”韩归眠的大脑已经无力思考,只觉得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她的面前阴阳怪气,“你是想说我得理不饶人?”
凌昭没说话。
因为在他看来,韩归眠从始至终,就没有占一个“理”字。
又谈何得理不饶人?
他只是好脾气道:“这飞船已毁,现如今,你我停在半空中也不是个事。韩少阁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在下同乘飞剑,先下去再说。”
“本小姐自然有办法下去,不用你管。”韩归眠瞪了一眼凌昭。
“那好吧。”
凌昭抽出自己的剑,指尖轻弹剑身,宝剑立即变大。
他站在宝剑之上,再度询问。
“韩少阁主,真不一起下去么?”
“不用,走你的吧。”
韩归眠扭头,不再看凌昭。
见她坚持,凌昭也就不再尝试。他沉默地驱使飞剑,离开船身,往其余地方去。
等到凌昭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韩归眠这才不爽地掏出葫芦。
只见得葫芦变大,悬浮在半空。
她磨磨蹭蹭、小心翼翼地爬到葫芦上面。
四肢紧紧贴着葫芦,像是八爪鱼一般,生怕自己被葫芦给甩下。
而后,葫芦慢慢悠悠漂浮着,废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手软脚软的韩归眠,送到地面。
“妈耶,好吓人。”
韩归眠的脚已经失去力气。
从葫芦上下来,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这才觉得人活了过来。
不过浑身依旧发软。
她就地坐下,缓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开始打量四周。
漆黑、阴森、带着不详的气息。
泛着红光的眼睛,在夜里出没,未知的声音划破夜空,空气中传来甜甜蜜蜜的滋味,或许是花粉,也或许不是。
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哪儿啊?”
韩归眠挣扎着爬了起来,手中紧紧攥着葫芦。
思索着要不要再让葫芦驮着自己,离开此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间更加分明。
韩归眠几乎感受到,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躲在暗处,窥视自己。
毛骨悚然。
不行,先走了再说。
韩归眠拍了拍葫芦,不顾自己手软脚软,有爬到葫芦上面,紧紧跑着。
溜!
葫芦慢悠悠升空,离地约莫五尺高度,一直捏在手里面的缺德寻物,却突然激动起来。
指示标开始疯狂选择,连带着韩归眠的手都开始颤抖。
“故障了吗?”
韩归眠诧异地甩了甩缺德寻物,试图让它冷静一点。
谁知指示标转得更快。
几乎快要转成风车,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分明。
最后,它在某一刻,没有任何预备的,突然停下旋转的节奏,指示标猛得往前戳,其力道之大,将韩归眠的手都跟着拖拽出去两分。
“这是?找到师傅下落了?”
韩归眠犹豫地看着缺德寻物。
说实话,她现在不是很相信对方的能力。
毕竟她和凌昭他们,在天上飘了那么多天,这东西一直乱带路,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现在,就算是这么大的反应,也有可能是故障吧?
韩归眠想着,没有理会缺德寻物的指示,继续操控着葫芦,升空,往相反的地方前进。
不知道为何,缺德寻物却激动起来。
它几乎有了灵性,死死地指向相反的方向,甚至于打算拖拽着韩归眠过去。
要不然,再信最后一次?
韩归眠犹豫地看着缺德寻物,虽然知道它听不懂人话,但是这时候,依旧下意识地威胁它:“要是找不到人的话,我真要把你当柴烧。”
缺德寻物依旧指着前方。
韩归眠败下阵来。
她手里拿着符纸,趴在葫芦之上,谨慎前行。
葫芦飘了好一会儿后,渐渐能够听见,前方传来的打斗声。
清越剑声好似鸟鸣,听着,便能震碎心头惧意。
前面有人在打架!
韩归眠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扯了扯葫芦的穗子,双腿好似骑马那般,夹了夹葫芦短圆肥胖的身躯,驱使着葫芦,快速往前。
突然,一阵剑光亮起。
韩归眠迅速低头。
只觉得剑气从自己头上掠过,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前后树林已经变得光秃秃,只剩下平整木桩。
战场一览无余。
当韩归眠看见和野兽缠斗的身影之时,欢喜叫出声来:“师傅!”
柏凝也是想不到,居然会在此处遇见韩归眠。
她头疼不已,“快些离去!”
而后,又提起剑来。
“师傅,我来帮你!”
韩归眠哪能错过这献殷勤的大好机会,想也不想,扔出手中黄符,不要钱那般,砸向和柏凝缠斗的兽影。
“别!”
柏凝分身乏术。
只能眼睁睁看着黄符落在黑影上,爆发出漫天剑影,将黑影刺了个透心凉。
几乎将这片天空照亮。
她沉默地收起剑,缓缓扭头,看向韩归眠:“给你哥传讯吧。”
“师傅,怎么了,你想见我哥吗?”
“不、不是。”柏凝的脸遮在兜帽下面,冷淡不已:“死之前,总要给你家人留两句话吧。”
“我为什么会死?”韩归眠诧异不已。
柏凝冷笑。
“马上你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柏凝这话,没有一点夸大的成分。
几乎是话音刚刚落下,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黑影,拔地而起。
它们扭曲着、蠕动着、挥舞着触手,伸出黏黏腻腻的枝丫,在黑夜之中,张牙舞爪。
空气中的香甜气味更浓,柏凝冷静道:“这个东西,在受到攻击之后,会比被攻击前更加庞大。”
“这是什么?”韩归眠面上露出嫌恶表情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恶心的东西。”
“本来还不算太恶心。”
如果柏凝没有随手,将它一分为二的话。
她现在,应该也不用被这玩意缠上。
啧。
麻烦。
又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还不能直接撂挑子走人。
这么一想,更麻烦了。
所以出门在外,还是不能手贱。
下次要斩花玩的话,至少斩自己认识的花。
柏凝瞟了眼韩归眠,“你有离开这里的办法吗?”
“嗯……葫芦?”韩归眠拍了拍自己的宝贝。
“那你就快走。”柏凝看着庞然大物,一时也有一点头疼。
每砍一刀,它就变大一点。
自己这一身剑术,在这玩意面前,硬生生成了催它成长的猪饲料。
要怎么处理掉呢?
她痛苦地看着这东西,手里的剑,砍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哇!师傅,找到你了!!”
天际传来一声愉快的招呼声,柏凝本就发愁的脑袋,更假绝望。
怎么又来一个?
当真是作孽。
“师傅,这是什么?看我来帮你!”
凌木二话不说,拔出剑,就往巨物身上捅。
还未近身,便被巨物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手抓住。
他尴尬笑起来:“师傅,你看,我说了,你得多教我一点剑招吧,不然我就能帮你的忙,而不是拖后腿啦。”
柏凝脑瓜子好痛。
为什么她要遇见这种事情?
本来一天天消磨时间,不能直接去宰了韩绛蟾和月息,就已经让她火气很大。
偏偏还有这么多的意外出现。
莫不是自己真的作恶多端,不然怎么会如此倒霉?
柏凝罕见的,开始反思自己。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沉着冷静的“前辈”,终于成功击破柏凝的防线,叫她笑出声来。
“你们仨,约好了的?”
她提着剑,看向匆匆赶来的凌昭。
心里有苦也说不出。
“我们的飞船,正好坏在不远处。”凌昭好心地解释,而后看着柏凝面前的巨物,眯起眼,好半晌后,不太确定地出声:“这东西,我似乎有印象?”
“哦?”柏凝停止所有的抱怨。
“我似乎在藏书阁众看见过对应的记载。”凌昭说:“但是我不确定,因为书中所记载之物,没有眼前这般恐怖庞大。”
心虚的柏凝:“……估计是这东西,发育得比较好。”
远处为巨物发育,又添了一把火的韩归眠:“必定是如此。”
凌昭虽然还是不太确定,但现如今,也不得不正色道。
“只是有些许相似,但我想,有相似之处,攻克方法,必定相差不大。”凌昭说。
“怎么做?”柏凝问。
“用水。”
“水?”柏凝诧异。
“嗯,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黏糊,和植物有些许相似,但实际上,它怕水。”凌昭说到这里,还不忘补充:“当然,我不太确定,因为这东西,确实和书中所记载的相差太大。”
“不管大不大,先试一下啊。”
被束缚的凌木,双手扒拉地触手,艰难哀嚎:“这玩意力气好大,我感觉要被它给勒断脖子了。”
“使我们不想吗?”韩归眠不耐烦地训斥凌昭,“这里空气虽然湿润,可是一路走来,压根没有看见水!”
“你那葫芦里面,不是有水吗?”凌木扯着触手,问。
“刚刚灭火用光了。”
“你是不是不想救我,想一个人独占师傅?”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韩归眠冷哼,根本不打算多解释。
凌木气极,不顾自己还被困着,哀嚎道:“师傅,她就是个毒妇,你不能收他。”
韩归眠怒气难消,见状,也朝着柏凝道:“师傅,他就是个蠢货,你不能收他!”
柏凝被他俩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闭嘴!”
她直接发话,叫那两人成功停下。
水,她倒是有。
只是不能叫其他三人发觉……哦,凌昭大抵是知道的,那就不能被其他两人发觉。
柏凝想了想,看向凌木,“你离它最近,先试试它是否怕水。”
“我怎么试啊?”凌木艰难地扒开触手,分出一条缝来,辅助自己呼吸,“我也没水啊。”
韩归眠简直快要被烦死:“蠢货,你自己不知道产一点出来吗?”
“啊?我产,这么多人,不好吧?”凌木的声音,难得有一点尴尬。
“你个大男人,在婆婆妈妈什么?”韩归眠问。
“那好吧。”凌木闻言更加羞涩。
“对吗,你随便吐点口水,或者流点眼泪出来,我们又不会笑话……”
哗啦啦的水流声,打断了韩归眠接下来的话。
她表情震惊,而后,缓缓扭头,看向柏凝。
哦,她亲亲师傅盖着兜帽,看不清表情。
于是她继续扭头,看向凌昭。
只见得向来成熟稳重的凌昭,面上也露出类似皲裂的不可置信来。
韩归眠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而后,轻轻扯了扯葫芦上的红缨子,让葫芦将自己驮远了一点。
至少……听不见那哗啦啦的流水声。
作孽啊!
清源宗怎么会有这样的徒弟?
不对,他还打算和自己拜同一个师傅,还打算当自己的师弟。
不行,她不能够接受如此倒门楣的师弟!
他俩只能留一个!
韩归眠在心底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那边,被触手死死缠住的凌木,终于死里逃生。
缠绕着他的触手好似被烫到那般,上面冒着浓烟,抽搐着、快速将凌木给松开。
他衣冠散乱。
落到地面以后,一幅受辱小媳妇的模样,眼含热泪,奔向一身黑袍的女人。
“师傅,你要为我作主啊!”
柏凝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心绪复杂。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离奇的场景。
尤其是当她看见,自己砍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砍死的巨物。
现如今,因为凌木的一泡……水,蠕动着、抽搐着,触手胡乱飞舞,发出阴沉叫声后,身形却一点一点缩水,最后化作散发着绿光的宝石。
心情复杂,无法言语。
她只能抬起手中竹竿,抵在凌木肩膀上,防止他离自己更近。
“你莫要过来。”
凌木闻言伤心不已:“师傅,你嫌弃我了。”
柏凝沉默。
毕竟确实是有一点。
刚刚的场景太过震撼,哪怕凌木被触手缠得紧紧的,看不见一点画面,但是……
柏凝欲言又止,没有回答伤心欲绝、好似被人夺了清白的凌木。
“知道就滚远点,真是脸皮厚。”韩归眠见巨物已散去,急忙冲上前来,和凌木抢师傅,“我要做出你这种行为,我早都没脸见人了。”
“被抓的不是你,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凌木冲着韩归眠冷哼一声。
柏凝也想不到。
自己离开之前,还亲亲热热的“师姐弟”,怎么再遇见的时候,好似死敌。
关系变得太快了一点。
她冷酷的,没有搭理这两人,而是看向一旁沉默的凌昭,目光欣赏。
“到底是清源宗的大师兄,知道许多。”
而后,收获另外两人敌对的视线。
凌昭恭敬道谢,“在下也不过是平时看得杂书多了点。”
“对,我作证,他还喜欢看柏凝和花栖枝相爱相杀的杂书!”韩归眠立即出声,发誓要毁掉柏凝对其他人的好印象。
柏凝:来了来了,熟悉的汗流浃背的感觉,它又来了!
她眼看着凌昭的视线,有片刻迷惘。
防止自己露馅,她立即指着发光的玉石,问凌昭。
“这是那东西留下的石头,有什么用?”
“我知道我知道!”韩归眠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她积极又踊跃,冲着柏凝讨巧卖乖:“这是混灵玉,不过这东西,修真界不怎么用到。因为它无论是作补品、还是锻造材料,都非常鸡肋,不仅不能够提升工具属性,甚至雕刻成挂件的时候,会吸收较灵力较充沛之人或地的灵力,存储进自身之中。”
“但是凡人很喜欢,因为凡人自身是没有灵力的。所以混灵玉会主动帮助凡人渡入灵力,虽然无法帮助他们修炼,但可以用来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她走上前,试探地看着那一大块混灵玉,有些感叹。
“这么大一块,估计能在凡间最好的地段,盘上十间铺子。”
半晌后,又叹了一口气,瞥了演凌木:“可惜,看着十间铺子在我眼前,我却下不去手。”
“你这人真是贪心,都已经修行,怎么还想着与凡人争利?”凌木道。
“该我拿,我为何不拿?”韩归眠反问。
“那你拿呗。”凌木道。
想到这玉是怎么来的,韩归眠嫌弃地摇头,“不是,这玩意,我拿手里面嫌晦气。”
“这玉估计也嫌晦气。”
两人唇枪舌剑,丝毫不让。
倒是柏凝看着这混灵玉,好半晌后,淡定挑眉。
“这玉,还是个‘劫富济贫’的侠义心肠。”
“谁说不是。”凌昭笑起来。
他俩对视一眼。
看那便两人依旧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是同一时间,往后退。
渐渐离开战场。
躲得远远地。
“前辈,又是一个月过去,你可有什么新发现。”凌昭跟在柏凝身边,姿态谦逊。
“没什么,都是一些老旧事情。”
柏凝步履轻快,穿梭在林木之间。
“当年之事……”凌昭欲问。
“凌昭,你不觉得奇怪吗?”柏凝先他一步,问出声来。
“什么?”
“我的死,为何讳莫如深?”柏凝问:“若我真是个大魔头,被人杀死之后,应当有人称颂杀我之人的丰功伟绩,将他视作大英雄,了不起的大人物才是。怎么现如今,众口不一,迷雾重重?”
凌昭沉默下去,不说话。
“倒是有好几个大人物崛起。”
柏凝穿梭着,月光落在她的身上。
“清源宗掌门韩绛蟾,清月长老月息和灵羽仙姑羽梨。”她终于停下脚步,“其实我想了很多,也问过不少人,问过来问过去,总是离不开这三个人。”
她站在开阔处,手里拿着竹棍,不过手指粗细。
她回头,问凌昭。
“我知道你是个侠义心肠的孩子,所以我相信你的话。”
凌昭一脸正气,此时面上,却闪过为难。
柏凝无视他的为难,再度将自己问过许多遍的问题,问出口。
“你可以说说,从你师傅嘴里面听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么?”
其他人对她,害怕、妒忌、憎恶……
讨好、逢迎、推崇。
在柏凝看来,并非是绝对的公平公正。
带了私心,带了欲望。
当然,也有花栖枝那种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
可是他们不说话,柏凝也无从下手。
唯有凌昭。
这个可以称之为她从小看到大的人,甚至许久之前,还对自己行为颇有怨言的清源宗大弟子。
是一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
她在听了很多人的说辞之后,选择这个对于韩绛蟾几人,了解最深、接触最多,甚至于是曾经最信任的人,问韩绛蟾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就当是,成全一个已死之人的好奇心。”柏凝说。
凌昭沉默着,许久之后,方才开口。
“前辈,你会去找他们麻烦吗?”
“会。”
“其余人呢?”
“我不浪费精神,去杀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我知道了。”
凌昭深呼吸一口气,终于,用坦诚的目光,看向柏凝。
“我师父,说你狼心狗肺。
师母……也就是清月长老,说你不知廉耻。
灵羽仙姑,说你罔顾人伦。”
他轻声说,说着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们说你罪该万死,应当灵魂被镇在清源宗下,永世不得超生。”
第52章
好吧。
和柏凝从其他人嘴里面问出来的, 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看来事实便是如此。
柏凝怅然地望着月色,百般愁绪在心头。
最愁的便是,现在不能直接杀上清源宗, 将那几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悉数杀死。
她抬起手, 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里空落落的, 并没有心脏在跳动。
对了, 这具身体还是水凝结而成, 又怎么会有心脏跳动?
柏凝压下报仇的想法, 尽量不给花栖枝添麻烦。
她不过提起手中竹竿, 冷声对凌昭道:“我知晓了,多谢。”
凌昭回以沉默。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沉默。
柏凝的身影渐渐消失, 无踪无迹。
而凌昭, 看着天边月色, 良久之后, 也缓缓叹了一口气。
世间万事, 总是如此复杂。
弯弯绕绕, 勾心斗角。
他轻叹, 不知道该为哪一边说话, 也不知道,究竟谁才代表着正义、公平。
太乱了, 他看不清。
凌昭矗立半晌。
身后猛得传来风声, 以及不满的哀嚎。
“大师兄,你怎么一个人离开了!”凌木追上前来, 不停喊着:“师傅呢?师傅去哪儿了?”
凌昭的忧愁化作无奈。
“她走了。”
“啊?又走了?”凌木苦兮兮地垮着一张脸。
“都怪你,非要争个高低, 看吧,师傅又跑了。”韩归眠先发制人,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凌木身上。
“我?分明就是你的问题,大小姐脾气,我要是师傅,我也离你远远地,看着就晦气!”
“你个蠢材,你说什么呢?”
“我说师傅故意不想看见你,所以才跑这么快。”
刚刚才结束得骂战,隐隐约约,又要开始第二轮。
凌昭无奈叹气,偏在这时候,空气似乎燃烧起来,带着滚烫热意。
凌昭所站立的树枝之上,突然,跳下来一个穿着红色及膝裙的少女。
她耳朵别着红色羽毛,头发缠成小辫子,看起来心情颇好,笑眯眯的。
是羽梨。
在看清羽梨身影那一刻,凌昭脸色变得煞白。
她何时过来的?
在这里待了多久?
刚刚和柏凝前辈的话,她又听去了多少?
凌昭暗自提起剑,作出防御姿态。
而羽梨,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没有立即为难,而是冷哼一声,先将视线挪到还在吵架那两人身上。
“两个蠢货,就凭你们,也妄想修为精进?”
她出现的悄无声息,所以在她开口的时候,那吵得激烈的两人,尚且没有回过神来。
而是异口同声道:“闭嘴!”
叫羽梨冷笑不止。
“按我看,你们这种废物,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身后的树冠骤然开始燃烧,噼里啪啦的,带着点燃此间小天地。
“灵羽仙姑,你这是何意?”
凌昭见状,站出来,制止羽梨的行为:“此处附近住了不少百姓,皆以伐木捕猎为生,你要是将树林焚毁,他们要怎么生活?”
羽梨闻言,冷冷一哼:“那树木就合该被砍,走兽就活该被杀死吗?”
不同角度之下的辩论,自然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可是总有人,能够发现对方话语里的漏洞。
“不让人砍树,所以你一把火烧光?”韩归眠已经反应过来,她此刻何凌木站在一起,共同面对羽梨:“凡人以时入山林,虽有砍伐,但数量甚少。你这一把火烧光,做的难道不是更加赶尽杀绝?”
“能言善辩。”羽梨笑起来。
若是在过去,她早就恼羞成怒地盯着韩归眠,冷声训斥对方,甚至打算置对方于死地。
而现在,她却是笑眯眯的。
以莫名其妙的优越感,面相韩归眠:“因为你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所以了解的如此清楚么?”
这句话,轻易戳到韩归眠痛楚。
她只能愤怒回击:“没有人会一直无法修炼。”
“你想什么呢?天底下只有一个月息。”羽梨轻声道:“你找不到第二个人,愿意去鸣春涧,带回天圣灵果。”
“这与你无关,我自然有其他办法。”韩归眠冷哼。
“什么办法,拜刚刚的人为师傅吗?”
羽梨笑吟吟的说出口,叫凌昭如坠冰窖。
她果然全部知晓了。
甚至于都知道,韩归眠和凌木,打算拜柏凝为师!
他担心羽梨说出其他的话来,不假思索,立即抽出手中剑。
哪怕不是羽梨的对手,也不得不与之相对。
“灵羽仙姑,你处处为难,莫不是有二心?”
他先发制人,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出招借口,“看来在清源宗的惩罚,你尚且没有改变。不然不会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那又如何?”羽梨笑起来:“废物,不就是生活的陪衬吗?”
本来只是为了师出有名,随意找的个理由。
却不曾想,听见了羽梨的真心话。
凌昭手中剑,爆发巨大剑意:“灵羽仙姑,你已入魔。”
“哈哈哈哈哈什么魔不魔的?不过是你们修真之人,铲除异己的手段罢了。”羽梨畅快大笑,双手化作翅膀,在月光下,有种诡异妖艳的美。
她挥挥翅膀,飞回树枝之上。
树枝熊熊燃烧,而她似乎感受不到痛苦,就这么安静矗立在火中。
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余三人,“小娃娃们,我还有要是去做,你们自己留下来灭火,玩泥巴吧。”
她笑起来。
翅膀扇动,火势骤然变大,一片片的树林被点燃,入眼皆是火光。
而纵火之人,则轻飘飘地扇动翅膀,飞入夜色之中。
凌昭收起剑。
“不追上去吗?”韩归眠问。
“不了,你我三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便由着她侮辱我们?”韩归眠面带怒火,在火光照耀之下,更加明显。
“实力不足,便只能由人欺辱。”凌木强打。
韩归眠无语地看了凌木一眼,好似实力不足的人,没有他一份那般。
“而且现在,更要紧的,是将大火熄灭。”凌昭说。
“这有何难?”
韩归眠不假思索,掏出自己的宝贝葫芦,摇了摇,葫芦口中翻涌着滔天巨浪,不多时,便将还未成势的大火给熄灭。
“不是,大小姐,我方才被困住的时候,你不是说没有水么?”凌木满脸惊诧。
“对啊,刚刚没有,现在有了。”
韩归眠理所应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行,小人心性,如此刻薄!”
凌木恨得牙痒痒。
韩归眠却不在意,反倒笑眯眯回望:“多谢夸奖。”
他们似乎又恢复了精神,唯有凌昭,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
羽梨走得如此匆忙,应当是去找柏凝前辈了。
它要做什么?
想要告发前辈,带领修真界之人,再绞杀一遍吗?
凌昭面露忧色。
尤其是当眼底,重新出现羽梨的身影时,忧色更重。
火红翅膀的鸟儿,化形站在地面上。
二话不说,按住韩归眠的肩膀,沉声道:“你,将寻物的东西交出来。”
鸟爪本就有巨大的抓合力,更不必说韩归眠只是个凡人,在羽梨爪子按上来之后,更是——毫发无伤。
她穿着防御性法衣,面无表情地看着羽梨。
“凭什么,不给。”
羽梨也不客气,“你身上这衣服,能挡得住其余攻击。可若是我想要挖你的眼睛、割你的舌头,你又能挡得住什么?”
“灵羽仙姑,你莫要一意孤行!”凌昭担心羽梨当真作出这等事情来。
“你算老几,也敢威胁我?”
韩归眠怒意蓬勃,她用另一只手去勾自己腰间葫芦。
谁知手刚刚抬起来,便被羽梨所察觉。
不假思索,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打算去拿葫芦的手,便这么低垂下去,在韩归眠胸前晃荡。
“啊——”
韩归眠吃痛哀嚎。
“攻击无法伤你,骤起的力道,却是能够将你骨头折断。”
羽梨笑眯眯的,再度重复:“将你的寻物宝贝交给我。”
“天底下居然还有比韩归眠更不讲道理的人?”
凌木闪身出现。
他手中挥着剑,朝羽梨砍过来。
羽梨头都不会,翅膀一抬,便将凌木的身形打飞数十米。
凌木撞断不知多少树的树干,骨头也断了不知多少。
“不自量力。”
羽梨冷哼着。
韩归眠猛得扭头,试图看清凌木现在情况。
谁知脖子刚刚往旁边转了一点,羽梨的大手便死死卡住,不让她挪动。
“韩大小姐,只要你将东西交出来,我保证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我给你就是。”
韩归眠虽然不情愿,可是在感受到实打实的威胁后,还是选择低头。
反正就是个不灵敏的垃圾玩意儿。
扁毛畜牲想要,她给就行。
就当扔垃圾堆里面了。
韩归眠说:“我要去掏葫芦,你不能再攻击我,折断我的手。”
“好。”
羽梨愉悦不已。
“不可!!!”
反应过来的凌昭,意识到羽梨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后,立即冲上前来。
“不能给她。”
他手里拿着剑,不断试图攻击对方。
还不忘戒备韩归眠,让她不要掏出缺德寻物。
“为什么?”
韩归眠有些不解。
不就是个破烂玩意儿吗?
何必如此看中。
对了,他们还不知道这玩意儿不准,是在担心羽梨去作恶吗?
韩归眠犹豫着,并没有动弹。
反倒是羽梨,好事被打断,心头不自觉带了些怒火。
“在凡间当英雄当惯了,敢来干涉你姑奶奶的事情?!”
她的眼睛变化,瞳孔几乎变成火焰的模样,随手将韩归眠扔至一旁,情绪翻涌。
“对了,你和她居然走得这么近。”
羽梨翅膀变化,遮天蔽日:“和她走得如此近的人,都该死!”
杀意翻涌着,像是密不透风的墙,将凌昭和旁人隔绝。
凌昭感受着堪称恐怖的灵力波动,手里拿着剑,硬着头皮往前。
他说:“前辈已经厌弃你,你伤害了她。”
“你这个无知小儿,知道些什么?”
羽梨被提醒,更加恼怒:“居然敢当着她的面污蔑我,天下如此多的死法,你偏偏选择最惨的一个。”
她的脑袋变做杜鹃模样。
朝着凌昭张开鸟嘴。
“不杀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凌昭勉强抬起剑,阻隔羽梨的攻击。
只是他虽然能挡住那密密麻麻的,好似唾液、又好似毒液的攻击。
可当羽梨一嘴,将他含进嘴中的时候,也无计可施。
他被羽梨吞进口中。
“凌昭!”
“大师兄!”
受伤被隔绝在一旁的两人,见状,惊叫出声。
而杜鹃则眯着眼睛笑起来,得意地瞥了两人一眼。
“你把他吐出来!”韩归眠手中拿着缺德寻物,心里没底,却不得不厉声对峙,“不然的话,我就把它毁掉!”
眯眼笑的杜鹃,眸光沉沉。
它眼底的火焰跳动着。
韩归眠几乎感受到无数攻击,加诛自身。
她腿肚子打抖,却不得不继续:“我虽然没有灵力,不能修炼。可是这些东西怎么练成,怎么毁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韩归眠说:“你如果不希望修真界唯一一个寻物宝器被损坏,就立马放了凌昭!”
杜鹃轻嗤。
她明明一句话没有说,却能够叫人感受的到,她浓浓的不屑。
不过下一瞬,她倒确实张开口,将凌昭放出来。
凌昭此时浑身是伤。
大大小小的、被腐蚀的伤口,在他身上份外鲜明。
血液几乎浸透他的黑衣,手中的剑已经被腐蚀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他却紧紧捏着剑柄,不曾松手。
杜鹃鸟的脑袋,又变回少女模样。
她笑吟吟看向韩归眠:“现在,把东西给我吧。”
“你得先让他们离开。”韩归眠声音紧绷。
她指着身受重伤,几乎无法站起来的两人,压抑住心底的恐惧,尽可能和羽梨商量。
“好。”羽梨答应得很痛快。
只是看向韩归眠的时候,却带着不怀好意。
“代价是,你必须和我待在一起。”
“你想要干什么?”韩归眠声音发紧。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羽梨笑。
“不行,这个毒妇手段狠辣,你要是和她一起的话,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凌木捂着胸口,气若游丝道。
而凌昭。
动了动手指,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还是说,你觉得,他们就这么死了,也不是不行。”羽梨笑着问。
“去就去。”
韩归眠咬牙。
“那现在,脱下你的法衣。”羽梨好以整暇。
“……你先把他们送走。”
“好。”
“不行!”凌木捂着伤口,勉强坐起身来,试图阻止。
下一瞬,巨大的罡风裹挟着他和凌昭,一起消失在林中。
“你是这么送走人的?”
韩归眠瞪大了眼睛,“他们现在伤得很重,你这样,他们会死的!!”
“那又如何?我说过要将他们好端端送走吗?”羽梨冷笑。
“你……”韩归眠咬牙,到最后,她作为砧板上额度肉,也没有太多争辩的余地。
羽梨捏着她的后颈,沉声道:“脱掉法衣。”
韩归眠垂眼,在羽梨逼迫之下,将法衣脱下,只穿寻常衣袍。
“真是个好东西。”羽梨捧着法衣,笑了起来。
她一眨眼,将法衣套在自己身上,还不忘高兴转圈,问韩归眠。
“穿了这个,那些什么修士的攻击,都能拦下?”
“嗯。”韩归眠捂着受伤的胳膊,带着几分恨意:“但是若是有人折你骨头,是防不住的。”
羽梨听了,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倒也没有再额外折磨她。
毕竟她要和自己一起,有吃不完的苦头,何必现在费这劲?
“把寻物宝器掏出来,我要找人。”羽梨穿着法衣,心情好极了。
韩归眠一句话不说,只是按着羽梨的意思做。
右臂传来骨头断裂的痛感。
羽梨并未打算,为她医治。
她便只能忍着,用自己尚且完好的左臂,将缺德寻物掏出来。
“现在,让它带我去找我的……”羽梨说着,话都要说完的的时候,硬生生改口,“哦,找你那不愿意承认你的师傅。”
韩归眠听了,疑窦丛生。
羽梨找师傅干什么?
她心中虽然好奇,可是面对的人毕竟是羽梨,而不是凌昭等人。
所以她只能将好奇心压在心底,沉默地,让缺德寻物指明方向。
“往左。”
韩归眠看着指示标的方向,冷声对羽梨道。
羽梨闻言,却没有立即动作,而是继续发布命令:“把你的葫芦给我。”
“不行!”韩归眠侧过身,躲避羽梨的视线。
葫芦是她保命的工具,要是真的交给羽梨,她和普通人有什么差别?
“你以为我在问你意见吗?”
羽梨笑出声。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韩归眠缠在腰间的葫芦夺过来,也不稀奇着好玩意,随手一抛,便扔在草堆里面去,好似扔随处可见的垃圾一般。
下一瞬,红衣女子变成杜鹃鸟。
巨型杜鹃伸出抓子,将韩归眠抓在掌心之中,不顾对方现在身娇体弱、骨头断裂,就这么扇动着翅膀,飞向万丈高空。
毫无防御措施。
韩归眠只觉得自己已经断掉的骨头,几乎快要刺入肉里面。
五脏六腑都挤得难受。
这还不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
最难以接受的,是罡风在她耳边刮走过,叫她浑身冰冷、发痛、耳鸣不止。
尤其是。
她被鸟爪抓在半空之中,一睁眼,便瞧见天地苍茫。
巨大的恐惧感攥紧她的喉咙,她只觉得,身上的高空好似一张大口,而她便是巨口即将进食的肉。
只要羽梨稍微松手,她便会葬身其间,粉身碎骨。
恐惧将她的思绪都搅乱,她无法思考,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哪怕是羽梨问问题,也听不见。
“你是聋了吗?”
飞至悬崖上空时,羽梨突然将沉默许久的韩归眠,重重扔在峭壁之上。
韩归眠在峭壁上的空地翻滚几圈后,身形几乎半挂在悬崖上。
若是再滚一圈,便会跌入悬崖之中。
韩归眠一睁眼,瞧见的,便是如此可怖的景象。
她的瞳孔紧缩,双手发着抖、试图往里面爬。
因为右臂断裂,现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左臂。
这大概是韩归眠最惨的时候。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哪怕是没有修为,也因为一手炼器术,众星拱月,何曾吃过什么亏?
而现在,她浑身脏污,趴在地面上,忍受着骨折的痛苦,用另一只手臂,满是屈辱地往前爬。
结果爬了不过一会儿,火红色的身影,便停在韩归眠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韩归眠慌乱抬头,瞧见羽梨笑着望向自己,若有所思。
“韩少阁主,这是被吓破胆了?”
羽梨好奇地围着韩归眠转圈,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瞧瞧,多凄惨啊。”
她笑眯眯的,终于又站定在韩归眠面前。
蹲下身上,眼睛中闪着巨大兴味。
“你爬高?”
“不……”
韩归眠嘴上否认,可她恐惧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不怕吗?”羽梨笑起来,而后,面无表情,一脚将人踹下悬崖。
“啊——”
恐惧感几乎叫韩归眠心脏快要爆炸。
而和恐惧感一起翻涌着的,则是屈辱感和不安感。
一只扁毛畜牲而已,仗着自己能修行,如此折辱自己!
凭什么。
明明她在少年之时,也是惊艳卓绝的天才。
家族宠爱、父母欢喜。
所有人捧着他,为她破了不知道多少的例。
她可以不遵守繁文缛节,不在意礼仪规训,只需要认真修炼,便能够得到夸奖、获得称赞。
可为什么。
为什么全部变了?!
她沦落到被人当作玩具欺辱,甚至于,会死在这无名山谷之中。
凭什么?!
悲痛几乎将韩归眠死死缠绕,而绝望则像是羽梨伸出的翅膀一般,将她身形遮盖。
而后,又被抓入掌心之中。
羽梨驰骋在天地间,似乎得到了有趣的玩意儿。
她飞至地处,便将韩归眠往上抛。
叫韩归眠感受被高高抛起的失重感,和重重落下的下坠感。
而后,她再将人抓在爪子中。
飞至高处的时候,她会提前提醒韩归眠,告知对方,自己现在,要松开爪子。
让颤抖恐惧的韩归眠,尖叫着,抱着自己的鸟爪,可怜又无依无靠。
好玩。
羽梨一时之间,甚至快要忘了,自己要做的正事是什么。
肆无忌惮地玩着心来的玩具。
让对方始终处于恐惧崩溃和生死一线间。
有趣。
比过去,月息为了假装讨好自己,送自己的所有礼物,都要有趣得多。
羽梨笑着,带着韩归眠,飞过千山万水。
而韩归眠,则在漫长的折磨之中,恨意翻涌。
如果她不是个废人。
如果她可以修炼。
那她要把这扁毛畜牲,剥皮拆骨,炖汤来喝!
可是,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当韩归眠坐在崖间树枝上,“享受”羽梨精挑细选,为自己选好的床铺时,缓缓笑出声来。
眼睛空茫,神情哀痛。
却缓缓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却越来越像哭声。
第53章
“你说什么, 眠儿被羽梨抓走了?!”
万丈高山之上,穿着锦衣华服的韩绛蟾,脸色难看。
他坐在掌门之位, 不曾移动。而在阶梯下不远处的大厅里面,凌木满身是伤, 勉强坐在椅子上面, 回话。
“是, 掌门。不仅韩少阁主被抓走, 大师兄也因为羽梨, 浑身是伤, 现在还在清月长老院落抢救,掌门,一定要快些去将韩少阁主救回来啊!”
“真是胡闹!”韩绛蟾听完这番话后, 第一反应, 居然是愤怒。
他睁着眼, 眼底都是怒火:“不是让她安生抖动鸿晴阁么, 怎么就出来了?而且你——”他眯起眼睛, 打量浑身是伤的人, 语气惊疑不定:“你既然遇见韩少阁主, 为何不向师门传讯, 让她早日回鸿晴阁?”
凌木闻言,居然有几分语塞。
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吗?
“是弟子过错。”
情况紧急, 他也来不及缕清关系, 只得先一步承认:“但是目前所紧要的,应当是先从羽梨手中, 将韩少阁主救下来吧?”
“你当唤她灵羽仙姑。”韩绛蟾居然抓住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说。
“……掌门?”
凌木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行了,你先下去养伤吧。”韩绛蟾袖子一挥:“至于眠儿的事情, 乃鸿晴阁家务事,本尊会处理好的。”
对方已经这么说,凌木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他只能低着头,拖着病体,艰难离开此处。
而韩绛蟾,则在大厅中待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道:“眼看局势向好发展,怎么就净给我惹事呢?”
他烦闷地将发冠扶正,而后操练着月华,离开仙山之中。
平平无奇的小巷子里面。
柏凝穿得像是个乞丐,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插着稻草。身上都是灰尘泥土,一身衣裳破烂,脚下的鞋子开了大大的豁口,露出她大脚趾。
她毫不客气坐在门槛上,像是个没事人。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走出一个彪形大汉。
对方在看见柏凝的时候,也不客气,抬起脚就往柏凝身上踹,“晦气玩意儿,这是你能坐的地方吗?”
柏凝歪过身子,轻松躲开对方踹过来的脚。
而后,慢慢悠悠。
“陈庆。”
声音清亮,不似凡人之声。
“哪里来的穷亲戚,这么喊我爹的名字?”彪形大汉不满,他伸出胳膊,像是抓小鸡仔那般,将柏凝给抓起来,“不管你是谁,就你现在这破落样子,给老子滚得远远地。看见就烦。”
“我找陈庆。”柏凝说。
“你算什么东西,想找就找?”彪形大汉冷笑。
柏凝乱糟糟的头发下面,一双锐利的眼,冒着精光,“要是不想现在就死的话,便带我进去。”
“你……”彪形大喊还打算说什么。
突然之间,面上表情变化,视线变得狐疑。
他依旧拎着柏凝,昂首阔步往屋子里面走。
走了不过百步,便有人迎上来,奇奇怪怪地问:“少爷,你带个乞丐进来做什么?”
“老爷子不是说,要是有人找他的话,全部请进屋子里面来吗?”彪形大汉道。
“可是老爷说的,是修炼之人。”
管家模样的人,看柏凝打扮,万分嫌弃:“这乞丐,浑身臭烘烘的,您提着,也不嫌恶心呐?”
“知道恶心,你还站着干什么?”彪形大汉将柏凝随手一扔,扔给管家。
“你带着去见老爷子,我出门喝酒去。”
说完,就这么转身离开,嘴里哼着小调,乐悠悠地出了门。
管家瞧见他走远,低声抱怨好几句,还是按着彪形大汉的命令,将柏凝带去书房之中。
“老爷,有个乞丐找您。”
书房之中,立即传来男子的声音:“乞丐?什么乞丐?”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不像是孩子已经特别大的岁数。
“这……是少爷说得,若是有人找您,便带过来。”管家低声回答后,又悄声骂了好几句。
不过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并没有骂出声来。
所以书房里面的人,也没有听见。
他只是不耐烦地撵人:“什么阿猫阿狗想见我都能够见吗?”
男人不悦极了。
“是是……”管家又低声骂了几句。
他转过头,看向柏凝,面目变得高傲起来:“你,打哪儿来的,就滚哪里去!”
柏凝笑了一声。
她双手抱臂,气定神闲:“陈庆。”
“叫叫叫,叫什么叫,老爷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
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被突然打开的门,推到一旁去。
他的脸被砸到,都顾不上喊疼,便捂着脸,看向穿着紫袍,器宇轩昂的男人。
“老爷,您?”
“闭嘴。”
男子低声骂了管家一声。
而后,对着小乞丐,毕恭毕敬,“仙子怎这副打扮?”
柏凝看着眼前的人,悠悠笑起来,“不打扮穷酸一点,只怕走了没有几步路,你们这群人,便知道我下一个要去找谁,举家搬迁。”
她环顾四周,将风景囊括进眼中。
“新换的宅子?整挺好。”
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庆:“你也整挺好,比谁反应都快,上次去,居然叫我扑了个空。”
“仙子,这事出有因,在下不是故意躲着您。”男子弯着腰,恭敬不已。
“哦?是吗。”
柏凝一个字都不信。
她也没有过问对方心虚个什么劲,跑得比耗子还快。
“所以当初之事,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吗?”
她抬眼,淡定道:“只要能说出来,你便不用受死。”
男人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沁出汗珠来。
“这……”
“什么都不知道?”柏凝不耐烦,问。
“过去的事情,仙子你该知晓的,应该都知晓了吧?”他点头哈腰,就差直接给柏凝跪下,“在下也不知道,仙子究竟想要问什么。”
"不知道,便去死吧。"
柏凝表情冷淡,她抽出乱糟糟头发上的稻草,而后,划过男人脖颈。
血流如注。
不过片刻,便没了声息。
“杀……杀人了……”管家瑟瑟发抖,整个人身子发软,“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叫叫叫,叫什么叫?一天到晚一惊一乍的,真搞不明白,我爹为什么要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真是晦气。”
出门喝酒的壮汉,不知怎么回事,又折返回来。
才走了没多久功夫,便听见管家的哀嚎。
正好。
柏凝笑起来。
她瞥了管家一眼,随后慢慢悠悠道:“不把他待在身边,谁替你们去欺压百姓?散播谣言。没有他,你喝酒的钱都没有。”
“他算什么东西。”男人闻言,不满极了。
本来是回来拿酒钱的,现在也顾不上,而是快步朝着柏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敢这么和本少爷说话,你有几条命?”
“两条。”柏凝站在院子里面。
在她脚边,是已经咽气的陈庆。
血流了很远。
这一幕,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闯进壮汉眼帘。
他的怒火消散,只剩下惊惧。
“爹!!”
他快步冲进院子里面,试图将倒在血泊中的人扶起来。
谁知正是因为他的动作,脖颈本就断掉的男人,“噗通”一声,脑袋彻底和身子分离,跌入自己流出来的血泊之中。
“你!你杀了我爹?”
“不仅。”
柏凝玩弄着手上的稻草,慢慢悠悠看向壮汉。
“还有你,也得死。”
“你是谁,我们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
“你家是和我无冤无仇,可你爹不是,你也不是。”柏凝瞥他一眼,“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欺男霸女,肆意伤人、夺人性命的人,是你吧。”
“谁打着你的名号,你一个乞丐而已,有什么名号?”壮汉怒目向柏凝。
他将自己父亲放在地面上,一身肌肉胀鼓鼓的,抡起拳头,就朝着柏凝冲过来:“老子今天,要活活打残你,再把你卖去娼馆,当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为我爹报仇!”
“好思路。”柏凝笑起来。
她手中的稻草,无风自动。
直直刺透男人的眉心。
只见眉心一点红,男人如小山般的身躯,已经是轰然倒地。
“可惜,花栖枝的经验告诉我,能杀死就杀死,别整什么无用的折磨。”
她一脚踹向男人,对方像是破布袋一般,毫无重量,被她踹到角落里面。
“不过就这么死了,确实可惜啊。”
她悠闲叹气,而后,视线落在已经失禁的管家身上。
“我杀人,从不牵扯旁人。
柏凝语气真挚:“可是你应该也知道,你不算是旁人。”
“柏凝……仙子……”管家颤抖着,跪在地上,终于喊出了柏凝的名号。
“还记得你做过什么吗?”柏凝笑起来。
她手指转着稻草,把玩着:“打着我的名号,强占农民土地,逼其卖身为奴。”
柏凝站在管家面前,“你说,是该死的吧。”
管家吓到无法言喻。
他颤抖着、都不敢求救,直到稻草抵着他眉心,死期已至之时,那被吓到魂飞天外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抱着柏凝大腿,痛哭流涕。
“仙子,是他们逼我的,我也不想的!”
他哀嚎着,希望柏凝能放过自己。
“那你下去之后,再找他们算账吧。”柏凝已经见惯这种事后悔恨流下的黄鼠狼眼泪。
她面无表情,便要结束今天的行程。
“对了!仙子,我知道一些消息!”
管家激动起来,似乎找到了生的窍门,扒拉着柏凝脏兮兮的裤脚。
“什么?”柏凝眯眼。
“是清源宗的清月长老!是她授意的!”
管家浑浊的眼睁大,语气激动又急促:“我此前偷听到老爷和清月长老的对话,是清月长老授意老爷这么做,毁坏你的名声。”
“什么时候的事情。”柏凝垂眼。
“那会儿,我大概二十三岁。”
“你现在多少岁?”
“快五十了。”
……二十七年。
柏凝死了有二十五年左右。
也就是说,在她死前三年的时间里,月息就在布局,安排这一切?
自己曾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柏凝按住掌心之剑,目光沉沉,只觉得怒火再难以压抑。
仙人之怒,狂风暴雨,有如天将末日。
管家意识到柏凝情绪波动,立即抱住柏凝的腿,苦苦哀嚎:“仙子,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你就放我一命吧!”
“可以。”柏凝面无表情,说。
“谢谢仙子,谢谢仙子!”
管家笑起来,终于看见一线生机。
谁知在这时候,脏兮兮的乞丐,却从自己同样脏兮兮的袖袍里面,掏出一只脏兮兮、灰不溜秋的肥兔子来。
她面无表情,“刚刚,我放了你一命。现在,看看我的兔子,愿不愿意放你一命。”
管家磕头的动作顿住,双眼发直,“仙子,你是要做什么?”
柏凝拎着兔子脖颈,声音死寂。
“动左腿,杀了他。动右腿,放他一命。”
管家听了这话后,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居然挂在兔子的腿上。
虽然不甘心,却又无计可施。
只能又转头,去求肥肥胖胖的灰兔子。
“右腿、右腿!兔子老爷,你动右腿的话,我天天给你烧香拜佛,给你进贡青菜萝卜。”
他是如此的虔诚恐惧。
就好像是过去,他曾压榨过得其他人一般。
过去,也曾有人和他一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只为了能够有一线生机。
当时的自己,就站在柏凝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戏,甚至有点不耐烦。
当时是什么心境呢?
跪吧,就算你把脑袋磕破,结局也不会改变。
那现在呢?
管家的眼珠子颤抖着,在他眼底,倒映出灰兔子右腿抽动的场景。
活下来了!!
管家猛得喘气,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想要朝着兔子磕头,感谢它救了自己一命。
谁知道,脑袋却动不了。
“嗬嗬……”
喉咙里发出气音,管家慢半拍地摸向自己的喉咙,入手一片黏腻。
柏凝还是杀了他。
这个魔头,不讲信用!
他震惊地看着柏凝,柏凝也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眼里的不可置信。
本来不需要为这种人额外解释,但是,柏凝还是慢慢悠悠开口。
“你面向的右边,是兔子的左边。”
她讥笑:“如此浅显的道理,不明白吗?”
管家眼底闪过茫然,而后,所有意识都消失。
他死了。
柏凝看着院子里的三具尸体,抱着灰兔子,淡定离开。
她揉着兔子毛,语气冷淡:“清汤老爷,你真的是左撇子啊。”
虽然这么说,可一双眼睛空空荡荡,没有落在兔子上。
反倒是,看向渺渺仙山。
柏凝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里面。
在她离开之后不久,又有两道身影从天而降。
穿着红裙的女子,随意将另一个女子扔在地上。
一双眼睛左右打量屋内,瞧见屋子里面三具尸体后,烦躁不已:“你这个废物,怎么又来迟一步?”
她快步走向韩归眠。
接连几次的扑空,让她烦躁不已。
怒火一上头,她举起手,重重一巴掌,扇在韩归眠脸上。
将她的脑袋打偏至一旁,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和她右臂一样。
韩归眠沉默着,一语不发。
所有的骄纵脾气,在这些日子里面来,已经被折磨得消失殆尽。
现在,她像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沉默不说话。
“哑巴了吧?”
羽梨更愤怒。
早些时候,还能把韩归眠扔到半空之中,恐吓威胁她。
可现在,她就像是一个哑巴。
就算将她从悬崖之上推下去,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无趣又无用!
羽梨烦躁不已。
她揪起韩归眠的领子,低声威胁:“我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要是还找不到人,你就和虫子一起,当我的口粮吧!!”
韩归眠闻言,居然也只是抬起眼皮。
一双死寂的眼,就这么看着羽梨,似乎怎样的结局,她都已经不在意。
“真是废物!”
羽梨得不到一点回应,更加愤怒。
而她的愤怒,则悉数发泄在韩归眠身上。
“不怕高了是不是?那你怕不怕疼?”
她面目狰狞,活活掰折断韩归眠一根手指,而后第二根、第三根……
锥心的疼痛剧烈且漫长,韩归眠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不自觉颤抖。
苍白的脸色,比乞丐还要可怜。
更可怜的是,这漫长的折磨,根本看不见尽头。
乞丐或许活腻了,还能选择去死。
可是韩归眠,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她只能颤抖着,将自己的手伸出去,让羽梨一根接一根地折断它们。
痛。
痛得想咬舌自尽。
可韩归眠更怕,自己咬舍也死不了,倒是羽梨会割掉自己的舌头,让她更加绝望。
……虽然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眼泪无声地从韩归眠的眼角流落出来,她安静地哭着,发不出多余的声音。
“羽梨,你太过分了。”
空中传来清风,缓缓拂过人心。
而后,穿着灰袍的男人,从仙鹤之上,飘然坠落。
站在两人面前。
流在地上的血迹,并未沾染他的衣角。
他缓缓往前,似乎走到云端。
“把她给我。”
他说。
一直沉默的人,在看见这道身影之后,眼底突然有了光彩。
痛苦无法撬开她的嘴,而现在,她却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喊对方的名字。
“哥哥……”
韩绛蟾不忍地看着自己妹妹。
浑身是伤。
脸颊高高肿起,右臂也同样如此。
手臂无力地垂在身前,连带着五指,都变得崎岖难看。
她的身上散发着恶臭,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韩绛蟾见状,面无表情,看向羽梨:“羽梨,你不觉得该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羽梨笑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抓包,“你妹妹得罪了我,难道你不知情吗?”
她耸肩。
松开了韩归眠的手,将之随意拎起来,扔向韩绛蟾。
韩绛蟾稳稳接住韩归眠,轻柔放至一旁。
而后才冷声道:“我是知晓,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丧尽天良。”
“什么没想到。”
羽梨咯咯咯地笑着,笑声也是如此令人厌恶,“你知道我对她不满,还故意将我放出来。”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我还以为,是你也讨厌这个妹妹,希望我帮你,把她给处理掉呢。”
韩归眠听了这话,身体开始无意识地颤抖。
恐惧像是藤蔓,将她死死缠绕。
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连哥哥都叫不出口。
她的反应,被其余两人看在眼里。
羽梨笑嘻嘻地说:“对了,我还帮你妹治好了恐高,你难道不应该谢谢我吗?”说着,又摇摇头,语气好似在怜悯,“就是有点可怜,在高空还在喊‘哥哥’呢。结果呢,过去这么久,她哥才找上门来,前些日子,韩大掌门按兵不动,莫不是真希望我把你妹给玩死?”
“羽梨,放肆。”
韩绛蟾表情已经阴沉下去。
他身后,蓦然浮现月华。
弯弯的、好似本该悬挂在天边的月牙,现在悬挂在他的身后。
“想动手吗?”
羽梨笑嘻嘻的。
她的双臂挥舞成翅膀,饶是如此,还不忘故意问。
“你是因为妹妹被我欺负生气,还是因为我说了你的心里话,才这么生气?”
“羽梨,或许以你之品格,不配被称之为仙姑。”韩绛蟾垂眼,手指微动,身后月华快速飞出,朝着羽梨袭去。
“你当我稀罕吗?”羽梨的羽毛万分锋利。
当月华和羽毛想碰撞的时候,发出“锵锵锵锵”的金属碰撞声。
以她为圆心,攻势化作其余冲击波,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房屋倒塌、树木折断,地面开裂。
而韩归眠,只觉得喉头发甜。
一口血翻涌着,还未来得及吐出口,便失去所有意识。
她昏死过去。
等到韩归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场景。
她躺在床上,浑身冰冰凉凉的,而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已经许久未见的月息,立即担忧上前来,用手量韩归眠的体温,声音里都是心疼。
“眠儿,怎么伤成这样。”
韩归眠睁着眼,知晓了,自己回到了清源宗。
是她哥哥把她救回来的。
韩归眠想,她或许应该开心,可是,羽梨的那番话,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面,像是一道印痕,难以磨灭。
韩归眠心绪没有起伏。
甚至于,她连多问一句话都做不到。
她只是摇头。
而月息,在看见曾经生龙活虎的小姑娘,变得憔悴虚弱后,眼底盈满了泪珠。
她心疼地将韩归眠抱在怀中,低声哄着。
“眠儿乖,没事了。”
“哥哥和清月姐姐,会护着你的。”
韩归眠无声抬眼。
会吗?
会吧。
她不知道。
第54章
韩少阁主成了哑巴这件事情, 很快便流传出去。
一时之间,上清源宗探访的人,如过江之鲫。
而韩归眠, 谁也不见。
她安静地待在月息院子里面,搬了个小板凳, 看着同样身处于月息院中, 浑身是伤、看不出模样来的人。
韩归眠抬头, 看一眼月息。
月息读懂了她的眼神, 微笑着, 对韩归眠解释。
“这是凌昭, 清源宗的大徒弟。”
韩归眠这才收回视线,沉默地守在旁边。
凌昭的伤势,并不见得比韩归眠好。
估计羽梨还是顾忌着韩绛蟾……当然, 也可能是她打算慢慢折磨韩归眠, 她虽然下手狠毒, 但是伤得都是骨头。对于修真之人来说, 断骨已经是最轻的伤势, 稍加调养, 便能恢复如初。
哪怕韩归眠并未修行, 但是对于医治断骨经验丰富的月息而言,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过凌昭,便不相同。
他的皮肉几乎腐烂, 无法见光。
整个人像是包粽子一般, 被缠得严严实实,浑身难以动弹。
从被救回来到现在, 一直是昏迷状态,也不知何时能醒来。
因为他的伤势实在太重, 所以特批他可以住在月息的院子里面。
倒也成了韩归眠难得的玩伴。
当凌昭被迫被抬出来,晒太阳、通风透气的时候,韩归眠就安安静静待在他旁边,一句话不说。
哪怕院子里面来了其他人,也恍若未闻。
直到葫芦坠在她面前。
韩归眠这才抬眼,看过去。
韩绛蟾不知何时过来的,此时手中拎着韩归眠的葫芦,将之塞进韩归眠怀中。
“收好,莫要再弄丢了。”
他帮自己找回来了。
韩归眠脸上挂起笑容,冲着韩绛蟾点头。
等到韩绛蟾离开之后,又才将其放在脚边,若有所思地想事情。
面上无悲无喜,或许有那么些阴郁。
月息看见这一幕,无声叹气。
她处理好药草后,缓缓走到韩归眠身边,坐了下来。
“眠儿,这次出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总感觉你回来之后,就郁郁寡欢,好像变了一个人。”
韩归眠闻言,又挂起笑容,冲着月息摇头。
“有什么事请,你可以告诉我。”
月息眉头拧起小疙瘩,美人担忧的模样,总是能揪起旁人的心。
她抓住韩归眠的手。
手上的骨头已经长好,所以她敢放心触碰,“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便是。”
韩归眠还是那模样。
笑着,摇头。
似乎对于那些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是这般情形。
月息连番追问,她却是三缄其口,而月息本就有旁的事情要去做。
见韩归眠实在是不愿意,也就放弃,先去忙其他事情。
韩归眠再次恢复清净。
她和昏迷不醒的凌昭,待在院子里面。
好一会儿后,听见一声极为拙劣的“嘘”声。
明显是有人故意发出的动静。
她缓缓回头,只见得许久未见的另一个人,一双眼睛左右打量着院落,小声问韩归眠:“大小姐,清月长老在院子里面吗?”
贼眉鼠眼,却又朝气蓬勃。
韩归眠摇了摇头。
来人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又问:“那掌门呢?在不在?”
韩归眠又摇头。
见这两人都不在,院子外面的人,这才双手撑在栏杆上,身子一跃,跳进院子里面来。
“可算叫我找到没其他人的时候了。”
凌木站定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先感叹:“你是不知道,之前这院子附近,密密麻麻全是人。我能看出来的都有不少,更不用说我看不出来。”
他缓缓朝着韩归眠走近,先看见被缠成粽子的凌昭,语气担忧。
“大师兄还没有好转吗?”
韩归眠点点头。
这些日子,她一直陪着凌昭,可以说,凌昭的情况,从始至终都非常平稳——半死不活。
死,也称不上。
也就这么吊着一口气,不知道是先咽下去,还是先吐出来。
“那扁毛畜牲可真毒。”凌木闻言,将之前月息坐过的小板凳拖过来,跟着坐在凌昭身边。
“也不知道这种心思歹毒的毒物,是怎么混成仙姑的。所有人还都对她毕恭毕敬,简直是有毛病。要我来说,这种畜生,就应该把毛全部拔了,而后狠狠下油锅,直接油炸了它,免得她一天胡作非为,霍乱苍生。”
凌木越骂越生气:“这种东西,不比什么柏凝更值得魔头称号?”
韩归眠听了这话,半晌后,缓缓点头。
是。
羽梨更值得被称之为魔头。
虽然柏凝胡作非为,可还没有视人命如草芥。
可是羽梨……
她垂眼,自己下次见到了,指不定还要毕恭毕敬,称其为灵羽仙姑。
多滑稽啊。
韩归眠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
而絮絮叨叨骂着的凌木,在看见韩归眠这模样后,犹豫开口:“韩大小姐,我听他们说,你……不会说话了?”
韩归眠表情不变,点头。
“都是因为我们,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们,怎么会落入那畜生的手里面。”
凌木的所有朝气变为颓丧。
他低着头,双手耷拉在脑袋上,捶胸顿足。
“如果我再厉害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总是笑嘻嘻,和自己争锋相对的人面上,流露出懊悔和痛苦,“早知道有今天,我一点好好修炼,学习剑术。而不是一天到晚,想什么速成大法,半个时辰便精通。”
说着,他又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是我没用。”
看着凌木陷入痛苦之中,韩归眠却依旧冷静。
她伸出手,抓住自责的凌木的手腕,缓缓摇头。
和凌木没关系的。
虽然韩归眠心里面不愿意承认,可是羽梨有句话说得对:韩绛蟾知晓羽梨和自己有过节,甚至多次放言要杀了自己,也并未放在心上处理这件事情。
既然羽梨活着,那她注定有数不清的劫难。
可以说,不是凌木和凌昭拖累了自己。
而是自己拖累了凌木凌昭。
凌木还好,断了的骨头、碎了的内脏还能治疗。
而凌昭,现在和尸体几乎没什么差距。
是她的问题。
她忽视了身边的危险,而自己又没有绝对的实力,来抵御对应的危险。
是她不自量力,将自己看得过于重要。
从始至终,都和凌木没关系。
想到这里,韩归眠脸上挂着笑着,对着凌木摇头。
谁知凌木见状,更加伤心。
“你别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开心。”
凌木垂头丧气地说:“你要是不开心,你骂我打我吧,不要憋在心里。”
不开心吗?
也不算。
因为弱小的人,哪里有不开心的理由?
突然之间,韩归眠好羡慕柏凝。
她要是不痛快,便能杀上清源宗,毁掉月息和韩绛蟾的婚宴,把修真界大闹一通。
她若是不痛快,便去人间一趟,逼问曾经和她有过节的人,过去都做了什么事。
她只要手上有剑,那些不高兴、不痛快的事情,都能够被她祛除。
而自己呢?
满手都是法宝,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若是对方不愿意让自己拿起葫芦,她便只能束手就擒。
甚至连法衣也丢失。
对了……她的法衣,现在应当还在羽梨身上吧。
也不知道那身法衣,是否为羽梨,扛住了她哥的攻击。
管得她,反正她死不了。
与其担心她,不然担心自己,和那宅子里面的其他人。
韩归眠笑了笑。
突然之间,大脑突然迸发出一道光亮,方才还颓丧不已的人,立即坐直了身子,激动地抓着凌木的手,一双眼睛睁得浑圆。
她张嘴,发出“啊啊”的音节。
“不急不急,你想说什么,慢慢来。”凌木也顾不上丧气。
他跟着提起精神来,盯着韩归眠、安抚韩归眠。
“慢慢说,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而在凌木的疏导下,韩归眠“啊”了许久后,终于从喉咙里面,挤出两个字来。
“柏……凝……”
“柏凝?然后呢?你想问她下落吗?还是什么?”
凌木睁着茫然的眼睛,盯着韩归眠。
韩归眠急忙摇头,又张嘴尝试。
只是这次她打算说的话太多、太长,她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出口。
“要不然,用剑写地上?”
凌木见她着急,主动递出自己佩剑,交给韩归眠。
韩归眠摇头拒绝。
写地上会有痕迹,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反倒不好。
她看着一无所知的凌木,谈了口气。
这个傻子,要拜谁为师,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么?
是的。
韩归眠已经想明白了。
那黑袍人,就是柏凝!
早早的就潜入清源宗,一路跟随。
不然的话,她不会如此在意月息和哥哥的婚事。
不会如此莫名其妙、没有一点征兆的,出现在婚宴现场,将一切搞乱。
而且!
如果她是其他人,为何羽梨如此在意她?
非要绑了自己,找寻她的下落。
此前,怎么不见羽梨这么做?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上次去院子,韩归眠是有印象的。
自己曾经为他们练过灵器,也知晓他们和柏凝之间的过节。
“被自己烧死的黑袍人”就是她想要拜的师傅,而那人,正是柏凝!
是了。
自己过去,总是在下意识否定这个猜测。
明明对方的身份,已经浮现在自己眼前,却还是刻意避免。
如此一来,对方不愿意让自己看见模样、不愿意收自己为徒都变得情有可原。
她曾经当着柏凝的面,和凌昭一起指责柏凝,说她罪行累累,本就该死。
又多次出言讥讽挖苦,讽刺她强占月息姐姐。
……这么一想,柏凝大概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毕竟自己已经蹬鼻子上脸到如此地步,对方居然一句话不说,就由着自己胡来。
可,若她并非大奸大恶,那和她站在对立面的哥哥他们呢?
他们难道大奸大恶?
韩归眠再度沉默下去,不愿意细想关于善与恶的分类。
她只是在良久之后,下定决心。
她还是要拜柏凝为师。
利诱也好,祈求也好。
她不能再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韩归眠缓缓舒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她知道要去哪里捉人了——按兵不动。
柏凝肯定会再上清源宗,找到月息和她哥哥的。
她无需离开保护罩,只需安静地待着,守株待兔就行。
想到这里,韩归眠接过凌木佩剑,用自己还没什么力气的手腕,在地上缓缓刻字。
“师傅会来的。”凌木拧着脖子,将这几个字念出声来。
只是凌木在看见这句话后,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情绪。
他定定看着韩归眠,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修炼的。”
他从韩归眠的手里面接过剑,认真道:“既然我可以半个时辰学会御剑飞行,那我也能学会剑招,领悟剑道。就算师傅不出现,我也不会再面临危险的时候,只能靠你们出手想救。”
“师姐,我去练剑了。”
他笑着,冲着韩归眠告别。
而后,翻出墙去。
哪怕开着的大门,就在眼前。
韩归眠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半晌,缓缓笑起来。
眼底终于不再是空落落的。
也不再只是守在凌昭身边,一语不发。
她尝试着张嘴,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至少要保证,她下次遇见柏凝之时,能够说出几句话来。
“啊……”
院子里面,一时之间,只剩下各种短促的音节。
而她也没注意到,其实就在凳脚的不远处,有一滴黑色水珠。
已经挂了许久。
从她被救回清源宗开始,便一直漂浮、悬挂在附近。
柏凝也是很无奈。
自己本来是怒气冲冲,上山来发火、质问的。
可是刚好赶上韩归眠重伤。
月息这院子,可谓是人山人海,每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够把她淹死。
她虽然违背了花栖枝的意思,上山来找人茬。
可这不代表着,在面对这么多的时候,还要一股脑地冲上去。
是以这些日子里面来,她都安安分分地待着。
只是偶尔实在是烦躁,这才下山去,随便杀几个仇人,舒缓一下心头郁气。
那些行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真正想做的事,想问的人,根本没有问好。
心头的郁气,自然难消。
所以当夜,柏凝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清源宗。
人似乎已经散去,没有多余的气息。
柏凝安静地待着,里外感受了一番后,确定藏在暗处的眼睛,也消失无踪。
现在,再没有人能保护月息。
她附在凳子上,不多时,便感觉自己身形下坠——凳子被人搬起来,往屋子里面放去。
对方脚步轻缓,呼吸均匀。
步履从容优雅,好似漫步花间。
其人身份,不言自明。
柏凝在凳子被放下的瞬间,凝聚成人形,右手死死卡在对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
月息面上还是惊讶的神色,并未有恐惧凝聚。
她的发丝因为柏凝的举动,而纷纷扬起。
月光总是格外偏爱她,现如今,还有月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落在她堪称白璧无瑕的面上。
“你……”月息面上,终于有了震惊神色。
而柏凝面无表情的,收紧她脖颈上的手,防止她发出多余的声音。
“好久未见,清月长老。”
她的声音没有变化,像是这夜一般幽深沉寂。
而月息被她挟持者,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出声安抚。
气若游丝。
“你先松开好不好,我有点难受。”
“难受便忍着。”柏凝垂眼,半晌后,才继续道:“我那日,在你婚宴上说的话,你可还有印象?”
“阿凝,你是在怪我吗?”月息面上露出脆弱的笑容来。
似乎她还是多年前的孤女。
柏凝还是救她于水火的大英雄。
“不,我只是提醒一下,我说过,每一个污蔑我、非议我的人,我都会慢慢找上门来。”柏凝的脸被遮蔽在月色之中,看不分明:“所以。我现在找上来了。”她漆黑的瞳孔,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现在,劳烦清月长老告诉我一些过去不知晓的事情,倘若能说出口,我便暂时能留你一命。”
那话,说得和其余人,并没有什么相同。
可她死死卡在月息脖颈上的手,却足以证明,她的心情并不像面上那般宁静。
“阿凝,你弄疼我了。”月息还是那模样。
温柔地笑着,如天边明月一般,不因乌云掠过,而失其光泽。
而柏凝却不会像是曾经那般,将所有的力气卸去,轻声细语地哄着月息。
甚至于,她手上的力气更大。
“清月长老,劳烦说说,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要松开我,我才能说,不是么?”
月息呼吸不畅,面上的笑容也难以维持。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也要勉强挤出微笑,看向柏凝:“我们坐下来聊,不行吗?”
柏凝蓦然松开手。
不是因为被月息触动,而是确实如月息所说,她一直卡着别人的喉咙,别人也说不了话。
柏凝收回手,藏在黑暗里面。
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女子。
对方身体纤弱,长发如瀑,现在虽然狼狈地咳嗽,却看起来别有一番美感。
气若游丝,却美不胜收。
月息平复完呼吸后,淡淡望向柏凝:“阿凝,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来得早了,怕立即又死一遭。”柏凝声音不无讥讽。
而月息却依旧笑着,低声问:“可要喝点茶?我给你泡。”
“不必,我怕你在茶水里面下毒。”
“阿凝,你我之间,非要如此么?”
月下美人伤心地看着自己,好似自己是什么负心薄情之人。
柏凝几乎被逗笑。
她声音更沉,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月息,收起你假惺惺的那一套,你这模样,已经骗不了我。”
“阿凝,我不知道你究竟听人说了什么。”
月息的眼角,已经有泪光凝聚,“可是我为你守节二十余年,日日夜夜盼着你复苏。期间忍辱负重,哪怕是待在清源宗,也没有怨言。如今,你就这么对我?”
她说得真情实感。
好似事实便是如此。
柏凝的手几乎控制不住,便要将眼前的女人活活扼死在面前。
她咬着牙,压抑怒火,“月息,我待你不薄,你为何恨我至此?”
“阿凝,我何曾恨过你?”
月息轻轻擦拭眼角泪水,哭声哀泣:“哪怕是在过去,你总是肚子离开,将羽梨扔给我照顾,我也毫无怨言。只是安静地等着,盼着你早日归来。”
“是。”
柏凝笑出声来,“你等着我,和韩绛蟾一起。”
她的怒意翻涌着,勉强维持着的情绪,已然压抑不住。
柏凝欺身上前,将人按住。
也不需要额外拿剑,手臂直接化作利剑,刺向月息眉心。
“现在,告诉我,你过去究竟做了什么?”
月息头发散乱,后腰抵在桌子上,只需要稍微抬头,那黑水化作的长剑,便会将她钉死在原地。
她却一双眼,泪盈盈看向柏凝。
“我只是将一颗真心,给了你而已。”
“你在糊弄谁?”柏凝冷笑。
月息闻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水珠子,从眼角流淌而下,“你总是如此,愿意相信其他人,而不愿意相信我。”
温热的、带着体温的水滴,浸润了柏凝的肌肤。
她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眼泪的温度。
手指好像是被烫到,柏凝立即送开手,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而月息,则捂着喉咙,眼睫毛都已经被泪水打湿。
“过去是如此,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愿意相信。现在也是如此,旁人的三两句话,你便要拔剑刺我。”
她面容哀伤悲戚,似乎蒙受了什么不白之冤。
“从以前到现在,你有听过我说话,又真正了解过事实吗?”
这一句话,好似一记重锤,锤在柏凝的天灵盖上。
“我何时未听你说话?”柏凝不自觉,出声询问。
“我曾告诉你,羽梨心思深沉,兽性未退,在对待其他人和事上残暴异常,你可曾信我?”月息流着泪,低声说着。
而柏凝,不说话。
因为过去,她确实不觉得羽梨一个小鸟,能有多残暴。
近些日子,她倒是清楚了。
“你总将她和我扔在鸾鹤谷里面,你可知道,我那些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
美人的脖颈上,红色手印份外明显。
柏凝看着这一幕,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之前的认知错了吗?
其他人都骗了自己吗?
月息其实没有对不起自己吗?
一切一切,像是混乱又毫无逻辑的大网,将柏凝束缚其中。
她来不及理清这一切,只能深深看一眼月息。
“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阿凝……”
月息流着泪,美目望向她。
眼底似乎有一汪水。
“可是月息,你好像真的认为我是傻子?”
第55章
柏凝冷眼看着眼前人, 一字一句地问。
“他山之石,是怎么回事?”
月息泪珠挂在眼睑上,楚楚可怜地说着:“我也是无计可施。”她抬眼, 看着柏凝,从柏凝的角度, 正好看见她双眼通红, 脸颊是泪。
她低声说:“你知晓的, 我在修真界本就无物可以傍身。你死之后, 面对花栖枝的刁难, 更是无计可施, 便只能求助清源宗……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让我交出他山之石,是这个用途。”
“是, 总是他们胁迫与你。”柏凝沉声反问:“可我看, 你这个清月长老, 当得很是风光。”
“阿凝, 难道你希望我死在花栖枝手上吗?”月息擦拭着眼泪, 一幅受伤颇深的模样。
叫柏凝一时之间, 无话可说。
她总是说不过月息。
过去如此, 现在亦如此。
哪怕自己带着滔天怒意而来, 可月息总是能轻而易举化解,甚至让柏凝开始自我反思:莫非自己真的错怪了月息?莫非自己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受了旁人蒙蔽?
其他的人所说话的真实性, 柏凝暂且可以不考虑。
可是。
花栖枝和凌昭口中的月息,可不像她亲口所说的如此委曲求全。
柏凝沉沉看着月息, 好半晌后,突然发问:“那清源宗藏书阁内, 你所编写的书,又是怎么回事?”
她目光审视,其实已经开始犹豫。
“身为长老,总得有点东西傍身才行,不然的话,其余人是会笑话我的。”月息轻声说。
“是,是得有东西傍身。”
柏凝眯起眼:“那你为何故意将涵盖困住我藤蔓的内容,分开书写。”她不住冷哼,“照我看来,你只希望世人看见,你是如何在困住我尸体上,出了一份力。可是却不愿意让旁人知晓,究竟要怎样,才能带走我的尸体。”
“阿凝,我不知道啊。”月息梨花带雨,着急地朝着柏凝走来。
嘴里还不住辩解:“我只是把知晓的内容写了上去,我不知晓里面具体清醒。定有人恶意篡改内容,捉弄于我。”
说完后,还不住可怜兮兮地看柏凝,“阿凝,你莫要错怪了我啊。”
柏凝看着月息如此真情实感,一时之下,也开始犹豫。
“能有谁捉弄你?”
柏凝问。
“我怎么知晓?大抵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族可以傍身的女子,在这修真界之中,就是容易受磋磨把。”
“……”柏凝不说话。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倒是月息,见柏凝陷入沉默之后,更加受伤,“还是说,你也不信我?”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坠落。
“自我成人以来,一直都跟在你身边,我的脾气秉性如何,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居然愿意听信外人的言论,如此污蔑我。”
月息的手撑着身子,踉跄一下,缓缓坐在凳子上。
她不擦眼泪,就让眼泪如此流淌。
“我知晓了,你根本就不是想要来见我。你是来杀我的,对吧。”
她抬起脖颈,一双眼睛定定瞧着柏凝,语气酸涩,“既然如此,你动手吧。”
雪白的脖颈几乎在夜里泛光。
而脆弱的女子,也闭上双眼,安静等待她的死亡。
柏凝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她抿嘴,看着悲伤的月息,良久之后,方才道:“我不杀手无寸铁,自愿赴死之人。”
她眼神直勾勾的,有疑惑,也有担忧。
“你说我误解了你,那我现在便去查真相。”
“阿凝……”
月息美丽的眼缓缓睁开,眼眸之中,皆是情意。
她只叫了柏凝的名字,而后,含泪带笑。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回来。”
柏凝深深看她一眼,而后消失在清源宗。
而月息,则坐在位置上面,等到柏凝彻底消失,这才像是个没事人那般,擦掉面上眼泪,起身将屋子里面的东西处理好,而后打量隔壁房间,看隔壁房间早已熄灯,想来韩归眠没有被刚刚的动静吵醒。
她放下心来,自己也就安静上床。
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吧,夜已经深了。
而且若是柏凝半夜杀回来,自己也有应对法子。
月息闭上眼,呼吸清浅。
而在她隔壁的屋子里面,韩归眠恼怒地推了一把抓在自己的脚腕上的手,眼底都是怒火。
她很想骂人,但是自己现在口不能言,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几个字来。
“为、为什……么?”
为什么拦着她,不让她去见柏凝!
她好不容易想明白柏凝的身份,好不容易等到柏凝再出现,机不可失。
怎么每一次,要做什么事情,都有人捣蛋?
偏偏这次捣蛋的人,韩归眠还不能随意发脾气。
毕竟眼前人昏迷了好久,才骤然惊醒。
一身的伤,不是凌昭又是谁?
此时他尚未恢复,身体也没什么力气。
虽然抓着韩归眠的脚腕,却没有用力。
若韩归眠稍微狠心一点,强硬掰开凌昭双手,她是可以出现在柏凝面前的。
只是现在凌昭模样凄惨,韩归眠无法狠下心来。
结果便是,她看着机会再次从眼前溜走。
等到柏凝彻底消失,失望之余,也不敢冲着凌昭发脾气,怕刺激了病人。
情急之下,只能结结巴巴问出个“为什么”来。
“刚刚不是好时机。”凌昭的声音还很虚弱,说话也中气不足。
“机、不可失。”韩归眠大概确实很生气,所以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刚刚前辈在和清月长老对峙,你就算过去,她也不会搭理你的。”凌昭低声说。
他的伤太重了,几乎每说一句话,便要喘息片刻。
刚刚那句话说下来,比韩归眠还要吃力。
“不、试试,怎么……”韩归眠还想要解释。
“试了也无用。”凌昭轻声说:“而且你贸然过去的话,清月长老会生疑。到时候,可能会传到师傅耳朵里面。师傅和柏凝,一直不对付,而你作为他的妹妹,居然拜柏凝为师……他应该会很难过。”
韩归眠听到这里,沉默下去。
是了。
刚刚情况紧急,居然忘了月息和哥哥的关系。
自己见柏凝、求柏凝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背着他们来。
她不希望哥哥觉得,自己背叛了他。
哪怕自己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但是……事出有因。
就像是月息自己所说,一切事出有因,她也是迫不得已。
韩归眠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想到这里,韩归眠终于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你、醒、醒了?”
她不再纠结柏凝的事情,而是看向凌昭,眼神皆是担忧。
“嗯。”
凌昭点点头,笑起来:“此前我便有意识,只是眼皮沉重,一直抬不起来。方才感受到你想要去找前辈,情急之下,便睁开眼来。”
韩归眠面上流露出笑容,“那你得、谢谢我。”
“多谢韩少阁主。”凌昭并未客气,立即应下。
“你才醒、多休息。”韩归眠已经能一次性,说六个字。
她站起身来,将人扶着,好生回到床上,还不忘为他盖好被子。
“多谢。”凌昭说。
韩归眠点点头,而后蹑手蹑脚地去了隔壁间。
她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回到自己房间里面,却不曾想,在她关上房门的瞬间,月光之下,月息美丽的脸颊,若有所思地盯着瞧。
原来还没睡啊、
她看着韩归眠的房门,垂眼,心中合计着,却一语不发,也关上窗户。
先睡吧。
她躺回床上,像是没事人一般。
甚至于第二天的时候,看见已经醒来的凌昭,还兴奋不已。
“终于有点恢复的迹象了。”月息笑眼盈盈,她手里拿着熬好的药,递给凌昭,随后状似不经意一般,问韩归眠。
“眠儿,你昨日睡得很早么?”
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凌昭身边的韩归眠,闻言嘴角笑容凝滞片刻。
而后垂眼,缓缓摇头。
“没有么?我看你房间的灯早早便熄了,还以为你已经睡着。”月息笑着,指着桌上食盒,轻声道:“本打算让你尝尝我带回来的糕点,又怕打扰了你,结果就硬生生放着了。”
韩归眠笑起来,朝着月息摆手。
反正她是个哑巴,也不用额外想什么解释办法。
“不爱吃点心吗?”月息善解人意地笑起来,“那下次,给你带大鸭腿?”
韩归眠笑得干净,重重点头。
月息面上笑容真切了一点。
她站起身来,对韩归眠和凌昭道:“对了,凌昭醒来这件事情,我需要给你们掌门说一下。”她温柔地笑着,好似一汪水,柔软透亮,“你们掌门可没事都在问我,想知道你俩现在的情况呢。”
她说着,便往门口走,已经出了院落,又好似想起什么来,隔着栏杆,回头看。
“眠儿,待会回来,给你带大鸭腿。”
说完这句话后,这才离去。
她一路往清源宗最豪华气派的建筑走,一路上,都有弟子和她打招呼。
“清月长老。”
“掌门夫人。”
“月息姐姐。”
来来往往的人,有着不同的称呼。
而月息,只需要盈盈一拜,便能脱身而出。
她走到清源宗议事大厅,由着其他弟子上前去通报。
独自坐了一会儿。
估计是她平日以来,脾气实在是太好,所以见她无聊,还有小弟子主动上前搭话。
“师娘,为何你不和师傅同住一处,而是要待在那小院子里面呀?”
小弟子是个眼生的,虽然模样灵巧,可眼神光算不上精明。
有一种聪明但又不太聪明的感觉。
月息见状,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揉了揉小弟子的脑袋,微笑着说:“寻常你们师兄弟太容易受伤,我在药园里住着,你们受了伤,来找我便能找到,而且取药也很快。”
小弟子被揉了脑袋,脸颊红红:“原来是这样啊。”
她抬起脸,敬仰地看着月息,“师娘,你真是个超级无敌温柔的大美人!”
月息被这一番话给逗笑。
她又伸出手,捏了捏小弟子的脸颊,手感肉嘟嘟的。
“你也是个超级无敌可爱的小修士。”
小弟子脸颊红红,不敢再和月息说话。
只是安静陪在月息旁边,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偷摸瞧两眼月息,在被发现之前,又快速移开眼。
月息对于这种视线,已经习惯。
她看着小弟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零食,“饿了么?要不要吃一点?”
小弟子闻言,急忙摇头:“不行的,若是偷吃的话,师父会生气的。”
“在说我坏话么?”
男子的声音犹如穿堂风,吹开大门,带来清凉之感。
小弟子闻言,立即跑到旁边去待着,似乎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
月息只得放下手中糕点,看着一身华丽,器宇不凡的男人,轻声道:“如此严肃做什么,莫要把她们给吓坏了。”
“修炼之人,对待万事万物,自当严肃。”韩绛蟾理了理身上的丝绦,确保每一道链子,下垂的形状都优美。
玉佩和下摆相得益彰,不会使得下摆皱巴巴,也能够看见玉佩光泽。
他如仙人一般靠近,而后,坐在月息身边。
“怎么今日,一大早便来找我?”
“自然是有消息告知。”
她说着,视线不动声色地,瞥向屋子里面其他人。
韩绛蟾心领神会,他视线落在屋内众人身上,“你们今日早课练了没?”
“回掌门,已经练过。”
“练了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
“可以。”韩绛蟾点头,随口道:“按你们的资质,应当可以领任务,出门游历。”
“掌门,我听说师兄师姐他们,都是修行满三年之后,才领任务出发的。”
“现在时局不同。”韩绛蟾自有一套说法,“你们师兄师姐被委以重任,一些凡间俗事,便分不出精力来。正好,这些低阶任务没有难度、又能增长见识。倘若可以的话,你们大可以去接任务。”
“是,掌门,弟子知晓。”
韩绛蟾话已经说到这里,清源宗其他弟子,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纷纷领命离开。
一时之间,人倒是走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事?”韩绛蟾等到人走完之后,轻声询问。
“昨夜,柏凝来找我了。”月息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
“她怎么进来的?”韩绛蟾的反应,比月息大得多。
他长而浓密的眉毛拧起,在眉宇之间,拧出疙瘩来。
“我也不知道。”月息认真回忆着:“她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月息说着,又不太确定,“这天底下,又能让人突然出现的术法吗?”
“没有。”
韩绛蟾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哪怕是师傅,修为如此高深,也无法做到凭空出现。”
他说完这句话后,酝酿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甘心地吐出下一句话来。
“柏凝的修为,现在可是又精进了?”
“我不知晓。”月息温柔地笑起来:“我感知不到她的水平,料想,应该远在我之上。”
对于自己不足的地方,她并没有遮遮掩掩,不愿意承认。
而是将自己已经知晓的信息,再度整合出来。
“昨天柏凝告诉我,说她已经在藏书阁里面看过我写的书。”她将自己已经推想出来的猜测,告诉韩绛蟾,“似乎在之前,柏凝便已经进过藏书阁,而且,不仅是开放区域。”
韩绛蟾拧眉,“你的意思是说,有内鬼带她去看了其它权限的书?”
“正是如此。”
月息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在撰写的时候,将藤蔓的功效和祛除办法,分开来,写在不同的书里面。而柏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昨晚逼问于我。”
“会不会是她看了其中一本,没看见处理办法,所以猜出来的?”韩绛蟾问。
“当然有可能。”月息点点头,而后又给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更倾向于,柏凝去过其他层。”她看向韩绛蟾,轻声询问:“你讲另一本书,放在第几层的?”
韩绛蟾思索一番后,摇摇头。
“你等一下,我问问。”
看来他已经记不清了。
月息也只能顺从点头,“好。”
她安静地坐着,看着韩绛蟾拿出玉简,在玉简上捯饬了一会儿后,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如何?”月息见状,小声询问。
“他们说,没有这本书。”韩绛蟾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眯起来,惊疑不定。
月息也被这个消息所惊到,“怎么可能?”
书是她亲手编撰而成,废了将近半年的功夫,几乎收集了所有耳熟能详的原料,加以批注删改,这才好不容易编成。
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没了呢?
她犹豫看向韩绛蟾,“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根本没有放进藏书阁,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怎么可能。”韩绛蟾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糟心事实在是太多,叫他难以接受。
他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那东西你是看着我放进藏书阁的。最初放在第一层,你还不满意,又挪去四十五层,到最后,又放在第四十九——”
说到这里,记忆回笼。
韩绛蟾那总是低垂的眼,蓦然睁大。
他坐直了身子,都顾不上整理身上的丝带,而扭头看向月息。
“你的书,我知道在哪儿了。”
“何处?”
“本该被我放在第四十九层。”
“本该?”月息看向韩绛蟾。
“对,本该。”
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面上烦躁消散,只剩下得意笑容。
“你还记得吗,之前眠儿想要我给她第四十九层的权限,想要去看书。”
“记得,为了这件事,她还和你闹了很大的脾气。”
“嗯。”
韩绛蟾点头后,又继续说:“当时,其实我不打算管她的。可是半夜突然反应过来,第四十九层之上,放着的书里面,记载了和青木龙剑有关的消息。”
说到这里,月息记忆已经回笼,身后出了一背的冷汗。
“是我写的。”
“嗯。”
“眠儿可曾看见?”她立即扭头,问韩绛蟾,“应当是没有,我去的时候,这本书落在地上。上面翻着的页数,距离记载青木龙剑的距离,还有许多。”
月息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怀疑,那时候,柏凝便已经入了清源宗。”
“那么早?”月息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嗯。”韩绛蟾点头后,又才继续解释,“当场,我在藏书阁第四十九层里面,发现了一滴带着剑气的黑色水滴。之后又大肆搜寻了一番,发现清源宗内外,几乎每一寸,都被黑色水滴所覆盖。”
“当时未来得及深究,后面更是一堆糟心事。”
“现在看来,这黑色水滴,只怕是和柏凝有脱不开的联系。”
听到这里,月息也是双眼发直。
良久之后,居然缓缓叹了一口气,“她变了。”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韩绛蟾一时没能跟上月息的脑回路。
月息见状,也只是笑。
“以前有什么事情,她都是提着剑,直接杀到对方家门口去。现如今,居然也学会了渗透蛰伏这一套。”
“过去二十五年,人总是会变的。”韩绛蟾说。
“不、也可能是她收到了什么限制。”月息眯起眼,不顾韩绛蟾的情绪,直接否定韩绛蟾的说法。
被如此果决的否定,韩绛蟾面上,有些许不快。
好在下一刻,月息的声音就传过来。
“倘若她有实力的话,大可以不必委屈蛰伏。毕竟她做这些事情,不就是为了了解当年真相吗?”月息冷静地分析着,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但是这些事情,本就不复杂,她若是愿意,早早便能提剑血洗修真界。”
“可现在,藏头露尾的,甚至只能在夜班悄悄出现,威胁我。”
月息眼睛眯起,眼里闪缩着光芒。
“她现在行事有所顾忌。”
而后,抬眼,闪闪发光的眼,看着韩绛蟾,“既然有所顾忌,那她便和过去不一样,不是强大到无懈可击。”
月息抓住韩绛蟾的手,沉声道:“现在杀她,是最好的时机。”
韩绛蟾闻言,缓缓回握月息的手。
“我亦是如此想的,可是,清源宗派出去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捉住她。包括羽梨那疯子,每次都晚到一步,几乎没有和柏凝碰上过。”
韩绛蟾稍显失望,“要杀人,也需要先找到对方才行。”
“不是有线索吗?”月息问。
“你是说黑水?”韩绛蟾叹气:“我查了许久,没有人知晓河黑水来自何处。”
“也就是说,常人涉足过的地方,没有这种东西?”月息问。
“是。”
“那常人未涉足的地方呢?”
“你是说……”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生死海、鸣春涧。”
第56章
虽然还未确定究竟是生死海, 还是鸣春涧。
但是两人已经不约而同,将注意力放在生死海上:鸣春涧一直以来,都以传奇艰险出名, 想要登上鸣春涧的人多如牛毛,可这么久以来, 估计也就柏凝一人成功登上并反悔。
诚然, 柏凝有非常大的可能在鸣春涧。
可是, 出于多方因素考虑, 鸣春涧都不是最合适的搜寻对象。
“因为有两个地点备选, 我们行事, 应当小心谨慎,不能惊动柏凝。免得柏凝不在生死海,未能第一时间将人处死, 会打草惊蛇, 之后再捉她, 便会艰难许多。”
月息将所有可能都设想了一遍, 给出就目前而言, 最周全的结果。
“先排一小部分人, 去生死海附近打探一下。注意, 需要顶着绞杀花栖枝的名头, 不能让旁人起疑。”
“知道了。”
韩绛蟾站起身来,“生死海附近林子, 瘴气甚重。待会儿, 我去找眠儿,让她准备一点灵器药物之类的, 看看能否屏蔽瘴气干扰吧。”
“眠儿现在还未恢复,你便要去麻烦她么?”月息闻言, 有点犹豫。
“炼点小东西而已。”
韩绛蟾起身,看向月息:“对了,眠儿就住在你院子里面,你顺便说一下吧。我需要去像师傅请示一下,将事情告知。”
“……我看看吧。”月息无言片刻之后,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当然,也没有直接拒绝韩绛蟾。
她只是随口问:“你师父的伤,现在如何?”
“损了根基,已现老态。”韩绛蟾道。
“也正常,你师傅早在二十年前,便有天人五衰之相。现在虽然潜心修炼,可到底一直不曾突破,修为倒退也很正常。”
月息没有多想其他的。
她只是站起身,对韩绛蟾道:“至于围剿生死海。”
她直勾勾地顶着韩绛蟾,一字一句道:“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韩绛蟾点头,没有和月息多说什么,便先一步离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派什么人去,做什么事情,何时出发,如何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完成围剿,都需要细细思量。
毕竟月息说得对,不能让柏凝太快反应过来。
不然的话,只会让局势更加艰难。
他回到住所,闭门不出。
而月息见状,也慢慢悠悠回到院子里面,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清源宗上一片安宁,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直到半月过后,一小撮人悄无声息地回到清源宗。
他们各自领下秘密任务,等到月半之时,便要离开。
“韩少阁主。”
月息的院子外面,站着许久未曾出现的人。
此时,他穿着一身灰色衣裳,看起来灰扑扑的,身上没有半点配饰,只有手中捏着的一把剑。
“你要去何处?”韩归眠看着凌木,沉声问。
“宗门例安排了一个任务,我得跟着过去。”凌木提着剑,随意回答,而后又看向坐在院子里面的凌昭,好奇询问:“大师兄,身体好些了吗?”
凌昭笑着冲凌木回答:“还好,只是伤口一直未能痊愈。”
“你放心,这次任务的奖品十分丰厚,我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一点好的药草,帮你溃烂的皮肤重新长出来。”
“那便多谢。”
凌昭笑着,见韩归眠在意,便又多问了一句,“你们是要去哪里啊,怎么这一身打扮?”
“我也不知道,只是说跟着走就行,让我们别多问。”凌木说。
“这……应该是级别很高的任务吧?”凌昭也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形,过去哪怕是最高级别的任务,都会提前告知任务内容,却没想到,居然新出了一个如此神秘的工作。
可惜自己伤还未好,不然也是其中一份子。
他有些可惜,而后,又化作担忧。
“这任务可能会万分艰险,你此去,要多多保重。”
“能有什么难得。”凌木笑起来:“要是难的话,应该也用不上我。”
他随意地朝着屋内两人挥手告别,“我去了啊。”
说罢,踩着月色,走到山头,和其他人汇聚碰头。
他们之间,没有互相寒暄,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等到人已经差不多以后,这才统一的,为每一个人分发玉牌,要求其挂在腰间。
凌木看着玉牌,有些好奇:“师兄,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分发玉牌的清源宗弟子,闻言看了一眼凌木,面容有些尴尬:“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说这东西有大用处,所以让你们戴着。”
“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要怎么用?”凌木有些疑惑。
“这……掌门确实没来得及说。”
“好吧。”看发玉牌师兄的表情不似作伪,凌木也就不再多问。他安静将玉牌挂在腰间,而后回到队伍里面。
等到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悄然离开清源宗,一路狂奔而去。
生死海外,瘴气密布,生灵死绝。
但凡有涉足之人,闻到瘴气,不出三息便会暴毙而亡。
而就是如此艰险的环境,此时却有一小撮的人马,弯腰驼背,谨慎前行。
“奇怪,花栖枝怎么没有派傀儡出来应战?”
有人小声疑惑着:“此前才刚进入这地界,花栖枝的傀儡便跳出来了。”
“小声些,莫要喧哗。”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问出问题的人,都被训斥一通。
众人只能藏起心底疑惑,继续往前。
“咚”
一个弟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
脸色青黑,嘴唇发紫,口吐白沫,浑身颤抖。
显然是毒气已经入了肺腑。
这个场景众人已经是司空见惯,并没有过多犹豫。
甚至于来不及给自己的同门收尸,便低着头,在毒气之中穿行。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本来三十余人的小分队,一时之间,只剩下不足五人。
凌木看着这一幕,心里慌张不已,“师兄,究竟是什么任务啊?”
“我也不知道。”
队伍里面,早已经没有此前的纪律严明。
毕竟会训斥他们的人,因为张嘴说了太多的话,瘴气吸入太多,已经死在森林外围。
所以现在,他们不再顾忌着什么任务——命都要没了,说两句话又如何。
“我只知道,只需要往里面走,穿过瘴气林就行。”
凌木脸色已经开始泛青。
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瘴气入体。
他问:“只是如此?”
“应当是。”
“可是这瘴气林如此凶险,我们都没有成功穿过,便已经几乎死完。”凌木表情难看:“哪怕我们侥幸能够完成任务,可之后,要怎么出来?”
“可能掌门会来救我们吧。”
“他既然能来救我们,为何不能自己来执行这莫名其妙的任务?”凌木脸色难看。
在说话之间,又吸入不少瘴气。
“别说话了,再说话,你和我都会死的。”
对方制止了凌木的抱怨,并且沉默地继续往前。
凌木已经感受力不从心。
眼前的树木,逐渐出现重影,四肢变得酸软无力,头晕眼花。
天旋地转之际,他看见了始终漂浮在头上的瘴气。
紫色的、黑色的、压抑又密集。
他看见了枯败的树枝,光秃秃的,枝干上面,似乎还有鸟巢。
只不过没有鸟的踪迹。
他倒在地上。
看着灰蒙蒙的一片,闭眼之前,甚至看不见蓝天。
只有瘴气,一望无际。
凌木闭上了眼。
陷入漫长而又令人恐惧的黑暗之中。
意识消散,魂体飘零。
突然之间,一根线似乎扯在他的脑袋上,扯着他,摇摇欲坠,就这么从混沌之中带出来。
他猛得,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他感受到湿润的气息,正欲左右打量询问,突然之间,听见许久未曾听过的动静。
“醒了?”
懒洋洋的,好似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刚醒来,凌木的脑子还不够用,所以并未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只是疑惑反问:“你是?”
“脑子摔傻了。”
来人语气轻松,而后朝着身后喊了一声,“花栖枝,你把人给炼傻了。”
听见这名字后,所有记忆回笼。
凌木“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紧紧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声音紧绷。
“花栖枝?”
“你放心,她现在没空收拾你。”对方的声音含笑。
“这是……”凌木惊疑不已,却在听见对方声音后,终于回过神来,惊讶睁眼:“师傅!”
随着这一嗓子嚎出口,四周亮起灯光。
蓝色的火焰,在洞穴里面燃烧着,将幽暗洞穴,勉强照出全貌来。
幽暗、潮湿。
像是蛇类的聚集地,没有多余的物件。只有几颗蕨类,还顽强生长着。
洞里为数不多的亮色,便是那几抹可怜燃烧的焰火。
和眼前一身青绿之色的女人。
“师傅!!”
凌木看见对方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凄惨极了。
“师傅,徒儿差点再也看不见你了!”
他用膝盖做支撑,人往前走了两步,抱住柏凝小腿。
“我差点就死在瘴气林外面了呜呜呜。”
“别哭了,你就是死了。”柏凝由着他抱自己小腿,也不挣扎,只是觉得好笑。
说出口的话,却很扎心。
“什么?我死了?”
凌木立即止住哭泣,不可置信地看着柏凝。
“嗯。”
柏凝淡定道:“不信你掐一掐自己,看看能不能感受到疼痛?”
凌木闻言,果然按照柏凝的意思,照自己胳膊,狠狠掐了一把。
真的不痛。
凌木的眼泪再度汹涌,“完了,我怎么就死了。都还没有来得及拜入你的门下,炼成修真界第一剑仙,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他扯着嗓子干嚎,差点把嗓子喊劈,“都怪花栖枝那魔头,没事设置什么瘴气林,太歹毒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中道崩阻呜呜呜呜呜!”
“好吵。”
洞穴的深处,传来花栖枝不耐烦的声音。
“把他带远一点,不要影响我。”
“好好好。”柏凝拎住凌木的后颈,轻声道:“我去盘问他们要做什么,你慢慢忙。”
“嗯。”
花栖枝回应之后,柏凝便提溜着凌木,到断壁残垣之中坐下。
她坐在半月山庄破败的牌匾旁边,随意从旁边扯了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好以整暇地看着凌木。
“你们清源宗的人,不是要去抓柏凝么?怎么偷偷跑来生死海,找花栖枝麻烦?”
“不知道啊。”凌木还在哭,虽然换了一处地方,但是没有影响到他继续抱柏凝大腿。
他现在,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整个人几乎趴在地面上,只有上半截身子,勉强贴在柏凝腿边,继续哀嚎。
“师傅,怎么办,我死了!!”
“行了,别嚎了。”
柏凝有些头痛地堵住耳朵,无语道:“我刚刚说你死了,是骗你的。”
“啊?可是我身体确实没知觉了。”凌木停下干嚎。
“你中毒太深,身体还处于麻痹状态,自然没有知觉。”
“那我没死咯?”凌木激动起来。
他扒拉着柏凝的裤脚,兴奋不已。
“半死不活吧。”
柏凝淡定道。
“这什么意思?”凌木没懂,担心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伤病,语气也变得小心谨慎。
“你中毒太深,五脏六腑已经衰竭,绝无复苏的可能。”柏凝倒是淡定:“所以花栖枝换了你的五脏六腑,排出你体内的毒,虽然神魂意识还在,不过说是活人,也不太相似。”
凌木小心询问:“师傅,能说的简单易懂一点吗?”
“……罢了。”柏凝无语,还是朝着这个好运的倒霉蛋解释。
“你现在是人,又是傀儡。”
“啊?”凌木张大嘴巴,难以置信。
柏凝倒是很能理解凌木的心情。
毕竟在花栖枝这么说的时候,她也觉得如此魔幻,不可思议。
“什么叫是人,又是傀儡啊?”凌木问出了柏凝曾经问过的问题。
而柏凝,则将花栖枝的说法,告知凌木。
“你知晓天枢炼傀术吗?”
“听过,传言中世间最恶毒、最卑鄙的术法。将活人炼制成傀儡,供花栖枝以驱使。”
“你听的是谣传。”柏凝说。
哪怕在不久之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花栖枝破天荒的,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解释清楚了何谓天枢炼傀术。
“天枢天枢,乃北斗之首,象征权与智、吉。纵然是炼傀,也意在度化世人,带来和平与希望。”
这一通话,听得凌木晕晕乎乎的。
“师傅,你的意思是说,天枢炼傀术其实是无上心法,并非什么魔道之法?”
“是这意思吧。”柏凝也不太能立即下论断。
但她可以继续照搬花栖枝的说法,朝着凌木解释:“因为你身未死,只是五脏衰竭,所以花栖枝利用天枢炼傀术,将你五脏部分塞入枯枝、稻草等作为替换。而皮肉、骨血包括灵脉,依旧如初。”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还能修炼?”凌木犹豫着问。
“没错。”
“不过五脏都没了。”他抬起手,按在自己心跳的位置。
良久之后,一脸正色地对着柏凝点头,“真的不跳了耶!”
柏凝哑然。
片刻之后才继续,“之后,你将不需要进食、也不会受五脏所累。”
“怎么开心不起来呢?”凌木低下脑袋,垂头丧气。
“放心,还有更坏的消息。”
柏凝淡定道:“你从今以后,就是花栖枝的傀儡。”
凌木抓着柏凝的手,已经松开去。
他整个人趴在地面上,呈五体投地姿态。
“当傀儡啊……”
他略显绝望。
“放心,花栖枝没事不会叫你的。”柏凝淡定,“以你的修为,还不如林间瘴气来得强。”
“师傅,我已经很伤心了,你说这话,是想要我自杀以证剑道吗?”
像一具尸体趴在地上的人,传出闷闷声音来。
柏凝勾起嘴角。
说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柏凝也该问点正事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不知道啊。”凌木抬起头,下巴抵着地面,艰难回答:“我一路上也问了许多次,都没人开口。”他对着柏凝,没有什么防范之心,当然,可能是自己已经身为傀儡,再防范也没用,便不假思索,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像是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部倒给柏凝。
“这次的任务来得奇怪,并不是再任务堂自己去领。而是直接由掌门亲自点名,要求被选中弟子接下这个任务,若是有不从者,便去清心崖下思过。”
凌木缓缓说着,“而且任务内容也很奇怪,只要求我们横穿瘴气林,到达生死海就行。至于到达之后要做什么,并没有交代。而我们是留下来,等应援,还是直接打进花栖枝老巢,活捉花栖枝,也没有交代。”
他挠挠后脑勺,“你说奇怪不奇怪。”
“确实奇怪。”
柏凝眯起眼。
要知道,她本来是在山下,搜寻过往消息。
想要论证一下月息所言,是否属实。
可一个能够佐证月息说辞的人,都没有出现,她便被花栖枝“嗖”的一声,直接牵回生死海之中。
哪怕自己不在花栖枝面前,她也能控制自己的行踪。
柏凝出现在生死海之时,最初是有些不满的。
可是,在看见瘴气翻涌,杀意暗藏后,又只能压下不满,去四周巡游。
结果,遇见一堆尸体。
若不是有凌木这个熟面孔在,柏凝还真想不到,向来花枝招展的清源宗弟子,居然打扮得堪称简谱,出现在生死海附近。
狗狗祟祟,一看就没有安好心。
出现在生死海附近,不是柏凝最在意的。
最在意的,是他们为何换下这身衣裳。
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来,可是,为什么?
他们在防谁?
柏凝都不需要稍加思索,只需用大拇指想想,便知道,他们定是在防着自己。
毕竟修真界已经太平许久,自己是修真界唯一的变数。
防着自己,却来到生死海。
这个消息,对柏凝来说,绝对不算好。
甚至柏凝可以猜测,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就藏身在生死海里面。
想到这里,柏凝站起身来,随意对凌木道:“这里的空间没有灵气,你要是想要练剑的话,可以去外面修炼。”
“可是师傅,我的修剑术进展很缓慢。”凌木有些丧气。
“与你相别已经快有月余,我日日勤俭,两眼一睁就是练剑。一直练到月上中天,才敢休息。可是剑术进展,却不如人意。”
他趴在地上,像是一条伤心的小狗。
“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练剑啊?”
“剑光如水,剑走偏锋;
剑势如风、剑随意动。”
柏凝淡定地扔下这十六字口诀,便消失在原地,“这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剑道,你可以稍加思考。感受风、水,以此来琢磨自己的剑道。”
想尸体一般趴着的人,立即一个飞跃,跳了起来。
他兴奋地双手捏剑,“师傅,我这就去练习!”
说罢,兴冲冲地离开。
而柏凝,也不管他如何。
反正现在已经是傀儡,有问题,叫花栖枝扯回来就是。
她只是一个闪身,回到花栖枝闭关的洞穴里面。
隔着巨大的石头,询问花栖枝。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在你这里。”
“拖住。”
花栖枝没有片刻犹豫,立即给出回答。
柏凝问:“距离出关,还有多久时间?”
“本来还有六天,刚刚救了你小徒弟,浪费了半天时间,”
柏凝蹙眉:“六天半?”
“不,七天。”花栖枝说。
“不是只浪费了半天么?”
“终止部分会有损伤,保险起见,我需要再延长时间,来保障你和身体,能够完美融合。”花栖枝说。
“换个地方融合?”柏凝问。
“不可。”
“为何?”
“我引动天枢炼傀术,需要巨大的怨气和死气。”她声音淡淡:“其余地方,无法满足。”
“我给你找乱葬岗。”
“不可。”
“又是为何?”柏凝蹙眉,感觉花栖枝这么如此龟毛。
“乱葬岗气息斑驳,会影响效果。”
柏凝诧异:“怎么影响?”
花栖枝道:“你需要日日忍受椎骨刺心的疼痛,直至死亡。”
“……你这术法,还是挺邪门的啊。”
花栖枝声音带着疲惫:“毕竟是逆天之法,必定有所代价。”
“好吧好吧。”
柏凝意识到,确实无法转换地图,只能打消那些念头,一边叹气。
“你是会给我找麻烦的。”
花栖枝立即回呛:“你也不赖。”
“看在是救我的面子上,我不和你争。”
她看着眼前的巨石,目光悠远、淡定。
“区区七天而已。”
第57章
“天枢天枢, 乃北斗之首,象征权与智、吉。纵然是炼傀,也意在度化世人, 带来和平与希望。”
清源宗最隐秘的,密室里面, 柏凝的声音不停回荡。
一道虚虚人影, 就这么原模原样的, 将她在生死海中说的话, 做的事情, 全部呈现在众人眼前。
虚影发着光。
照亮了围绕虚影站立之人的模样:皆须发皆白, 形同老者。
唯有两人,模样年轻,姿容上佳。
正是韩绛蟾和月息。
他们等着柏凝和凌木分别之后, 这才合上投影内容, 恭恭敬敬向着五位老人行礼。
“师傅、师叔, 你们也看见了, 柏凝此人, 现在正藏身在生死海之中。徒儿领命, 现在立即号召修真界众人, 前往生死海, 剿灭柏凝及花栖枝!”
五位老者面面相觑,他们思索着, 沟通起来。
“这天枢炼傀术, 居然是正派心法?”
“莫不是过去几十年,是我们冤枉了花栖枝?”
听到这里的时候, 月息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她看着说话之人,表情淡淡的。
“怎么可能, 她屠戮月家是实打实的事情,怎么能称之为冤枉?”
立即有人反驳这种说法。
“心法可能是好的,只是心法如何,也不过是工具。若是用它之人向善,那便能够教化、拯救世人。若是用它之人一心为恶,便为传说之中的魔道心法。”
“正是如此。”
“若是当时修炼天枢炼傀术的人,是月息,只怕便没有那么多波折。”
“未必。”站在最中心的老人,声音略带虚浮。
他柱着拐杖,老态龙钟,“万事万物,当顺应天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虽然天枢炼傀术确实精妙,能做到常人不能及的地步,可是仔细想想,花栖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违背天意,无论是炼制傀儡,还是将我宗弟子救活——诚然,她救了我宗弟子,可对应的,是她背负了不应当的因果,只怕满身孽债,即将步入天人五衰之境,而且衰败速度,将远超一般人。”
掌门到最后,叹了一口气:“是非功过如何,早已无须评判,我们只需要做正确的事情就好。”
他拄着拐杖,身体已经颤抖。
看向韩绛蟾的时候,视线却依旧坚定。
“你是清源宗掌门,未来,清源宗还需要由你来带领。”他低声说着,似乎在与这里的一切告别:“这些危险的事情,就让我们这把老骨头来吧。”
他呵呵笑起来。
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却能看见曾经风采。
慈爱又怜悯。
“我们这把老骨头,死之前,还是要活动活动,不然的话,只怕真就生锈腐蚀咯。”
“师傅,这些本是徒儿与她的过节。”韩绛蟾闻言,大受震撼。
他想劝说,只是对方已经摇头,制止了韩绛蟾还未出口的话。
“为师也希望,之后世人谈起为师的时候,能够有那么一点点的话头,最好能够称颂几句。”
他笑眯眯地,左右打量了一番,“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正是正是。”
五位老人笑起来,眼里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和期盼。
他们打算在从容迎来死亡之前,再散发出一点光和热。
韩绛蟾闻言,表情却算不上好看。
他站在原地,许久之后,还是没有忍住,询问:“师傅,已经过了二十五年,我有对抗柏凝的能力,不需要你事事出面的。”
“而且,这是我作为清源宗掌门人,应当做的。”
老人大抵是真的年纪大了。
他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先反应了好一会儿。
而后才慢悠悠地点头,笑起来:“什么掌门人不掌门人,在师傅看来,你还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娃娃。”
他乐呵呵地说着,面上浮现怀念神色。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看着韩绛蟾,“一转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韩绛蟾只能笑笑,勉为其难地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依旧没能改变前任掌门的决定——
由他们披巾挂帅,征讨柏凝。
和韩绛蟾,只需要守着清源宗就行。
等到韩绛蟾离开房间,又走了很远之后,这才一拳头,砸在旁边古树之上。
他并未用力。
需得无五人合抱,才能将树干围绕起来的古树,却摇摇晃晃,掉下不少树叶来。
叶子落在韩绛蟾的肩膀上,他怨气深重。
“这么多年,师傅还是觉得我不如柏凝吗?!”
他愤愤然,又砸了一拳,“明明我已经当了二十年的掌门人,清源宗在我的带领下,可谓是辉煌不已。怎么一遇见柏凝的事情,他就这么看不起我。拦着我,不让我出去,是觉得我一定会输给柏凝吗!?”
“你莫要多心。”月息站在他身后。
看着韩绛蟾的颓丧模样,面上依旧挂着温柔笑容,“你师父他已经年迈耳聋,应当是没有听清你的意思,所以才没回答你的问题。”
“其他的都能听见,怎么这句就听不见?”
韩绛蟾咬着牙,显然已经认定了,他师傅就是瞧不上他。
“过去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柏凝一出现,便上赶着凑上去,要不然我这掌门也别当了,直接送给她就成。”
“莫要说些丧气话。”月息缓缓走近。
她摘下落在韩绛蟾肩头的落叶,轻声道:“天下谁不知道,你是清源宗的掌门。而柏凝,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魔头罢了。”
“人人喊打,我看不见得。”
韩绛蟾笑了起来,“我清源宗弟子,可一口一个‘师傅’,喊得亲切不已。”
他目光幽幽掠过所有人,面上的嫉妒已经无法遮掩。
“你们是不是都背着我,向往着遇见柏凝?”
韩绛蟾这句话刚喊出来,不远处,便出现两道身影。
锦衣华服,仙气飘飘。
远远看见韩绛蟾身影,便一路小跑着,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礼。
“掌门好!”
“清月长老好。”
刚刚还怒气滔天的韩绛蟾,立即挂上出尘笑容。
他端庄点头,还不忘笑着询问:“这是要去上晚课吗?”
“是呀。”小徒弟们不停点头,还叽叽喳喳地凑上前来提意见,“掌门,晚课上得好久。等下了晚课,我们又饿了,能不能多加一餐呀?”
“这个我到时候,和其余长老商议一下。”
“好耶!多谢掌门!”
两个小弟子欢欢喜喜的离开,等到身影消失,韩绛蟾这才恢复方才的烦闷。
不过情绪已经可控。
至少不会再砸树出气。
他拧眉,“师傅年事已高,身上还带着伤。若是贸然前往的话,只怕会凶多吉少。”
“你太过担心。”月息笑起来。
她为韩绛蟾整理衣襟,语气温柔:“哪怕前掌门有心而无力,但不是还有其他几位长老吗?那几位巅峰之时,也是精彩艳绝,怎么会处理不了一个柏凝?
“既然前掌门已经如此吩咐,我们安心做好手下的事情,等他们消息便可。”
听了这话,韩绛蟾侧目看她。
“你倒是一直没有变,所有事情都放心得很。”
月息笑起来:“每一件事情,总会有个结果的,不是么?”
“倘若是坏果呢?”韩绛蟾问。
“那便把它做成果脯、或者腌制,总有办法入嘴。”
“知道了。”
韩绛蟾深深看着月息。
最后,也只能选择被月息说服。
当天夜里,清源宗又离开了一批人。
和之前不同,这批人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穿着寻常麻布衣裳,好像是凡间老者,慢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他们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往前。
奇怪的是,虽然看起来将行就木,但是却能在天亮之前,下到山峰底部,而后,颤颤巍巍往前。
他们走着。
像是寻常老者,游山玩水。
到点便去吃饭,夜幕低垂,便住客栈休息。
偶尔遇见山贼土匪,拦路打劫。倒霉的,也另有其人。
他们缓缓走着,步履极慢,可一天下来,却也赶了不少的路。
清源宗离生死海,足足有两千里的距离,按凡人脚力来看,得走上许久。
可他们五个老头子,居然在第五天的时候,便站在生死海外围,面对着瘴气,笑呵呵的,不做防护,直接往瘴气林中走。
“喂,那边的老头子,这里不能擅闯,进去会没命的!”
年轻的声音,突然从犄角卡拉里面冒出来。
众人回头,只见得一男子,手中执剑,一双眼睛清明,盯着他们瞧:“就是你们,快点出来,再待一会儿的话,你们都得死在里面。”
是清源宗的弟子。
前掌门见状,摸着胡子,呵呵笑起来。
他杵着拐杖,好奇问对方:“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问这个干嘛?想讹我?”凌木警惕地看着对方。
“不是,老夫只是随口问问。”
他双手都挂在拐杖上,好一会儿后,这才慢慢悠悠开口:“顺便再问一问,你变成傀儡之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吧?除了不需要吃饭,要是随便吃了饭,得自己抠出来以外,没什么不方便……”凌木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和蔼,下意识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等到都快要说完后,这才意识过来,这个话题潜藏的威慑恐惧。
他举剑面向五人:“你们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变傀儡了?”
前掌门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傻孩子,清源专有的通讯仪都忘了?”
“嗯?”凌木捞起玉佩,震惊不已,“这玩意儿,是用来通讯的?”
前掌门贴心补充,“你所遇见的场景,也能传送回清源宗。”
凌木震惊不已:“那我昨天晚上洗澡,你们不是把我看光了?!”
他抱紧胳膊,“啊,老流氓!!”
这无厘头的反应,叫前掌门和其余长老,相视一笑。
“你放心,我们没看这个。”
“真的吗?”凌木将信将疑。
“嗯。”他又问凌木,“孩子,你现在一个人在这外面吗?”
“对啊,里面无法修炼。”凌木说。
“我们有事,想要见见柏凝,你能不能带我们进去。”他好声好气商量着,一点也没有架子。
就是凌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想见柏凝的话,可以去人间蹲守。她最近在人间大开杀戒,应该很好找。”
众人闻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大开杀戒?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几个月前啊。”凌木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她在清源宗闹了一通下来后,不就开始乱杀人了么?”
五人又是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前掌门笑眯眯的,换了一种说辞:“那你的师傅呢?能带我们去见见吗?”
凌木闻言,稍微有点心虚。
“我师父?我师父在清源宗呢,不在这里。”
“孩子,我们不会怪罪你另拜她人为师,我们也只是想见见她,和她聊点事情。”
“真不怪罪?”
“不怪罪。”
“回去之后,也不会和掌门他们告状?”
前掌门笑起来,乐呵呵的:“你看我们一把老骨头,怎么爬得上青碧峰?”
话已经说到这里,凌木也就收起剑来,不再指向眼前几人。
却也没有立即行动。
他问:“你先说说,你们想要做什么?”
见凌木如此龟毛,脾气稍微暴躁一点的长老,没有忍住,朝着凌木就是破口大骂:“你管我们要做什么?倒是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和魔头厮混在一处,和继承了魔头的衣钵。又是傀儡,又是剑术,我看你就是未来的小魔头!”
“慎言!”前掌门表情微变,止住了长老的抱怨。
倒是凌木,成功被激怒。
“你个老东西,胡说什么呢?虽然我是傀儡不假,可怎么就是魔头了,我练剑练得是自然之剑,还没杀过人呢,你不要仗着年纪大,口气也大,在这里胡说八道!”
凌木大概是和柏凝带了几天的功夫,呛起人来,功力深厚。
气得对方脸红鼻子歪。
“你口气才大!”
“我年芳二八,正是青春年华。我才没有口气,而你这个老东西,口气、脚气肯定一应俱全!”
凌木说着,还用手捏着鼻子,一脸嫌恶。
“现在都闻到了,你昨天是不是没洗澡?”
“胡说,老夫每日都有洗浴!”
眼看着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前掌门头痛不已,身形摇摇欲坠,就要晕倒。
“你们别吵了。”
他艰难地靠着拐杖,语气虚弱。
成功制止两人。
“你也安静一点。”看着暴跳如雷的长老,前掌门又望向凌木,“孩子,你看我们也是将死之人,死前的愿望,便是和你师傅聊一聊。方便的话,你不如引路,带我们进去?”
“可是你们年龄太大,过不了瘴气林。”凌木说。
“不用担心,我们自有办法。”
“要是死在半路,还得麻烦我收尸。”凌木道。
“……你说话。”前掌门欲言又止。
“怎么了?”凌木不解。
“没什么。”前掌门笑起来,不在意他的冒犯,只是说:“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和我说话了。”
上一个如此放肆的,还是这孩子的师傅呢。
虽然不拘小节了一点,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前掌门轻声说,“现在,能带我们进去了吗?”
“你等等,我去问问师傅愿不愿意见你们。”
说完这句话后,他“蹭蹭蹭”地往林子里面跑,不多时,身影便被瘴气围住,看不清他的方向。
“师兄?”其余四人皆看向前掌门。
前掌门捋了捋胡子,目光变得坚定,“进去吧,莫等他们跑掉了。”
“好。”
方才还老态龙钟,看起来随时要散架的四个老头子,闻言,立即容光焕发,只见得他们身形快速犹如幻影,快速消失在原地。
只有前掌门一人,拄着拐杖,缓缓往前。
其余四人没有受伤,入天人五衰之境,也没有太长的时间。
所以现在,还有较多的精力和余地。
哪怕瘴气将他们环绕、笼罩,被吸入肺腑之间,可依旧能凭借深厚的内力,将其压下。
不过中了一点毒,无伤大雅。
等到四人先后进了生死海,入耳第一声,便是刚才那小子在扯着嗓子喊。
“师傅!师傅——!!”
活像是山里放出来的猴子,找不到唐僧,正在努力哀嚎。
也不知道他究竟喊了多久,至少这道声音落下后,传来另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后山传来。
“别叫了,你师父不在这里。”
是花栖枝!
四人急忙隐匿呼吸,将自己行踪隐瞒。
凌木和花栖枝,并未注意到有人闯入,还在继续对话。
“花前辈,师傅去哪儿了?”
“不知道。”
花栖枝的声音格外不耐烦,“你安静一下,我有要事,不得打扰。”
“哦,好吧。”
凌木低声道:“瘴气林外来了五个老头子,说是要见师傅,既然如此的话,我就去回绝他们咯?”
“什么?”花栖枝的声音又响起。
“瘴气林外有五个老头。”凌木说。
花栖枝厉声吩咐,“你,躲起来!”
“啊,为什么?”
“能为什么,自是因为你们,有杀身之祸。”
一直藏起来的四人,终于露面。
他们不再压抑自己的修为,所属的威压肆无忌惮,碾压过此地的每一处。
明明只是四个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你们是谁?”
刚刚还在后山嚎叫不停的人,拔出剑,剑尖直指四人。
“你乃清源宗弟子,却认魔头柏凝为师,与花栖枝为伍,有辱清源宗门楣!”
刚才和凌木吵架的男人,第一个站出来。
他苍老的脸上,是容光焕发。
哪怕已经道道褶子,也不能遮盖他的好心情。
白眉覆盖下的眼睛,冒着精光。
此时,他掏出流星锤,看着凌木,讥笑一声,“现在,我便要为清源宗清理门户!!”
“老不死的,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拜魔头为师了?”凌木听了这话,也是不痛快至极。
他咬牙,拔出剑,剑光泛着寒意。
“来来来,你给我说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蠢材蠢材,天底下居然有如此蠢材。”老人将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几乎要挥破弥漫在生死海上的黑夜,“你的师傅,就是臭名昭著的魔头柏凝,你居然该不知晓吗?”
凌木闻言,先是一愣。
而后又冷静回望老头,“什么魔头不魔头的,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污蔑人是不是张口就来?”
“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老人冷哼一声。
流星锤就这么挥出,朝着凌木攻去。
“你又知道什么?你和她相处过吗?还是说她杀了你全家?”凌木出招,抬起剑来,将流星锤格挡住。
老人见状,不慌不忙,抖着手中铁链,再度用力一挥。锤影重重,每一次的出击,都带着破空之声,几乎砸碎这里的一切。
他不再和凌木争执。
只因这小年轻,实在是冥顽不灵。
与其浪费时间,逞口舌之快,不如做一点应当做的事情。
他又挥出流星锤,而后看向左右之人:“愣着干什么,看戏?”
“老东西,你想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凌木的剑法巧妙而凌厉。
他能稳稳挡住砸过来的流星锤,也能防止对方缠在剑身之上。
不仅如此,他看起来,还游刃有余,能够继续回嘴。
“你以为其他人都和你一样无耻,别人知道仁义礼智,不会围殴。”
“你这个聒噪的小鬼。”
老人怒火更甚。
整片空间之中,只见得流星锤真如其名,好似天际流星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而剑光寒芒闪过,精准抵挡。
兵器交接,发出巨大的金属嗡鸣声。
其余三人见状,飞身上前。
他们绕过正在颤抖的区域,往后山而去。
目标明确。
三人呈三角状,将后山围起来,语气带着慈悲。
“花栖枝,柏凝在何处?”
花栖枝并未回应。
他们又道:“你为祸世间已久,现如今,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花栖枝依旧没有回答。
生死海上,已经战了三百回合。
而后山上的三人,隐隐约约,也按捺不住。
“花栖枝,莫非你想身陨于此。”
“与其关注我,不如去看看你们的掌门人。”
花栖枝的声音,终于从山峰场面传出来。
“去迟了,你们便只能给他收尸。”
此话一出,三人面色大骇。
“师兄还未出瘴气林!!”
他们飞速离去,几乎只剩一道残影。
只是当他们退回瘴气林的时候,发现在预想之中,已经奄奄一息的老人,现在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不停喘气。
见他们过来,还不忘笑着打招呼。
“柏凝死了?”
三人面面相觑。
掌门不是没事吗?
花栖枝那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将这个问题,告诉前掌门后。
刚才还悠闲自在的老者,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面露惊骇。
“蟾儿!”
第58章
“韩绛蟾。”
柏凝一身青衣, 站在清源宗的大门前。
孤身一人,不避不让,由着清源宗的弟子将自己包围起来, 她却无恐惧急迫之意,手执竹鞭, 直指清源宗大门。
她在人群之中, 放声大喊。
“宵小之人, 可敢与我一战?”
柏凝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回荡在仙山之间, 惊扰飞鹤。
叫清源宗其余弟子, 也跟着一溜烟跑出来。
包括韩归眠。
她站在人群之中,踮起脚尖,很想要挤到最前面去, 可是其余弟子皆激昂不已, 根本不给她往前挤的机会。
“魔头, 你居然敢上清源宗来送死。”
“众师弟, 列阵!”
“烦死了,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柏凝无意和这些小虾米斗法, 她连竹鞭都不曾举起, 就这么无所谓地摆手, “叫你们掌门出来,冤有头债有主, 我不杀无关之人。”
“你不杀我们, 我们却是要杀你!”
为首之人一身正气,白袍被风吹得飘起来。
他嫉恶如仇, “天下苍生因你而饱受磨难,除魔卫道, 本是我等义务,岂能因恐惧而避之?”
“众弟子,列阵!”
面对柏凝的“威胁”,清源宗弟子一点也不退让。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组成剑阵,将柏凝围困其中。
天空中,乌云密布,雷轰鸣,剑光同雷光交织着,构成繁复花纹。其花纹随着剑阵变化,纹样游走、变化,似蕴含无穷之力,生机不绝。
而在剑阵的正中心,三个清源宗弟子手执长剑,双目怒视柏凝,眼神坚定而深邃。没有遇见传说中魔头的恐惧怯懦,唯有一腔正气如满阵剑气,他们舞动着手中长剑,剑阵随之变化,剑光四起,好似穿林打叶般而来。
柏凝面对着轨迹复杂、变化莫测的剑影,终于抄起竹鞭。
她的身形像是鬼魅,轻而易举躲过所有的攻击,只见得几个残影之后,剑阵阵眼处的三人,已经无力支撑,轰然坠地。
而柏凝则收起竹鞭,又往向清源宗大门。
“韩绛蟾,躲在后面,让你的徒弟们出来送死吗?”
她面带不屑,而后,手中竹鞭舞动。
如她所说。
剑如风、剑如虹。
她的剑势变幻莫测,有不少人持剑,打算阻挡柏凝。
可谁能阻挡流水?
谁能阻挡长虹?
柏凝以不可抵挡之势,直接冲到“清源宗”的牌匾前。
竹鞭挥舞,目标明确。
“柏凝,你敢!!”
韩绛蟾一声暴喝,那稳坐后台的清源宗掌门,终于一身灰袍,仙气飘飘地跳出来。
他面上夹杂着怒火,对于柏凝的行为,显然已经恼怒至极。
而柏凝,充耳不闻。
她手中竹鞭劈下。
写着“清源宗”三个大字的牌匾,被柏凝硬生生劈成两半!
这是羞辱!
是明晃晃的羞辱!
先有山门前叫阵,后又损坏清源宗宗门。
这是在藐视他这个清源宗的掌门!
韩绛蟾的怒火无法压抑,他站在云端之上,身后月华已经凝成,好似弯月,安静跟在他身影后。
“柏凝,你死不悔改!”
柏凝闻言,确实冷漠地笑了一下。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柏凝举起手中竹鞭,将手中剑对准韩绛蟾:“来吧,你知道我的习惯,一对一,生死局。”
“你若是有本事杀了我,我毫无怨言。但如果,你死在我的手下,也是你命该如此。”
是的,这是柏凝不成文的习惯。
她曾经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和她单挑中死掉的。
绝对的公平公正。
至于之后,为何会流传成自己残酷无情,不懂人性,便是柏凝百思不得其解的。
不过不要紧。
柏凝看着韩绛蟾,继续说,“你敢吗?”
“哈,柏凝,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韩绛蟾身后月华出动,瞬息万变。
柏凝则抄着一根竹鞭,迎头直上。
就如此,她还不忘回头,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清源宗弟子,出声警告,“这是我和你们师傅的对峙,倘若你们不希望,你们的师傅被人诟病不守承诺,在单挑之中邀人帮忙的话,便不要冒然插手。”
这句话,叫不少跃跃欲试的弟子,都收起这条心来。
是的。
掌门这样做,定然是胜券在握。
倘若自己随意插手,帮掌门胜出,那才是有辱掌门的实力。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待在原地,抬起头看半空战局发展。
柏凝没有后顾之忧,剑招变得大开大合起来。
她目光死死盯着韩绛蟾,面无表情挥退四周飞来的月华。
天色幽暗,此处电闪雷鸣,只有韩绛蟾的漫天月华,散发着冷锐寒光,照亮云层之上的天地。
韩绛蟾站在云端之上,看着柏凝被月华环绕。
一双手,难以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他持续输入灵力,使得月华能够继续分身出来,几乎将这片小天地给塞满。
似乎胜局已定。
地上的清源宗弟子们,都能够放心大胆地讨论起来。
“掌门的武器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掌门平时出手,何须用这种武器,只需泄一点灵力出去,旁人便立即腿软跪在地上。”
“这么一想,柏凝这魔头,似乎还是挺强?”
“不强怎么当魔头?”
“掌门的武器叫什么啊,好酷炫,我也想要搞个这样的,出门多拉风啊。”
清源宗弟子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每一声,都精准无误地落到柏凝耳朵里面。
她被围困在月华之中,听见这话后,却是蓦然笑出声来。
“傻子们,月华并不好用。”
她的声音轻快,到这时候,还不忘出声讥讽两句:“也就韩绛蟾这种只求其表的花孔雀,才喜欢用这种东西。”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都要死在掌门手上了,怎么还敢大放厥词?”
柏凝闻言,又是笑出声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死韩绛蟾手上?”
话音刚落,柏凝便舞起来。
手中竹鞭为剑,身姿翩然,引天地之势,牵自然之力。
风与雷,光与影。
她一剑破万法,直指眼前迷障。
“哗啦啦——”
漫天月华顷刻碎裂,化作飞灰。
独剩一个,迅速飞回韩绛蟾身边,立在其身后,安静矗立。
“看吧,我就说这玩意不好用。”柏凝破阵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扭头,看向地面上的清源宗弟子,让他们知晓,自己所言非虚。
弟子们嚷嚷着,乱糟糟地成一团。
而柏凝不再理会,将视线移到韩绛蟾身上。
她提着手中竹鞭,一步一步走向韩绛蟾。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里面,都听见了什么消息吗?”
韩绛蟾面无表情,再度操控月华,对柏凝发起攻击。
月华好似天空明月,一闪而过。
柏凝抬起竹鞭抵挡,两个兵器相撞,发出铮亮响声。
而后,互相往后退两步。
月华再度回到韩绛蟾身边,而柏凝,继续往前。
她看着仙气飘飘,似乎已经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男人,冷声问:“他们说,你和月息早在我未死亡之前,便已经情意两相投?”
韩绛蟾无意解释太多。
毕竟对于柏凝,他已经无话可说。
只有深深的、深深的厌恶。
他要杀了柏凝,证明自己。
在所有清源宗弟子的眼前,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比柏凝逊色。
只可惜他师傅不在此处,不然的话,韩绛蟾会更加激情一点。
他手指微动,月华再度飞出。
与之前不同,这次的月华,上面流光暗涌,带着冰凉刺骨的冷意,在黑暗之中,它冒着白气。
柏凝还未靠近,便感觉空气温度骤然下降。
月华所经过之处,满目飞霜,冰冻千尺。
“这些年来,你也是长进了。”
柏凝看着朝着自己袭来的月华,良久之后,冷笑出声,“所以,就如我刚刚所说,你和月息,早就木已成舟,佳偶成就?”
“这与你无关。”韩绛蟾冷着一张脸,终于给出回答。
“回避便是默认啊。”
柏凝看着月华越来越近,半晌后,笑出声来。
她拿着竹鞭,将手覆盖在脸上,浑身散发苍凉之感。
一双受伤的眼从指缝之中泄出,看向不远处的仙人。
她说:“我对你们,可谓是倾肺腑,你们却如此对我?”
韩绛蟾冷笑:“魔头,此前不过是出于大局,忍辱负重而已。”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头发连带着发间丝绦,也被风吹至身后。
韩绛蟾站得挺拔,好似天地之间的顶梁柱。
他目光正义:“而现在,我能亲手报仇,是老天给予的优待。”
“亲手报仇。”柏凝在嘴里捉摸着这句话,猛得笑开来,“也就是说,之前杀我的人,不是你。”
韩绛蟾脸上笑容顿住。
随即,强掩慌张,冷淡看向柏凝。
“多说无益。”
月华已经冒着寒气,飞至柏凝面前。
柏凝举起手中之剑,头发无风自动,面对带着寒意而来的月华,一剑砍下。
直剑尖和月华相接处,顷刻之剑,便结满寒霜,将两个武器紧紧粘合在一起,甩不脱,挣不开。
月华已经死死缠绕在柏凝的剑上。
它随着柏凝的动作一起,举高抬低。
只见得竹鞭寸寸往上冻,寒冰三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很快,便要冻上柏凝的手。
柏凝不得不松开手中竹鞭——她的身形是水化的。
若是被冻住的话,应当会很麻烦。
她将手中竹鞭往下扔,却见的月华连同竹鞭一起,并未下坠,反倒悬浮在半空中,朝着柏凝再度袭来。
而不远处的韩绛蟾,面上倒是隐约有了笑容。
“柏凝,你居然会沦落到丢盔弃甲的狼狈状态?”
他将自己的得意和欢喜,掩饰的很好。
只是再怎么掩饰,那些情绪,还是会从眼睛里面溢出来。
柏凝回头,便看见韩绛蟾眼底,对自己明晃晃的恶意。
韩绛蟾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从很久之前,便想如此。
那自己,也不算是辜负了他。
柏凝手右手成收拢状态,一时之间,狂风大作,卷起地上、山间林木翻涌。
不多时,万千落叶凝聚于柏凝身后,组成巨大的、密密麻麻的树叶墙。
而柏凝站在墙身中心。
双手打开,自丹田处引出灵力,而后散发至身后众叶之上。
她指尖弹出。
万千飞叶犹如利剑,朝着韩绛蟾而去。
而柏凝却没有停下,静观其变。
她再度汇聚起一堵高高的飞叶墙。
将刚才的攻击,又来一遭。
飞叶犹如剑雨,劈头盖脸地朝着韩绛蟾砸下来。
本来是朝着柏凝进攻的月华,不得不被召集回来,化作五六道残影,高速旋转着,将靠近韩绛蟾的飞叶,悉数碾作碎片。
未砸中韩绛蟾的飞叶,落入身后大山之中。
只听得“咻咻咻”的声音响起,巍峨挺立的高山之上,已经多了许多深刻剑痕。
每一道剑痕,只是出自一片小小的树叶。
柏凝并未给韩绛蟾反攻的机会,她手中控着飞叶攻击,自己则手执枯枝,飞身而上。
身影骤然出现在韩绛蟾的上方,枯枝举起,雷霆于其身后迸裂!
“哥哥小心!!”
韩归眠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一直结结巴巴的人,在情急之下,居然精准无误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
不仅如此,还冒着所有风险,将手中黄符扔出。
“别杀我哥!”
韩归眠喊着。
虽然她知道,自己想要拜柏凝为师,跟她一起修行。
可是,现在即将死在柏凝剑下的是,是她的哥哥。
被她视作神明、无所不能的哥哥。
就算她和哥哥有一些误会,可她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哥哥死在自己面前。
韩归眠慌张之下,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哥哥夺去一丝生机。
黄纸继承了主人的意志,径直飞向柏凝。
柏凝都不愿回头看一眼,而是拿着枯枝,继续往下砍!
“铛”
她砍碎了韩绛蟾头部的防御。
飞叶立即涌入,将他的丝绦割成碎片。
“铛”
她砍断了韩绛蟾身前的月华。
胸口处漏了一个大口子,飞叶涌入,割得他衣衫破烂,狼狈不已。
“铛”
她砍断了韩绛蟾脚边的防御。
飞叶如暴雨梨花针,密密麻麻,将他大腿割破、划伤。
“轰——”
她、她感受着电光游走在自己体内,水凝聚成的身体麻酥酥、酸软无力,居然是连剑都抬不起来。
她被雷劈中了。
刚刚韩归眠扔过来的黄符,是引雷的。
柏凝的身形缓缓下坠,身体无法自控。
失去了她的控制,飞叶像是雨一般,飘在她身侧,随着她一起下坠。
而被围攻许久、窝囊许久的韩绛蟾,终于从被围攻的势态中挣扎而出。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清源宗众弟子。
他们现在安静得很,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韩绛蟾似乎就能能够看见,来自于各方鄙夷不屑的视线。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正道魁首,天之骄子,不应该在所有弟子面前,被狠狠羞辱!
都是柏凝的错,都是柏凝的错!!
韩绛蟾的双眼猩红,几乎冒出血光。
他将月华抓回手中,不再尝试远远控制,而是像拿剑一般,直接握着,冲向不停下坠的柏凝。
“妖物,你该被碎尸万段!!”
柏凝浑身依旧无力。
她只能看着韩绛蟾抄着月华,刺向自己。
面上,连讥讽的表情都不曾做出来。
憋闷啊。
要是能自如行动的话,怎么也要讽刺一下韩绛蟾无用,居然要靠外援,才有还手之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柏凝只能感受着身体,不知道自己的什么时候,能够再恢复。
要不然,先离开,再回来找茬?
柏凝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不过片刻,又将猜想扔出脑海。
她柏凝,只有战死和胜利者两条路,不会有第三条。
她调整呼吸,感受着灵力流转,微微动起手指头。
还未来得及彻底操控身体,呼吸之间,韩绛蟾已至。
他的手按在柏凝肩膀上,泛着寒光的月华,抵在柏凝脖颈,神情恶狠狠。
“你、该、死!”
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被月华抵上之后,柏凝的身体迅速凝结成冰,皮肤变得漆黑而透明,在厚厚的寒冰之下,诡异且不详。
看着这一幕,众人都沸腾了!
“这是怎么回事?”
“魔头被冻死了!”
韩绛蟾迟疑地看着,一直不曾收回手中月华。
直至柏凝化成的冰块,落在地面之上,四分五裂。
“砰”的一声巨响后,黑色碎冰四溅,溅到围观者的脸上,经过体温融化,又成为黑色水滴,缓缓流淌、汇聚。
这一幕,超出所有人的认知。
韩绛蟾站在碎冰之间,看着这一切,一时回不过神来。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掌门千古!”
其余弟子也跟着喊起来,刚见识了一场世纪大战的人,声音狂热。
“掌门千古!”
“掌门千古!”
“掌门千古!”
到现在为止,韩绛蟾才感受到了巨大的成功。
他杀了柏凝!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证明了自己!
他不比柏凝弱,他不是谁的陪衬!
韩绛蟾心如擂鼓,很希望能够去空旷处,放声大喊,将自己那些年的委屈不甘,悉数喊出来。
可他现在,已经是清源宗掌门,做事自然得端庄体面一点。
韩绛蟾指尖微动,一点黑水便凝聚于空中,漂浮在她指尖之上。
“诸位,魔头柏凝身份已明晰。她确实不是人类,更不是之前猜测的什么草木精怪,她是以水化形的怪物,所以此前在解剖之后,发现她没有灵根、没有灵骨、没有识海,修炼方式和常人不同,所以能够日新月异,纵横江湖。”
韩绛蟾笑起来,此时乌云散去,天际有霞光出现。
悉数落在韩绛蟾的身上。
他披戴霞光,圣洁而强大。
“现在,一直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乌云,被拨开了。”
他笑着,“扰乱江湖几十年的柏凝,死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
阴冷湿润的感觉,像是蛇一般,爬上他的脊背。
韩绛蟾瞳孔紧缩。
他看见,刚刚还在高喊“掌门千古”的弟子们,面上露出惊骇恐怖的神情。
他看见,人群之中的韩归眠,慌张不已,嘴巴动起来,动的很慢,似乎在喊“哥哥”。
他听见,悄然出现在自己后方的人,声音轻蔑。
“韩绛蟾,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
“永远。”
平静的一句话,让他刚刚建立的自信,轰然倒塌。
而后,只听得“噗嗤”一声,小腹处传来刺痛感。
尖锐的、冰冷的黑剑,刺透他的身体。
他低头看过去,还能看见有血液,从黑剑上滴落。
“你注定,只配活在我的阴影下。”
柏凝说着,随后,云淡风轻将黑水凝做的黑剑抽出来。
留下一个巨大窟窿,缓缓淌血,浸红韩绛蟾代表掌门的紫袍。
她冷哼一声,而后,继续挥出第二剑。
她与韩绛蟾,彻底缘尽了。
什么义结金兰的挚友,什么生死与共的豪言。不过是在醉酒之后,说出的胡话罢了。
她不需要挚友。
过去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
她只需要,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柏凝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她只是举起剑,准备和过去一刀两断。
她斩下。
“铛”的一声,被突然飞出来的剑给挡住。
那剑通体泛着青光,在黑剑对比之下,更显美丽耀眼。
是青木龙剑。
柏凝视线往旁边一瞟,落在韩归眠身上。
她此时拿着葫芦,焦急不已,“别杀我哥哥,好不好?”
柏凝收回视线。
而后,掏出一只灰兔子,扔给韩归眠。
“它如果动左腿,我可以不杀他。要是动右腿,他必死无疑。”
韩归眠不知道,柏凝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但是现在,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兔子,期盼地喊着。
“动动右腿,快,动右腿。”
灰兔子还没来得及动弹,只听得“铛”的一声响,两剑重重相接。
柏凝又动了!
韩归眠不可置信,“你不是我,只要兔子动了右腿,你就不杀他吗?”
柏凝缓缓抬头,眼神,真有几分魔教中人的滋味。
她笑起来,“这兔子,是左撇子。”
说罢,灰兔子果然动起来。
左腿抽搐,印证了柏凝的话。
“你骗我!!”韩归眠只觉得受到欺骗,难以置信。
而柏凝根本懒得理这大小姐,又是狠狠一剑下去。
“咔嚓”
随着柏凝征战许久的青木龙剑,终于碎裂。
剑身碎成两半,落在草地之上,依旧散发着盈盈绿光。
柏凝瞧见,却将韩绛蟾松开。
她拿着下半截短剑,看着断口处许久,猛得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小声却苦涩又悲伤。
“韩归眠,你看看,这剑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柏凝确实是个坏人,自己难受,旁人也得遭殃。
她不由分说,将断剑扔过去。
韩归眠不解其意,但还是仔细打量。
刻着繁复花纹的剑身里面,镶嵌着一颗青翠碧绿的宝石。
散发幽幽绿光,哪怕剑身断裂,也经久不衰。
美丽的宝石,却叫韩归眠脸色惨白。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伤痕累累的韩绛蟾。
“是……”
混灵石!
第59章
韩归眠的表情, 显然已经认出来,那藏在青木龙剑里面的石头,就是混灵石。
可是她却没有将真相说出口, 告知众人,反倒是先看向柏凝, 苦苦哀求。
“别说。”
她的神色已然完全苍白, 身形摇摇欲坠, 却还要强撑着, 对柏凝求情。
“求求你, 不要说出来。”
“为何?”
柏凝目光沉沉, “这东西的效果,你应当也清楚。”
清楚,如何不清楚?
前不久, 他们三人才遇见了混灵石, 当时凌昭还没有受如此严重的伤, 还能够贴心为他们解释, 混灵石“劫富济贫”的特殊性质——
掠夺修为高深者的灵力, 散给修为低下者。
柏凝望向韩归眠:“我曾经说过, 你有灵骨, 能修炼。”
“……我也知晓。”
韩归眠知晓了。
为什么在很早之前, 她是天之骄子,受人敬仰。
又是为什么, 她连简单的吸引灵力都无法做到。
是因为青木龙剑, 因为她哥哥亲手送给她的剑!
本以为她哥将礼物送她,是希望她能修为一日千里, 早早成就大道。
谁曾想,居然是早早地断了她的修炼希望。
韩归眠不愿意再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哥哥, 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柏凝,捂着心口,低声道:“他会承受不住的。”
他的哥哥最喜欢名声。
最喜欢被人尊敬、崇拜。
如果算计亲妹妹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她哥哥会受不了的。
不能说,别说。
“你不说便是。”柏凝对于敌人,向来不留情。
毕竟她对敌人仁慈,敌人对自己,可是残忍至极。
所以她立即拒绝了韩归眠的提议,看向不明所以的清源宗众弟子。
“看看吧,你们的掌门人,究竟做了什么龌龊勾当!”
她冷笑着,不打算立即将韩绛蟾杀死。
反倒是往前走了几步,将折断在地上的剑尖,往前踹了一点,踢得离清源宗弟子更近。
“这青木龙剑,曾经是他亲手打造,送给我的。”
柏凝冷漠地说着。
当时她收到青木龙剑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就觉得有多么讽刺。
“韩绛蟾打造,你们清月长老相送。”
她想起当日场景,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
自己居然如此珍视青木龙剑,居然视若珍宝,一刻也不曾离身。
哪怕感觉修为停滞不前、甚至隐约有后退的迹象,也未曾怀疑过他们,反倒是自己每日出门去,寻到洞天福地清修,保证修为不会退步得太厉害。
结果。
结果居然一切,是如此缘由!
柏凝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快要呼吸不畅。
她突然弯下腰,揪起韩绛蟾的领子,视线阴沉,几乎现在就能将韩绛蟾钉死在原地。
“所以月息给我喝的药,是怎么回事?”
她在修炼停滞不前后,心情也受了影响。
月息本就会察言观色,很快便发现了柏凝的异常。她主动提议,为柏凝熬煮固灵药物,每日一碗——柏凝死去之前,唯一的印象,便是月息给自己端来的固灵汤。
如果一切早有预谋。
如果一切早有预谋!
那她喝的,当真是什么固灵汤吗?
柏凝浑身发寒,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所遭受的欺骗,远在自己想象以外。
他们,恨自己如此!
柏凝感觉到窒息,眼睛的场景开始泛黑,心脏极速跳动,几乎快要晕死过去。
她的眼睛快要淌出血来,“你们早就合计起来,想要害我了?”
韩绛蟾直视柏凝。
哪怕身处困境,也能够正气凌然,反唇相讥:“你这种妖道,人人得而诛之。”
“我是妖道?”柏凝听了这话之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风开始大作,雷电继续嗡鸣。
闪电劈开世间黑暗与混沌,照亮了仰天大笑的女子身影。
她猛得低下头,形同鬼魅。
“我是妖道,可我行事光明磊落。我若杀人,提前拜帖、直接对决,绝不牵扯旁人。”
她看向韩绛蟾,冷笑连连:“而你,废物的卑鄙小人。嫉妒我、陷害我、恨我。却又不敢直接表态,一边假装成为我的朋友,一边有用尽手段,让我修为倒退、服药陷害。”
她猛得将人推开,扔在地上。
“我曾和你这种人结拜,乃吾生最大的侮辱。”
她撩起裙摆,吸来地上的青木龙剑,用断剑划破自己衣袍。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她的裙摆,便撕裂开来。
柏凝轻飘飘地将之往地上一扔,被夜风吹着,吹到韩绛蟾面前。
“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幽冥浩荡之下的允诺,已经不再算数。
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也已经成为过去。
他俩不再同生共死。
那韩绛蟾,便可以先死为敬!
柏凝不在意什么混灵石,而是举着残剑,瞄中韩绛蟾的心脏。
“你终归,还是比不过我。”
她说。
闪电再次划破夜空,叫泛着青光的残剑,照亮韩绛蟾恼怒的脸。
“去死吧。”
暴雨倾盆而下,顷刻之间,将柏凝淋湿。
她狠狠往下刺。
却在这时候,心脏传来被紧捏的感觉。
似乎有人刺破她的胸膛,划开她的心脏。
她低头。
前胸空空如也,并未遭受什么攻击。
视线扫过清源宗众弟子,他们还站在远处,担忧地看向此地场景。
自己没有受伤?
柏凝瞳孔紧缩——
花栖枝!
花栖枝所在的洞穴,山顶已经被削开。
她坐在洞穴里面,四周已经被老头子们环绕起来。
老头子们戒备地盯着她,并没有立即动手。
而是看着花栖枝,“柏凝何在?”
前掌门在知晓柏凝有可能前往清源宗的时候,当机立断,带着另外三人,将花栖枝所在地围了起来。
至于生死海里的那个清源宗弟子,便交给另一个长老便是。
他们四个,东南西北各占一方位,灵力倾轧,几乎将山体荡平。
山峰在他们的灵力侵蚀之下,石头渐渐滚落,不多时,端坐在山中的花栖枝,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气息衰弱、灵力微薄。
很弱。
弱得与他们记忆之中,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便和花栖枝过招,反而耐心问起柏凝下落。
花栖枝也冷静,她藏在兜帽里面,声音冷淡。
“清源宗。”
“怎么办师兄,柏凝居然真去了清源宗?”稍微沉不住气的长老,慌张看向前掌门,“现在清源宗绝大多数弟子,都在外界找寻柏凝下落,留在山中的,也不过是些新入门弟子罢了,若是她想要屠宗,轻而易举!”
前掌门倒是不慌,在对方说完之后,这才慢悠悠来一句:“她不会的。”
“身为魔头,有什么事情不会做?”
“柏凝……我曾经见过,虽然离经叛道了一点,但这些事,她不会做。”前掌门说完后,顿了顿,“也不屑于做。”
“你对她的评价倒是好。”
对方显然不赞同前掌门的说法。
不过现在,也没有继续反驳。
倒是前掌门又将视线放回花栖枝身上,“从刚刚开始,你便引着我们,想要我们回清源宗。”
他的眼中闪着智慧,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你这里,是藏着什么密码吗?”
花栖枝坐在山体正中心,闻言,只是不咸不淡道:“是人皆有秘密。”
“和你修为倒退,可有关系?”前掌门问。
“与你无关。”花栖枝答。
“柏凝身死近三十年,现在却突然出现。”前掌门笑起来,乐呵呵的,一点也不在意,“而且她不是去其他地方,偏偏出现在生死海里面。”
刹那间,他乐呵呵的表情,变做犀利。
“她能活过来,和你有关吧?”
花栖枝漆黑的声影并未动弹,也未曾回答前掌门的话。
“动手。”前掌门已经不需要花栖枝的回答。
他沉声道。
另外三人,从西南北三方而动,纷纷朝着花栖枝攻去。
而向来以天枢炼傀术出名的花栖枝,此时却并未引动傀儡。
她好似扎根在此处,一动不动地,由着旁人攻击。
带着灵力浓厚的一掌,打在花栖枝的身前,花栖枝感觉自己的肝胆碎裂,猛得闷哼一声,吐出血来。
血迹浸入地底,很快便消失无迹。
随后,罡风阵阵,一双无形的大手,卡住花栖枝的脖颈。
她感受自己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发黑,即将晕眩过去。
再撑一撑。
就快结束了。
花栖枝感受意识逐渐昏沉,源源不断地血液,从自己体内流出,纷纷淌入大地。
快了……
快了……
花栖枝想着。
却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声,响彻生死海。
青色身影突然出现,挡在花栖枝面前,手执枯枝,击退空中三股力量。
“该死的老东西们?你们当真无耻,居然三打一,还要不要脸了?”
柏凝出现了!
她感受到花栖枝受伤后,只顾着朝韩绛蟾心口上捅一道,便匆忙消失,回到生死海。
当她看见围着生死海上的老东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还说什么自己是正道君子,结果如此卑鄙无耻,和你们清源宗的掌门人,简直如出一辙!!”
“放肆!”暴脾气长老闻言,一声怒吼。
天际出现火龙形状,在云层之间摇头摆尾,而后朝着柏凝攻来。
柏凝冷哼一声,她回到生死海上,融入黑水之中。
一时之间,身形变化莫测。
她快速闪避火龙,在火龙即将抵达她胸前的时候,她立即消失,出现在火龙之后。
一剑下去,将火龙劈散,灵力消失。
“魔头,尝尝我的厉害呢?”
其余长老也坐不住,纷纷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天空之中,骤然浮现朱雀和白虎的虚影,它们好似有自己的意识,齐齐朝着柏凝攻来。
另外几位也没闲着。
他们不仅仅是召唤出灵力虚影,自己还拎起武器,和柏凝贴身近战。
剑光、刀光交相辉映。
寒光、利刃照亮柏凝的眉眼。
她的身影,被轻飘飘的彩色束带所困住,越是挣扎,越是难以挣脱。
柏凝只得将自己化作黑水,又消失在束带内。
她再度凝聚身形之时,却见得彩色束带飘来,再度紧紧缠缚。
“魔头,受死吧。”
他们愤怒地喊着,要柏凝屈服。
众多虚影已至柏凝眼前,他们张着大嘴,几乎要将柏凝吞进肚子里面。
而柏凝冷声一笑,不再尝试挣脱身上灵气,甚至于不再尝试使用双臂。
她指尖操控着,将黑水凝聚成巨大剑身。
剑随意动。
密密麻麻的飞剑,毫不留情刺向此间众人。
“御!”
玄武虚影挡在众人面前,只见得黑青色的光一闪,它居然侧过身,以龟甲面对黑水剑。
所以水剑都被拦下,无一剑刺透。
“柏凝,你空有修为,却无灵宝傍身。”
长得干干瘦瘦的长老,见柏凝这模样,笑出声来:“只论修为,你或许能战胜我两人联手。可是现在,你无灵宝傍身,便只能惨败在我等手下。”
他说着,掏出一口钵来,对准了柏凝。
“魔头,受死吧。”
钵内冒出金光,悉数落在柏凝身上。
很快,柏凝的所有伪装,化为乌有。
金光所照射之处,她只能变回黑水模样,身形流动,甚至无法自控。
柏凝艰难抗拒着金光,试图挣脱。
对方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见状,开怀大笑起来。
“莫要挣扎了魔头,你可知,我这宝贝是从何而来?”
他得意地说着:“月息提供的灵草、灵物,每日养着。能够破除一切傀儡魔障、致人于死地!”
“啊——”
柏凝感受自己的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她痛苦地挣扎着,不甘在心头涌动,偏偏彩色丝带也不知道如何,紧紧束缚着她,不给她任何喘息机会。
身体被彩色丝带束缚,面前是金光照耀。
身旁三只灵力凝聚的凶兽环绕着,柏凝几乎没有一点挣脱的余地。
她只能在金光之中感受这足以灭顶的痛苦。
似乎她的皮肉、骨髓,在金光之中,都被硬生生的撕扯开来。
连同心脏,也被挖出来,血淋淋的,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温润、湿热的触感。
还能感觉到,心脏在手心之中跳动。
可是这个光,会有如此神奇吗?
还能感受到心脏跳动吗?
柏凝突然之间,脑子清醒几分。
而后,浑身皆是冷汗。
只见得在半月山庄的后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强有力的白光来!
白光刺破云霄,将总是漆黑的生死海,照的恍若白昼!
而在白色光柱之下,一具身体,缓缓漂浮起来。
穿着青衣,一头长发。
她缓缓悬浮,停在半空之中。
在她的四肢百骸处,都有透明丝线牵连着,密密麻麻,不可胜数。
而偏偏,在她心脏处的丝线,却带着金光。
温暖的、圣洁的。
只不过随着她身体渐渐升空,金色的丝线开始变色。
由金变红,最后,只剩下血一般的红色。
“不好!!”
一直围观,未曾加入战局的前掌门,猛得睁开眼睛,快速朝着后山半空中的尸体而去。
其余三人见状,稍有犹豫,却没立即跟上。
而是继续驱动着灵宝,试图先收服柏凝。
偏偏,柏凝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了。
舒缓的、温暖的感觉,将她包裹起来。
好似自己沐浴在春水之中,一切都是如此暖洋洋的,让她觉得安宁而美好。
她依旧是流水形态,却不曾感受难以控制身体。
只是望着后山的那女子,不挣扎、不动弹。
甚至于,由着自己化作黑水,缓缓往下淌,融入生死海之中。
一切似乎变得奇妙起来。
她以流动状态,从彩色丝带中挣脱,钵内的金光,也无法让她感受到痛苦。似乎不过是照亮这方小天地的火光,没有多余的作用。
柏凝一滴一滴,滴入生死海。
“柏凝怎跑了?!”
苍老的老头子们,看见这变化之后,惊骇不已。
“我这灵宝可是地缚涌蚕的蚕丝所织就,只有被束缚住,绝无逃生的可能!”
柏凝已经不想听他们夸耀自己的灵宝。
她滴入生死海,感觉一种满足感,充盈只身。
而后,又生出强烈的渴望。
她要去半月山庄之上。
柏凝在生死海中睁开眼,顾不得其余的人是什么状态。
她再度凝聚自己,在其余三位长老的注视之下,朝着半空中悬浮起来的人影飘去。
在她前面,还有一个老头。
要拦下他。
这是柏凝的第一想法。
于是她毫不犹豫,操纵生死海的黑水,掀起滔天巨浪,翻涌着,朝着飞在她前面的老头打去。
对方却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
“将她拦下!”
便有另外三个老头,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自己的去路。
真烦啊。
柏凝心中靠近青绿身影的渴望,更加浓烈。
她不想和这些人过多纠缠,便操控着生死海,学习着他们的灵力,将海水凝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与之缠斗。
黑色的龙、雀、虎,扑向自己的敌人。
而更多的黑水,则化作猴子模样,一起爬上老头子们的身体,抓脸、抓头发、扯衣服,烦不胜烦。
柏凝继续往前冲。
或许是她的靠近,叫前面的老头注意到。
一时之间,对方于半空之中转过身来,手中掐动法决,巨大的、透明的屏障,便将柏凝束缚住,隔绝在外。
柏凝沉默。
随后身形立即消散,即刻出现在半月山庄里面。
半月山庄,满地黑水。
谁也拦不住她。
柏凝往前抛掷水滴,身形几度变化,以隔空越近的态势,不断逼近白光。
“柏凝,不可!!”
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而柏凝已经顾不上许多,她越过老头子,飞速窜到白光前。
“你难道想,一辈子当花栖枝的傀儡吗?”
老头子的声音里面,带着急切和慌张,似乎不希望柏凝进入白光之中。
他着急地说:“你看那具身体上,全是傀儡丝线,如果你进去,你便会失去自己的意识,成为花栖枝的工具。”
他问:“好孩子,你想这样吗?”
柏凝听了这话后。
在青绿色的尸体前面,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站在光柱前,往身后看。
只见得前掌门面露担忧,似乎真的是在为自己着想。
柏凝看着,笑了起来,“老东西,你三个月前暗算我的事情,还没和你算账呢。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
说罢,她义无反顾地,进入光柱之中。
自柏凝进入后。
光柱的光芒,变得炽烈而耀眼,强光刺眼,叫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手上攻击,躲避光芒。
而柏凝,则自在不已。
她感觉浑身是如此的舒服。
而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也是如此有活力。
一身青绿,眉眼带着侠气,嘴角勾起,似乎陷入美妙睡眠之中。
不过肚子上的伤疤,还是如此。
巨大的刀口,狰狞地露在外面,柏凝见状,缓缓往前走了两步。
那平躺着的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柏凝的靠近,身上丝线托着她的手,缓缓抬起,就这么虚虚悬在半空之中。
光柱之外的人,看着这一幕,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前掌门尽量喊着:“这是花栖枝的阴谋,你不要上当。”
“你若是按她的意思去做,你便没有回头路了!”
他声音穿透性极强,哪怕是隔着光柱,也能传进柏凝耳朵之中。
柏凝闻言,不假思索,牵住了女子悬起来的手。
自她身死之后,她何曾有过回头路?
还是说,这些牛鼻子老道的回头路,就是让她再死一次?
想得到美!
柏凝握住她自己的身体。
而后,感觉到自己化作水滴,一点一点,覆盖上身体。
她的意识开始混乱、迷糊,只能看着自己随黑水一起,覆盖自己的尸体,而后在白光之中,黑水浸透身体,甚至修复了身体之上,崎岖的伤口刀疤——不止一处。
柏凝感觉到,自己似乎,回到了身体里面。
她意念微动,那已经死去二十五年的尸体,手指动了起来。
她尝试伸展。
已经死去二十五年的尸体,也随之变化。
柏凝缓缓的,睁开眼。
霎时之间,漫天的光柱消失,只有一抹青意,飘然落地。
柏凝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上熟悉的老茧,片刻后,笑了起来。
她抬眼,看着生死海上其余死人。
笑得阳光且明媚。
“老东西们,给你们一个四打一的机会。”
她手腕翻转,黑水凝聚成剑,出现在她的手心之中。
狂风吹乱她的长发,与过去相比,一样的英姿飒爽。
“要是死在我手上,也算你们运气好。”
她的身影如利剑一般飞出,其速度之快,甚至无法捕捉其轨迹。
她和二十五年相比,更强了!
第60章
二十五年前, 柏凝便可以一当百。
而现在,和黑水融合之后的柏凝,虽然有了变化, 但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境突破,也随之带到现在的身体之上。
可以说, 寒芒闪过, 世间根本未有可抵挡之物。
柏凝挥舞着手中黑水剑。
一剑, 劈开玄武化形的灵力防御壳。
一剑, 劈碎遨游着的朱雀身形。
一剑, 叫青龙散去、幻影消散于天际。
生死海之上, 再度恢复黑暗与宁静。
三个老头子的身影,悉数落在瘴气林前,捂着自己的胸口, 重重吐血。
本在生死海上, 和凌木缠斗之人, 见状收起玩闹的心思, 化出白虎形状, 手中抖擞着锁链, 挥舞流星锤, 同白虎一起攻向柏凝。
只听得“噗通”一声, 他也落在瘴气林前,重伤难起。
“柏凝, 收手吧。”
前掌门看着这一幕, 缓缓叹气,而后轻声道:“你莫要再犯杀孽。”
柏凝只觉得好笑, “老东西,你修的是道, 不是佛。别在这里想起什么说什么,装毛大瓣蒜啊?”
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根本不在意,对方是成名已经的老前辈。
甚至于,她还剑尖直指对方,冷声道:“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前掌门叹了一口气。
而后,身后爆出阵阵金光。
他掏出拂尘,微微挥动,身后金光似乎已经化形,像是云雾一般,朝着柏凝而来。
柏凝冷哼一声。
她以剑引出巨浪,与金光交缠,只见得黑金相间,焦灼不已。
而柏凝则抽剑往前,刺向前掌门。
前掌门不躲不避,甚至在柏凝冲过来之时,拂尘一挥。
拂尘上的白丝,似乎有了自己的神智,开始漫天疯长。好像是白发一般,无限延长,它们舞动着,缠上柏凝的手与脚,从拂尘上流淌而来,掠过生死海,极具生命力地攀爬、蔓延。
柏凝操控着黑剑,将其悉数斩断。
已经断掉的白丝,又立即延长,甚至于数量比刚刚更多,密密麻麻地爬上来,死死缠绕。
柏凝烦不胜烦,“老东西,你不能和我一对一,好生打一次吗?”
“我现在已经进入天人五衰的境界,早不是你的对手。”
前掌门也不避讳什么,认真回答道:“若是和你一对一,只怕要不了半个时辰,便会死在你的手中。”
“既如此,还不快些滚远点?”柏凝烦躁地劈断四周的白丝线。
“为了清源宗,为了天下苍生,我也不能避让。”
前掌门道。
“唧唧歪歪的,真烦啊。”
柏凝蹙眉,她本来性格就比较急躁,能够一剑解决的事情,如何需要闹到这种地步呢?
可偏偏面前的老东西又温吞不已,就连和自己过招,都是用这种扰人烦的术法。
她就算是有一千把剑,也砍不过来。
不过——
柏凝的视线,突然瞄准了前掌门苍老的、斑驳的双手。
意念微动,空气中的水珠凝聚成飞剑。
只听得“嗖”的一声响起。
飞剑刺透漆黑空气,带着前掌门的手掌,一起下坠,落入黑水之中。
缠绕在柏凝身上的丝线,尽数退去。
“师兄——!”
地面上的四人惊骇不已。
倒是前掌门,依旧冷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不住淌血的断臂,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来,对柏凝道:“过去二十多年,你成长了许多。”
把柏凝恶心得够呛。
“是成长了,不然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你们将我扒皮拆骨,悬挂清源宗大门的好意?”
前掌门闻言,沉默片刻后,低下头。
“此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他随后又抬眉,看着柏凝,正色道:“若有第二次机会,我们还会如此。”
柏凝眯起眼,上下打量这老头子。
心里盘算着,眼前的人浑身上下,那一块肉要好削一点。
对方如此羞辱自己,自己还回来一点,也是理所应当。
柏凝冷漠地想着。
偏在这时候,前掌门又道:“你作恶多端,心思诡谲,若是悬挂你的尸体,能够让天生生灵安心,哪怕有违道义,也不得不做。”
“放你大爷的狗屁!”
柏凝可没什么好话给她。
她冷哼着,看着前掌门,出言讥讽,“你们清源宗,惯会打着光明正大的名头,暗中设计陷害,不过是一堆无耻小人罢了!”
她提着剑,毫不犹豫。
“而我,又何错之有。”
前掌门目光仁慈,在这一瞬间,灵气似乎回到他身上,周身光芒变得浓烈而刺眼,他静静站在半空之中,笑着看向柏凝。
“天下无人有错,无人皆错。”
“别他爹的给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柏凝冷笑,“我现如今要做的,先杀你们几个,再去把你的好徒弟韩绛蟾、月息统统杀死!”
本来还笑着的前掌门,听见这句话后,脸色微沉。
不过片刻后,叹了一口气。
“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周身灵光更甚,只是带着几分无奈,“所以,我也做好了打算。”
“师兄,我来吧。”
在前掌门这句话说完之中,已经倒地不起的四个人,突然站起来。
他们笑着看向前掌门,笑得自在。
天地间灵气骤然翻涌,生死海翻滚着,压抑到恐怖的气息传来。
柏凝凝神细看后,猛得对凌木喊。
“傻子!躲开!”
“轰——!!”
声音刚刚落下,巨大的爆裂声,响彻这片天地。
声音、气波有如摧枯拉朽之势,将此地席卷,毁掉所有的生灵。
连带着周围的瘴气,也被轰开。
瘴气林这夷为平地。
曾经不见天日的生死海,终于有光渗了进来。
照耀在生死海之上,几乎引来凡鸟欢舞。
仙人陨落。
而其余几位老头子,满脸悲伤地站在原地,看着只剩下一个深坑的地方,良久,化作悲伤怀念。
“师弟,我来陪你。”
而后,又是几声爆裂声响。
巨大的能量场,几乎将生死海蒸发成空地,本就残破的半月山庄,更是只剩碎石颗粒。
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里,通体漆黑,穿着黑袍的女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她无视所有的攻击。
哪怕强有力的冲击,已经叫她身形颤抖,黑袍破碎。
她依旧顶着罡风烈焰,艰难前行。
“花栖枝,快躲起来。”
柏凝看着这一幕的时候,都顾不上自己躲避,立即出现在花栖枝面前。
她拉着花栖枝的手,试图将她藏进生死海之中……入手的触感枯瘦,好像是树皮一般,失去了肌肤的弹润。
风暴越甚。
柏凝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受到了冲击。
她顾不上询问更多,而是将花栖枝扑到,自己盖在花栖枝身上,试图躲过这一波的攻击。
谁知,花栖枝力气虽然小,却万分坚定地推开了她。
花栖枝一句话也不说。
颤颤巍巍站起来,朝着前方跑。
“你要做什么?现在很危险!”
柏凝见状,试图再拉住花栖枝。
新一轮的攻击已经抵达。
毁灭性的能量爆炸,几乎能摧毁一切。
而花栖枝已经虚弱至此,还是义无反顾、跌跌撞撞地往前。
柏凝不明所以,也知晓劝不住花栖枝,便只能尽可能地护着她,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柏凝用肉身,为花栖枝挡去绝大多数的攻击。
她的五脏六腑已经碎成渣滓,七窍流血,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花栖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衣衫褴褛,苍白的头发,从破烂兜帽之中溢出来。
细瘦的、犹如枯枝一般的四肢,支撑她过于瘦削的身体,缓缓往前。
终于,行至山坡之上。
花栖枝看着山坡已经碎成荒漠隔壁,终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低声哀泣,痛不欲绝。
“父亲……母亲……”
声音苍老,早已不似过去那边淡定年轻。
而柏凝在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的碎石滩,是花家冢。
是埋葬花栖枝亲人的地方。
而现在,全部毁了。
墓碑已经化作飞灰,曾经埋葬在此地的东西,也再也难以寻觅。
毁了,找不到了。
柏凝目光悲恸,几乎功能够感受到花栖枝灭顶的绝望。
她视线猛得一凝。
抬起手,精准无误地,将剑尖钉死在即将爆炸的老头子身上。
刺透心脏。
自爆的行为被制止,可因为柏凝干涉其中,所以其因果效力,皆家诛其身。
柏凝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正在被撕裂、拉扯。
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站立。
尽管如此,她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柏凝,你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
在柏凝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同样的衣衫褴褛,眉毛胡子都已经被燎得差不多,好似一颗烧焦了的卤蛋。
此时,他面上带着浓重的悲伤,在相继告别了四位师弟之后,却还要给这场战争,画上结束符号。
他说:“这是你的命。”
柏凝还未能将口中话骂出来。
跪在地上的女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苍老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死一般宁静。
“你们,该死。”
她的身边,不再有灵力流转。
枯瘦的四肢,紊乱的呼吸,似乎在证明,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伸出自己好似树枝的手,干瘪枯瘦的手指上,生出无数条丝线。
在丝线的尽头,凭空出现傀儡来。
气息孱弱,动作迟缓。
一看便非常弱小,难以入旁人眼。
可就算如此,花栖枝依旧操控着傀儡,朝老头子扑过去。
却被前掌门一袖子挥开。
傀儡被挥散,连带着花栖枝,身形摇摇欲坠,往后不住退步,几乎难以站直。
柏凝立即往前一扑,将即将摔在地上的人,牢牢接住。
破烂的帽兜从她身上滑落,柏凝看着怀中之人——满头华发,四肢枯瘦,面上纵横沟壑,眉毛已经变得花白。道道皱纹,似乎在暗示着,她已进入天人五衰之境。
“花栖枝?”
柏凝在看见这一幕后,几乎不能呼吸。
她上下打量花栖枝,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花栖枝却不愿意回答她。
就和过去一样。
她无视柏凝的提问,挣扎着离开柏凝的怀抱,悲趴在地面上,咬碎自己手指,血液从手指中涌出,将丝线染红。
新召唤出来的傀儡,也因此,功力大涨。
它背对着花栖枝和柏凝,但是柏凝能够感受到,这个傀儡的气势,是她过去见过所有傀儡之中,最强劲的一个!
而它的浑身,都被红色丝线紧紧牵连。
那是由花栖枝的血所染红的。
“还我父母!”
花栖枝轻声喊着,声音里潜藏着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声音苍老而绝望。
就连前掌门,看着眼前双眼冒着红光的傀儡,暗自戒备,傀儡带着破空之声攻过来之时,他侧身一闪,躲开傀儡的攻击,随即猛得出招,并未有其他的灵宝,他双手捏成拳头,劈向傀儡脑袋。
其力气之大,叫身后的乱石飞溅,地面轰然被荡出巨大的深坑来。
下一瞬,傀儡冒着红光的眼睛,在乱石飘下后,和他对上。
傀儡并未受伤。
甚至于,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反攻!
它的双手由红色丝线吊起来,狠狠地砸向前掌门。
前掌门见状,只得飞身往后躲。谁知傀儡却先发制人,一把抓住他的脚腕,用力往前扯,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重重击在前掌门小腹处!
巨大的痛苦从小腹蔓延到四肢百骸,前掌门咽下喉咙的腥甜。
他手执拂尘,立于打挺跳起来,拂尘随之缠上傀儡。
而它则灵力化剑,砍向操纵傀儡的红线。
“哼……”
花栖枝传来闷哼声。
她手上的血流得更加厉害,就连柏凝,都能够感受到,来自于自己五指,那锥心的痛苦。
可花栖枝偏偏不声不响,像是个没事人。
她甚至于,还继续咬破自己手指,将食指咬得血肉模糊。
傀儡的气势,进一步高涨。
它猛得挣脱缠在自己身上的拂尘,双眼冒着猩红的光,恶狠狠砸向前掌门。
速度更快。
力气更大。
攻击更强。
前掌门有心躲避,却已经无法避开。
他再度被傀儡抓住。
傀儡抓着他的领子,将他高高举起,举过头顶,而后狠狠往下扔,将其用身体砸出一个至少五米的大坑来。
傀儡重重跳入坑中,一拳又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前掌门的身上。
拳拳到肉,声音不绝如缕。
就在柏凝以为,前掌门要被这样活生生砸死的时候,猛得一道紫光闪过,只见得花栖枝手指上缠着的红线,悉数断裂,她受到反噬,身形往后倒去,猛得吐出一口血,悉数吐在自己苍老的皮肤之上。
她的脑袋砸在地面上,眼睛看着荒芜的碎石堆,浑浊的眼神似乎会说话。
女儿……不孝……
双眼之中,有泪光闪动,一滴清泪随即流出,花栖枝终于闭上眼。
而这时候,在深坑之中的前掌门,这才浑身是伤地跳出来,站在深坑旁边。
见状,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叹气,手上却不曾留情,似乎打算趁着现在的机会,将柏凝和花栖枝一举绞杀。
只见得他掌心之中,灵力凝聚,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昏死过去的花栖枝袭去!
“小人!”
柏凝几乎咬碎一口牙,她此时身受重伤,但不得不调动为数不多的灵力,操控着黑水剑,拦下前掌门这一掌。
“嗡——”
巨大的冲击波,再次荡开来。
柏凝顶着一身的烂肉,将生死不知的花栖枝扶起来。
半抱着对方,自己身上的血肉,都已经粘在对方的身上。
也看见了,花栖枝胸口处的巨大伤疤。
那是心脏的位置。
“该死的老东西。”柏凝只觉得怒火翻涌,她看向前掌门,极尽讥讽。
“你们毁了花家坟墓,那现在,施加在你们身上的报应,又会是什么?”
“大抵来世,入畜生道吧。”前掌门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在意。
柏凝冷笑:“那之后,我见一只畜生,便杀一只。”
“你不会有以后得。”前掌门视线低垂,他的面上已经被血染红,呼吸微弱,只是比柏凝的状态,要好上许多而已。
但就算如此,依旧杀意尽显。
“我会带走你,作为留给修真界,最后的礼物。”
他说。
柏凝沉眸看他:“你杀不死我。”
“不试试,如何知晓?”
前掌门用左手,勾起他的拂尘,而后不甚熟练地使用起来。
拂尘再度疯狂延长,将柏凝浑身烂肉缠绕着,深深勒入柏凝体内。血液从柏凝身上涌出,雪白的丝线被染红,形状诡异。
而柏凝,则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
“老东西,你留给修真界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前掌门不语。
柏凝由着自己的血往下滴落,在碎石堆里汇聚成小溪,染红花栖枝的衣裳。
她冷声讥讽:“老东西,你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掌门人是个伪君子,你可知晓?”
“蟾儿心性虽有不足,可他却是正派人士。”老掌门沉声说。
“正派?”
柏凝笑起来。
她忽略身上各处传来的痛苦,好以整暇地望着老掌门。
“你口中的正派人士,之前可是和我结拜,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柏凝故意问:“幽冥浩荡之前起誓,你想想,你如今杀了我,他可能独活?”
“二十五年前,你便身死。可知当时你俩的誓言,并未受到天道认可。”老掌门反驳。
“你说说,天道不认可谁?”
“自然是你。”老掌门咳嗽了两声,力有不逮。
“可是我从始至终,并未害过韩绛蟾,甚至拿他当好兄弟。”
柏凝直勾勾地看着老掌门,“天道只会认可情谊,不是吗?”
前掌门面上的笃定,消散些许。
他烧焦眉毛下面的眼睛里面,和血一起流出的,是迟疑神色。
连带着束缚柏凝的丝线,都开始松懈,不再紧紧勒入,几乎要将她勒成碎肉。
柏凝见状,继续笑:“你知道你好徒弟,曾经做过什么吗?你又知道,我当时会什么会死吗?”
“你作恶多端,暴毙理所应当。”前掌门说。
“暴毙?暴毙肚子上这么大的伤口?”柏凝笑起来。
她此时,已经落到地上。
只是浑身确实疼,现在也不打算继续和眼前的老东西颤抖,便没有立即站起身来,反倒坐在地上,挨着花栖枝,继续道。
“我曾经有一把青木龙剑,你知道吧。”
“你一手青木龙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老道岂能不知?”老掌门道。
“那你可知,青木龙剑是谁相送?”
老掌门不回答了。
看来知晓。
柏凝笑起来:“月息相送,韩绛蟾亲手锻造。”
她不管老掌门的表情,继续说:“青木龙剑通体发着青光,隔了很远的距离,便能看出来我的踪迹——你猜,里面是用了什么,才能源源不绝地发着青光。”
“你猜,为什么我用了青木龙剑之后,修为几乎没有再精进。哪怕我每天修炼,勤勉程度是以往数倍,也不见进步?”
“你又猜,我为什么要喝月息递过来的药?我一个剑修,身强力壮,没事可以徒手宰了一头牛,到后期,却要每天喝药度日。”
柏凝露出自己满口血牙,问前掌门。
“你说,世界怎么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她盯着前掌门饱受震撼的眼睛,慢慢悠悠道:“怎么我的青木龙剑里面,偏偏就有混灵石。”
这句话说出口后,被轮番攻击,未有惬意的前掌门。此番却露了疲态,后退一步。
他拖着长长的、被血染红的拂尘,语气不稳。
“不过是为了除魔卫道。”他说。
“可他可以与我正面交锋,不是吗?”
“他……他能力不足。”
“能力不足,为何不敢学你们自爆?”柏凝寸步不让。
“他还年轻。”前掌门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年轻,便可以下作到如此地步?”
“咳咳……是我的错,我没有正确引导他。”前掌门嘴角渗出血液,身影摇晃,无力招架。
“是你的错。”柏凝笑起来,眼中冒着得意光芒,“你不知道自己的爱徒,是个卑鄙下作的人。私欲熏心,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甚至可以对着自己的亲生妹妹下毒手!”
“什、什么?!”
前掌门闷哼一声,居然一口血吐出,跌倒在地。
他那一双颤抖不止眼珠子,几乎要从烧焦的漆黑眉毛下面跳出来。
他不知道这件事。
那正好。
柏凝如此乐于助人,最喜欢将详情告知。
柏凝笑起来,忽略五脏六腑的疼痛,一字一句道:“在我死后,韩绛蟾将青木龙剑,送给了他的妹妹,韩归眠。”
“什么?!”
前掌门不可置信地抬头,血液从他脸颊汇聚,流入大地。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点杀意,只剩下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是否知晓,曾经韩归眠可以修炼。我为她摸过骨,天赋奇佳,远在韩绛蟾之上。”
前掌门猛得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带着血。
而柏凝继续说。
“而现在,她体内没有一点灵力,像是个凡人,还要忍受羽梨的攻击。”
柏凝笑起来:“偏偏她的哥哥、你亲自选定的掌门人,明明知晓一切,却不愿意告诉韩归眠,只需要丢弃青木龙剑,便能够继续修炼。他赋予青木龙剑重大意义,让韩归眠将其一直扔在自己的葫芦里面,片刻不离身。”
柏凝问:“你说,如此卑鄙下作的小人,居然是清源宗的掌门人。”
“对自己亲生妹妹尚且如此,那对宗门内的其他翘楚呢?”
柏凝故意问出诛心问题,“你说,他会不会蓄意打压,让后让其陨落。”
“……”前掌门七窍开始流血。
虽然一语不发,但他颤动不已的瞳孔,已经回答了柏凝。
柏凝笑起来,将花栖枝抱在怀中,“你现在要做的,是清理门户,而不是被韩绛蟾这个小人当枪使。”
良久之后,前掌门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苍老了十倍不止,几乎像是凡间老头,即将身死。
他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晃晃。
“我回去之后,会另选掌门人。”
“不会让清源宗,毁在我之后。”
柏凝笑起来。
她总算是给韩绛蟾,找了一点麻烦。
还顾不上回话,突然,眼前洒下一阵腥臭热血。
柏凝眼睁睁看着,一根枯枝从远处飞来,刺透老者的心脏。
他瞳孔颤抖,最后,涣散而去,只留有一滴眼泪,挂在眼角。
“蟾儿啊……”
柏凝听见他轻声喟叹。
随之,是韩绛蟾咬牙切齿的声音。
“魔头柏凝,残杀我师傅,屠戮宗门四位长老。清源宗众弟子,听我口令!!”
“弟子在!”成百上千的声音齐齐响起,几乎叫人神魂出窍。
而韩绛蟾,在众人围护之中,悍然下令。
“诛灭宵小,告慰前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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