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推荐
“昨天展览会闭幕, 你那液体肥皂还顺利吧?”
周一早上在学校一碰到曾校长,曾校长便问,言辞还挺谨慎, 没直接问林乔有没有拿奖。
林乔笑着点头, “挺顺利的, 拿了个铜奖。”
这个发明创造展览会给奖挺多的, 铜奖基本上就等于参与奖了, 并没有太多含金量。
不过林乔那配方本来也不复杂,只是液体清洁剂这方面之前没人做罢了,曾校长并不嫌弃奖太差,“铜奖也行, 有个奖,学校就好给你推荐了。”直接问林乔:“奖状你带了吧?”
“带了。”林乔提提拎着的包, 曾校长就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奖状不大,展开不过人一个巴掌,不过因为是发明协会主办,印得倒挺漂亮。
曾校长拿着沉吟了下, “我记得你上次说,有准备报考燕都理工?”
林乔“嗯”了声,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同样的奖状。
“还有?”这曾校长就愣了下,脸色也比之前更郑重了。
他接过来展开,这次上面写的竟然是——“荣获本届发明创造展览会金奖”。
这就很有含金量了, 能评选上的,无一不是创新性与实用性并存, 未来很有前景的发明创造。
曾校长看看奖状, 再看看林乔,“你要是去读师范, 确实有点浪费。”
正说着,齐副校长敲门进来,“听说小林在你这,怎么样?昨天拿奖了吧?”
“拿了。”曾校长抬抬手里的奖状,“还一下子拿了俩。”
“我看怀文昨天回去心情挺好,就猜应该是拿了,问他他还不说。”齐副校长接过来,面上也是一愕,“金奖?”
去年讲公开课,他们还在为帮林乔争取破格推荐而头疼,哪怕一开始知道液体肥皂是林乔做的,也只想着她能拿个奖就行。没想到她回去准备了阵,又报了一个项目上去,不仅拿到两个奖项,其中一个还是金奖。
齐副校长沉眉沉思半晌,问曾校长:“咱们推个清大试试吧?不行再推燕都理工。”
如果想走科研这条路,清大确实比燕都理工要强很多。
“那就推个试试。”曾校长说,“推荐材料咱们另准备一份,那边不行立马推燕都理工。”
“也行,省的耽误了时间,现在距离高考也就只剩两个来月了。”
没多久,学校就准备了一份厚厚的推荐资料,投到了清大。上面不仅有正副两位校长及其他教职工的推荐信,林乔两项发明的获奖记录,还有林乔任职这一年来,为学校、为教育界做出的改变和贡献。
会带学生也是一个加分项,大学毕竟是培养人才的地方,同样需要优秀的师资力量留校任教。
对比两位校长,听说林乔得了奖,学生们就是纯觉得震撼,加为他们林老师高兴了。
当天去帮忙了的军子最眉飞色舞,“你们是没看到,去了一百多号人,就咱们林老师最年轻,就咱们林老师自己拿了两个奖。林老师第二次上去的时候,下面的人眼珠都掉到地上了。”
说到激动处,还站上椅子,模仿起颁奖嘉宾宣布获奖名单,听得众人只恨自己昨天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军子这个显眼包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你们没去真是可惜,昨天师娘也去了,晚上展览会结束,还请我们吃的饭。”
“师娘?”没去过的学生有点懵。
“就是咱林老师爱人啊,哎——我下来我下来,我马上下来!”
军子后衣摆被人拽了下,回头一看是林乔,赶紧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林老师。”
“好好学习,少整这些没用的。”林乔拍了下他,这才拿着刚记好的电话号码回了办公室。
展览会结束后,果然有单位给她打电话,想从她手里购买强效去油灵的配方。
多半都是国有企业,规模大小不一,也有私人有这方面意向的,她筛了几个,准备找时间面谈。
直接卖配方显然是不划算的,毕竟物价一年年在涨,没两年到手的钱就贬值了。
可要技术入股,就得慎重挑选对象,万一对方拿到配方,稍微改一下就说是他们自己研究的,一分钱不给你,你也没办法。这种官司在几十年后都不好打,何况现在是81年,国内连个专利局都没有。
林乔信得过季铎的人品,当初给配方的时候还留了一手,结果完全没想到季铎的我有个朋友是真另有其人。
不自觉又想到了这个人,林乔一顿,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拿起班上学生的作业开始批。
刚批了两本,警卫处又来人,跟她说有她的电话。
“你这可真是够忙的。”高组长在旁边看了笑道,“什么时候配方卖出去了,记得请我们吃饭啊,我们都等着宰大户呢”
获奖这个事一出,办公室里都知道液体肥皂就是林乔的配方了。不过厂子的确不是她开的,除了毕娘娘逮住这事磨叽了好半天,其他人起起哄,合起伙来宰了林乔一顿,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听高组长这么说,她笑着应承,“一定。”还不好意思地跟警卫大爷说了声“抱歉”。
电话接起来,却是个熟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林乔同志你好,我是燕都木子化工厂的厂长……”
“季泽。”不等对方说完,林乔已经带着点无语接了下去。
“是的。”对方语气依旧一本正经,“据了解,您在刚刚结束的发明创造展览会上,有一项发明荣获金奖。我厂对您发明的去油灵很感兴趣,想邀请您以技术入股的方式与我厂进行合作,请问您最近有没有时间?”
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听到这话,林乔还是沉默了下。
季泽也知道他们现在挺尴尬的,“我是以化工厂厂长的身份对您提出邀请的,您只把我当化工厂厂长就行,咱们只谈生意,不论其他。您也不用马上答应,听听我的条件,再看看其他人的,再做决定也不迟。”
“行,我考虑考虑。”季泽虽然瞒了她,但账目一向干净,作为合作对象并不算差劲。
听林乔没有一口拒绝,对面松了一大口气,“那有了决定您打这个电话。”
报上厂里的号码,见林乔准备挂断,又突然说了句:“其实要我是小叔,换人这事也不想您知道。说出来您膈应,老婆还跟别人扯上了关系。”
林乔没说话,接下来几天时间,抽空见了见其中最有意向的两家。
一家是国营大厂,原本就是做去油剂这一块的,购买林乔的配方,主要是想给厂里的产品更新迭代。
但这年代国有大厂还没怎么受到私有企业的冲击,骨子里总有种傲慢,觉得自己是端国家饭碗的,上来就给林乔上爱国教育课,让林乔为国家做贡献。谈到价格了却又抠抠搜搜,狠狠心,才只给林乔一成。
“国企别的不说,绝对够稳定,国家再这方面的信誉也有保证,绝对不会像外面个人开的小厂一样坑你,这你可以放心。”
这是以为林乔没继续跟之前的厂子合作,而是选择跟他们谈,是因为没谈拢,或是跟之前的厂子闹掰了?
林乔面上什么都没表露,“贵厂的条件我知道了,如果决定合作,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那你可得尽快啊,”对方说,“你这个去油灵虽然拿了奖,技术领先的其实不多,我们厂的技术员也是很优秀的。”
简直就差直说林乔不快点卖给他们,等他们自己研究出来,她那个配方就不值钱了。
林乔在心里摇摇头,感觉谈了这一个,其他几个国有厂子她都不是很想谈了。
改革开放后国有企业暴露出的问题还挺多的,工人积极性不高,采购销售吃回扣。有的甚至收了货款不给厂里,自己存在银行吃利息,或者东西明明卖出去了,也拿到了钱,自己回家做一批假的退给厂里,就说没卖出去。
这么搞,也难怪后来经营不善,很多都破产了,林乔可不想自己的配方给个注定走不长远的合作对象。
国有企业的保密做得也不是特别好,看秦家父子拿厂里的配方自己出来做就知道了,她还是考虑考虑个人吧。
结果个人分成给的倒是多,上来就要跟她五五开,然后说着说着,就想让她投钱。
林乔套了几句话,又去做了下背调,发现对方只申请了个营业执照,厂子还没影儿呢,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
估计就算她投了钱,这厂子也未必开得起来,对方大可以卷款跑路,再把到手的配方卖给别人。
不是,她这脸上难道写着她很好骗?
谈完回到家,林乔忍不住对着挂在门口墙上的镜子照了照,没看出来有哪里清澈愚蠢。
正要收回视线,外面院门响,季铎回来了。
男人进门,先看了看她的脸色,好像最近这几天进门都是先看她脸色,然后才说:“咱爸住院了。”
“咱爸住院了?”这林乔倒是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儿?严不严重?”
“就今天,有封老家的来信一直没人收,我帮着递了过去,咱爸看完,下午就住院了。”
季铎神色显然有些紧绷,但望着林乔还是顿了顿,放低声,“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林乔看他一眼,“没咱俩这层关系,咱爸也是帮过我的长辈,他住院了,我还能不闻不问?”
“那先去吃饭。”季铎帮她拿了刚放在沙发上的包,两人从食堂出来,直奔医院。
这次住院,老爷子显然不是气进来的,人看着有些低落,见到林乔又透出些尴尬,“乔乔来了。”
他当初做主瞒着林乔,是真觉得不知道对林乔是一件好事,可惜大家长当久了,太想当然,也忘了世界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乔是来探病的,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提起别的,只如常放下东西,问了问老爷子的身体。
徐俪就叹了口气,“老二不是帮着送了封信过来吗?是你们小叔没了。”
季铎的小叔?
徐俪不提,林乔都忘了季家还有这么个人。
事实上要不是季铎真有这么个小叔,就算季家人有心瞒着她换人这件事,多少知道点剧情的她也早该猜到了。
可季铎还真有,而且季家人很少提起,过年也没见往来,她直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人。
没想到第一次听徐俪说起,就是对方去世,老爷子因此住进了医院。
林乔看了季铎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倒是季铎问了句,“怎么没的?”语气里没什么波动。
“说是心脏病,比你爸还小六岁呢。”徐俪到底是心肠软的人,忍不住唏嘘。
老爷子神色倒是看不出太多悲伤,“老二你要是有时间,就回去一趟,人都没了,有些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季铎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回去看看。”看得出来,情绪并不是很高。
老爷子和徐俪也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两人在里面稍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咱爸跟咱小叔三十多年没来往了。”一出病房,季铎突然低声跟林乔说。
林乔诧异抬头,正对上男人望过来的视线,“你刚才看我,不是想知道这个?”
她是想知道,毕竟她没发现认错了人,这个小叔也是一个原因,但季家她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一件……
林乔没说话,季铎却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家里别说是你,小泽跟小玲都不清楚他们还有个叔爷。”
这林乔就真没想到了,毕竟如果她算是外人,季泽跟季玲总是季家自己人吧?
而且结婚那天他问男人,男人可是直接就说了。
季铎就在楼梯间的窗边停下脚步,“我是咱妈三十多岁上生的,在我之前,咱妈还有过一个女儿。”
可家里除了季妍这个堂姐,季铎并没有任何姐妹,这个女儿应该是不在了。
果然季铎望着窗外,“孩子六个多月的时候,咱妈那地方不安全了,要紧急撤离。咱妈一个孕妇,还要带着咱大哥,行动实在不便,就想把咱大哥藏在老家,毕竟咱爸当年参加革命,用的是化名,没人知道他老家在哪。”
最开始参加革命,很多人用的都是化名,毕竟当年执政的还是另一个党派,谁都怕家里人受到牵连。
徐俪把季钧送回老家,其实比带在她身边还要安全。
林乔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男人说这些的原因,“小叔没同意?”
“不,他同意了。”季铎这么说,声却还是冷的,“然后等咱妈一走,就把咱大哥偷偷丢出去了。”
“偷偷丢出去?”
那还不如直接不同意,林乔压根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大哥当时多大?”
“六岁,当时还是冬天。”
那真是够狠心的,估计是怕受到连累,又不想得罪季老爷子,才表面答应,过后又把人丢了出去。
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是冬天,在外面能活多久?过后只要说人是自己走丢的就行了。
“那咱大哥,后面是怎么找到的?”
“他记性好,记得咱妈送他过去的路,一直追在后面喊妈妈。”
那以徐俪的心肠,估计是又后悔又心疼,后面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得把这个继子护好了。
而季铎提起徐俪那个没了的女儿,估计就是在这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只是林乔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大伯呢?当时没在老家吗?就眼睁睁看着小叔这么干?”
“大伯从小身体不好,后来为了冲喜,娶了咱大伯母,婚后十几年一直没有孩子,在家说不上话。”
那难怪季妍明明是大伯家的孩子,却比季钧还要小近十岁,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一个林守义,一个顾家人,一个季铎小叔,在危及自身利益的时候,人性还真经不起考验。
难怪当初林乔问起,他会顿那一下,还说没敢惊动对方。
“后来咱家就跟那边断了来往,今天那封信还是通过别人寄过来的。”
但人死如灯灭,季老爷子也老了,知道弟弟去世,情绪还是难免受到了影响。
季铎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林乔脸上,突然又转了话题,“今天上午,大哥已经出发去南省了。”
一个林乔还没有听说的事情。
都不等林乔反应,紧接着又是一句:“因为那封举报信,还有他回去求咱爸,想让你把配方卖给大嫂的娘家大哥。”
举报信跟叶敏淑有关,林乔早猜到了,所以才提醒男人,让他回去处理。
配方这事她却是第一次听说,抬眸望进男人专注凝视着自己的眼,突然意识到什么。
自从那天提过离婚,两人不欢而散,这些天林乔一直是拒绝交流的态度。季铎就是想趁着她对小叔的事有兴趣,愿意听他说话,一次性把没来得及说的都说了。
“我提议把大哥大嫂分开,让大嫂没人可撺掇,咱爸同意了。”
他声音放低,“咱爸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只有我和大哥,就总希望家庭能够和睦,所以才总是和稀泥。可你要真受了委屈,家里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有些事是家里处理得不好,但家里没想把你当外人。”
这林乔信,季老爷子要是真想把她当外人,就不可能让自己小儿子娶她。
如果当初那件事是她做的,换了叶敏淑是那个受害者,老爷子同样会和稀泥,选择瞒着叶敏淑。
季铎也是,家里的事不喜欢和她说,他们之间的事同样从不和家里说。
但她不想说话,季铎也看出来了,突然问:“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从两人认识那天起,季铎给人的印象就是沉稳、从容、可靠,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这还是林乔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自我怀疑的话,但男人的确说了,“不懂给你买汽水,不懂陪你看电影,说话像在和下属交代工作,就连结婚都是从隐瞒开始的,竟然还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点。”
季铎顿了顿,“可是乔乔,不懂我可以学,你有什么觉得我做得不对,也可以说,咱们能不能不离婚?”
是啊,不懂的他都在学,给她买汽水,陪她看电影,以前什么都不说,现在出门也会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安排好她。
可她为什么还觉得生气呢?
明明一开始她嫁给他,就是为了逃出泥潭,甚至随时等着他跟自己提离婚。
她对这场婚姻甚至比他更不认真,为什么还因为他瞒着自己生气?
林乔目光飘向了窗外,“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事之前,我想过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季铎眼神一震。
林乔的声音比窗外的夜风还要轻,“就在我问你对离婚这事怎么看那次。”
季铎高大英俊,事业有成,沉稳可靠又洁身自好,还会做家务。虽说有点老干部作风,大男子主义,但从来不干涉她做任何事,很多时候还会给予她支持,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给过她的。
林乔不是铁石心肠,在察觉他动了心,也在努力改变后,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合他过下去。
原书男主怎么了?
她嫁了,她睡了,也对她动心了,自己碗里吃惯了的菜为什么非得便宜别人?
所以她才问他对离婚怎么看,想着如果他不准备离,就这么过下去也不是不行,老干部有时候逗起来还挺好玩的。
可就在这时,他和家里合伙瞒着她的事情曝出来,就好像兜头给她浇了盆冷水。
林乔不仅气他对自己不够尊重,也气自己不够慎重。
窗外有棵上了年头的柳树正在发新芽,仔细看还有些眼熟,好像她第一次跟着季铎来医院,就是在四月,这个楼梯间窗前。
只不过彼时两人还是彼此试探的陌生人,现在却在这里讨论要不要离婚。
林乔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有点凉了,回去吧。”
刚要转身,有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罩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温热的胸膛。
窗玻璃上映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林乔望着窗,男人却在望着她。
影子太模糊,林乔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但耳边清晰听到了他低哑的嗓音,“对不起。”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直到有脚步声靠近,季铎才帮她扣了外套的扣子,牵起她,不顾他人的眼光往下走。
第二天,季泽在厂办公室接到了林乔的电话。
“合作可以谈,但我要在合同上添两个条件。第一,除你以外你任何亲属不得参与工厂的管理;第二,如果工厂要接受融资,必须征得我的同意。不然我将无条件撤出配方,如你继续使用,我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第72章 面试
“小婶已经把名头给咱们打出去了, 这次推销,大家有没有信心?”
季泽站在已经显示出拥挤的老厂房门前,大声问了句。
他面前, 十几辆板车改装的三轮一字排开, 早都换了新马甲的销售员们齐声回复:“有!”
喊完, 有那跟季泽相熟的老员工忍不住笑起来, 问:“啥时候让大家见见这位长辈呗?我们都挺好奇的。”
这人从最开始挑扁担卖的时候就跟着季泽干了, 人有三十多,张嘴却叫林乔长辈……
最近才知道季泽跟林乔是亲戚的陈招男忍不住看过去一眼,没说话。
季泽也有些无言,“等新厂房建好的, 我请小婶过来看看。”
说着一挥手,“出发!我在这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好嘞!”
众人齐应一声, 蹬着三轮陆续出发,身形娇小的陈招男就混在其中,骑得竟然一点也不比别人慢。
她这人能吃苦,脑子又灵活, 那天警卫过来赶完人,回来她就和上面说了染布厂对洗涤剂有需求。
当时季泽抽不开身,过后了解了情况,立马也把她提到了销售部,成为少数几个女销售之一。如今她说话虽然还有着口音, 胆量却是锻炼出来了,人还有股韧劲儿, 销售额一直在稳步提升。
这次她要去的就是之前那个染布厂, 远远看到熟悉的三轮和红背心,警卫就从警卫室探出了头, “你怎么又来了?”
“我这次是上班时间来的,不堵您的门。”以前在婆家,什么样的白眼打骂没受过,在燕都这小半年已经是陈招男这辈子最受人尊重的半年,她笑着停下车,先将两盒烟顺窗递进去,“谢谢您之前的提醒。”
警卫早把之前的事忘了,看到还有些意外,就要往外推。
陈招男已经从窗边离开,拍拍车上的货袋子,“这是我们厂新出的去油灵,刚在发明创造展览会上得过金奖的。”
什么发明创造展览会,警卫不懂,但去油剂他知道啊,“你们还真回去研究洗涤剂了?”
陈招男点头,“还麻烦您帮着跟厂里说一声。”
有人来推销新洗涤剂,本来就得跟厂里说一声,何况对方会办事,一来就送了他两盒烟。
警卫往里面打了个电话,不多会儿就有供应科的人出来,带着陈招男和车进了厂。
发明创造展览会金奖是个活招牌,何况陈招男还带了一小袋先给他们试用,“我们老板说了,不好用他包赔你们的损失。”
这句包赔他们的损失口气够大的,正好厂里刚有一批布染出来,需要清洗,供应科的人直接把东西送了过去。
当天陈招男是空着车回去的,除了这一车的去油灵,还带回了染布厂长期供货的订单。
其他销售员也都各有收获,哪怕东西没有送出去,试用装对方也留下了,还要了他们厂里的电话。
没几天,厂里又陆续接到了数笔订单,燕都这些染布厂被他们一口气拿下了三分之一。
剩下那些有早和供货厂家达成了协议的,有回扣要得太狠,他们没同意的。反正他们是新厂,产能有限,光这三分之一就够他们吃了,利润甚至比液体肥皂还要大。
销售部几个老人过来交货款,没忍住说了句:“这两个方子可真赚钱,老板小叔嫁得好啊。”
老板小叔嫁得好?
陈招男想想那个高大挺拔不苟言笑的年轻军官,没吭声。
季泽听到他这话,也有瞬间的出神,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笑道:“要是当着我小叔你也敢这么说,我敬你是条汉子。”
和季泽签完约,后来再有人来打听去油灵,林乔就全都推拒了。会选季泽,也是因为对方分成给得高,账目又干净,厂子也已经有了规模。
没想到之前和她面谈那个国营厂子又打来了电话,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明显是对方更急,更想从她手里买方子,偏偏还放不下姿态,分成给得那么低。
林乔笑着把之前跟别人说的又跟他说了一遍,“抱歉,配方我已经卖出去了,有机会的话,下次咱们再合作。”
“已经卖出去了?”对方明显一愣。
只是不等他说更多,厂里的人就来找他,“那配方对方是不是卖出去了?”
这么快厂里就知道了,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来找他的厂领导说,“燕都第三染布厂、第九染布厂,全不跟咱们订货了。第七染布厂倒是愿意继续订,但是想让咱们把给他们的回扣再提一成。”
“给他们的回扣已经够高了,还提?”他忍不住皱眉。
“所以让你去谈,你都谈什么了?新出那去油灵用量少,还省时间,成本差不多,谁不愿意买他们的?”
等木子化工厂的去油灵彻底在燕都卖开,才渐渐没人来找林乔了。林乔也依诺,买了一大堆东西给办公室的同事们宰。
真的是一大堆,有稻香春的各种点心,还有瓜子、花生、核桃等炒货。全都用纸袋子装着,放在一个半米多长的大纸壳箱里,从车上拿下来的时候林乔想自己抱,季铎没让,“沉,我帮你送进去。”
那天从医院回来,两人关系好像缓和些了,又好像没有缓和。
离婚这事林乔没再提,也不故意避开和对方的交流,但照比那件事曝出来之前,就是差了点什么。
季铎也没再说那样的话,他本来话就不多,在医院那一晚上几乎把三天的量都用光了。
当天半夜林乔醒来,却发现男人靠在外面的栏杆上抽烟,一根接一根,身影难得透出些萧瑟。
她静静望了会儿,睡不着,却也没出声,等男人散了味道准备回来,又闭上眼假装自己从没有醒过。
对方却还是在床边驻足半晌,甚至轻手轻脚倒了杯热水,等身上暖和了,才掀被进入被窝。
林乔感觉有人把她从单人被中捞走,裹进大双人被里,裹进他暖热的胸膛。有人摸摸她的头,还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早上醒来,身边却是空的,双人被已经叠得豆腐块一样放在床头,她又重新回到了单人被里。
此刻见男人要帮她送,她也没说什么,走到大门口,先拿了几包送进警卫处。
警卫完全没想到她会给自己送东西,她只是笑,“这些天我电话多,麻烦您总过去叫我了,这些您拿着闲着没事的时候吃。”
“这点事算个啥?用得着你这么客气?”警卫嘴上说着,脸上却很诚实地露出了笑纹。
等到了办公室,一众同事更是围上来自己挑,“咱们大户这是把方子卖出去了?”
有拿点心的,也有拿炒货的,就连隔壁文科办公室的毕娘娘也过来蹭了一包,看得出和林乔的熟稔。
林乔好像一直这样,无论到了哪里,无论最初别人对她的印象怎样,时间久了,都能和她处得不错,只除了极个别人。
季铎尽职尽责把东西搬进去,见有人找什么找不到,还顺手拿出来递过去。
对方简直受宠若惊,看他这肩上的杠杠星星,这严肃的气场,还以为他多不好相处呢。
有人还拿胳膊怼了林乔一下,小声努努嘴,“你爱人?”
林乔“嗯”了声。
“你不错啊。”对方朝她挤眼睛。
学校这么多女同志,也没见谁爱人帮着送过东西,尤其是部队那些兵疙瘩,小林这嫁的还是个团长呢。
果然夫妻间的事,外人也就是看个热闹,林乔笑笑,从箱子里拿出几包,“我给曾校长和齐副校长那边也送点。”
“去吧。”高组长已经打开一包核桃吃上了,还给其他没来的同事留了几包。
刚好季铎要走,两人一起出门,正碰上齐副校长过来,“我正准备找你呢,小林你那推荐结果出来了。”
季铎脚步就顿了顿,林乔脸上也露出些期待,“结果怎么样?”
“推荐通过了。”齐副校长笑起来,“你准备准备,下周三去那边参加考试。”
能让参加考试,那只要答得别太差,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林乔也笑起来,凤眼明亮,“我一定好好准备。”又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今天我请客,大家都有。”
那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一点阴霾的,对未来充满向往和期待的笑。
好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终于要展翅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季铎感觉她要离自己更远了,可整个人也变得更加耀眼了。
到了第二周周三,林乔提前和别人串了课,早上从家里一出门,直接坐公交去了清大。
这所老校如今还没有经历百年,岁月却依旧留下了无数痕迹,比起林乔前世那些高楼林立的新校,倒有股别样的韵味。
林乔沿着路边的银杏树走进去,按学校给的地址找到门,敲了敲,里面的人核实过身份,又带她去了不远处另一间办公室。
这看着不像是要笔试,果然对方安排她在屋中间的椅子上稍等,很快又出去叫人。
不多会儿几名考官陆续到场,看年龄,全都在四十到五十几岁不等,最后一个进来的林乔还有些眼熟,是那天在展览会上见过的严茂山严教授。
那前面这几位的身份就也很好猜了,搞不好她今天这不是入学考试,是导师挑人。
林乔心里很快有了猜测,人却一点不慌,镇定、从容、落落大方和几人打了招呼,做简单的自我介绍。
这就让严茂山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他可不信这小丫头那含笑的眼神,是没认出自己。
认出来了,也猜到这场面试的考官都是些什么人,还这么稳得住,别的不说,这心态是真的好。
等两边全都坐下,真开始面试,就发现林乔好的绝对不只是心态了。
知道她是高中化学老师出身,几人一开始并没有问太深奥的东西,聊了几句发现她对答如流,才稍微涉及到大学知识。
没想到连提两个,她都能准确答出,而且看神色答得并不勉强。
这就有点让人意外了,毕竟她今年周岁才十九,一般人像她这个年纪,也才上大学。
她在学校任职时间也不长,只有不到一年,按理说应该接触不到大学的知识。要不是实在缺人,她那两个奖项又实在拿的出手,大家惜才,这才决定过来看看,甚至都做好了她研究生头一年需要补基础的准备。
那位最年轻的考官就问了林乔一句:“专门看过大学的课程?”
“听说学校要推荐我直接考研究生后,看了一些。”林乔总不能说这些她都学过吧?
那人没再说话,换了另一个人来问其他问题。
林乔回答问题的速度并不快,但是言语简练,总能切中要害,看得出说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有人翻翻她的资料,问起她提建议的事,她也没有露出任何得色,“都是从我自身工作出发,有的一些想法。”
有底子,有能力,又难得不性格浮躁,是个能沉下心搞研究的苗子。
三个考官有两个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才有人问她:“想没想过研究生要读哪个方向?”
这个林乔早就想好了,“我想学材料相关。”
上辈子她学的就是材料,做肥皂,做去油灵,纯粹是自己感兴趣,利用课余时间学了调整情绪的。
每次被实验室里停滞不前的实验进度折磨得想疯,或是被导师骂了。只有做做这些有实用的东西,她才能找回学化学的初心与意义。
没想到几位考官听了,全都沉吟不语。
最后还是严茂山笑着问:“就不考虑考虑别的?学校几位搞材料的教授今年都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带学生。”
毕竟高考恢复后第一批大学生也要82年年初才能毕业,林乔这属于提前招考,有些人根本就没做过现在招人的准备。
他没什么架子地向林乔推荐自己,“我看搞化肥就不错,做的是解决全国人民温饱的大事。”
说着又指了身边另一位,“石油化工也不错,咱们国家石油储量很丰富,可是缺这方面的技术啊。”
倒是一片好心,林乔沉默了下,还是直视向几人,“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学材料。”
穿越四十年是她的优势,学自己学过的擅长的东西,她可以想办法把四十年后的技术带过来。
放弃学材料,就等于放弃这个优势,那她前世学那些,岂不是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她想让那些技术难题早一点被攻克,而不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摸索中艰难前行。
话说到这里,办公室内气氛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好一会儿,那位话最少的考官抬腕看了下表,“今天就到这吧。”第一个起身离开。
那位最年轻的也紧接着站起来,让林乔回去等通知。
只有严茂山落在最后,倒因为和林乔有过一面之缘,多和她说了几句,“真只打算学材料?”
林乔已经不缺钱了,选择继续读书,主要考虑的已经不全是自己。
她目光很坚定,“严教授,学校今年不招,明年会招吗?我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主观能动性。”
倒是有股子倔劲儿,可能一次一次在失败中不气馁,一心做研究的,哪个又没点倔劲儿?
严茂山背着手沉吟了一会儿,“我再帮你问问吧。”
林乔有些意外。
“问问院里谁愿意带你,不过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成。”
“那也很谢谢您了。”林乔笑起来,甚至真诚地给他鞠了个躬。
送走小老头,林乔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沿着化学院的走廊,看了看学院的介绍。
一是确实不着急,二也是稍微调整一下情绪。
还没看完,不远处突然有人叫她,“那个学生,你过来帮我干点活。”
林乔望去,发现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中等个子,四五十岁,就是形容不怎么整洁,尤其是胡子,一看就好多天没仔细刮过了,乱糟糟翘在唇边。
不过对方的白大褂倒是挺干净,而且在化学院穿白大褂,明显就是在做化学实验,估计是院里哪位老师。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里除了林乔也没有别人,林乔也就走了过去,“需要我干什么?”
“帮我收拾一下。”对方指了指实验室的地面,说完话声一顿,又露出些迟疑,“你会收拾吧?”
“会。”
上辈子就是泡实验室的,这种活林乔干多了,很快就把满地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
白大褂男人在旁边看着,竟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这位老师一看就是生活技能点得不太好那种,实验台上的东西挺整齐,其他地方却乱得一塌糊涂,吃完的饭盒都没有收拾。
林乔整理完地面,干脆准备帮对方把垃圾也倒了,“这些您都不要了吧?”
“不要了。”对方点头,想想又四处逡巡,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扔的。
一没注意,他就撞上了旁边的实验台,有个放在桌子边沿的试剂瓶滑了下来。
林乔离得近,立马上前一步。
他却喊了声,“别乱动,那里面是……”
还没说完,林乔已经抄起一边的手套,准确地隔着手套接住试剂瓶,放回实验台上。
动作一气呵成,做法也足够谨慎,倒像是个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
对方放下心,也多看了林乔一眼,“哪个系的?之前我怎么没见过?”
这种实验经验很丰富的学生应该最少大三了,他以前给大三带过课,应该不至于一点印象没有。
“我不是学校的学生。”林乔将手套也放回桌上,“是高中化学老师,过来考研究生的。”
考研究生的?
对方稍一琢磨就能琢磨过来,“破格考试?”
“嗯,拿了个奖,学校推荐的。”
林乔没有多说,帮对方把垃圾处理了,桶送回来,这才告辞离开。
一两个小时的公交坐下来,回到部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林乔直接回了家,正好碰到季铎也在门口下车,见到她,目光先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嫂子。”小方在车上跟她问好。
林乔应了声,把自己顺手买回来的橘子抓了两个给对方,“也不知道甜不甜。”才在对方不好意思的道谢中转身进院。
没想到刚进客厅,就听身后男人问:“不太顺利?”
这眼睛还真是越来越毒了,林乔自觉够沉得住气,够会掩饰了。刚才去买水果的时候碰到学校其他老师,对方问起,都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她也没故意隐瞒,“愿意招我的几个研究生导师都不是我想学的方向。”
“没事,不行就报其他学校,或者明年再报。”
季铎摘了军帽挂好,一点都没有要她考虑换个专业的意思。
其实这人要说大男子主义吧,有些事上真大男子主义,可林乔自己的事,他好像又满尊重林乔自己的选择。
比如林乔想当老师,林乔想考大学,林乔想学什么专业……
有时候林乔不免会想,如果他和其他男人一样,觉得她都结婚了,还上什么大学,有个工作干着就行了,反正他工资高,养得起家,赶紧要个孩子才是正经。她会不会还想跟他过下去,在事情曝出来之后,又会不会真那么生气。
可能就因为他很多地方都跟这个年代的男人不一样,她才对他生出了更多期待,以至于期待落空,有种突然清醒过来的冰凉。
她没让自己想下去,“也不算完全没有希望,展览会那天碰到的严教授你还记得吧?他说会帮我问问教那个方向的,看有没有人愿意带我。”
季铎“嗯”了声,没再说话,晚上回来,手里却拎了一网兜大虾。
不是,他买生虾干什么?
林乔看了又看,确定自己的确没有看错,忍不住问男人,“是你会做还是我会做?”
“你不是嫌食堂做得不够好吃?”季铎把虾拎进了厨房。
大概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林乔刚来部队的时候,觉得食堂的菜是真好吃啊,尤其是大虾。
然后一年里天天吃,又尝过顾老家和悦宾饭馆的,她就开始觉得食堂的差点意思了。
只是她从来没说过,自觉也没有表现出来,怎么这男人还是发现了?
而且他这不是要自己做给她吃吧?
那还不如去食堂,她就没见过这男人动菜刀……
林乔眼睁睁看着男人一脸严肃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正琢磨要不要提醒他做虾得先去虾线,季泽来了。
自从上次不小心说漏嘴,大侄子这还是第一次登门,脸色看着也不是很对。
进门他都没瞧仔细,就寻着声音找来了厨房,“小叔,陈卫国买那套生产线出问题了。”
第73章 捅刀
季泽说完好半晌, 厨房内都没有人回应,他这才注意到有哪里不对。
一般人家里应该负责做饭的他小婶站在厨房门边,两手空空, 倒是他那向来冷面的小叔站在厨房里, 身上还系着围裙。
围裙是结婚前徐俪找人裁布做的, 蓝色底, 白色小碎花, 做的人手艺好,还在外围缝了圈漂亮的荷叶边。就是太漂亮了,系在身形高大满脸严肃的他小叔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季泽不知为什么, 下意识就看了眼距离他小叔手边不远的雪亮菜刀。
季铎也瞥了眼,不过还是如常摘了围裙, 在厨房门后挂好,“出什么事了?”
“你俩聊,我去楼上拿点东西。”林乔立马就要避出去。
季铎从厨房出来,却拉了她一下, “都不是外人,这事你也知道。”
这一拉动作不重,甚至只一下就迅速放开了,留人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林乔抬眸看过去,发现男人刚好也在看她, 军装袖子还挽在手肘,眼神直接又笃定。
季泽虽脸色还不是很好, 但也看出来了, 赶忙跟着道:“对啊,之前我不跟您说我想过贷款买生产线吗?”
林乔却还是垂了垂眸, 转身出去了,“我真有东西要上楼拿。”
过一会儿抱了本书下来,客厅里叔侄俩一个正襟危坐,一个稍显拘谨,竟然全都在那里等她。
一见她,季泽还跟终于被点到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立马坐直。
林乔只好走过去,坐在了季铎那一边,季铎马上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以前在家里,这可都是他妈和他奶奶的活,季泽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季铎倒是神色如常,“上次碰到于家老五,不是跟你提到小泽要贷款买生产线,我跟爸没同意吗?”
这林乔还真记得,当时她还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只是听说季泽没做成,也就没多想。
“我跟咱爸考虑的就是金额太大,风险高,于家亲戚里都没人要做这个,怕出什么问题。”季铎向她解释。
“对。”季泽点头,“当时我还不太服气,甚至刚开始和您做生意的时候还想着等我摸清楚门道,就回去继续做电器,这才没让小叔告诉您。没想到我没买,陈卫国买了,还真出事儿了。”
季泽刚刚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甚至都没留意情况便径直往里走,就是因为这个。
“过年前他贷的款,年后开始建厂,上个月月底设备到了,原材料也到了,这月初开始投入的生产。结果做出来的连国内自产的都比不上,根本就是没人要的东西,好几千万全打了水漂。”
他们要买的又不只是生产线,还有生产线所带来的先进技术,不然国内就能做,谁愿意花那几千万当冤大头?
季泽有些压抑,“下午我碰到陈卫国,他已经好几宿没合眼了,眼都是红的,一直在找于晋。”
“那于晋怎么说?”季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
“他说对方明明跟他说好的刚淘汰下来的设备,让陈卫国别急,他去找对方问个清楚。”
“你信?”季铎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
季泽很想说他信,毕竟二十多年的发小,潜意识里,他不觉得对方会坑自己。
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乔也不信。
几千万的大单子,如果不是有好处,谁会这么积极主动帮着牵线?
总不能是单纯想帮自己发小吧?
钱都收了,事也办了,是他能把到手的好处吐出来,还是对方能把到手的好处吐出来?
客厅一时陷入沉寂,好一会儿,季泽才抹了把脸,声音咬牙切齿,“我们拿他当发小,他竟然坑我们!”
说着一直以来强压着的后怕也涌了上来,“还好有小叔,有小婶您的配方。”
没有季铎拦着,点他,他对这事对于家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没有林乔的配方给他指了另一条路,让他学会脚踏实地,他兜兜转转,搞不好还会往电器上打主意。
到时候买了一堆破烂回来,还欠了银行几千万不知道该怎么还的,就是他季泽了。
他抬眼看向夫妻俩,“今天我过来,就是想和你们说声谢谢,这些我也没法去跟别人说。”
找他爸,他爸已经走了,就算不走也是个拿不出主意的,别人说什么都只会说好,找他妈……
自从他爸调走,他妈没了倚仗,就好像连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了,三天两头就找他,说自己病了。然后说着说着就开始哭,想让他回地方找个正式工作,想让他主动点赶紧和宋静结婚。
仿佛他爸不在,他能立起来,再有个家世好点的儿媳妇,她就又能挺得直腰杆了。
对于季泽那一家子,林乔真是不想做任何评价。
她就说原身性情也不差啊,怎么书里作成那个样子,搞半天是有这么个婆婆。
叶敏淑看不上原身的出身,被迫娶了她进门,还不得处处磋磨她打压她,撺掇着儿子跟她离婚?
而季钧只知道听老婆的,老爷子和徐俪又隔了一层,顾及不到,原身知道自己跟季泽没有圆房,在这个家里根本立不住脚,只能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季泽,最终抓得越紧错得越多,反而什么都没能留住。
估计后来的女主家世应该不错,季泽也足够喜欢,不然别说是原身,谁摊上这么个婆婆日子都不可能好过。
沉默中,季铎扫了自家侄子一眼,“于家的人,以后你还是远着点吧。”
季泽点头,有这么个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跟对方走得近了。
别管对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批设备有问题,对方让他们买,不让自己家里人买,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林乔倒是想到了那天碰到的于五,总觉得季铎这话说的不只是于晋。
“陈卫国那边,还不上贷款,可能会找你借钱。”季铎淡声又提点了侄子一句。
“这个我也想过。”季泽继续点头,这回还看了林乔一眼,“找我私人借,我可以借给他,毕竟他这也算是帮我挡灾了。厂里的钱我不会动,厂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那你还有什么事吗?”这回季铎目光落在他身上没动。
季泽一愣,接着从种种复杂情绪中清醒过来,“没了,我这就滚蛋。”麻溜儿起身跑路。
“下回记得敲门。”季铎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一定一定,下回我再来,先给您打电话问您方不方便。”
季泽跑得像是身后有狗撵,废话,不赶紧跑,难道等他小叔想起来把他灭口?
季铎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又重新回厨房把围裙系上了。
就是拿起来的时候嫌弃地皱了下眉,跟林乔说:“下次别做这么花哨的。”
下次?他还准备下次继续用啊?
林乔托着下巴枕在沙发背上,发现这男人还是做过点功课的,知道要拿牙签先把虾线挑了。
对着灯光一只一只挑,全程神情专注,握着虾和牙签的手力道极稳,刚开始略慢,很快便流畅起来。
这显然是以前没做过,也是,他那么讨厌吃海鲜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个。
但季铎这个人做事,就是从他身上看不到生疏与笨拙,就连油、盐这些,他都会先检查过,然后才从容开火。什么手忙脚乱把锅里的油点着了,什么错把糖和盐弄混,全都不存在的。
东西作出来,他甚至自己先夹起一个,剥开尝了尝,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男人直接将装虾的盘子放下,“我给你去食堂买一份。”
那盘虾后来林乔尝了下,盐稍微重了点,口感也略老,但其实算不上有多难吃。
但季铎没拿给她,后面一连几天,只要部队不忙,就每天一网兜大虾,晚上下了班便直接进厨房。
买得太多,连学校同事都问,“你们家季团长喜欢吃虾啊?这两天天天下班都能在市场看到他,满市场就他一个高级军官。”
林乔只是笑,“是你看到的还是姐夫看到的?”
对方丈夫在小学那边当副校长,时间比她充裕,很多时候下班需要买菜,都是她丈夫去市场买的。
对方本来是想调侃林乔,没想到林乔大大方方的,反而把她调侃了。
她就转了话题,问起林乔化学竞赛的事,“这马上就要决赛了,准备得怎么样啊?”
“化学这边不太好说,不过物理那边,李小秋应该稳了。”
这姑娘为了她争取来的这个机会,简直是拼了,听人说都下半夜了,她那屋还开着灯。
李老师脾气那么差的人,最近也不怎么发火了,每天变着花样回家做饭。
正说着,曾校长过来找他,“小林,你出来一下。”
曾校长年纪大了,不太管事,一般有事都是齐副校长处理,他会主动来找人,林乔赶忙起身出去。
对方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收到清大的电话,让你再去面试一次。”
还要面试?
林乔心里一动,“那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
“明后天都行,我听那边的意思是让你尽快。”
“那您看明天下午行吗?”林乔算了算课表,她怀疑对方让她二面,是严教授那边有进展了。
不然直接通知她没考上或者让她换专业就行,何必面试第二次?
曾校长回去跟清大那边商量,那边很快给了准确的时间,就订在次日下午的三点。
林乔提前几分钟按照地址找过去,却在门口愣了下,不是因为其他,是这间实验室她前几天还来过。
果然她敲了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进”后进去,见到的是个有点眼熟的人。
之所以只是有点眼熟,是因为对方胡子刮了,头发也打理了,退去邋遢,长得其实还挺周正的。
应该是还在忙,对方头也没抬,“你过来帮我打个下手。”
林乔眼一扫,已经看到了旁边墙上挂着的白大褂,随手拿了一件,戴上手套过去帮忙。
这一忙就是近一个小时,等对方摘了手套,望着她突然笑了,“这学期结束,你过来报到吧。”
这学期结束过来报到……
“您的意思是,我面试通过了?”
“你要是刚才有一点基础不扎实,或者没耐心,就通不过了。”
对方从桌上翻出几本书给她,“你拿回去看看,这学期结束就过来报到,不用等开学。”
导师叫研究生提前来学校报道,这种事林乔以前也遇到过,通常都是需要研究生提前参加实验或者研究工作。
她点头应好,见对方似乎说完了,就准备打发她走,实在没忍住问了句:“我能问问您是?”
对方还一愣,这才想起面试都结束了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张昌宁,目前主要在做的是碳纤维材料,你不说想学材料相关吗?老严跟我一提,我就猜有可能是你。”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林乔也赶紧做了个自我介绍,“导师您好,我叫林乔,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告别对方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向来稳得住如林乔,脚步也透出几分轻快。
因为想学材料,她其实是打听过清大几位这方面的教授的,这位张昌宁绝对是其中翘楚,科研方向也正跟她上辈子学的东西契合。
好像一切都顺利起来了,不用多读四年本科,还可以做自己最擅长最有优势的方向……
林乔跳起来,摘了片路边鲜嫩的银杏树叶,这才乘着春日越来越暖的风,踏上回程的路。
而变得顺利的又何止这一件,五月里第一战,李小秋在首届物理竞赛决赛中拿到了一等奖。
“全国就五个一等奖,咱们学校就拿了一个。”齐副校长挺文人做派的一个人,回来后都不免有些喜形于色。
不怪他高兴,李小秋是学校唯一一个进了决赛的,这几个月完全是他手把手在教。
如今终于出了成绩,对学生对他自己的努力都是一种肯定。
李小秋就更激动了,平时挺内向的一个女生,见到林乔竟然小跑过来,“林老师!”给她看自己的奖状。
林乔笑着接过来看了看,“不错,对得起你这些天天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也没浪费您帮我争取的机会。”女生小声补充了一句。
“对。”林乔揉揉对方仰起的脑袋,发现对方就像终于得到表扬的狗狗,眼睛更亮了。
她不由笑着调侃了一句,“现在到底是去清大还是去燕大,是不是很头疼?”
李小秋抿了嘴笑,脸蛋红扑扑的,过了会儿到底难掩激动,上前抱了林乔一下,又不好意思退开。
不过这话还真让林乔说中了,成绩出来后,清大和燕大的确都联系了学校,有意向提前招李小秋入学。毕竟一等奖全国就只有五个,李小秋平时的成绩也足够优秀,只语文拖了后腿。
高考还没开始,林乔就要先帮着学生参谋选清大还是燕大了,学校但凡是个班主任,提起来就没有不羡慕的。
不过要没有林乔,李小秋有语文这一科拖后腿,说不定连燕都理工的好专业都上不了。
师生俩研究了好几天,参考其他人的意见,也考虑到李小秋本身的性格和喜好,最终决定选燕大。
要学工科,当然选清大最好,李小秋性子腼腆,也明显对理论研究更加感兴趣,那还是燕大好些。
保送正式定下来那天,李老师找到齐副校长和林乔,想请两人吃饭,“要没有林老师,小秋不可能有这个机会,没齐校长,小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成绩。两位付出了这么多,我这个做爸爸的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
两人当然全都婉拒了,对方不死心,后来还是买了不少东西送来办公室,两人退不回去,就全拿去分了。
相比之下,这次化学竞赛成绩就要差一点了,只有齐怀文拿了个三等奖。
虽然放眼全国也是万里挑一,但前面还有一等和二等,轮到他这里,能保送的院校就不是那么理想了。
男生也不在意,“保送上不了,我可以自己考。”
这话他也不是平白无故说的,就在上一次摸底考试中,他已经排进了年级前五,努努力,清北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就在这时,林乔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正式送到了学校,整个学校才是真的炸了。
“清大研究生?!林老师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吗?”军子完全不可置信,“我还想跟老师一起考试呢。”
齐怀文倒是听说林乔去清大面试了,但面没面试上,他也是才知道。
军子都不知道是该为林乔高兴还是该为自己难过,“我还以为上了大学,咱们跟林老师就是一届的了,结果她跑去读研究生了。”
臭小子还幻想着能跟林乔成为同届生呢,回去和家里一说,梁旅长拍完了刘翠英拍,“同届就不是你老师了?”
把儿子拍老实了,刘翠英又不禁跟梁旅长感慨,“你说人家小林那脑子是咋长得?咱这个大学能不能考上都不好说,人家直接上研究生了。”
梁旅长倒是想得很开,“就咱俩这文化水平,军子要能上研究生,那才不正常。”
刘翠英:“……”
通知书拿回家,林乔想了想,还是打电话跟老爷子和徐俪说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多亏有严茂山帮忙,之前她工作学习,徐俪也没少给予她支持。
听说她录取了清大的研究生,老两口果然都很高兴,老爷子平时挺端着的一个人,都把电话接过去,问她想吃点什么。
消息最后才传到叶敏淑耳朵里,季铎亲自打电话通知的。
叶敏淑接到的时候还很意外,毕竟季铎这个人话少,性子也冷,以前还偶尔跟季钧和季泽联系一下,后来出了林乔那事,就再没往这边打过电话了。
但她最近过得着实不好,季钧一走,老两口就连老宅那边也不让她去了。外面的人又不瞎,哪能看不出风向,以前看着还和和气气的,如今也开始挤兑她了,再加上小泽那事,她最近连门都不怎么敢出。
这时候季铎给她打电话,她还想着季铎说话管用,能不能让他帮着劝劝小泽,结果季铎竟然是要说这个。
她当时脸就僵了,“是、是吗?”
“嗯。”季铎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没用家里帮忙,自己拿发明创造展览会金奖,被清大看中了。”
简直就像一记耳光,瞬间打得叶敏淑脸上火辣辣的。
之前林乔提建议,她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林乔破格考上了研究生,让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没想到季铎这通电话还没完,“宋静要跟于晋订婚了,您也听说了吧。”
“什么?宋静要跟于晋订婚了!”叶敏淑听到自己拔高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还以为你们关系这么好,您早知道了。”季铎声音平静,可就是怎么听怎么讽刺。
挂断电话,叶敏淑就去了宋家,结果正碰上于晋在宋家吃饭,宋家两口子亲亲热热,明显是对待准女婿的态度。
她脑袋当时便“嗡”地一声,有心质问,宋母却笑盈盈迎了上来,“你们家小泽最近生意挺红火啊。”
显然是知道了季泽转业回地方经商的事。
紧接着又是一句:“还有你们家老二,听说他媳妇考上清大的研究生了。”
叶敏淑被握着手,感觉从脚底一直凉到了心里。
对方这分明是在提醒她,他们家是知道季家换亲的始末的,如果有需要,也不介意说出去。
叶敏淑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宋家,只觉得自己眼瞎,竟然跟这么户人家好了这么多年。
还有林乔,竟然能搞发明,还能破格上清大的研究生,早知道、早知道……
“大嫂又病了?”
林乔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季玲已经回老宅住了四五天了。
季铎神色完全看不出什么,“听说是因为宋静要和于晋订婚了,气的。”把做好的油焖大虾盛了出来。
那是挺让人生气,毕竟叶敏淑天天把人挂在嘴边,结果回头就被宋家在背后捅了一刀。
而且她一直嫌弃这个出身不好,那个出身不够,到头来却被人嫌弃儿子前程不行,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可以了。”季铎照例先剥了一个自己尝过,这次又剥了一个递到林乔嘴边。
林乔还在想宋静这事,也不知道这次是对方自己谈的,还是又是家里的安排,知不知道生产线那事,下意识咬了一口。
没想到竟然很好吃,尝得出来和顾老那里的味道很像。
而且他为这道菜已经练习了很久……
林乔顿了顿,突然抬起眸,眼神很认真地望向男人,“季铎,我准备在学校附近买房了。”
第74章 买房
这个学校附近是哪个学校附近, 林乔不用说,季铎也能猜到。
男人本来正擦拭着刚剥过虾的手指,闻言动作当时便是一顿。
他望过去, 发现林乔眼神清凌凌的, 不是在开玩笑, 显然也不是在和他赌气。
这让他目光骤沉, 硬朗的下颌线条也紧绷起来。
好一会儿, 林乔才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一定要买房吗?”
没有像她上次提离婚那样断然否定,也没有冷声质问,眼神就那样望着她, 竟然透出点示弱的味道。
林乔是个不怕人跟她硬的,对方要跟她强势, 她一步都不可能退让,可对方问她一定要买房吗,还刚给她做过虾,她不禁垂了垂眸, 复又抬起,“在学校附近买房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
“是过年之前就有,还是过年之后?”季铎的问题永远直击核心。
林乔也就没瞒他,“是一直都有, 我不太想住宿舍,觉得不方便。买个房子, 也算置办个产业。”
房子对她来说从来都不只是住处, 还是一种投资。不管读哪所大学,跟季铎感情如何, 她都是要买的。
之前一直没说,主要是大学还没考,她也不确定自己会去哪里读。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寂,半晌过后,季铎才低眸摘了围裙,突然问:“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语气很平静,但眼神是否同样平静,他垂着眼帘林乔也无从分辨。
林乔顿了下,和他实话实说,“不忙的话,应该会回来。不过导师叫我这学期结束就去报到,有研究工作要提前带我做。”
如果没有那件事,如果她读的是课业更加轻松的本科,她肯定会回来,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林乔不是看不到男人这些天的努力,但过日子是长久的事,不是靠一时愧疚支撑的,谁知道这份努力他到底能坚持多久?
既然离不了,一时半会儿又很难重新建立起信任,还不如给彼此一点空间,都冷静冷静。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和谁谈恋爱的,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相信季铎也一样。
他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军人,作为亲人和朋友也很可靠,只是未必适合做她的爱人,他们的开始也不对。
林乔已经做好了两人会不欢而散的准备,但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对方有权利知道。
满室寂静中,她正想再说些什么,男人突然抬起眼,“那就买。”
她一愕。
对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完全看不出刚刚的紧绷,“你想买个什么样的?我陪你去。”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又望她一眼,解释:“我不是想干涉你,那一片都是老房子,很多之前被收上去做了公房。这几年产权虽然还给了个人,有些住户却没搬走,买了也是麻烦,里面门道很多。”
竟然是真的在考虑帮她买房子。
林乔心情有些复杂,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没想好就不要说,也别拒绝。”男人低声堵住了她的话,转眸去看桌上的油焖大虾,“今天可以了吧?”
“很可以,很好吃。”林乔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拿了自己和对方的碗筷。
男人说话向来算数,当周周日,就陪着她去清大附近看了房子。
他说那种情况还真出现了,不仅租客赖在里面不肯走,还东接一个厨房,西接一个偏厦,挤得院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毕竟当初分房的时候是每对夫妻十到十五平米,孩子一多,早就住不下了。
房主还连连跟他们保证,只要他们愿意买,他立马挨个劝这些人搬家。
林乔只是笑笑,后面就专挑那些院子不大,但是住的人少的看了。
第二天,苏正接到了季铎的电话。
“清大附近史家胡同32号,房主汪大海,大城坊36号,房主刘东升……帮我查查这几处房子,房主还有周围的住户,有没有作奸犯科,有没有邻里纠纷……”
“等一下等一下。”
苏正听前面,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正事,听到后面又觉得不对,“你这是要干嘛,还打听人家邻里关系?”
“乔乔要去清大读研究生,准备在那边买房子。”季铎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正却还是吃了一惊,“她要去清大读研究生?不是,读就读,也用不着买房子吧?”
季铎没回答,“你就说能不能查。”
“能查倒是能查。”苏正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说了,“这一个读大学,一个在部队,你俩本来就见不了几面,她再在学校买了房,你们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他们的确出了些问题,也的确即将一个在学校,一个在部队,很难见得上面。
但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季铎并不想勉强林乔什么,“没事,就当我家安在燕都了。”
也不是所有军属都会随军的,林乔没时间,他可以有,他还有假期。
既然飞出去让她更开心,那就飞好了,她吸引他的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只要不离婚,他有一辈子时间和她慢慢磨,当初他既然能打动她一次,天长日久,总会打动她第二次……
季铎说没事,人家两口子的事,苏正也不好再问,“行,我帮你查查。”
拿笔把几个地址都记了下来,记完才压低声音,“你不找我,我也正准备找你,刚收到的消息,那人的身份查出来了。”
“陶广孝,男,34岁,南省靠山县夹沟村人……”
林乔也看到了季铎拿回来的资料,“确定了就是这个人?”
“嗯。”
季铎挂好军帽进来,从她身后伸出手,往后翻了页,“相貌、口音,时间,全都对得上。”
这一伸,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林乔倒似靠在了他怀里。
林乔翻着资料也没注意,“那是不是可以抓到了?”
“前几个月他还回去过一次,应该是不知道咱们手里有画像,就看他什么时候再回去了。”
“希望这件事早点了结吧。”林乔合上资料,递还给男人,“顾老等这一天也等了够久了。”
季铎接了,又从身后递来一张纸给她,“你看看。”
这回是那几处房子的,房主如何,邻居如何,房屋产权有没有纠纷,调查得非常详细,甚至把有问题的用笔圈了出来。
“最合理的应该是这两处。”季铎在上面点点,又点点,“产权没有纠纷,离你学校也近。”
“那就再去看看。”这回林乔没再还给他,一抬头,才发现男人刚才说话的时候就贴在自己耳边。
身体习惯了的距离是骗不了人的,要是换了其他人靠她这么近,她早就发现了。
林乔一窒,那边季铎已经如常拿起之前那份,“看完了?看完我拿去烧了。”
也不知道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这男人实在够了解她,两人又去看了一遍,林乔最满意的也是这两处。
一处比较小,但是离学校近,一处稍大点,两进,但是离他们学院那个门有些远。
至于价格,前者八千,后者一万二。
林乔连犹豫都没犹豫,“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反正只要是燕都的四合院,将来都不会吃亏。
房子买下来那天,季泽的新厂正式挂牌,还挺有仪式感地搞了个剪彩。
长长的红色绸带拉在厂门前,季泽、季泽厂里几个元老,还有他几个发小,一人一把剪刀。
“你这个可以,回头我就出去跟人吹,我也是剪过彩的级别了。”
季钧调走,季泽转业,还能来给他捧场的,都是跟他关系比较铁的,说话也比较随意。
不过就这,现场也来了好几个制服,弄得有些厂员工紧张兮兮,不停去擦手心的汗。
季泽打眼一扫,就知道谁来了谁没来,“瞿健呢?今天不过来了?”
“过来,不过他有点事儿,剪彩可能赶不上了。”
至于为什么赶不上,不用说季泽也知道,于晋和宋静今天订婚,肯定有人会过去捧场。
就有人忍不住拿胳膊怼怼他,“你跟那谁,真没谈过啊?”
“没谈过。”季泽脸上的笑都没有动一下,“那就两家家长闹着玩,你什么时候见我俩单独出去过?”
“那倒也是。”
对方还想再说什么,被人使了个眼色,又转了话题,“你这旁边怎么还空着个位置?给谁留的?”
“我小婶。”季泽垂了垂眸,“她也是我这厂子的股东,两个配方都是她研究出来的。不过她还要带学生,最近又刚考上清大的研究生,抽不出时间。”
他不是没邀请过,厂子刚刚落成就邀请过了,林乔最近却实在是忙,心思也显然不在这上面,连报账都从每半个月一次改成了每月一次。
可他还是把位置给她留着了,毕竟没有她,就没有他这个木子化工厂。
剪完彩,放了鞭炮,一众人挪到附近的饭店吃饭,两杯酒下肚,不免又有人提起林乔。
“我听说岁数不大吧,好像比你还小三岁,怎么就读研究生了?”
“就我厂里那两个配方,一个发明创造展览会铜奖,一个金奖,你说能不能读研究生?”
季泽没看他,笑着说完,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人酒量显然不太好,又凑过来,“这么小,家里怎么没安排给你,安排给你小叔了?我看你俩年龄还更合适,这要是……”
话还没说完,季泽脸就冷了,“说我无所谓,能不能别把她扯进来?”
他这人开朗外向,性格热情,见谁都能说两句,也总是乐呵呵的,因此人缘一直不错。突然这么冷了脸说话,众人全都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喝高那位,下意识就想说自己就是开个玩笑,又被人拉住。
就在桌上场面有些冷的时候,一直没来那位瞿健终于到了,进门脸色却有些不对。
有人问他怎么了,他先扫一眼季泽,然后才低声道:“刚才在宋家,陈卫国把于晋捅了。”
“陈卫国把于晋给捅了?”听到这个消息,林乔也难掩意外。
正在接电话的季铎就把话筒放低,让她也能听得容易些,“小泽是这么说的,说是在于宋两家的订婚宴上捅的。”
林乔把耳朵凑过去,果然听到电话那端季泽的声音,“说是捅成了重伤,人当时进去,只说要找于晋说两句话,谁也没看出来他身上藏了刀。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连捅三刀了,还把去拉架的于晋他爸也给伤了。”
“就为了生产线的事?”林乔觉得陈卫国还是冲动了。
虽然可以理解,但欠银行贷款无力偿还,属于民事纠纷,顶多涉及到信誉问题。伤人就不一样了,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季泽却说:“不止,陈卫国他妈为了帮他借钱还债,回来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了。”
一条人命,那难怪……
没想到这还没完,“而且陈卫国打听到,于晋之所以会帮对方牵线卖这条生产线,是因为对方许诺,一旦卖出去给他成交价的百分之三十。他想让于晋把这笔钱拿给他还债,于晋说根本没这回事。”
一条生产线几千万,百分之三十,难怪于晋明知道可能有问题,还是介绍给了自己的发小。
财帛动人心,于晋牵这种线,只要成一次,就够吃一辈子了,而且照比接国家的项目,吃得还不显山不漏水。
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这条生产线问题这么大,陈家更是为此搭上一条人命,这才被捅成了重伤,还是在自己的订婚宴上。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你还有别的事吧。”
林乔和季铎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完相互对视一眼,又突然有些沉默。
说起来他们有些时候还真的很默契,尤其是这种需要动脑的时候,好像总能想到一块儿去。不像林乔前世那对父母,永远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可能就因为这种默契,这种心有灵犀,才会让对方的存在在彼此生命中显出特别。
林乔率先收回了视线,季铎目光却始终停在她脸上,“说吧,陈卫国还跟你说什么了?”
‘’您发现了?季泽有些讪讪。
“不是他跟你说的,这才事发多久,你怎么这么清楚?”
季铎声音很平静,还把听筒又往林乔那边倾了些。
于是两人都清楚听到了季泽接下来的话,“他说于晋就算不死,身体也基本废了,于家肯定不会放过他。如果您愿意出面保他,不用帮他脱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要别让他被于家搞死,他有件事要告诉您。”
这让林乔和季铎不禁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果然季泽放低了声音,“是跟顾家的顾少珍有关。”
第75章 引蛇
“陈卫国今年多大?”路上林乔问了个问题。
季铎一听, 就知道她又问在了点子上,转眸看她,“他比小泽大一岁。”
比季泽大一岁, 也就是少珍出事的时候刚好九、十岁, 那他真能知道点什么吗?
林乔表示怀疑。
而且对方要真知道点什么, 怎么当年不说, 后来不说, 现在自己出事了,又想起找季铎说了?
不过既然说是有线索,该听还是得听一下的。
两人在派出所下车的时候,季泽已经等在那了, 见到林乔有一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他走上前低声道:“于晋还在抢救, 于家那边暂时还没腾出手来,明天早上陈卫国押送看守所。”
意思是有什么话现在说最好,等于家腾出手记起陈卫国了,再想说话就不那么方便了。
季铎点头, 和林乔进去,陈卫国已经被押到了个单独的房间,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
林乔不由打量了眼对方。
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干净,个子不矮, 人还戴着眼镜,单看外表, 不像是出手就连捅人数刀的。
就是整个人都很颓丧, 脸颊凹陷,眼底全是血丝, 年纪轻轻,坐在椅子上却佝偻着脊背,像个五六十岁的老翁。
听到有人开门,他下意识抬起头,见到季铎还叫了声“小叔”。
季铎关上门,人却没有走进去,就站在门边,将林乔严严实实遮在了身后。
男人身形高大,以这种保护的姿态一拦,陈卫国几乎只能看到个窈窕的轮廓。他也没敢多看,只一眼,目光就落回季铎脸上,苦笑,“小时候我还和季泽一起跟在您后面,没想到有一天倒要您来这里看我。”
季铎没说话。
陈卫国又把头深深垂下去,“我也不想的,可我妈没了。要不是他,”房间里传出清晰的磨牙声,“要不是他坑了我,还连把坑我的钱拿出来给我还债都不肯……”
季铎依旧没说话,眼神也平平静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这种无声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陈卫国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抬眼去看季铎,发现男人军装笔挺,进来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季铎身后的女人同样沉得住气,两人谁都没急着问,屋内一时只闻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也就不再说那些废话,“季泽都跟您说了吧?我也不是想脱罪,能别让于家对我下黑手就行。那家子没一个好东西,肯定会把我往死里整。”
他看一眼季铎,“我不是跟他们有仇才这么说,之前为了买生产线,我不是和于家走得挺近吗?过年还去他们家送了不少东西。”
再是发小,陈家也已经没落了,他求人办事,照样得上门送礼。
何况于晋能这么坑他,骨子里也没把他当发小,“有一回我去得不巧,正碰上于家老爷子在书房里骂人。”
又看季铎一眼。
这就让林乔琢磨起来了,从于家听说的,而不是以前就知道,难道是于家跟这件事有关?
季铎也终于肯给对方一个眼神了,“骂的什么?”
这让陈卫国松了口气,“骂蠢货,你当年惹的祸还不够吗?顾承业那老东西到现在还在查!”
顾承业,就是顾老的名字。
这话显然是说于家有人跟当年那件事有关。
季铎听了,脸上依旧不辨喜怒,“过年的时候?”
“过年的时候,不过于晋他爸正好出来接我,一跟我说话,里面也就没声了。我当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打听到您和顾老一直在找顾少珍的下落,我才想到能不能和这事有关,又一直没机会说。”
没机会说是假,没可能说才是真吧?
他要求着于家合作,巴结着于家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于家的事情说出去……
季铎跟林乔都没有说话,陈卫国还以为他们不信,急了,“我说真的,就初一的时候,当时我送的是两支老山参。”
他努力回想着,“于家老爷子不仅在书房里骂人,还砸了个杯子,我走的时候都没看到他人。”
一动作,手腕上的手铐就跟着叮当响,他这才察觉到,又赶紧平复情绪,“我记得顾少珍小时候挺听话的,胆子又小,从来不到处乱跑,怎么就突然走丢了?这事肯定有蹊跷,您还是查查于家吧。”
“知道在书房里的是谁吗?”季铎的声音很冷静。
陈卫国迟疑了下,还是摇头,“不知道,从我去到我走,书房门一直没开过。”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季铎也就回身开门,先让林乔出去。
“其实就算没这件事,这事我也打算跟您说了,毕竟于晋坑我,季泽却愿意借钱给我。”
身后传来陈卫国带着颓丧的声音,季铎什么都没说,将房门重新关上。
季泽就等在走廊里,见两人出来立马问:“怎么样?说的有用吗?”
季铎没说话,林乔也没说。
一直到和派出所的同志道过谢,走出派出所大门,男人才冷扫了侄子一眼,“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
一句话,说得季泽面红耳赤,“我、我哪知道他们会变成这样……”
季铎跟季泽交友,走的完全是两个极端。
季铎朋友不多,但是精,有事那是真帮忙,也真够长久;季泽交友广泛,看着跟谁都能说上话,但朋友良莠不齐。一个于晋,钱给够了有没有问题都敢给发小牵线,一个陈卫国,小心思也不见得少。
相比之下,季泽就显得有些单纯了,也不知道是遗传,还是生活环境的原因。
他揉了把头,“现在好歹是看清了,以后我不在部队干了,谁拿我当朋友,谁想拿我当冤大头,也更一目了然。”
毕竟都知道他现在有钱,找他借钱的,想占他便宜的,远着点就是。
季铎没再说什么,三人一同上了车,开出一段路,季铎从后座丢了盒烟给小方,“你下去抽根烟。”
小方会意,迅速在路边找了个偏僻地方停车,自己下去点了根烟,背对着吉普这边。
这是避嫌,也是戒备着四周,防着别人偷听,林乔立马反应过来,男人这是有话要说。
果然季铎直接问季泽:“陈卫国这个人说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你了解吗?”
吃过亏,这回季泽仔细斟酌了下,才道:“他话不多,不过平时说话挺靠谱的,不是爱满嘴跑火车的人。就是他和于晋这事一出,我也不是太敢确定了。”
他回头望向季铎,“您是怀疑他没说实话?”
季铎没说话,而是转头去看身边的林乔,“你觉得呢?”
他这小叔向来能藏事,有些事他爷爷他奶奶都不知道,没想到竟然会问林乔,季泽不自觉也看过去。
林乔沉吟了下,“时间上来说,有点太巧了。”
这话季泽未必懂,但季铎一定懂,他们去逮人却扑了个空,就是过年那一阵的事。
不过林乔并没有说死,“也不排除他只是想找个人护住自己,还有报复于家的可能。”
那话太模糊了,说是少珍的事可以,说是少平的事也可以,比起证据,倒更像是一个指向。
而指向,是个圈子里的老人应该都知道季铎和苏正一直在帮顾老查当年的事。
陈卫国这人看着温和老实,可越是老实人,就越容易干大事,何况他还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
季铎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一直落在林乔脸上,看来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夫妻俩倒有默契,可在季泽看来,就无异于是在打哑谜了,“那这消息到底算有用还是没用?”
他都忍不住要挠头了,“还有陈卫国那边,到底是保还是不保?”
“当然要保。”
“保。”
两口子完全是异口同声。
季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不知该问谁好了。
结果季铎目光也落在了林乔身上,似乎想听听她的意见。
林乔就直说了,“不保他,怎么试探出他那话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他说的也只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咱们不仅要保,还要大张旗鼓地保,让所有人都知道,才会怀疑他到底说出来多少,自乱阵脚。”
这完全就是引蛇出洞的方法。
这次都指到于家头上了,于家如果真有问题,老的坐得住,小的也坐得住吗?
而且于晋刚出事,于家正是乱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顾及不到。
林乔说完,才发现叔侄俩一个前,一个后,全都望着自己没有言语。
“我哪里说得不对?”她挨个直视回去。
“没。”季泽立即收回视线,神色却难免有些复杂。
以前接触得少,他都没发现林乔除了聪明,还头脑清晰,遇事冷静,甚至和他小叔这么有默契,也难怪小叔会……
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没想到这一回直接跟季铎冷沉的视线对上。
不知为什么,季泽心里一虚,赶忙道:“那是不是说完了?说完我去叫司机上来。”
季铎“嗯”了声,“你也不用上来了。”
季泽一愣。
那边男人已经冷冷扫他一眼,“你还想跟我和你小婶回家?”
他往外一看,这才发现车就停在他厂子附近,立马开门下去,“那我走了啊。”
“注意安全。”林乔礼貌性朝他招了招手。
没想到季铎也跟他一起下来了,掏钱去不远处买了根雪糕,又拿回来递给了车里的林乔。
车门合上,车子很快启动,亮起车后两盏尾灯,照得人影绰绰,慢慢融入越来越深的暮色,看不太清了。
既然要大张旗鼓地保,回头季铎就去跟看守所那边打了招呼,看着点别折腾陈卫国。
不仅打了招呼,还送了东西,明着对外放出信号,这个人有他关照。
这样至少在案件正式审理前,陈卫国不至于吃什么暗亏。案件审理时,也得掂量掂量审理得是否公正。
消息传出去,显然让于家不太高兴,电话都打到季老爷子这里了。
季老爷子早收到了儿子打的招呼,“我们家小泽非要管,求到老二那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小泽这个人你也知道,特别讲义气,那么多年的朋友了,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哪能说不顾感情就不顾感情。”
说着还叹了口气,“再说那条生产线他也想过要买,就差一点,他心里后怕啊。”
一番话里没有一句指责,细品却全是指责。
于家老爷子被狠狠噎了下,“这事是小晋没弄清楚,可陈家那小子也太……五刀啊,足足五刀。”
他语气里满是心痛,“其中一刀扎在脾脏上,差点就没救回来。”
“那是挺危险的,小晋人没事吧?”季老爷子顺势问起了于晋的身体,就是不接让季铎别管陈卫国那茬。
挂了电话,他立马冷哼着跟徐俪说:“他孙子差点把我孙子坑了,还想叫我去管管老二,我看起来像是面捏的?”
徐俪心肠却是个软的,“我就是可惜陈家那小子,还有宋家那姑娘,听乔乔说她课讲得不错。”
“课讲得再不错有什么用?有那么个爹妈,亏老大媳妇还成天拿着当个宝。”
从一开始叶敏淑拿宋静给季泽挡娃娃亲,宋家不避嫌,老爷子就知道大儿媳妇早晚得在这家人手里吃亏。可等季泽转业回地方经商,宋家立马调转目标跟于家订了婚,身为孙子被嫌弃那个,他这心里还是不快。
结果可倒好,订婚宴上闹这么一出,于晋这身体怕是废了,名声也臭了,也不知道那一家子现在作何感想。
别管宋家人怎么想,当顾老要亲自去探监陈卫国的消息传出来后,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那天季铎刚从看守所出来,就意外地看到个不是让他很意外的人。
于五一脸阴沉,就站在看守所门外的阴影里,脚边烟头丢了一地,“你还真是爱管闲事,顾家的事要管,陈家的事也要管。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传你不喜欢女人是真的,不是你姘头,你干嘛这么上心?”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季铎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如常步下台阶,“我保他,当然是他有被保的价值。”
夏常服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声音明明不重,可看着男人沉稳步来,于五依旧感觉到了压力。
这让他脸色更差,眼神就那么死死定在季铎脸上,“他刚犯了事,正恨我们于家,你就不怕他说的都是假的?”
季铎只是掀了掀眼皮,眼里沉暗得看不出一丝情绪,“既然是假的,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于五哑然,继而掐着烟的手开始颤抖,脸上也一点点退去血色。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就是顾少珍那点破事吗?”
抖着手把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上一口,又因为动作太急呛得两眼发红。
他用力将烟头丢在了地上,“你既然要查,我也不怕你知道,当初在南省,我的确拿顾少珍那丫头出气了。陈卫国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吧?可你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干吗?戴家的戴成、汤家的老二、老三,还有……”
一连报出了好几个名字,“全都参与了,你也一个个揪出来,全都报复回去?”
于五笑了,笑容里全是恶意,甚至望着季铎露出挑衅,“什么事都想管,你管得过来吗?”
没想到季铎竟然把他报出来的名字全都重复了一遍,“就这些,还有吗?”
语气平静,眼神同样无波,可就是太平静了,莫名让人头皮发麻。
“你还真准备一个一个报复回去?”他满脸不可置信,对上季铎没什么情绪的视线,手指又下意识颤了颤。
他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这事你也不能怪我们,谁愿意燕都待得好好的,突然被扔去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气没地方撒很正常吧?再说她自己不也没说?”
“那你们就能欺负她?把她弄丢?”季铎突然上前一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到了墙上,“她当时才九岁!你自己就没有妹妹吗?”
这一下力道太重,于五被撞得脊背生疼,眼泪也差点飙了出来。
自从季铎入伍,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说过季铎打架了,没想到下手还是这么狠,掐得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谁、谁把她弄丢了……明明是、是她自己走丢的……”
于五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就、就是怕你们听那陈卫国的,乱联想,才、才过来找你……”
他用力掰着季铎的手指,试图呼吸,“把、把她弄丢了,我们以后再想撒气,找、找谁?我、我们又不傻……”
然而这话听在季铎耳朵里,并不能让他怒火稍减,反而越烧越旺。
但他还是松开了手,于五立即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本以为终于逃过一劫,没想到就在他心神一松的时候,季铎突然俯身凑近,“那少平的死呢?”
于五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你怎么……”
也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打架!”
于五倏然回神,顿时冒出一身冷汗,“爸、爸?”
来的正是于家老爷子,还有于晋的父亲,于五的大哥。
于家老爷子直接让大儿子去扶了小儿子,“带他去车上清醒清醒,别喝上二两酒,就什么都胡咧咧。”
这位可不是于五,被一吓一激一放松,就失去了防备。
于五也已经从刚刚那一瞬的失态中回过神,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季铎没说话,任由于家老大过来把于五扶走,眼神却始终落在于家老爷子身上。
那目光太深,看得于家老爷子很不舒服,“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儿子确实不怎么出息。”
老人一身朴素的半袖衬衫,长裤,满头剃得短短的白发,一点看不出过年才收了陈卫国两棵价值不菲的老参,“大概是心存愧疚吧,这些年他一喝上点酒,就要提起顾家那丫头,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大概在上面待久了,都有点把黑的说成白的的本事,季铎不爱笑的,听到这话都差点被气笑了。
“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事已至此,季铎也没什么好和对方说的,正要告辞,就听于家老爷子意味深长又说了句:“你要是不信他喝酒了,可以去车上闻闻,保准他身上有酒味。毕竟什么都得讲究证据不是?我也不可能瞎说。”
这话就很值得人琢磨了,季铎脚步一顿,收紧下颌回头看他,“多谢您提醒。”
等人走了,老爷子上了车,于五才放下刚被硬塞到手里的酒瓶子,满心后怕问自家父亲:“应该糊弄过去了吧?”
回答他的是迎面一记用足全力的耳光,“自己上赶着去送,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
季铎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客厅热闹的电视声和沙发上吹着吊扇的林乔。
听到他回来,斜躺在沙发上的林乔收了收脚,把他惯常爱坐的那边腾出来给他。
季铎走过去,却没有坐,而是一弯身,把林乔打横抱了起来。
林乔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你干嘛?”
季铎没说话,一转身坐在沙发上,把林乔也侧放在了自己膝头,就那么拥着林乔将林乔按进自己颈间。
这人向来冷肃自持,哪怕是他们感情最升温那段时间,都没有这么开着灯就抱人的。
林乔立即意识到了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季铎揽着她没吭声。
可这男人现在每次出去都会报备,林乔一联想他去干什么了,瞬间明白,“于家有动静了?”
“嗯。”这回季铎总算出了声,只是声音明显有些闷。
林乔也就没急着推人,“是于家的谁?”
“于家老五。”季铎低声说,“他跑来跟我自曝少珍的事。”
“自曝?”林乔琢磨了下这个词,“他不会以为自己承认了少珍的事,就没人接着往下查,怀疑他还跟少平的死有关吧?”
当过错实在无法掩盖时,隐瞒大的,承认小的,是很多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可林乔能这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季铎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她头发。
这一摸,倒是摸出些别的意味了,亲昵的、爱怜的,就好像从医院回来的那个半夜。
林乔顿了下,男人却似无所觉,甚至又把她揽紧了些,“应该就是他。”讲了之前在看守所外发生的事。
“他们不痛快,就能拿少珍出气了?”
林乔被气得不轻。
她从来没高估过人性,有时候依然会被人性之恶所震惊到。
“没事,我都记住了。”在林乔面前,季铎完全没有克制自己话里的冷意。
“那接下来就是找证据了?”
林乔和男人对视一眼,“少平的证据恐怕不太好找吧?”
季铎“嗯”了声,正要说话,安在客厅的电话响了。
第76章 真相
“陶广孝找到了?”
电话是季铎接的, 只听了一句,就转头看向林乔。
林乔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什么时候找到的?”
季铎听着电话, “今天下午, 昨天他回家, 被咱们的人发现了。”
那至少找人假扮少珍这条线, 他们有证据了。
林乔和季铎对视一眼, 都不用她说,季铎已经跟电话那端的苏正道:“正好,我也准备给你打电话。”
不出两个小时,一辆轿车于夜色中缓缓停在他们家门口, 顾老竟然亲自来了。
季铎和林乔都出去接人,“这么晚, 您有什么事说一声,我们过去就行。”
顾老什么都没说,轻颤着捏捏季铎的手,又捏捏林乔的。
旁边苏正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儿怪我,我没憋住,直接跟顾老说了。”
十几年了,终于有了明确的线索,有了明确的对象, 也不怪顾老一刻都等不得,大晚上就要过来。
夫妻俩把人引进客厅, 倒上水, 四个人一齐坐在了沙发上。
缓了会儿,顾老才抬眼看向季铎, “下午于家老五来找你,都怎么说的?”
季铎并没有提那些让人愤怒的细节,“他说他、戴家的戴成、汤家的老二、老三还有……当年都参与过欺负少珍。”
听到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孙女还受过这么多欺凌,老人家面皮颤了颤,手也开始发抖。
不只是愤怒,还有内疚和自责,“是我没把她照顾好。”
孩子没有父母,本就容易受人欺负,他那时候还是被重点整治的,根本顾不过来。
苏正怕他伤心伤身,直接出言转移话题,问季铎:“你看他这话可信吗?”
“可不可信,问一下就知道了。”季铎并没有下定论。
其实这事他之前就跟林乔讨论过,于五提这几家,刚好跟他怀疑那几家重叠,当年也都跟于五走得比较近。
少平的事不太像合谋,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很难一瞒这么多年,还瞒得滴水不漏。但就算少平的事和他们没关系,于五能把这些人拉出来分担炮火,少珍的事情上他们八成也不清白。
“那就去问,我亲自去问。正好人还没到,先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第二天,顾老就亲自登门,挨个拜访了于五名单上的人家。
他深居简出多年,向来少与人来往,突然造访,几家人还有些摸不到头脑。
等听他说明来意,几家人脑海里就只剩一个念头了——
这个该死的于五!
他自己作死就作死,牵扯他们家孩子干嘛?非得拉一个垫背的是吧?
有人连忙赌咒发誓,于五那都是诬陷,他们家孩子老实得很,根本不可能干这事。
也有人脸上一烫,立马把孩子找来,当着顾老的面问。
说起来当初能跟于五混在一起的年龄也都不大,大的十六七,小的也才十四五,如今刚好都在而立之年。
问到戴家的戴成时,戴成刚接了四岁大的女儿下幼儿园,小姑娘就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的宝宝椅上,眼睛乌溜溜,仰了小脸好奇地打量来人。
顾老不禁多看了一眼,“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家闺女都长这么大了。”
戴成面上一僵,等把孩子抱下车,哄进去,才带着些不自然问顾老:“您老有什么事吗?”
还知道不自然,顾老也就开门见山,“关于当年少珍的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顾少珍啊,这个名字好像已经很遥远了,又好像始终没有远离……
戴成眼神有一瞬间飘远,又拉回来,垂下头,“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她。”
这还是顾老走了这么多家,唯一一个什么都没开始说,就自己主动承认错误的。
顾老没说话,戴成则偏头又看了眼自家的方向。
厨房里他的妻子正在炒菜,窗户开着,隐隐还能听到小女孩稚嫩的嗓音。
戴成低下头,“当初去南省,突然就要过那么苦的日子,大家都很不适应。当地那帮人对我们也不好,不是白眼就是呵斥,我胆子小,怕受欺负,就找了人抱团儿,他们干什么,我就再后面跟着干什么。”
“所以他们欺负少珍,你就也跟着欺负少珍?她才九岁啊,她又做错了什么?”
顾老的话让戴成无言。
人骨子里就是欺软怕硬的,当地人他们不敢惹,季铎苏正这种本身就很霸王的,惹了又有些扎手。
只有顾少珍,没有父母,只一个哥哥,爷爷处境还比谁都差,哪怕受了欺负也不敢回家说,也怕他们说的她要是不老实就去打她哥哥。每次都只泪汪汪望着他们,叫他们哥哥,希望他们能心软,赶紧放过她。
可那时候他为了跟人抱团儿,还是在她乞求的眼神中,上去推了她。
如今他做了爸爸,也有了女儿,顾少珍的样子本该在记忆里模糊的,这两年却越来越清晰了。
每次他看着女儿无辜的眼神,莫名就会想起顾少珍,担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儿是不是也在受着同样的欺负,而他不知道。
所以他总要亲自去接女儿下幼儿园,所以每次给女儿洗澡,他都让妻子留意女儿身上有没有伤……
如今顾老找上门,对他既是命运的惩罚,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闭了闭眼,“对不起。”
顾老没说话,好半晌才缓了缓激动的情绪,“那少珍到底是怎么丢的,你知道吗?”
“可能是被他们赶上山了。”
戴成也不是很赶确定,但这回他是望着顾老的眼睛说的,“那天他们说要捉弄她玩儿,让她在山上跑,能跑得过他们,他们就不打她。我那天拉肚子,跑不动,没跟着一起去。”
一群半大少年追着个小女孩,看她在前面拼命逃跑取乐,真亏他们干得出来。
顾老气得手都在抖,却还是努力控制住了,“那少平呢?他知道这件事吗?”
戴成沉默了良久,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顾少平失踪那天,其实来找过我。”
“少平出事之前去找过戴成?”
顾老回去后,就把问到的消息告诉给了苏正和季铎,季铎又告诉了林乔。
彼时林乔刚刚下班,正拿了西瓜在吃,闻言不禁停了动作,“意思是少平知道了有人欺负少珍,他后来会出事,很可能就和这件事有关?”
“嗯。”季铎见她唇边沾着汁水,递了块手帕给她。
林乔自己接过来,他也就收回手,沉声道:“戴成胆子小,一听说少珍丢了,更不敢出门,少平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跑去找了他,开口就问他少珍是不是被他们弄丢的,还打了他一拳。”
“他都和少平说了?”
“说了,包括欺负人,包括把人赶上山。少平从他那离开,就要去找于五。”
“然后这一找,就再没回来?”
“嗯。”
这件事除了顾少平和戴成,大概连于五都不知道,不然哪可能自己把戴成的名字说出来。
可说出来又能怎样,少珍还是丢了,少平还是没了,那么年轻一条生命,就葬送在了这些人渣手里。
顾老这些年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责里,他们呢,人模狗样地享受生活。
“他跟顾老说他也以为少平是自杀的,当时又病了,就一直没说,直到顾老找上他。”
戴成当时的确是病了,一直发高烧,以那边的医疗条件差点没救回来。
但他是真病,还是懊悔病的,或是被吓病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他本来胆子就不大,后面病那一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从南省回来,也跟之前那些人都断了来往。
季铎冷沉的语气里透出些嘲讽,“当时那些人的名单,他也给了顾老一份,比于五说的少两个。顾老问他如果自己还有别的证据,他愿不愿意去法庭上作证,他同意了。”
同意去法庭上帮顾老作证,那不还是对当年顾少平的死有怀疑吗?
少珍丢的时候不说,少平死的时候不说,现在自己当爸爸了,想起来害怕了。
还有那些到现在都没有一丝悔意的人,晚上竟然也能睡得着觉。
林乔一根一根拿帕子擦拭着手指,因为心里的愤怒,擦拭得有些用力。
“会有报应的。”旁边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
男人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握住人的时候有种笃定的力量,沉声又重复了一遍,“都会有报应的。”
而这场时隔多年终于开始的报应,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于家。
于家老爷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儿子不仅蠢,嘴还快,他一时没看住,就说出去那么多。
人刚弄回来,拿皮带狠狠收拾了一顿,第二天就有人来找他们家算账了。
“你自己犯蠢就犯蠢,扯这些人干嘛?生怕咱们家得罪的人不够多,没人来踩上两脚是吧!”
刚赔进去一个孙子,儿子又搞出这些事,于家老爷子人都老了好几岁。
“我那不是以为法不责众,他们也没有办法吗?”
于五还想为自己辩解,被于家老爷子一个水杯砸在了脑袋上,“说你蠢你还真蠢,顾承业就那么一个孙子孙女,你以为他不敢把这些人都拉下来?”
额角立即被砸起个包,于五也没敢揉,就那么垂着头听骂。
最后还是他大哥上来扶了老爷子,“爸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老爷子这才坐下,平复了下情绪,看向那个曾经自己最疼的小儿子,“你去港城躲躲吧。”
“我?为什么?”于五不可置信。
他可是听说了,港城那边是Y国佬说了算,他们在那边没地位的,还得看人脸色。哪像在这边,别人都得看他脸色。
老爷子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您不说没有证据吗?于五那天可是亲眼看到他爸怎么把季铎说得哑口无言的。
“要是顾承业疯了,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把你弄死呢?”
于家老爷子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转头看向大儿子,“你安排安排,后天,不,明天就送他过去!”
于家老大刚应了声,外面突然有人敲门,“于振中是不是在这里?”
他一蹙眉,正要质问保姆是怎么回事,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开门却看到两名公安。
他心里一沉,里面老爷子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没表现出来,还笑得和蔼问:“两位同志是?”
对方直接出示了证件,“于振中涉及一场跨省诈骗,我们要带他回去调查。”
“诈骗?”于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于家老爷子却想到了什么,见人拦不住,先安抚了小儿子,回去就叫大儿子去打听情况。
果然小儿子擅作主张找那个陶广孝被抓了,顾家那老东西直接以他为切入点,告他们团伙诈骗,想谋夺他的家财。
而只要人进去了,以他那儿子的智商,想撬开嘴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再去,想办法联系到老五,让他把嘴闭上,千万别什么都招,我再找找其他……”
于家老爷子话说得又急又快,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苏正收到消息,第一个就给季铎打了电话,“你说巧不巧,他也是心脏病。还住在顾老之前住的那个病房。”
于五搞那一出又一出,可是奔着把顾老气死去的,没想到被气犯病的却成了他爸。
说来这还是季铎的主意,既然当年那事没证据,那就另辟蹊径,于五找人假扮少珍骗顾老这事总有证据吧?
陶广孝一找到,他们就拿照片给对方看了,早就确定了于五的身份。顾老挨个拜访那些人家的时候他们也没闲着,趁着于家注意力被牵走查了于五当时的行踪,连证据带人一起送到了公安机关。
季铎没管于家老爷子怎么样,只问:“于五那边交代了没有?”
“还没,不过心理防线快崩了。”苏正说,“这人还真没什么脑子,也就有个好爹。”
要没于家老爷子帮他兜底,就他那智商,早自己把自己暴露了。
“我记得包庇杀人也是犯罪。”季铎声音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苏正语气同样是冷的,“知道,他们当初既然敢做,就别怪咱们一查到底,全给他们揪出来。“
季铎没再说什么,“那挂了,我这边还有事。”
“有事?”苏正一愣,还没来得及问,那边季铎已经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学校,第二天就是高考前放假,林乔什么都没拿便进了教室,给学生们上这最后一堂课。
81年,还不是所有学生都有参加高考的资格,几次摸底考试都排名靠后那些,毕了业就要直接参加工作的了。
但分别在即,这些人还是都来了,包括已经保送成功不需要参加考试的李小秋。
见林乔进来,所有人都停了笔,后排几个悄悄说话的也停了话,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林乔也就屈指在讲桌上敲了敲,“怎么没人吹口哨了?也没人嘘一声?”
下面的同学们全都笑,笑完又有点感伤。
李小秋是这里面情绪最激动的,林乔一开口,她眼圈已经红了。
林乔一一扫视过这些熟悉的脸,“既然你们不说,我就多说两句了。这两个学期我弄了不少卷子给你们做,相信已经有好多同学不喜欢我了,就等着高考结束,彻底和我说拜拜呢,我没有说错吧?”
同学们又笑。
林乔也就放柔了神色,“其实人生不学习,也有很多路可以走,只是以后要经历的艰难,恐怕都比你们上学这些年要多。老师从来没指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考清北,上大学,只希望在人生的分叉路上,你们能多一点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老师都是为了我们好。”李小秋望着她,已经捂住嘴开始掉眼泪了。
后排的军子也觉出气氛的不对,忍不住出声调节,“意思是我要是没考好,林老师不会怪我了?”
“嗯,”林乔笑着说,“但老师不保证你爸爸不会抽你。”
军子一下子被噎住,看得周围人直笑。
不过他惯来是个没心没肺的,自己挠挠头,“其实我也觉得我可能考不上。”
说到这里一顿,再抬眼,眼里已经多了些认真,“但我已经进步很多了,复习一年,明年总能考上。”
“上军校?”林乔问他。
军子点头,“我始终记得师娘的话呢,上军校。”
林乔就拿出一根粉笔,“你上来写在黑板上。”
军子跑上前,刷刷留下几笔狗爬。
林乔就问其他人:“还有谁对自己未来有了规划,也可以上来写。”
这回举起手的竟然是李小秋,她向来内向不爱出风头的。
“我想当一名物理科学家。”女生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她下去,又有一名学生举手站起来,“我想像林老师一样,当一名人民教师。”
“那你也得跟林老师一样上清大。”后面有人喊了声。
那学生一顿,回头瞪了对方一眼,但还是拿粉笔写在了黑板上。
有想当兵的,有想当老师的,也有想当医生的……满满当当写了一黑板。
因为林乔这学年带他们上了好几次社会实践课,有人甚至具体到了某一个岗位的工人。
林乔最后才看向齐怀文。
男生桃花眼和她对视片刻,起身接过粉笔,留下俊逸漂亮的字迹——“接下来都为自己而活”。
林乔离得近,听到他极轻极轻的一声:“我还是不会原谅他。”
谁又在意呢,反正以后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了。
林乔接回粉笔,看一眼黑板上不同的字迹,正要说什么,男生突然回身抱了她一下。
接着是就坐在前排的李小秋,“林老师,我舍不得你。”
好几个都上来抱着林乔哭,比去年这个时候还要不舍,像林乔这样可敬又可亲的好老师,他们大概再也不会遇到了。
季铎来到四班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那个在他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妻子,就这样被簇拥在中间,已经成为了许多人指路的明灯。
而未来,她还将飞往更广阔的天地,站上更大的舞台,绽放更多的光彩……
季铎静静望着,没有出声,直到就坐在后门不远的军子注意到他,小声叫了句:“师娘?”
他才回身去走廊搬了个泡沫箱进来,“拿去分了吧,我来接你们林老师下班。”
军子打开一看,赶忙招呼班里人,“都别哭了,师娘来看咱们林老师,请咱们吃雪糕啦!”
学生们欢呼一声,林乔也闻声抬眼,和教室后排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那个用来装雪糕的箱子,后来又被季铎拿去了林乔的办公室,装了林乔工作这一年多以来,零零碎碎的东西。
走出校门的时候林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也不知道看的是校园还是校园里的人。
季铎始终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更没有出声安慰,就那么沉默地拎着箱子,陪她走了一路。
7月7号一早,林乔带着班上要参加高考的三十多名学生,从学校乘客车出发。
也是这一天,戴成的供词给了于五最后一击,他终于承受不住,全都招了。
少珍走失的确与他有关,但不是他故意弄丢的。
他们那天把她追到了山上,小姑娘大概是被打怕了,自己找地方躲了起来,他们也没找到。
后来天黑了,他们也就四散着回家了,哪想到顾少珍会就此失踪。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再恶劣,又哪有不害怕的,他们也不是没帮着上山找过。
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渐渐的,逃避也盖过了懊悔和害怕。
他们不免会想,他们只是闹着玩儿,将人赶到了山上,又没叫她躲起来,把自己给搞丢了。
也就再这种心理占据上风的时候,顾少平找到了他。
“我没想杀他的,是他跟疯了一样上来就打我,问我把他妹妹弄哪去了。”
连日的审讯已经攻破了于五的心理防线,审讯室里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就是反抗了几下,哪想到他那么脆,打了几下就不动了。”
“他为了找少珍,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能打得过你吗?”苏正眼睛赤红,差点冲上去。
几名公安连忙拦住他,却拦不住他满心喷薄而出的愤怒。
季铎同样在忍,忍少平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在这种渣滓手里送了命。
但他还有最后的理智,“仔细问问他这件事是谁帮他遮掩过去的。”
一路沉默着回了部队,走到家门口,又让小方转方向,去市场买了一网兜虾。
做完才发现身上溅了些油,他上楼,去衣柜里找了件干净衬衫,刚换到一半,就听到楼下刘翠英慌张的声音。
“不好了,去考试那车出事儿了!”
第77章 托付
“出什么事了?”
刘翠英本来是回自家说的, 没想到季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隔壁楼上。
她这才想起来林乔也在车上,“就他们学校去参加高考那车,回来的时候出事儿了!”
“车上的人呢?有没有事?”季铎声音还算镇定, 话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不知道啊。”听他问, 刘翠英还懵了下, “就听说都在仁爱医院, 叫再回去辆车。”
说着又懊恼, “我咋没问问清楚就跑回来了?”
季铎什么都没再说,大步下了楼。
刘翠英也赶紧进屋,“老梁,老梁你快把你司机叫来!军子出事儿了!”
结果梁旅长正在憋劲儿蹲厕所, “你等会儿,我马上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上厕所!”刘翠英急得团团转。
这边梁旅长匆匆提裤子, 那边季铎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口,“我叫了车,嫂子跟我一起走吧。”
“还是小季靠谱。”刘翠英立马丢下梁旅长出去,不多会儿梁旅长也跟了出来。
三人坐季铎的车赶到仁爱医院, 远远就看到了学校用来接送人的大客车。
从正面看撞得倒不严重,就是车盖掀开了,零件落了一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面追尾了。车上没有人,倒是不远处的医院大厅人影绰绰, 看得到几张年轻的面孔。
车子一停稳,刘翠英立马下车, 朝医院门口跑去, “军子!梁军!”梁旅长紧随其后。
没喊几声,医院里探出个熟悉的脑袋, “妈你怎么来了?还有爸。”
“出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来吗?”刘翠英拉着儿子上上下下打量,见没什么事,才长松口气,“你可把我吓死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军子一贯的没心没肺,还被亲妈看出些不好意思。
“林乔呢?”季铎个高腿长,步幅大,其实比刘翠英还早到一步。
军子本来想叫师娘的,可对上那双黑沉的眼,话莫名就咽了回去,“在里面。”
季铎什么都没说,大步朝内而去。
里面人就更多了,也更乱,季铎记性好,还看到林乔班上一个女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哭,“我、我对不起林老师……”听得他心里愈沉。
“林乔是不是在里面?”他目光落在了紧闭的诊室门上。
声音太冷,吓得对方哭声立即就停了,“是、是在里面……”
季铎没再言语,推门进去,力道大得像要去接受一场审判,“乔乔!”
林乔一转头,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张写满担忧、紧张和愤怒的脸。
一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面色大变的脸。
她一愣,全身都紧绷着的季铎也是一愣,“你没事?”
说着像是不信,又快步上前,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没伤到哪?”
“我为什么会伤到哪?”林乔被看得一头雾水。
这反应倒不似强作镇定,季铎松了落在她肩上的手,蹙眉,“不是说考试的车出事了?”
“是出事了。”林乔说,“刚开到一半就抛锚了,怎么修也修不好。我没办法,才让学生下来等等,等其他车送完人回来接。”
“那你怎么会在这?”季铎的声音里还是听得出紧绷。
林乔就回头看了眼旁边一名女生,“她太紧张,胃痉挛了,我带她过来挂水。”
女生果然捂着胃部,小脸疼得煞白,见季铎望来还莫名瑟缩了下。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好一会儿,季铎神色才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从容,“没事就好。”
话语平静,可林乔什么时候见他那么慌过?
林乔也是这时才注意到,男人惯来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竟然半敞着,露出里面贴着紧实肌肉的迷彩背心。扣子自上而下只扣了四颗,下面衣摆完全是散着的,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整整齐齐扎在军裤里。
而他,一个在外从来都以严谨冷肃示人的老干部,竟然就这么敞了一路,没有丝毫察觉。
林乔心情突然有一点复杂。
不用问她也知道,男人一定是以为她出事了才匆匆赶来。
不用问她也知道,在他赶过来这一路,着急和担忧已经盖过了他所有的冷静、理智。
不然他只要稍微留心观察一下,都会发现学校的客车根本没有事。
不然以他的沉得住气,就算衣服穿到一半,扣好扣子整理仪容的时间还是有的。
林乔抿了抿唇,拉过男人的衬衫帮他扣上。
季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面上一僵,想接过手自己快速系好,望望林乔低头时露出的发顶,又顿住了。
结婚一年多,这好像还是林乔第一次帮他系扣子。
动作并不算温柔,可这个举动本身已经足够亲近,足够安抚他这一路来提着的心。
见林乔利落系完,季铎正要说什么,外面刘翠英敲门,从门缝里探进来个脑袋,“那个小季啊,我弄错了,不是车祸,是车坏了。”
季铎一抬眼,发现林乔班上那名女生正在偷偷看他们,见他望来又赶紧收回视线。
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应了声刘翠英,“知道了。”自己将衬衫衣摆掖好,问林乔:“你这边还要多久?”
林乔看一眼挂水瓶,“再有一个多小时吧,我已经想办法通知她爸妈了。”
女生父母果然来得很快,跟着学校开回来接人的大客车一起来的。
林乔把女生转交给家长,出门看到另一个在哭的,还安慰了几句:“没事,就一科没考好,我记得你生物好,明天咱们拉回来。”
搞半天是发挥失常,觉得对不起林乔这一年多的教导……
也是季铎当时太急,哪怕再多听上两句,他都不会产生那种误会。
除了要留下挂水那名女生,来了多少人,林乔就点了多少人,点完关上车门,随车一起回学校。
季铎就坐在不远处的吉普车里,大客车启动,他这边也跟着启动。
刘翠英和梁旅长跟来时一样,坐他的车回去,路上梁旅长还说了刘翠英一通,嫌她听都没听清楚就一惊一乍。
等大客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林乔又挨个安抚过学生,把人交给早已等在那里的家长。家长没来接的,也都安排好最少两个人一起回家,提醒回去都早点睡觉,明天还有考试。
季铎让小方先送了刘翠英和梁旅长、军子回去,自己等在一边,乘着夜色和林乔一起往回走。
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回到家,林乔却在厨房的餐桌上发现一道熟悉的油焖大虾。
粉嫩嫩油润润摆在瓷白的盘子里,虽然已经冷了,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男人。
季铎落后她几步,刚栓了院门进来,步伐沉稳俊脸严肃,衬衫整齐扎在军裤里,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在医院的狼狈。
两人各自抱着不同的心思在这个小院开始婚姻生活的时候,她也看不出最终拎起炒勺的会是他。
林乔弯了下凤眼,“虽然是个乌龙,但今天在医院看到你,我有一点高兴。”
人在紧急情况下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季铎那么失态,明显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在乎她。
林乔向来坦然,不会因为那一点芥蒂就假装眼瞎,在医院看到男人那副模样的时候,她的确有些感动。
任何一个姑娘看到一贯冷静自持的人为自己失态成那样,也很难不生出一点感动。
季铎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神色微怔,很快又上前一步,抬手圈住了她。
因为动作有点急,怀抱又太紧,林乔向前跌了半步,发顶甚至撞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季铎就像无所觉似的,只抬手帮她揉了揉,“那小被是不是能撤了?”
语气很正经,这回发愣的变成了林乔。
她后仰着拉开一点距离,去看男人的表情,“得寸进尺这么快的吗?”
男人神色如常,好像她这话不是在说自己似的,“不撤也行,我尊重你的选择。”
大不了等她睡着了,再把她抱过去是吧?
这男人还真不是被动挨打的类型,稍微抓到一点机会,就想反被动为主动,抢回一点城池。
可他要是只知道卑微讨好,那也不是他了,林乔当初更不可能生出心动来。
有时候就是劲儿一点才有意思,林乔抬手捏捏男人下巴,红唇凑上前,“你想把小被撤了啊?”
眼尾是挑着的,唇与唇之间的距离更是只差一线,呼吸相闻。
季铎垂着的眼眸变深,喉结刚一动,林乔已经一把推开了他,“你想得美。”
感动归感动,问题还是问题。
她转身去开了电饭锅,见里面有饭,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
再不吃点东西她就要饿死了,晚上得早睡,明天还要陪学生去高考,哪有时间跟他在这儿拉扯?
季铎也没再说什么,拿了围裙,“我再炒两个菜。”
一道菜花,一道青椒炒肉,都是一会儿就能好的快菜,男人已经学会做不少家常菜了。
林乔扒了两口饭才想起来什么,问季铎:“我怎么看你在医院还有点生气?”
“于五今天下午招了。”季铎完全没有掩饰他嗓音中的凛冽,“我怕他们家狗急跳墙,对你下手。”
现在想想,他也是关心则乱。
于家已经折进去一个于五了,现在不想办法捞人,或者把屁股抹干净,是有多蠢,上赶着再给他们送一个把柄?
果然于家最蠢的那个在里面蹲着呢,没在外面。
于家老爷子那边听说他招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他又扛不住压力,把是谁帮他伪造成自杀的也交代了。
当然没完全说实话,他还指望着他老爹在外面把他捞出去呢,但还不如直接说实话。
因为他交代出来的是他大哥,于晋的父亲。
于家老爷子听说,当场就气得厥了过去,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
就没见过把自家人往里面拉的,哪怕说是他,他地位在那,身体又不好,那帮人想审他,还得先掂量掂量。那个蠢货倒好,非说是他大哥,这人一旦进去了,不吐出点什么,还能放出来吗?
果然于家老大进去没几天,纪检委的人就参与进来了,于家老爷子当天晚上便进了急救室。
人是救回来了,就是半边身子不好使了,话也说不利索,急得在床上干瞪眼。
偏他大儿媳妇还要来医院哭,“他大哥是哪一点对不起他了?他要这么害他,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当初还不如别……”
话还没说完,就气得于家老爷子把挂着的吊瓶拽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
眼见他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于晋他妈只能又找上宋家,希望宋家看在两家孩子的份儿上,好歹帮一把。
宋静父母嘴上答应着,还好一通安慰,一把人送走就愁上了。
“这可怎么办?早知道于晋这样,于家又出了这种事,还不如当初别换人,就选季泽。”
季泽虽然不在部队里干了,但好歹人活蹦乱跳的,他爸季钧没什么大出息,可也没毛病。只要季家老爷子还在,季铎还在,也愿意罩着他这个唯一的侄子,季泽的日子用脚指头想,都比如今风雨飘摇的于家好过。
可谁又能想到于家看着好好的,家里儿孙又多,明摆着助力也多,竟然一下子就折进去三个。
现在于家老爷子也瘫了,于晋他妈都要求到他们头上,这个亲结得简直血本无归。
“要不我再去找找叶敏淑?”宋母试探着问,“她最近处境挺不好的,我去安慰安慰她,再说她不还有个把柄在咱们这吗……”
“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宋父还没说话,宋静已经站了起来。
自从于晋出事,她就变得格外沉默,宋父宋母最近一直在犯愁,也没太多心思关注她。
没想到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拿话顶他们。
宋母皱了下眉,“什么叫不消停?我们这不都是为你打算吗?”
“为我打算,就是掂量掂量我值多少钱,哪边能给的价高,就卖给哪边?”
宋静想要冷笑,一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我也是个独立的人,是个大学生,就不能像林乔一样走自己的路?”
那个乡下姑娘刚来燕都的时候明明满身寒酸,可这一年多下来,提建议、拿金奖、破格考上清大研究生,早已活成了她最羡慕的样子。
倒是她,家世、学识好像都不过是她身上一层包装,为的只是能让她卖个更好的价钱。
有时候在学校碰上林乔,看到林乔那一脸自信从容,她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些不敢让林乔看见自己。
宋静抹了把脸上的泪,“你们也不用犯愁了,我已经联系好了南方一所学校。”
“你什么意思?”宋父宋母全都一惊。
宋静话语却冷静下来,“闹成这样,燕都我是肯定没法待了,正好南方缺普通话好的老师。”她笑了笑,“我有个同学就是南方人,跟我一样今年提前毕业,我俩都投了简历过去,那边也同意接收了。”
什么季泽,什么于晋,她今年才二十三岁,为什么要早早用婚姻把自己的一生框起来?
林乔嫁的还是季铎呢,不照样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活得多姿多彩?
宋静铁了心要走,提前就把自己的户口和介绍信都开好了藏在同学那。宋父宋母百般阻拦,最终还是没能拦住。
火车载着她驶往新生活那天,刚好是顾少平的祭日,林乔第一次陪着季铎来为他这位朋友祭奠。
“杀人逃逸,遮掩罪行,于五那年已经满十六周岁了,一个死刑跑不了。”
顾老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摩挲着墓碑,“于家那老家伙瘫了,可他还有儿孙,总能让他躺在病床上也提心吊胆,没法安生,还有当初欺负你妹妹那些人,爷爷都会帮你妹妹讨回来,你……你就放心吧。”
话说到最后,还是哽咽难言。
苏正倒了一杯酒在墓碑前, “十四年了,这仇兄弟终于帮你报了,你……”抬头用力眨了眨眼,“你这永远十五岁,应该不能喝酒吧?”
季铎向来情绪内敛,倒没表现出什么,只牵着林乔的手,“这是我老婆,乔乔。”
顿一顿,“兄弟里面第一个结婚的,是不是很好看?”
当着她的面,他最多说一句不丑,当着自己发小,他倒是能说出来好看了。
林乔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苏正听了,眼里也流露出嫌弃。
季铎倒是神色如常,“人也很聪明,不仅拿了发明创造展览会的金奖,还破格上了清大的研究生。”
“他这是平时说不出口,来这夸他老婆来了?”苏正小声跟顾老嘀咕。
顾老却是明白的,“他啊,这是想让少平知道他过得很好,有很好的爱人,不用担心。”
年少情谊最深厚,两个孩子背了这么多年,如今真相大白,也该卸卸担子了。
何况小铎这媳妇也确实不错,如果他不是命不好,怕连累了别人,都想认她当个干孙女了。
从墓园出来,林乔才发现吉普车后座上多了个牛皮纸袋子。
她以为是男人要用的什么文件,拿起来转手递给了季铎,季铎却当着她的面把纸袋子打开。
“是我小时候的一些照片,”季铎说,“刚才没什么事,让小方去老宅取的。”
“你小时候?”这个林乔还真有点好奇。
之前她手里有一张照片,一直以为是这男人的,没想到竟然是季泽的,难怪后来照片被他找借口拿走了。
没想到东西往下一倒,先掉出来个扎冲天啾点小红点的小姑娘。
“这是谁啊?”跟原身小时候那张照片太像了,林乔忍不住捡了起来。
话落,才发现季铎脸色有些不对,直接从她手里把照片拿走,“咱妈装错了。”
林乔又不傻,哪能反应不过来,“这该不会是你吧?”
季铎没说话,但没说话就是默认,林乔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你啊,再给我看看。”
她扒拉住男人的手,没办法,季铎只能又把照片拿了出来。
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相像的,就是人当时比较小,还没有后来的严肃模样。
不过扎冲天啾的也只有这一张,其他的就比较正常了,只是表情也都不怎么严肃,有开怀大笑的,也有眉眼飞扬的。
“你小时候不这样吗?”林乔忍不住拿起一张放在男人脸边对比。
“不这样,”季铎任由她比,“顾老不是跟你说了?我小时候是大院一霸。”
“还真是啊?”林乔有些想象不出来。
季铎就找了一张照片给她,大概十二三岁,端枪瞄准的。
林乔不禁压低了声音,“真家伙?”
季铎点头,“我从十二岁以后,就没打歪过。”
男人说这话时轻描淡写,但那么小就敢摸真家伙,他小时候胆子还真不小,也真够淘气。
‘’那你后来怎么……林乔话问到一半,自己也意识过来了。
能让一个性格飞扬霸道的人变成如今这稳重自持的模样,只有人生的变故。
从高处摔下来,跟着父母一起下放,又目睹朋友不明不白的死……
季铎是个责任心很重又长情的人,怕是早把顾家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果然季铎又抽出几张合照,里面有他,有苏正,还有个陌生的少年。
“十四年了。”男人指腹摩挲了下那张熟悉的笑脸。
以前他背着顾老和少珍少平,以后他这肩上,只背国家和她。
林乔一抬眼,就对上男人专注望着自己的视线。
季铎将所有她看过的照片都装进袋子里,递给她,“以后由你来保管。”
也不知道托付的是照片,还是他以后的人生。
林乔觉得有点沉手,但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推回去,“那我暂时帮你保管着。”
“嗯。”男人一直静静注视着她,抬手摸了摸她鬓边。
晚上放被的时候,他只放了一床大的,放完看看林乔。
林乔不说话,只是挑眉。
他就又把小被放了回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林乔正式去清大报到,被导师带着介绍给副手和几个准备下学期考他研究生的大四学生。
几人还以为她是大三的学妹,被张教授看中提前带着的,没想到她年龄最小,却比他们几个都高一届。
张昌宁这人生活上有些迷糊,做科研却很认真,几乎没给人寒暄的时间,就忙起了正事。
另一边,季铎早上刚到达军营,就被顶头上司找了过去。
丁旅长比梁旅长还要大几岁,川字纹和法令纹都很深,和季铎一样是个表情严肃不爱说废话的,见了他直接开门见山,“前线那边又要轮换了,你该知道吧?”
第78章 战场
自从前年打了两场, 这几年边境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争,小型摩擦却一直没断过,兵员、将领, 都是从各军区抽调过去轮换。
丁旅长一说, 季铎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最晚什么时候给您回复??”
这让丁旅长有些意外, “你不是写过请愿书?”
刚开始轮换的时候, 各军区新兵和年轻将领都写了请愿书,表示自己愿意上前线,为国捐躯。
季铎这个人丁旅长知道,雷厉风行又信守承诺, 按理说该一口答应才是。
可那会儿季铎孑然一身,现在他却有了最亲密的爱人。
季铎没说话, 丁旅长也就收了收脸上的意外,“最晚下周一,你给我个回复,我好报上去。”
说着又提点他, “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在这个位置上太年轻了。”
季铎的确太年轻了,在团长这个位置上,短期之内他想再往上提,必须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比如说战功。
季铎也知道,和对方道过谢, 才告辞离开。
出门正碰上老周, “丁旅长是不是找你了?”并没有明说,“上面也找我了。”
季铎也就“嗯”了一声, “让我最晚下周一给他答复。”
“最晚下周一?”老周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立马答应。”
别说丁旅长和老周,要换了是一年以前的季铎,听自己这么说,估计都会觉得意外。
但他还是说:“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今天林乔第一天去学校,就别去破坏她的好心情了,季铎又等了一天,下班后叫小方送他去了林乔在清大附近的房子。
小四合院门锁着,林乔显然没有回来,季铎没让小方开车,又自己步行,去了林乔所在的学院。
林乔忙完从实验室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同行有大四的男生知道她还没申请宿舍,问她:“这么晚你一个人行吗?用不用我们送送你?”
“不用。”林乔晃晃手里的手电筒,笑着婉拒了,“我住得不远,几分钟就到。”
一转头,却看到不远处树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有些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男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忙完了?”
成熟、英俊、气场十足,顿时让几个大四生下意识止住了话。
林乔也就和几个人道了别,“我爱人来接我了。”
“那明天见。”几人点头,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远才反应过来。
她爱人?她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你怎么来了?”
“你一直这么晚?”
另一边,走出没多远的林乔和季铎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口。
话说完,又在同一时间沉默,把开口的机会留给对方。
这让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林乔先说了,“实验室都比较忙。”
季铎点点头,“要不你申请一间宿舍。”
申请一间宿舍,忙得太晚就别回去了,显然是在关心她的安全。
林乔“嗯”了声,这才见男人停住脚步,转眸认真看她,“乔乔,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暑假学校人不多,两人一直走到最近的一个人工湖,在湖边找了位置坐下。
湖面清凉的微风拂来,林乔轻吸了一口,“说吧,什么事这么要紧?”
男人虽然什么都没提,但他能这么准确地碰到她,肯定在楼下等了不止一会儿。
季铎也不卖关子,“前线将领要轮换,丁旅长找到我,让我去。”
是林乔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可以他的职业,好像又不是特别让人意外。
林乔沉默了下。
说不舍吧,担忧好像更多些。
虽然她搬到学校来住,两人同样会分开,可男人至少是安全的。
说来他第一次去出任务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毕竟那时候她还一心把他当原书男主,认为他肯定会没事,不然哪来后面那些剧情。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他会不会有危险,谁都说不清。
直到今天,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嫁的是一名军人。
林乔听到自己十分镇定的声音,“我知道了。”
这是刘翠英说的,每一个军嫂都该做好的准备,丈夫随时会上战场的准备。
季铎却告诉她:“我还没给他回复。”
林乔一愣,转过头,正对上男人落过来的视线,“我想先和你商量。”
还是正襟危坐,一副老干部的严肃做派,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以前只是通知她,甚至决定都做好了也不通知她,反而帮别人瞒着她。
这让林桥有片刻的失语,好一会儿才问:“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不会。”季铎的语气笃定。
林乔很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为了他和婚姻放弃读大学,自然也不会让他为了她和婚姻放弃自己军人的职责。
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都有一个坚强独立的灵魂。
可就是太笃定,太了解,倒听得林乔生出些不爽,“我要是就不同意呢?”
这回男人顿了顿,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我跟你争取。”
这话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一本正经,连要争取的说辞都想好了,“国家需要我,我义不容辞。而且我也想去,我是军人,从入伍那一天就做好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
比起争取,倒更像是在表明自己的意愿。
林乔没松口,甚至挑了挑眉,“我要是还不同意呢?”
这回男人沉默了更久,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丝毫不为所动,“那我哄哄你?”
话里竟然带着一点迟疑,大概在他人生前二十八年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哄”这个词。
林乔没说话,等着看他会怎么哄。
季铎还真被难住了,拧眉想了半天,也只低声叫了声:“乔乔。”
叫完发现似乎没什么力度,又换了个称呼,“宝贝儿。”
男人一身军装,表情严肃语气正经,就这么对着人叫宝贝儿,林乔实在没忍住笑了。
笑完才发现男人看了过来,“这是行还是不行?”
“不行。”林乔收了收笑,“你要是哄小孩子也这么哄,还不得把人吓哭?”
没想到季铎注视着她,眼神突然变深,“那也得我先有孩子。”
明明是挺正经的话题,因他这一句,瞬间就变得有些暧昧了,连风吹在脸上都多了丝热意。
林乔抬眸望着季铎,季铎也低眸望着她,“回去吧。”
“嗯。”
两人站起身,伴着夏日夜晚的虫鸣,走回了林乔在学校附近的小院。
这个四合院林乔布置得显然要更用心,虽然时间有点紧,依旧在院子里摆了个大水缸,里面种了睡莲。
进了屋,房间角落里还有把藤编的摇椅,看起来生活又温馨。不像他们在部队那个家,简洁实用得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林乔打开灯,回身去看跟在后面的男人,“都这个时间了,要问你明天几点上班吗?”
要真是这么问,就是想留他在这里住一晚了。
季铎不知道她话里还有没有别的意思,目光都透出侵略性了,最后还是道:“我没带套。”
他是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孩子,最好是像她一样的女儿,但不是在现在,他即将上战场的时候。
他不想林乔独自怀孕,独自生产,甚至将来可能要独自抚养孩子……
这种理智的克制一直都是他身上一个闪光点,林乔也就笑了,“我知道,我也没别的意思。”
虽然自己也是拒绝的,但她这么说,季铎神色还是顿了下。
林乔表情却郑重起来,“不过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会不让你留,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是因为我要上战场了。”季铎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对。”林乔望着他的眼神很认真,“是因为你这次有事先和我商量,而不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来通知我。”
他们都是有自己坚持的人,就像她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读书,他也不可能为了她放弃职责。
林乔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他为自己放弃什么原则,而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妻子对爱人平等的尊重。
就像这次,前线他是一定会去的,但至少他知道先来和她商量。
就像她之前态度没那么硬了,也不是因为他的讨好和感动。是因为季泽来找他时,他不隐瞒的态度,是因为他在买房这件事上对她的尊重,是因为他的确愿意退一步,试着改变自己好好跟她过日子。
“季铎,如果只是合作婚姻,我不会要求你这些,就像你最初也不会要求我有事依靠你一样。”
林乔仰着脸,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开,说得季铎沉默良久,才伸手摸摸她的头,“嗯。”
“那你平安回来,”林乔语气低了些,“我等着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这句终于透出些柔软,还有她藏在理智外表下的担心。
季铎摸她发丝的手一顿,捧住她的脸,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嗯。”
第二天季铎给了丁旅长明确的回复,他一切都服从国家安排,愿意前往前线参战。
消息传出来,刘翠英第一个给林乔打来电话,打到她在清大附近的新家,对她好一通安慰。
接着是徐俪,亲自跑来清大等她,“这事儿老二跟你商量了没有?”
“商量了,”林乔说,“我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就像她要读书,他也愿意支持她一样。
“那还好,我还以为他又是老毛病,一声不吭就自己把决定做了。”徐俪叹了口气,揽住林乔的肩,在她背上拍了拍,“辛苦你了,跟了老二这么个不顾家的。”
说着又轻声安慰,“大仗都打完了,那边也就是点小冲突,他会平安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林乔,还是在安慰她自己,毕竟即将出征的是她唯一的儿子。
林乔反手抱住老太太,声音比她更笃定,“一定会平安回来,他答应我了。”
徐俪这一辈子,送完了丈夫送儿子,明明比她更需要安慰,事到临头,却要先来安慰她。
回到老宅,季老爷子表现得就要平静多了,“是军人,就得有上战场的觉悟。”
然后脸一板,对着儿子讲了一堆战场上的注意事项。
“他昨儿晚上半宿没睡,点灯熬油回想起来的。”徐俪小声跟林乔拆台,“还让我老二不在家,没事多跑跑你那边,别有个什么难处也不知道。”
季老爷子是这个性格,觉得谁弱,对不起谁,就要对谁好一些。
最近这几次林乔回来,每回桌上都有她爱吃的菜。老爷子对她说话也特别和蔼,甚至像是在哄,有好几次她都以为是对季玲说的。
最后还是徐俪听不下去,“行了,孩子回来吃饭的,又不是来听你训话的。”
季老爷子扭头看到林乔,语气莫名一虚,“那就先吃饭。”
这顿饭老两口没叫叶敏淑,也没叫季玲,只有季泽收到消息,跑回来给小叔送行。
只是人虽然回来了,话却不多,精神也不怎么好,一整顿饭,都没怎么看季铎跟林乔。
饭后他就要告辞,季铎借口出去抽烟,也跟着一起去了院里,“还没放下?”
这一声很淡,却吓得季泽一个激灵,整张脸都白了。
他看看自家小叔,强作镇定,“什么放不放下,我这不早都转业了?”
季铎的眼神像能看进他心里,“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本来他不想挑明的,但他就要去前线了,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有些事就不得不挑了。
季泽大概一开始自己都没有察觉,对于这场换亲,他是后悔了的。
从他在书房里,跟他承认林乔其实很优秀,还有后来,几次三番邀请林乔去参加工厂的剪彩。
甚至他都说不好,他申请营业执照的时候,依旧沿用了“木子”这个名字。
少年人难得碰上个光彩夺目的优秀姑娘,原本是自己的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有时候难免会想要是自己当初没有拒绝呢?
未必就是多爱慕,但只要想起来,心里终究不那么是滋味。
季泽也知道,但他永远不可能承认,“您想多了,我就是最近没怎么睡好。”
这句倒是实话,他最近的确没怎么睡好,现在两个眼圈都还是黑的。
只是他睡不好的原因……
季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最近这几天一直做梦,梦见他当初没拒绝,和林乔结婚了,醒来又记不住细节。反反复复的,倒把他心底那一点后悔勾得无处遁形,让他一看到林乔和季铎就觉得惭愧。
“最好是我想多了。”季铎黑眸犀利,注视他良久,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季泽哪还敢再待,说了句“您平安回来”,赶紧跑了。
出发前一晚,季铎留在了清大附近的小院,第二天一早,又亲自送了林乔去学校。
“你这边忙,我就不用你送了。”
林乔点头。
“到了那边,我会给你写家书,你不用担心。”
林乔继续点头。
“有事就给咱爸咱妈打电话,别不张嘴。”
林乔还是点头。
季铎实在没什么交代了,“你就没有话想和我说?”
“有。”林乔抬起眼看他,“答应过我的别忘了,我等着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这回季铎上前抱了一下她,完全不在意附近还有没有别人,“好。”
抱完退后几步,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个熟悉的桃花眼少年背着书包,从校门外走了进来。
季铎眉心一蹙,“他怎么在这?”
“刚下来的通知书,他被清大录取了,化学与化学工程系,应该是来看学校的。”林乔说。
季铎:“……”
齐怀文还真被清大录取了,加上他和李小秋,学校今年一共考了六个清北,文科两个理科四个。
其中理科这四个里,林乔自己班上就占了两个,另两个在三班和二班。
通知书送到学校,齐副校长这几天都在忙着往荣誉榜上贴照片。
“今年不错啊,大丰收。”曾校长在下面看着他贴。
“是大丰收。”齐副校长刚贴完齐怀文的,目光含笑在儿子的照片上停留片刻,“不仅多考了两个清北,本科率也比去年高,尤其是林乔他们班。”
这他都不用说,看荣誉榜上比去年长出一大截的照片就知道了。
“我记得怀文还有个同桌。”
“你说梁军?他没考上,不过差得不多,已经准备复读了。”
成绩那么靠后的学生,没想到最后也挤进了高考,分数还差得不多。
曾校长叹了口气,“小林是个好老师。”
“将来也会是个好教授,好科学家。”
“是啊,好教授,好科学家。”
未来的好教授好科学家林乔收到季铎第一封家书的时候,学校刚好正式开学。
事实上是下面的本科生开学,学院破格被招为研究生的,今年就她一个。
男人平时话不多,信上倒写了不少,随信一起放在信封里的,还有当地的一片树叶。
林乔随手做成书签,夹在了自己最常看的一本书里。
又三个月,第二封家书送到,燕都落下了第一片雪花,林乔也从打下手的小新人正式做上了实验。
每天泡实验室,记数据,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家书也收到了第九封。
“大家努把力,再做两次耐高温测试,耐化学性腐蚀测试,其他数据都达标了。”
实验室里,张昌宁长长吐出一口气。
陪着他一路研究到现在的助手和学生闻言,脸上也都有了笑容。
两年了,八百多个日夜的反复试验,总算要出成果了。
有人擦了把额头的汗,问张昌宁上:“等这项研究做完,导师请吃饭吗?”
“请,”张昌宁说,“请吃食堂。”
众人一阵失望。
不过他这人除了搞研究,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胡子都经常好几天不刮,还真只会请人吃食堂。
等全都忙完,林乔照例留在最后,检查器材,收拾实验室。
她今年刚升上研三,已经是学姐中的学姐,做事倒还和以前一样仔细。
张昌宁见了,和她说:“回头论文写出来,研究人一栏第二个我会署你的名。”
林乔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他们正在做的航天级黏胶基碳纤维,又被称为导/弹的“防护服”,是能提升导/弹精确性的重要涂层材料。是以天然纤维为原材料,先经过低温处理,再在非氧化气体中进行高温处理后制成的。
因为上辈子接触过,研究过程中她提出过好几次建设性意见,包括非氧化性气体的选用,温度的选择。
林乔点点头,抬腕看了眼表,“您该吃药了。”
张昌宁一窒,磨磨蹭蹭去衣服口袋里掏了药,又去暖水瓶倒了水,表情很不情愿。
他这人一忙起来经常忘记吃饭,时间久了,落下点胃疼的毛病。偏偏人还不爱吃药,前一阵严重了,竟然晕倒在实验室,去医院一查差点胃出血,林乔最近都在盯着他吃药。
前两天他爱人来学校,还和林乔说多亏有她帮忙盯着。
张昌宁这人倔得很,也就学生说他,他不好意思拒绝,在家谁说也不听。
亲眼看人把药吃完,林乔才脱了白大褂,拿上刚收到的家书。
“你爱人还没回来?”张昌宁忍不住问了句。
林乔结婚了,他早就听人说过,但这两年她泡实验室比谁都狠,很少见她回家。
他还是后来听严茂山说,才知道她是军嫂,爱人去前线指挥作战了。
“说是快回来了,具体时间还不知道。”
林乔笑着告别导师,刚出实验室不久就听到前面有人问路,“同志你好,请问严茂山严教授在哪个办公室?”
她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下意识抬眼望去,瞬间愣住了。
对方问着,不经意往这边一瞥,也愣住了,“乔乔?”
第79章 变化
自从那年林伟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 林乔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自从林乔跟着季铎的车来了燕都,林伟又何曾见过她,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
好半晌, 林乔才回过神, 先把林伟上下打量了遍,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林伟长得其实挺好, 但以前干农活, 难免肤色偏黑手指粗糙,穿得又差,总一股子乡土气。如今看着却衣着得体,皮肤也白净了, 三年不见,倒似比走的时候还要显小。
听林乔说, 他下意识摸摸后脑勺,“还行吧。”
又问林乔:“你呢?你怎么在这?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答哪个?”林乔没忍住笑了。
林伟也笑了,“我这不是看见你高兴的吗?”
这一笑, 又有了点以前的模样,时隔多年乍见时那种陌生感也淡了不少。
林乔就笑着和他说:“我挺好的,在这读研究生。”
“研、研究生?”林伟瞪大了双眼。
想到什么,他眼神又有些暗淡和惭愧,“也是, 你读书那会儿成绩就挺好的。”
林乔没参加高考,是家里不让, 不是自己不行。当时林老太太身体已经不好了, 也需要她来照顾。
有些事又不是他可以左右的,林乔没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哥你要找严教授是吧?”
“是严教授要找我。”林伟不好意思地笑,“我在一家化肥厂当技术员,刚改良了个化肥的配方。,让严教授知道了。”
“改良化肥的配方?”林乔眼里含笑,将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遍,好像今天才重新认识他一样。
这反应让林伟笑得更不好意思,“也就是改良了下,没有你在清大读研究生厉害。”
“那你先忙正事,等忙完了,咱俩再找时间叙旧。”林乔直接把他带去了严茂山的办公室。
结果严茂山又去试验田了,没在学校,得下午才能回来。
“那我下午再过来。”林伟倒不见如何失望。
林乔也不清楚严茂山试验田的位置,“先吃饭吧,我请你去附近新开的小饭馆吃。”
林伟跟着她一起往外走,这才想起来问她:“对了,你在这上学,你家季、季……”
显然是当初只见过一面,有些记不住名字了。
说起来当初不止林乔,家里所有人都以为季铎才是她的娃娃亲对象,然后兜兜转转,她还真嫁给了季铎。
“季铎。”林乔笑着帮他把名字说全,“他部队有事,去前线了。”
“去前线了?”林伟吃了一惊,接着露出担忧。
“没事,就快回来了。”林乔拿出那封家书,“前线寄过来的,每三个月都有一封。”
林伟这才放了点心。
饭馆开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主要顾客就是学生,林乔显然经常过来吃,跟老板老板娘都很是熟稔。
两人坐下点菜,涮了碗筷,林乔才问起林伟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就在邻省,没跑太远。”林伟说,“刚出去头一年能苦一点,睡了好几个月桥洞子。”
没有户口,没有介绍信,身上又没几个钱,不跟流浪汉一起睡桥洞子,还能睡哪?
“后来在工地干了几个月,手里总算有点钱了,那工头看我干活踏实,又给我介绍了个活。”
比起活,说是个落脚的地方还差不多,毕竟他这个黑户连个住的地方都不好找。
对方农民起家,也没那么多讲究,靠点摸蛋的手艺自己孵小鸡仔,骑几个小时的自行车去城里卖。
“每天一千个,早上天不亮就要出发,晚上天黑了才能回去,我那一阵腿骑的,比鸡腿还结实。”林伟说着还笑,“后来总算有钱了,又建了个小化肥厂,我也就跟着改学了技术员,一直干到现在。”
“看起来你们老板不错。”林乔中肯地说了句。
林伟点头,“柳哥两口子人是不错,还给了我一些厂子的分成。”
话说到这,他脸上露出点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了,“老家那边……”
林乔就知道他会问,“我这几年没怎么回去,知道得不多,就听说林惠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按理说林惠比她还小一岁,按照80年9月新改的《婚姻法》,去年才够结婚年龄。但农村结婚都早,不够年龄就结的比比皆是。
就是一提到她结婚,提到她找那个对象,刘玉兰就吞吞吐吐,也不知道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问题,不太好说。
林伟也知道她和林家闹成那样,估计也不会回去,“那……那燕子呢?她怎么样?”
对于郭燕,林乔还真知道得比林家更清楚。
季铎走那一年于五就判了,死刑,接着是于家老大,于家老爷子没熬过多久,去年春天就没了。
季铎不在,林乔亲自陪着顾老去岳家登门道谢,认回了岳华。
孩子名字老人家没叫改,岳家两口子也认了干亲,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照常来往,只是多了他这么个爷爷。
因为这层关系,她跟郭燕那边联系比较多,尤其是郭燕那边装了电话以后。
不过看着林伟小心翼翼中还带着期待的眼神,她并没有说话。
林伟立马紧张起来,“是不知道,还是她另找对象了?”
见她不语,眼神一点点暗淡下来,又强挤出个笑,“也是,都三年了,也该找对象了。”
正好饭菜上桌,他端起饭碗猛扒白饭,不再吭声了。
林乔这才慢悠悠说:“对象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林伟一愣,接着眼睛都亮了,“她没找?”
“没找也不代表是在等你。”林乔给他泼了盆冷水,“人家现在厉害得很,已经从小卖店开到了批发点。”
他一声不吭就走了,三年里连个信儿都没有,凭什么叫人家姑娘在原地等他?
郭燕本就有生意头脑,一开始去做生意,可能还是被他这事刺激的,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后来做出了门道也做出了滋味,倒一门心思全扑到事业上了,店面一年比一年更大。
而女性一旦变得优秀,能与她相匹配的男人就变少了,想给她介绍对象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少了。
郭燕乐得耳根子清净,最近已经琢磨上在哪开分店了。
林乔话说得直接,林伟也就垂下了头,“我知道,燕子一直都挺厉害的。”
“那你还不准备回去吗?”这才是林乔想问的问题。
前两年不回去,固然有混不好没脸回去的原因,现在已经稳定下来,还不回去,就是想逃避了。
这回林伟沉默了下,抬起头,“我这次来燕都,就准备顺便回去,没想到先碰上了你。”
林乔就不再问了,林家那些人,还有郭燕,都是林伟自己的事情。
兄妹俩聊着这些年的生活,一顿饭很快吃完,林乔正要结账,林伟仗着腿长,抢着先结了。
林乔有些无奈,“说好了我请客,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下次,”林伟说,“好歹我也是当哥的,给我个表现机会。”
林乔也就没再说什么,“我在这附近有个小院,你是过去歇一会儿还是……”
“我直接去学校等。”
“那我给你找个地方,我下午还要帮导师代一节课。”
张昌宁最近身体不好,有一节学校让他开的专业课,这几天都是林乔在代他上。
林伟一听,干脆跟她去了教室,就坐在后排,没想到她课还教得挺好,特别受下面本科生的欢迎。
大课中间休息十分钟,林伟出去看了眼,正碰上严茂山从外面回来,鞋上、裤腿上还沾着泥。
听说林伟就是新鑫化肥厂的那个技术员,他收拾都没收拾,就带人进去了。
两人在里面谈了挺长时间,严茂山还让林伟多在燕都待两天,“你这个方向不错,对我很有启发。”
出来的时候林乔那边课已经上完了,只叫人给他留了话,让他去实验室找自己。
“你跟小林认识?”这严茂山就有些意外了。
“林乔是我堂妹。”林伟也有些意外,“您也认识她啊?”
“认识,怎么不认识?当初我还让她跟我一起搞化肥,没想到她家里已经有人在搞了。”
严茂山给林伟指了林乔实验室的方向,林伟找过去,没想到门口还有个年轻人也是来找林乔的。
男人二十四五的年纪,穿西装,扎领带,头发用发胶抹得油光水滑,听说他也来找林乔,还上下把他打量了遍。
那眼神绝对算不上很友好,林伟心里一突,再看对方也带了些戒备。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边,隔了能有一米的距离,等林乔出来又全都迎了上去。
“乔乔。”
“小婶。”
一听小婶林伟就愣了,一听乔乔季泽也愣了,看向林伟的眼神更是不善。
季泽这两年已经锻炼得很是成熟了,在外也是名成功的商人,在家里人面前却依旧不太会隐藏神色,林乔一下就看了出来。
她有些好笑地给两人做介绍,“这是我堂哥林伟。”又指季泽,“我大侄子季泽。”
这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为自己刚刚心里那点子不好的猜测。
不过乔乔这大侄子也真够大的,看着比她还大两岁,关键是来找个小婶,也打扮得跟个公孔雀开屏似的。
林乔也觉得季泽今天打扮得有点骚包,这头发少说得用了半瓶发胶,还有这个身高……
她下意识往对方脚上看去,好家伙,高跟鞋都穿上了,大方跟,看着怎么也得有五厘米。
也就八几年流行这种男士高跟鞋,她前世那会儿大家都含蓄了,只会垫内增高。
季泽穿这么时髦,就是给人看的,也不怕林乔打量,他更在意的倒是林乔对林伟的称呼,“堂哥?”
出口又觉得自己这么叫有些不妥,“我是不是得叫叔啊?堂叔?”
这还真是别扭,毕竟林伟看着比他还小,林伟听得也浑身不自在,毕竟季泽比他还大。
“你们要是觉得别扭,各论各的也行。”林乔说。
这季泽哪敢,他小叔还得管人叫哥呢。
林乔也就没再管,直接问季泽:“上次我说那塑料瓶做出来了?”
“都做出来了,我也带过来了,您要是忙完了,跟我下楼看看。”
“那你等会儿。”
林乔那边也的确快忙完了,进去跟人说了声。
知道她有亲戚来了,大家都没留她,还叫她晚上也不用过来。
三人刚出教学楼,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83年,摩托车比现代的小汽车还稀罕,停在那绝对谁路过都要多看一眼,和季泽这身打扮一样。
用脚趾头想林乔都知道车子是谁的,果然季泽上去开了锁,“去您家说?”
燕都的初秋暑热未退,院子的大水缸里还残留着两株晚莲,林乔开了门,带两人进去。
季泽把摩托车在院子里停好,才搬下后座绑着的纸壳箱,放到地上打开。
箱子里全是各种塑料瓶,颜色、大小、样式不一。
季泽拿起其中一个圆柱形的,“照您说的装洗洁精,我还在厂里装了一瓶,您挤个试试,看好不好用。”
林乔拿进屋,接着水池子挤了两下,“可以,量控制起来很流畅。”
“那您再试试这个。”季泽又递过来一个压嘴瓶。
“这回瓶嘴有些硬,”按轻了按不出来,按重了里面的液体又直接飞了。
林乔拿了抹布去擦溅在平台上的,“这个你回去多试试,要都这样,还得再调。”
季泽接了手帮她擦,一连下来,试了五六种塑料瓶。
林伟人都看懵了,“乔乔你还做这个?”
“不是。”林乔放下瓶子洗了把手,“帮自家厂里设计的。”
“帮自家厂里设计的?”林伟更加吃惊。
季泽正把瓶子往回装,闻言就解释了句:“木子化工,我和我小婶合伙开的,小婶出的配方。”
“木子化工?是不是出液体肥皂和洗衣液的那个?”
这名头林伟还真知道,他们那去年就有卖的了,一开始是散装,后来又变成了袋装。
主要是燕都这一块市场就这么大,厂子步上正轨后,季泽于去年花重金购置了两台卡车,专门用来运原材料和送货。厂子的销售范围因此扩展到了周围的省市,也出了塑料袋这种相对便捷的包装。
今年国内石油化工技术又有提高,各地也都开设了塑料厂,林乔就想把洗洁精和洗发水也做出来了。
为此他们专门添置了两套灌装设备,还找厂家定做了一批塑料瓶。
季泽来,就是给林乔看成品的,没问题,他们这全国第一批洗洁精和洗发水就要上市了。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琢磨出来液体肥皂的方子,他们也准备把生产重心换成去油灵和更有针对性的日化产品。
试完季泽并没急着走,非要做东,安排他小婶的堂哥。
林乔哪能让他请客,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
看着这个阔别三年的妹妹,林伟心情突然有些复杂,“你变了好多。”
读研究生、讲课、开工厂,再也不是家里那个沉默的需要他偷偷帮忙的小姑娘了。
已经不是刚穿越的时候,听人这么说,林乔十分坦然,“哥不也变了好多?”
“是啊。”林伟有些怅然,又觉开心,“三年不见,咱们都变了。”
另一边,部队,季铎满身风尘走进丁旅长办公室,坚毅俊朗的轮廓上还有未退的肃杀。
丁旅长见到他,脸上倒是难得露出了笑意,“回来了。”
“嗯。”
季铎看起来比走的时候更加寡言。
丁旅长也是上过战场的,知道从前线回来都得适应一阵,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你这几年的年休都没有休,回去放个假,假期结束再来复职。”
“嗯。”季铎依旧言简意赅。
告辞前,丁旅长却别有意味看他一眼,“说不定到时候你就不用来我这复职了。”
季铎年限够了,又有战功,这次回来,升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季铎没说什么,一回到住处,立马拿上票去澡堂子洗了个澡。
洗完换上一身干净军装,又理了个发,他才打电话通知小方,“去清大。”
看神色倒是一贯的冷肃沉稳,但刚回来连休息都不休息,就往林乔那跑,显然早已归心似箭。
小方一路把车开得又快又稳,果然刚在四合院门口停好,男人已经下车推开了院门。
也得亏他腿长,这么快的速度才用不上跑,小方一个愣神的工夫,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门之内。
只是也才走了几步,季铎就在院子里停下了,眉也紧跟着皱了起来。
他耳力很好,明显听到了开着灯的屋内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
不只是声音,窗户上也映出两个影子,刚好一男一女。
他不由沉眉看了眼四周,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
难道林乔搬家了。
也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林乔熟悉的清亮嗓音,“我这有地方,你这几天都在我这住吧。”
第80章 重逢
院子里, 男人脚步整个都顿住了,房间内,林乔却还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动静。
她留林伟, 主要是因为林伟没有户口和介绍信。
他这样正规旅店住不了, 不正规的住处又不够安全, 还不如住她这里, 去学校找严茂山也方便。
正好她这有空房间, 之前季玲放假的时候还跑过来住过。
“那也行。”自家妹妹,林伟就没客气。
“我去帮你找个床单。”林乔站起身,一抬眼,却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男人。
天还没冷, 她里屋的房门就没有关。这黑灯瞎火的,对方身形半隐在堂屋的黑暗里, 只露出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当时就把她吓了一跳。
林乔下意识退后半步,就连林伟也戒备地站了起来,“你谁?”
男人犀利的眼神先扫过林伟的脸, 似乎顿了顿,才上前一步,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林乔整个人都愣住了,“季铎?”
两年多,八百多个日夜, 再见到这张脸,她才发现对方在她记忆里竟这么深刻。
深刻到只一眼, 她就发现他瘦了, 气势也更加迫人了,五官轮廓不仅硬朗, 还透出股肃杀的锋锐。
季铎呢,目光从落在林乔身上那一刻起,就没有移开过。
两年不见,比起初遇时尚带着青涩,她眉目舒朗眼神自信,已经彻底绽放成了最明艳大方的模样。
他不禁在她脸上描摹了片刻,仔细地、认真地、就像战场上这八百多个日夜,偶尔晚上睡不着,反复在她照片上描摹的那样。
夫妻俩相互对视,好半晌他才低低“嗯”了声,“是我。”然后又没了话。
这就显得林伟很多余了,被晾在旁边,是出声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还有点亮。
最后还是林乔先收回了视线,“回来就回来,怎么一声不吭站在门口,吓人呢?”
季铎被问的一滞,也就他心理素质好了,愣是一眼都没往林伟那里看。
可林乔又不傻,就算他现在没看,进门前还是看了的,立马挑了挑眉。
那边季铎已经恢复如常,和林伟打了个招呼,“哥来了。”
“啊?嗯,我有点事来清大,正好和乔乔碰上了。”
上次在老家见到季铎,林伟就有点发憷,还以为是父母对不起乔乔心虚的,这次一见,怎么感觉气场更强了?
季铎已经抬步进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来了就多住两天。”
“嗯。”
林伟其实突然就有点不想住了,妹妹很好,漂亮又大方,但是妹夫他有点吓人。
可是林乔已经去帮他拿了床单,跟季铎说:“我先去帮哥把床铺了。”
男人颔首,自己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林伟只好跟着妹妹去了隔壁房间。
因为不常住人,这边东西就要简单很多,连衣柜都没有打。
林伟看看自家妹妹,发现她神色如常,除了最开始对视那几秒,见季铎回来好像也没有多激动。
季铎同样,就好像他不是去了趟前线,而是普普通通去上了个班。
这林伟就有些搞不懂了,久别重逢都这么平静的吗?
然而林乔帮他把床单铺完,才突然反应过来,“枕巾忘给你拿了。”
她转身回了自己那屋,“我去帮你找一个。”
几乎是人才进去,椅子上高大英俊的男人便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上。
哪就有那么平静,他们只是都很会克制情绪而已。
林乔收回视线,走到门后,抬手去拉柜门。
刚拉开一点,身后突然有人欺近。
林乔都没反应过来,腰已经被人收紧,下一秒整个人翻转过来抵在了柜门之上。
她听到门合上时“砰”地一声轻响,更能看见旁边不远房门还开着半扇。
然而唇齿间已经满是男人冷冽的气息,男人一手揽腰,一手已经准确扣住了她的后脑。没让她撞到柜门上,可也封住了她全部退路。
林乔瞪大眼,这个看个爱情电影都要皱眉的老干部,竟然在门没关,家里还有人的情况下亲她!
可季铎就是亲了,安静的室内甚至有缠绵暧昧的水声轻微。
这林伟都不用走进来,靠近房门两米以内,就能听到看到他们在干什么好事……
林乔不禁在男人胸膛捶了一把,回应她的是舌尖越来越重的酸麻。
抚在她腰间那只大手甚至抽出了她的衬衫,沿着分明的脊骨一路向上,瞬间抽空了她的力气。
林乔唇间溢出一声轻哼,想要在哪里支撑一下,动作间一不小心,胳膊肘撞在柜门上发出好大一声“咚”。
因为有点大,隔壁房间的林伟都听到了,“怎么了?”
“没、没怎么。”林乔赶忙推开男人,察觉自己声音不对,又轻嘶,“就是膝盖撞了一下。”
她狠狠瞪了季铎一眼,赶忙重新打开柜子,找了个干净的枕巾出来。
正要送过去,季铎接过了手,“我去。”目光着重看了眼她的唇。
这一眼看得林乔心觉不对,赶紧拿过镜子,果然嘴唇已经肿了,红红的,艳艳的,像颗熟透的樱桃。
眼尾也是,漾着些水光,就算不通人事的,都未必看不出来。
这她还怎么出去?
难怪男人主动要帮她送,这老干部不是向来冷静自持吗,今天怎么这么急?
林乔把镜子放下,又整理好衬衫,对面已经传来季铎完全听不出端倪的声音,“还需要什么?”
“够了够了。”林伟完全是接受领导慰问的小战士,“你今天才回来,你们早点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睡。”
这回进来,男人反手锁上了门,目光深邃又直接地落在林乔身上。
林乔发现上了趟战场,这男人看人的时候更具侵略性了,以前还收着点,现在却是完全不加掩饰。
如果眼神能吃人,她现在早被他拆吃入腹,林乔又瞪过去一眼,不仅瞪,还拿脚踢了一下。
季铎动都没动,任由她踢完,才上前搂她,“你这两年还好吧?”
这一句是下巴落在林乔头顶说的,嗓音低沉,难得带了点温情的味道。
林乔也就将头靠在了他胸前,“还好,手里的项目很顺利,已经快出成果了。”
男人“嗯”了声,胸膛震动,靠近心口的位置还能听到清晰的心跳。
强有力的、活生生回到她身边的心跳。
林乔轻吸了一口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你呢,这次出去没受伤吧?”
“没。”男人声音平静,默了会儿,又突然放低,“我手下有几个士兵牺牲了。”
即便没有大规模战争,即便只是小型的冲突,依旧有年轻的生命留在了那片土地。
林乔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他们的家人……”
“每人每家五百块的抚恤金。”季铎声音更低,话到这里彻底不言语了。
林乔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收紧的下颌和抿直的唇线。
五百块,半头牛的钱,这年代一头牛还值一千,一条人命却只值五百。
可国家现在没有钱,没有能力为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好男儿安排好他们的身后事。
季铎沉默着放开林乔,拿起自己之前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块小小的军功章。
军功章下面却压着长长一串名单,是季铎记着的,每一个牺牲士兵的名字。
他把军功章递给林乔,“这里面有几个士兵家里特别困难,乔乔,我想抽一部分工资贴补他们。”
男人的语气诚恳,眼神认真,听得出来是很郑重地在和她商量。
林乔也就顿了顿,“我来出吧。”
她摩挲过军功章冷硬的外表,声音愈发笃定,“这钱我来出,就当为你为我自己积福了。”
木子化工厂四成的利润,如今每月都能给她带来上万的收入,钱对她来说早没那么重要了。她能力有限,照顾不到所有人,照顾季铎手下这些却不成问题。
年轻姑娘眉眼温柔,神色悲悯,说出的话却极有力道,重重撞在了季铎心上。
季铎不由将她圈紧,像是圈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苏正没说错,他这不是娶了个老婆,分明是娶了个宝贝儿。
一个懂他、理解他又能支持他的宝贝儿。
然而晚上要睡的时候,宝贝儿却单独给他拿了床被子。
季铎目光平静看看被,又看看人,没有说话。
林乔由着他看,“回来就不表现了?”
她这里也根本就没做大被。
说着想到什么,又挑起眉,“今天你进来的时候,看我堂哥干嘛?”
这下季铎被问住了,不动声色沉吟着该如何措辞。
可他不说,林乔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你不会以为我在家里藏人了吧?”
“没有。”这回季铎倒是否认得很快。
林乔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聪明、理智、果决,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并不会耽于男女情爱。更不会背叛婚姻,触犯法律。
要知道破坏军婚可是违法的,是要坐牢的,林乔的品性他也信得过。
可理智上明白,情感上相信,事到临头,他还是下意识确认了下。
好像碰到林乔,总有些时候他是不那么理智和冷静的。
林乔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就那么似笑非笑看他,“你说我要不要给你扣一分?”
季铎没说话,抬手解了军装第一颗纽扣,见她眼神下意识落过来,关了灯直接吻她。
第二天早上林伟早早就起了,没想到季铎比他更早,还把早点也买了回来。
一晚上没见,男人身上多了点人气儿,倒不似昨晚刚回来的时候,冷冰冰似一杆刚硬的长/枪。
把买好的东西放到餐桌上,他还问了林伟一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林伟以为他是要请自己吃饭,“不用不用,昨天乔乔已经安排过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吃虾行吗?”季铎还是问了句,同时将饭盒里的卤煮推给林乔。
林乔一吃就吃了出来,“老宅附近的大叔那买的?”
那里的卤煮味道很好,读书这两年多林乔也去其他家买过,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说起来男人第一次带她去这家吃,还是他们刚决定结婚那会儿,老板眼神不好,还差点把她认成了他侄女。
不过如果没有换亲这事,不管是按辈分还是按关系,她的确都该叫他一声小叔。
她不由朝男人看去,发现男人嘴上应了声,刚好也在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同样想起了当初的事。
倒是林伟没注意那许多,听季铎问不好意思道:“我吃什么都行。”
“那就吃虾。”季铎一锤定音,吃过饭,又送了两人去学校。
等人走了,林伟才松了口气,欲言又止看林乔。
“他就这性子,在他爸妈面前也一样。”林乔跟他解释,“以前还能好点,昨天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季团长一送完人,就打听了最近的市场在哪,买了一大堆菜。
拎着才回小院,就见院子门口站了两道年迈的身影。
“爸,妈?”他有些意外。
见他手里的东西,老两口更加意外,季老爷子还转头问徐俪:“那是老二,我没认错吧?”
显然是怀疑自己老眼昏花,连个人都看不清了。
徐俪倒是笑了起来,带着点揶揄的,“认错还能管你叫爸?”
老爷子一想也是,又转回视线,“回来了也不回家,还得我跟你妈过来找你。”
“我不是打电话了。”季铎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如常拿出钥匙开门。
“是,打电话了,就说了句‘我回来了’,再打人就没影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跟在儿子后面和老妻进门。
亏他听说儿子回来了,高兴得半宿没睡,这小子倒好,往媳妇这一钻就没动静了,还亲自跑去买菜。
结果不只是买菜,进门季铎就挽了军装衣袖,开始摘菜洗菜。
老爷子看他动作还挺熟练,忍不住又问徐俪:“他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了,我怎么不知道?”
“还得什么都让你知道?”徐俪看他一眼,“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少管。”
“我也没想管。”老爷子嘟嘟囔囔,到底两年多没见了,又忍不住往儿子那边看,看不够似的。
然后他就看到儿子洗了葡萄和桃子,用碟子装着放到了他们老两口面前,“中午在这吃吧。”还多看了他一眼,蹙眉,“爸你是不是没带牙?”
老爷子顿时不说话了,好半晌才轻叹着跟徐俪道:“你说得对,还是娶了媳妇好。”
娶了媳妇,好歹多点人情味,不像以前,整天泡在部队,仿佛就打算跟他的兵过一辈子了。
以前他也觉得男子汉建功立业,忽视点家庭没什么,这两年大概是愈发老了,突然就觉得男人多顾点家也挺好的。这也就是乔乔性格独立,又没孩子,不然这两年老二不在,还不知有多辛苦。
最终这顿饭老两口也没在这边吃,他们就是太想儿子了,过来看看,的确没带假牙。
倒是听说林伟来了,让季铎千万跟林乔和林伟说一声,叫人去家里吃顿饭。
于是中午林伟一回来,先见到满桌子菜和系着围裙的季铎,突然意识到季铎不是要请他吃饭,是要做饭给他吃。
看到男人面无表情挥炒勺,他在门口足足愣了两秒,才抬步入内。
过后再看季铎,突然就亲切了不少,再冷再寡言,愿意给妻子做饭,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
去季家拜访那天,林伟特地去买了些点心茶叶,才和季铎林乔一起登门。
结果老爷子一看他就愣住了,“真像。”
“您是说像我爷爷吧?”林伟笑道,“我奶奶也说我长得像。”
“是啊,我刚认识老林那会儿,他就是你这个年纪。”老爷子有些怅惘。
人越老,记性越差,昨天刚发生的事,今天就记不太清了,年轻时的一幕幕却如在眼前。
原本从没有见过面的人,因为这一层相像,倒是很快熟络起来。林伟比林乔大,对爷爷记忆也更多一些,两人聊林昌,聊当年在战场上的旧事,越聊越投机。
“咱爸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季铎坐在另一边,趁没人注意握了握林乔的手。
林乔一转头,发现他神色严肃,目光还望着一老一小那边,完全看不出刚都做了什么。
好像自从那天开着门亲过后,这老干部就无师自通了点东西,偶尔是桌子下,偶尔是房门后,总有点不为人知的小动作。
偏偏他表情正经,她要是动作太大,反而像是她在搞什么一样。
林乔在他手背上掐了把,他也能忍得住,不管她怎么拧,眉梢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不过很快季泽就到了,一身骚包的打扮,立马把男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你这都穿的什么?”季铎目光从他油亮的发顶,一直看到他脚下的高跟皮鞋,眉心深皱。
实在看不下去,男人还站起身,“你跟我出来。”
季泽下意识怂了下,随即又挺直腰杆跟了出去,因为穿了高跟皮鞋,身高上竟然头一次跟季铎持平了。
两人进了季铎在老宅的房间,刚站定,季铎就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
“小叔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穿一天也就少一天了。”
没等他说话,季泽已经颓然道,听得他直皱眉,“很严重的病?什么病?”
“一种脑子上的病。”季泽说,“两年多以前我就开始做一个梦,一开始还记不太住,最近这半年越来越清楚了,梦得就跟真的一样。”
“同一个梦?”
“嗯。”季泽点头,眼神沧桑,“我梦见我没拒绝,跟小婶结婚了,梦里的小婶又不太像小婶……”
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脚,“你真以为我不会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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