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二更)
赵辉在清河县生活了数十载, 对这里的犄角旮旯都甚为熟悉,一路上东绕西窜,换了常人追踪恐怕早就被甩掉了。
但楼倚霜毕竟不是常人, 带着瑞恩希从狭窄的墙上跃进, 因着站位高所以赵辉的一举一动皆一览无余,他们跟得并不费劲。
目的地不出意外果然是现今楼氏的大宅。
只见赵辉从楼家后门进入,关门后舒了一口气, 直接往里面走,未经通报便进到了正院里。
按理说这院子应该是楼家家主居住, 楼倚霜本也这样认为, 却听到赵辉询问院门口的小厮:“二公子可在?”
那小厮回:“二公子现今在城西酒楼处理……烂摊子。”
“出什么事了?”
“可别提,酒楼那边也出命案了。你要是想见二公子,不如进院里等上片刻?二公子已经去了有一阵, 应该快回来了。”
“成。”
赵辉便跟着小厮进了正院。
瑞恩希以为楼倚霜要跟着进去, 正想跨步踏入,被楼倚霜止住。
“我们去酒楼。”
“哦哦。”瑞恩希便掉头走, 走了两步发现楼倚霜步子不似先前迅疾, 问他:“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那城西酒楼……”
“怎么了?”
“应当是我的资业才对。”
“!”瑞恩希两眼瞪得大大的,毫不意外地偏了题,“原来你真的很有钱。”
“这不是重点。”
“好吧。那现在怎么成了那个二公子的?”
楼倚霜微微摇头, “暂不清楚,先去看看。”
于是二人便从楼家离开, 也不再走偷鸡摸狗的小巷, 光明正大地走上了正街。
清河县的确繁庶,早市沿街叫卖此起彼伏, 行人络绎不绝,俨然是一副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图。
瑞恩希闻着香气就迈不动腿, 直觉得那双腿跟灌了铅一样重,拔都拔不起来。
他拉着楼倚霜袖子暗示却被不近人情的渡霜仙尊以早上某人已经吃了双人份早饭为借口拒绝了,只好用留恋的眼神细细品尝冒着香味勾引他的路边美食。
一边被残忍拒绝,一边还要应对狠心人兴致勃勃讲他过往在清河县的闲情逸事。
“清河县百年前和现今大不一样,过去坊市不能混在一起,坊里住人,市里做买卖。”
“嗯,做买卖。”
“这里以前有户人家,是楼家的长工,养了条大黄狗,后来生了条小黄狗。”
“哦,小黄狗。”
即使分心也是一个捧哏好手呢。
楼倚霜叹了口气,想跟小家伙交心不如跟他交胃……
突然一个浑身泥泞的乞丐从边上的暗巷跑出来跪倒在二人面前。
“大人行行好吧!施舍施舍……”
那乞丐衣不蔽体,似乎还瘸着一条腿。
瑞恩希被他这一声叫唤喊回神来,忙不迭地开始掏兜。
还没掏出从织娘那里得到的黄金就被楼倚霜按住手,不解地抬头望着他。
“我们出门没带钱,麻烦让一让。”
此话一出,那乞丐立马垮着脸:“没带钱?是没带还是舍不得?穿这么贵气人却小气得要死!我呸!”
说着就朝瑞恩希呸了一下,好在楼倚霜及时将瑞恩希拉开,才免于此难。
那乞丐骂骂咧咧又走回暗巷去。
瑞恩希这时才注意到乞丐竟然不是瘸子。
仔细回想起来,那乞丐突然从边上窜过来,那速度哪里是一个瘸子能达到的。
难怪楼倚霜要借口说没有带钱,原来是早就注意到了。
亏他还以为这人是身负残疾难以谋生才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差点就要给钱了。
“哼!骗子……”瑞恩希生气叉腰。
楼倚霜一听这声就知道瑞恩希已经反应过来原因,那就没必要再解释。
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黄金贵重,一两黄金足以买一家人性命。树大招风,财多招灾。你若是见不得人间疾苦想要行善,最好是去钱庄换些碎银子和铜钱。”
瑞恩希便听话去了一家钱庄换了碎银子。
本来楼倚霜的意思是再换些铜钱,银子毕竟也算大额货币,就算是吃成猪也花不了一两银子,但瑞恩希觉得再换成铜钱就太重了,他负担不起。
遂作罢。
换完碎银二人便直接朝着城西酒楼而去。
酒楼一瞧规模就不小,位置也好,每年肯定能挣不少钱。
门口站着不少人,只不过并非冲着吃饭来的。
“听说死的那个还是白玉京仙门的人!没想到仙人竟然在一个小小酒楼没了,也不知道白玉京会不会因此找上门来。”
“有人昨天还和那人吃了饭,交换了姓名,说是要推荐他也上白玉京求仙问道去呢,这可惜了!”
“叫啥名啊?”
“什么董裘还是董秋,没记住。”
“唉太惨了。你说这楼家都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官府……”
“嘘!还要不要脑袋了?”
楼倚霜和瑞恩希混进人群听到了这些消息,再听下去就是些哀叹惋惜,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了。
于是二人绕到酒楼后面。
“没人?我们进去吧……这是什么意思?”
瑞恩希本想直接进去,却见楼倚霜正在与人通灵讯。
那浮空的文字写着:
【白玉京可有一名为董秋或董裘的修士在外殒命?】
【你怎么关心起白玉京的事了?】
【没有。】
【哦查到了,一个无名仆役,不足为惜。】
楼倚霜一挥袖子收回灵讯。
“风与眠说那人的确隶属于白玉京,但……”楼倚霜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完整告诉瑞恩希,“只是无名仆役,他们不会派人处理。”
“什莫?!”瑞恩希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可以这样子……”
他的反应完全在楼倚霜的预料之中,方才的迟疑也是因为料到瑞恩希必定无法接受白玉京的做法。
一个敛财的宗门,和一个有了钱就蠢蠢欲动要当散财童子的人,横亘着云泥之别。
楼倚霜安抚性揉了揉瑞恩希的脑袋,揉完又替他把帽子扶正。
“他们不管,那就我们来管。”
这一刻,他们是完全一致的。
瑞恩希拍拍胸脯,“好,我瑞恩希大人来管!”
雄赳赳气昂昂的瑞恩希大人打头阵,带着楼倚霜潜入酒楼后院。
在瑞恩希喊话的同时,楼倚霜就给二人套上了新的潜行符,要不然就瑞恩希那声气,早就被逮了。
许是出了人命暂停营业,酒楼后厨没什么人员走动。
走到楼梯口,有个女侍者拉着另一个送茶的男侍者,“先别上去!二公子在上面正气着,你上去就是挨踹的份!”
那男侍者听了话果然停了脚,说着好姐姐多谢提醒便往回走。
女侍者却还站在楼梯口没动。
原来是守门的。
瑞恩希在女侍者身边绕了两圈,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最后发现就是个普通侍女,便和楼倚霜上楼去。
二人走后,女侍者打了个喷嚏,诧异:“哪来的一股凉气……”
“哐嚓——”
一上楼就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是临近楼梯口的房间内传出来的。
瑞恩希立马猫着腰趴在房间窗户下面。
窗户禁闭,方便了附耳偷听。
楼倚霜见瑞恩希鬼鬼祟祟的样子,暗自偷笑,仍旧没有提醒他用了潜行符无需如此畏畏缩缩。
他就爱看瑞恩希闹的这些小笑话。
房间内的争执声音不小,瑞恩希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你吃谁不好,偏偏要吃个修士!这下惹上麻烦,还不知道白玉京会不会找上门来……”
“呵,谁让你不把我挑好的食物及时送过来,还要我再亲自挑选一次。普通人的血可不好喝。”
瑞恩希回望楼倚霜,用口型示意:王照月。
那人所说的食物应该就是王照月,如此说来,前十个遇害的新娘恐怕也是被这个人吃……吸干了。
等等!
……吸干?
他立马睁大了眼睛。
吸血鬼!
除了狼人,竟然还有吸血鬼!
他撅着嘴念吸血鬼念了好几次楼倚霜都没有反应过来,急得他手舞足蹈给楼倚霜比划“吸血鬼”。
最后还是楼倚霜抑制不住笑意,提醒他:“潜行符隐匿声、形,说话也无妨。”
“欸……好像是真的。”瑞恩希试了一下,突然想起先前的无奈之举,气呼呼的,“怎么不早说!你也是坏蛋。”
“好好好,我是坏蛋。”
楼倚霜毫不心虚,反而认下了这个称呼。
“那我能不能是唯一的坏蛋?”
“等你变成好蛋了就是唯一的好蛋。”
“好好好。”楼倚霜记下。
话题又走偏了。
瑞恩希邦邦两拳打在楼倚霜腹部,嘶,好痛。
他思绪很容易被带偏,楼倚霜这时还故意逗他玩。
认真办案还得看瑞恩希大人!
“吸血鬼。”瑞恩希指了指窗户里面,“那个说喝血的,应该是吸血鬼。”
楼倚霜微眯了眼,“和先前的狼人,是一伙人?”
“不清楚。”瑞恩希摇头,虽然狼人和吸血鬼都是异种,但并不意味着异种都是朋友,他们如果是一伙人,那必定有利益牵扯。
答完,瑞恩希继续趴在窗户上偷听。
这次他没有再偷偷摸摸弯着腰,而是整个人趴在窗户上,耳朵紧紧贴在窗纸处。
“那你也不应该肆意妄为!你知道你干的好事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吗!”
“麻烦?麻烦再多能多过我帮你抢走的家产?别不识好歹,竟敢反过来训斥我,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
“安彻斯特!你别忘了国师……”
后面的声音陡然转小,几乎不可捕捉,只能听到一些细碎声响,如同夏日飞虫的蚊蝇嗡鸣,难以辨认说的到底是什么。
哎呀听不清啊……
瑞恩希努力往前挤了挤。
还是不行,换只耳朵。
“嘎……吱……”
窗户不堪重负,直接大开。
屋内细语声戛然而止。
“谁?!”
第42章 第 42 章(一更)
瑞恩希心里一紧, 哐地一下蹲下,抱着脑袋。
他自知犯错,一双大眼无措地望着楼倚霜, 似乎每一次转动都诉说着:完蛋了。
一但惹了事他就爱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楼倚霜, 这种极致的信任让楼倚霜对他提不起丝毫怒意,更何况本来就需要“打草惊蛇”。
瑞恩希尽管蹲着,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生怕漏听了一点声音。
屋内传出轻微的桌椅摩擦地面的滋啦声,紧接着是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蹲在墙下的瑞恩希沿着墙壁小碎步往后挪动。
他挪动了几步, 突然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时不稳,一屁股墩就坐下去了。
“!”什么什么!!
差点就跳起来了。
好在回头一看, 是楼倚霜。
跳到嗓子眼里的心才勉强安放回去, 他还以为是吸血鬼站到他身后去了。
楼倚霜这时还有闲心笑他。
瑞恩希气鼓鼓地做口型:“你快走呀,要被发现了……”
口型还没比完, 就听见酒楼包厢房门打开的声音!
楼倚霜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瑞恩希的后领把人拎起来, 一个疾步躲藏到了楼梯口转折处,后背紧贴楼壁,把瑞恩希摁在怀里。
尽管潜行符仍旧生效, 但并不能杜绝被发现的可能性,就如同之前的狼人, 虽说看不到, 却能凭借敏锐的嗅觉和突出的其他能力定位到瑞恩希的位置。
因此还是小心为上。
心口贴心口,心跳同频共振, 发出巨大的跳动声,在寂静的可怕的环境中响得吓人。
只见房门处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因为身高过于突出,过门时不得不低头。
他身着一件黑色长袍,银色的符文仿佛某种恶劣的诅咒,里面是紧身的衣物,勾勒出他的肌肉和身形。
踏出房门,他抬起头——
金发红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面容呈现出异常的苍白,透着不健康的光泽,衣袂翻飞之间流露出诡异的邪魅。
安彻斯特狭长的眼眸微眯,如鹰一般的目光扫视四周,随后停顿在一个方向。
楼梯。
他迈出一步:“敢偷听,不敢出来见上一面吗?”
瑞恩希捂着嘴,生怕自己暴露了一点信息,和刚才一样给楼倚霜惹麻烦。
“这就是你们东洲的待客之道么?”
越来越近了。
这酒楼二楼走廊本就不甚宽广,几步的距离,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安彻斯特的危险气息已经蔓延到瑞恩希身边。
瑞恩希实在紧张,另一只手去找楼倚霜的手,找到后小幅度地摇了一下,意思是:还不跑吗?
楼倚霜反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就在这一刹那,安彻斯特从跨过转折处,直面二人,尽管他的视野里一无所有,还是敏锐地从黑袍里取出一个玻璃罐向前抛掷,一阵黑雾瞬间扩散。
但楼倚霜迅疾地召出渡霜剑,剑光四射,流转着无尽的霜雪之力,手腕轻转,瞬间将开始弥漫的黑雾聚敛成一团。
一声清脆的破空声,渡霜剑一劈一挑,那阴森可怖的黑雾发出哀鸣后便消散于天地间。
“出现了,”安彻斯特却不见一点急色,仿佛那黑雾的破灭正和他心意,“小男巫,和……”
“善名远扬、慈悲渡世的渡霜仙尊。”
“哦不,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言辞之中带着讽笑。
此话别有深意,但情急之下,楼倚霜也只能将其记下,事后再多查探。
因为楼倚霜和黑雾发生了对抗,破了潜行符的规则,于是二人在黑雾之后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吸血鬼面前。
安彻斯特这边,一个阴森诡魅的吸血鬼,和一个听见声响趴在门口两腿直打哆嗦的楼二公子;
楼倚霜这边,一个剑道第一渡霜仙尊,带着一个狐假虎威实则心里直打退堂鼓的男巫。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势均力敌。
楼倚霜感受到小男巫的恐惧,默不作声地轻轻抚过他的后背,想让瑞恩希明白,他剑道第一的名号不是妄自尊大,无需如此害怕。
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在安抚下稍微平息了些。
也不怪瑞恩希如此反应,在西境,他就是个魔法学院的普通学生,尽管深受宠爱,也改变不了他魔力低微的事实,对什么狼人、吸血鬼这种神秘的异种的认识仅仅局限在多年前编纂的书本上,而且他还学艺不精老打瞌睡,哪里比得上不知道活了几百年、老不死的吸血鬼。
这里老不死是客观事实,无恶意。
要他和吸血鬼对峙,不亚于蚍蜉撼树和蚂蚁打大象。
经了这一遭,瑞恩希莫名其妙地下定决心,等回了学院一定要好好学习。
平静不过一瞬,安彻斯特突然暴起,横冲而来!
如同野性释放的凶兽,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凶光,速度之迅疾,难以用肉眼捕捉。
那散发着血气的双爪直冲楼倚霜面门,伴随着一声低吼,仿佛能撕碎一切。
然而楼倚霜毫不露怯,神色淡定,如寒松抖落霜雪便身形微动,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躲避之后他右手挽了个剑花,渡霜剑透射出惊人的寒意,逼得吸血鬼连连后退。
吸血鬼一击不中,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果然有点东西,难怪那个大块头一去不回……”
他再度发起攻击,可惜楼倚霜见招拆招,几番交锋下来,吸血鬼已略显颓势。
他目光从楼倚霜身上转到瑞恩希身上,那个一脸茫然不知道往哪里跑的小家伙,必然就是楼倚霜的破绽。
“来都来了,不留下点见面礼怎么行呢?”
说完,安彻斯特借助墙壁弹射跃起,身形在空中划出扭曲的线条,直直朝着瑞恩希扑去。
方才他和楼倚霜纠缠几个回合,从楼梯口打到走廊,此时陡然转身,作为目标的男巫毫无准备,双目中蓦地出现了吸血鬼那双诡红的血目。
瑞恩希两眼一闭牟足了劲往前面跑,跑出去两步突然想起曾经学过的吸血鬼的弱点,又开始慌乱地掏包,摸到什么都胡乱往后扔。
黑熊精的玩具,甜甜的枣糖,吃饭的漂亮勺子……
碎银子!
一大把碎银子往身后抛去,接二连三地落地,在狭窄的走廊上落出一个均匀分布的间隔。
噼里啪啦的落地声,竟真的逼退了吸血鬼,在碎银子无形的气场封锁下,吸血鬼寸步难行。
安彻斯特后退两步,想要绕过碎银密布的地域,又被楼倚霜一剑限制住,一番打斗,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心中怒火难抑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翻身上窗撤离。
楼倚霜见他的反应便知他想要逃走,迅速取出一跟暗针,在安彻斯特踩上窗沿的一刹那将其飞射出。
暗针穿过衣物,扎进安彻斯特的后背。
小小暗针在楼倚霜手下力道非凡,直接将窗沿上准备跳跃的安彻斯特推了下去,掉在街市上引起一番喧哗。
楼倚霜探头看了一眼便没再追逐,而是去看刚才跟百宝囊一样的瑞恩希。
他将地上的东西悉数捡起,走到瑞恩希身后。
“收起来吧。” 楼倚霜拍了下瑞恩希的肩膀。
瑞恩希闻言转过身来,捂着额头,泪眼汪汪。
“这是……?”
瑞恩希小嘴一瘪,哆哆嗦嗦解释:“刚刚跑太急,撞墙上了……”
果然脑门边上都溢着红色。
楼倚霜把东西装进他的小包,随后抚开他捂着额头的手,覆手上去一抹,红印立马消散。
他又低头轻吻了一下以作抚慰。
瑞恩希顿时就感到不痛了,但他心里又冒出另外的担忧:“会不会撞傻了啊我刚刚感觉脑袋嗡嗡的。”
“不会更傻了。”
“那就好……等等,”瑞恩希两只眼睛瞪得浑圆,“什么意思,楼倚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夸你聪明。”
楼倚霜张嘴就来,毫不脸红。
“真的假的?”瑞恩希皱着眉,他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但很快瑞恩希就相信了楼倚霜所说的“夸他”,并且礼尚往来地决定夸回去。
“楼倚霜,你刚刚好帅呀,”他一边说一边模仿,“就这样欻欻欻地,要是我,袖子都削没……”
就是模仿得不太好,像峨眉山老表。
楼倚霜坦然接受了这一夸奖,理了理衣襟,仿佛收了天大的夸耀。理完自己的衣服,他忍着笑替瑞恩希扶正帽子,随后带着人下楼。
甫一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传来吵闹人声。
“哎呦公子你怎么样?”
“一群废物!上面,上面都打成那样了你们就没一个人上来救本公子?!”
“我每年每月大把的银子发下去。养了一群废物!”
听声音是那个原本在包厢里的楼二公子,气喘吁吁,胆小如鼠,也是吓惨了,喘气都喘不匀,应当是趁楼倚霜和安彻斯特打得如火如荼时溜下去的。
听见这人声音,瑞恩希突然反应过来,吸血鬼好像跑了。
他拉着楼倚霜袖子,问:“吸血鬼是不是跑了,我们去追他吗?”
楼倚霜又存心逗弄:“不怕他待会又扑倒你身上么?这么怕还敢追?”
瑞恩希一听立马变得纠结起来。
吸血鬼干坏事,肯定不能放过,但那吸血鬼长得人高马大,嘶吼时的獠牙如同野兽,他的确是害怕。
怎么办怎么办……
在楼倚霜目光下,那纠结得皱巴起来的小脸极为可爱,于是他没再继续逗弄下去:“放心,他跑不了。”
“他跳上窗户准备逃逸时我用九重山特制的暗器给他下了毒,断肠吻。”
“此毒乃九重山医修们的得意之作,毒性迅猛,发病起来浑身溃烂,从外到内,最后死亡,天底下独一无二,只在九重山存在少量,别的宗门都没有,自然也无法研制出解药。”
“那只要九重山的弟子们不给他解药,他死定了是嘛?”
“对,真聪明。”
第43章 第 43 章(二更)
等楼下声音消散, 二人才下楼去。
又在酒楼里转了一圈,在一楼的一个不见光的房间看见了受害人的尸体,盖了张白布, 只露了个头面部和手脚出来, 但也能浑身干巴,一眼看去只剩下了骨头和一层皮。
门口站着官差,神色不定, 估计收了钱不好办事。
最后瑞恩希和楼倚霜决定到楼家去收拾一下真正的烂摊子。
来到楼府大门,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对低调恢宏的石狮子, 威严地据守在大门口, 然而石狮子上不知何时竟然用金箔勾勒了边缘,显得不伦不类。
再往旁边看去,没有傲竹寒松, 而是摆放着花工特意催开的牡丹, 艳丽奢靡。
一个百年世家,在时间长河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已经不是品味不品味的问题, 而是主人已经高调到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二人在门口驻足片刻, 守门的差役见他二人一直不走,穿衣打扮又不像讨口的,不情不愿地下来询问:“二位有何贵干。”
要是乞儿, 就可以直接轰走,但看这穿着, 说不定是什么贵人, 还那样做他就惹上事了。
楼倚霜:“九重山楼倚霜,劳烦通传。”
那差役一听这名字, 立马神色惊慌地往后倒退几步,推开了大门就往里跑。
“我们长得很吓人吗?”
瑞恩希不解。
“长的不吓人, 名号吓人啊。”楼倚霜难得一次绵延着声气说话。
“可是昨日王照月姐姐就没有像他这样屁滚尿流的……”
“因为,”楼倚霜低头贴着瑞恩希的耳朵,“有人心虚了。”
瑞恩希恍然大悟。
那应该的。
没一会那差役就跑出来,毕恭毕敬将二人领了进去。
一路通到正厅。
按理说一般会客在偏厅、花厅或者书房即可,如此这般重视,更能看出有人心虚得紧。
进了正厅,并没有见到之前的楼二公子,而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少爷,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爷子。
估计那老爷子就是楼家现任家主,至于坐轮椅那位,恐怕是楼大公子。
“仙人……仙人如何来了?”
楼家家主颤颤巍巍迎上来。
“我再不来,家业都要被你们蚕食殆尽了,家主,你说是么?”
那家主瞬间僵住,后背崩得发抖,声音直打颤:“仙人何出此言……”
“何须装疯卖傻,你当我没弄清情况就贸然来兴师问罪?”
楼倚霜说话时既不高声,也不嘶吼,仅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一针见血的内容,效果倒是比气急的追问好得多。
旁边的瑞恩希昂首挺胸,仿佛质问人的不是楼倚霜,而是他。
“兴师问罪”一出,那家主立马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去。
“冤枉啊,仙人,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即使心里门清,却还是嘴硬得不行,要说他对楼二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显然不可能,更甚者,得利的他应当是持鼓励态度的。
旁边的楼大公子还想掺一脚,“仙人,你一进来就夹枪带棒的,我们连情况都还没弄明白,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样吧?不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瑞恩希心想怎么就是我们夹枪带棒了,你们自己干的坏事,还不让人说了?
果然就听见楼倚霜回他:“楼二找人把你腿打断你也要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谈吗?”
那楼大公子霎时间白了脸。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目光垂落在不良于行的双膝上,喉头滚了滚,难以在发出声音。
今年年初他造人敲了闷棍,损失了双腿,但始终找不到人,导致他只能自认倒霉……可仙人竟然说是他弟弟找人干的?
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念头一旦出现,就会迅速滋生。
今年年初他遇上了这出倒霉事,因为残疾,他被父亲剥夺了管家权,楼二迅速接手家里产业,此后迅速收购了许多铺子,连城西那家生意火爆酒楼都买下来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短短十个月赚得盆满钵满。
楼二他哪来的钱买下那么多原本生意好得不行的铺子?为何他让楼二去调查究竟是谁害了他却一直没有消息?楼二一年结了那么多回亲事究竟是在做什么?
楼大公子似乎想通了问题所在,顿时萎靡不振,原本挺直的后背迅速弯曲了下去。
“休要挑拨离间!”门外传来一声叫喊,是楼二赶了过来。
楼倚霜挑了下眉,没想到楼二竟然还敢现身。
那楼二见到楼倚霜的样子,立马惊滞了一瞬,但旋即硬着头皮道:“我楼家行的端做的正,所作所为皆是依照律法,你要是不服,上官府告我去啊?!”
说完,他示意身四五个拿着大棒的小厮上前,似乎想要驱赶两位不速之客。
楼倚霜只轻飘地看了一眼,那些个小厮瞬间在无形的重压下跪下,手中大棒跌落。
楼二见自家的府兵连人都没碰到就毫无对抗之力,心中惊诧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能做到这样?!
“依照律法?”楼倚霜蔑笑了下。
楼二继续狡辩:“渡霜仙尊,您那些产业,是我收购的没错,但咱都是合法合规的,说句老实话吧,要不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你那些破败的铺子,我都不屑于接手呢!”
“哦,那我应该感谢你用一文铜钱把我市值百两黄金的金银器铺子收购了?还是感谢你用一块荒芜的土地换走了我日进斗金的酒楼?”
“仙人您真是说笑了,您说的那都是百年前的辉煌,早都是过去了……”
“是么,可我看着账本上写的,明明白白是……”
楼二立马伸手来抢,但哪里比得过楼倚霜身手敏捷。自然是无功而返。
他瞬间脸色惨白,白过之后青白交加,异常精彩,跌坐到椅子上。
“该死的赵辉……”
楼倚霜淡定自如地收回账本。
还要感谢赵辉早上被他一炸之后就自乱阵脚,拿了账本就跑来找楼二,结果被他暗中放了个小纸人。
方才楼二回到院中,和赵辉一合计,把账本藏在了屋内暗室,之后便得到消息赶来正厅,刚好给了小纸人机会把账本偷出来。
“原来你们是这样依照律法把楼倚霜的东西买走的,”瑞恩希一本正经道,“你下一句不会要说你也是依照律法和吸血鬼合作杀人的吧?”
“杀,杀人?!”家主胆战心惊,“你不是说你克妻吗,你哥哥前几日还特意为你上庙里祈了福。”
偷偷干点不人道的买卖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怎么还杀人了? !
那杀人是能干的事吗!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那楼二一听老底全部都要揭完,似乎想要爬起来对二人动手,还没站起来就看见楼倚霜亮出渡霜剑,又悻悻坐回去回去。
“才没有胡说八道……现在吸血鬼应该已经死了吧?以后不会再有人被你们两个混蛋伤害了。”
瑞恩希大判官上线。
楼二双目放大,声音颤抖:“死,死了?怎么可能!他不可能死!”
“对啊,楼倚霜给他下了毒,他必死无疑。”
楼二瞬间瞳孔放大,浑身僵硬。
原他还想凭借着吸血鬼的助力垂死挣扎一下,结果这小屁孩竟然说吸血鬼已经死了!
楼倚霜的名声无人不知,他的能力也在一次次传言中被神化,在瑞恩希斩钉截铁的话语中,楼二看不到安彻斯特逃生的一点可能。
那他怎么办?那他还能怎么办?!
随后就瘫软下去,再也没了反驳的力气。
至此,楼家三人不攻自破。
讲到这里,楼家还没请他们进屋坐坐,楼倚霜倒也不客气,直接抽了根椅子放到瑞恩希面前,“坐着歇会。”
“来讲讲事情都怎么处理。”
三人均神色恍惚,不愿动弹,最后被楼倚霜用灵力捆绑,强行让他们跪在了瑞恩希面前。
“我那些产业,一个不落地全部归还。别想耍花招,账本在我这,都记得清清楚楚。”
“遇害的十个新娘,和酒楼董裘,记得送些银钱到她们家里作为补偿。”
“至于你,楼二,杀人偿命,你知道吧?”
楼二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往后爬,“不,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是安彻斯特,他杀的,你找他去……”
“嗯,你们二人合谋,同罪。我已经通知了白玉京那边,会有人来处理。白玉京的刑狱,普通人应当是熬不过一晚……”
楼二被这一吓唬又想跑,像个虫子一样到处乱爬,被楼倚霜加强了束缚,最后只能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安彻斯特为何会找上你这么个蠢货?”
“嗯?”
“他,他说有办法帮我挣大钱,只要我每个月给他提供一个他看上的女人……我以为他只是好色,我也没想到他要命啊……仙人,仙人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国师又是什么情况?”
“国,国师……国师好像是安彻斯特的好友,让我以楼家的名号举荐给了陛下。但我发誓,我只是借用名号举荐了她,当上国师全靠她自己……求您了仙人看在我什么都说的份上饶了我吧!”
磕头磕得梆梆响。
“听见了么?”楼倚霜却不理,转头去问家主和楼大公子,那二人皆畏惧地一一答是。
这边处理完,楼倚霜带着瑞恩希回到自己的宅落里。
赵辉已经跑了。
但没关系,他跑不掉的。
现在,他需要一个新的人帮他打理家业,顺便……经营楼氏。
楼氏的美名在那几个人手中恐怕是早已败光了,虽然他对这些也不甚在意,但毕竟是他祖祖辈辈辛苦打下的基业,即使衰败,也不能是被楼家子弟搞烂的。
踏入府中,瑞恩希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禁感慨:
“还好王照月姐姐机智,不然也要被那可恶的吸血鬼吸成人干了。”
王照月。
对了。
是个不错的人选。
楼倚霜在瑞恩希这一句话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如瑞恩希所言,机智。
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在面临危险时能想到扮成鬼新娘自救,将一众男人吓得四处乱窜,事后能够果断与吃人的父母割离关系,算得上是有勇有谋。
第44章 第 44 章(一更)
王照月突然被叫来委以重任, 感觉自己像是还在梦里,一脸茫然。
可能她也想不明白,昨天还在逃难, 怎么今天就混上管家当了。
还没听过女管家, 王照月有些胆怯,她能行吗?
她只学过刺绣烹饪,学过捶肩按背, 也跟着爹娘下过地,但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管家, 甚至她从来都没有碰过十文铜钱以上的银钱。
然而楼倚霜见她没有拒绝, 便默认她接受了。
人都一样,没有什么能不能,男的行, 女的也一样, 只要有心,刚好王照月有家不能回, 绝对能上心做好事情。
“我名下的产业基本都在这上面了, 楼家那边我通知了官府和白玉京,想来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再起歪心思,将被恶意收购的一些铺子收回来, 再重新聘请些人好好经营起来。”
“这院子我们不常回来,你一个人住着不安全, 空了去买几个丫鬟小厮回来。府库钥匙在这里, 月银你酌情分发,每月的支出和收入记得入账。”
瑞恩希惊喜地望着楼倚霜,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难道楼倚霜已经被他传染了?那以后他俩搁一块会讲个不停吗?
王照月懵懵懂懂就接下了这个大活,二话不说按照楼倚霜的安排出府去了。
楼倚霜交代完一切转头过来就看见瑞恩希睁着一双小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水绿色的眼睛被楼倚霜的身影装满。
“看得这么认真?”楼倚霜又揉了下瑞恩希的脑袋。
瑞恩希连忙抱住脑袋, 他的帽子和头发!
“为什么老是摸我的头?”他问。
似乎无论是紧张时刻还是闲暇时分,楼倚霜都很喜欢把他的金色短发揉得凌乱不堪。
楼倚霜抬眸望向天边,突然思绪飘散开来。
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或许要追溯到六百年前,那条跟随他上九重山的黄狗。
练剑时累了,摸一下;睡觉睡不着了,摸一下;又被人误会了,摸一下;翘课没翘掉,摸一下。
后来黄狗走了。
几百年没有生灵与他那样亲近。
于是见到瑞恩希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暗涌起这样的冲动。不单是瑞恩希金色的头发和水汪汪的眼睛让他感到熟悉,还有瑞恩希那神奇的亲和力,一举一动都能吸引起成群的动物,对山门众人起作用,也把楼倚霜吸引到挪不开眼。
他把他带回九重山,带回含霜府,顺利摸上了毛绒的金色脑袋。
收回目光,楼倚霜深如潭水的双目与瑞恩希永远灿如星辰的双眸正正对视。
他说:“摸摸狗头,万事不愁。”
瑞恩希一品,这不还是说他是狗狗嘛!
虽然狗狗也很可爱……
好吧狗狗就是很可爱,狗头就狗头。
不过,要是摸摸狗头就万事不愁的话……
楼倚霜原本的安排是带着瑞恩希到他出生的地方游玩作为生日贺礼,中途遇到这一系列的事情,现在把事情解决完,也该继续他们的正业。
于是他领着瑞恩希又走上了大街,这日正好是清河县的赶集日,热闹非凡。
只是……瑞恩希为什么一直在捂着他的脑袋?
还时不时摸一下?
楼倚霜停在街边,“不舒服?”
瑞恩希:“不是……”
他似乎很苦恼,眼尾耷垂着,连带着一头的金发都显得精神不济,当然也或许是揉太多次。
“不是摸摸狗头万事不愁吗?为什么我还是愁呢?”
他都摸这么久了。
楼倚霜薄唇泄出一丝笑意,“在愁什么?没吃饱还是没玩够?”
小瑞恩希也有烦恼啊。
瑞恩希见楼倚霜一点也不把他的烦恼放在心上,“老爷爷不愿意把扫帚卖给我,我的世间至宝没找到,还一点消息都没有,等回学校……”
“会怎么样?”
“虽然老师不会责怪我,姐姐们也不会笑话我,其他学生任务失败的也不少……”
欸欸,好像问题也不大……?
“……那你在担心什么?”楼倚霜哑然,听着听着也品出不对了,这不是出任务,是借着出任务的名头出来玩了吧。
虽然瑞恩希自己也这样怀疑,但自己能想,别人不能说,他气鼓鼓地:“哼,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除了这个,没别的愁了吧?”
看他那小嘴撅得可以挂油壶的小模样,回去塞十箱八箱奇珍异宝给他好好选,总不能还找不到。
瑞恩希仰天思考,又想到一个:“还有上课。”
“太累啦!”他对着楼倚霜戳戳戳,“哪里是我在上课,分明是课在上我。”
罪魁祸首楼倚霜推卸责任:“这怪不了我,回去找黑熊精的麻烦。”
瑞恩希大眼睛滴溜转,绕着楼倚霜打圈,用无形的线条把楼倚霜身形勾勒出来。
“你也一样。”
楼倚霜装作没听见,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发现身后的小尾巴又不见了。
回头一看,有个人站在几个下棋的老爷子身后一动不动。
专心致志,比上课还认真。
楼倚霜走过去捏着他的帽子尖尖,“不走么?”
瑞恩希转身面向楼倚霜:“楼倚霜你看这个,这个有意思,他这样,啪——就把对面的小木块收走了。”
那几个下象棋的大爷一举一动大开大合,仿佛真的上了战场一般,的确对瑞恩希很有吸引力。
他又开始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也想玩……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玩到过……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mater……”
周围人一听见瑞恩希可怜兮兮的声音,再一看那张鬼看了都心喜的小脸,纷纷用眼神谴责楼倚霜。
楼倚霜头一回觉得上街是如此的难熬。
“……你等会。”他将人领到一边的茶摊上坐下,借着桌子的遮掩取出盘棋,随后又取出两盒棋子。
“这是围棋,与方才你所见到的象棋有所不同,忍一忍吧,只有这个了。”
楼倚霜看着瑞恩希那副不解的神情,解释道。
两盒棋子,一套粉嫩晶莹,一套白皙温润,皆是上好的温泉水石所致,摸上去温热舒适。
他将粉棋放在瑞恩希手边,自己用白棋。
“围棋的规则相对比较规则,今日先跟你将将另一种简单些的。”
“……这样五子练成一条线就算赢。”
“好!我学会了!”
瑞恩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记住了全部规则。
记是记住了,就是有些耍无赖。
棋意相通,都考验一个推演能力,楼倚霜虽说没有研究过五子棋,但对付一个刚上手的小屁孩还是得心应手。
他想着不能让瑞恩希一下子输掉,否则又要哭闹,便一直放水,好几次能赢都没有下下去,而是另外开了一片区域。
直到他觉得已经放水放到东海,准备要结束对局,刚把白棋落下,瑞恩希却恍然大悟般把他的棋子拿走。
“你不能下这里。”
“?”楼倚霜以为是自己违反了什么规则或者忽视了什么东西,仔细将棋盘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为什么不能下这里?”
“你看,你下这里,一二三四五,我就输了。”
“……”楼倚霜陷入沉默。
他重新执祺,落在了先前故意放水没有下的位置。
“这里也不行……”
“不不不,这里也……求你了好不好嘛?把我的棋子分你一半。”
最后瑞恩希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赢下了棋局,异常兴奋,走路都一蹦一跳。
只有楼倚霜:再不跟臭棋篓子下棋。
他一路跟在瑞恩希后面,看他高兴得快要开花的样子,又觉得输了就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不安分的瑞恩希并没有在这一场荒谬的棋局后停止对清河县的探索。
在看到别人下象棋说出“我也想玩”之后,再一次拉着楼倚霜的袖子,两眼亮晶晶地说:“我也想进去。”
手指的方向,是一家花楼。
各式胭脂水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说不上难闻,也说不上好闻。门口站着几个穿着暴露的姑娘和少年,纷纷对外招手,周围的顾客也是络绎不绝,男女老少都有。
楼倚霜拧眉:“这里不能去。”
“为什么?你看他们都进去了。”
楼倚霜实在说不出口里面是做什么的,只能强行解释:“下棋时你说不让下我就不下,现在我说不能进,该你听话了。”
谁知瑞恩希完全不被这套话束缚:“我说不能下,你就不下,我说想进去,不应该是你带我进去吗?”
楼倚霜惊觉在诡辩这个方面,他的确是没有瑞恩希在行。
没有人能像瑞恩希一样一本正经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而他还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毕竟也是一技之长……
他能怎么办,只能溺爱了。
但是!换做其他,如刚才的下棋,他肯定就答应了,然而这花楼确确实实不是瑞恩希能去的地方。
“你可知花楼是做什么的?别人进去当嫖客,你——”楼倚霜顿了下,“你进去,只有被嫖的份。”
可惜瑞恩希的思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被楼倚霜恐吓之后,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是好好回忆了一下“嫖”是什么意思,然后纯然发问:
“那给钱吗?”
楼倚霜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就这片刻的失神,一个瞧着四五十岁的老鸨突然凑到瑞恩希面前:“小公子里面请,我家姑娘等您许久了!瞧您这模样,生得可是好极了……”
她在这看了好一会了,这显然是一个想进,一个不让进,两位都穿着不简单,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免得到手的鸭子飞了。
就算看错了人,掏不出钱,就冲着这两张脸,她把人扣下,她这花楼也能大赚一笔。
到底是熟练工,手脚迅速有力,站位讲究,刚好隔开了二人,甚至楼倚霜都没能拉倒瑞恩希的衣领,只能眼睁睁看着瑞恩希被他推进去。
楼倚霜黑着脸跟上去。
第45章 第 45 章(二更)
花楼里人满为患, 台上几个姑娘小倌弹琴唱曲儿,把气氛烘托得极好,里面烛火微明昏暗, 除了大门别无窗户, 叫人辨不出白天黑夜,自然遑论白日宣淫。
瑞恩希刚一进去就有一个香喷喷的姑娘凑到他身边,从老鸨手中接过他, 就要把人往楼梯上带。
被楼倚霜一把拉住。
那姑娘见楼倚霜面如黑炭凶神恶煞,以为是小公子保镖, 凑到瑞恩希耳边说:“姐姐带你去享极乐。”
结果楼倚霜直接拉着瑞恩希的后领, 把人摁死在自己怀里。
姑娘哪见过谁家保镖这样大胆,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只好赔了个笑, 引着二人到一楼入座。
虽然楼倚霜冷着一张脸, 瑞恩希却是见了谁都笑容满面。
因着瑞恩希看上去实在亲和柔善,好几个被面若冰霜的楼倚霜吓住的姑娘为着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公子, 都愿意过来以身试险。
被赶走就算了, 但要是有幸留下,那就赚大了。
而楼倚霜则尽职尽责地扮演起封建大家长的角色,有姑娘过来劝酒, 不让喝,来唱曲, 不让听, 来摸摸小手,不让摸。
到后面脸色越来越差, 偏生瑞恩希还完全没意识到:那是来劝你喝酒的吗?是来给你唱曲的吗?那是来揩你油的!
在楼倚霜的监督下,瑞恩希最后只在花楼里干听了半个时辰的背景声, 连颗葡萄都没吃上。
走时他嘟嘟囔囔:“楼倚霜你这脾气太差了,你看那些哥哥姐姐,都被你吓跑了。”
最后他总结:
“也就只有我受得了你。”
说时一本正经,头头是道。
楼倚霜板了半个时辰的脸出现一丝裂纹。
走到门口,那老鸨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二位这就走了?”
“嗯嗯,我们不看了!”
瑞恩希答得爽快,那老鸨都怔愣了一下,旋即扯出一个笑,两根手指互相搓着,“二位,我这可不是慈善堂。”
瑞恩希还没反应过来,楼倚霜就已经摸出来几两银子丢到老鸨手上,随后立即带着瑞恩希出去。
二人身后,老鸨将几枚银子晃得嘀嗒响。
离了花楼,瑞恩希有些不服气:“我连口水都没喝,为什么收我钱啊?”
“这种地方你进去了还能出来就算万幸,一点小钱给了就给了。”
“可是,可是……好吧。”
走在街上碰到了王照月,带着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她带人来认了个脸,交代了自己稍后的去向。
她本来准备带人回府中,但刚好顺路的街上有一家金银首饰铺需要交接,便打算顺便把这铺子的事解决了。
听她说有家金银首饰铺,瑞恩希一下子来兴趣了,也拉着楼倚霜一块去。
铺子门面位置极好,坐落于中央大街上,大门用流光溢彩的珠石镶嵌,格外吸引眼球。
抬头一望,匾额上用行云流水般的大字书写着:瑶池宝鉴。
瑞恩希一个字一个字念:“瑶,池,宝,嗯……宝……”
“鉴。”
“哦,鉴!”瑞恩希感激地看着楼倚霜,“和《品花宝鉴》是一个字。”
记性倒是好。
然而楼倚霜听这名……
又是小黄书?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小黄书?!
“你从哪看到的?”他故作淡定。
瑞恩希一五一十交代:“之前在山门找老爷爷,碰到一个姐姐在看这本书。”
“你看了?”
“没有,我只看到一个名字。”
问到这里楼倚霜才安心了些,现在瑞恩希已经能看懂文字,真要让他看了那些□□书籍,简直是污了眼。
但也只是安心了点,心里仍旧琢磨着回到九重山要把各弟子的书籍翻个底朝天。
全部查收!
问清楚了楼倚霜就放瑞恩希进铺子,这时王照月已经和里面的人交涉了个七七八八。
一楼摆放了许多价值不菲的首饰,成套的翡翠头面,重得抬不起手的黄金镯子,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玉石珍宝。二楼则是包厢,供一些身份尊贵的客人使用。
瑞恩希在里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看着这个也叫好看,看到那个也夸漂亮。
绕了一圈,他最后又回到楼倚霜身边,“我要给老师买这个绿色的、像小鸟毛毛的簪子,给瑞秋姐姐买那一条亮晶晶的项链,给尤娜姐姐买旁边那个好几个圈的镯子,再给西琳姐姐买这个,一个漂亮的架子,看书用!”
“你快帮我算算,够不够?”他一股脑地把小包里的黄金、银子全部掏出来塞到楼倚霜怀里。
“我的呢?”楼倚霜却没有依照瑞恩希话帮他算要花多少钱,反而和素未谋面的几个陌生人吃起醋来。
瑞恩希愣了一下,“这不是你的铺子吗?”
“是。”
“那,那为什么,还要我给你买?”瑞恩希自然是没有想到楼倚三个字的言下之意,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楼倚霜梗了一下,但事实如此,无法争辩。
成。
吃下这个哑巴亏。
“把他刚才说的几样东西包起来。”
楼倚霜对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个店小二吩咐道。
那小二似乎有些为难,好些东西都是不出售的,比如那根九转玲珑翠羽簪,其品质世间罕有,放在店里仅供欣赏,用来充门面的。
就在他纠结的这一会,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女子,“还不快去!”
一起出来的还有王照月,她对楼倚霜说:“家主,账本已经拿到了。”
那中年女子立即点头哈腰谄媚地笑着。
楼倚霜颔首,“把刚才包起来的几件物什带回去。”
“是,家主。”
瑞恩希美滋滋地把钱都全部揣回去。
离开铺子,楼倚霜还记着瑞恩希没给他买东西的仇,特意走到一家糕点铺。
果然瑞恩希立马冲上去,火急火燎地买了好几样糕点。
买完回来,又听见楼倚霜问:
“我的呢?”
“喏,我的分你一半。”
瑞恩希觉得自己可大方了,从来没人能从他手底下分到食物。
楼倚霜:“……”
其实他计划的是让瑞恩希给他买一份。
但……也行吧。
一路逛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楼倚霜本打算直接带人回府,但又临时想到有个好去处。
是城门处。
坐在城墙上,可以看见低下蓝水河波光粼粼的样子,有时人走过,灯笼倒影在水中,水光荡漾,构出一座水底龙宫,是他年轻时爱去的地方。
去往城门的路稍有些寂寥,一般要出城回家的都会赶在天黑之前离开,不出城的直接不会走到这里来,显得临近城门的地方人烟稀少。
就在楼倚霜准备带着瑞恩希飞身上城楼时,四五个壮汉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
领头那个面容狰狞,脸上一道巨大的伤疤,看着颇为渗人,拿着把大砍刀就直接冲着瑞恩希跑过去。
他跟踪一下午了,原本见这俩人进了瑶池宝鉴,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家,寻思着这生意不好做,结果这二人空着手就从瑶池宝鉴出来,怕不是去打秋风的。
原本要推辞的绑架,也就继续了下去。
“弟兄们,上!发大财的机会!”
几个人将楼倚霜和瑞恩希团团围住,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像饿狼一样盯着瑞恩希。
楼倚霜之前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但一直没有现身,刚好城门处偏僻,可以引蛇出洞,一举两得。
“难得回来一次,那就顺便做点好人好事。”
他只将渡霜剑横挥,便有一道烁目剑光迸射而出。
剑光瞬间将不怀好意的几人劈得往后飞,随后从八丈高的空中砸落在地上,吐血不起。
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一点也不抗打,一击都受不住,好在是楼倚霜考虑到都是些凡人,收了些力道,否则这几人全都要血溅城墙,命丧当场。
收回剑,楼倚霜用灵力幻化出几根绳索,将人全部束缚住,扔到城门底下,不管他们哀嚎得有多凄惨,径直带着瑞恩希飞上城门,欣赏夜景。
瑞恩希啪啪啪给楼倚霜鼓掌。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想的,竟然打他们的主意。
明明楼倚霜一看就不好惹的好吧!
他把脑袋放在楼倚霜肩膀上,有点高,但很快楼倚霜就歪着身子放低肩膀供他依靠。
放好脑袋,他塞了一块绿豆糕到嘴里,声音含糊:
“有点吵。”
楼倚霜便掐了个诀,一道白光从指尖射出,瞬间城墙下那几人就没了声。
“你打算怎么对他们?”
“先晾着,明日一早自有人送他们到花楼门口。”
“哦哦。等等——”瑞恩希这才反应过来,“是花楼找的人?太过分了,我们都给钱了,一点也不诚信。”
“嗯,这下知道外人没好人了吧?还往不往外跑?”
“好吧好吧。”小狗委屈。
他就想长长见识嘛。
天空中月亮被云层遮挡,看不真切,但星星颇为耀眼,说是满天星毫不为过。
瑞恩希坐着坐着就不老实,屁股在地上摩擦转圈,转来转去地看星星。
楼倚霜给他扶着后脑勺,生怕有人看星星看着看着头掉了。
“楼倚霜,你看这两颗,像不像我们?”
他手指的方向,两颗星星一大一小,紧紧挨着,大的似乎沉稳些,闪烁得慢些,小得则活泼得多,一个劲闪。
那两颗星的方向,恰好在东方。
楼倚霜闻言转过头,瑞恩希的脸近在咫尺,挺翘的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脸。
淡淡的香气从瑞恩希那樱粉的唇瓣间泄露出来,如同醇香的酒酿,萦绕在楼倚霜鼻尖,几乎要将他灌醉。
他心底一阵悸乱,不知怎么想的,竟伸手推开了那颗圆润的金色脑袋。
“一股脂粉味。”
“真的吗?我闻闻。”瑞恩希闻了闻袖子,没有问道,又闻了闻衣领,还是没有,“没有呀,你闻。”
说完,他扯着自己的衣襟就要伸到楼倚霜面前,被扯开的衣领下一片白玉般莹润的肌肤暴露在夜色中。
楼倚霜偏头躲开,只说:“待会回去沐浴。”
第46章 第 46 章(一更)
汤池位于府邸的后院中, 夜色与昏暗的灯火投射在平静的水面上,池中人轻轻一拨水,完整的水面倒影立即变得破碎。
草药香和淡淡的天然硫磺味混杂在一起, 从奶白色的汤池水中幽幽迸发出来。
又香又臭。
瑞恩希猛吸了一大口后点评。
池水中, 白润的肩颈堪堪露出水面,点点水珠顺着圆润的弧线划下,砸出一个个小水花。
热气袅袅上升, 烘湿了微长的金发,额间两缕碎发湿哒哒的贴在鬓角处, 末尾稍一翘起, 如主人一般的顽劣。
游走的热意让瑞恩希舒服得眯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夜里城墙上的画面。
方才在城墙上,瑞恩希不解为何楼倚霜通知白玉京而不通知九重山, 拉着他的袖子问:
“为什么不叫九重山的人过来给你撑腰呢?”
凉凉夜色里, 楼倚霜的声音也显得冷冽:“我需要别人给我撑腰?”
和瑞恩希习惯了一遇到事情就找别人帮忙不一样,他过去苦修数百年, 不是为了能在宗门呼风唤雨、遇事就摇人, 而是为了拥有独自解决所有问题的一己之力。
“唔……也对。”瑞恩希一说话,脑袋就在楼倚霜的肩膀骨头上撞得疼,他便坐直了身体, “要是我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他太弱了,才会不自觉依赖别人。
虽然他玩得很开心, 偷懒偷得很愉悦, 真遇上事情了,还是会忍不住地懊悔自己为什么对魔法学习那么不上心。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贪婪。
怎么可以有人玩也玩到了, 还想拥有别人牺牲玩耍时间换来的能力呢?
他一边表现出不满足的奢望,一边默默唾弃自己。
然而下一刻, 他的脑袋被楼倚霜重新放在他的肩膀上。
一道声音飘来:
“你不需要厉害,我会在你身边。”
楼倚霜轻轻吐出一句话,语气平淡,却异常的坚定有力,恍若山盟海誓。
如果保护不了身边人,他的苦修将毫无意义。
有些人天生就是来享受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守卫。
守卫习惯且认同他的身份,这是他生存的动力。
生命避免不了平淡与乏味,一个在天地间生存了六百多年的人,要的不是松风明月般的清雅,而是浓墨重彩的喧哗。
而刚好瑞恩希的到来填补了这一空缺。
他需要他。
他带来色彩。
在瑞恩希愣神的瞬间,楼倚霜继续道:“你的老师和姐姐也应当是同样的想法。”
说完抬手刮了一下小狗的鼻尖。
“不然你也不可能天天偷懒成功。”
对哦。
瑞恩希霎时间明白了,心里温热温热的,冒着小水泡,一个个咕咚一下爆开。
还以为是他偷懒有道、翘课有方,原来是老师和姐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才没有天天偷懒呢……”
嘴上倒是硬得很。
“哗啦——”
瑞恩希从水中起身,□□的身躯被月华裹挟着,直到被锦衣素裹。
他披上衣服,系了下腰带,因为之前都是楼倚霜帮半梦半醒的他穿衣服,他没什么经验,发现不好系,便把腰带胡乱地绕成一团,接着塞到衣服里面。
至于裤子,反正马上要上床睡觉,不穿了不穿了。
接着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嘶。”
夜风凉飕飕的。
刚走出来,发现鞋忘穿了。
不仅如此,他一迈腿,什么都没穿的双腿便从衣服中间露出来,风一吹,冷得直发抖。
最后瑞恩希只好弯着腰,捂着衣服,一路小跑回去。
推开房门,看见楼倚霜正在泡一壶热茶,似乎是想起了先前的意外,他将茶壶往身后放。
放完看着瑞恩希,脸色不虞。
“裤子呢?”
“呀,不想穿,好冷好冷,我上床了!”瑞恩希哒哒哒就跑到床边。
瑞恩希坐上床,刚想把脚也抬上床,突然想起刚才一路跑过来,脚上沾了不少灰。
他指挥楼倚霜:“你帮我拿下抹布,求求啦。”
楼倚霜只好取了一条白色的玉锦,玉锦质地柔软,常年恒温,即使在冬日也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这屋里的东西,皆是世间最上成的。
还没走到瑞恩希面前,就见瑞恩希已经把脚翘起,等着他的仆人上前侍奉。
小脸笑盈盈的,完全不觉得使唤九重山仙尊有何不对。
楼倚霜用上好的玉锦包裹住瑞恩希的双足,缓缓按压揉搓,将脚上的灰尘全部带走,最后将玉锦慢慢往下抹动,露出圆润的脚趾头和微微透着粉色的脚掌心。
擦完之后,楼倚霜用玉锦轻轻打了一下瑞恩希的脚掌心,“被子盖好,当心着凉。”
瑞恩希立马听话地钻进玉衾里,瞬间被暖意包裹。
等他从玉衾中探出一个脑袋,就看见楼倚霜端来一个绿玉茶杯。
“喝点热水暖一暖,喝完我去沐浴。”
“不好喝。”
“白水,不苦。”
“没骗我?”
“我骗过你?”
“你骗我还少吗!”
瑞恩希怒了,真的怒了,拳头紧了。
楼倚霜侧过头偷笑了下,转头回来严肃告诉他:“这回真没骗你。”
“那我,闻闻……”
任楼倚霜怎么说,瑞恩希都不敢直接相信他。他已经看明白了有危险时,楼倚霜身边就意味着安全,没危险时,楼倚霜就是最大的危险。
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瑞恩希凑到茶杯边上闻了一下,的确不是苦唧唧的茶水,才就着楼倚霜的手喝了大半杯。
喝完便躺下。
楼倚霜拿着茶杯回到桌边,本意想放下茶杯,却半晌没有动静。
茶杯里还有小半杯水,倒映着一双黑眸。
片刻后,他将茶杯旋了个方向,一饮而尽。
之后便离开房间去沐浴。
留瑞恩希在房间。
因为出门没带黑熊精,现在瑞恩希一个人,相当无聊。
他翻来翻去,将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把头抵在床上,撅起屁股,一起一伏地蠕动。
从床头蠕动到床尾。
他是完全的群居动物,离不了人,身边有人在就会让他感到一种四肢舒展开的安逸。
而身边没人,他就会创造人。
床榻上,瑞恩希披着玉衾,站在床尾,大手一挥。
“让我看看今天谁又迟到了?”
接着他小步跑到床尾,将玉衾裹得紧紧的,小声道:“没有呀,瑞恩希来得刚刚好。”
说完跑到床尾,抖开被子。
“已经打过铃声,瑞恩希你就是迟到了。”
又跑回去。
“但是老师你还没有开始讲课,我也没有漏听东西,怎么能算瑞恩希迟到呢?”
“好吧好吧,这次放过你,赶紧去坐下。”
演完这一出,他直立倒下,刚刚好脑袋落在枕头上。
有种晕乎乎的舒适感,天旋地转的。
有点想老师和姐姐了。
他刚刚演的画面是那个悲伤的早上,对,就是那个他被自己老师一脚踹飞的早上,他所上的一门课。
当时课上老师一脸吃瘪的样子,可有意思了。
按照以往,他会在晚上和姐姐们聊天的时候把当时场景夸张地演给姐姐们看,手舞足蹈,然后姐姐们会配合地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可惜还没等到晚上,他就被迫离开了魔法学院。
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情。
都怪楼倚霜!
要不是楼倚霜突然提到老师和姐姐么,他也不会这么想念……
对了,楼倚霜!
他怎么还没沐浴回来?
他不会……
掉进汤池里了吧!
那个池子可深,他坐在边缘的台阶上都只能勉强露出个脑袋。
楼倚霜说不定真的出事了。
瑞恩希大人立马来解救你!
说干就干,瑞恩希从床上翻身起来,光脚踩在地上。
他走到房门处,把门打开一溜缝,仔细观察。
深夜,楼府已经没了人语声,因为房间离大门远,也听不见大街上打更的声音,此刻天地间一样的寂静和黑暗。
冷风吹,吹得瑞恩希心里毛毛的,开始打退堂鼓。
要不,算了?
楼倚霜武艺超群,身高八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风度翩翩……肯定不会出事吧?
几乎是把学过的东洲成语全用上了。
但他仍是一副纠结样。
这怎么能轻易放弃。
之前楼倚霜教过他,一鼓作气,再而睡觉,三而结巴,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于是瑞恩希重新鼓起莫名其妙的勇气走在画廊上。
他一路扶着墙,缩着身子,一脸贼样,要是新买回来的几个丫鬟小厮撞见了,指定要大喊:“来人啊!捉贼了!”
好在是没有被人撞见。
花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瑞恩希终于来到了沐浴房。
透过窗户,只能看见白色雾气,他便从半掩的房门进去,在里面绕了几圈,终于走到了汤池处。
然而刚绕过屏风,他就傻眼了。
“你你你你你你……”
瑞恩希两只眼睛瞪得比鹌鹑蛋还大。
姐姐……
姐姐说……坏了,这个姐姐没说过。
甚至还不如被看光的楼倚霜淡定。
被盯着看的楼倚霜只在下身围了一条白色披帛,上半身宽肩窄腰一览无余,拿着毛巾的右手手臂微微拱起,大块大块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锁骨处蓄了一汪池水,随着楼倚霜说话时的震动而汩汩下流。
“我我我我我我,我怎么了?”
楼倚霜模仿着瑞恩希说话。
瑞恩希原本想说你怎么不穿衣服,定睛一看,却发现楼倚霜腰腹的地方一块一块的,在如此昏暗的烛光下,也尤为清晰有力。似乎是披帛挂得太低,两侧还各有一块凸起。
水珠顺着一块一块的沟壑一路流入披帛之中。
“你这里怎么跟我长得不一样?”
瑞恩希疑惑地撩开自己的衣服,只能看见纤细腰肢上一块完整的软乎乎的肚腩。
第47章 第 47 章(二更)
自己没有腹肌, 也没见过其他男人腹肌的人是这样的。
一张湿润的毛巾从空中飞来,盖在瑞恩希脸上。
瑞恩希试图揭开,却发现毛巾上似乎被某人下了咒语, 硬赖在他脸上不肯走。
这个某人, 显而易见就是楼倚霜。
“楼倚霜,你快把它拿开。”
本来沐浴房内灯火就不明朗,这一盖住, 更是一点光都见不着。
他只能摸着旁边的屏风站稳。
没有听见楼倚霜说话,只有一点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楼倚霜不让我看?
哼, 他都把我看光了, 凭什么我不能看他。
“楼倚霜,小气鬼。”
“看看怎么啦?我有的是金币!”
瑞恩希财大气粗地表示自己不缺钱,赶紧把毛巾拿走让他看看。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楼倚霜轻笑一声, 用灵力把身上的水烘干后穿上衣物。虽然不如白日要出门那样穿得一本正经, 但也比瑞恩希好点,至少穿了裤子。
穿好后, 他两步跨到瑞恩希面前,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把失去视野的瑞恩希吓得一激灵,随后他把人打横抱起,又给人吓了一跳。
瑞恩希捂着小心脏直喘气。
“干嘛, 吓到我了……欸?”
他感受到双脚陷入水中,有双手轻轻泼水, 流动的温水带走了脚上的灰尘。
“怎么还不穿鞋。”
“噢!鞋!鞋在那边, 你帮我拿一下。”
他之前洗澡脱了鞋忘记穿走,鞋还在汤池边上。
嚷这两声, 他感受到脸上的毛巾似乎有些松动,因为说话出气, 嘴巴那个地方的毛巾直接鼓出了一个小包。
他伸手一揭,果然揭开了。
生气的瑞恩希直接把毛巾扬了,无辜的毛巾掉落在水中。
随后瑞恩希指挥着楼倚霜把他的鞋子捡起来。
再搂着楼倚霜脖子,让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拎着自己的小皮鞋,把人送回房间。
到了床边,瑞恩希才松开搂着楼倚霜脖子的双臂,舒舒服服地躺在床里边,把外边的位置给楼倚霜让出来。
因为已经很晚了,楼倚霜躺上床时,瑞恩希很自觉地没有叭叭讲话干扰人睡觉。
浅淡的月光从窗棂之间钻进来,若影若现。
瑞恩希翻了好几次身,还没有睡着。
今天白日里的事情实在太过新奇,瑞恩希在脑子里回想了几次,感到事情重演般的激荡。
失眠了。
他面对着楼倚霜。
正正好看见被窗棂分割成条状的月光落在楼倚霜的脸上,仿佛一件天工雕刻的美物。
想起了沐浴房里看见的画面。
瑞恩希小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软的。
又偷偷摸摸去摸楼倚霜的腹部,硬的。
不好摸,没他的摸着舒服。
难怪楼倚霜老是摸他肚子,一定是嫉妒了。
瑞恩希心中腹诽不断。
突然,他讨嫌的手被攥住。
“摸够了?”
“!”
“你没睡着啊……”
因为心虚,瑞恩希说得很小声。
楼倚霜将瑞恩希两只手都握住,幻化出一条细绳,把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捆起来。
捆好后他勾着瑞恩希的腰把人捞进自己怀里。
“我睡着了你就可以动手动脚了?”
“唔嗯……这个……哈哈。”
只好尬笑两声。
“你姐姐们只跟你说不能让人摸你肚子,没跟你说过也不能摸别人肚子?”
楼倚霜又问。
当然没讲过,姐姐们只担心瑞恩希被变态骗走了,从来没想过变态竟是瑞恩希。
因为被按在人怀里,此时身后人说话,正好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游走在瑞恩希他耳后和后颈处。
瑞恩希躲了一下,没躲掉,像是被挠了痒痒肉一般疯狂在枕头上蹭,用别的触觉压过后颈奇怪的感觉。
“你都摸我肚子那么多回了,我才摸一下。”
他甚至还有些委屈。
楼倚霜哽了一下。
“那再给你摸几次?”
“可以吗?”
瑞恩希立马追问。
“……”
沉默。
“好吧……”瑞恩希垂头丧气,随即变得气愤,义愤填膺,“不给摸还问,你真讨厌。”
脸都气歪了。
好像对不能摸到楼倚霜的腹部十分愤懑和难过。
突然,他话锋一转。
“对了——”
楼倚霜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又要出幺蛾子。
果然就听见瑞恩希问:
“你说我不需要很厉害,那我……是不是回去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学了?”
两只大眼睛各写着一个字,拼起来就是:期、待。
话虽如此,但是……
不用很厉害不等于可以是个菜□□?
楼倚霜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诚然如他所说,无论瑞恩希多菜,只要在他身边,都不会受到伤害。
这样的话……
算了,回去多给他搜罗点保命的法器。
宗门大比应付应付得了。
他也不是什么望子成龙的大家长,初心也不过是想让瑞恩希在宗门大比上免于受伤罢了。
“嗯。”
“好吧,我就知……欸欸欸!真的嘛?”
瑞恩希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谁知楼倚霜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
他再也不用一会练剑,一会看书,还要应对楼倚霜的抽查了,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他蛄蛹几下,翻了个面,重新面对着楼倚霜,然后兴冲冲地钻进楼倚霜怀里。
脑袋在楼倚霜脖颈下胸口上顶了好半天,像突然被放出牛棚的小牛,急冲冲地四处跑四处顶。
他仰起头,一张小脸被折腾得红扑扑的,如同一颗光洁的熟苹果,一双浅绿色眸子在黯淡的夜晚迸射出亮闪的水光。
“太好啦!楼倚霜我最喜欢你了!”
接着如释重负般把脸埋到楼倚霜锁骨处,美美睡觉。
呼吸的水汽散落在楼倚霜身上。
瑞恩希倒是毫无负担,有人却因为他的举动彻夜难眠。
那一连串动作直接让楼倚霜僵硬了身体,仿佛寒冬腊月的大雪将他淹没,动弹不得。
一直到瑞恩希陷入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楼倚霜都还没有睡着。
以往就是不睡,也能冥思,现在却是安静下来不了一点。
就说冬天就该闭关。
睡不着的人默道。
睁眼到天明-
九重山。
楼倚霜把故千仇薅出来,故千仇反手又把姜苦夏摇出来。
最后三个人坐在一个歪脖子树下,围着一张落满了雪的茶桌。
热茶滚滚,楼倚霜已经给自己倒了好几杯。
“我……”
“你……?”
“我好像……”
“你好像……?”
“我昨晚……”
“你昨晚……?”
“楼倚霜你再憋不出一句话来当心我扇你啊。”
故千仇摔杯。
姜苦夏按住故千仇蓄势的手,“别别别,孩子大了,打不得。”
“师姐,我活六百多年了,你别这样叫我。”楼倚霜本就不好意思开口,又听到师姐内涵他还是个小孩,更加说不出口。
一向见谁怼谁、话风毒辣的楼倚霜,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如此难以启齿。
他没办法坦然地把困扰自己的问题说给别人听。
甚至在考虑能不能以“我有一个朋友”作为开头来阐述这荒谬而诡谲的故事发展。
昨晚他怀里的温香暖玉,甜蜜的话语,僵直的身体,让他眼睁睁看着月亮从正中走到看不见影。
但比起昨夜的亲昵,更让他心绪难安的是,他似乎习惯了和瑞恩希的亲昵。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刚进九重山门时,他习惯了日日勤学苦练,付出超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最后换来应得的成绩;
师傅仙逝后,他成了九重山大名鼎鼎的渡霜仙尊,习惯了和师兄斗智斗勇减少杂务来专心修炼,最后以一己之力封印了为祸人间的魔族;
师兄开始表现出力不从心后,他又悄无声息地接受了督促弟子的任务,习惯了每天到演武场骂一圈,不负众望成了师兄弟三人中最具有威慑力的那一个。
对瑞恩希的习惯,起初只是一种出于上位者的管控,是对外来者的监管,后来慢慢变味。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有了定论,但又不敢承认,才会有诸多纠结,百般欲语还休。
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故千仇对自己这个师弟可谓了如指掌,见他这副愁上心头的模样,联想起上一次,顿时有了猜测:
“可是与瑞恩希有关?”
楼倚霜正愁着,突然听见故千仇的话,诧异了一瞬,“师兄如何知晓?”
“那就对了!”故千仇在姜苦夏略微不解的神情中拊掌一笑,“师弟啊,你完了。”
“你坠入爱河了!”
……
师兄的话不停盘旋在楼倚霜的耳边,像念经僧人嘴里咄咄不休的僧语,又如夏日里绵绵不绝飞蚊振翅声,挥之不去。
楼倚霜再一次走上了含霜府前的台阶。
每一步落地声都像振聋发聩的提问,每走一步他都在反复确认。
他对瑞恩希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那种琢磨不透的,时而啼笑皆非,时而甚为欣慰,忍不住逗弄他,又舍不得他真的受伤,享受他亲近自己,对别人的靠近感到酸涩甚至愤怒的复杂情绪,真的如师兄所说——
名为爱吗?
六百年来断情绝爱的渡霜仙尊,第一次如此迷茫。
每一步的叩问都让他心头震颤不已。
太阳渐渐落下,楼倚霜走到了最后几节台阶。
他听见有人在低语:
“一只胖鸟两个大,一棵松树站不下。”
当含霜府前的地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见坐在树枝上的瑞恩希穿着水红色的厚大氅,帽子尖尖挂着一块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不停下,那人圈起手放在嘴边,用欢悦的声音喊道:
“楼倚霜你回来啦!大诗人瑞恩希在等你——”
清脆干净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反复敲击他的灵魂。
他想,应该是的。
第48章 第 48 章(一更)
瑞恩希跳下树来, 跑到山峰边缘蹲下,和站在几步下台阶上的楼倚霜齐平。
帽子尖尖因为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楼倚霜,你终于回来了, 我都等你好久了。”
之前天天和楼倚霜斗智斗勇, 他成天想逃,结果今日楼倚霜放手让他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却无端升起一点想念。
那双水绿色的眸子纯澈如涓涓溪流, 不断闪烁着水光。
他攥着楼倚霜的袖子,将人拉到刚才他所坐的松树下面, 指着其中一枝枝桠:
“你看, 刚刚我坐在这里,有一个胖鸟蹲在我旁边,然后我搜刮了全部所学, 用你们这的话, 作了一首诗。”
“一个胖鸟两个大,一棵松树站不下。怎么样?很不错吧?”
还没等楼倚霜点评一二, 他便自己怨声道:“可惜还差两句, 我一直想不出来。”
“两句?写这么好,大诗人不再写个六句吗?”
楼倚霜含笑逗他。
瑞恩希一听就急了,“柳橘?”
“不行不行, 两句我都憋不出来,六句, 我不吃不喝一天也想不出来。而且, 我看你们这的诗歌不都是四句吗?”
“也有长的,下次找几本新的诗集给你看看。”
“不要不要, 我还以为都是短的呢……西境那边经常有吟游诗人在大街上念念有词,那诗比我命还长。”
楼倚霜听着瑞恩希的埋怨, 笑着揉了下帽子覆盖下的金发,将他往院里带。
“雪下大了,回屋去吧。”
听到回屋,瑞恩希突然想起来点什么,拉着楼倚霜风风火火往屋里跑。
到了门口,他松开楼倚霜的袖子,跑到餐桌旁,“楼倚霜,这个给你。”
他指着的是一条糖醋鱼。
楼倚霜还心想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仔细一看这眼神飘忽的,原来是有鬼,“不好吃还是掉地上了?”
瑞恩希见他一下子就猜到了,眨了眨眼,对了对手指就往床那边缩。
“唔嗯……嘿嘿。”
“怎么不给黑熊精吃?”
“黑熊精不肯吃。”
楼倚霜满脸黑线,猫都不吃的玩意,给他吃?
瑞恩希见楼倚霜脸色沉下去,果断捞起旁边的黑熊精,“不想浪费嘛……我给你变个戏法!”
说着他就背对楼倚霜,半跪在床上,捣鼓了半天,只听见黑熊精嗷嗷了两声。
楼倚霜安静等他,看他能变出个什么戏法来。
“当当——”
瑞恩希转过身来,只见他手中一床白色的褥衾包着黑色的小猫,小猫只露了个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和一只抗拒的爪子在外面,“看,黑芝麻汤圆!”
“喵↗↘↓↑……”
黑熊精唯一露出来的爪子在空气中无望地抓了几下,一副我不愿意但我跑不脱的可怜模样。
看见小男巫转身过来抱着一团猫,楼倚霜没笑;但听见黑熊精发出生不如死的一声“喵”,楼倚霜笑了。
他抿着唇,稍稍侧过头,忍俊不禁。
瑞恩希见楼倚霜嘴角抽抽,哄好咯,便松手放开黑熊精。
一朝得到自由的黑熊精连滚带爬下了床,结果后脚勾在床褥上,一个跟头挂在了床边的竹编衣篓上,狂蹬后腿挣扎。
不知是空衣篓太轻,还是黑熊精这些日子吃太好长了肉,挣扎几下,竟直接把衣篓晃得倒扣了过去。
黑熊精被扣在衣篓里面。
瑞恩希趴在床边准备伸手救黑熊精一把,还没碰到竹篓,就看见竹篓跑了起来。
从床边窸窸窣窣跑到屏风处,直直撞了上去,似乎是黑熊精脑袋撞得不清醒了,停歇了好一会,随后又朝着大门的方向爬去。
瑞恩希乐得咯咯笑。
他下床来,拉着楼倚霜的手一起坐在床上。
“你今天去哪里了?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你知道我今天干了些什么吗?”
“吃完早饭之后,陈稳说有一本问题册,是其他弟子们总结的关于西境的问题,问我有没有空解答一下,于是我在屋里干坐了一上午,就给他们写问题的答案。”
“你知道他们问了些什么问题吗?可有意思了。我记得有一个问我巫师熬毒药用的是活蝎子还是死蝎子,还有问我吸血鬼那么白能不能抓来研究一下美白秘诀,哈哈哈哈哈哈。”
“下午的时候我找陈稳帮我找一本书,就是你说的有黑熊精的那本,我看了十几回了,但是还没有看到黑熊精出场。”
“不过猴子挺好玩的,你也能揪一根头发变成分身吗?”
“这个有点难,但也……”
楼倚霜本想说那小纸人和孙行者的毛发是一样的效果,但瑞恩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乎没有留意到楼倚霜说话了,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觉得眼睛有点酸酸的难受,就跑到含霜府外面坐着,刚坐下就有好几只白白的小鸟停在我身边,于是我诗兴大发,想了好久,想出来两句诗。”
诗兴大发,但想了好久?
楼倚霜扶额苦笑。
“然后你就回来啦!”
瑞恩希抱着楼倚霜的一根胳膊,将头靠过去,脸肉贴在楼倚霜胳膊上,闭着双目,十分享受。
这回,楼倚霜没有再感到浑身一僵,而是极其自然地把手放在瑞恩希双膝上,让瑞恩希倚靠。
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有人在家里等候。
想通之后一切都变得顺遂起来。
他大掌稍微动了下,完完全全包裹住瑞恩希的膝盖。
这么瘦弱,还得多喂点。
瑞恩希没有留意到这一切的改变,他还是如以往那样依赖楼倚霜,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仙尊,小公子。”
是陈稳的声音。
瑞恩希睁开眼,果然看见陈稳捧着黑熊精站在房门处,另一只手还拿着衣篓。
“怎么啦?”瑞恩希问。
陈稳笑了下,道:“刚才在外面修行,撞见黑熊精背着背篓到处跑,爬到一棵树上,然后……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外面雪大,我就打算把他送回屋里。”
“嗷嗷,谢谢你哦。”瑞恩希跑过去把黑熊精接回来。
陈稳便打算离开,被一直没有说话的楼倚霜叫住。
“陈稳。”
“在,仙尊有何吩咐?”
“春后的宗门大比,你随参赛弟子一同前去。”
陈稳怔了一下,“可是,这不符合规定……”
“只是去看看,学习下,没有什么符不符合规定一说。”
他楼倚霜想带个人去观摩观摩,还由不着什么规定来约束。
陈稳半晌没有答话,一直到瑞恩希都感到疑惑,他才笑着答应了,转身离开。
在二人看不到院子中央,陈稳脸上笑容僵硬,指甲扣进掌心。
他一直自诩勤奋有加,从不走歪门邪道,也不屑于金银贿赂,渡霜仙尊却强行要他去围观宗门大比,要是旁人知道了,定要对他怀有不好的印象,那是对他的侮辱。
学仆并非正统的内门弟子,都是一边付出劳动,一边换取修行术法,也不能参加各大宗门组织的研修活动。
只有等他们修为达到一定境界,被宗门破格纳入,才有机会游走在各门各派。
楼倚霜此举,自以为大方爱下,实际上于他而言,无异于施舍。
可他又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近了近了,真的近了】
魔法书闪烁着金光,发出无声的嘶吼。
瑞恩希怒锤两下,“你之前就说近了,结果我翻遍了整个九重山,都没有找到,你是不是忽悠我?”
瑞恩希拎起魔法书,倒着抖了几下,试图把魔法书的真话抖出来。
金光闪了一下:
【等等等等,再等等】
可是再等就要过年了。
那日他听旁人说快要过年了,还不理解什么是过年,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马上要到春天了。
岂不意味着他的任务时间快要过半了?
可他的任务还毫无进展。
于是只好再三逼问魔法书,希望魔法书能再吐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魔法书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胡乱写着几个字:
【信我,一定能按时完成的,再信我一次!】
瑞恩希把魔法书扔到被褥上,自己则是往后一躺,瘫在床上。
希望如此吧。
什么声音?
瑞恩希听见一点轻轻的脚步声。
他连忙起身,见是楼倚霜进来。
对视一眼后,瑞恩希正要接着躺下,就见楼倚霜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身后一个悬空的红金大箱子。
有宝贝!
瑞恩希无神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那箱子他有印象,之前他成年生日,楼倚霜给他送了许多礼物,用的就是类似的箱子。只是可惜那些礼物,以及他从清河县带回来的一些金银首饰,都没有通过魔法书的检验。
正愁着,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他吸了吸脸颊,喔着嘴,下床扭捏捏捏地走过去,“这是?”
一脸期待。
楼倚霜看透了他这副“我知道是送我的但我不能主动说我要装聋作哑”的模样,故意违他的心愿:
“给黑熊精的礼物。”
瑞恩希眼睛脩地瞪圆了,“给黑熊精的……?”
第49章 第 49 章(二更)
明明就是给他的, 楼倚霜又故意逗他。还说不会骗他,哼。
瑞恩希的小脑袋瓜一如既往转得快,
“黑熊精是我的小猫, 他的就是我的, 快打开让我看看嘛……”
楼倚霜也没有再故意为难他,长袖一挥,红金箱子自动就打开了。
瑞恩希蹲在箱子边上, 箱子很大,只能让他刚好露出个头。
他伸手在里面摸了一下, 指尖冰凉,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形似弯月、两翼对称的物件。
他举着这个没见过的东西看向楼倚霜。
“回旋镖,比较小巧, 届时宗门大比可以用作暗器。试试?”楼倚霜做了个无实物示范。
“好。”瑞恩希站起来, 担心伤到人,特意面向门外。
他手腕一转, 轻巧的回旋镖发出一道清脆的嗡鸣, 划破空气飞了出去。
一直飞到院子里面。
突然,那回旋镖往回飞了过来。
瑞恩希惊得眼睛都不敢眨,立马抱着脑袋蹲下, 好在是蹲下得快,没有受伤。
等等, 楼倚霜?
楼倚霜站在他后面!
他焦急地转头去, 看见楼倚霜徒手接住了回旋镖,身上也没有可怖的血迹, 舒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把脑袋削没。”
他摆摆手, “这个太危险了,下一个。”
接着又去大箱子里鼓捣半天。
箱子可谓百宝箱,里面玲琅满目,应有尽有,是楼倚霜尽可能根据瑞恩希的需要和条件四处搜罗的一些能用得上的物件,希望能够在宗门大比上帮上瑞恩希一把。
“这个这个,”瑞恩希终于找到一个感兴趣的,冒出头来,“这个我见过。”
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呈现古朴的塔状,塔身雕刻繁复,足有九层,每一层塔檐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等待唤醒。
这是楼倚霜百年前封印魔族前找来的一件宝器镇魂宝塔,虽然没有派上用场,但其珍贵程度非同一般。
“你见过?”
“对。”瑞恩希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在你书房看了一本书,讲的是有个母亲怀了孩子,但足足怀了三年零六个月才生下他……那本书里面就有一幅图,画的东西和这个一模一样。”
楼倚霜沉默一瞬,“记这些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略。”瑞恩希吐了吐舌头。
又拿起镇魂宝塔,问楼倚霜:“这个怎么用?”
“注入灵力……用你们西境的话说,或许叫魔力,可以将人震慑在塔内。”
但楼倚霜也不太确定灵力与魔力是否是一回事,有待商榷。
瑞恩希点点头,立刻掏出魔法棒,默念咒语,随后用魔法棒画了个小圈,再往镇魂宝塔上一指——
宝塔腾空而起,化形为透明状,瞬间膨大无数倍,将瑞恩希笼罩其间。
脑内传来一阵阵嗡鸣……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将他压倒,瑞恩希难耐地滑坐在地上,用手敲打自己的脑袋,又用力挠了挠,试图找出在他脑子里敲锣打鼓的坏家伙。
“好难受……”
一个不留意,小男巫就把自己套进镇魂塔里面去了,楼倚霜连忙掐诀收回宝塔。
宝塔变回原形,在空中停留了一会,便落回红金箱子。
楼倚霜将人捞起来,“还难受吗?”
他神色紧张,担心宝塔伤及瑞恩希的灵魂。
“脑瓜子嗡嗡的,好像有只蜜蜂在我的耳朵里面敲锣打鼓。”瑞恩希回过神来,描述那种感觉。
楼倚霜正要安慰他两句,顺便叮嘱他下次当心,结果听见瑞恩希说:“真是个好东西,快拿来我问问魔法书!”
嘴上说着要楼倚霜拿来,实际上自己麻溜的地从楼倚霜腿上滑下去,重新拿起镇魂宝塔,冲到床榻边,摇了摇魔法书。
“这个,看看这个,是我的世间至宝吗?”
瑞恩希满怀期待。
【不是哦。】
多么冰冷的三个字!
瑞恩希转身就走。
这么大一箱子,不能全都不是吧?
瑞恩希咬了下手指,决定一个一个试。
于是吭哧吭哧地开始搬箱子。
“你在做什么?”
“搬箱子,把它搬到床边去,这样我就可以挨个问魔法书。”
“……为什么不把魔法书拿过来?”
楼倚霜不解。
“……”
屋内瞬间寂静了。
瑞恩希手脚皆顿住,片刻后一收力,原本抬起来半截的箱子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伴随着这声闷响的是瑞恩希的死不承认:“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边说边僵硬地走回床边,拿起魔法书。
他突然将脸埋进魔法书中,好一会,才抬起头,摇了摇脑袋,把掉下来的头发甩回去,然后朝着大箱子走去。
可汗大点兵一般,一个一个询问。
“这个?”
【不是哦。】
“那这个?”
【不是哦。】
“这个这个呢?”
【不是哦。】
瑞恩希拎起魔法书抖了抖,又重新放下。
【主人你做什么!怎么能这样对人家!】
“我这不是怕你溜号嘛……”瑞恩希尬笑了下,谁让你半天都不改一字的。
说完他又伸手去箱子里捞宝贝,这回拿出来的是一个长筒状的物件。
“这个是吗?”
【不是哦。】
毫不意外。
瑞恩希准备放下,突然又收回手。
这是个什么东西?
看起来不想能打人的样子,在箱子里格格不入。
瑞恩希仔细观察了下,突然这东西散开来,一下子从手中滑下去,在地面铺开。
瑞恩希一看——
原来是一幅画。
画上是……
瑞恩希站到画的正面,蹲下看。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走在长长的台阶上,台阶终点是一个平台,右边有一棵树,书上坐着一个红衣服的小人,小人身边有一只鸟,树下有一只黑猫在扒拉树干。
是含霜府外!
瑞恩希惊喜抬头,撞上楼倚霜含笑的双眸。
他收回目光,看着画卷,准备把它收好,免得在地上弄脏了,结果这一看,又看见了些新东西。
在画的左上角,有四列字。
瑞恩希一看就看出来前两列是他作的诗,至于后两列……
“雪,嗯,山峦,银装,嗯,声动休,嗯,笑语长。”瑞恩希用手指指着诗句,一个字一个字念。
“雪覆山峦银装裹,声动休禽笑语长。”楼倚霜走到瑞恩希身后,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小家伙好不容易发现了画卷和画上的诗,结果竟然念成那样。楼倚霜气不起来,只觉得好笑。
“你写的?”
“嗯,我写的。”
“你怎么能写呢,你写了会显得我写得好烂……”瑞恩希皱起眉。
楼倚霜忍住再敲一个爆栗的想法,只说:“哪里?小瑞恩希的诗作清新自然,如叶上晨露,随性流淌,字字珠玑,极具自然之气……”
他绷着唇,似乎忍得很难受。
瑞恩希听了,脸蓦地一红,挥挥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似乎是害羞地转移话题,他指着画卷上的画,问:“这是你画的吗?”
楼倚霜点头。
画的真好啊。
瑞恩希有些羡慕。
要是……
“楼倚霜,你能在上面多画几个人吗?”
他仰头问楼倚霜,双眸水盈盈的。
“什么意思?”楼倚霜隔了一会才问,心里盘算了下要是瑞恩希让他把九重山其他人画上,他该如何拒绝。
瑞恩希没说,直接把画卷起来,拿到书桌上,重新摊开。
没拒绝就是接受了!
他拉着楼倚霜在书桌边上坐下,殷勤地展示自己这段时间学到的研墨,用镇纸将画卷抚平,镇住。
做完这一切,他指着画卷上的空白处,说:
“在这里画三个人吧。”
“三个人”一出,楼倚霜心头一跳。
他弟子可不就是三个。
天边突然发出一道灼目的闪光,闷雷轰响,仿佛有天神拿着巨斧劈开了西天,霎时间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了世界。
楼倚霜看了一眼屋外场景,将手放在瑞恩希后背上。
瑞恩希却似乎完全没有被惊雷影响,指着画卷,声音细弱:
“一个姆妈,棕色的长头发,脸圆圆的,眼睛下面有一颗痣,穿着有点破烂但很干净的白色围裙。”
“这边再画一个小男孩,红色的卷发,大概这么高,五六岁的样子,很顽皮,把他的表情画得凶一点。最后画一个小女孩,在这里,浅金色的长头发,扎着麻花辫……六岁,笑着……”
“姆妈叫优瑞安,是彩虹小镇育婴堂最受欢迎姆妈,所有孩子都和我抢她,但姆妈最爱我,别人抢不走。”
“他们两个,一个叫里昂,一个叫莉莉安,是我最好的小伙伴,小时候我老是被欺负,被欺负了就哭,里昂来了之后,谁欺负我,他就帮我打回去。”
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他把毛笔往楼倚霜手里一塞,转身过去悄悄用帽子尖尖抹了下眼泪。
楼倚霜却没有开始画,放下毛笔,将瑞恩希揽进怀里,“怎么了小瑞恩希?”
极力放柔了声音。
此刻的瑞恩希,如同飘扬的雪片,似乎稍大一点声音都能将他震碎。
瑞恩希抽了抽鼻子,往楼倚霜身上蹭了下眼泪。
“后来我们两个一起被关禁闭……然后莉莉安偷偷藏食物,晚上给我们送来,我们才能不饿肚子。”
“晚上我们三个睡一块,莉莉安觉得自己是大姐姐,所以会抱着我们两个,拍拍我们的背,唱好听的安眠曲哄睡,但其实我才是最大的。”
“因为我老是哭,莉莉安就抱抱我,亲亲我的脸,告诉我不哭,不哭……”
突然浑身都颤抖起来。
“可是后来,彩虹小镇被黑死病攻占了,它抢走了我的姆妈和小伙伴,一个都没给我留……”
他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面容一个个离去,甚至他都快要记不住他们的容貌了!他怎么可以忘记……
他喜欢撒娇,喜欢和别人亲近,刻板地重复着小时候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回到从前,好像这样他单薄的身躯就能容纳三个灵魂。
声音渐渐变小,像雨声渐远。
他跨坐在楼倚霜双腿上,仰起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那双时刻都闪着光的绿眸中滚落下来。
楼倚霜伸手替他抹去泪水,听见瑞恩希脆弱的声音。
“楼倚霜,你亲亲我吧,亲亲我就不哭了……”
第50章 第 50 章(一更)
“瑞恩希, 想什么呢?又走神了。”
越小满舀了一瓢水,唤了一声瑞恩希。
新年将至,越小满主动招呼着师兄弟和瑞恩希一块来包元宵, 现在刚收拾好桌面, 开始揉面。
长桌摆放在含霜府的院子中间,雪下得小,无甚影响, 只平添一股雪日馨香。
细细的雪挂在瑞恩希长翘的睫羽上,本就颜色浅淡的睫羽似乎被雪染成了白色。
他听到越小满的喊声, 长睫一颤, 抖落绵绵细雪。
“没,我在打面。”瑞恩希摇了摇头,聚精会神地脚蹬地面, 拳打面团。
没一会, 赵乾坤打来一桶水放在桌边,抬头一看, “瑞恩希这脸怎么红了?冷了还是累了?”
薄薄的一层肌肤下聚集起一团红晕, 瞧着就很瘦弱,不会马上直接就倒下了吧?
越小满闻言凑到瑞恩希面前盯了一会,惊异地瞪大了眼:“真的红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瑞恩希又一次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不不不, 不用……算了,我还是去坐一会吧。”
放下手里的面团, 他走到屋檐下,抱起躲雪的黑熊精, 坐在门口的一根小木凳上。
脑袋搁在黑熊精脑袋上,卡在小山般的双耳中间。
从那天起,他总是时不时地走神,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情不自禁想起那天的场景,并且……
油然而生一股在喧哗众生之间隐藏爱意的诡异感觉。
因为一幅画,他向楼倚霜坦白了他从未对人讲述过的从前,几乎是把自己的过去掰碎了讲给别人听。
是他来到魔法学院第一夜的高烧后,第一次袒露,第一次剖析,第一次赤身条条体无完肤地揭开自己给自己覆上的面纱。
即使是从前他和姐姐们夜话,谈天说地,他也从未讲过这尘封的记忆。
他像饿得瘦骨嶙峋的小狗摇尾乞怜。
“楼倚霜,你亲亲我吧,亲亲我就不哭了……”
他的双目被泪水濡湿,只能朦胧看到一双如墨般深黑的眸像野兽追逐猎物般紧紧盯着他,让他心慌心乱,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幸好,幸好楼倚霜没有拒绝他。
一片薄凉轻轻落在他的双唇上,如同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经年不散的山雾缭绕其间。
他心狂跳。
望梅止渴的迷路人唇齿生津。
紧接着,那安抚人心的凉意抽离,如同生生剥去一个失意人的希望,失意人不免失去理智般跌跌撞撞去追寻,去强求。
直到一丝血气萦绕在他鼻尖,他才恋恋不舍地用手指轻柔地抹去作恶的痕迹。
“会疼吗?”
“不会。”
“你骗我,肯定很疼,我给你吹吹,呼……”
楼倚霜脸上满是神性的悲悯,握着瑞恩希的手腕,“还哭吗?”
“不哭了。”
“哭吧,收集起来到闹旱灾的地方救灾。”
瑞恩希眼泪还没干,就邦邦给了楼倚霜好几拳。
可恶的楼倚霜。
瑞恩希心里骂道。
他分不清对楼倚霜是依赖还是爱恋,但绝对清楚楼倚霜说完那句话时,他有多想把楼倚霜踩到地上。
后来楼倚霜如他愿在画轴上添上了三个故人,他们站在云端,仿佛亲眼目睹他的幸福。
还没等瑞恩希夸这个画师,画师擅作主张给画上的红衣小人画了条尾巴,附言:“哼哼唧唧的,跟小狗有什么区别。”
当事人怒目圆瞪,正好黑熊精跳上二人中间,瑞恩希顺手抄起小猫,把小猫爪子塞进楼倚霜嘴里。
楼倚霜呸呸两下吐出猫爪,摸了摸唇角的伤痕,“伤还没好就这样对我,小瑞恩希就这么忘恩负义?”
“那你赶紧用灵力把伤治好,我再塞一遍。”
“……”
“喵——!”在楼倚霜婉拒之前,黑熊精率先发出抗议,本来是看着两个主人偷偷摸摸抱在一块它来凑个热闹,结果爪子弄上了口水。
气愤的黑熊精挣扎着跳下去,趴在地上不耐烦地舔爪子。
黑熊精动了动耳朵,毛茸茸的双耳扫在瑞恩希两颊上,让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刚好听见院子里越小满在问:
“也不知道师尊去哪了,成天不见人,之前年年闭关就算了,今年没闭关,也不和我们过个年吗?”
赵乾坤把面团揉得劲道,“不同咱们过年也行,新年礼物得有吧,啧啧,尽让我羡慕其他人……”
越小满揪了一坨面团砸到赵乾坤身上,边上的楚清游表示:“师尊平日里给我们的好东西可是旁人几十年都赶不上的,就算没有新年礼,也只有山门艳羡我们的份。”
“对啊,对啊。你小子,看上谁的东西,你告诉师妹我……”
“你给我买一个?”
“我帮你抢一个,要不要?”
“啧啧。”
瑞恩希抱着猫重新走到长桌边上,楚清游见他来了,目光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
“瑞恩希,面揉得差不多了,你来包元宵吧。”
楚清游给他示范了一下,瑞恩希信心满满地开始动手。
元宵和汤圆好像没什么区别,至少在瑞恩希眼里是这样的,都是一层白色的皮包着一团五颜六色的馅料。
凭借之前包“黑芝麻汤圆”的经验,瑞恩希很快就搓了十多个元宵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青花玉瓷盘上。
好像小鸭子一个一个跳进水里。
瑞恩希脑子里莫名出现了元宵长出脚自己排队跳到锅里的画面。
“噗嗤——”瑞恩希被脑中的画面逗乐了,转头一看,“黑熊精!你在干什么!!”
原本黑不溜秋的黑熊精在没用上的面粉堆里打了个滚,听到瑞恩希的惊呼之后从面粉里探出头来,露出一张全是白色面粉的脸,两只耳朵还乖巧地抖了抖。
最后的样子就是白色面粉堆里有一个黑猫顶着一张糊满面粉的白脸,插着两个黑色三角耳朵。
众人纷纷笑得不可开交,连一向含蓄内敛的楚清游都笑出声来,越小满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瑞恩希自知没有完成主人的监督责任,手疾眼快把黑猫拎了出来,拍打了几下,抖出满地面粉。
拎着黑熊精,瑞恩希心想,黑熊精长胖了……不少啊。
接着把黑熊精夹在自己□□,钳制住,不让它乱窜。
控制好黑熊精之后,瑞恩希朝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越小满指着黑熊精,“好像条黑鱼儿啊!”
瑞恩希低头一看,真的诶。
但他还是捂住了黑熊精的耳朵。
乖,难听的话咱不听。
接下来瑞恩希包元宵的时候就不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而是花样百出,用一根细竹签给元宵做了好多造型,小猫小狗,在瓷盘上站了一排又一排。
下锅煮的时候,他还特意一个一个下。
锅很大,十个黑熊精都装得下,因此全部的元宵下锅也没有粘到一块。
都下锅之后,赵乾坤负责看锅,瑞恩希则到屋里去收拾桌椅。
他力气不大,搬了几张桌子椅子后出了点薄汗,正擦着,就听见屋外面传来弟子三人的声音。
“师尊来了!”
“师尊回来得刚好,可以吃上瑞恩希亲手包的元宵。”
瑞恩希跑出去,扒在房门边上一看,果然是楼倚霜回来了。
他冲楼倚霜挥手,楼倚霜冲他点点头。
今日早些时候楼倚霜去寻了些好东西,又到山下找心灵手巧的织娘帮忙裁了布来做装饰。
回到含霜府,就看见院子里热气腾腾。
像极了一家人过年关。
他把礼物一一取出,递给弟子。
赵乾坤是个阵修呆头鹅,整日钻研阵法,给他准备了上好灵石制成的推演沙盘;
越小满作为音修,异于常人,暴力了些,便给她准备了清心静气的音修典籍,失传已久,前不久他才在一个制琴世家寻得;
至于楚清游,整日侍弄药圃里的花花草草,偶尔熬点热粥来霸占瑞恩希,楼倚霜只给他寻了个绿玉炉鼎,意思是让他多炼丹,少熬粥。
赵乾坤和楚清游皆拱手道谢,只有越小满翻了几页,无甚兴趣:“这我用的上么。”
“用得上,绝对用得上。”赵乾坤深感痛心,心想师尊这礼物送得绝,送得妙。
治好了师妹的暴力症,他就可以少挨几拳。
刚一说话,又被越小满锤了两拳。
赵乾坤捂着心口,装模作样对楚清游说:“小师弟,救我……”
楼倚霜没有过多与弟子们交谈,分发完礼物后,便朝屋内走去。
还有一只小狗摇着尾巴等着呢。
瑞恩希见他终于来了,蹦了两下跳出门槛,毫不害羞地伸出手。
“我的。”
楼倚霜往他手上打了一下,“给了。”
“?”瑞恩希蹙起眉,“哪儿呢?空气?”
“嗯,空气,山下带来的。”
瑞恩希不信,去摸楼倚霜,翻他的衣服。
在楼倚霜身边钻来钻去。
忽地,楼倚霜伸手撩了一下他脖间的东西。
传出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宛如山间清泉滴滴答答敲击石块。
瑞恩希以为是护花铃的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摸到个巴掌大小的玩意。
低头一看,竟然是个金色的饰品,上面刻着两个字“喜乐”。
“长命锁。”
楼倚霜薄唇轻启,温润的嗓音如珠落玉盘。
“瑞恩希平安喜乐,长寿安康。”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
瑞恩希一听这寓意,立马会心地笑了,还用手指去拨动长命锁下面的小坠,笑声隐藏在小坠碰撞的清响中。
“我喜欢这个,楼倚霜。”
在他读过的东洲书籍里面,东洲人似乎很喜欢给家中小辈送上这类物件,伴随着平安,健康,欢乐的祝福。
没想到他也可以得到。
“只喜欢这个?”
不喜欢他?
楼倚霜长眸微眯。
第51章 第 51 章(二更)
瑞恩希不知怎的, 竟一瞬间明白了楼倚霜的言下之意。
喜欢……吧。
脸刷的又红了。
但他强装镇定,僵硬地转身,朝着众人走去, 走到后故作开朗道:“吃元宵啦!”
实际上同手同脚走了一路。
越小满偷笑。
赵乾坤凑过去问她笑啥, 越小满笑容消失,白他一眼,傻帽, 这都看不出来。
楚清游沉默地捞起元宵,分装到碗中。
看见出锅的元宵, 瑞恩希立马过去接过滚烫的热碗, 结果烫得手指跳舞,坚持着端去屋内,放下后又要去端。
刚走到楼倚霜身边, 就被拉住。
楼倚霜在他的手指尖上轻点了一下, 又取出一张白色软布放到他手上。
瑞恩希感到手指尖立马就不痛了,开开心心又去端碗。
楼倚霜也跟着去了。
有了白布在手和碗中间垫着, 热碗不那么烫手了。
很快, 元宵全部捞了出来,众人也纷纷坐上了桌。
一人一碗元宵,桌上还有一个大碗, 谁不够吃还可以再添。
元宵个个在水中冒出头来,勺子一舀, 立马在碗里翻滚起来。
因为用的是勺子, 瑞恩希拒绝了楼倚霜喂饭,他自己能吃, 且吃得很开心。
“有有有……有脏东西!”越小满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惊恐。
她举起勺子, 只见木勺里躺这儿一个不成样的小狗脑袋,因为煮过,变大了不少,狗耳朵狗鼻子也变形了,最关键的是,狗身子不见了,首尾分尸,极其可怜。
瑞恩希替可怜的小狗默哀两声,却见其他人一脸茫然,似乎都没有认出是什么东西。
“咳咳,这是我包的小狗……你们找找,应该还有小猫小鸡小鸭什么的……”
他小声的解释。
对不起啊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不会全是半截半截的吧?”赵乾坤听完,未雨绸缪般提问。
“嗯……这个,哈哈。”瑞恩希苦笑。
可恶!竟然破坏了他辛辛苦苦包出来的动物一家!
“吃你的,还挑。”楼倚霜敲了敲桌面。
越小满和赵乾坤迫于淫威,立马埋头苦干,不敢有怨言一二。
“师尊不吃点?”楚清游这时问道。
瑞恩希包了好多呢,师尊要是不吃的话,岂不是辜负了瑞恩希一下午的辛勤。
“对啊,师尊你别光说我们,你也吃点呗。”
越小满也劝。
楼倚霜辟谷多年,甚少摄入食物,也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但见弟子几人和瑞恩希都期待地看着他,便也动了勺。
吃了一个,的确味道不错,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小鸭掉下来的身体,丑是丑了点,不影响吃。
放下勺子,他看向瑞恩希,突然发现瑞恩希碗里又满了。
刚才不是已经快要吃完了?
怎么又满了?
再一看桌子中间的大碗,元宵少了大半,水位都下去了。
他伸手移走瑞恩希的碗。
瑞恩希正吃得开心,突然碗没了!
谁!是谁!
顺着夺碗恶手看去,是楼倚霜不容置喙的神情。
瑞恩希含着还没吃完的元宵,迅速地龇了龇牙,又赶紧偏过头去,怕楼倚霜连他嘴里这个都不给吃。
越小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也惊讶于瑞恩希竟然已经吃完了一大碗元宵。
要知道那一碗起码有二十多个,她一个平日里要打拳的人都没吃完,瑞恩希竟然已经上第二碗了。
不由得发出感慨:“瑞恩希你是真能吃啊……”
瑞恩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应下这一夸奖。
转头去要他的碗,被楼倚霜死死压住,扣都扣不掉,急得他就要喊人,这时楼倚霜说话了:
“医书有云,元宵虽甘,其性黏腻,过食易伤肝脾。”
“听不懂。”
“元宵黏腻,吃多了伤身体。”
瑞恩希仍是不听,撅着脸。
“当心晚上把你肠子黏在一块了。”
瑞恩希双目放大,连忙伸手去捂楼倚霜的唇。
什么话什么话,怎么可以吓唬瑞恩希!
不免看了看自己肚子。
好像是有点鼓起来了。
不会真的……
等等!
手!他的手!
他的手……那温热的触感,瑞恩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手,绷紧了唇,牙齿咬得死死的,他的手被舔了!
瑞恩希一副我被玷污了的倔强模样。
三人都投以关怀的目光。
然而瑞恩希说不出口。
要是以前,瑞恩希决定大喊:“你怎么舔我的手!”
可出了前些日子那事,瑞恩希好像没办法那么自然地应对现下这件事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生硬吐出两个字:“大狗。”
还说他是狗狗,明明楼倚霜才是狗!
楼倚霜含笑不语,留众人一头雾水。
余光一扫,在院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陈稳,在院中捧着一本书研读。
“师尊,要不我给他送点元宵去?”
楼倚霜:“你们做的,你们决定就好。”
赵乾坤便舀了一碗元宵给陈稳端去,“陈弟兄,大雪天吃点暖和的暖暖身子,快回屋里去吧。”
他一腔好心,却不知为何陈稳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又移向元宵,好半晌才才接过去。
“好,多谢……仙尊。”
回到屋内,赵乾坤嘀咕:“奇奇怪怪的,大雪天还在外面看书,没苦硬吃啊?”
越小满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小心点说话,自家师兄弟你说两句没事,说这些,当心被有心人听去了。”
“噢。”赵乾坤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楼倚霜不置一言,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眼前一道金光闪过,是师兄的灵讯。
【山下雪灾山崩,请师弟遣人救援。】
他立马站了起来。
【马上到。】
山下,故千仇和自己弟子刚寻到一位失踪的村民,在这间隙给师弟发了灵讯,紧接着又释放出灵力投入到搜寻去。
灵讯闪烁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赵乾坤三人得知山下雪灾,立马也站起身来,纷纷同楼倚霜表示他们要去。
楼倚霜点头,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只不过,“赵乾坤,你先去山里通知其他弟子,半吊子的不要。”
不然到时候不仅要救灾民,还要救弟子,他们安心在山上待着就是最大的贡献。
瑞恩希听着这话,摸了摸嘴唇,寻思着,他是半吊子吗?按修为来看,是的。
但是,他不是“山里其他弟子”,所以他不在这个排除条件之内。
于是楼倚霜带着越小满和楚清游出发时,瑞恩希一屁股就坐上了楼倚霜的渡霜剑。
“……你要去?”
“要的!”
瑞恩希跟着出门时楼倚霜就注意到了,本来以为按照瑞恩希胆小的性子,只是来送送他们,结果瑞恩希竟然坐上了他的剑,要同他们一起去。
热忱至此,不应拒绝。
更何况有他护着,不会有危险。
他便同意了。
一行人没用多少时间便来到了山下村居处,到处滚落着成团的雪和泥土,好几处小山都坍圮得不成样子。
与故千仇汇合。
楼倚霜问:“有多少村民出事?”
故千仇见一向喜爱推脱的师弟自来了,有些错愕,但一瞬间就想明白,虽然师弟老是在宗门事务上推辞,但在爱民护民上,从未有过缺席。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师弟就是这样,哪儿出了点事,他都在乎。就是不管宗门事务!
故千仇道:“目前还不清楚,已经让我大徒儿去挨家挨户询问记录了。”
“那我先带着他们进山搜寻一番。”
九重山下落雪落得比山上晚,但一下就纷至沓来,不眠不休,有些村民担心作物在山里冻死了,连夜赶去守着,结果一守,就守到了雪压山顶,泥土坍塌。
好在是故千仇彼时就在不远处,得知了消息立刻就通知楼倚霜。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弟子。
普通弟子灵力微弱,只能挨着挨着搜查,但楼倚霜释放灵力可以覆盖几个山头,很快就锁定了方向。
他带着瑞恩希朝一座小山飞去,临近了便下剑步行。
山路泥泞,天色又渐暗了,瑞恩希下脚都有些困难。
“欸欸欸——”
尽管他十分小心,仍旧在一条雨雪泥土混杂的下行山路上没躲过,滑倒了。
楼倚霜手疾眼快,在瑞恩希坐到地上去前将人拉住,揽着腰捞起来。
本以为没事,却看见瑞恩希红着眼眶,小嘴一瘪:“楼倚霜,有东西,有东西咬我屁股!哇呜呜……”
双目满是惊恐。
第52章 第 52 章
瑞恩希浑身僵直, 小幅度地战栗着,不敢回头去看。
楼倚霜闻言,立即侧身回头, 果然在瑞恩希身后看见一个棕黑色的球挂在他后腰下面。
天色昏暗, 树荫遮盖,看得不甚清晰。
楼倚霜徒手将那物捉住,放到瑞恩希面前。
瑞恩希哭嚎着, 见眼前出现一个不过两拳大小的玩意,停下了抽噎。
他伸出一根手指, 戳了一下, “什么东西——嗷!它咬我手!”
迅疾地收回手,朝楼倚霜告状。
楼倚霜一摸到它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只含笑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周围明亮了许多, 瑞恩希得以看清究竟是什么。
那黑棕色的家伙是个活物,蜷缩成一团, 小脸藏在里面, 周身尖刺如刃,方才刺痛瑞恩希的便是它满身的硬刺。
瑞恩希没见过,看向楼倚霜。
楼倚霜见多识广, 肯定知道。
果然,楼倚霜清了清嗓子, 解答:“铜刺兽, 体型娇小,周身利刺便于保护自己, 民间也称之为刺猬。”
“山崩得这么厉害,它的家肯定也被破坏了吧。不然也不会咬上我屁股。”
尽管屁股上的疼还没消散, 瑞恩希还是有些心疼。
楼倚霜沉默一瞬,如果你没有脚滑一屁股坐上去,人家应该也不会被吓得蜷成一团。
识趣的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只附和了两声。
瑞恩希一听楼倚霜也认可了他的想法,一时兴起,“我们把它带走吧,这样它就不用受冻了。”
“嗯。”
反正家里已经有了一只猫,再多一只刺猬也不会变成养殖场。
瑞恩希高高兴兴拿出魔法棒,在楼倚霜不解的眼神中,施了个变小的魔法,把刺猬变成巴掌大小,放到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面。
放好以后,还拍了拍包身,学着之前看的一本三个徒弟一个师傅的小说摇头晃脑:“出家人慈悲为怀……”
“你是哪门子的出家人。”
“九重山门!”
一声轻笑。
捡刺猬这一插曲发生在短短半柱香时间内,随后二人便继续往山里赶。
找到第一个村民时,那村民被埋在大雪里,因为有些空隙,勉强还能喘气,又害怕雪层坍塌,不能大声呼救。
多半是听到外面来了人,他立马发出喊叫,声音无力虚弱。
楼倚霜用灵力一层层剥除落雪,直到那村民露了个头出来。
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脸色蜡黄,一身不算厚的短打,手脚冻得青紫。
“谢谢,谢谢你们,我给你们磕头……”
瑞恩希赶紧把人拉着,不让人跪下。
“不用谢不用谢,你快回家吧,天黑了不好走。”
瑞恩希手忙脚乱地应付着。
老人抬头一看,愣了一下,旋即热泪盈眶:“是,是九重山的渡霜仙尊吧?”
楼倚霜突然被点名,也有些捉摸不透,只颔首承认。
那老人霎时间泪流满面。
“我对不起你啊!我,我对不起……”
“何出此言?”
“老爷爷你当心别滑倒了!”
瑞恩希连忙将激动的村民搀扶住。
那村民立即指着旁边的一片茫茫大雪,道:“仙尊可还记得六年前在山脚下给一衣不蔽体的老汉二两银子?”
“是我啊,我拿那二两银子去买了点果树苗,就种在这一片,收成说不上顶好,但也能让老爷子我吃得饱饭,多活了六载。只可惜今年……”
“大雪封山,我这些果树倒的倒,死的死,我寻思守在边上,下雪了就扫开,多少能活一点,结果就遇上了山崩,树也没保住……”
楼倚霜回想了下,确有此事,只是发展至此,却是他未曾想过的。
瑞恩希则悄悄瞄了一眼楼倚霜,不让他给别人银子,结果自己不也做同样的事嘛!
老人抹了一把泪,觉得对不起楼倚霜,瑞恩希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把老人劝回去。
他给老人指了能出去的路,叮嘱老人千万别再回来,老人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留恋地看着旁边被雪压得不成样子的果树。
那张沧桑的脸上布满沟壑,写满了对这株株生灵的挽意。
瑞恩希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只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被楼倚霜敲了下后脑勺。
“小孩子叹什么气。”
“我成年了。”
“成年了也是小孩。”
瑞恩希撅嘴。
后面又接连救出了七八位村民,有中年壮汉,也有妇人带着小孩,直到用灵力探查不出人息,楼倚霜才准备带着瑞恩希返程。
他给故千仇发了道简讯。
【村民可已悉数返回?有无遗漏?】
【俱已返回,速归。】
而瑞恩希挽着楼倚霜的手臂,看着他发完讯息,小声嘟囔:“好累呀,感觉浑身都被大雪碾压了一遍。”
时至深夜,铺天盖地的雪映着月华,四面一片洁白。
一想到这么美的雪景可能会无情地夺去众多生灵的生命,瑞恩希便感到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压抑感。
“回去用热水……”楼倚霜右手在瑞恩希后颈处捏了捏,忽地顿住,下一刻拦着瑞恩希的腰腾空而起!
瑞恩希只感到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攥着楼倚霜的腰带在渡霜剑上站稳后,回头一看——
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大雪裹着泥,像夺命的死神挥舞着镰刀在身后紧追不舍。
心里一阵阵惊骇。
太可怕了。
希望不会再有人出事。
“松,手。”
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欸?
瑞恩希转回头来,只见楼倚霜面色铁青。
顺着那紧盯不放的眼神看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到自己快要把楼倚霜的衣服扯开了,立马放手,把手藏在身后。
但很快又把手伸到楼倚霜面前悬置,似乎在自证清白。
眼神到处飘,就是不敢直视楼倚霜。
“啊,今晚月色真美啊。”
强行岔开话题。
免得楼倚霜又要给他讲礼义廉耻。
过一会楼倚霜脸色温和下来后,瑞恩希又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去了。
回到含霜府,瑞恩希扑上床休息,楼倚霜则是在院中同故千仇交涉了一番,最后决定让上个月度考核不过关的弟子到山下去帮忙善后,有些房屋倒塌,官道坍圮,都需要人力。
通知下去后,楼倚霜回到屋里,看见瑞恩希像一条胖虫趴在床褥上,床边上是黑熊精和刺猬。
黑熊精似乎对刺猬很好奇,伸着爪子跃跃欲试。
终于,它爪子落在了刺猬铁甲上,紧接着传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黑猫仿佛踩到了火炭一般,弹射起飞。
和他主人一个样。
楼倚霜腹诽。
随后他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边,他还记得瑞恩希先前说累了,便打来热水给他泡脚放松一下。
床上人熟练地翻过身来躺着,脚踩在木盆边上,等着他来伺候。
双足泡在热水里,热意从脚底慢慢往上身传递,舒服得瑞恩希把枕头拿来盖在脸上。
舒服!
东洲人真会享福啊!
水盆边上,黑熊精感受到温暖,蹭了过来趴在水盆周围,刺猬也勉强大着胆子,慢悠悠走过来。
其乐融融。
等水盆里的水稍凉了些,楼倚霜便用灵力加热,继续给瑞恩希按摩双足,反复几次才端开。
楼倚霜擦干双手上的水,将瑞恩希挪了个方向,准备再给小家伙按按腰。
结果小家伙突然蹭起来,一脸怀疑,“你洗手了吗?”
“……”楼倚霜咬牙切齿,“按的你的脚。”
“那也要洗。”瑞恩希稍红了脸,有点羞赧,但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
楼倚霜认命洗了手,洗完特意没用灵力蒸干手上水渍,也没用抹布擦拭,掐了一把瑞恩希的脸肉,让瑞恩希知道他洗了手了。
瑞恩希笑着在枕头上擦了擦脸。
享受九重山渡霜仙尊的独家服务。
那宽厚的大掌落在腰间,力道适中,手法到位,没一会就将浑身的疲惫驱逐开。
肩上的按捏更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难受,又不会没有效果。
后脑勺顺着劲椎下去这一块酥酥麻麻的,仿佛浑身的劲都被按散了。
双臂上更是……
等,等等……
哪来的那么多手啊?!
瑞恩希惊恐地支起胳膊,回头一看:
几张小纸人因为他突然的动作从他背上滚了下来。
小纸人和他对视一眼,挥着手跟他打招呼。
瑞恩希:“……”
这么多劳工啊。
瘫软了回去-
山下村子的恢复只用了个把月,赶在早春的野花盛开前重现生机。
瑞恩希跟着考核不合格的弟子们下山过几次,有时候帮忙搬东西,有时候还负责带孩子。
别人都说孩子不好带,老是哭,结果瑞恩希接手后,全都笑嘻嘻看着他,时不时摸摸他的脸,好带得很。
事后有人问那些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为什么在瑞恩希手里就不哭不闹?
小孩纷纷表示:“因为他好看!”
无辜受伤的其他弟子捧着碎成渣的心黯然离场。
雪开始融化,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绿芽,冬日里的衣服差不多快穿不上了,楼倚霜便又叫了织娘给瑞恩希做几身衣裳。
新衣服刚穿上,瑞恩希就开开心心地蹦跶到山门处去。
扫地修士一日复一日地坚守在山门。
瑞恩希分给他几块甜枣,跟他讲自己在山下帮了什么忙,大家都是怎么夸他的,手舞足蹈。
老爷子听得一脸欣慰,并拒绝了瑞恩希的糖枣。
再吃下去他牙要掉没了。
最后瑞恩希突然变得惆怅起来。
春天到了,意味着他马上要去宗门大比上丢脸挨打了。
真是个不好的消息。
“不过没关系,你等我回来,回来后我还来……”
骚扰你。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被扫地修士拍了下肩膀。
只见老爷爷手中出现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盖着古朴的灰布,纹路花样尽显古韵。
第53章 第 53 章(一更)
仿佛有一道闪电在瑞恩希眼前划过, 那双黯淡的水绿色眸子登时明亮了起来。
不会是……
我的梦中情……
扫帚吧!
心一阵狂跳,激动不已。
小男巫脸都笑裂开了,又强忍着笑意, 扭捏道:“这是什么呀?”憋得嘴角直抽抽。
扫地修士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没出息的样。”
“揭开看看。”
瑞恩希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打开了灰布。
一块布,爱哪哪去。
我的扫帚, 芜湖!
两眼直冒光。
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把由顶级檀木制成的扫帚,刷毛部分鎏金重彩, 木柄上镌刻着神秘符文,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不好惹的气息。
简直和他瑞恩希大人绝配!
他上身不自觉倾斜,眼睛钉在扫帚上挪不开半寸,右手快要摸到扫帚了, 但很快又僵硬地挺直, 收手背到身后,故作矜持。
“怎么突然想要送我呀……”
伪装的矜持下流露出质朴的纯真。
扫地修士又哼了一声, “谁说是送你的?”
瑞恩希一愣, 啊?
他目瞪口呆的神情让扫地修士绷不住脸,噗嗤笑了,又咳嗽两声, 道:“这是拿来和你做交换的。”
瑞恩希有片刻的不理解,无措地眨了眨眼, 但很快反应过来, 立马掏包。
“钱?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诶!”扫地修士捂住他的手, “谁要你的钱了。”
“这是你用甜枣换的。”在瑞恩希茫然的时候,扫地修士用苍老的声音解释。
瑞恩希一听, 心花怒放,抱着扫帚半天不撒手,像抱着自己夫君一样深情。
又想着这老爷爷怎么跟楼倚霜一样,老是说反话逗他,难道是九重山祖传的?
扫地修士看着他喜形于色,不免感慨还是个孩子。
“不试试?”
“喔,好!我现在就试。”
瑞恩希跨坐在扫帚上,快速念了一句咒语,一道晃眼的明光闪过,他连人带扫帚全都消失在了山门处。
明光晃得他眼睛疼,便闭上了眼,谁知下一刻再睁开眼,他竟然直接回到了含霜府。
好厉害的扫帚。
又试了一次,便出现在山门处。
他嘴唇微张,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惊异。
“我喜欢这个扫帚!”
扫地修士心中傲然,但面上丝毫不显,“喜欢就好。”
“不过,”瑞恩希突然提问,“这个扫帚和你之前用的好像不一样?”
扫地修士面上呈现出几分尴尬,很快就掩饰住,“咳咳,前些日子你久久未来,我就做了把新的……”
“噢~”
瑞恩希莫名想到西琳姐姐讲的“欲擒故纵”,他之前天天来,不见老爷爷送他扫帚,有几日没来,他这一来,老爷爷立马就送他了。
原来西琳姐姐看的爱情小说也不全都是没用的东西嘛。
想通之后,瑞恩希又问:“老爷爷,你认识楼倚霜吗?”
“楼倚霜?大名鼎鼎的渡霜仙尊,九重山门谁人不知?”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和楼倚霜熟吗?”
瑞恩希觉得刚才老爷爷逗他的样子和楼倚霜平日里欺负他的样子挺像的。
那扫地修士神秘一笑,“老头子我啊,名叫林休语,回去问你的渡霜仙尊吧。”
“行了小鬼,老爷子先回去睡大觉了。”
接着便潇洒离去。
瑞恩希还没来得及追问,人就没影了,也不知道怎么走路还能走得那么快。
问不到人,他就只好回含霜府。
还好现在他有飞天扫帚了,而且还是可以瞬移的飞天扫帚,咻地一下他就回到了含霜府。
刚好撞见楼倚霜回来。
“楼倚霜楼倚霜!”瑞恩希落地,抱着扫帚跑到楼倚霜身边,“你认识林休语吗?”
楼倚霜第一眼看在瑞恩希怀里的扫帚上,又听他问林休语,稍稍蹙眉,“你从哪儿听到的林休语?”
瑞恩希把怀里的扫帚递给他看,“喏!就是山门那个老爷爷,他说他叫林休语,还将这把扫帚送我了。”
楼倚霜恍然,难怪他之前见那个扫地修士会觉得熟悉,竟然是他。
“认识,还很熟。”
边走边说,瑞恩希侧耳倾听。
“他是我的小师叔,师父仙逝后,小师叔接受不了长生之道破灭,遁出九重山,独自寻道,如此看来……”
他应当是失败了。
“他现在在哪?”
楼倚霜问瑞恩希。
“我不知道。”瑞恩希老实摇头,“他说他要回去睡觉,然后就走了,走得可快,两步就走没影,我都没看见……”
“无影步,正常。”楼倚霜跨过门槛,见瑞恩希光顾着听没顾着看路,拎了他一把,帮他跨过门槛,“他是在世器修中最为出名的一位,炼造之术炉火纯青,堪比天工造物,他的造物千金难求,既然送你了,你便好生用着。”
瑞恩希乖巧点头,原来是楼倚霜的师叔,难怪那逗他玩的神情一样一样的。
到了屋内,瑞恩希把鞋一踹,就在床上跳个不停,像真的小孩表达喜悦一般。
楼倚霜也不组织,反而递给他一个鸡腿,笑他:“别跳饿了。”
瑞恩希毫不客气地接过,咬了一大口,接着跳。
嘴里念念有词:“老头好啊!老头心都善……”
楼倚霜被他前一句吓得浑身一僵,直到瑞恩希解释清楚,他在把心揣回肚子里。
“在学院我最喜欢门卫爷爷监考,他眼睛不好使,我抄得盆满钵满……”
欻——
突然,咔嚓一声。
空气都安静了。
床裂了,紧接着哐啷——,瑞恩希整个人陷进去,手一抖,鸡腿掉在地上。
楼倚霜听见声响立即转头,也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
娇儿恶卧踏里裂啊?
再看那鸡腿,一掉在地上,原本被吓了一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熊精立马扑上去叼走,缩到角落去慢慢享受。
黑熊精:江湖规矩,落地归我。
不过瑞恩希不是那种一跌就哭的人,他都多大了,他才不哭,只是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咬紧牙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站在床边。
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书架上的魔法书上。
看见魔法书,便将先前的愁闷一扫而空,兴冲冲地问它:
“魔法书,魔法书,我绝对找到我的世间至宝了!你快检验一下?我觉得不用检验了,肯定是的……”
“我有预感,真的,我有一股很强烈的预感。你想啊,我一落地扫帚就坏了,而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世间至宝带回去,我没了扫帚,还怎么回去?所以肯定是的!”
方才楼倚霜将老爷爷夸得世间仅有如此厉害,他制作的扫帚,肯定就是那所谓的世间至宝了!
而且根据之前魔法书的判断,这宝贝一直就在九重山附近,那可不刚好吗。
瑞恩希在这边头头是道,边上的楼倚霜则暗道,难怪人们都说人一尴尬就会很忙,果真如此。
魔法书从沉睡状态中被强制唤醒,刚想发疯,看见是瑞恩希,心想还是算了,不然就要洗洗蒜了。
它分出一道金光,与这看起来确实不凡的扫帚相接,片刻后颤抖着收回。
书上的文字变了又变。
最后出现一串浅淡的文字:
【很遗憾,也不是哦。】
只闪了一瞬,立马消失。
然而只一瞬也被瑞恩希捕捉到了。
霎时间面如死灰,静谧的房间响着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明亮的双眸暗寂无光,小嘴瘪成了波浪形。
恍惚间天地无光。
“不是吗?怎么会不是呢……”
他期待了这么久,居然不是……
他的期待没有回应,白期待了。
就像一个人倾尽全力去培育一株鲜花,期待一次绚丽的盛放,浇水,施肥,呵护,端着小板凳守候,结果花开了,是食人花。
没有理由生气,只感到荒谬的绝望。
就像他没有理由责怪任何人,只是经久的希望落空,情绪如山洪般滚滚而来,却无处可去,最后只剩决堤。
胸腔被沙填满,膨胀,似乎就要冲破他的身体。
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无望的感觉了?他记不清了。这仿佛提醒他不要忘记的重现,让他哑然,让他僵直。
一股松风袭来,他陷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将他完完全全笼罩在那股寒冽松意之中。
他瞬间浑身一软,倚倒在楼倚霜怀中,声音颤巍:“楼倚霜,床榻了……鸡腿也没了……”
只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那人清风般的话语:
“还会有的。”
“还会有吗……”
瑞恩希大哭一场。
将楼倚霜的衣衫浸湿了个透彻。
楼倚霜任由他哭,只轻轻吻去咸甜的泪水。
他知道怀中人哭泣不是因为至宝的消失,而是期待的落空,喜悦的崩塌,他需要的也不是无谓的安慰,而是自由的释放。
他甘作他哭诉的容器,承受他一切的委屈。
轻抚他的后背,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给他顺顺气。
……
飞舟。
宗门大比在即,九重山安排了一架能容纳上千人的飞舟作为集体的代步工具,将参赛的弟子和随行人员送过去,也算是减少弟子们的体力消耗,养精蓄锐,好在大比时大放异彩。
飞舟的露台上,楼倚霜和瑞恩希坐在靠边的桌椅上,本来是为了看风景,看着看着,瑞恩希脑袋就往旁边桌子歪。
“你们知道吗,琅玕的一个修士和道侣解了契,转头就娶了道侣的妹妹,这都什么人呐!”
“你这才哪到哪啊,我那天下山碰到一个,那男的说他妻子怀孕了,孩子不是他的,是他爹的!而且他和她妻子还有一个尚未开蒙的儿子,问我们他儿子和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该是兄弟,还是叔侄。”
“我去,你这个也太炸裂了。”
“是啊是啊,太炸裂了。”
那桌人集体转头看向附和的瑞恩希。
瑞恩希咽了下口水,转过头看着楼倚霜,挺直了腰杆,粉饰尴尬。
楼倚霜自觉地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瑞恩希只管张嘴。
温水下肚,尴尬也消散了大半。
边上传来赵乾坤的声音:“师尊这么多年都没给弟子倒过水。”
本意是打趣,结果喜提头顶水杯一盏。
“别掉了。上好的青玉茶盏,掉了自个赔。”
“啧啧,双标……”
越小满小声嘀咕。
喜提茶杯+1。
瞬间老实了。
“谁还有梦想?”楼倚霜漫不经心问道,手里又捏着一个茶杯。
楚清游浅笑了下,婉拒了。
瑞恩希偷摸着笑,被越小满甩了好几个嫉妒的眼刀。
“到了到了,白玉京到了!”
飞舟上一阵喧哗,众人纷纷站起,挤到飞舟前端一睹白玉京全貌。
第54章 第 54 章(二更)
飞舟上众弟子一溜烟挤到前面, 连赵乾坤三人,也只有年岁最大的赵乾坤稳坐原地,越小满冲上去不说, 内敛的楚清游也慢悠悠走在人群后面想要看一眼白玉京的全景。
和九重山门坐落于山峰之间不同, 白玉京所在全然是平原,高屋建瓴,一览无余, 甚至能一眼看到白玉京布置的比赛场地。
瑞恩希看完以后,对着楼倚霜认真点评:“好平, 像我的人生, 波澜不惊。”
楼倚霜挑了下眉,“大诗人。”
瑞恩希脸红点头。
飞舟停靠在距离白玉京不远处,下了飞舟就有白玉京的弟子前来带路。
“参赛弟子请随我前往临时宿舍。”
瑞恩希抬腿跟着走了两步, 突然觉得脑袋一重。
有人按着他的脑袋, 强行给他调转了个方向。
是谁,扼住了我命运的喉咙。
是楼倚霜。
“去哪?”
“宿舍。”
瑞恩希伸手指了下那名领路弟子。
“你去什么宿舍。”楼倚霜嗤之以鼻, “不怕再有人拉着你的小手, 摸你的小脸,一脸泪水跑过来跟我哭……”
瑞恩希伸出一根手指在楼倚霜面前晃了晃,“我不会再上当了, 你的计谋已经被我看穿了。”
一脸得意,下颌昂得高高的。
“你就是想让我和你睡一块, 我知道。你直接说, 我就……”
“那你要不要和我睡一间房?”
“要。”
瑞恩希答得干脆。
他跟着领路弟子走本身就是脑子一热的行为,真叫睡惯了柔软大床、习惯了楼倚霜天天伺候的他跑去和其他弟子挤大通铺, 他能一宿一宿睡不着。
闻声,楼倚霜无可奈何地勾了下唇角, 真是叫他学到了。
他对白玉京还算熟稔,领着瑞恩希就往之前住过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空空如也,房间也一贫如洗,所有东西都需要安置。
但很显然,瑞恩希只会捣乱,重任还是落在楼倚霜身上。
收拾好之后,瑞恩希在院子中的吊椅上翘着脚坐着,楼倚霜在他身后时不时推一下。
“在比赛场地上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认输知道吗?别硬抗,你什么样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挨一拳就要倒地不起。”
瑞恩希咬了一口脆桃,嘎嘣脆,不服气道:“万一我突然觉醒了力量,把对手打趴下呢?我看话本都是这样写的,被逼到无路可退之后……”
“就死了。”楼倚霜接他的话。
他亲自教了瑞恩希大半个月,对瑞恩希的水平一清二楚,也知道瑞恩希必然不可能为了那虚名强撑着,但只要有一点念头,他都要将其扼杀摇篮,他输不起。
“别这样嘛,万一我大放异彩,拿了第一呢,多有面啊。”
“碎成一块一块的捡回来?”
“……哼。”
瑞恩希闷着,不高兴。
他当然知道自己半壶水响叮当的本领没什么希望,但谁不口头上吹嘘几句呢,又不是真的要做,结果楼倚霜一直拆台,真讨厌。
他低着头,突然眼前投射下来一片阴影,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头顶上传来楼倚霜略带沙哑的声音:
“小瑞恩希的厉害不需要向谁证明,我知道就好,我楼倚霜的认可,不比任何人的承认有用?”
“没有万一,一旦发生,就是一万。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话说那么好听干嘛……
瑞恩希脑袋埋得更低了,闷闷道:“嗯……”
走开走开快走开,脸要烧起来了。
……
九重山门是第一个抵达的,后两日琅玕和若耶溪的弟子们也陆续来了。
爱凑热闹的瑞恩希跟着大部队去迎接(偷看)了另外两个宗门的弟子。
回到房间,他看着面色不虞的楼倚霜,展开双臂舒展了下身体,看似无心道:“都没有你好看。”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人皱起的眉头抚平了。
开赛第一天,比赛场地上全是人,各门派都派出一位代表简短的说两句。
九重山自然是楼倚霜。
他是最后一个,只说了几句官话,大致就是不要为了比赛伤了几大宗门和气的话术,便听取台下哇声一片。
不少其他门派的女修纷纷表示他简直是人形择偶标准,男修则气血上头,直言有一天一定能打过楼倚霜。
瑞恩希混在人群中,只觉得与有荣焉,对所有想要挑战楼倚霜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楼倚霜讲完之后,白玉京的一个老头便宣布比赛开始。
“各派系前三甲,均能进入白玉京百年秘境,秘境内功法秘籍、天地宝器,任君采撷。”
瑞恩希第一场比赛安排在下午,所以上午他在比赛场地上乱窜,到处去看他认识的弟子的比赛,给他们呐喊。
先去看的越小满。
越小满的场子在整个比赛场地的东面,和她对决的是是一名男音修,怀里抱着一把古琴,冲越小满翩翩施礼。
只见抱着玲珑玉的越小满也僵硬着身子,学着男修娇俏的姿态,施了个四不像的礼。
两人看着一个比一个礼貌。
瑞恩希身边的一个围观女修见了这画面,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一副心向神往的样子:
“还是音修的比赛好看,大家都温文尔雅,还有美妙的曲儿听,不比那些胸口碎大石的莽夫有意思得多?”
瑞恩希摇摇头,据他所知,似乎……
场上的决斗一触即发,琴弦争鸣,音浪汶汶,衣袂翻飞,诚如那女修所言,观赏性极佳。
然而下一刻,男修突然抱起古琴,冲着越小满就是一板,不知情的还以为拿的是斧头。
越小满也毫不逊色,抱着玲珑玉哐哐就是几下,硕大的敲击声听着肉就疼。
紧接着二人的比赛画风奔着残暴凶野的方向一去不返,越小满凭借出色的肱二头肌拿下第一场比赛。
她放下因比赛而撸起的袖子,遮住有力的胳膊,学着上场时的姿态朝观赛众人鞠躬鸣谢。
瑞恩希和越小满对视一眼,挥舞着手表示激动。
“太棒啦!”
激动完,瑞恩希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一看,原本站在他身边说“还是音修的比赛好看”的女修,瞠目结舌,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似乎是感受到瑞恩希的灼灼目光,又或许是安慰自己,她神情麻木地说着:“好看,对,是好看……”
越小满这时走下来,喘着气和瑞恩希说:
“真要多谢师尊送了我玲珑玉,材质世间少有,坚韧无比,扛得住打,我刚才看见那男修的古琴都掉装备了。”
瑞恩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不说楼倚霜了解自己弟子呢,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怎么关心,实际上拿捏得死死的。
越小满这里看完,瑞恩希便要去看赵乾坤的比赛。
“小满姐姐,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去那边看看。”
“好。”
越小满临走时揭起瑞恩希的巫师帽,揉搓了一把柔软的金色卷毛,揉完帮他把帽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瑞恩希哼哼两声,没有阻止。
因为阵修的比赛场地在西边,距离瑞恩希所在地方距离不小,中间又人头攒动,属实不好过去。
他灵机一动,变出扫帚,跨坐在上面,咻地一下起飞。
飞起来他遥遥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被惊掉下巴的女修伸着脖子,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不是……你们九重山,真是人才辈出啊。
和越小满那边激烈的比赛不一样,阵修这边全是两个修士盘腿坐在沙盘前,用一些小旗帜和类似人的雕刻物在沙盘上布阵。
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在各自领域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阵修这边,阵阵热浪传开,是阵修的阵浓缩在沙盘上按耐不住四溢的灵力。
瑞恩希蹲了一会,坐了一会,躺了一会,感觉赵乾坤动都没动一下。
这要比到猴年马月啊!
最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保护屁股,人人有责。
瑞恩希心想,等赵乾坤比赛完,他一定要好好跟他科普一下一个活着的屁股的重要性。
同为受害者,他感触颇深。
下面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台上几大宗门的长老也聊得不可开交。
“哎我那小徒儿,我本来不想让他参加的,你来比什么,只有挨打的份!结果人家不乐意,偏要来,还说要给我拿个第一回来,哈哈哈哈哈。”
琅玕的苍山长老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旁边有人俯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立马开怀大笑,“哎哟,见笑,见笑,这不,三连胜了。”
边上若耶溪的掌门鼻子出气,看都不带看一眼。
白玉京这边,是风与眠坐守。
他三番五次想要跟楼倚霜搭话,都被敷衍了过去,最后打开扇子扇着凉风,百思不得其解:
“楼倚霜你话怎么越来越少了。”
楼倚霜不语,眼神追着在场内到处跑的瑞恩希,面无表情。
其实他年少时话并不少,后来许是活得太久,加之性格使然,成了个冷冰茬子。
但现在,因为瑞恩希整日在他身边旋来旋去,他的性格早就相比以前活泛了不少。
对外依旧少言寡语,不过是因为,如果人这一生说话的数量是恒定的,他要把话留着说给瑞恩希听罢了。
瑞恩希话那么多,他要是事事不予回应,小家伙指定要生气。
虽然他说的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话。
……
上午的比赛眨眼就过去了,瑞恩希回到院子里用了午饭。
因为下午他也要参加比赛,楼倚霜特意控制了他的用餐量,怕他被人打一拳直接吐出来。
吃完了没吃饱的瑞恩希急得团团转。
他按下腰间的衣服,露出还没鼓起来肚子,“真的没有吃饱。”
“等你比赛完回来加餐。”
“……好吧。”
来到比赛场地,瑞恩希心中惴惴。
他看到……他的对手,怎么是两个人啊?
那穿着诡异、像血染红了黑衣的男修咧开大嘴一笑,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带着铜钱罩面的男人。
“我尸兄,不介意吧?”
我,有介意的余地吗?
瑞恩希假笑。
第55章 第 55 章(一更)
那男修还客客气气地鞠了一躬, 瑞恩希便傻愣愣地照猫画虎鞠了回去。
腰一弯,脑袋一埋,没有黑熊精压着帽子尖尖就甩到前面来了, 吊着个星星吊坠, 像极了小毛驴前面吊个小苹果。
台下有些围观的女修开始小声嘀咕:“这带个大帽子的小男修长得是真可爱啊,一举一动都萌得要死,等他打完这场比赛我就去问问他缺不缺银子花……”
“你可别嚯嚯人家小男孩了, 喏,那尸兄, 长得也不错, 配你。”
“我现在不吃猛汉这一口了,就爱看点小男生,你懂什么。”
“不行啊不行啊, 瑞恩希是我们九重山渡……”
许春铃本来是来给小男巫打打气, 结果就听见了台下这些变态得要死的污言秽语,还没来得及澄清, 又被打断。
“没事, 马上就是我若耶溪合欢派的了。”
她似乎听成了瑞恩希是九重山的。
闻言,许春铃只好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好吧, 祝你们好运。
刺耳的铃声一响,鬼修清澈而愚蠢的眼神立马变得狠厉起来, 吓得刚抬头就撞上那恐怖眼神的瑞恩希后退了好几步。
瑞恩希掏出自己的魔法棒, 汇聚魔力在魔法棒尖端,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百宝小包, 时刻防备着。
鬼修和尸兄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突然,鬼修怒喝一声:“尸兄, 上!”
高大的尸兄如同疾风迅速从鬼修身边冲出来,原本模糊的面目立刻变得清晰。
脸上条条青色血条,两眼全白,皮肤上处处是裂纹,铜钱罩面哗啦啦响也遮不住。
比鬼新娘那个妆容还要丑得渗人。
那指甲泛白的双手似乎眨眼间就伸到了瑞恩希面前。
瞳孔迅速放大,太过惊恐,又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魔法棒往前一指,另一只手则是胡乱摸了个东西丢出去。
“砰——”
一阵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甚至还扬起了灰尘。
瑞恩希闭着眼睛好一会,没感觉到有人打他。
动了动身体,还活着。
难道是我的魔法击败了那个大高个?
他立马睁开眼睛,一看,那尸兄竟然匍匐在他脚边!
巨大的身体倒在地上,黑红色的衣服铺开,仿佛血流了一地。
什,什么情况?
瑞恩希往后挪了两步,蹲下,只看到尸兄脸着地,边上还有几个残缺的……牙齿。
他咬了咬手指,坏了,不会要赔钱吧。
这时,鬼修一路小跑过来,朝着瑞恩希讪笑两下,“哈,哈,这是,你的武器吧?”
递过来一个团成团的棕黑色球。
是刺猬。
两颗葡萄籽一样大小的黑眼睛圆溜溜的,闪着光。
他竟然把刺猬当成法器扔出去了。
现在看来,是刺猬绊倒了尸兄?
瑞恩希有点害怕地接过大功臣揣兜里,神色紧张地看向鬼修。
却见那鬼修脸上毫无斥责之色,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搀着尸兄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慢慢往台下走。
瑞恩希松了一口气。
气还没喘匀,鬼修转过头来!
心又跳到嗓子眼了。
“这局我认输,我得带我尸兄去补补牙。”鬼修竟然一脸不好意思,好像为没有让对手感受到一场激烈的比赛而羞愧。
“好,好的……”瑞恩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下了台,他还惊魂未定,直到许春铃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他欢呼:
“瑞恩希,你赢啦!好厉害的,超棒的瑞恩希!”
越小满三人也在边上恭喜他。
“瑞恩希刚才把那小黑球扔出去的样子帅死了好吧,我特封你为我们九重山们除了师尊以外的第一帅!”
越小满夸得真情实感,一点不像作假的样子。
“那我呢?”赵乾坤问。
“你排狗后面。”
“嘁。”
夸奖的话就像不要钱一样,一个劲往外冒。
瑞恩希倒也不会不好意思,反而高高仰起头,像只骄傲的小狗站在领奖台上。
天哪……
太神奇了,他居然就这样赢了。
边上其他围观众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有人说:“我知道杂修的比赛好笑,但我没想到这么好笑。”
回到院子,楼倚霜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看似依靠在门边,实则身形挺拔,从不借力。
瑞恩希小嘴一抿,一副大爷模样。
“想不想知道结果呀?”
等你知道本瑞恩希大人一击制敌,一举获胜,一定会后悔前些日子说的话。
心里想得美滋滋的,却听见楼倚霜说:“嗯,看见了。”
“看见了?”瑞恩希愣了一下,“你,你看见了?那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难道和越小满他们挤一路,搂着你回来?”
语气平淡。
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之外。
嘶……
瑞恩希对他这样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是因为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凑上来堵着我,小满姐姐她们才搂着我挤出去,不然我就回不来啦!”
楼倚霜自然知道实情。
但自己看出来猜出来,和心尖上的人亲自解释,感觉是不一样的。
单向和双向,总归是不同的。
“我比赛完立马就回来了,我可没有在外面逗留也没有和陌生人讲话喔。”
瑞恩希觉得自己在哄小孩子,而且楼倚霜似乎很吃这一套。
他已经掌握了拿捏楼倚霜的精髓。
“嗯。”
果然,楼倚霜的脸色柔和了许多。
瑞恩希钻进他怀里,跟他分享自己如何大获全胜的。
第二场比赛在翌日上午,对手是一个年龄和瑞恩希相近的符修,浑身挂着好几个口袋,鼓鼓囊囊,看样子都是符箓。
瑞恩希和越小满交头接耳:“他怎么不去符修那边的场子打架呢?”
“据说他不只是个符修,还是个器修,但一般器修在大比派不上什么用场……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不要怕,既来之则安之,你运气好,指不定谁输谁赢。”
瑞恩希哼哼两声,他明明是凭实力取胜的。
上场之后,那符修确实剽悍,道道符箓引风生火,台上到处是符纸燃烧后的灰烬。
瑞恩希东躲西藏,把整个场子都跑遍了。
好在他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正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别人,所以逃跑的魔法学了不少,刚好派上用场。
小半个时辰过去,瑞恩希骑着扫帚在场地范围内的天空中乱飞,如同狡兔三窟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头来一样,在符修投射出一道符箓在他身边的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相反的反向。
气得符修指着他鼻子骂:“敢不敢下来堂堂正正打一架?!”
“不敢。”出现一瞬,立马又跑了。
符修气得脸色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他画了这么多高级符纸,用的全是上好的材料,花了大价钱才搞定,结果这人一路跑,硬是全躲过去了。
到底是谁教他跑跑跑的!
气急败坏之下,符修直接扔出一把金黄色符纸,如同天女散花,大把的爆炸符纸在空中炸开!
黄色的烟雾缭绕空中,一眼看不透,难闻的硝石气息冲天。
那小鬼没了身影。
符修正惊喜着,这下总该跑不动了吧!
结果下一秒,他身后传来清脆一声:“略略略,来追我呀。”
他还在!
符修心梗得喘不过气来,胡乱往包里一抓。
再抓,三抓……
没了?
怎么会没了?!
他低头一看,竟然真的用完了!
几个口袋全部空空如也。
那小鬼还在空中乱飞,台面上只有他浑身发抖。
既然如此……
符修奋力一吼,一个巨型木兽穿透台面,跃然而上!
木兽形似大虫,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地响。
大掌一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和瑞恩希擦肩而过。
“继续,继续!给我把他拍下来!!”
木兽果然听话追着瑞恩希跑,狰狞凶猛的面部时刻对着空中的男巫,边跑边蹦一下,时不时发出野兽般的怒吼,试图想要抓住瑞恩希。
僵硬的傻大个。
瑞恩希见到这样一个家伙,登时就笑了。
他的拿手好戏就是拆家。
一边骑着著名器修林休语亲自铸造的宝贵扫帚在空中游荡,一边用魔法棒偷偷搞破坏。
一道金光闪过,木兽掉了只耳朵。
再一道金光,木兽掉了只眼睛。
紧接着,尾巴没了,脚掌没了。
木兽原本气势滔天,到后来一路磕磕绊绊,最后轰的一下,散架了。
偌大的木兽顷刻间散作一滩零件,砸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灰尘扑鼻。
收拾完木兽,瑞恩希捏着鼻子看向符修,只见那符修脸色青白交加,好不难堪。
“你,你,你……”
最后似乎也没气儿了,捂着脸把木兽的骨架拖着下了台。
台下一阵唏嘘声。
下了场,瑞恩希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哭没有。”
离开场地后瑞恩希便游窜到越小满和赵乾坤的场子看了看,之后还跑到楚清游那帮忙照顾大比上受伤的弟子。
“能不能便宜点,真没钱。”
“没钱睡乞丐那屋。”
“都是师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有面子?”
“兄弟,话不能这么说……”
“想白嫖,直说。”
一个剑修被扔出了临时的伤员房。
“给钱,我给,我给,行了吧?”最后还是肉疼地掏了银子。
临走时骂骂咧咧:“真黑啊……”
瑞恩希看得乐呵,把牙齿露出来晒太阳,被剑修凶了一眼,立马闭嘴,伸手比了个叉。
刚好这时楚清游出来倒了药渣子,看见瑞恩希,立马把碗一放,“瑞恩希?你受伤了?”
“没有,我来帮忙!”瑞恩希摇摇头,指了指里面。
楚清游自然欣喜瑞恩希要留在这里,然而他却不敢一口答应,面露为难,“你不懂药理,恐怕……”
“让他进来收钱呗!反正要钱的不嫌人多!”里面一个女医修提议。
瑞恩希一听,立马拍着胸脯,隔空回应:“保证完成任务!”
……
楼倚霜寻来的时候,刚好撞见瑞恩希正追着一个断了胳膊的剑修要钱。
“你快给钱啦,不然我把你重新打骨折喔。”
“把我打骨折?你这细胳膊细腿恐怕不太行哟。要不这样,你叫一声好哥哥,我就给钱,叫不叫?”
他早就看着这小男巫追着各个病患四处要钱,软糯可爱得很,忍不住逗一下。
谁知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医修霎时间停下了动作。
灿阳躲进厚厚的云层,空气凝滞,树叶都不敢晃一下。
“要谁叫好哥哥?”
第56章 第 56 章(二更)
所有人噤声。
瑞恩希闻言, 两脚一并,站得板正,坦坦荡荡, 就差把“我是无辜的”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没有叫喔, 这回跟我没关系。
他直直盯着楼倚霜,见他扫了那剑修一眼,朝自己伸出手, 立马小跑过去攥住。
常年握剑的手掌稍显粗粝,摸上去像劲韧的竹节。瑞恩希悄悄摩挲了几下, 被楼倚霜发现后握紧了。
那剑修看着瑞恩希就这么跑过去和渡霜仙尊挨在一块, 还手拉着手,顿时心如死灰。
不是,你们……啊?
又对着边上看戏的众人挤眉弄眼:怎么不早说!早说他哪还会犯这个贱啊……
“咳咳, ”剑修见没人敢解救他, 抬起尚健在的另一只手摸了下鼻子,尴尬道:“仙尊, 误会, 都是误会!你看,银子,我立马就给了是吧?”
他把钱袋扔到一个医修怀里, “都是玩笑,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 该打, 哎哟,该打……”
楼倚霜面若冰霜, 只轻轻点了下头,这事就算揭过了。
剑修连滚带爬跑了。
瑞恩希也悄悄松了口气。
那细微的叹息声却被楼倚霜精准地捕捉到了。
“你叹什么气?难不成你还真想叫他好哥哥?”
瑞恩希瞪圆了眼睛, 这都什么呀?
楼倚霜真是越来越难哄了。
“不……”
他还没说完,便被楼倚霜下一句话打断:“不若你先叫我两声好哥哥?”
啊?
先前从赵乾坤三人的对话中得知楼倚霜已经活了六百多年了,他居然让自己叫他……哥哥?
“你都六百多岁……了……”
瑞恩希下意识吐槽一句,结果被楼倚霜微眯的狭长眸子一盯,立马软了下来,尾音走了调。
嘴唇好干啊,舔一舔呢……
疯狂眨眼睛,想着怎么找补。
他悄摸地一点点转动身体,朝着大路的方向。
“没!事!六百多岁正是闯的年纪,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老头好啊,老头他心善……”
跑!
赶紧跑!
骑上扫帚立马就飞走!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毫无破绽,要不说是逃跑高手。
坐在扫帚上,瑞恩希仍心有余悸,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给自己顺顺气。
简直惊悚。
这坑怎么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瑞恩希寻思着回头看看情况,结果——
楼倚霜就在他背后!
那么大一个人,悄无声息跟在他后面,而他连衣袂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声音都没有留意到。
瑞恩希浑身一软,差点从扫帚上跌下去。
楼倚霜御剑跟在瑞恩希身后,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
结果小家伙硬是半天不回头看一眼,防范意识还有待加强。
好半晌回头看了一眼,竟然被他吓得腿软,还好他及时上前把人扶住,不然就又要从扫帚上掉下去了。
怕瑞恩希再次掉下去,干脆把他捞过来坐在渡霜剑后面。
在瑞恩希担惊受怕之中,楼倚霜默不作声把“好哥哥”这一茬揭过了。
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六百多年的阅历作不得假,如果不是这六百年积德行善,他也遇不到瑞恩希。
楼倚霜并不在意-
比赛场地上。
这回瑞恩希的对手是一个穿着奇特的女修,一上来就活泼地和瑞恩希打招呼,搞得瑞恩希都不知道这是来打架了还是来交友了。
“相御派,黄池韵。”
女修介绍自己。
瑞恩希耳朵一溜号,听得模模糊糊,便也凭借着大胆的揣测,回了个结构相似的自我介绍。
“土豆派,瑞恩希。”
土豆,好吃!
黄池韵愣了一下,没说什么。
正式比赛的时候,她从兜里掏出来一只鬣狗。
那鬣狗长相和先前那尸兄有得一拼,龇牙咧嘴,露出能够把人骨头咬碎的牙齿。
瑞恩希稍稍后退了两步,心里想着如何应对。
突然,他灵机一动……
“嘬嘬——”
鬣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在瑞恩希脚边蹲下。
瑞恩希忍着对鬣狗丑相的害怕,撸了两把它的下巴和头顶。
鬣狗肉眼可见地变得温顺了起来,甚至躺了下去。
怎么就躺下去了?你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黄池韵急得连喊了好几声:“你打他呀,你动一动啊蠢狗!”
瑞恩希充耳不闻,掏包翻出几个甜枣,喂给鬣狗吃。
甜枣一下肚,鬣狗面目都和善了起来。
黄池韵:……
台下一片笑声。
黄池韵不得不唤出另一个动物。
一只青蛙从她手中跳下来,呱呱叫着。
“用你的毒素……”她还没说完,青蛙就自顾自地蹦跳到瑞恩希面前去。
黄池韵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呱呱今天如此听话,一定能拿下比赛!
然而高兴不过一瞬。
青蛙竟然也蹭到瑞恩希脚边支楞着身体求摸摸!
黄池韵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瑞恩希本想故技重施,结果见青蛙蹦蹦跳跳就往他身边跑来,再一看那绿不拉几似乎还冒着疙瘩的脸……
他实在下不去手!
侧过头权当没看见。
那青蛙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结果,似乎是感受到了瑞恩希的嫌弃,踩了一脚鬣狗,呱呱叫着跑回黄池韵身边,在她脚上蹭着。
瑞恩希听着这凄惨的声音,不会是哭了吧?
他想得的确没错。
黄池韵作为呱呱的主人,对它再熟悉不过,训练了这么久,就这?只觉得心如刀绞。
不免心中腹诽,这哭得像没了双亲一样的青蛙,能不能不要了,不就是没摸你么……
最后还不得不按耐住想发火的心,走到鬣狗身边,抓着颈环把死皮赖脸的鬣狗拖走。
脸都丢尽了!!
……
台下有人质疑:“这运气也太好了吧,看了他好几场了,每次都不战而胜,这有什么意义?”
立马就有人反驳:“不战而胜?你知道黄师姐有多厉害吗?他那鬣狗缠上你,你到了黄泉路上都还后怕!”
“能一下子把鬣狗震慑住,这瑞恩希实力不凡!”
“真的假的?”质疑那人半信半疑。
“而且运气不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老天爷赏饭吃,能怎么办。”
然而瑞恩希的运气并没有接着延续。
下一场比赛他便输了。
对手是个毒修,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比赛开始没多久,整个赛台便充满了毒障,瑞恩希不停催动护花铃才勉强保住性命。
最后护花铃快要失效,他谨记着楼倚霜说的打不过就认输,爽快地认了输。
翻身下赛台。
楚清游知道他这场对决的是一位毒修,便推脱了职务,过来守着。
瑞恩希一下来,他立马上去给他检查身体。
“没事啦,我用了护花铃,没有一点毒气跑进来的。”
楚清游用灵力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放心。
就在二人检查之时,边上挤过来两名女修,是先前口不择言那位合欢派女修带着自己的小师妹。
“等着,看姐上去送温暖,这时候的小男生最好拿下。”
她自信满满地走上前去,递出一封信。
瑞恩希本来在接受检查,突然眼前来了个漂亮姐姐,还递给他一封信。
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漂亮姐姐,便问:“交给谁?”
女修皱了皱眉,他以为自己是让他转交信件?
“给你的。”女修解释。
瑞恩希扣扣脑袋,给他的?
他接过信件,就要打开,突然顿住。
“我可以拆开看吗?”
“当然。”
你不拆开怎么当众接受我呢小弟弟。
楚清游抿着唇,看明白了这是想要做什么,他想要阻止,手都伸到空中了,最后又收回去。
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香香的信纸,瑞恩希闻了下,便仔细看信上的内容。
写的是花里胡哨的字体,一眼看上去的确好看,只是可惜瑞恩希看不懂。
他艰难地读着,不小心念出了声:“我,看不懂,你,金,看不懂,好,看不懂……”
还没看完,信件被人抽走!
那女修一手攥着信纸,一手拉着小师妹,愤愤道:“这人是个文盲,我们走!”
瑞恩希傻眼了。
“不是哇,你这个写得太奇怪了……”
楚清游噗嗤笑了。
最后瑞恩希气鼓鼓回到院子,等楼倚霜回来。
楼倚霜刚从裁判席抽身离开,回到房间坐在,瑞恩希就扑了上去,喋喋不休:
“有个漂亮姐姐递给我一封信,我打开一看,那个字和我学的根本不一样,然后我就看得特别慢,不小心念了出来,结果她突然把信纸抽走,还说我是个文盲……”
瑞恩希越说越委屈。
可抬头一看,楼倚霜竟然在笑!
他双手叉腰,“怎么回事?”
“不知道。”楼倚霜绷着唇。
瑞恩希两眼一眯,眉头微皱,显得既怀疑又倔强。
楼倚霜肯定知道,得把他嘴敲开。
心里正打着小九九,院子外突然传来越小满的叫喊声:
“师尊,不好,出事了!”
爱凑热闹的瑞恩希立马从楼倚霜腿上站起来,跑了出去。
谁知刚一走到院子门口,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抓着胳膊压住。
“干森莫!!”瑞恩希被压得胸腔难受,说不出话。
“你们放开他……”
越小满面露惊愕,显然也没想到,她刚一来到这院子,白玉京的人也到了。
两个壮汉,一个年迈的老爷子,直奔瑞恩希而去。
可惜她的话语没有起到效果,按住瑞恩希的人一点力没收。
瑞恩希面朝地,什么也看不见,双手被束缚,摸不到魔法棒,只能像泥鳅一样做着无谓的挣扎,“放开……”
“打狗也要看主人,二位,不觉得唐突吗?”
用灵力传出来的声音仿佛滔天洪水,一层层荡开,引得人浑身震颤。
第57章 第 57 章(一更)
楼倚霜出现在院中, 缓步徐行,站定在瑞恩希面前,伸出手。
因为被抓着胳膊压着, 瑞恩希只能看到身边光秃秃的地面和自己的鞋, 这时熟悉的手伸过来,眼前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费劲地抬起头,脖子又疼又酸, 双眸水雾雾的,满腔委屈。
再也不凑热闹了。
两个壮汉看了一眼另一个人, 得到同意的眼神, 才松了手上力道。
一感到力道减弱,瑞恩希立马挣扎了出来,刚抽出胳膊就把手放在楼倚霜的大掌之中。
他心有余悸地攥着楼倚霜的手, 两步并作一步, 跨到身形高大的白衣人身后,只露出一个金毛脑袋。
稍微喘了两口气, 立马狐假虎威起来:“就是就是, 一点也不礼貌。”
其中一个壮汉指着瑞恩希想要动手,被身后的老爷子拉住。
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出来打圆场:“呵呵,渡霜仙尊不要误会。”
“在下白玉京甄鸿才, 此行奉令来捉拿命案嫌疑犯,还请这位小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表面神色慈祥, 实际上说的话可一点也不含糊, 妥妥的笑面虎。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瑞恩希歪了歪头。
越小满赶紧来解释。
“师尊,宗门大比有人……没了。”她顾忌着死者是白玉京的弟子, 没敢说得太直白,“死者就是瑞恩希上一场的对手, 毒修慕朝。”
“他们的意思是,怀疑凶手是瑞恩希。”
瑞恩希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这下他听明白了。
他杀人?
还杀的那个毒修?
他吹牛都不敢这么吹。
“怎么可能?我……我根本打不过他!”
虽然很耻辱,但这是事实,要是能洗刷冤屈,他也不介意把屈辱摆出来看。
谁成想那甄鸿才竟然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打不过,总有人打得过嘛……”
“既然这样,那不妨请二位,都随我走一趟?”
还把脏水泼到楼倚霜身上。
好不要脸。
瑞恩希差点张牙舞爪咬上去,可惜被楼倚霜摁住了。
楼倚霜只是按着他的后脖颈捏了捏,瑞恩希便老实下来,乖乖站在他身边。
“并非盖棺定论,只是希望二位能稍加配合,如果二位真是冤枉,也好早日水落石出不是?”
“要我们无缘无故配合你,那你就得做好水落石出后大出血的准备。”
楼倚霜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事情发生,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但自证清白本就是对人清誉的污蔑,叫他拿出点诚意,把这件事变成协助破案,免得有人说闲话。
甄鸿才咬了咬牙:“行。”
“去看看情况。”楼倚霜示意瑞恩希和越小满。
身正不怕影子斜,楼倚霜不信有人能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还逍遥法外。
“师尊……”越小满有些担心。
反倒是瑞恩希看得开,有了楼倚霜给他撑腰,一下子就变得天不怕地不怕。
他朝越小满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行的端做的正,能出什么事?”
“那你……语言学的还挺好的。”
俗语都学上了。
“那可不。”
瑞恩希一边跟在楼倚霜屁股后面走,一边和越小满聊他是怎么在楼倚霜的逼迫下看书学习的。
一路上甄鸿才回头好几次,可惜瑞恩希讲得太入神,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只能皱着眉头转回头去接着带路。
越小满注意到了,也只偷笑。
甄鸿才人一路领他们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台上。
白玉京的审问台悬浮于缭绕云雾之间,宛如巨大的白玉盘,不负白玉京其名。台面有如明镜,周围栏杆均由白玉碧石镶嵌,尽显浮夸。
台上静谧如深夜,四大宗门的长老及大弟子纷纷到位,赵乾坤三人在内侧站立,与陈稳相近,连一向不受拘束的风与眠也倚靠栏杆而立,轻动折扇。
受到气氛感染,原本小嘴叭叭不停的瑞恩希也闭上了嘴,圆溜的眼睛四处转,打量众人。
虽然他看不出什么名堂。
最后在审问台中间停下。
面前一张白布,白布下是一具尸体。
甄鸿才令人揭开白布,让众人看了一眼,随后又盖上。
只一眼,便引起阵阵喧哗。
“死得这么惨啊,这才过了多久,脸都白成那样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怀疑是九重山那位干的?”
“看样子是……”
瑞恩希一听,忙摇头,“不是我干的,我打不过他。”
边上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男子指着他:“不是你干的?我家少爷向来行事低调,一心钻研制毒,从不与人结仇,刚在宗门大比上打败了你,转头就出了事。”
“不是你还能是谁?!”
撕心裂肺。
那人作势就要扑上来,好在风与眠示意另外两个弟子将他控制住。
“少爷?”
瑞恩希看他哭成那样,本来以为是相好的修士,可听这称谓,又不像。
风与眠不知何时走到瑞恩希身边。
“死的那个,慕朝,慕家的小少爷。”
他用折扇指了指,迅速收回,暗想好在是瑞恩希身后有个楼倚霜,换了常人,哪有争辩的机会。
那现在哭的这个,就是慕朝的小厮?
居然还可以带小厮到宗门!
但想到之前姜苦夏说白玉京收了许多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又觉得有点合理。
瑞恩希收回往前站的脚,半个身体藏在楼倚霜后面。
那小厮又说话了:“虽然你打不过我家少爷,可你们九重山,强者数不胜数,”眼神看向楼倚霜,几乎是明示,“想要我家少爷的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可我家少爷又做错了什么?我知道,你宗门大比连胜不容易,输了心中有气,但我家少爷也是凭实力一路赢上来的!你凭什么随随便便就夺走我家少爷的性命……”
一会气愤填膺,一会凄惨至极,颇引人动容。
原本躲在楼倚霜身后的瑞恩希立马就来气了。
“你怎么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你,你……”
瑞恩希词穷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去打一架。
这时他拉着的袖子动了一下,“上,咬他。”
“好!我——”瑞恩希撸起袖子就是干,刚跨出去两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我吗?”
伸出食指指向自己,一脸茫然。
楼倚霜浅笑了下。
他迈出一步,面向众人。
“诸位,在座各位都是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修行数年,见多识广,恐怕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各位也能明白此事蹊跷,所谓凶手,绝非一个小厮空口无凭可以断定的。”
“瑞恩希自比赛结束,便与我同在,我可以作证。至于对我的怀疑……”
“这么多年,想必诸位对在下也有一定的了解,欺压一个无名之辈,绝非君子之为。”
“渡霜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风与眠挺胸而出。
接着一些与楼倚霜有些交情的修士纷纷表示不认为楼倚霜做得出如此下流之事。
苍山长老更为直接:“口说无凭,单你一家之言就要判定谁是凶手,岂不成了你们的一言堂?”
“以后要再出点什么事,我们百口莫辩,人人自危,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说话做事,还是得讲证据。”
楼倚霜的名声在众多修士中数一数二,受他帮助者颇多,愿意为他说话的人也不在少数,眼见着势头愈演愈烈,甄鸿才站出来,打断众人。
“我们绝不是要污蔑渡霜仙尊和你的……,只不过眼下的情况,的确是你们最有嫌疑不是吗?”
有嫌疑就能随便断定凶手吗?
瑞恩希又想叽喳几句,只是还没站出来,就听见台下有人在尖叫。
“不好了!又有人死了——”
众人哗然!
纷纷交头接耳。
立马有人抬着两具尸体上来,身上鲜血还未流尽,颇为骇人。
尸体被放置在较远的地方,瑞恩希看不见具体样子,但莫名心中生出一些庆幸,这下总能洗清他们的嫌疑了吧?
居然怀疑是他们杀的人,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还要背上一条人命,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下一刻,有人来上报:
“死者一为琅玕音修,一为若耶溪剑修,唯独没有……九重山门。”
什么?!
瑞恩希下意识攥紧了楼倚霜的袖子。
这下坏了。
他的嫌疑洗清了。
但嫌疑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现在变成九重山门的了。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瑞恩希突然想起什么,悄悄拉了一下楼倚霜的袖子:“可不可以用你的回溯法看看?”
“不行。回溯法只能抽取活人的记忆,死了的,起不了效果。”
楼倚霜摇头,要是有用,他起先就用过了。
瑞恩希只好重新闭上嘴。
仔细听周围人的谈论。
“三大宗门都有人遇害,只有九重山例外,这恐怕……”
“虽然但是,这种栽赃的手段很常见啊,诸位不至于就这样被蒙蔽了吧?”
“可事实如此,谁费尽心思去栽赃一个宗门呢?”
“那音修今日早上和九重山门那个暴力音修对打,输得那么悲凉,还落得这么个下场,简直是惨绝人寰啊。”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若耶溪那名剑修,今日是不是刚打败了一个九重山的剑修?”
“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九重山不能忍自家弟子在比赛上受委屈,便做尽了下流之举,要不然那个金毛小子前几日怎么会赢得如此轻松?视他人性命如草芥,还自诩慈悲为怀,简直难以相信……”
“你嘴巴放干净点,没长脑子吗?这不明显有心人栽赃嫁祸的?”
“这伤口,这死状,看着像吸血鬼所为啊!”
两具尸体旁边有人突然大声说了一句。
正是方才抬来尸体的人。
瑞恩希和楼倚霜相视一眼。
“吸血鬼是何物?”
“听名字不像本土东西。”
“和之前传言中的狼人一样怪异。”
霎时间讨论声嗡然而起。
唯有瑞恩希脸色一白,似乎是被提醒到了一般,他跨前两步,揭开慕朝身上的白布。
那后颈处的伤口的确是吸血鬼的牙印!
只不过丧命不久,尸体还没有呈现出典型的惨白和干瘪,只是比一般尸体白了点。
刚才情绪激动,竟然没有注意到。
“你做什么!对尸体不敬,你……”
小厮连忙盖住尸体。
瑞恩希不理,只是倒回去拉了拉楼倚霜的袖子。
“真的是吸血鬼干的……他还没死?”
“没死……?”楼倚霜也诧异,“难道是断肠吻对他没有效果?”
“断肠吻是什么效果?”
“全身溃烂,里外皆是,直到中毒之人皮肉全无,丧命。”
“如果是这样……”瑞恩希仔细回想了一下,吸血鬼虽然和普通人不一样,对普通的药物免疫,但又不如亡灵法师彻底,毕竟亡灵法师浑身上下只有一副骨头架子,按理说有皮肉应该就会受药效中的皮肉之苦。
“断肠吻应该是有用的。”但他也不敢说得太绝对。
“或许是,另外的吸血鬼?”
“不太可能。你还记得我说我只在书上见过狼人吗?他们和吸血鬼一样,都在百年前被光明法师围捕过,现在还活着的异种,少之又少……”
继狼人之后他见到吸血鬼,本就感到极度惊讶,若再来一个吸血鬼……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一切推断都只是可能和不太可能。
没有人能下定论。
“难道是西境所为?故意挑起四大宗门的争端,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一直三缄其口的陈稳突然说话。
一语惊起千层浪。
第58章 第 58 章(二更)
陈稳此言一出, 原本惶恐、气氛的九重山弟子纷纷将矛头对准西境,竟然污蔑九重山,害得他们差点就要成为四大宗门的害虫, 简直不可饶恕。
纷纷讨论起了西境干这档子事的可能性和动机。
会不会是西境早有预谋想要渗透到东洲, 然后瓦解东洲原本是盟友的四大宗门,紧接着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对于那个陌生的领域, 他们只能用最恶劣的方式去揣测。
边上有其他宗门不知情的,一头雾水:“西境?西境是什么?”
“西境是我们这以外的另一个区域, 据说他们称我们为东洲, 吸血鬼就是那边来的。哦对了,先前传的沸沸扬扬的狼人,也是西境来的。”
“嘶, 我就觉得每个宗门一个受害者, 唯独九重山幸免于难,栽赃的痕迹太过明显……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到现在这个样子, 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了吧。看样子像西境那边要在咱们这挑起内乱……指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不是的啊……
西境又不是狼人和吸血鬼做主的!
西境生活的大多数也都是普通人啊。
“不是的不是的, 我们……”瑞恩希慌里慌张想要解释,突然愣了一下,下一刻指着先前提出吸血鬼的人说:“他怎么知道吸血鬼的?”
他把九重山走了个遍, 几乎人人他都说过话,这是他偷懒期间的伟大成就。
可刚才那人, 绝对不是九重山门的弟子!
更何况, 他一直说的是西境有异种,从未暴露过有吸血鬼来到了东洲。
他有问题!
“他有问题!”
楼倚霜闻言, 灵力化绳,将人束缚了起来, 直接隔空运到审问台中央。
审问台上立马静了下来,众人皆凝视那人。
“怎么回事?”
“不知道,看看吧……”
他落地之后直接趴在地上,四肢皆被灵力所缚,整个人匍匐在地,不停挣扎。
瑞恩希小声说了句:“像条虫子。”被楼倚霜敲了一下。
“讲正事。”
“噢噢。”瑞恩希本性难改,注意力容易走偏,但一经提醒,还是能走回正道。
他将注意力从那人的外形上收回来,转而去思考他做了些什么,脑中立马呈现了一条朦胧的线索。
“你从哪知道的吸血鬼?又是从哪知道被吸血鬼杀死的人呈现什么状态的?”
其实瑞恩希这时想岔了,他认定这人有问题,便完全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
但认真讲来,如果这人胡诌一个他从某地某人那里听来,瑞恩希是完全无法反驳的,因为他也拿不出证据证明除了异种和他就没有别的西境人来到东洲。
但幸好,这人竟也因为慌了神,没能静下心来,直接暴露了马脚。
“我,我……你管我从哪知道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伏在地上那人含糊的话语就像瑞恩希脑中的线索一样朦胧,可不知为何竟让他头脑昏沉,如重千金。
头好痛。
恍若置身于浓雾缭绕的密林之中,阳光从林窗投射下来,眼睁睁看着它就在不远处,可等他跌跌撞撞追寻过去,却什么也握不住,虚无的,飘渺的。
在那片浓雾密布的树林里,他好像看见了魔法学院的大门,猫头鹰尽忠职守地扮演着看门大爷的角色,而门卫则呼呼睡觉;又看见小镇上的神像,太阳女神面容慈和,怀着满腔爱意看向小镇居民;姐姐们欢舞着清唱着,如舞动的风铃,从他面前闪过……
那是他的来处。
他攥着楼倚霜袖子的手愈发用力。
全身都在用力。
明明大家都在努力地减少异种对普通居民的伤害,为了让所有人生活得更安心,不少前辈耗费心血耗尽一生与异种做斗争,才把他们限制到极少。
可他的来处却还是因为异种而被一些从未抵达、甚至对西境闻所未闻的人视作居心叵测之地。
无言的悲伤如潮涌,一阵接一阵。
蓦地,手心仿佛被羽毛尖挠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从他的手心酥酥麻麻传递到脑中。
他脑中一阵清响,仿佛教堂的钟声,刹那间,一切都连起来了。
“死者一为琅玕音修,一为若耶溪剑修,唯独没有……九重山门……”
“这伤口,这死状,看着像吸血鬼所为啊……”
“难道是西境所为?故意挑起四大宗门的争端,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那人狡辩的声音在他脑中盘桓,像一条金丝线,将一切一点都串联了起来。
头脑瞬间清明了起来。
“那就是有问题。”
“说不清楚那就换个问题,既然你能看出来受害者是吸血鬼所杀,为什么一直不说,憋了半天才故作惊讶喊出来?”
那人低着头,闻言目眦欲裂,僵硬着转头,喘气声极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转向甄鸿才,“长老,长老,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他们欺人太甚!”
眼见甄鸿才要上前搀扶起那名怪异的弟子,瑞恩希继续放大了声音道:“你要是回答不出来,我可以再换一个问题。”
“为什么贸然把尸体搬过来?不知道出事之后的事发现场很重要吗?”
“为什么上来通报时不单单交代了受害者的身份来源,还要特意强调一句唯独没有九重山的?”
“你想要做什么?”
那人仿佛被一道道问题敲碎了骨头,直接瘫在地上,像一只精疲力尽的老黄狗,大口喘着气。
瑞恩希说完,将所有疑点指出来,胸口那颗心脏却异常地跳动着,又快又猛,如同密集而猛烈的鼓点,几乎快要让他心悸而亡。
一阵后怕。
如果他像以往一样对什么都不上心,出了事情也只想摆脱嫌疑,将自己抽身出去,恐怕在听到还有人受害时,他就放空了大脑,去庆祝自己无罪释放了。
若真是那样,他就不可能留意到这一切细微的不合理的地方,更不可能将它们串联起来,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断。
他猛地抬头,撞进楼倚霜那平静如潭水的双眸,缓缓开口:“他们想做什么?”
楼倚霜捏了捏瑞恩希的手心,将他的脑袋放在怀里,抚开黑熊精,在他头顶轻轻落下一吻。
旋即抬头,楼倚霜正声道:“的确有人意图挑起争端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声音在灵力的助推下传遍了整个审问台,似乎比音修的音浪更有穿透力。
“只不过……”
话音未落,突见一只棕鸟穿出人群,是彼时抬来两具尸体二人中的另一人。
他要跑!
楼倚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掷出渡霜剑,渡霜剑疾如闪电,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将那人钉在地上。
渡霜剑穿过那人大腿,插入地中,闪烁着寒光。
众人皆震惊于渡霜仙尊竟有如此反应力与修为。
一阵鸟鸣惊扰了众人,让他们回过神来。
那飞走的棕鸟竟然被一只黑猫叼在嘴里!
黑猫大摇大摆走向瑞恩希。
瑞恩希摸了摸黑熊精的脑袋,“干的漂亮。”
他捉住那棕色的鸟,是一只猫头鹰,嘴里叼着一封信。
那信他一上手便知来自西境。
猫头鹰死死叼着不肯松嘴,最后被瑞恩希敲了好几次脑门,敲得它都晕乎乎的了,才终于吐出信件。
展开信件,上面写着:【任务完成,但发展有异!】
信上内容出乎意料使用东洲话写的。
他将信递给楼倚霜,楼倚霜看过之后转手递给甄鸿才。
最后这信在各门派长老手中绕了一大圈,回到了瑞恩希手上。
猫头鹰还在挣扎。
楼倚霜从瑞恩希手中拿走信,用灵力抹掉后半句话,塞回原本的信封中,又用灵力抹去信封的褶皱。
最后交还给了猫头鹰。
猫头鹰重新叼着信封,黑溜溜的眼珠子透露着这只鸟禽最朴素的怀疑。
“让他飞吧。”楼倚霜对瑞恩希说。
瑞恩希一知半解地放飞了猫头鹰。
“噢噢。”
楼倚霜想要……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瓦罐里面捉王八?
他正纳闷着,就听见楼倚霜继续用灵力传播声音:“只不过,诸位也看见了,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另有其人。”
第59章 第 59 章
“看看他们的牙齿。”瑞恩希拉了下楼倚霜的袖子, 交代他去确认一下。
西境的异种想要和东洲本土人士达成合作,要么有利益纠葛,要么就是……
谁知这一句话似乎是触及了雷区一般, 趴在地下的二人霎时浑身抗拒地往后爬行, 有如上岸离水的鱼,好不难堪。
周围站着的几人被他二人突如其来的抗拒吓得往外退了两步。
好在他们浑身被楼倚霜的灵力所舒束缚,即使挣扎, 也是无谓的。
楼倚霜拂袖曲腿蹲下,刚伸出手, 就被甄鸿才拦住, “这恐怕不……”
然而楼倚霜全然未将他放在眼底,径直卸掉了其中一人的下巴,捏着那人的下颌, 一用力, 强行令其露出牙齿。
两颗突兀的獠牙。
另一人同样。
“果然是这样。”瑞恩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被人当成养分了还那么忠诚给人做事……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他又拉了拉楼倚霜, 想不起来了。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楼倚霜抽出蚕丝手帕将接触过那二人的手指一一擦拭干净, 又听见瑞恩希的问题,只能认命地给小男巫当活人字典。
“他们被吸血鬼吸走了大部分血,但并没有完成初拥, 留了点血液供他们过几天,应该没几天就要死翘翘了。”
周围人不解, 瑞恩希想起他们还不了解情况, 便小声解释了下。
“没有完成初拥是因为……末代的吸血鬼已经不具有这种能力了。”
“什么意思?”
年轻些的弟子,包括赵乾坤等人, 小声低语着,而年岁较大阅历更丰富的长老们则陷入了沉默。
这场从头到尾的设计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首先杀害和瑞恩希比赛并取胜的白玉京弟子, 一是通过瑞恩希实力差劲甩锅给与他交好的渡霜仙尊,二是借助受害者白玉京弟子的身份将此事闹大。
当所有人聚集在审问台,开始针对白玉京一言堂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时,又安排人上来通报另外两个宗门同样有人遇害,直接引导舆论把矛头对准九重山,引起内讧。
然而到这里幕后主使的阴谋并没有结束。
通过“意外”的发现,推出众人还不甚了解的西境,并明里暗里强调西境打着不为人知的算盘。
若是常人,即使发现了端倪也无法理解最后一步的异常,在他们眼中异种即西境。对于不了解西境的人,在被煽动的排外和自以为看透阴谋的沾沾自喜两种情绪推动下,自然而然对西境发难。
在了解西境、抵达西境之前,先蒙上了黑色的阴影。日后有心人再加以挑拨,安静了百年的东洲恐怕又要陷入腥风血雨的争斗。
而在这一场为他们量身而作的阳谋中,九重山被算计的明明白白。不仅先是将九重山陷于众矢之的挑起四大宗门内部矛盾,还算计着……
九重山想要洗清嫌疑,必然会帮着抹黑西境,沦为这场计谋中最锋利的刀。甚至是渡霜仙尊,也要为了保全宗门而嫁祸那片未知之地。
然而做局人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的是,人情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计谋中最关键的二人压根没有一般人的思维。非但如此,还在短短半年时间,建立起了坚不可摧的情谊。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
不对!
瑞恩希突然颤了一下,常人将西境与异种混为一谈可以解释为不了解情况而心生恐惧所致,可九重山众人对西境或多或少有一定了解……
有人在浑水摸鱼。
瑞恩希和楼倚霜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怀疑。
这时风与眠站出来主持了场面。
“既已水落石出,各位也不必在审问台继续耗着了,接下来的宗门大比,如无意外,照常进行,感谢各位的关注和见证。”
对于白玉京的人而言,当务之急是把辛苦揽来的宗门大比顺利完成。
被召集来的众人陆陆续续散去。
甄鸿才却提出了异议:“如何就能确认九重山门没有和那所谓的吸血鬼勾结?万一这一切就是他们做局的?”
“毕竟刚才可是他们两个一阵推理,牵着你们的鼻子走。”
他神色鄙夷。
本意是重新审视九重山门的可能性,结果却激起群愤。
“蠢货。”
“老夫可不是脑子空空只会跟着别人思路走的人,至于谁是,呵呵。”苍山长老放下这句话,带着自己宝贝徒儿走了。
“你不会是不想给好处了吧?事先说好如果我不是凶手,你要大出血的。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强行怀疑我们吧?”
瑞恩希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直白地把怀疑说了出来。
甄鸿才直接老脸一红,“你,你!”
“既然是甄长老应许的,白玉京必然不会言而无信,”风与眠和瑞恩希对视一眼,一双多情桃花眼流转,“那就这样,宗门大比之后,额外开放五个秘境名额给九重山门如何?”
“同样的,出于对琅玕和若耶溪弟子受害一事的同情,我们也愿意给每个宗门额外开发三个名额,权当我白玉京管下不严的赔罪。”
秘境名额本是宗门大比的最大奖赏,算下来也是价值不菲,琅玕和若耶溪自然没有异议。
“不错不错。”瑞恩希有点小得意地看向楼倚霜,我厉害吧?
楼倚霜只含笑看着他。
而风与眠那边,拿着折扇看起来无甚威胁的风与眠折扇收拢,长臂一伸,“甄长老,议事堂,请?”
声音看似礼貌,实则充满威胁。
听到这句话,瑞恩希微张了双唇,有些惊愕,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如自己猜测那般。
他偏头看向楼倚霜。
楼倚霜轻轻颔首。
原来这个甄鸿才也是个坏家伙!
难怪总是阻拦他们办事。
“走吧。”楼倚霜拍了拍他的后背。
事情显然没有结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此为止。
“嗯嗯。”边走边回头,只见得白玉京的一些人围了上去,将甄鸿才那老头围得水泄不通,下了审问台,果然听见打斗声。
想来应该是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不过,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心里默默揣测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便直接问了楼倚霜。
“甄鸿才,璩国甄家,和慕家向来是世仇,从朝堂争到修真界。这次宗门大比据说就是甄家强行揽过去的,秘境也是由甄家出。”
顿了一下,楼倚霜又补充了句,“前任国师是慕家的一位长者,据说卸了国师一职后一直在闭关。”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瑞恩希惊呼:“那……先前你们说的不明来历的新任国师,很有可能来自西境?!”
“而甄家和新任国师勾结……?”
楼倚霜点头。
瑞恩希惊讶了片刻,突然想到了点别的。
“那你当初提出要让他们大出血,不会是你早就猜到了他有问题才说的吧?”
楼倚霜只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瑞恩希气得跺脚,“我真的在担心欸。”
“没事,我们小瑞恩希聪明绝顶,没有旁人的暗示也能拨开迷雾,看清真相。”
瑞恩希被夸得有些飘飘然,自然就不再追究楼倚霜的错。
只不过……
原来有没能掌握的信息真的会让人在事情中迷茫不已,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所以其实,他先前能推理出那么多,无非是因为他占据了有力的条件,他对西境的了解比东洲人多才能在其他人一头雾水的时候靠着自己的认知发现端倪。
如果没有他,没有他事先给其他人的讲述,所有人真的会错过疑点,按照幕后主使的设想一步步走歪。
只是可惜,多了他这个变数。
他庆幸地叹了口气。
突然听见身边人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学我?”瑞恩希半眯着眼,凑到楼倚霜面前,用“十分危险”的眼神凝视他。
“没学。”
“学了。”
“我只是感慨,还好所谓的异种也是一群大脑不发达的生物。”他避开学没学的问题,浅笑着,“在东洲耍计谋……班门弄斧。”
连刚刚来东洲学了半年书的瑞恩希,看了几本权谋小说,都能东拼西凑把他们的问题找出来。
更何况其他千年老狐狸?
为何审问台上叽叽喳喳的多是年轻修士,自然是因为阅历多些的前辈早就被各种阴谋阳谋腌入味了。
他看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是宠溺地看向瑞恩希。
“瑞恩希比他们聪明多了。”
被夸奖第二次的瑞恩希吸了吸脸颊,抑制住自己的嘴角。
走路都打窜,像是走在软绵绵的云上。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缉拿真正的凶手归案?”瑞恩希学着看过的悬疑话本子说话。
他记得楼倚霜刻意放走了那只猫头鹰,肯定会顺着猫头鹰追过去。
“不急,猫头鹰还没飞到。”
“哦哦。”瑞恩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西境的传信方式的确比东洲落后许多,东洲这边一道灵讯传过去,立马就能接收,不管是救人救灾,都很及时,而西境那边,猫头鹰都飞得吐舌头了也赶不上灵讯的速度。
“等等——”
“差点忘记了!”
他才想起来。
“九重山有人在浑水摸鱼。”
“我听着当时所有人本来都在讨论吸血鬼,突然就开始怀疑是西境挑拨离间……”
贴着楼倚霜耳边说话,小声的,神神秘秘的。
不仅白玉京有人和异种勾结,九重山似乎也……
楼倚霜狭长的眸子微眯。
的确如此。
“好。”他奖励似的摸了摸瑞恩希的脑袋。
白玉京已经在清理门户,九重山也快了。
大片的云层飘浮在白玉京上空,投射下绵延的阴影。
路上三三两两的人成群结队离去。
九重山的弟子对栽赃嫁祸之人明里暗里骂个不停。
赵乾坤、越小满和楚清游,连带着陈稳,四人走成一排。
赵乾坤和越小满你一言我一语言辞犀利地谩骂着,跟唱二人转似的。
而安静的楚清游却嗅了下空气,侧身低声问道:“陈弟兄,你身上怎么,似乎有一股味道……”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越小满紧急拉住。
越小满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内敛少话的师弟居然会说出这种令人尴尬的话,原本和赵乾坤聊得热火朝天的她立马就撂下话茬,拉住楚清游,低头,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师弟你干什么呢……这是能说的吗?”
“不是,我的意……”
越小满仍是拉住楚清游。
“别说了。”又安抚陈稳,“没事没事,他,乱说的,哈哈。”
从她的方向看去,刚好看见陈稳的脸色,似乎颇为愧赧,夹杂着几分尴尬。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们什么时候去追吸血鬼呀?”
到了院子里, 瑞恩希又问了一遍。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对吸血鬼哼哼哈嘿了。
谁让他们异种在西境整天干杀人越货的事,来了东洲竟然还污蔑西境,差点害的东洲人对西境有不美好的初印象。
然而楼倚霜只说:“不急, 还早。”
顺手帮瑞恩希理了理审问台上弄乱的头发。
“哦哦, 好吧。”瑞恩希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办法。
进了屋内,他坐在可以摇动的木椅上,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透彻,越想越兴奋。
突然, 他脸上笑容僵滞了一下, 旋即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给学院丢脸了……该让姐姐们来的,她们都比我厉害!”
时刻留意着小男巫的楼倚霜安慰道:“你也很厉害了。”
闻言,瑞恩希脸上飘过一丝绯红, 也是, 他好歹也赢了三场呢。
但又不知道在哪里去学的含蓄内敛,捏着衣角扭捏:“真的吗?”
“你把他们都笑死了。”楼倚霜促狭。
瑞恩希原本抑制不住扬起的嘴角立马垮了下来, “!”
他吭哧吭哧挪着不轻的摇摇椅到桌边, 背对着楼倚霜,倔强的背影刻着:我再也不理你了!
却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
瑞恩希双手抱胸,小脸高高昂着。
哼哼。
好半晌, 没有等到身后人来道歉,而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瑞恩希自个也忘了生气。
他的视线被桌上放着的一篮子青色水果吸引了过去。
淡青的圆枣, 个头快赶上一人拳头那么大, 果皮上还挂着莹莹的水珠。
瑞恩希吞了吞口水,拿了一个, 咬一口,清脆甘甜, 一点果酸味都没有。
好吃。
东洲真是人杰地灵,不知道是哪一块沃土种出了这么好吃的甜果子。西境那边好吃的浆果都要他们自己到魔兽出没的森林里去寻觅。
瑞恩希一口气吃了半篮子,果核吐在桌上都堆成了小山。
看着棕褐色的果核,他突然灵机一动。
不过,好像有点不够……
给黑熊精吃?
他递到黑熊精嘴边,黑熊精闻了闻,扭头跑了。
这个不行。
那……楼倚霜?
瑞恩希转身,不行,不给他吃,又转回来。
但是……算了。
“楼倚霜,吃甜果子吗?”
他捧着十几个圆枣,献宝似的送到楼倚霜面前。
楼倚霜不解其意,小家伙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稍稍拧了下眉,又见瑞恩希一双绿眸水汪汪的,满是诚挚,只好答应了。
他起身坐到桌边,和瑞恩希挨着。
看着桌上一堆的果核,哭笑不得。
非但如此,他刚吃完一个,瑞恩希就迫不及待地把果核抢去,放在水盆里清洗干净。
然后睁着双大眼睛继续等着他吐果核。
楼倚霜感觉自己不是在吃圆枣,而是在充当自动剥果皮果肉机器。
但他什么都没说,任由瑞恩希的奇思妙想发酵。
等楼倚霜将剩下半篮子果子吃完,瑞恩希终于满意地把所有洗干净的果核收集起来,然后用魔法棒施法,将每一个果核都打了个洞。
他突然在小包里翻找起来,却什么都没找到。
线呢?
他以前经常把衣服摔坏,挂破,老师为了方便就在他的小包里放了针线,便于随时缝缝补补。
不过,好像的确过去很久了,他已经用不上了。
小包里的针线也找不到了。
算了算了。
瑞恩希努力想了下,眼前一亮。
衣服上这不都是现成的嘛。
他用魔法棒对准衣服上他精挑细选的金丝,一道灵光闪过,金丝哗啦啦地飞了出来。
紧接着继续用魔法将果核挨个串进丝线里面。
七八个为一组,串了好几组。
最后把所有的果核都拴在同一条金丝上面,拎着最上面的金丝一抖,下面的果核立即发出哗哗的声音。
干净,清脆,像是山泉水撞击在石头上,反复拍打。
如同有魔力的乐声,音符在他骨头上跳动,令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以前他刚到魔法学院,吃了姐姐们给他摘回来的甜浆果时,留恋温情的他舍不得扔掉果核,姐姐们便教他做了这么个简单的乐器挂在窗户边上,风一吹,声音可好听了。
只是那时的果核大小不一,品种也不一样,不如现在这个看起来美观。
瑞恩希讨赏般骄傲地望着楼倚霜,又在他耳边抖了抖果核乐器。
楼倚霜低头浅笑了下,抬起头来认真点评:“像脑子进水的声音。”
“……?”瑞恩希脑袋上面冒着俩问号。
“哼。没品位的楼倚霜。”瑞恩希把果核拎走,挂在窗户上。
“不像吗?”楼倚霜一副正经的神色。
“……”瑞恩希细细想了下,刚好窗外一阵风出来,果核哗啦啦地响起来,“……像。”
“那不就是了,好不讲理的瑞恩希。”
楼倚霜弹了一下瑞恩希帽子尖尖的吊坠。
结果瑞恩希双目瞪得浑圆,“我不讲理?”
那神情,仿佛楼倚霜再说一遍他不讲理,他能直接扑上去咬他糊他一脸口水一般。
楼倚霜含笑,举起双手。
“我不讲理,我不讲理。”
瑞恩希这才哼了一声,钻到楼倚霜怀里。
晚上,月色溶溶。
清风徐徐,床边的果核相互碰撞挤压,时而发出点点温响。
瑞恩希躺下楼倚霜身边,手指卷着楼倚霜的长发,绕上几圈,再啪地一下放开,让柔韧的长发弹回去。
如此多回,他终于是没忍住,又问了句:“楼倚霜,我们什么时候去……”
“先睡觉。”楼倚霜将自己的头发拿走,再把瑞恩希强行摆正,“睡醒再说。”
瑞恩希躺得板正,心里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月色渐渐淡了,房间一片漆黑,睡意慢慢爬上大脑,没一会,瑞恩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哼哼两声,应该是在做梦。
这时,楼倚霜起身。
躺下时他本就和衣而眠,起床后无需再加衣服。
他只是替瑞恩希掖了掖被角,虽说已经开春,但春寒料峭,天气还稍有些寒冷,尤其是夜里。瑞恩希睡觉不老实,容易掀被子,会着凉。
随后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压在茶杯下面。
房门哐啷一声,落定。
……
瑞恩希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搭手到楼倚霜身上……
等等——
瑞恩希摸了几下,没摸着。
难道是记错方向了?
他又转身朝后面,继续伸手摸,在床面上找了好几下,都没有找到那个本该凸起的搭手好归宿。
“???”
他迷蒙地睁开眼,坐起身,却发现左右两边都没人。
天亮了人走了?
也没有啊。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肉,疼,不是做梦。
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楼倚霜肯定背着他偷偷去找吸血鬼了!
他滑下床,叫了几声楼倚霜的名字,果然没有人回应。
短暂地思考了片刻,他立马胡乱穿上外衣,挂上小包,准备出门。
手刚触及房门,突然想起黑熊精,转头一看,黑猫趴在床尾,蜷成一团,睡得正香,沉默了一瞬,他决定不打扰黑熊精睡觉。
小心地推开房门,又小心地合上门。
转身正要走——
院子大门处,陈稳走来。
天还黑着,没错呀。
他怎么大半夜来这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
瑞恩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毛毛的,可能是天太黑,夜太寂静。
却见陈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仙尊恐怕是回不来了,小公子……”
“你说什么呢。”瑞恩希一听就不高兴了,他怎么能说胡话。本来楼倚霜抛下他一个人出去就很让他不满意了,即使是熟悉的陈稳,他也维持不住好脸色。
小脸板得像严厉的老师,眼尾下垂着,隐隐还带着些气恼。
陈稳被打断话,却不气不恼,反而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小公子,楼倚霜他有什么好的。他只会把你赶出房间,日日要你苦练,连你哭了,也不放过你……”
“要你管!”
虽然他自己时常对楼倚霜的“独裁”感到不满,但那也只能他说,谁允许陈稳他一个不了解楼倚霜的人说了!
护犊子得很。
“你赶紧让开,我有正事……”
有急事要做,瑞恩希也没有以往那般的好脾气了。
他气冲冲地要出去,却被陈稳拦住。
“小公子,非要我明说你才听得懂么。楼倚霜,他,回不来了。”
瑞恩希霎时瞪大了眼。
方才急着出去,竟忽视了陈稳话中之意,这次却是明白了过来。
“你……”他满眼写着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陈稳诡异地笑着,“反正大家都一样烂,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谁能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陈稳,居然说出这种话。
瑞恩希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印象里,陈稳是个腼腆少语、勤恳修行的人,怎么会和那些异种混在了一起?
“你怎么变成这样……”
瑞恩希呢喃出声。
“我怎么变成这样?”陈稳大笑出声,伸手想要捉住瑞恩希的手,被躲开,眼色立马沉了下去,“我们才是一类人啊小公子,你忘了吗,你被迫按照楼倚霜的要求和速度学习那些繁重的课业,整日得不到休息,你不也埋怨得不行么。”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楼倚霜他是天才,可你不是,他用天才的标准要求你,你做不到,所以你哭了。我多么能理解你啊!我们是同类啊!”
“他们稍加练习就能力拔山兮气盖世,而我们这些小喽啰没日没夜苦练都赶不上他们一丝一毫,连他们其乐融融吃元宵的时候,我也在学,我也在练,可我终究只是学仆……”
“楼倚霜自以为开恩地让我来宗门大比,是善心大发吗,不是,是施舍,是羞辱……”
他突然埋上前一步,快要和瑞恩希贴上了,双目涌上鲜血。
“你凭什么坐在他们中间!你为什么安安稳稳地和一群自视甚高的天才坐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自卑!”
瑞恩希被吓得连连后退,握着扫帚不知所措。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稳脸上出现短暂的愕然,而后被暴戾取代,“听不懂没关系,跟我走,我们离开九重山……”
“不要碰我!”
瑞恩希推开陈稳,疯了,他肯定是疯了,要是没疯,原本安静的陈稳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要去找楼倚霜,他不能和陈稳在这里浪费时间。
跨上扫帚,他准备起飞,却被陈稳抓住胳膊。
细嫩的肌肤瞬间泛上血色。
瑞恩希咬牙忍着不叫疼,用魔法棒施了个简单的火球术,将人逼退。
陈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捉住瑞恩希的扫帚,让他想飞也飞不了。
“放开……”瑞恩希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一时想快点见到楼倚霜,二是陈稳现在这疯疯癫癫的状态,着实令他心生恐惧。
陈稳伸手摸了下瑞恩希的脸。
瑞恩希心跳得像是密集的雨点,连忙偏头躲开。
一连用了好几个咒语,都被陈稳躲开了。
怎么能这样……
许是急中生智,他突然想起小包里还有楼倚霜给他准备的宗门大比上用的保命家伙。
那个镇魂塔!
短短一刹那,镇魂塔膨大数倍,发出声声嗡鸣,生生将陈稳笼罩在其中。
原本悠闲调戏瑞恩希的陈稳这下也免不了心慌,楼倚霜竟然给瑞恩希准备了这种法宝……
他取出命剑狂砍数下,却见那透着金色的镇魂塔纹丝不动,最后在镇魂塔的作用下迫不得已跪在地上,捂着头,痛苦不已。
“小公子,你快把他打开……只是些许玩笑,呃啊!”
全然不见先前那副稳操胜算的模样。
瑞恩希不理他,趁此机会,赶紧催动扫帚,飞上了天。
心有余悸。
陈稳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心里不平衡,就做出背叛宗门的事?
瑞恩希实在不能理解。
他也是学院里的后腿,但也不见他嫉妒怨恨过哪个考第一的天才。
他只会求着嚎着让人家给他透点老师容易抽考的题的答案。
他和陈稳才不是一类人。
天空一片苍茫,树梢之间鸟儿早已休憩,乱跳的心似乎是担心吵到夜晚休息的生灵,在飞行数里之后,也逐渐安稳下来。
好不容把心重新揣回肚子里,瑞恩希决定不再去想陈稳的事情,等楼倚霜回来,一定能处理好的。
楼倚霜……
楼倚霜我来啦!
——桌上的纸条就这样被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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