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此时已入了秋, 秋日疏朗,风已住了,云还在徐行。


    峰上树影绰绰, 保持着沉默, 寂寥无声。


    楼倚霜在议事堂绊了脚,来时讲堂弟子们已散去,他见人不在, 立即用了个简单的推演术,算到瑞恩希正在周围有水之地。


    他便向小花园走来。


    彼时他心里还存着几分愧疚, 因为来晚了, 怕瑞恩希怪罪。


    小家伙娇里娇气,等一会必然要生气,待会一去就能看到小家伙叉着腰, 撅着嘴, 满脸不高兴。


    当他踏入小花园,隐约看到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 他莫名心中一骇, 加紧了步伐,唯恐那二人中恰有瑞恩希。


    走近了些,看着熟悉的青衫, 楼倚霜知晓是自己的小徒弟楚清游,即使在楚清游的身影之后露出了瑞恩希的帽尖, 他心里也安稳了些。


    楚清游先前对瑞恩希剑拔弩张, 现在能坐下来好好交谈,也算一件幸事。


    瑞恩希总有这样的本领。


    谁知他这心还没在胸口揣稳, 就猛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楚清游在喂瑞恩希吃饭。


    瑞恩希就着楚清游的手吃饭。


    张嘴含住汤匙,将药粥一口吞下, 樱粉的唇瓣被热粥打湿,晶莹湿润,吐息之间似乎还冒着热气,一双可爱的圆眼镜眯成了弯月,看起来舒服极了。


    楼倚霜顿觉手脚发凉。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朗朗秋日之下,楼倚霜素衣长袍,长身而立,宽大的袖口内,被誉为剑道第一人的渡霜仙尊,拿剑的手六百年来第一次不稳,是百年前封印魔族也未曾有过的颤。


    心中有如灌汤,一碗滚烫的热油浇下去,那点柔软之处瞬间肿胀,不觉得疼,倒是酸得厉害,似乎在冒小水泡。


    前几日还坐在他面前,由他一口一口喂着饭,今日就坐到了别人面前,吃着别人喂的饭。


    原来谁都能喂么。


    还是说,谁都一样。


    无端泛出许多心思。


    庆幸衣衫繁重,将一切都收敛于内。


    瑞恩希小嘴张着,僵着脖子探头去看。


    圆溜的眼睛珠子一动不动,像是被人施了魔咒。


    在他呆滞这一瞬,楼倚霜已经走来,带着一身萧索气息。


    瑞恩希不知怎的竟被楼倚霜这一声斥问和大步行进的动作吓得生出三分心虚来。


    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红杏出墙还要顾忌着主人不高兴。


    楼倚霜的脚步声渐重,山雨欲来。


    瑞恩希合拢了嘴,微微抿着。


    心跳骤然加快,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他心虚什么?明明是楼倚霜把他送去上课,又不及时来接他,而他的飞天扫帚又被楼倚霜撞坏了,只能当一只走地鸟,昨日他思索着要找扫地修士买下那把梦中情帚还被他阻止了。


    今日他饿了这么久的肚子,他害怕什么?


    都怪楼倚霜!


    如此想着,瑞恩希心里那点心虚顿时转换成了数十倍的委屈,像沾了水的棉花一样,又大又重,塞得难受。


    楼倚霜刚走到他面前,瑞恩希便小嘴一撇,哇的开始掉小珍珠!


    “哇啊呜呜呜她不给我饭吃……”


    声泪俱下,委屈得不行。


    滚滚的泪水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往下掉,比秋日里骤雨还大颗。


    楚清游当即就要抬手替他拂去泪水,却被楼倚霜不动声色挡住。


    “师尊?”楚清游站起来。


    楼倚霜微微点了下头,便没再搭理楚清游,而是把目光都放在了瑞恩希身上。


    他稍稍弯起手指,食指骨节勾走瑞恩希脸颊上的眼泪,还没抹干净,就被瑞恩希捉住手腕,张嘴嗷地咬在了手指上。


    楼倚霜微怔,下意识想要抽出手指,余光瞥到楚清游端着碗在旁边站着,不知怎么想的,也就任由瑞恩希叼了去。


    瑞恩希脸上泪水头发糊了一片,楼倚霜伸出另一只手替瑞恩希拨开挡眼的金色碎发,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谁不给小瑞恩希饭吃?”


    小瑞恩希眼睛还模糊着,听着楼倚霜变柔和的声音,心里估摸楼倚霜应当没有生气了,才放开楼倚霜的手指,哆哆嗦嗦开口:


    “老师,不让我吃饭,故意要我饿肚子。”


    楼倚霜知晓他说的是姜苦夏,只是他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听说过自己师姐干出过克扣学生餐食的事情,都有些出乎意料,不免怀疑起了瑞恩希。


    “你做了什么?”


    “你不信任我?”瑞恩希更觉得委屈了。


    楼倚霜一听瑞恩希倒打一耙,便更明晰是瑞恩希干了什么坏事他几乎是哄骗地说:“怎么会?小瑞恩希生性乖张,行事随心,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掀桌,我当然信你。”


    楚清游深情愕然,师尊这说的,哪是什么好话,想要开口为瑞恩希辩解两句,却被楼倚霜淡然看了一眼,只好闭上了嘴。


    瑞恩希不知道什么是“乖张”,但听到一个“乖”字,理所当然觉得是在夸他。


    楼倚霜看透了他这一副神色,又问:“做了什么?”


    瑞恩希抽了抽鼻子,道:“……睡觉。”


    “睡了多久?”楼倚霜了解师姐的性子,也了解瑞恩希的性子。


    果不其然,问到这个问题,瑞恩希脸上飘上了绯云,他有些不好意思。


    “一上午……吧。”


    “听课了吗?”


    “没。”


    “一点没听?”


    “嗯……”


    楼倚霜沉默了。


    猜到瑞恩希必然睡了不短时间,但一整个上午都睡过去,唉……


    一个“该”字在喉口滚了又滚,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他从楚清游手中接过粥碗,搅了两下。


    “忙你的去吧。”他转头对楚清游说。


    楚清游见在楼倚霜来后一直刻意秉着笑,听到楼倚霜这话,却笑不下去了。


    他做的热粥,却要被师尊拿去献佛。


    “是,师尊。”


    走出亭子,楚清游回首看了一眼,一向少言寡语的渡霜仙尊挽起衣袖为眼前人侍弄热粥,一副洗手作羹汤的模样,而享受这一切的少年全然不觉得有何不妥,还是先前那一副餍足的神情。


    楚清游站了又站,像是一座不能移动的望石,思绪复杂混乱。直到楼倚霜再度注意到他,短暂地投来目光,他才抬脚离去,一阵慌乱。


    “明天还要去吗?”瑞恩希嘴里含着粥,担心问道。


    楼倚霜点头。


    瑞恩希一下子瘫软下来。


    楼倚霜舀了一勺粥递到瑞恩希面前,瑞恩希又倔强地坐起来。


    吃完之后楼倚霜将人领回家。


    瑞恩希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结果楼倚霜说“既然上午已经睡够了,下午便将四书五经念了”,一句话让瑞恩希哀嚎不已,但衣食住行都掌握在楼倚霜手里,瑞恩希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不敢真的反抗。


    楼倚霜讲“大道”,瑞恩希说“小偷”;楼倚霜讲“旧礼”,瑞恩希说“新衣”。


    最后在落日时分逃走,用晚饭,睡觉。


    躺在床上,楼倚霜告诉他明日还要去听课。过一下午的折磨,瑞恩希没再拒绝,只觉得去讲堂摸鱼比在含霜府念书轻松多了。


    他翻了个身,将被子全部裹走。


    翌日,瑞恩希本想继续坐在他美好的角落位置,结果刚一落地,姜苦夏和楼倚霜就手把手把他拎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他一抬头,就看见姜苦夏对着他笑。


    天啦噜。


    赶紧把头低下。


    桌上摆着宣纸,砚台,还有干净的毛笔。


    昨日楼倚霜给他讲了如何使用这些工具,为了不睡着,他灵机一动,准备洗笔研墨,找点事情干。


    他到了点水到砚台里,取出一根墨条,小心翼翼地在砚台里研磨,一切正常,就是最后取出墨条时不小心甩了一下。


    瑞恩希立马检查身上衣服,尤其是外面的袍子。


    他的衣服是黑棕色的,染上墨到不明显,但外面的袍子是楼倚霜的白衣,弄脏就不好了。


    好在他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没再在衣服上找到墨点,他安心地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前方,姜苦夏念念有词。


    “九重山门自建立以来秉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理念,招收各类弟子,不干预弟子的修行选择,只提供指导和引领,日后诸位想要修行剑道,阵法,医术或者其他,全凭本心。”


    “白玉京,坐落于北方富庶地带,招收了不少富家子弟,但实力不容小觑……”


    台下,瑞恩希聚精会神,画了第二只王八。


    他试过画花朵,画小鸟,都失败了。


    还是王八好画,一个圆圈,几个方块,一个椭圆脑袋,和四只看不出是脚的脚,一个完整的王八就跃然纸上。


    他在画王八上是有点天赋的。


    “瑞恩希。”姜苦夏叫他。


    瑞恩希磨磨蹭蹭站起来,又点他,又点他,可恶。


    哎嘿,他今天没睡觉。


    “瑞恩希。”


    “四大宗门是哪四大?”


    瑞恩希扣扣脑袋,又摸摸下巴,看看天,又看看地。


    小动作多得不行,就是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旁边有人噗呲笑了。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噗哈,哈哈,咳咳严肃。”姜苦夏再一看瑞恩希,原来是脸上的墨点被瑞恩希抹开。


    像一朵墨色的小花,在雪白的脸颊上绽放。


    原本是极为有氛围的一个画面,却因瑞恩希的茫然眼神变了画风。


    像山林间杂草丛中突然探出一个脑袋的小兽,左看右看摸不准方向,脸上挂着在灌木丛中乱窜撞掉的花朵。


    “行了,坐下吧,认真听讲,今日我会布置课业。”


    姜苦夏放过了这个被玩弄的可怜小兽。


    瑞恩希高兴地坐下,继续创作他的王八图。


    到午时,姜苦夏宣布今日课毕,布置了课业,题目是“四大宗门发展前景比较”。


    瑞恩希这回记住四大宗门是哪四大了。


    九重山,白玉京,琅玕以及若耶溪。


    但发展前景?瑞恩希一知半解,没听明白。


    临走时,瑞恩希看到旁边一个女修取出一跟石条和红色泥巴,沾一沾,在自己的课堂笔记宣纸上盖了个漂亮的图样。


    瑞恩希光明正大地偷瞄,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和火漆印章有点像,但不完全一样。


    “你也想印吗?”女修突然抬头问他。


    瑞恩希愣了一下,“偷瞄”被发现了,哦莫。


    他点点头,倒是坦然。


    “你有印章吗?我可以借你印泥。”


    瑞恩希摇头。


    女修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可我的印章刻的是我的名字,不好借你,我本以为是你忘了带印泥……”


    瑞恩希眨了眨眼。


    原来印章上刻了人名的,虽然他刚刚偷窥女修的图样根本没看出来印出来的是字。


    如果印的是名字,那印章的作业就相当于打个标记,告诉别人这是谁的。


    这样的话……


    瑞恩希保持身体不动,心里倒是起了心思。


    坐在脑袋上的黑熊精被饮夏仙尊的讲课催眠到眼皮子抬不起来,趴在帽子上呼呼大睡。


    然而这时,它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它将将抬起头来,懒洋洋地舔了一下爪子,突然就被掐着前肢拎了下去!


    瑞恩希把黑熊精抱到自己胸口前,大拇指顶着黑熊精的爪垫,露出粉色的肉垫。


    他把黑熊精转了个面,把粉肉垫露给女修看。


    “我用这个!”


    女修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笑道:“当然可以,来,摁这上面。”


    瑞恩希便举着黑熊精的爪子摁上去。


    黑熊精没有反抗,反而探头探脑想要把脑袋凑到印泥边上去,被瑞恩希手疾眼快挡住。


    抬起黑熊精的爪子,印泥上出现一个凹陷的完整梅花。


    瑞恩希检查了下黑熊精爪垫均匀地沾上了印泥,便把它的爪子放在王八图的右下角,用手指抚了抚爪子,好印出一个漂亮的图样。


    “当当。”瑞恩希拿开爪垫,果然是一个完美的小猫爪垫,饱满,完整,这是他独一无二的标记。


    他松开黑熊精,黑熊精立马翻身在王八图上走了起来。


    踩了好几个梅花在图上。


    “欸欸?”


    没等瑞恩希捉住乱跑的小猫,女修收好印泥后转身过来,看见这一副画面,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你怎么画这么多王八啊?哈哈哈哈,哎呀,小猫踩了好多脚。”


    瑞恩希被笑得有些无措。


    “小猫叫什么名字?”女修撸着猫头问。


    “黑熊精。”


    “黑熊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修一听,又笑得不可开交。


    这一笑,直接吸引了许多本来打算去吃饭的弟子过来。


    凑近了一瞧,纷纷捂着肚子笑。


    又是王八,又是梅花印章,又是黑熊精。


    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瑞恩希气鼓鼓地把王八图卷巴卷巴塞到外袍的袖子里。


    “等一下,你一个上午,不会就画了个这个吧?”


    瑞恩希点头。


    显而易见。


    “那你今日的课业怎么办啊?”


    瑞恩希呆了,忘了这回事了。


    他抽出自己的王八图,看了又看,看出花来也看不出答案,最后又塞了回去。


    脑袋瞬间耷拉了下去,蔫了吧唧的。


    这时,一个男弟子拍着胸脯仗义执言:“没事,我来教你,你且坐下。”


    瑞恩希一听,欣喜地坐下等着。


    这个弟子还没挤到瑞恩希身边来,就被另一个弟子推搡着。


    “你教得明白吗你教,我来我来,你看,我的笔记,记得明明白白,包教包会。”


    弟子一号:“先来后到懂不懂,你这种没礼貌的人,一边去,别给人教坏了。”


    弟子二号:“你有礼貌,你有礼貌你都挤不进来,废物。”


    弟子一号:“你以为你那是什么君子德行吗?我不屑,懂吗?我不屑!”


    弟子三号:“是不屑还是不行啊小菜鸡?”


    女修:“哎哎哎别……”


    人群之外,一个黑衣弟子沉默地收起笔墨纸砚,带好自己物件,起身看了一眼吵闹的人堆,吐出两个字:“谄媚。”


    无人在意。


    “喂,瑞恩希!”


    瑞恩希回头。


    众弟子纷纷回头。


    黑衣弟子背着自己的包袱,走到人群前面,众人被他来势汹汹的气势唬住,主动让开了道。


    他站定在瑞恩希面前,居高临下地蔑视。


    “你就是渡霜仙尊的新弟子?”


    “不是……”瑞恩希感到莫名其妙,小声反驳。


    “呵,衣衫不整,有辱斯文,你就是靠这个蛊惑了仙尊?现在这些好色之徒也被你蛊惑了。”


    瑞恩希:?


    他怎么就“蛊惑”别人啦?


    瑞恩希雄赳赳站起来,誓要和黑衣弟子一较高下。


    但很显然,瑞恩希个子比黑衣弟子矮了不少。


    倒也不是瑞恩希太矮,而是黑衣弟子太高,又高又壮,虎背熊腰。


    “孟木?你发什么疯?”女修拉了一把孟木。


    孟木一把甩开女修的手,“许春铃你别管,当初我哥身负重伤,向渡霜仙尊求助,结果渡霜仙尊只赶去看了一眼,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见你去了。”


    说着,咬牙切齿,似有深仇大恨。


    “你敢不敢跟我打一架?”


    “不敢。”


    瑞恩希回答得爽快,连周围围观的弟子都怔了一下。


    “你!”


    “你什么你。”瑞恩希小嘴撅得很高,“你长那么大个,一屁股把我坐死都行,我才不和你打。”


    小手还在孟木身上比划了下大小。


    孟木显然没想到瑞恩希竟然这般理直气壮地不战言败,显然这种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围有人立马上来把剑拔弩张的孟木拉走。


    “唉行了行了,你哥这不是没事吗?又没死,是吧!别放在心上,只要人还活着,都是小事一桩,再说了,仙尊大老远跑去救你哥,何尝不是一种关心呢……”


    “仙尊就为了这么一个穿得像青楼妓子的人,他,他……”


    一个陌生弟子拉着孟木走出去大老远,一边拉着人走,一边安慰他。


    瑞恩希咬着下唇,神情愤愤,又有些委屈。


    哪里穿得不好了。


    大家都是这样穿的。


    姐姐们都穿小裙子,因为没有合适男巫穿的衣服,老师特意裁了几件小裙子给他做了条黑色短裤。


    来了九重山,衣服也是楼倚霜叫人做的。


    怎么就衣衫不整了。


    许春铃搂着瑞恩希的肩膀,轻轻拍了几下,安抚道:“没事,常有人发癫。你刚才做得可好了,对付这种人,就该直截了当拒绝他。”


    “来来来,我们给你讲课业,别管他了。”


    众弟子轮番上阵,把几大宗门的历史,特点,现状嚼碎了讲给瑞恩希听。


    许春铃心疼地看着瑞恩希,莫名其妙招了一顿辱骂,这么可爱的一个男修,要是给他骂走了,以后她上哪儿去找这么漂亮的养眼的男修看?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落在瑞恩希的小脸上,因为有些气愤,脸上飘着红色,气出来的,还咬着下唇,贝齿把原本粉嫩的唇瓣咬得沁上血色,似乎就要咬破了。


    许春铃不自觉地伸手拨开瑞恩希的唇瓣。


    “住手。”


    一声喝斥从空中传来。


    如同深山古寺的钟响,摄得众人一阵心惊,话音已落,那种震慑却经久不散。


    许春铃不自觉瑟缩回了手。


    众人向后望去,渡霜仙尊御剑而来,悬置人前,随后落地,利落地收起大名鼎鼎的渡霜剑。


    他们齐刷刷地拱手作揖,“仙尊。”


    噤若寒蝉。


    瑞恩希眼睛左瞟一眼,右瞟一眼,被许春铃拉了拉袖子,便学着众人的模样作揖。


    双手抱拳,鞠躬。


    怎么有点像拜财神老爷爷的姿势?


    楼倚霜负剑而立,面若寒霜。


    方才,他尚未落地,便看见瑞恩希被围在人群中间,稍近了些,才发现竟有人将手伸到了瑞恩希嘴上。


    而瑞恩希,毫未反抗。


    他心中顿生恼意。


    昨日才见了楚清游和瑞恩希亲亲我我,今日又见瑞恩希在人群中间一副潇洒帝王的模样。


    实在难以描述心中所感,复杂,只觉得难受,又不知以什么理由生气。


    他强压住心中千万复杂情绪,冷声道:“还不走么。”


    瑞恩希一听,抄起小包和黑熊精就跑到楼倚霜面前。


    坐上渡霜剑后座,起飞后,他回首向众弟子挥了挥手,众人目送他离开。


    等二人消失在视野中,许春铃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吓死了……仙尊这是怎么了?”


    回到含霜府,瑞恩希一路小跑跟在楼倚霜身后。


    不知怎的楼倚霜今日走得格外快,瑞恩希只好吭哧吭哧往前追。


    进了屋,楼倚霜顿步,转身看着瑞恩希,突然拧了下眉。


    脸上的墨水。


    难道他想错了,瑞恩希并非自愿,而是被众人强迫的?


    “脸上怎么回事?”他稍稍放柔了些声气,大拇指擦了一下瑞恩希的脸颊。


    拇指上沾了墨,楼倚霜将手伸给瑞恩希看。


    瑞恩希这才知道自己把墨水弄到脸上了,“嘿嘿,不小心弄的。”


    楼倚霜脸色一僵。


    竟真是自愿的,自愿让人围着他,自愿让人摸他的嘴唇。


    今日只是摸了嘴唇,明日是不是要摸他的细腰?他的双腿?他的裸足?


    楼倚霜只想了想那个画面,便感到一阵郁结,心火难抑。


    让陈稳送来热水和毛巾。


    他将毛巾浸湿,拧干,啪地丢在瑞恩希脸上。


    “唔。”瑞恩希揭开毛巾,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


    “放着,敷一下,免得擦不掉。”


    瑞恩希照做,把眼睛盖上,仰着头以防毛巾掉下来。


    一直到瑞恩希感到呼吸不上了,才有一双大手落在他脸上,用毛巾将污渍悉数擦去。


    将小花猫擦干净,瑞恩希突然想起什么,将帽子上的黑熊精抱下来,放在热水盆边上,替黑熊精洗掉了爪子上的印泥。


    黑熊精似乎不乐意碰水,洗完之后便跑了。


    而瑞恩希,则老老实实站在楼倚霜前面。


    他隐约感受到楼倚霜似乎生气了,但他不理解楼倚霜怎么又生气了。


    像督导教师一样喜怒不定。


    “课后为何任由一群人围着你?”楼倚霜见瑞恩希乖巧站立,主动开口。


    “写作业呀。”瑞恩希答,“老师布置了作业,但我不会,他们教我,他们真好。”


    “有什么是他们能教我不能教的?”楼倚霜心中氤氲着酸气,他不解,只是由着内心将话说出来了。


    这句话瑞恩希倒是听明白了,他哒哒哒跑到书桌前,取出课业要用的宣纸,径直坐下。


    坐好之后,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楼倚霜过来教他。


    楼倚霜冷着一张脸就来了。


    他一边询问姜苦夏布置了什么课业,一边不动声色诋毁:“都是些无所作为的顽劣之徒,不值得交往,有什么回来问我便是。”


    “懂了吗?”


    瑞恩希也不知他这句“懂了吗”问的是课业还是那句不要和其他弟子交往,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楼倚霜讲得的确不差,这些简单的理论事实对他一个修行了六百多年的人而言毫无难度,没一会就指导瑞恩希写完了今日的课业。


    瑞恩希高高兴兴地收起课业,小心地折叠放好,塞进小包里,还拍了拍。


    收拾好后,他转头看向楼倚霜,却见楼倚霜神色冰冷,全然不似以往那般柔和。


    瑞恩希心里颤了一下。


    他小声问:“你生气啦?”


    楼倚霜睨了他一眼。


    颔首。


    瑞恩希抠了抠脑袋,“为什么生气呀?”


    谁知这一问,瑞恩希直接把楼倚霜的回答惊得如遭雷劈。


    楼倚霜说:“你玩弄我的感情。”


    瑞恩希吓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什,什,什么?!”瑞恩希险些找不着北,“我没有……”


    楼倚霜这说得什么呀!


    这样的话他以前只在西琳姐姐看得黄色小说里见过,竟然发生在现实了。


    “我我我没有!”他急忙摆手,要撇清。


    “你有。”


    楼倚霜神色淡定,其实内心也彷徨不已。


    六百多年了,第一次出现让他也感到无措的情形,他只是顺从内心,把想说的说出来了。


    或许是他这六百年浪费了太多时间,但凡他有心了解,也不会像这样摸不清内心究竟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他只是强撑着,保持他剑道第一人的尊严。


    然后,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着低声下气的话语。


    “我没有。”


    “你有。”


    “我哪有!”


    “你晚上与我同床共枕,白日里却与其他人嬉笑玩闹,昨日让楚清游喂你吃饭,今日要别人摸你的唇,亲昵得很。”


    楼倚霜虽然没明白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但酸溜溜的语气藏都藏不住。


    瑞恩希一听,又急了。


    “我和他们只是玩玩!”


    他急忙解释。


    楼倚霜:……


    “和我也是玩玩?”


    “你不一样。”瑞恩希斩钉截铁道。


    “哪不一样?”楼倚霜追问。


    瑞恩希陷入沉思。


    他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总觉得楼倚霜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无法形容,也无法告知。


    于是,他学着昨日楚清游说的话,回答:“你,有钱。”


    楼倚霜:……


    又沉默了。


    “原来我和其他人的区别就是我有钱?”楼倚霜气笑了,“今日便不要与我同眠了罢,随便你去找谁一块睡觉。”


    楼倚霜抽身拂袖离去。


    瑞恩希不知为何就变成这样了,一脸茫然。


    “啊?”


    他像是说了实话反而被家长责骂的小孩,坐在那一动不动,大脑反应了许久都没想明白怎么就不能一起睡了。


    想到最后,他甚至有些气恼。


    楼倚霜怎么无理取闹!


    又存了点侥幸的心思,万一人没走呢。


    瑞恩希追到门口,见楼倚霜果真没了影,双手抱胸,一个劲跺脚。


    哼!


    这是瑞恩希第一次一个人吃饭,陈稳将饭送来,在旁边等着他吃饭,见瑞恩希费劲吃不上一口饭,便想要帮他。


    被瑞恩希拒绝了。


    万一楼倚霜明日又说陈稳也给你喂饭……


    一顿饭吃下来,瑞恩希只勉强垫了下肚子。


    饭也吃不饱,楼倚霜又闹脾气,白日里还有人莫名其妙说他穿得奇怪。


    一堆的事情让瑞恩希更觉得生气了。


    “我今天晚上睡哪里?睡外面吗?”瑞恩希指着门口外面的露天大坝,问陈稳。


    精致房门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四角种了一些高大的树木,东南方种的斑竹格外醒目。


    但中间并未继续种些花花草草,许是修剑之人日日要练剑,需要空旷场地的缘故。


    这样看来,倒是个打地铺的好地方。


    陈稳收拾碗筷的手一顿,愕然道:“为何突然要睡外面?”


    “因为你们的仙尊是个小气鬼,不让我睡。”


    瑞恩希眼神真挚,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胡说八道的样子。


    果然,陈稳误会了,立刻道:“那我待会给你收拾一间空房,你且等我一会。”


    说完,他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瑞恩希立马弯着眼睛,笑盈盈地:“好哦!你真是个好人!”


    心里悄悄想,这句话真是百用不腻。


    陈稳低下头,默不作声将碗筷全部收走。


    片刻后,他重新回到瑞恩希身边,“房间收拾好了,你跟我来吧。”


    瑞恩希便从地上抄起黑熊精跟了上去。


    新房间虽说比楼倚霜的房间小了些,但该有的都有,瑞恩希最关心的床看起来也很不错,他便高高兴兴地坐在床边上,感受着陈稳铺上的柔软床垫。


    “谢谢你喔,很舒服!”


    白嫩的肌肤在经他手的床单上蹭来蹭去,像一团雪落在其间。


    陈稳脸上蓦地红了。


    他作为没什么天赋、家里又不富裕的普通人,进了九重山门,只能从学仆做起,这几年来一直在渡霜仙尊的含霜府做工。


    渡霜仙尊平日里不会安排他做什么琐碎事,甚至偶尔还会替他解答剑式上的问题。


    但学仆终究是学仆,始终低人一等,加上含霜府人迹罕至,不似其他府邸人来人往那么热闹,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渡霜仙尊刚把瑞恩希带回来时,他也曾艳羡过,这时何等的好运。


    但现在,瑞恩希甜甜的声音让他不免感慨,渡霜仙尊是何等的好运。


    “不,不用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多年来未曾与人交谈的陈稳逃也似地出去了。


    瑞恩希往后一躺,整个人呈“大”字瘫在床上。


    人吃饱了就会困,这是常理。


    瑞恩希揉了揉肚子,其实没有吃饱,但他可以用睡觉来迷惑肚子,假装吃饱了。


    于是倒头就睡。


    黑熊精扒拉了他几下,想让小主人陪它玩,无果,遂弃。


    九重山山高,秋夜稍有些寒冷,窗棂半开,风一吹,瑞恩希就冷得往被子里钻。


    “唔,要憋死了……”他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大口喘气。


    喘着喘着,黑熊精走过来,踩在他的肚子上,来回碾压,金色的双目在夜里格外醒目。


    “咕噜——”


    肚子叫了。


    睡觉。


    睡觉。


    “咕噜——”


    睡!不!着!


    一鼓作气。


    瑞恩希爬起来,恶狠狠地咬着牙,鼓着腮帮子,从小包里掏出水晶球,直接就往楼倚霜的房间走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架势是要去找渡霜仙尊干架。


    结果人刚到房门,就偷偷摸摸的弯下腰,顺着墙角一路绕到房间靠床那一面。


    他蹲在窗户下面,捧着水晶球,小声念叨,绕口的咒语叽里呱啦往外冒。


    黑熊精好奇地推了推水晶球,正想上爪抢走它作为玩具,就见水晶球飞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被瑞恩希扔到了楼倚霜床上。


    瑞恩希立马又蹲下。


    房间里瞬间响起瑞恩希的声音。


    “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


    瑞恩希埋着头偷笑。


    夜凉如水,风波浅淡。


    寂静的夜晚,只有水晶球在不断发出噪音。


    瑞恩希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楼倚霜发现水晶球气急败坏怒不可遏怒发冲冠。


    他好奇地起身,半蹲着,趴在窗口,露出一双绿色眼睛偷看。


    楼倚霜竟安稳睡着!


    这瑞恩希哪能忍。


    他饿了肚子睡不着觉,大半夜起来给楼倚霜找不快,结果楼倚霜毫无反应。


    不行。


    他得换个方法。


    夜风一吹,瑞恩希浑身一激灵。


    突然,他脑子里有了想法。


    窗户不高,将将到瑞恩希胸口,他仔细衡量了一下,应该能翻过去。


    于是瑞恩希双手撑在窗户上,准备从半开的窗户跳进去。


    “砰——”


    犹如天外飞石坠地。


    糟了。


    他迅速看了一眼床上躺着人白衣男人,没醒。


    瑞恩希立马屏住呼吸,浑身一动不动,生怕接着发出一点声音把楼倚霜吵醒了。


    僵持好半晌他才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接着蹑手蹑脚……


    卷走了楼倚霜的被子。


    他把被子卷成一团,试图抱着走,到了窗边发现翻不了窗,直接把被子扔出去又担心把被子弄脏了,于是又把被子背在背上,用两个角打了结套在脖子上,以防掉下。


    最后吭哧吭哧爬窗。


    这回学乖了,慢慢地顺着墙往下探脚,没有再发出巨大声响。


    在窗外站稳,瑞恩希得意地昂起头,心里满是喜悦。


    虽然他没饭吃,但他能让楼倚霜有亏吃。


    骄傲得不行。


    连带着头顶上的黑熊精都站得高高的,和小主人一样仰起头,露出饱满的胸脯。


    结果重心不平衡,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背后有堵墙,被子夹在人和墙中间做了缓冲,不然瑞恩希又要疼得哼哼唧唧的。


    他重新站好,准备回房间继续睡觉。


    刚一抬脚,就听见:


    “往哪跑?”


    瑞恩希瞳孔瞬间放大,滞缓了一瞬,接着拔起腿就跑!


    结果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着背上的被子。


    瑞恩希无助地悬空跑步。


    “救,救命……”他在空中打了套从骑士那里偷学的四不像格斗式。


    “坏蛋,混蛋,讨厌蛋,快放我下来!”


    “欸欸欸?”瑞恩希顿时感到身后的力量消失了,他安安稳稳地站在地上。


    突然身后一阵冷气袭来。


    瑞恩希僵着脖子扭头去看。


    楼倚霜面无表情,右手打了个圈,刚施了法,这才收尾。


    他问:“说谁?”


    瑞恩希感到背上直挺挺的脊椎被抽走,一下子矮了半截。


    “说我,说我……”


    直了十多年的背终究是又弯了。


    第27章 第 27 章


    楼倚霜下午离去之后径直去把故千仇从饭桌上抓了出去。


    二人一起站在山峰上, 高大的古木静默观望。


    故千仇手上拿着从饭桌上抓走的酒壶,酒壶里是他道侣亲手酿制的桃花酿。


    被师弟临时抓到这来,师弟却一句话不说。


    好心的故千仇打量了两下自己的酒壶, 递到楼倚霜面前, “来点?”


    楼倚霜将目光移到酒壶上,凝视片刻,又移走, 看向山峰下的流云,抬手拂开酒壶。


    “不来。”


    “发生何事?死气沉沉的。”故千仇抿了一口酒, 心理暗道不识货的家伙。


    楼倚霜一言不发。


    故千仇踹他一脚, 被他侧身躲开,最后双手抱胸,往树干上一靠, 双目轻合, 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破釜沉舟之感。


    “瑞恩希……”


    “和瑞恩希有关?”故千仇一听立马来了兴致,“怎么着, 他不要你?”


    楼倚霜脸色铁青。


    “不是, 他话才刚学会,饭也不会吃,早上起床鞋都要我给他穿, 怎么可能不要我。”


    楼倚霜顿了一下。


    “只是,他要的人, 可能有点多。”


    故千仇疑惑地摸了摸下巴, “你的意思是,那小家伙是个花心萝卜?”


    “……”


    “哎没事, 心里人装得多了点也没什么,只要你是大房就行, 做人呐,主打一个宽宏大度。”故千仇故作严肃地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实则嘴角都快要绷不住了。


    结果楼倚霜拧着眉道:“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师弟是什么意思?”


    “瑞恩希小小年纪,整日与一群顽劣之徒玩乐,我作为年长者却不知该如何去引导他,又不忍看着小辈如此堕落,实在羞愧,师兄可有经验?”


    他转身面向故千仇,神色正经。


    故千仇一口酒没咽得下去下去,“咳咳,什么意思,不是,你,啊?”


    据他得到的消息,这俩人都睡到一个房间去了,说不定还睡在一张床上,现在说是作为年长者和小辈,故千仇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时楼倚霜又接着补充:“瑞恩希年纪尚小,还未成年,心性不定,容易受到他人影响,新入门那些弟子品行未知,我……”


    “等等,等等!”故千仇一掌握住楼倚霜的肩骨,“还没成年?”


    “是。”


    初见时瑞恩希曾说来东方是为了完成他的成年任务,想来应当是没有成年,即使成年了,年龄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不过这些都没有和师兄解释的必要。


    故千仇一听,立马乐呵了。


    还以为师弟是情根未开,结果是正人君子当久了,不愿做那禽兽之举。


    “也是,也是,看着年纪就不大。”


    只不过外表二十岁出头、实际三位数打不住的修行之人看多了,一时没有辨别出真年轻人。


    故千仇话风一转,宽慰道:“年轻嘛,正常,瑞恩希那正是爱玩的年纪,就由着他去。”


    “你想想你十六七岁,不也一样爱玩?”


    清河楼氏的少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整日出没在各种雅集之中,不思政务,不问家事,也是彼时出了名的。


    后来更是抛下一大家族,跑到九重山来拜师修行,一修就修成了剑道第一人。


    楼倚霜回想起自己的过往,确实算不得什么正面案例,顿时觉得在厮混这方面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教育谁,只好缄默不语。


    云堆徐徐移动。


    故千仇见师弟没了话说,舒展了下身体,捏了下师弟的肩骨,辞道:“臭小子找上我,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我不跟你浪费时间了。正好今日又是月度考核,我去看看情况。”


    这时楼倚霜开口了。


    “新入门那批,下手狠点。”


    故千仇诧道:“怎么,有仇啊?”


    立马他就反应过来,有仇,有仇,确实有仇。


    “成。”


    故千仇走后,楼倚霜在山峰上静立许久,最后抽出渡霜剑将从入门起学过的剑式到后来他所独创的剑式全部练了一遍,在天初初落幕时回到含霜府。


    此时瑞恩希已经不在了。


    他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想,也不敢想。


    不知躺了多久,突然听到房间外传来老鼠打洞般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球被扔了进来。


    刚好落在他耳边。


    还没等他将球拿起,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呜啊啊呜我生气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楼倚霜竟不知怎的没有将球丢出去砸在某个小鬼头上,而是任由吵闹的球继续发出声响。


    不知道瑞恩希“生气”了多少遍,窗户外传来了新动静。


    楼倚霜合上眼,双手交叉叠放在腹部,一副沉睡的样子。


    失去了视野,他只能感受到身边的一些动静。


    先是扑腾一声,接着他清楚地感受到他搭了一角的被子……被卷走了。


    偷盗的小鬼翻窗出去了。


    楼倚霜摁了摁额角。


    瑞恩希总能做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甚至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丢进来一个呜呜啊啊的水晶球,再比如把他的被子偷走。


    听着人跑路的声音,楼倚霜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想这还睡什么,便起身追了上去。


    看着眼前人被这个大包,一路跌跌撞撞,慢步追去,然后用灵力将鬼鬼祟祟的瑞恩希捉住。


    小混蛋还敢骂他混蛋。


    他将人拎回了房间,丢到床上。


    背着一床薄衾的瑞恩希立马钻到被子里头去,缩成一团,像一碰就缩的含羞草,更像那声名远扬的缩头乌龟。


    楼倚霜伸手要去拿开被子,就听见里面的人哼哼唧唧个不停。


    “不可以打我噢瑞恩希很乖的瑞恩希胡说八道你不可以放在心上不然你是小气鬼楼倚霜你最好啦拜托了拜托了女神保佑我……”


    再一看,边上一直黑猫学着小主人的模样四肢团到一起,脑袋埋到爪子下面,同样哼哼唧唧个不停。


    “一个德行。”楼倚霜点评。


    他说完,被子里钻出一个金毛脑袋,拱了拱,缓缓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你不生气啦?”


    黑熊精也抬起头,望着楼倚霜,仿佛楼倚霜但凡说生气它就要和小主人抱在一起加倍哼唧了。


    楼倚霜垂眸看着瑞恩希,一言不发。


    “还生气呀?”瑞恩希试探地问。


    楼倚霜将瑞恩希身上的薄衾拨开一些,让他露出个上半身,又摘下他的帽子。


    这让瑞恩希感觉毫无防备。


    他喜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感觉,这让他感到被保护,同理他也喜欢被姐姐们搂抱,只是他长大些后,姐姐们都不再搂着他玩了。


    瑞恩希把被子揪上来,遮住胸口的位置。


    楼倚霜给他拉下去。


    瑞恩希又把巫师帽带上。


    楼倚霜给他拿走。


    瑞恩希粉粉的小嘴一撅,哼了一声。


    哼完,他又膝行慢慢挪到床边上,楼倚霜正站在床边。


    他拉了拉楼倚霜的袖子,楼倚霜顺势坐下。


    “为何自愿让他们轻薄于你?”楼倚霜薄唇轻启,确实有督导教师审问的气势。


    瑞恩希重复了一遍:“轻薄?”


    小混蛋听不懂,楼倚霜只好认命地解释。


    “……让他们,摸你,给你喂饭,亲近你。”


    瑞恩希这下明白了,“因为……”


    “他们是好人。”


    他斩钉截铁般断言,脑袋用力一点,黑熊精也学着点头,学了个四不像。


    “西琳姐姐说不能让别人碰我,但是她们经常捏我的肉肉,我就问呀,不是不能让别人碰我吗?姐姐说,她们是好人,所以可以碰我。”


    楼倚霜听着蹙起眉。


    “你也是好人,所以你也可以碰我!”瑞恩希赶紧补充。


    这话却让楼倚霜更觉得五味杂陈。


    要说瑞恩希的姐姐说得对,可瑞恩希这个糊涂蛋听了这话后让不相干的旁人随意与他亲近;要说她说得不对,瑞恩希又是因为误解了那话,才愿意楼倚霜这个好人时时在他身边。


    也就是说,正是瑞恩希有着这样近乎“博爱”的想法,楼倚霜才得以与他同吃同住,睡一张床。


    现在的情况算是把楼倚霜架在火上烤,他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


    “你别生气啦,瑞恩希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瑞恩希凑到楼倚霜面前,樱粉的唇瓣就在楼倚霜下颌前。


    楼倚霜眼神暗了暗,默不作声地偏了下头。


    “哪学来的这些话。”他语气中略带鄙夷。


    瑞恩希咧嘴一笑,“课上听到的,坐我后面的一个男的一直说什么以为求仙问道结果换个地方当牛马。


    “少听他们说话,顽劣之徒,不足与游。”


    楼倚霜大掌贴在瑞恩希胸口上,将人往外推了一点。


    “好吧,好吧,那你还生气吗?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这么好看,生气就不好看了……”


    瑞恩希一边使出在魔法学院干坏事后的绝学,一边伸出手指去摸楼倚霜的脸。


    形似弯弓的眉弓,高挺如木的鼻梁,弧度完美的薄唇。


    在瑞恩希的指尖触及薄唇时,楼倚霜的嘴角泄出一丝笑意,他伸手捉住了瑞恩希的手。


    垂眸,凝望着那双小巧白皙的手,指尖泛着春日般的嫩粉,圆润如白棋子。


    他默然移开目光。


    瑞恩希听见那一点气声,高兴地摇脑袋,金色卷毛晃呀晃。


    “你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对吧?”


    楼倚霜嗯声,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谁知瑞恩希突然起身往后一趟,蛄蛹几下,随后躺得板正。


    “那该你哄我了!”


    楼倚霜闻言,淡然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第28章 第 28 章


    半晌, 楼倚霜没有说话。


    瑞恩希半睁开一只眼偷瞄他,见人没走,立马就闭上眼, 继续躺板板。


    突然眼前一黑!


    原先虽闭着眼, 但也能模糊感受到月亮光芒,现下则真是两眼一抹黑。


    一床薄衾盖在了他身上,包括脸。


    瑞恩希两手攥住薄衾, 往下一拽,把被子拽到锁骨的地方, 还死死捏着被角。


    像仰翻的小猫微微蜷缩着爪子。


    “该你了喔。”


    “是吗……”楼倚霜声音轻柔, 有如倾泻的月关绵长,“小瑞恩希怎么生气了?”


    小瑞恩希立马坐起来,掰着手指头数道:“你莫名其妙生气……”


    楼倚霜脸又黑。


    “不陪我吃饭害得我都没吃几口, 肚子饿瘪了……”


    楼倚霜暗爽。


    “不让我和你一起睡觉, 还不让我生气……”


    楼倚霜哑笑。


    “还有人说我,说我穿得奇怪……”


    楼倚霜皱眉, “谁说你穿得奇怪?”


    哪里奇怪了?白日里日头晒, 孩子把腿露出来凉快凉快,怎么就奇怪了?


    全然忘记先前是谁怎么也不肯小男巫穿着光着两条腿出门。


    瑞恩希一听这话就知道楼倚霜站他这头的,理直气壮道:“秋影峰一起上课的人, 他真讨厌。”


    说完,往楼倚霜怀里一钻。


    楼倚霜坐在床边, 双腿微张, 任由人突然窜进来,把脑袋贴在他的大腿上。


    “他肯定是看我露着腿, 就说我……”说着,声气低沉了下去, “好吧,我穿得是和你们有一点点一点点不一样,可是,非得一样么……”


    仿拂一条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躺在主人身上泣诉的可怜小狗。


    耳朵耷拉下去了,眼尾掉下去了,尾巴也无力地垂着。


    楼倚霜莫名感到心被揪了一下。


    他宽厚的手掌抚上瑞恩希的脸颊,食指轻轻划过脸肉,拨动昂贵的琴弦般小心翼翼。


    “从未有人规定必须一样。”他从窗棂眺望远处的山峰,“九重山,山各有棱,万千水,水自无痕。不求与人同。”


    “谁再说你,就打他,知道么,打到他不敢再胡说。”


    瑞恩希自动略过打回去那一句,毕竟他谁也打不过,直点头:“就是,胡说的丑八怪!”


    瑞恩希看着瘦弱,脸上软肉却不少,因着点头的动作,柔软的脸肉在身下人大腿上摩擦,磨得红扑扑的。


    突然,他被人掐腰抱起,放到床上。


    “睡觉。”


    说完,楼倚霜也躺上床来。


    他躺在靠外的一侧,睡相自然。


    瑞恩希乖巧地拎着小被被盖好,等楼倚霜躺好之后,又掀起被子一角,给楼倚霜盖上。


    黑熊精睡在二人中间。


    慢慢地,楼倚霜听到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伸手一揽,瑞恩希便像滚石一样自然地滚了过来。


    脑袋一缩,埋在了楼倚霜胸口上。


    楼倚霜僵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他侧躺着,感受到怀里一团温热,偶尔还有吧唧嘴的声音。


    “嗯嗯哼……”


    小声哼唧。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吃的。


    楼倚霜将手指插入瑞恩希的发梢,轻声道:“是小狗么?”


    瑞恩希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接上了话:“嗯……是小狗喔。”


    声音像冬日里的雪片,纷纷扬扬,绵绵的,化开在静谧的房间。


    黑熊精因为二人中间没有多余空间让他团着睡觉,只好趴到了脚那头去。


    而瑞恩希,忙活了半天,什么都解决了,就是忘了吃点宵夜垫垫肚子。


    第二天一大早,没等楼倚霜叫他,就先被肚子叫醒了。


    睡眼惺忪跳下床,哒哒哒跑去吃饭,吃完后楼倚霜给他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准备出发。


    “今日下午有些事情要商谈,我让陈稳接你回来。”


    “哦,好。”


    今日姜苦夏依旧讲了一个上午,瑞恩希昨日折腾了会,却不怎么困,应该是昨晚后半夜睡得比较安稳的缘故。


    讲课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陈稳就已经在周边等着瑞恩希了。


    许春铃叫他:“玩叶子戏吗,瑞恩希?”


    “叶子戏是什么?”瑞恩希想走,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


    许春铃周围围上来几个人,手上拿着几张树叶大小的纸片,上面画着黑色的图案。


    他们展示给瑞恩希看。


    瑞恩希神色纠结,留恋地看着众人,又瞄了一眼久等的陈稳,最后不舍地拒绝了。


    “不行呀,我得回去了,走啦走啦!”


    他冲众人挥挥手,没等他们再次挽留,就跑向陈稳。


    许春铃看着陈稳,嘀咕道:“含霜府的学仆,渡霜仙尊安排的……”


    说完转身回去接着讲课的蒲团坐下,打起了叶子牌。


    这边瑞恩希吭哧吭哧跑出来,跑到陈稳面前还在喘气,小脸跑得红通通的,一张嘴却满是笑意:“你来啦!”


    陈稳腼腆地点点头,取出命剑。


    这是他耗费几年来全部积蓄买下的一柄剑,平时练手都不舍得用,想到今日要接送瑞恩希,而瑞恩希平时都是搭乘仙尊的渡霜剑,他不想让瑞恩希感到有太大落差,便把细心爱护的命剑取出来给瑞恩希当座驾。


    陈稳没什么天赋,御剑倒是极稳,瑞恩希坐在他后面并未感到什么颠簸。


    飞到半空时,有名弟子和陈稳打招呼。


    瑞恩希这时才知道,原来两个人御剑是可以说话聊天的。


    之前从未见人和楼倚霜讲话,一定是因为他脸太臭,人缘太差。


    突然,瑞恩希拉了下陈稳的衣服。


    “去大门,可以吗?”


    陈稳嘴里碾了下:“大门?”


    含霜府大门,还是哪里的大门?


    瑞恩希适时解释:“就是有一个很大的广场,然后边上许多人排排坐,一看到楼倚霜就跑……”


    陈稳这就明白了,“好。”


    他调转方向,向山门飞去。


    落地时,有人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更多的人看都没看一眼。


    瑞恩希跳下来,往四周看。


    方才在剑上坐着,瑞恩希就已经开始寻找扫地修士的身影,可惜一直没找到。


    他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不想直接离开,瑞恩希凑到一个看书的女修士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好……”


    女修士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掉下山去,眼疾手快把书一合,死死捂住书名。


    “哎呦喂你给我吓得。”


    见不是哪个长老或是仙尊,女修士安心地顺了顺胸口的气。


    这时瑞恩希看到书名是《品花宝X》,最后一个字不认识。


    但他没在意这些,而是继续关心自己的问题。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拿着漂亮扫帚的老爷爷在这里扫地呀?”


    瑞恩希一边说,一边作出虚握着扫帚扫地的动作,还模仿老爷子把扫帚一杵捋着胡子的。


    女修士有几分不理解,蓦地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啊,你说那个,那个扫地修士?”


    瑞恩希点头。


    “他不在吧,很少见他,隔三差五出现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山门还留着他,可能是看他年纪大了吧。”


    瑞恩希低头,失望地往回走。


    好想要。


    想死了。


    没等他走到陈稳身边,突然眼前一亮,那把梦中情帚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


    顺着扫帚往上看,他慢慢抬头,果然看到了扫地修士!


    瑞恩希闻着味就冲上去了。


    他跑到扫地修士身边,绕着修士蹦跶了好几圈,像被人下了咒,只能蹦跳不能走路一样。


    修士看他绕圈,便也跟着转身,没一会就头晕眼花。


    “停——”


    瑞恩希这才站住。


    “你又来做什么?”扫地修士隔空点了一下他的脑门。


    瑞恩希露出洁白贝齿傻笑。


    扫地修士一下子就明了了。


    还想打他扫帚的主意。


    扫地修士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去去去,不卖,不卖。”


    说完接着扫地。


    扫帚一落地,仿佛自带清风,地上灰尘比母鸡屁股后面跟着的小鸡还老实听话,就这样被扫成一团。


    瑞恩希却不恼,也不害羞,硬凑到扫地修士面前。


    “不卖不卖,我跟你换行不行?”


    自以为聪明极了。


    扫地修士看也没看他。


    瑞恩希接着道:“虽然我没有钱,但我有一套巫师服,做工精细,因为是姐姐们亲自做的,上面的花样可好看了……”


    被修士看了一眼。


    瑞恩希:“嗯,好吧,这个你可能不需要……那我还有一株风枚,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花朵长得比我拳头还大,不过,这是别人送我的,这不能给你……”


    “我还有一只猫,可乖了,你看!”瑞恩希埋头让修士看看这只金眼黑猫,黑熊精用睥睨的眼神扫了一眼修士,便趴下接着打盹,“不过这个也不能给你……”


    修士听着听着就笑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来我这空手套白狼啊?”


    瑞恩希急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想想。”


    “我还有什么可以交换呢?”


    魔法书不行,水晶球也不行。


    “我还有什么呢?”


    缩小了下范围。


    “我,我,我,还有一个,”瑞恩希一直想不出来,自言自语,有些语无伦次,“一个,床……伴?”


    说完,没等修士露出惊愕的神情,他自己就否定了。


    “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能给你。”


    修士眯了眯眼,望见身后一个白色身影,突然想要打趣这个小男巫,若有所思地问:“这个为什么不行?天下人多的是,你把这个给我了,自己再去找一个不成吗?”


    瑞恩希突然有些扭捏,揪着自己斗篷的衣摆,“就是不行……”


    “瑞恩希。”


    瑞恩希立马抬头,转身,看见楼倚霜正站在他身后。


    他心里紧了一下。


    他没真想把楼倚霜换出去呀,他只是一时想不出东西了,口不择言,楼倚霜不会误会了吧?


    坏了,楼倚霜又要生气不和他睡觉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楼倚霜不放心陈稳接人, 更不放心瑞恩希吃饭,便找了个商讨间隙回含霜府看看情况。


    结果他回了含霜府,瑞恩希却是未回。


    于是默算了一下, 得知瑞恩希在山门处。


    他刚站在瑞恩希身后, 就听到瑞恩希说,他有一个床伴。


    修士打趣他,瑞恩希慌乱得不行。


    虽然楼倚霜站在他身后, 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依着瑞恩希扣衣服的小动作, 楼倚霜似乎能想象出小男巫慌张的神情。


    没有瑞恩希所想的生气, 他只觉得舒坦。


    一种身心都放松下来的轻松。


    好像他被打上了瑞恩希所有物的标签。


    看着瑞恩希一脸忐忑的样子,楼倚霜绷起脸,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怎么不回含霜府, 午膳不用了?”


    瑞恩希立马摇头。


    “不不不——不是不是, 是要的!”


    他兔子般小跳两步,蹦到楼倚霜面前。


    原还满心担忧楼倚霜生气, 现在一听饭, 连楼倚霜脸上冷冰冰的神情都无视了,顶着一张讨好的小脸就窜过去。


    可能是担心楼倚霜真生气把他饭克扣了,瑞恩希小心地伸出手去勾楼倚霜的手指。


    指尖触及指尖, 温热瞬间从下往上传递,随后小手握住那人三指, 攥着他的手, 猛地一转身,往上一抬, 指着含霜府的方向。


    “出发!”


    楼倚霜本想装作生气的样子吓一吓这个到处跑的野孩子,却见瑞恩希这副被膳食勾得无心时事的模样, 实在觉得有几分好笑。


    在他心里,人生恐怕就只有两件大事,一是吃饭,二则睡觉。


    他唤出渡霜剑,等瑞恩希坐上去抱好他的腿便腾空而行。


    站在地面上,在这场打闹中全然未曾被注意的陈稳,目光送走剑上二人,将命剑隐去,徒步往回走。


    “坐好。”


    瑞恩希被楼倚霜突然点了一下,只好悻悻收回留恋的目光。


    看是不看了,心里对扫帚的想法是一点没少。


    一定要得到它!


    瑞恩希用力点头。


    然后。


    脑门敲楼倚霜腿上了。


    “哈,哈哈,对不起呀,我给你吹吹……”


    满脸尴尬。


    回到含霜府,楼倚霜喂瑞恩希吃饭。


    一筷子鸡肉喂进去,楼倚霜薄唇轻启:“今日听课听得怎么样?”


    瑞恩希两眼一闭就开始乱吹:“我听得可认真啦,几百个人就我听得最认真,漂亮姐姐说的我都记着呢,以前我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楼倚霜拿筷子的手顿住了,“哦?那今日师姐给你们讲了什么?”


    瑞恩希眼神躲闪,“吃饭,吃饭,我要这个。”


    坏了,只记得叶子戏了。


    楼倚霜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被他躲开,只好顺着瑞恩希的意思继续给他夹肉吃。


    瑞恩希以为楼倚霜忘了这茬,重新吃得开心。


    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楼倚霜说:“听得如此认真,奖励你去当讲师,给其他人讲讲。”


    瑞恩希:“啊?”


    他嚼了几下,囫囵将嘴里的肉吞下去,因为吞得过于急了,呛住,咳嗽起来。


    最后是在楼倚霜的大掌轻拍之下,恢复了正常。


    “我去讲课?”


    “是。”


    “我?真的是我?”瑞恩希伸着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到声音都变了调,“窝?”


    楼倚霜将筷子放下,起身走到书桌前。


    书法与侧厅相连,只简单用屏风隔断,但基本全都能看见。


    在瑞恩希追随而去的惊异目光笼罩之下,他研好墨,又取出几张宣纸,择一铺开,回首道:“吃好了便来给你的讲课写写讲稿,你也不想站在上面,一个字说不出来吧?”


    瑞恩希跑过去。


    “讲什么呢?”瑞恩希心里虚得很,“讲漂亮姐姐讲的东西吗?”


    楼倚霜转身正视他,“讲得明白?”


    “讲不明白。”瑞恩希直接承认,毫不引以为耻。


    倒是有几分坦然。


    “那便讲讲,你们那。”


    “——西境。”


    上午瑞恩希听课时,楼倚霜正和其他宗门商讨宗门大比事宜,讨论到一半,故千仇把他叫出去,一脸鬼鬼祟祟。


    故千仇抬手,宽大袖口挡住他的声音,只有站得近的楼倚霜能听清。


    “叫你家那小家伙收拾收拾过几日去给弟子们讲讲那所谓的西境。”


    故千仇义愤填膺:“你是没看见那些个人趾高气昂的,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说什么,这个奖励太便宜,那个奖励不够格,我呸!”


    “咱九重山做不了最有钱的,就得做那最强的,等瑞恩希把西境的事情好好给弟子们讲一讲,咱还是走在其他宗门前面,他们还啥也不知道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也不……”


    他说得激愤,说着说着抬头一看,自己师弟神色有几分尴尬。


    清河楼氏,俗世中最大的世家,都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楼氏便是如此,几经风雨,屹立不倒。


    自然也是富可敌国。


    故千仇更气了。


    楼倚霜这时开口了:“师兄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既然是师兄安排的,那就这样。”


    语气里多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他对故千仇所说走在其他宗门前面没什么想法,倒是对瑞恩希讲课颇有兴致。


    不知道瑞恩希会讲成什么样子,到时候他得在下面好好听听。


    “西境?”瑞恩希怔了一下,立马得意地拍拍胸脯,“那你可找对人了!”


    他一屁股坐下,拿起毛笔就要开始写。


    毛笔可难写字了,笔尖软哒哒的,一不小心就会在纸上落下一个黑坨,但是他没带羽毛笔,只能将就用着,和毛笔斗智斗勇。


    楼倚霜见他一时半会写不出什么东西,便取了一本古籍,在一旁坐下研读。


    楼倚霜身形挺拔,即使坐下,也自带一股傲然之气,瑞恩希则不一样。


    刚坐了没一会就开始腰酸屁股疼,仿佛座椅长钉子一般,扭来扭去,被楼倚霜看了几眼,安分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直接把鞋踹掉,蹲在了椅子上。


    在楼倚霜难以理解的眼神下,傻笑了两声,逃避似的埋头狂写。


    他原本打算用毛笔写西境的语言,写了几个词之后发现根本不合适,软乎乎的毛笔没办法画出漂亮的小圈圈,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语言用一方笔。


    最后只能捡起他学得磕磕巴巴的东洲话,辅以鬼画桃符一般的画技,勉强把想讲的东西写满了一张宣纸。


    又取出第二张继续写写画画。


    天色渐晚,瑞恩希难得这么投入地去做一件事情,但若是没有楼倚霜在一旁坐着,守着他,恐怕这件事情也会如以往一样难以推进。


    含霜府里到处是夜明珠,照得室内一片明亮,即使入夜也不妨碍瑞恩希写字。


    楼倚霜不知何时起身出去了,再回来时,陈稳便在侧厅的餐桌上摆好了餐食。


    而楼倚霜还是来到书桌前。


    黑熊精趴在写好的宣纸上,瑞恩希小脑袋瓜都快贴到纸上去了,吭哧吭哧写得正起劲。


    突然,他问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鼻子用力抽了抽。


    抬头,竟然看见原本匍匐在宣纸上的黑熊精后腿着力站了起来,两只前爪抱着一个——


    大鸡腿!


    瑞恩希凑到黑熊精面前,准确说是凑到鸡腿面前,嗅了嗅,确认就是这个味。


    黑熊精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还歪着脑袋看瑞恩希画的画。


    瑞恩希也歪着脑袋去看黑熊精。


    黑熊精为了看瑞恩希,歪得更大幅度了。


    最后啪叽一下倒了。


    瑞恩希乐呵地放下毛笔,一边揉着小猫脑袋,一边说:“这个你不能吃,这个你吃了要肚子疼,我不怕疼,我吃。”


    接着猫口夺食,抓着鸡腿的骨头抢走了鸡腿。


    黑熊精:莫?


    不过它也并非一无所获,在瑞恩希夺走鸡腿时,它的小獠牙也撕下来一小块肉,足够它尝个味。


    瑞恩希抢走鸡腿就咬了一大口,肉质鲜嫩,味道恰到好处,东洲人实在太会做饭了,鸡能死在他们手里,简直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香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蓦地,他睁开眼。


    不为别的,他听到了宣纸抖动的声音。


    果然,楼倚霜站在桌前,正细细品读瑞恩希的大作。


    他半是阅读半是猜测将所看到的轻声念了出来:“西境在东洲的西方,土地被国王,骑士,领主和教会占领,在城市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有很多魔法学院。”


    宣纸上画了一块土地,分成几份,分别和国王,骑士,领主以及教会连上线,大致就是楼倚霜所理解的意思。


    瑞恩希见楼倚霜看懂了他的作品,认可地点点头。


    楼倚霜接着念:


    “王都魔法学院是最出名的一所学院,也就是我的学院。根据我在魔法学院里十几年的生活,整理出了以下这些资料……”


    “安娜老师讲的是魔药水的配置,她最喜欢用腐烂的蛇皮,乱动的蝎子还有蹦跶的□□,在课上熬好之后还会挑选一位幸运儿测试效果。”


    “史密斯老师负责讲王国关系,课上经常讲到历代国王王后的八卦,比如卡斯黛王国的琼斯王子不是国王的孩子,而是前国王和现王后生的,也就是说国王和王子其实不是父子而是兄弟。”


    话题从此跑偏。


    “乔叶纳王国的戴维国王和好几个骑士、领主关系不错,会一起干羞羞的事情,而且国王的侧王后还放出话说骑士们比国王厉害多了。”


    再往下,什么王后和王子的恩爱故事,公主摇身一变王子,和恶毒继母王后在一起了,诸如此类。


    楼倚霜顿了一下,正色道:“这些,不必讲。”


    瑞恩希失望地努了努嘴,又听到楼倚霜说:


    “不,也可以,适当讲……一讲?”


    尾音轻飘,似乎连楼倚霜自己都有些怀疑,到底讲不讲。


    第30章 第 30 章


    备课是个大工程, 在楼倚霜不知真假的鼓励下,瑞恩希对讲课这件事充满了激情,饭前写, 饭后写, 晚上睡觉嘴里还不停念叨。


    从上床起就喋喋不休。


    “森林里有奇怪的藤蔓,会爬到你身上,之前来的时候就有比我手臂还粗的藤蔓爬到我身上, 吓得我都不敢睡觉。”


    ……


    “据说森林里有森女巫,也叫黑女巫, 我还没见过呢。但其实我不太懂为什么叫黑女巫, 因为衣服吗?那我穿黑衣服是不是也叫黑男巫呢?”


    “楼倚霜,你说呢?”


    回应他的是一顶巫师帽。


    巫师帽被楼倚霜随手一抓,眼都没睁开, 精准地盖在了瑞恩希小脸上。


    瑞恩希脸小, 巫师帽又阔大,直接把那张精致的小脸盖了个完全。


    原本瑞恩希双手缩在薄衾里, 老实放在身边, 现在不得不从被子里钻出来,拨开巫师帽。


    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口,转头去看楼倚霜, 发丝在玉枕上摩擦发出细碎声响。


    浅绿色的眼睛映出一个阖眼人影,是楼倚霜, 双手置于薄衾上的腹部, 似乎已经熟睡。


    “哼哼。”


    瑞恩希翻身面向楼倚霜,从玉枕边上抽出一缕楼倚霜的头发。


    头发乌黑直顺, 手感有如绫罗绸缎,被瑞恩希绕在指尖, 一松手,发缕立马复原。


    楼倚霜没有反应。


    瑞恩希一咧嘴,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他捏着楼倚霜的发缕,将它对准身边人的耳下,像蹑手蹑脚的小偷,屏住呼吸,然后——


    挠痒痒。


    噗嗤一声轻笑。


    楼倚霜突然睁眼,左臂一伸一揽,就将讨嫌的小家伙严严实实按在了怀里。


    猝不及防被制裁的瑞恩希眼前一片漆黑!


    浅金色的毛绒脑袋被摁在楼倚霜怀里,小脸正正好挤在楼倚霜胸膛上。


    他刚想挣扎,突然听到一声轰响,震得他忘了动作。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是楼倚霜的心跳声。


    瑞恩希后知后觉。


    强健而有力,单薄的衣衫下又硬又热,捂红了他的脸。


    几声后他回过神来,用力推了推。


    “唔唔唔——要喘不了气惹……”


    楼倚霜才稍稍松开点力道。


    这下瑞恩希老实了。


    接下来的日子瑞恩希每天含霜府、秋秋影峰和山门三点一线。


    在含霜府吃饭睡觉,在秋影峰上课摸鱼,而在山门,则是兢兢业业讨好扫地修士。


    就这几日,他从含霜府拿了一本失传已久的古籍、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三张亲手画的王八图……以及无数关于西境的消息。


    都被扫地修士拒绝了。


    瑞恩希拿着一袋蜜饯,之前吃剩下的,偶然发现,接着吃。


    他坐在山门口,和扫地修士并排,也不顾扫地修士的婉拒,小嘴叭叭地讲。


    讲到半途,停下来塞一个蜜饯到嘴里,接着声音模糊地继续讲。


    因为楼倚霜近些日子忙碌于宗门大比,便让陈稳每日接回瑞恩希,特意叮嘱了不能让瑞恩希受到一点伤害。


    陈稳站在瑞恩希身后,看着扫地修士在瑞恩希再一次伸手去摸蜜饯时朝瑞恩希伸出手。


    一只略显老态的手在瑞恩希低头时出现在他眼前。


    瑞恩希稍一顿,立马从袋里抓了一把蜜饯放到扫地修士手中。


    丝毫不介意扫地修士如此直接的索要行为,反而有些高兴。


    有进展了哦。


    前几日老爷爷看到他拿的东西非但没有一点想要的心思,反而问他:“你把楼倚霜家偷偷搬来了?”


    瑞恩希委屈地解释那都是楼倚霜送他的,比如那古籍,就是瑞恩希辛辛苦苦在楼倚霜辅导下学完之后,楼倚霜赠与他的。


    再比如那夜明珠,是瑞恩希晚上不睡觉,楼倚霜施法搁在他眼前,让他双目疲惫不得不睡觉,第二天两颗夜明珠自己就钻到他的小包里了。


    老爷爷前几日从未要过他的东西,今日却拿了他的蜜饯,说不定明日就会答应让他摸摸扫帚,后天就把扫帚送他了呢。


    天大的进展!


    欢天喜地回去了。


    “楼倚霜!楼倚霜!”


    “楼倚霜你知道吗?”瑞恩希从陈稳剑上下来时刚好碰到楼倚霜回来,蹦蹦跳跳跑过去,拉着楼倚霜的袖子,故意问。


    楼倚霜却不追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只牵着这个窜来窜去的家伙往里走。


    瑞恩希秉着一副希冀的神情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他想听见的“知道什么?”


    楼倚霜一定是故意的。


    “好吧好吧我直接告诉你——老爷爷今天吃我的糖枣了喔。”


    像是什么天大的喜讯。


    楼倚霜将人牵到自己身边,“就这么高兴?”


    没等瑞恩希回答,他又问:“之前,都被拒绝了?”


    “嗯呢……”瑞恩希倒也不恼,仍还沉浸在喜悦中。


    楼倚霜哑笑。


    先前他发现瑞恩希要拿他送的东西去“讨好”扫地修士后拐弯抹角送了不少东西给瑞恩希,好让他拿去借花献佛。


    竟然都没送出去。


    还是一袋普普通通的蜜饯占了上风。


    “那明日你再多拿些过去?”


    “嗯嗯!”


    楼倚霜没说,明日他就要解除了陈稳每日接人的职务,改由他亲自去。


    宗门大比事务经过数十日的争论,总算是有了结果,地址选在白玉京,其他具体事宜也一一拟好,得到了四大宗门的一致认可,只待春后开始。


    上次宗门大比已是十年前的事情,是该让弟子们好好沟通沟通了。


    拳脚沟通。


    翌日,楼倚霜送瑞恩希到秋影峰听课,落地后嘱咐他别又睡着了。


    瑞恩希知道是在打趣他第一堂课的表现,夺过楼倚霜代拿的小包,像头气鼓鼓的小牛,脚步重重的,走向自己的座位,盘腿坐下。


    周围的弟子都侧目看他。


    楼倚霜站在人群之后,等姜苦夏开始讲课,便去演武场继续当他的真人稻草人。


    太阳走到头顶上,日光投射下来,演武场的练剑木桩没了阴影,楼倚霜准时准点放了弟子们去休息、用饭。


    “我去,渡霜仙尊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们了?”


    “感觉过两天要憋个大的……”


    “别说晦气话!”


    弟子们虽然进九重山门不久,但已经了解了楼倚霜的性格,纷纷边走便嘀咕。


    而被议论的正主楼倚霜自己则御剑向秋影峰飞去。


    这日楼倚霜算好了时间,绝对不会让瑞恩希饿着肚子等着。


    他没算好的是,姜苦夏没算好时间。


    因为讲得太熟练了,原定一月讲完的内容,这两日就要讲完了,姜苦夏便大发慈悲减少讲课内容,提前放弟子们离开。


    于是楼倚霜还没到秋影峰时,就隐约看见一个密集的人群。


    他稍一思索,可能师姐有什么安排。


    然而,当他靠近,却看见瑞恩希和另外三个弟子坐在人群中间,脸上贴着几条白条,手上拿着……


    叶子牌?


    这些人竟然在聚众玩叶子戏!


    玩叶子戏就算了,还带着瑞恩希一起?!


    楼倚霜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真真是家里白菜被猪拱了。


    莫名腾升起一种为人父母的恨铁不成钢之感,又急自家孩子识人不清。


    因为灵力充沛,修为高深,他眼力非同常人,看清这一画面时,尚且离秋影峰有一定距离,因此这群入门不久的弟子以及瑞恩希都没有注意到他。


    悬停在空中,楼倚霜顺了顺气,并没有急着上去带走瑞恩希。


    之前已经和瑞恩希起过争执,小家伙不仅毫不理解,连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心思。


    这回谨慎了许多。


    —


    这件事情要从那日许春铃叫上瑞恩希讲起。


    虽然当日瑞恩希被带走,无缘叶子戏,但玩叶子戏的精神长存。


    意思是,第二日许春铃又来叫上瑞恩希。


    这日没了楼倚霜这个阻碍,但多了陈稳。


    陈稳在瑞恩希提出要留下来一会时,心里一沉,拿渡霜仙尊的嘱咐拒绝了他。


    “仙尊让我负责好你的……安危,若是出了事,我不好交代。”


    “没事的没事的,怎么可能出事嘛。”瑞恩希继续,“难道你是担心楼倚霜知道我玩这个?要不,你就说我去山门处找老爷爷好了,反正我待会也要去……”


    双手合十可怜眨眼。


    陈稳心跳漏了一拍,心一软,就答应了。


    “那……你去吧,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瑞恩希便投入地学习如何打叶子牌去了。


    只是可惜,他在这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天赋。


    “这是天牌,这是牦牛,这是红拾……”


    “获胜的条件是大牌摆够也就是脱手十五张或者十六张,如果打完了都没有,那就是和牌……”


    “听用,或者叫财神,这是文字牌,可以代替其他牌,但是不能……”


    尽管许春铃已经反复跟他讲了好几遍规则,他还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灵活地用起来,每次都输,一输脸上就要被贴纸条,一贴纸条其他人就要笑。


    笑就笑吧,贴就贴吧。


    不耽误玩就行。


    瑞恩希一向不在意这些。


    可以说这几日他的确是玩得不亦乐乎,每次都是陈稳见时间不短了,再三催促,瑞恩希才离开,由陈稳送去山门,再耽误一点时间,最后才回到含霜府。


    楼倚霜用了张潜行符,在牌桌观察许久。


    最后得出结论,瑞恩希是个菜鸡。


    再看其他人,对打牌不一定上心,但对瑞恩希输牌之后的表情却堪称“观察细微”。


    都爱看瑞恩希输牌,而瑞恩希也不负所托一把没赢。


    楼倚霜脑子里想起前不久故千仇所说,正是爱玩的年纪。


    好啊,那就让他玩个够。


    手指虚空一点,潜行符立马失了效,楼倚霜现身于众人面前。


    原本喧哗吵闹指点声不断的人群,寂静了一瞬。


    连牌桌上的四个,也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只有楼倚霜,怡然自得。


    他伸手在满是叶子牌的桌上一叩,声音清脆。


    “牌,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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