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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视频截图立刻扩大, 但就在它开始播放的那一瞬间,徐微与按熄了屏幕——他不想看。


    可无形的恶意并没有让一切在此刻停止,属于人类的惨叫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什么东西?!”吴阿红惊疑不定地问道, 目光茫然惊惧,在手机和徐微与之前徘徊。


    “……没什么。”徐微与说道。


    “给我看看。”吴阿红说着就要冲上来抢。


    徐微与侧身?让开, 手指压在音量键上,一直到嘈杂的电流声彻底消失才松开。一下子,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可这种安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没有带来任何安全感, 反而像催化?剂一般让无形的恐怖持续扩散。


    吴阿红:“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你有什么消息得跟我说!”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徐微与垂眼说, 把手机揣进口袋里,用肢体语言表达了?无声的拒绝, “你想起来密道的位置了?吗?”


    吴阿红一噎,烦躁顿起。吴善那老太婆肯定给她下咒了?,她的脑子乱得跟浆糊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能抓住几个急闪而过?的画面。


    她扒自己的头发?,指甲把头皮抓得嚓嚓响, “我得先回老屋,回了?老屋我才能找密道。在这不?行……”


    “好?。”徐微与点头,看向小径,似是在等什么。


    吴阿红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想问清徐微与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但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淡漠样?又有点怵。她果然讨厌和这些装腔作?势的大老板打交道, 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也不?知道天天装个什么劲, 都快死了?还摆样?子。


    “……那走啊。”吴阿红抱臂高声说道,“傻站在这干什么?”


    “等一会。杨长明去找杨朵和郭大河了?。”


    吴阿红脑子乱,默了?几秒才想起来徐微与不?是一个人来村子的。当天几人来找吴善的时候,她还和其中一个男的交流过?。


    她也顺着徐微与的目光望向小径,见安安静静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不?安地在原地踱步。


    村子里不?安全,所以她这一个月,没敢洗头没敢洗澡,头痒得心慌,忍不?住反复扣挠头皮,到最后指甲都见了?血。


    徐微与无声看向她——


    “吴善婆为?什么会知道我进村的时间?”


    吴阿红一愣,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来,“什么?”


    “你之前说,你和吴善婆这几年?一直住在城里。那你们是怎么确定我过?来的时间的?”


    ……


    “还不?是那个鬼娃娃!”吴阿红提起鬼娃娃的语气又厌恶又恐惧,“就是死老太婆拿血喂的那个鬼玩意,招苍蝇就他?妈算了?,还会说话。”


    徐微与一言不?发?,无意识抿紧的双唇浅淡到几近苍白。


    “吴善个狗娘养的杂种天天跟它说话,问‘你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我本来以为?老太婆终于疯了?,结果有一天,那个鬼玩意突然说话了?,说什么‘我七天后就来’!然后老太婆就逼我背她回来,说能赚大钱,能赚大钱!”吴阿红双手在空中乱挥,发?泄心底积压的崩溃。


    她大口大口呼吸,瞪着徐微与,一堆话堵在喉咙口想说但又觉得无力。


    她年?纪大了?,不?想接着干但又没有其他?出?路。想着这趟进村,即使没赚到钱也能捞点吴善婆的存款手势。老太婆兴风作?浪了?一辈子,不?可能没有棺材本。谁能想到是这样?。


    吴阿红抹了?把脸,大口喘息,双手抱住自己慢慢弓起来,像是被照着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她缓缓蹲下来,瞪大眼睛,某一刻,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脱落,砸到了?地上。


    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晌,他?动?了?动?,看向小径尽头。那里灌木晃动?,不?多时,杨长明从后面钻了?出?来。他?看见徐微与和吴阿红都好?好?的,轻轻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拽了?下手上的绳子。


    “你俩快点。”


    随着他?的催促,另外两个人挡开灌木,从那后面钻了?出?来。


    正?是满脸莫名的杨朵和郭大河。


    徐微与轻轻按了?下吴阿红的肩膀,“走了?。”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掌心密密发?疼,垂眼看去,只见指甲又是一片血色。手心处之前掐出?来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又多了?几道。


    ……


    徐微与收回目光,率先朝前走去。


    他?冷静得不?像是才经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诡异事件,吴阿红虽然在心里骂,但还是下意识地跟在了?他?身?后,从侧后方悄悄打量这个据说身?价不?菲的小老板。


    ——有一点她没跟徐微与说。


    吴善婆躲在她出?租屋里的时候,天天找法器捣鼓他?的命格,想要算出?点什么。但老太婆不?认识徐微与,能从李忌那儿牵线探到这个人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多的实在是算不?出?来。


    只一次,四?年?多唯一一次,那天好?像正?好?对上了?什么日子,吴善婆状态特别好?,她爬到窗前,捻着珠子敲那个血娃娃。


    她的出?租屋条件不?好?,楼和楼之间只隔着三四?米,对面老婆子嫌吴善婆晦气,大声呵斥让她管管,吵得她一头恼火。


    她踢开房门冲到吴善婆背后,一把把老太婆拽回来,那瞬间就听吴善婆在叨念——


    【永世不?分离,永世不?分离……】


    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讲的什么玩意。


    吴阿红紧盯徐微与的后背,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点事拿出?来跟徐微与套近乎,毕竟这人有钱,万一出?去了?……


    “啊!”


    一声惊呼自两人身?后传来,徐微与立刻回头,“怎么了??”


    杨长明扶起杨朵,“她摔了?一跤。”


    杨朵和郭大河两个人现在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杨长明为?什么要绑着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劲头不?高,一路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总是磨蹭。听见徐微与的问话,杨朵还皱眉抬起头,狐疑地翻了?他?一眼。


    杨长明火了?,“你——”


    “分我一个,你一个人拉他?们两个不?方便。”徐微与打断他?。


    杨长明刚想像以往一样?拒绝,但看着现在的处境,又闭了?嘴,把栓杨朵的绳子递给了?徐微与。


    杨朵被拉得快走了?几步,停在徐微与身?边。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徐微与,神情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徐微与扫了?眼她的裤腿,确定她没受伤以后,继续朝前行进。就在他?抬步的那一刻,杨朵抓住了?他?的手腕。?


    徐微与轻轻蹙眉。但这种时候,把时间花在纠结抓不?抓手腕这种事上完全是无意义的矫情。


    “尽量快一点。”徐微与轻声嘱咐。


    杨朵只盯着他?不?说话——


    【赶紧过?来,徐微与要跑了?。】


    【快过?来啊,他?们在这里。】


    ·


    去到吴善婆老屋的路越往后走越平坦,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徐微与听见了?隐隐的水声。有水声就说明快到了?,过?了?小溪,再上台阶,后面就是那座老宅。


    他?用力拉了?杨朵一把,示意她快点。


    “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下啊,我好?累。”杨朵低声说道。


    她和郭大河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此时突然说话,不?仅是徐微与,杨长明和吴阿红都被吓了?一跳。


    “我看你是犯贱吧!”吴阿红最先炸,狠狠推了?杨朵一把,“赶紧走。”


    身?后,杨长明冷冷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杨朵不?管吴阿红,她只盯着徐微与的眼睛,两只手都攥住了?他?的手腕,“徐微与,休息一下吧。”


    徐微与一怔。


    ——杨朵从来不?叫他?的全名。


    杨长明没有发?觉这一点细小的异样?,敷衍道,“先上去再休息。”


    “我也走不?动?了?。”另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郭大河。


    杨长明被搞得莫名其妙,回头,发?现郭大河一脸直愣愣地盯着他?,声音木木的,“我们休息一会吧。”


    ……


    徐微与脸色微变,和杨长明对了?个眼神,双方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怀疑。


    而后,一阵由远及近的枝叶断裂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最开始,徐微与都没能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隐约感觉灌木在动?。


    吴阿红往后走了?两步,上半身?前倾,眯眼细细盯着草丛。


    “……蛇!”


    突然,她尖叫起来。


    “是蛇!”


    吴阿红缓缓后退,随即猝然扭头朝老屋跑去。在她之后,徐微与也看清了?那些朝他?们蠕动?过?来的东西。


    那是——


    数不?清的,和“陈老五”一样?的……【网】。


    无数混黄的竖瞳,无数张合的圆形口器——


    “跑!”徐微与冷声喝道。


    但下一刻,一股大力从他?手上传来,杨朵下压身?体,用双手攥住他?的手腕。她盯着徐微与的眼睛真挚地恳求,“留下来吧徐微与,留下来吧。”


    徐微与的牙齿在轻微战栗,他?猛地反握住杨朵,强硬将其拉过?来。杨长明则一拳打在郭大河脸上趁他?晕眩至极将他?生生拖过?溪流。


    “跟上吴阿红!”徐微与侧头对杨长明喊道。


    吴阿红已经跑到了?台阶上面,没有丝毫要转头救他?们的意思。他?们必须尽快,不?然跟丢了?吴阿红,谁都没法出?去。


    碎石乱滚,杨朵几乎半身?贴在地上,牛仔裤多处扯坏,徐微与没法抱她,一旦两人接触过?多,杨朵就会踢打他?。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留下来啊!”


    杨朵的声音逐渐凄厉,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嚎叫。


    那些被她引过?来的漆黑怪物与众人之间的距离也接连缩短。


    【徐微与,你不?要我了?吗?】


    一声夹杂着另外一种声线的问话传进了?徐微与的耳朵。


    他?看向杨朵。


    面容清秀的的女人满眼森冷,神情疯癫,瞳仁深处透出?隐隐金绿色微光。


    李忌用杨朵的眼睛盯住徐微与,他?问道——


    【你要走吗?徐微与,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第 52 章


    杨朵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自下而上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恳求又?像是恨极了般。她的黑眼珠已经完全被金绿色覆盖了,只有瞳仁还保留着圆形。


    【你答应我要带我回去的, 徐微与,你要食言吗?】


    她身后, 攀缠在一起的【网】如同潮水般向?这边靠近,所有低矮的灌木野草都被覆盖折断,密密麻麻的断裂声连成一片。听在人耳中不像是断裂声, 更像是啃食声。


    它们有时候会纠在一起, 形成一个哥类似肿瘤般的圆形球体, 有时候又?会拆分?开来, 像是真正的蛇那样在空中扭动身躯。


    如果不是亲眼所言,徐微与这辈子都想象不出如此令人作呕的诡谲场面?。


    杨朵脸上的肌肉扭曲, 让她的表情显出了几?分?狰狞,但?若有若无地又?有几?分?像李忌。


    她的嘴唇轻轻翕动,几?不可闻地恳求着。


    【留下来吧,我不会害你的。】


    徐微与脸颊肌肉有些发僵, 他必须得?死死咬住牙关,才能克制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徐微与!”


    杨长明站在台阶上回头吼道, “快上来!”


    杨朵快速抬眼,阴鸷地睨了杨长明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和徐微与对视,眼底隐隐有些无措。她手上加大了力道, 想要如此这般轻柔地将徐微与拽回来。


    “原来你真的想控制谁就可以控制谁。”徐微与轻轻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


    【我是李忌啊。】它用杨朵的身体说?道。


    你不是。


    徐微与握住杨朵的手臂, 将她朝台阶上拖。他到底是个成年男性,纯拼体力仍比杨朵强一些。


    杨朵的脸上满是惊愕, 她的部分?身体过了那条看?不见的线,然后,她开始疯了一般地挣扎,指甲在徐微与的手臂上抠出数道血痕。


    杨长明见此情景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与徐微与合力拖拽杨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朵发出非人般的嚎叫,腿一软摔在地上,眼睛里流出黑色粘液。杨长明被吓呆了,赶紧掰她的头想要检查。


    “先出去再说?。”徐微与推了他一把?说?道。


    吴阿红已经进门了,他们必须快点跟上去。


    而且——


    徐微与往后看?去。


    层层叠叠的【网】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所有浑黄的竖瞳都死死地盯着他。徐微与怀疑,这种状态下的村民可能根本不受吴善婆老屋周围限制。


    杨长明扛起昏过去的郭大河往上爬,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向?徐微与。


    杨朵的眼睛开始留黑血以后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徐微与半拖半抱将她带到台阶尽头,反手将她朝里一推。


    同一时间,他们身后响起了“滋啦滋啦”的声音。


    徐微与回头,令人惊惧到浑身颤抖的一幕闯进了他的眼底——


    那些黑色的也许可以被称之为生物的东西蠕动上来,被空气?中无形的“墙”挡住,紧贴在墙上的躯体像是被火焰撩到的塑料一样融化,液体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露出内腔的无数尖齿。


    但?与此同时“墙”也在融化。


    徐微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但?那些东西确确实?实?在缓慢地上扑。


    “发什么愣!”杨长明回头,见徐微与站在原地不动,又?惊又?怕,直接冲上来揪住徐微与的衣领将他和杨朵一并拉入房中,反手嘭一声砸上了门。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关门没?用,但?出于多年来的本能杨长明还是这么做了。


    徐微与快速扫过一楼,没?找到吴阿红的影子,脚下先思维一步冲向?楼梯,“吴阿红呢?”


    “那女的上楼了。”杨长明说?道,深吸一口气?勉力扛起郭大河,跟着徐微与一起朝楼上奔去。


    “唔……”杨朵发出微弱的低吟,她好?像开始恢复清醒了。


    徐微与脚下又?快了点。


    但?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两人行到一半的时候,吴阿红从楼上冲了下来,背后还背了一个大布袋子。袋子鼓鼓囊囊,随着她的动作叮呤咣啷响。


    “下去啊!”她见楼梯被徐微与和杨长明挡着尖利叫道,“山道在下面?!”


    徐微与闪电般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抽空去拿吴善婆的家当。


    杨长明火冒三丈,手直接摸向?后腰。徐微与扫见他的动作,立时将他一按,同时退开给吴阿红让开了一条道。


    吴阿红惊恐地看?了杨长明一眼,赶紧跑下去打开了一楼侧面?的一个小门。


    那是个很乱的杂物间,里面?没?有灯黑黝黝一片。吴阿红的手在墙上摸,不多时按到了一个开关,“啪”一声,他们头顶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白炽灯。


    “滋——啦”


    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一滩黑色液体自门缝处溢了进来。


    杨长明脸色一变,回头正想说?什么,面?前却突然被抵上了一个人。


    徐微与不由分?说?将他和杨朵一起推进小门,脸色苍白如纸,“你们走前面?,快点。”


    甫一接触,杨长明立刻察觉到徐微与的手在颤抖。在他们所有人当中,徐微与才是最恐惧的那一个,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泄露出半分?。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调整了,杨长明一躬身就钻了进去。杂物间过道狭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入了密道,等到杨长明发觉的时候,身周已经是被凿开的石壁了。用手一摸,上面?还有些土粒碎石。


    “徐微与!”他拉着神志不清明的杨朵,回头喊道。


    “……我在。”


    听声音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徐微与的声音。


    杨长明放下了心,脚下加快。


    但?他不知道,就在徐微与回应他的下一刻,追上来的“网”无声无息握住徐微与的脚踝,猛地将他朝后扯倒在了地上。


    “唔……”痛呼来不及发出,就被徐微与生生咽在了喉咙里。


    【你答应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答应过的。】


    怨毒的低喃响在他耳边。


    杂物间两边的各种破烂被柔软的黑色肢体推倒,天光并没?有照进来,反而被它们彻彻底底地隔绝在了外面?。


    白炽灯闪烁,徐微与用两只手撕扯脚踝上的东西,一言不发。


    【你答应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突然,他被人扑倒在了地上。


    徐微与后脑重重与凹凸不平的石面?相击,一时间痛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接着微弱的光源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李忌。


    那只蜘蛛没?有完全爬进这具身体,大半步足和身体都伸在外面?。


    他脸上身上有好?几?处灼伤,应该是吴善婆留下的力量导致的。


    但?是你看?,即使这样,他还是很像一个活人。


    【徐微与。】李忌伸手抚摸上他的脸侧,笑意寒凉带着狠意,【你真要把?我丢在这里啊。】


    徐微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胸口闷痛,五脏六腑像是全部被绞碎了一般。


    【说?话啊!】


    可你不是李忌啊。


    徐微与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东西待在杨朵的身体里时,神态就和平时的杨朵相似。等它回到李忌的身体里时,又?开始和李忌相似。


    它确实?不是李忌,它是个怪物。


    无力感席卷全身,徐微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累过。累得?他想要蜷缩起来,在无人打扰的梦境里沉沦直至死亡。


    “——徐微与!”


    颜祈的声音猝然冲进他的脑海,随即,一股力量突然袭来,将徐微与往后拽了一大段。


    李忌毫无防备,全然没?想到外界的力量能介入巢穴。


    【别走。】


    他俯身朝徐微与爬来,肢体动作与蜘蛛一模一样。徐微与怔愣一瞬,本能朝后退去。那股来自外界的力量从前面?拉着他,每走一步,强度都会若有若无地提升一点。


    他在回归现实?世界。


    【我让你别走!】


    李忌吼道。


    徐微与握住墙壁内侧的凸起,挣扎着站起身。


    也许只需要几?步,他就能彻底脱离这个空间。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而李忌也察觉到了。


    他的力量已经有些接触不到徐微与了。


    巨大的不安第一次降临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停下来,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类。


    不安滋生恐慌,恐慌刺激出怨怼。他想要恳求徐微与留下,可他已经求过了啊,徐微与根本不愿意。


    他不愿意!


    ……


    李忌不动了。


    徐微与挣扎着后挪,目光谨慎地注意着面?前怪物的举动。然后,下一刻,他面?前的东西用捕食足刺穿了他所在的这具身体的脑袋。


    鲜血四溅,有几?滴飞过来滴在了徐微与的鼻梁上。


    他面?前的东西,在空间交叠的边缘将李忌的身体撕开来血淋淋地展现给他看?。


    第 53 章


    徐微与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四肢僵硬,做不出一点反应。他看着那些非人的虫肢像是刺穿一张纸一样挑开人类的骨骼和血肉,耳边尽是撕裂的闷响, 满眼猩红。


    “……李忌……”


    徐微与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几秒, 居然手忙脚乱地朝回爬去。那瞬间,他只想要阻止这只怪物。


    但来?自现实?世界的力量已然接触到了他。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给他半点犹豫的时间, 手?的主人径直将徐微与朝后拖去。徐微与下意识挣扎, 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从昏黄到漆黑, 再从漆黑到刺眼的亮白,最后, 他朝后倒去,仰面躺在了微湿的草地上。


    “你是不是疯了!居然往回走!”


    ……听声音,站在他身边的人是颜祈。


    徐微与迟钝地想道?,偏头, 想要看清身侧的青年的脸。但眼前天旋地转,一阵一阵发黑, 周遭的声响也杂乱起来?,逐渐模糊,不清晰地混成一团堵在他耳朵里。


    “咳……”徐微与呛咳了?一下,喉咙发痒, 他本想跟身边人要水,但话还?没有出口就又是一阵咳嗽,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无意识蜷曲起来?, 腹部一阵闷痛。


    “来?个人!”颜祈朝后喊道?,弯腰查看徐微与的情况。


    徐微与唇边呛出了?几丝血痕,衬着他苍白却又沾着泥污血污的侧脸显得惊心动魄。好几个人朝他这边跑来?,可?他的意识在一点点下沉,无论多少?人喊他都?没有将他唤醒,最终,他沉入了?一片无垠的深海——


    ……


    无形的时钟指针飞速倒退,无数画面闪回,最终还?是定格在了?七年前。


    ……


    ……


    七年前,沃霍尔酒店。


    早上九点,正?是交班的时间,前台上夜班的接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工牌摘下来?卷好放进背包。


    “嘿,爱莲娜。”她的同?事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接待抬起眼皮,没什么?精神?地看向她,“维妮。你进来?吧,我要走了?。”


    “哎,等等。”被叫做维妮的姑娘走到接待台后面,亲昵地挤了?挤爱莲娜。她眼睛骨碌碌地扫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俩,低头神?神?秘秘地问?小姐妹,“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个富豪抱着他昏迷的同?性情人住到我们这儿来?了?,哪个房间?”


    爱莲娜一愣,眉毛稍稍向上抬起,撇眼看维妮,“你消息真快。”


    “说?说?嘛。分你一半。”维妮冲她撒娇。


    他们这些豪华酒店的工作人员总能撞到一些明星富豪,有时候,狗仔会向他们打探情报。这些收入也算是他们除小费外的最大额外收入。


    爱莲娜是老员工,不敢随便卖消息。但维妮不是,她明年要去上大学,正?为?助学贷款和生活费发愁,和好几个记者保持着长期联系。


    爱莲娜不动声色地看过周围,双手?撑在大理石桌面上,往维妮那边偏了?点,“1205。我不认识那个人,但他开得车很贵。他是从前面直接进来?的,没有预约。”


    沃霍尔酒店已经营业了?四十多年,因为?是老建筑,所以没有自己的地下停车场。如果客人有预约,门童会提前在路边等待,帮忙把车停到一街之?隔的新停车场里。


    维妮点头,笑着用眼神?催促姐妹接着说?,


    爱莲娜指了?指三米高的旋转玻璃门,“他从那里进来?的时候衬衫穿得乱七八糟的,西服盖在他情人身上。他情人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手?搭在外面。是个美人,但没什么?钱。”


    “为?什么??”维妮不解。


    爱莲娜耸肩,用手?环自己的手?腕,“他手?上戴的表特别便宜。”


    维妮吹了?个流氓哨。


    金融新贵的平民情人,杂志编辑最青睐的绯闻。


    爱莲娜困得不行,朝她挥了?挥手?走向外面。维妮笑眯眯地目送她,见爱莲娜出门,赶紧跪下来?在接待台的抽屉里找万能门卡。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爱莲娜。


    ——李忌这单她已经做成了?。昨天晚上,他带着情人来?开房的时候就有人盯上了?他。为?了?挖头条,那些人立刻找到了?维妮,现在定金已经打到了?她卡里。


    一大笔钞票呢。


    维妮哼着歌推上餐车进入电梯,趁这时候大家都?忙没人注意她,她要上去拍几张劲爆的照片。


    电梯在十二楼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


    维妮无声无息地走到1205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应门。


    yes!


    维妮将胸前的隐形摄像头往衣服里掖了?掖,用门卡刷开门禁,小心翼翼地按住门把,向里推去——


    就在这一刻,另一股力?量从里面拉开了?门。


    维妮毫无防备,往前踉跄一步,而门后的人比她反应更大,差点摔在地上。


    “抱歉客人,您没受伤吧。”维妮下意识道?歉,心脏怦怦跳。


    她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惊慌的黑瞳里。


    那是个很年轻的亚裔青年,黑发凌乱,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仔细看,好几个扣眼都?是空的。于是他修长的颈项和锁骨就这样露在了?外面,向所有人展示上面暧昧的痕迹。


    维妮是校啦啦队的,和这人差不多高,加上高跟鞋,她甚至能将目光扫进青年的领口——那下面有好几处青红斑痕,不知道?是咬出来?的还?是捏出来?的。


    天哪。


    维妮在心里惊呼,目光不经意朝下看去,发现这人没有穿拖鞋,白皙的脚就这样踩在深色的地毯上,无端让人觉得脆弱。


    “客人……”


    “让开。”徐微与推开她,朝外跑去。


    第 54 章


    维妮退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哎?”


    徐微与没管身后的动静,强忍身上的不适顺着走廊往前。


    沃霍尔酒店一共有三台客用电梯,两台在南走?廊, 一台在北拐角。位于北拐角的电梯是当年建造这栋楼时最初配备的老家伙,现在已经不能用了, 上?次打开,还是三四年前集团拍纪录片的时候。


    可徐微与不知道这些。


    他茫然站在上?了锁的铁栅栏前,一手抓着衣服, 一手无意识攥紧手机。


    “你要找电梯吗?”维妮跟上?来, 小心地问道。


    徐微与一惊, 扭头看向她。


    就像爱莲娜说的那?样, 他确实是个?美人,惶惑惊怯, 像是只被扔进丛林里还不具备自?保能力的幼鹿。


    维妮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显示自?己无威胁的动作, “电梯在那?边,我带你去。”


    徐微与没动, 警惕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这个?身穿职业套裙的姑娘刚才没有?经过?允许径直打开了门,正?常酒店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维妮转身朝南走?廊走?去,徐微与犹豫了一下, 远远坠在她后面。


    不多时,两台实木外壳的电梯门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维妮停下, 回过?头示意他过?来。


    ……


    “……谢谢。”


    维妮再次听见了青年的声音。他的声线也很好听,但压着一丝让人浮想联翩的沙哑,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沃霍尔酒店经常接待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异性情侣和同性情人,维妮见过?不少,但像青年这样被强迫得这么明显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她心下有?些犹豫不决。


    要帮他报警吗?


    徐微与快步绕过?她,按下电梯。擦肩而过?时,维妮察觉到他身形有?些不稳。


    “——您需要一双拖鞋吗?”维妮突然问道。


    徐微与动作一滞。


    ……


    情感上?,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理智告诉他,他待会得去楼下打车,如果没有?鞋,很多人都会看他。


    “……可以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等?我一下。”维妮说着跑向另一边,拿钥匙打开一个?暗门。酒店每层都会设置小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各种一次性用具,便于工作人员及时替换。


    她探身进去,在挤得满满当当的架子上?抽出一双拖鞋,边撕包装用的牛皮纸边朝徐微与的方向走?。


    “叮——”


    左侧电梯缓缓打开门,电梯厢中空无一人。但沃霍尔酒店给客人准备的一次性拖鞋做了里外两层包装,维妮能撕开外面的牛皮纸,却怎么也扯不烂里面的包装袋。


    她没办法,泄气地看了眼徐微与,“你等?一下,我去拿剪刀!”


    同一刻,右侧电梯的指示灯也亮了起来。智能系统自?动调整,于是左侧电梯门闭合,向下行?去。


    暗门与电梯之?间有?段距离,徐微与不好在原地站着看维妮一个?人跑来跑去,抬步朝她走?去——就在这时,右侧的电梯缓缓打开了。


    徐微与下意识朝里看,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身躯在目光接触到来人时陡然绷紧——下一刻,他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疾步后退,转身就要跑。


    另一边,维妮拿起剪刀,正?打算剪开密封包装,耳边就是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赶紧朝后看去,却见那?个?亚裔青年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狠狠抵在墙上?,双手被擒,反拧在身后。


    “跑什么。”男人皱眉问道,拎在手上?的袋子嘭一声掉在地上?。


    徐微与几乎是本能地往维妮的方向看了眼,顺着他的目光,李忌也看到了这个?手上?拿着一次性拖鞋的女工作人员,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差点气乐了,“你就打算穿成这样下去?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昨晚被人上?了是吧。”


    ——维妮听不懂汉语,但能察觉到徐微与一瞬变了的脸色。


    他猛地挣扎起来,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小兽。那?个?压着他的男人差点脱手,但随即,他就用更?狠的力道按住了徐微与。


    徐微与闷哼一声,侧脸膝盖皆顶着墙,骨骼突出的地方皮肤被压得生疼。


    “喂!我报警了!”维妮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无论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李忌的行?为都带有?暴力倾向,只要徐微与追究,他就得去警察局过?夜。


    但维妮没有?想到,先慌乱起来的人是徐微与,李忌反倒笑了。


    “报吧。”他用英语回道,语气轻佻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恶意。


    维妮紧张地盯着他,少顷又?将目光转向徐微与,征求他的意见。


    ……


    “……不要。”沉默良久以后,徐微与轻轻摇了摇头。


    维妮能理解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时恐惧疑虑的心情,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想给青年报警。一旦报警,经常等?在酒店外面的狗仔就会比她早一步拍好照片卖出去,到时候她的尾款就会比现在少。


    可是……


    这一刻的迟疑让她彻底错失了先机,李忌不再理睬她,一只手环住徐微与的腰,径直将人抱起来


    “放开。”徐微与不安低斥,还想从李忌手中挣脱,李忌被他蹭得冒火,半偏过?身——


    “需要我跟你那?小女朋友汇报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吗?”


    徐微与惊疑抬眼,李忌彬彬有?礼地冲他一笑,“她昨晚调监控找到了我这儿,我跟她说你喝多了,住在我家休息。她还不知道自?己被我撬了墙角,需要我告诉她吗?”


    神经病。


    徐微与死死咬住口腔内壁,脑中嗡鸣,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他瞪着李忌,低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了一时兴起,这人居然真的敢趁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和他做那?种事。他是不是疯了,真当他不敢报警吗?还是说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考虑后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忌手下力道分毫不松,像是一头咬住猎物?喉咙,待其咽气的狼,“你确定要在这里谈?”


    维妮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离开。


    徐微与抿紧唇,眼底冰冷难堪。李忌哼笑一声,拽着他朝房间走?去。


    维妮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会出大事,犹犹豫豫地跟着他们。


    李忌听见脚步声,侧身看向她——很奇怪,这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带警告的意味,但就是那?种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让人不禁想要避让。


    “我、我拿我的餐车。”维妮正?色给出理由。


    李忌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握着徐微与的手紧了紧。徐微与不想说话,也不想在不想干的人面前和李忌纠缠,生生忍下不适。


    从电梯到房间,不过?二十多步,徐微与却踉跄了好几次。李忌知道他身上?不舒服,索性停下,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别?碰我!”徐微与惊弓之?鸟般后退,但仍旧没有?躲开李忌铁钳一般的桎梏。


    他直接抱着徐微与,大步走?过?套房客厅,将人往卧室床上?一放,起身走?到门外反手带上?门。


    关门的动静吓得维妮一惊,忍不住双手攥住餐车把手。出于对金钱的渴望,她还想伸头往里面瞧,但她只往里走?了两步,李忌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一对上?那?双眼睛,维妮就怕了。这人又?有?钱又?放肆,和他起冲突肯定讨不到好。她这样想着,头一缩就往外跑,却不想李忌居然两步上?前一脚踹在她的餐车上?。


    “啊!”


    金属餐车连着餐盘餐具一起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维妮一下子红了眼睛。


    “拿出来。”李忌淡淡说道。


    徐微与的好看是没有?攻击性的,他性子淡,但其实脾气很好,所以他像是雨天里晃动的花,谁路过?都喜欢停下来看看他。但李忌不一样,他连笑的时候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距离感,更?遑论现在。


    维妮一边啜泣一边后退,“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忌站在原地,“把你胸口的破摄像头摘下来。跟踪,偷窃,外加一个?非法摄像行?为,你猜我能让你做几年牢?”


    房间里,徐微与按在门把上?的手刹时间停住。


    “我没有?!”维妮失声辩解。


    “是吗?”李忌不耐,“希望你的银行?卡也这么清白。”


    ·


    走?廊上?重归安静,李忌拎起地上?的袋子走?回来,随意合上?房门,转身,却见被他丢到房间里的青年自?己走?了出来,脸色雪白。如果杀人不犯法,李忌怀疑他会被徐微与从十二层的窗户那?儿推下去。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差点把他自?己逗笑。


    李忌微微眯起眼睛,兀自?沉吟了一会。


    很难说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也知道自?己昨晚算是乘人之?危,做了点不该做的事。但在他看来,他帮了徐微与,这人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你的体质是不是有?点问题。”李忌悠闲开口,走?向客厅中间的矮几,弯腰,将那?个?还带有?维妮体温的微型摄像头轻轻放在了玻璃上?,“总是吸引些不怀好意的人。”


    “包括你吗?”徐微与冷冷问道。


    李忌笑了,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觉得我不算。”


    他从一边拿过?笔记本,开机,按了几下键盘,“我明明一直在救你。”


    是吗?


    徐微与不想争辩,也没力气争辩。李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是非观。


    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但那?种被侵犯到最深处,被迫将一切展示在人前的羞耻感仍停留在神经上?,不断地折磨着他。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徐微与哑声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李忌没有?立刻回答,轻轻点了几下鼠标,调出一份文件,然后将笔记本转向徐微与。


    “看看。”他说道,“你和李旭昌签的合伙协议。”


    ——?


    徐微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李忌分毫不在意,他那?个?时候确实挺混蛋的,居然勾唇一笑,“看我干什么,你和李旭昌约定,将公司没及时发放的一部分收益转为合伙公司的股份……”


    “不可能。”徐微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法律问题,但对李忌所说的协议没有?半点印象。


    李忌朝后靠去,姿态轻松,他摊手,“这份协议条款夹在一份分红合同的补充条款里,整份文件有?十几页,应该和你单独参加的某个?项目有?关。但是徐微与,第一,这份文件上?确实有?你的签名,第二,这个?公司,现在负债几百万,债权人正?在准备上?诉。”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徐微与一阵晕眩,紧步上?前查看文件。他签合同一般都很谨慎,怎么会——没审补充条款。


    李忌向前倾身,打量他因为刺激紧绷的神情,心底酥麻疼痒。冥冥中,有?东西在轻轻拉扯他,提醒他此时的行?为不够道德,不够光彩,提醒他本身就带有?恶意的开始注定得不到善终。


    但彼时,他只觉得这种感觉新奇,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李忌慢悠悠地说道,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徐微与看向他,眼底深处压着厌恶和恐惧。


    李忌把他微潮的碎发朝后捋,露出其下光洁的额头,他也许想要在那?上?面落下一个?亲吻,但此时此刻,所有?带着柔软的暧昧都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中间。


    “你和我试试吧,说不定我过?几天就腻了。到时候我不仅自?动放过?你,还会把这些麻烦都处理干净。”


    这点钱对他来说,确实是小数目,他只需要付出这么一点东西,就能换来一个?极合他心意的人。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他将徐微与留在身边,像是小孩留一只会蹦跶的小雀,像是吃饱了的野兽圈养一只失去族群庇护的幼鹿,带着不含恶意的好奇和难以理解的心悸。


    但没有?人告诉李忌,徐微与不是小鸟也不是幼鹿,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圈养,也不会因为这种带着恶意的施舍心动。


    徐微与习惯将所有?让他不适的东西排除出他的生活,唯独动不了李忌。他被迫留在这个?人身边,日积月累,本就不平整的伤口反复流血反复愈合,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一块混在一起的东西算是什么。他们两又?算是什么关系。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


    时间在七年和五年这两个?时间点之?间不断摇摆,但最终,梦境的主人没有?做出选择,更?深的漆黑涌上?来,覆盖了一切。


    第 55 章


    十天后, x国a市郊区疗养院。


    “——他还没醒吗?”


    听见颜祈的声音,隔着玻璃记录数据的医生转过头?,扶了下眼镜, “哦,还没有。但是您放心?, 目前一切体?征正?常。听查房的护士说,她给这个病人换药的时候病人有躲避反应,应该快醒了。”


    颜祈微一点头?。医生朝他笑了笑, 将笔插进上?衣口袋, 一边翻记录册一边朝另一个病房走去。


    颜祈抱臂侧靠在玻璃上?, 目光落向病房里侧, 那里现在只摆着一张床,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脸上?扣着呼吸器。病房里空调温度打得低,呼吸器里的水雾时而清晰时而消隐,更让其下的人显出几分脆弱来。


    徐微与?的情况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严重——倒不是说他手断脚断,或者脏器损伤, 而是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污染”透了。


    颜祈刚把他从里面拽出来的时候,站他身边的调查员还以为徐微与?也是异种, 下意识往回冲,想拿收容箱。


    没人知道李忌对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仪器暴鸣,提示这个人非常危险。但与?之相?对的, 是徐微与?近乎崩溃的身体?。调查局紧急开血库给他换了两遍血,才堪堪保住他的命。


    现在只希望他能?自己熬过去, 别变成什么多手多脚的怪物。


    颜祈看着里面的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


    ……表世界被渗透得越来越厉害了。照这样发展下去, 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会越来越多……到底哪出了问题呢?


    “让开!装什么装,你们是警察吗,拉个封锁条老子就不能?过了!我?艹你大爷的!”


    楼下传来叫嚷声,打断了颜祈的思索。他侧目,朝窗边走去。东南亚这边的医疗条件不比国内,即使是加护病房,走廊外侧用的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绿玻璃,金属条又薄又脏,跟八百年没打扫过一样。


    颜祈用力推开窗户朝下看去。


    今天是个阴天,云黑沉沉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天气闷热,大家心?里都躁。郭大河那几个人站在中庭里指着调查局这边换了便?服的外勤骂,推推搡搡的,眼看想要动手。


    颜祈啧了声。


    这几人未必猜不到他背后有华国政府的身影。


    只是第一,徐微与?还有一大笔尾款没付,第二,他们自觉自己在本地扎根多年,算是地头?蛇,不怕外来的调查局,因此不打算随随便?便?把徐微与?交给颜祈。


    有点麻烦了。


    告诉他们真相?吧,会加深他们对于“里世界”的认知,让这些普通人和另一个世界的屏障减弱,更容易被污染。不告诉他们吧——郭大河等人也不是善茬。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颜祈掏出来看了眼联系人,果然是下面的外勤。


    他接通电话往楼梯口走,不等底下人汇报情况就直接说道,“我?看见了,拦住他们别动,我?马上?下来。”


    【是。】


    郭大河态度恶劣,医院的高层认识他,又不清楚调查局的底细,索性不让护士保安管,看他们自己处理?。吵闹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对面普通病房的病人都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趴在走廊上?看热闹。


    唯独三?楼第六个病房的十二床没动静。


    ——这是吴阿红的床位。


    她是除徐微与?外,另一个污染值异常的。但异常值的不明显,只高了几个点。所以调查局没有干涉,只是将她留在医院里观察。正?常情况下,一个月两个月的,她会自动代谢掉污染。


    吴阿红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会,她转了转眼珠,缓缓爬起来,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察觉到病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摸下床,伸手将遮光帘撩开一条细缝。


    守在外面的外勤人员立刻发现到了她的举动,走过来偏头?对上?她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外勤人员问道。


    吴阿红微微向后缩。


    调查局派来照顾她的外勤人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但行动之间非常干练,吴阿红甚至怀疑对方当过兵。


    她往门的方向瞥了眼,似乎在心?里筹划着什么。外勤人员来之前被颜祈点过,此时看吴阿红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我?想尿尿。”吴阿红随口说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外勤人员诚实答道,替她拉开遮光帘,“走吧,我?陪你去卫生间。”


    “……哦。”吴阿红顿了顿应下。


    她双手撑在床边,作势要站,但也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怎么着,她没能?站起来。于是吴阿红朝外勤伸手,“扶我?一下。”


    外勤人员毫无防备,弯腰伸手。


    就在这时,吴阿红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她脑门上?。


    “啪!”


    拍击声不大不小,挤在走廊里的病人有听到的回头?看了眼,但见那个年轻的女人捂着额头?退开两步,眼神直愣,行动如?常,看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收回了目光。


    吴阿红攥紧披肩,快步溜出病房。


    她才不在意什么华国人美国人,这个局那个长的。她只想赶紧把自己从老太婆房间里带出来的那些钱和首饰拿回来。


    从村子出来以后,她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发现自己死死抓在手里的包被人拿走了。


    问那个看她的女人,女人一问三?不知,只说情况特殊,要等上?面指使。


    狗屁指使,她还不知道这些政府人员啊。无非是看那些金子银子眼热,想自己贪下来呗。杂种玩意,要钱要到她头?上?了。


    吴阿红一路走一路算,她能?力一般,但对付普通人还是手拿把掐的。不多时,她就找到了一个关着门的无人病房。


    吴阿红回头?,小心?注意四周,手上?迅速地拆下耳坠拉直上?面的钩子,往铁锁锁芯里塞。


    这边所有设备都是八九十年代最原始的那一套,锁也是,稍微拧拧就弹了开来。吴阿红大喜,赶紧钻了进去。


    进去以后她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宿舍,估计颜祈那帮人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牙刷毛巾摆得到处都是。吴阿红在角落的小桌子上?看见了她的包。


    她赶紧跑过去。


    她的包此刻正?装在一个双层塑封袋里,塑封袋中间是一个带数字的小表,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封口处骑缝贴了一张标签,上?面写着【093,F区,一级,未收容】的字样。


    吴阿红看不懂中文,撇撇嘴直接撕开塑封袋,把包拽了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扯开拉链,打眼看过去,发现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心?下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这些金银首饰还有成沓的钞票应该已经被人瓜分完了才对。


    她来不及细想,背上?包匆匆出了房间。


    将锁复原以后,吴阿红往底下探了眼。


    ——颜祈和郭大河等人已经不在了,想来应该是去房间里细谈了。她得赶紧,要不然待会那个看她的女人回神,她就走不掉了。


    吴阿红绕侧梯下楼。


    医院来往人员复杂,忙得脚不沾地的护士和只顾着管自己的病人都没有过多留意她,任由她从后门跑出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快速上?车,嘭一声关上?车门,熟练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听见是出名的红灯区,司机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打量向她,目光有意无意在吴阿红胸口和腿上?转。


    吴阿红不耐烦抬起眼,恶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走啊。”


    司机这才启动车。


    医院迅速远去,吴阿红看着后视镜,确定没人追上?来以后,她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妈的死老太婆……”吴阿红低骂,双手紧紧攥住背包。


    这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成钱,够她买个店还有剩的,她总算可以轻松点了。


    出租车一路颠簸,直到天际将黑才在一条闪烁着霓虹彩灯的大街外停下——


    “停这里了喔,里面不好进。”


    “行行行,抹零啊。”吴阿红打开安全带,扔过去两张钞票。


    司机回头?,斜眼看她,明显想说点下流话。换做平时,吴阿红肯定留下来揽生意,但此时她急着回家点钱,因此理?都没有理?男人。


    将灯红酒绿的喧嚣甩在身后,吴阿红快速钻进一条小巷里。这上?面高高窄窄的几栋楼就是她的出租屋。她们这些人啊,跟城市里的老鼠没什么两样。住的是阴暗潮湿的窄房子,吃的是见不得光的脏食。要是不走运,一辈子都得这么过。


    好在她够幸运。


    吴阿红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快步上?楼,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她背抵在木门上?,看着昏暗的屋子,好半晌没敢呼吸。一直到砰砰的心?跳声稍稍慢下来以后,她才打开了灯。


    她放下背包,一把扯开拉链,拽着背包底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只听叮呤咣啷一阵乱响,杂七杂八的首饰法?器铺了一地。


    ……


    “哈!”


    吴阿红睁大眼睛。


    她甚至怔了十几秒,反应过来以后扑上?去捡金镯子金耳环,这些是最值钱最好出手的,明天分几次买给不同?的金店,立刻就能?换一大笔钱。


    她这样想着,扒开杂物——然后,她的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吴阿红最开始没有意识到手下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拿起深色的东西查看,几秒后,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冲上?了她的头?顶。


    是那个布娃娃!


    “啊!”吴阿红失声惊叫,条件反射一脚把写着徐微与?名字,曾经被吴善婆视若珍宝的鬼东西踹了出去。


    她怎么会把这玩意一起带回来!


    “……真他妈晦气!”反应过来以后,吴阿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她大步走上?来捡起布娃娃,扯掉缠在上?面的金饼走到窗台,对着楼下的垃圾桶就将手中的恶心?物件砸了出去。


    同?一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黑蓝色的天穹一亮而后暗下,接着,几声闷雷自云层中暴出。


    哗一声,压了一整天的暴雨浇了下来。


    吴阿红被吓得一抖。


    她双手握住窗户滑轨皱眉看天,不知道怎么搞得,心?底有点不安。


    “……不会来小偷吧。”她自言自语。


    想了想,她两步走回房间收好钱和金银,将包拿旧衣服裹上?塞进衣柜被子里。关上?柜门以后,她又狐疑地往窗外看了眼。


    ……


    想不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吴阿红抱臂搓了搓,走向浴室。在医院里担惊受怕了七八天,她连澡都没有好好洗过,这下可得享受享受。


    暴雨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淹了似的,不到十分钟,楼下的街道上?就积起了水坑。那个背后写着徐微与?名字的布娃娃侧躺在垃圾桶旁边的地上?,被肮脏的泥水浸着,不一会就湿透了。


    这个点,楼里的妓女和赌徒都还没有回来,整栋楼只零星亮着几盏灯,小巷里光线昏暗。


    某一刻,一道细细的裂缝出现在了空气里。


    它藏在暴雨里,像是损坏的电子屏幕上?的黑线那样偶尔扭曲一下。


    而楼上?,衣柜门被从里面推来了。


    ·


    “吱呀……”


    浴室里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一起掩盖掉了这一点异常,因此,吴阿红什么都没有发觉。


    一只青黑枯瘦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它慢慢触摸到地面,带着身体?朝前。


    摆在客厅侧角落的镜子诚实地映出了这只恶鬼的身形——灰白头?发,驼背,面容模糊,身穿层层叠叠的红法?衣——吴善婆。


    一只刻着鸟形的金饼也从衣柜里掉了出来。


    如?果徐微与?在这里就会认出这块金饼。


    当初吴善婆拉他入梦回溯记忆的时候,他见过这东西。吴善婆曾将它绑在手背上?举行仪式,上?面刻的鸟形是吴善婆供奉的“嚟喇神”。


    所有悬而未定的细节在此刻闭合,命运无声无息地转成一个圈。失去了身体?的恶鬼悄无声息地往前爬,和身前一样,她没有腿,所以不能?行走。


    但没有关系,等她上?了女儿的身,她就又有腿了。


    她一点一点向前,摸到了客厅的边缘。


    一滴水突然砸了下来,在浅绿色的老旧瓷砖表面占据了一小片空间。


    ……


    吴善婆动作顿了顿,向上?扭头?,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刻,一个潮湿的布娃娃被轻轻放在了她眼前的地砖上?。


    ——


    ——


    吴善僵在了原地,她瞪大浑浊的双眼,直直盯着这个布娃娃。


    布料上?的血被雨稀释掉了一部分,颜色变得深浅不一,代表头?发的黑毛线麻花辫可怜巴巴地贴在脸上?,居然让这个娃娃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这是徐微与?。


    或者说得更明确一点,这个娃娃在某个层面上?,代表了徐微与?这个人。


    通过它可以触碰徐微与?的记忆,伤害徐微与?的肉|体?。


    同?样的,被注入倒徐微与?体?内的能?量,某种意义?上?,它也被分到了一部分。


    颜祈他们给徐微与?换了全身的血液,并将那部分被“污染”的源头?存放进了隔离箱。所有人都以为表世界中不存在能?够连通【巢穴】的锚点,所有人都放心?地开始做收尾工作。


    所有人都漏掉了这个只有寥寥三?人知道的布偶。


    吴善扭曲的脸上?快速划过一丝惊恐,这瞬间,她本能?想要向侧边逃跑。但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她的头?。


    手的主人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脖子拧过一百八十度。


    他半蹲在吴善婆身后,神情平静又癫狂,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容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狰狞。


    【多谢。】他说。


    吴善的嘴唇无声翕动,她也许在求饶,也许在谩骂,但不重要,没人在意。


    青年拿起地上?肮脏的布娃娃,食指按着娃娃的头?冲吴善点了点,语气哄孩子一般,【跟婆婆说谢谢。】


    而后,他捏碎了吴善的头?颅。


    第 56 章


    【嗬嗬……】


    吴阿红在淋喷头下睁开了眼睛。她似是有些狐疑, 关掉水往外看了?眼。


    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多出任何东西,但吴阿红就是心神不宁。


    她想了?想, 扯下大浴巾包住自己,小心走到浴室门后, 迅速拿起墙角的金属水管,“谁?!”


    ……


    吴阿红重重一敲水管,金属和瓷砖撞击, 发?出铮然炸响, “滚出来!老娘看见你了!”


    几秒之后, 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我幻听?了??


    吴阿红莫名其妙。她随手?把铁管搁在洗手?台上, 探身拿椅背上的裙子躲在墙后面穿。一直到她穿完,房间?里都再没有出现怪声。


    吴阿红用力抓了?抓潮湿的头发?, 转头去拿梳子——下一刻,她对上了?镜子中的自己——和自己身边的吴善婆。


    【嗬……嗬……】


    她再次听?到了?喉咙漏风般的喘气声。


    吴善婆凌空站在她身边,头颅上半部分严重变形,像是被捏烂的水果。她用全黑的眼睛盯着吴阿红, 张开嘴,口中也?是墨黑一片——


    她终究没有逃脱巢穴。


    【他……在……哪……】


    吴阿红僵立在原地, 牙齿不受控地打?颤,发?出咯咯声响。她朝后退,转身,朝门的方向冲去。


    “嘭!”


    浴室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倏然砸上, 吴阿红不察,一头撞在门板上摔向地面。


    “滚开!艹他妈的老?太婆, 都死了?还来找我干什么!”吴阿红厉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他……在……哪?】


    声音清晰了?一些。


    吴阿红瞪大眼睛, 头发?丝凌乱地沾在脸上。


    镜子里的吴善婆朝她的方向转头,动?作缓慢,口型夸张。


    【他、在、哪?】


    平心而论,吴阿红根本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吴善婆为什么成了?恶鬼,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更不知道吴善婆的眼里嘴里的黑色蠕动?物代表着什么——


    但她莫名领会了?吴善婆的意思?。


    “……他、徐微与在医院。柯萨奇中心医院!”


    ……


    吴善婆的唇角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她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存在在她脸上的笑。


    灯光闪烁,吴阿红抱头尖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的嚎叫声中,浴室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原本盘踞在这一小片空间?中的东西……离开了?。


    作为奖励,他没有伤害吴阿红,也?不会再来找她。


    同一刻,医院。


    “轰!”


    惊雷响彻夜空,暴雨如瀑,雨滴噼噼啪啪砸在玻璃上,把门窗都砸得晃动?起来。一楼值夜班的护士一个瞌睡没来得及打?完,硬生生被这响动?惊得收了?回?去。


    “我的天?,好?大的雨。”她喃喃,跑到走廊上挨个关窗户,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他们这边每年六七八月降雨量都会陡增,经常爆发?洪水。看这个雨势,接下来几天?也?有点危险,要不要去超市买点吃的呢?


    这个点,应该不会来病人了?吧。


    正想着,正厅入口处走进来了?一个青年。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站在导台前翻了?翻科室介绍,径直朝后走去。护士听?见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到来人,忙转身喊住对方,“哎——您好?,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青年没回?头,顺着回?字型的走廊朝楼梯走去。他带着贴脸的黑色口罩,穿一身夏季冲锋衣。隔着雨幕,护士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只觉得这人身量极高,身形悍利挺拔,看背影都让人觉得心动?。


    她一时有些入迷,盯着对方发?呆。某一刻,她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抹,却见指腹上全是血。


    ……


    护士脑子嗡得一声,她呆呆转头看向窗户,借着灯光的反射,她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的眼睛流血了?。


    不要窥视,不要聆听?,不要触碰。这三句告诫一直写在调查局的徽章上,警告着来来往往所有对未知抱有好?奇的调查员。


    可?惜护士不知道。


    她慌乱抽了?几张纸擦血,给?眼科医生打?去电话,生怕自己得了?什么怪病错过治疗时间?。


    在暴雨声和护士的哭诉声中,青年走到了?加护病房外。他透过玻璃观察里面的人,目光划过徐微与毫无血色的侧脸,乌黑的鬓发?和微微起伏着的胸膛。


    真?可?怜。


    原本富含能量的血液被暴力抽离身体,导致已经开始异化的躯体没有营养供给?,不得不退化回?原来的状态。这样一来一回?,对人伤害很大。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转化了?,至少得修养七八年。


    青年拧开门,缓步走到床前。


    真?该剁了?那?些多管闲事的人。


    他双手?撑在加护病床床尾的栏杆上,神情不明,似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审视。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很轻地动?了?一下。


    ——徐微与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白天?就醒了?,但身体太虚弱,精神也?跟不上消耗,才醒就又睡了?过去。这边医生素质一般,来来回?回?被折腾了?好?几次,见他体征还算正常,后面就懒得管了?,索性让他自己先恢复着。


    ……


    “……颜祈?”徐微与近乎无声地问道。


    青年轻轻抬起下巴,大半张脸藏在覆面口罩之后。如果凑近看,就能发?现他的肌肉轮廓很僵,几条横贯皮肤的血痕时隐时现。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真?是够心狠的,说走就走。


    无数杂糅了?恨意的怨怼堵在喉头,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这样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在秒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青年抬眼看向了?正在工作的心电监测器,几息后,他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堪称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回?徐微与身上——


    “我是新来的护工,颜祈让我来看看您的情况。”


    第 57 章


    护工……吗?


    徐微与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形, 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再次陷入了昏睡。


    站在床尾的人没有出声叫他?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看见徐微与过得不好并不能让他?产生什么快感?, 相反,他只觉得烦躁。


    ……烦得想把他关起来。


    ……


    徐微与浮在半空中, 现?实世界倒悬在他?头顶上,人和车辆都?小得像是蚂蚁,在城市道路间来来往往。这场面本该很嘈杂, 但他?耳边什么都?没有, 像是有谁给整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我这是在哪?


    徐微与茫然扭头。


    他?身下也?有东西。


    那是一片昏暗的丛林, 树木茂密, 每一棵高大的乔木都?尽可能地伸展着自己的枝丫,企图侵占更多阳光。这其?中, 有一条被?人砍出来的小径。


    小径曲折,杂草丛生。徐微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条路往尽头看。而后,他?对上了一双沉黑沉黑的眼睛。


    同样渺小如蝼蚁的李忌站在路口,仰头, 神情森冷。


    没有金绿色竖瞳,没有可怖的虫肢, 这个?李忌,是曾经徐微与还没有找到这片丛林时,多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李忌。


    徐微与看着他?,他?也?盯着徐微与, 唇边缓缓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


    即使是在梦里,徐微与依旧感?受到了那种心脏被?人狠狠攥住的疼痛感?。


    李忌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表情, 笑意渐浓,吐出了更残忍的质问。


    【既然那么愧疚, 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为什么不和我死在一起?】


    这一刻,徐微与甚至分不清说话的是李忌还是另一个?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见李忌的身体被?撕开的时候……他?是想死在那条甬道里的。


    “徐微与……”


    也?许是注视下方的世界太久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推着徐微与朝那里靠近。李忌似是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徐微与……”


    空洞的呼唤声自倒悬的现?实世界中传来,徐微与的肩膀被?人拽了一下。他?想要朝后看,但这个?时候,李忌向他?伸出了手。


    【过来。】李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命令道,【过来我就原谅你。】


    这句话放在他?们中间,有一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诱惑力,徐微与不自觉地朝前?迈出一步,但下一刻,他?整个?人被?倏然提起,眼前?的丛林飞速远去,后背重重撞进现?实——


    “滴滴滴滴——”


    仪器的长?鸣声炸进耳膜,徐微与空茫地睁开了眼睛,思维还有些涣散。不等他?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咖色皮肤的医生就扒了扒他?的眼睛,随即长?舒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醒过来了。不用打肾上腺素了。”


    医生回头对护士说,“拿瓶葡萄糖过来。”


    “好!”


    周身吵闹声杂乱,徐微与动了动手指,感?到一阵轻微的拉扯感?。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手背上连着输液管,吊瓶里的药液此时已经下去了一半。


    ……


    我在医院。


    徐微与思维清晰了些,一天多断断续续的浅睡眠和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噩梦堪称折磨,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耳边的人声。


    “你感?觉怎么样?”


    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问道。


    徐微与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了颜祈。


    “……还好。”他?低声说道。


    “还好?”自称调查员的青年扬眉反问,“你刚才差点就成植物人了。你梦见了什么?魂都?跟着人家跑了。”


    这两句话让不知道前?情的人听起来很容易迷糊,但徐微与只是稍稍顿了下就明白了颜祈的意思。


    ——刚才他?梦见的那个?李忌,应该是巢穴里的怪物。


    它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


    医生和护士记录下徐微与的身体各项数值以后朝门外走去,怕打扰两人交流,他?们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仪器风箱嗡嗡的散热声持续着。


    颜祈见徐微与不说话,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你梦见了‘那个?李忌’,对吧。”


    里世界对人的影响从?来都?是这样,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摆脱的。


    徐微与没有扎针的左手无?意识攥紧床单,他?默了一会,撑身坐起来。颜祈皱眉,走过去扶他?,被?他?抬手制止。


    “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徐微与摘下呼吸面罩,“有办法避免吗?”


    他?这几天全靠营养针撑着,又?消瘦了不少。如果不是骨像优越硬生生撑住了五官,整个?人简直没法看。


    颜祈抱臂低头想了会,“我回去以后帮你找找吧。你的情况太罕见了,躯体异化、灵魂残损又?被?补全,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你能活下来。”


    ……我也?没想过我能活着出来。


    ……


    最后那一刻,那只顶着李忌皮的怪物如果爆发,是能杀了他?的。但他?没有,他?活生生撕开了李忌的身体,带着浓稠的恨意和压抑着的绝望。


    徐微与咬紧牙关,尝到了一丝血味。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心脏就会抑制不住地抽痛。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那只怪物真把自己当成李忌了,所以为了他?的背叛和逃离恼火不甘?


    ……可它明明不是啊,为什么要装的那么像那个?人呢?


    “我觉得……”颜祈盯着他?,幽幽开口。


    徐微与偏头,对上他?的目光。他?习惯性?地将所有情绪压在身体里,外表看起来不动声色,平静而淡漠。


    但这骗不过颜祈。


    “我觉得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徐微与,你状态不对。”


    没有人可以在经历过那样惨烈恐怖的里世界以后,依旧维持住绝对理智。颜祈都?不行?。


    有些人觉得精神状态稳定就是永远的平静,但事实上,精神状态稳定的人绝对不会像一块冰一样,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情绪抽离本质上就是某些精神类疾病的前?兆。


    “……我知道。”徐微与说道。


    颜祈掏出手机,“我给你找吧,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都?在我们这儿?了。”


    “——我最近没时间,能等我一个?月吗?”?


    颜祈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的公司有事?”


    另一边。


    加护病房外的走廊楼梯口,一个?青年三步并两步踏上楼梯,绕过转角,朝徐微与所在的病房走来。


    他?身上的薄款冲锋衣和覆面口罩一看就是调查局出的装备,因此,守在病房外的外勤人员虽然不解,却也?没拦着对方。


    青年走到他?面前?,朝他?微一点头,“颜工还在里面吗?”


    外勤点头,“还在。你是干什么的?”


    “护工。”青年提高手中的饭盒给对方看。


    外勤了然。


    徐微与的身体状态太差,颜祈交报告上去以后,东南亚这边的点很快指派了一个?医生。


    但由于?调查局的专业医护一直很忙,天天全球到处跑到处救人,加之徐微与是个?普通人,还据说没有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所以那个?医生一直没有到位。


    外勤立正,朝青年敬了个?军礼。


    ……


    青年偏头,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他?,脚步却没有停留,径直走到病房门口。


    他?抬手,正打算敲门。


    ——“我要回去一趟,给李忌办葬礼。”


    加厚的金属门本该隔绝掉这微弱的声音,但奈何门外的东西听觉太过灵敏,一字一句全都?传进了对方的耳朵。


    青年的手停在了离门几寸的空中。


    外勤和他?隔着几米距离,见对方要敲门又?没有敲下去,有点困惑。


    这医生怎么回事?又?是买饭又?是守门的,东南亚这边的点对医护人员的要求和国内不同吗?


    病房里,颜祈的神情显见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好一会,带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迟疑,“……你认真的?”


    因为徐微与和李忌,这些天他?对李家那些破事也?有了些了解。


    当年李老爷子为了打压儿?女和孙辈,硬是说没找到尸体人就不算死,拖着不许任何人提给李忌办葬礼这件事,自己运营原本属于?李忌的那几家公司。


    拖了五年,徐微与现?在旧事重提,不仅不会比当年轻松,反而会给他?自己招致众多没有必要的非议。


    “我当然是认真的。”徐微与语气淡淡的,“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颜祈:“可是你的身体——”


    徐微与:“撑得住。”


    颜祈不说话了,皱眉沉思。


    他?和徐微与之间到底不算熟稔,只能说陌生人以上朋友之下,互相对对方有所求而已。因此更进一步的话题并不适合由他?挑起。


    ……


    但是这种时候,不该由他?问他?也?得稍微问一下了。要不然后面的工作不好展开。


    “徐微与,我有个?问题。”颜祈头疼,“你真这么爱李忌吗?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以身体为重。你应该能感?觉到吧,你的身体情况很危险。”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无?关紧要,你就别闲着没事干跟自己过不去。你这样很容易死。


    “……”


    门外,青年垂了下眼,不多时又?阴沉地抬了起来——门内,徐微与坐在床头,苍白得像是一尊用雪塑出来的像。


    “两年。”徐微与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终于?卸下力道的妥协。“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


    我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只是那几年不想也?没办法承认而已。


    那么大的差距,那么不光彩的开始,谁往前?一步都?会给这段本来就见不得光的关系涂上一抹更深的暗色。李忌高傲,他?也?不遑多让……于?是越闹越难堪,越没办法开口。到最后,李忌选择停在原地,他?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彻底结束……


    话语停留在舌尖,徐微与将它们尽数咽下,喉头苦涩。这些话他?没办法跟颜祈说,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想了想,他?看向窗外,换了句无?关痛痒的回应,


    “——我总不能让他?连个?墓都?没有。”


    第 58 章


    颜祈抱臂, 目光可有?可无地扫过旁边医疗仪器上的数字,一时无言。徐微与没有明说他和李忌之间的感情,但颜祈凭自己对人情绪的敏感程度, 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言。


    他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有多少牵扯不清的往事,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劝。


    “那随你吧。”颜祈说道, “我尽量帮你。”


    徐微与很?轻地露出了?一个笑,从出来开始一直凝着忧虑的眉眼柔和了?些,“谢谢。”


    颜祈一哂, “应该的, 以后有?不少实验需要?你配合, 我只是保护重要?材料而已。”


    和颜祈接触久了?就能感觉到, 他这个人虽然长了?双见人三分笑,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 但骨子里是凉的。他不太?在意别人的死活,也没那么多兴趣去干涉他人的命运,游离人间,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所以他说徐微与是重要?实验材料, 徐微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笃笃笃。”


    门被从外面叩了?几下。


    颜祈一顿,扭头看去——外面有?人?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微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进来。”


    门把?往下一压,锁舌内收,一个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微与本来以为敲门的是护士,看见对方从头到脚一身黑的装扮稍微愣了?下, 随后才注意到这人冲锋衣上,和颜祈外套一致的银色徽章——是调查局的人。


    但颜祈的反应却不像见到了?同事。


    他打量了?对方一会?, 缓步走到床尾,若有?若无地挡住了?青年往前走的空间。


    “你谁啊?”


    青年掀起眼皮, 侧身把?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放在小桌板上,拉开冲锋衣,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金属卡递给颜祈——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颜祈被他的做派弄得?有?些莫名,接过金属卡,看清上面的文字以后,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哦,医生啊。”颜祈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青年没理他的寒暄,单手拿回身份证明,侧身看向徐微与。


    对上他的目光,徐微与很?轻地蹙了?下眉——他感觉……这人好像在笑。


    那笑意非常恶劣,非常怪异,仿佛某种从漆黑地洞里爬出来的怪物。手脚撑在通道壁上看不清数量,脸藏在阴影里,轻轻对着他咧开嘴。


    【……你要?给我办葬礼?】


    以什么名义?朋友?下属?


    你不觉得?讽刺吗。


    这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快到徐微与的本能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消失了?。毕竟青年的覆面上缘接近下眼睑,额发凌乱,整张脸百分之九十藏在遮挡物之后,谁都猜不透他真实的神情。


    他不说话,徐微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唯一了?解情况的颜祈等了?几秒,开口?打破僵局。他对“医生”的容忍度显然很?高,第一次为别人背书,“徐微与,这是我们调查局善后工作小组的医生,像你这样的情况一般都由他们解决。医生,这是093巢的幸存者,徐微与。”


    负责善后工作的“医生”是比调查员更危险的职业,送到他们手上的,要?么是被污染得?不人不鬼的人类,要?么是还有?研究价值,但极其危险,需要?特殊处理的收容物。


    没哪个人能长期在这种工作环境中?一如既往地保持正常,所以“医生”基本都是怪咖。


    颜祈进调查局的时间不久,但早早用亲身经历证明过这点,相比较而言,青年的表现?在“医生”里算中?等水平。


    青年目光不轻不重地压在徐微与身上,他后背靠在床头,双手规矩地搭在白色被套上,右手无意识握着左手手腕,姿势称得?上淑女?。


    但李忌知?道,他在紧张。


    ……


    真可怜。


    以为自己能永远摆脱怪物的纠缠,结果出来不到一天就又被追上……连他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巧。


    他真期待徐微与发现?这张皮底下是他以后的表情。


    将躁动的恶意压下,他顺着床沿走到徐微与面前,坐在床头的病人因此仰头和他对视。


    “你好,医生。”


    徐微与轻声招呼,他对昨晚发生的事隐约有?些印象,顿了?下,跟李忌确认,“……您昨天晚上来我房间了?吗?”?昨天晚上?


    颜祈不知?道徐微与指的是什么,询问般看向青年。青年却依旧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抬手,随意指了?下门的方向,示意他出去。


    颜祈没有?立刻动。


    徐微与也看懂了?这人的意思,隐约感到了?一点不安。如果可以,他不想和一个明显不正常的陌生人单独待在密闭空间里。他朝后靠,偏转目光看向颜祈。


    但被他求助的人略作思索,站在了?另一边。


    ——像这样的医疗人员大多比较孤僻,没法沟通。和他们打交道,最好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不然容易出事。


    总归,他不至于?伤害徐微与。


    “那我先出去。”颜祈朝后退了?一步,朝徐微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有?事按铃,转身出了?门。


    病房门先打开再闭合,三角形的光弧扩大缩小,最后消失,像短暂出现?又被某种力量掐断的生路。


    ——你看,人类就是这么容易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忌眼底笑意渐浓,滋生的恶念像是张牙舞爪的藤蔓,肆意蔓延在心底。要?不是顾忌徐微与身体,他真想现?在就撤下伪装,问徐微与被信任的人亲手交回到他手里感觉怎么样。


    徐微与的恐惧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的甜美。


    他扯掉右手手套,又慢悠悠地去撕左手的绑带,享受空气?中?弥散的不安情绪。


    “是我。”


    他的声音像木棍划拉过水泥地,嘶哑难听,但这种完完全全的陌生感却让徐微与稍微安心了?些。


    ……不过,这人既然会?说话,为什么刚才颜祈在的时候不出声?是性格如此,还是……


    徐微与心底漫起一阵古怪的违和感,他拿过床头的水杯掩饰般抿了?一口?,“您——”


    “张嘴。”李忌淡淡命令。


    徐微与预感不详,“什么?”


    李忌慢腾腾走到他面前,将两只摘下来的手套放在徐微与身侧,手也就顺势撑在了?旁边。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徐微与侧脸,拇指在人下唇按了?一下,“张嘴。”


    徐微与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动作,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对他做过。


    身体迅速对那个提也不能提的名字做出了?应答。


    毛骨悚然的寒意和难以消解的痛苦同时窜过脊髓,徐微与应激般打开对方的手。面前人立刻桎梏住他,徐微与反拧对方手臂,挣扎间,他一把?撕下了?对方脸上的面罩。


    这动作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没人分得?清。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间。一张重度烧伤,侧颊缺失露出齿列的脸,就这么撞进了?徐微与的眼底。


    没做任何准备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看着徐微与震惊到僵直的样子,青年沙哑地哼笑了?声,“好看吗?”


    这就是这具身体现?在的样子,还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阴差阳错的,居然成为他伪装成另一个人待在徐微与身边的最佳助力。


    ……


    “……抱歉。”


    徐微与怔怔道歉,“我以为……”


    他以为他会?看到另一张脸,另一张连想都不敢想的脸。


    不等他说完,对方冰冷的拇指按进了?他的口?腔。


    这人的手指上也有?伤。


    徐微与的舌尖接触到了?凹凸不平的皮肤,滑腻和粗糙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纠缠在一起,让他有?种恶心作呕的冲动。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样扭合在一起的形状让他想起了?老村子里藏在村民皮下的【网】。


    青年单手挂上覆面,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继拇指之后探了?进来,不带任何温柔旖旎的情调,粗暴地捅进了?徐微与的喉咙。


    徐微与本能握住对方手腕,用眼神示意对方停下。这个人毕竟是调查局派来帮他的,他总得?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但大概是他之前的举动激怒了?青年,对方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强硬地拉开了?他的手。


    被子底下的身体挣扎,想要?朝另一边逃离。可虚弱至极的身体情况根本支撑不了?这种剧烈运动,徐微与侧脸发红,呛了?一声。


    “咳……咳……”


    过界的粗暴对待令人极为不适,徐微与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


    调查局怎么会?有?这种人?他又惊又疑。颜祈刚才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这样正常吗?……我应该相信这个人吗?


    就在这时,徐微与感觉对方曲起了?手指。本来就狭小的喉口?被更古怪地撑开,抠|挖时水声暧昧残忍,说不出得?情|色。徐微与耳根通红,朝后仰去,想要?躲开对方的桎梏。


    “别、动。”青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难听喑哑的声线似乎带着笑意,但因为受损严重,常人实在分辨不清。


    这样真的正常吗?有?哪个医生是这样医治病人的?!


    徐微与眼前全是生理性眼泪,强忍不适瞪向对方。就在这时,他舌根处弥漫开来了?一股铁锈味。


    ……血?


    李忌攥着他的手,带着他揉了?揉他自己的喉咙,笑着柔声安抚,“咽下去,对你有?好处。”


    血腥味激起了?灵魂中?的抗拒,徐微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咽,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他的理智一步做出了?干呕的反应。


    拿走。


    他发出含糊的抗拒声,屈膝重重顶在对方腹侧,一声闷响。换做旁人,此时肯定吃痛松手,但青年只是笑了?笑,愉悦地俯身压制住他的挣扎,强行扩开他的喉口?逼迫他咽下更多的血液。


    第 59 章


    颜祈关?上病房门。


    守在另一边的外勤立刻向前一步。颜祈给了他一个眼神, 而?后偏头示意病房。外勤顺着朝里面看?了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四下无人注意这边,颜祈左右看?过, 径直朝楼梯间走去。


    这家医院没有电梯,楼梯间侧面有一小块隔出来晒拖把和?抹布的小开?间。颜祈走到?开?间前, 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没人以后,抬步走了进去, 拿出手?机。


    ——虽然房间里的那个人自称自己?是医生, 身份铭牌也对得上, 但保险起见, 他还是得跟东南亚这边的点核一下。


    “嘟……嘟……”


    颜祈捏旁边仙人掌的刺,才长出来的小仙人掌被?拽得摇摇晃晃, 不多时就被?揪了下来。


    【诶,颜祈啊,找我什么事?】


    “金主任,好久不见。”颜祈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 “刚才您派的医生到?了我这儿,我跟您确认一下。”


    那边响起哗哗的翻页声, 看?样子是在查记录。


    【——对,他昨天中午上的车嘛,今天正好到?你那。】


    颜祈轻轻点了下头,若有若无的微妙怀疑淡了些许。


    “我看?邱医生有点阴郁。他脾气怎么样?”


    【嗨。】被?颜祈叫做金主任的中年男人在那边打了个哈哈, 【他们——你晓得的,都这样, 能救人就不错了。别的不做要求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祈也跟着笑?,“是。”


    金主任:【你要是想跟他搞好关?系, 可以?带他跑跑歌舞厅、小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就喜欢往这些地方钻。】


    ……


    里面那个人,嫖|娼?


    颜祈露出了几分狐疑,他有点想象不出对方进到?乱糟糟的歌舞厅里,搂着小姐小妹唱歌跳舞的样子。还是说,对方有另外一幅和?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性格?


    【小颜?】


    “哦,好,谢谢您。”颜祈垂眼,将揪下来的小仙人球放到?另一个花盆里。


    同一刻,病房。


    “咳……咳咳……”


    调查局的外勤就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透过加护病房观察用的玻璃,甚至能看?见他的半边身体。徐微与?余光略过那人,见对方毫无反应,皱眉侧趴在床头咳嗽。


    他的嘴唇连着下巴都是呛出来的殷红血点,喉咙还残存着被?暴力撑开?的古怪钝痛。从后面看?过去,他露在外面的侧脸后颈一片素白,耳廓却是红的,蝴蝶骨掩在单薄的病号服下,隐约起伏着。


    像真被?怎么怎么对待了一样。


    李忌抿唇偏开?目光,徐徐呼吸。


    他现?在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是坏的,起不了反应不说,感觉也不够灵敏。徐微与?倒是被?他弄哭了,但他心里堵的气不减反增,郁在那里,跟一堆火炭似的,烧得人从里到?外只觉得烦。


    真不知道这是在折磨徐微与?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


    “……医生。”


    听见徐微与?沙哑的声音,李忌垂眼,眼底戾气横生。


    徐微与?撑起身,从床头抽了两张纸擦嘴。两人一躺一站,从高度上,徐微与?天然被?压了一头,再加上肉眼可见的体型差距,在李忌面前,他简直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小鸟。


    徐微与?将用过的纸巾折了折,放在床头,“我得罪过你吗?”


    ……


    李忌简直想要笑?出声来。


    得罪。这个词用得真好。


    你当然得罪过我。


    李忌真想掐住徐微与?的脖子好好问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心狠。


    你明明知道没有锚点,我会?在那个没有生机也没有死亡的村子里永远存活下去,一直到?巢穴成熟。为什么要跑?没办法接受一只怪物?还是没办法面对你自己??


    我是不是李忌,你应该很清楚啊!我们两个才是最亲密的人,你凭什么相信别人而?不相信我?!


    你是不是……只是想要摆脱我?


    你会?来找我,只是因为愧疚。你放不下心里的枷锁,但又实在不想和?我在一起纠缠一辈子。颜祈的话正好给了你摆脱我的理由。


    一切都是你的借口。你只是想离开?我,你想带那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回到?现?实世界,你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


    怨恨像是混乱翻涌的海浪,一重一重冲击摇摇欲坠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李忌真的想冲上去拧断徐微与?的脖颈。只要这个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可以?吞噬徐微与?的灵魂,永远奴役这份能量,创造一个永远听话,永远乖巧的【徐微与?】——


    李忌后退一步,拿起床头的手?套动作缓慢地戴回手?上。


    安静的危险比震耳欲聋的吼叫更?可怕。徐微与?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但直觉不对,手?朝后,摸到?了果篮里的折叠刀。


    他面前的人嗤笑?了一声。


    “你手?上那破东西能干什么?”李忌淡淡问道。


    徐微与?动作微僵,但手?指还是攥紧了冰冷的金属硬物。他必须得抓点什么东西才能感觉到?安全。


    李忌抬眼和?他对视,突然俯身上前。徐微与?条件反射向相反方向后腾身。可他的反应速度哪里比得上异种,轻而?易举被?制住了手?腕。


    徐微与?尽量保持面上的冷静,思考脱身的办法。


    在他看?来,这个“医生”跟兽类一样,行止动静根本没有规律,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对他抱有反感,又难缠又危险。


    怎么办?


    李忌抬手?,徐微与?手?臂肌肉一瞬绷紧。


    ——而?后,李忌抠走了他攥在手?里的折叠刀。


    像龇牙龇了很久的凶兽猝然扑上前,用尖齿抵住人类的喉咙,只消下压就能撕开?脆弱的颈项。但最终,它象征性地在上面蹭了一下。


    徐微与?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李忌扯了扯唇角,意识到?徐微与?看?不见以?后,又用冰冷的刀鞘抵着徐微与?的唇角往上顶了一下,像是一个隔空落下的亲吻。


    “会?用刀吗?拿着有什么用?”


    第 60 章


    时间在医护人员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中缓缓后移, 在调查局众人看来,徐微与和新来的“医生”相处良好,身体恢复得也很快。不出意外?的话, 再有两三天就能办理出院手续。


    洗手池水声哗哗。


    李忌站在白瓷砖砌的长台子前,伸手接水。食指上的牙印随着水流冲刷逐渐变淡, 最后?消失。


    他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几天一直在给徐微与喂血。颜祈留下的外?勤“看不见”病房里的情状,以为?一切正常,就什么都?没管。于是徐微与也以为他的举动是正常的, 强忍不适配合了几天。


    刚才才爆发。


    真?是……笨死了。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骗。


    李忌拧上水龙头, 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没有肌肉支撑, 从体型上看, 他比原先瘦了不少?,脸型也发生了变化。只要?调查局不把?专业设备搬过来, 里里外?外?地?测一遍污染值,他就能用这?个身份一直混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巢穴还没有成熟,他没法在外?面待太久, 要?不要?带徐微与回去呢?


    或者换一种说法——要?不要?把?徐微与抓走关一段时间呢?要?不要?……让他再听话一点呢?


    李忌靠近镜面,左手五指按在玻璃上, 冷冷盯住镜子中的自己。他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覆面下,按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唇角的弧度狰狞,硬生生将布料扯出了几道诡异的褶皱,正面看过去, 极为?可怖。


    要?是在徐微与面前露出这?幅样子,肯定能把?他吓得晚上不敢睡觉。


    李忌愉悦地?想?道。


    躯体残缺, 于是代表理智的灵魂和代表疯狂的灵魂活跃地?混在了一起,相互交换意见。无数声音, 无数也许属于他也许属于其他东西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抒发意见,将用于自控的神经挤到角落里,不许它发挥作用。


    李忌知道自己状态不正常,大概比之前在古村里时更疯。


    这?段时间,徐微与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一开始还是单纯的警惕,后?来就变成了戒备和害怕。再后?来,发现他其实不会实质性地?伤害到他以后?,戒备仍旧存在,害怕却变成了无语和排斥。


    李忌察觉到了,但懒得控制。


    他总得做些什么磨平心底的戾气?。不然一直压着,等到爆发的时候徐微与得被他玩死……


    镜中人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就在这?时,镜面边角处突然多出了一抹亮色。


    李忌眸光微凝,看过去。只见那人走过水房,本?想?继续向前,但似乎是瞥到了他,脚下一顿,随即朝他这?边走来。


    是颜祈。


    ……


    李忌敛下神情。他和颜祈总共交过两次手,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并不疯狂,并不怪异,理智稳定,行为?正常,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但却能在某些时候猝然压制住他。


    在这?位特殊的调查员面前,李忌摆出了之前那副不善言辞的冷脸。


    颜祈知道他会说话,但一点都?没有介意,浅浅笑开主动示好,“邱先生,好巧。”


    李忌依旧不说话。


    他的声带其实已经好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是利用能力下的认知影响。当初在野佛堂里,他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过杨朵和杨长明。


    只是这?种认知影响对颜祈无效,所以李忌索性不在这?人面前开口。


    “有时间吗?”颜祈走到他身边,“我想?跟您谈谈徐微与的事?。”


    李忌抱臂,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颜祈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坐在地?上准备和人讨价还价的野狐狸,“您觉得徐微与怎么样?”


    病房里发生的一切都?藏在平和的表象下。


    那块用于观察的玻璃永远安安静静,任何人站在它前面,都?只会看到躺在床上的徐微与和站在床边的“医生”。两人永远在礼貌地?交流,永远没有肢体接触,简直像医院拍的宣传片。


    外?勤一开始还好奇过,但见两人一直这?样,被局里养着供着的“医生”不过是个一身黑的木棍,他就失去了兴趣,将自己看到的如实汇报给颜祈。


    ——可很奇怪啊。


    如果?“医生”真?的什么都?没做,徐微与侧脸为?什么会有指痕?手臂外?侧为?什么会有淤青?为?什么在他面前时,总露出一副强忍着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颜祈被搞得满头问号。思?来想?去,只能来堵“医生”。


    面前的人依旧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是某种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冰冰冷冷,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就在颜祈以为?对方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伸手在水池里蘸了蘸,于横台上写下了一个字——


    “笨。”


    ……


    颜祈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礼貌的笑意。在他看来,病房里的那位徐老板除了有点死心眼以外?,和笨搭不上半点关系,情商智商都?是一流的。


    “您不太喜欢他?”颜祈笑着问道。


    这?次李忌没有给他回答,只是安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颜祈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进入主题,“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他走近两步,斟酌言辞,“徐微与马上要?回北美给他的亲属办葬礼。但是据我们所知,他这?位亲属的死亡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有关。”


    ——陈南对吴善婆说过,李忌是他“接的单”。有一位大老板出钱,让他把?李忌偷运出来,找个地?方处理掉。于是陈南就带着李忌的尸体回了村子,用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商业新贵祭了嚟喇神。


    几个医护人员从水房外?经过,颜祈看向他们,等对方身影消失才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局里跟您说了没,徐微与是我们未来很多实验的重要?对象。他跟异种深度亲密接触,几乎被异变,出来以后?身体精神濒临崩溃,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一个奇迹。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尽量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全程护送。”


    这?场景如果?发生在童话故事?里,就是牧羊人打开羊圈,对着外?面垂涎欲滴的野狼说,“我这?里有一只小羊,希望你能帮我把?它护送到城邦。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李忌没忍住,哑然失笑。


    颜祈一愣。


    沙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水房里,李忌越笑越厉害,弯下腰扶住瓷砖台边缘,简直像是犯了病一样。


    颜祈轻轻皱眉,不懂他在干什么,之前消散的警惕顺从本?能重新聚拢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迟疑两秒以后?,跟着笑了起来,“怎么,我的话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


    徐微与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你,你居然把?他亲手交给我?


    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他吗?


    李忌捂着肚子,侧头,自下而?上看着他。凌乱微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但隐约带着些金绿色微光的瞳仁自缝隙处露了出来——


    后?来的很多年?里,颜祈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品出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当时怎么一点怀疑都?没有?居然觉得那星金绿是窗外?叶片并阳光折进来的光芒,半分没有怀疑李忌的身份。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认出来……


    ——好。


    青年?在瓷砖上写道。


    颜祈心里松了口气?。


    雨林里的那个巢穴还在往外?扩张,他得过去组织收容控制,实在没时间管徐微与。要?不是这?样,他肯定亲自去北美。


    “对了。”颜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信封递给李忌,看厚度,里面应该是四千元整,“这?是我的礼金,麻烦您在葬礼上交给徐微与。”


    白纸包正面端端正正写着【友人颜祈送李先生一程】,封口处用浆糊内收。这?是华国沿海地?区一些小城镇流传下来的礼仪。要?是李老太爷还在,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觉得亲切。


    ……


    颜祈又听到了一声笑。


    他面前的“医生”好像觉得他整个人就是个巨大的笑话一样,肩膀抖个不停。他的姿态明明应该让人觉很好玩,最后?跟着一起笑出声来,但莫名的不安感阻止了身体的自然反应。


    你会跟着一头像人但不是人的怪物一起笑吗?


    好。


    青年?在瓷砖上勾画。


    他当然会把?这?份礼金交给徐微与。


    他当然会参加“李忌的葬礼”。


    ——他甚至会给“礼金”,给徐微与一个,活着的李忌。


    “……那麻烦您了。”颜祈笑着说道。


    他这?段时间忙,一直没有和这?个“医生”进行正儿八经的沟通。东南亚大区人手不够,里里外?外?的事?务都?需要?他出面调整安排。


    徐微与又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即使身上有原因不明的痕迹,在人前也是一副平静又自然的样子。加上他的身体情况确实在好转,综合之下,颜祈以为?医生是个正常人。


    哪想?到比他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更莫名其妙。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把?徐微与交给对方是对还是不对了。虽然刚才已经委婉地?警告了,但看他这?幅精神状态,真?不一定听得懂他的警告。


    ……


    再去跟徐微与说一声吧。


    同一刻,病房里。


    徐微与对着阳光观察手指。他脸色好看了许多,但神情却有些晦暗不明。放在病床四周的仪器停了大半,连吊水用的金属支架都?被挪到了角落里。医生来检查的时候跟颜祈一行人开玩笑,说要?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跟他似的,他们就得失业了。


    但是……是我的错觉吗?徐微与皱眉握紧手指,几秒后?张开。


    他总觉得,身周包裹着一层碰不到的丝网。


    这?样的感觉他之前也有过。


    在他被李忌骗进地?底巢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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