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一天前。
“嘶——”杨长明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往外看了一眼。
这屋子是他们来之前,郭大河托他老婆的妹妹联系村子里的人留的,虽然简陋, 但?胜在干净,住得还算舒心。他走出房间?, 就见杨朵和郭大河蹲在外面的木台子上刷牙。他也拿起杯子和牙刷蹲了过去。
“起来啦。”杨朵含糊哼道。
杨长明嗯了一声?,四下看看,没见到徐微与, 下意识问了句, “徐老板还没起来?”
杨朵满脸狐疑, 她漱干净泡沫, 把?牙刷往杯子里一放,“不知道啊, 他在李忌那儿。”
……
杨长明手上的动作一顿,拧眉默了几秒。他也说不清哪儿不对,但?听见杨朵刚才的话就觉得心底毛毛的发慌,浑身?别扭。
“你们不是跟我说……那小子不是李忌吗?”
杨朵已经?站了起来, 在旁边卷裤脚,闻言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那小子不是李忌了。你睡傻了吧。”
“啥玩意。”郭大河见他们姐弟俩又吵架,凑过来问了一嘴。
杨长明发愣一般盯着他,盯了几秒以后又转向杨朵。他像是在做什么试探一般缓缓说道,“在庙里的时候, 我问你们两个,陈南是不是李忌, 你俩亲口?告诉我,陈南不是李忌……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他问得很轻, 仿佛怕声?音会打破某种脆弱的界线一般。
他看着郭大河和杨朵,而这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困惑。
“你小子疯了吧。”郭大河点了他一指头,“昨天,在庙里,我和你姐都一眼认出了李忌,就你,非说那小佛跟李忌长得不一样。结果怎么着,徐老板也说他是李忌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干我们这行眼睛得灵,得动脑子,得用心。人的长相它?肯定?会随着时间?变化变化,你不能?光记一个照片啊,哪有人一成不变的。更何况李忌还失忆了。”
“你别是给瘴气熏坏了脑子哦。”杨朵轻轻踹了他一脚,歪头打量他。
郭大河不在意地一挥手,朝饭桌走去。
村里人给他们准备了一锅面鱼,热气腾腾的,还放了点不知道名字的绿叶菜。郭大河拿起粗瓷碗盛了一大碗,坐下沿碗沿嗦了一口?。面鱼烫,他放下碗往路上看,嘴里喃喃嘟囔。
“不过你们真别说,他妈的这有钱人就是命好?。那大洪水,桥都给冲断了,房子都塌了,姓李的硬是没事,哎,人家活得好?好?的。你要一般人,尸体都给鱼啄完了。”
杨朵点头,用皮筋扎头发,“是啊,他真是本事通天。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外乡人,怎么能?被这儿的村巫收为弟子的?”
说着她走到桌边拿筷子敲了敲锅盖问郭大河,“我当时花钱想拜我们那儿的一个先生?,人家都不愿意收我。”
“你八字不对呗。”郭大河说道。
“李忌八字就对?”杨朵不服。
郭大河扬眉,手在半空点了好?几下。
“搞不好?。你看,大富之家,大难不死,长得好?脑子行,还有徐老板这样的——啊,枕边人,八字不可能?差。你这两天跟他搞搞关系,他会的说不定?比你想拜没拜成的那位先生?多?。”
“我跟他搞关系……”杨朵翻了个白眼,“我看到他就烦,一股子精明劲,恶心死人了。”
“哎,你觉得恶心,徐老板喜欢啊。”郭大河不正经?地调侃了一句。
杨朵生?生?气笑了,拿筷子狠狠在桌上捣了一下。
找到李忌,他们这趟的任务算是超额完成。徐微与不仅会付路费的尾款,按规矩还会给每人包一个大红包。李忌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记忆全?无,但?看他那架势就不是个抠的,给的说不定?比徐微与还多?。
因此,郭大河和杨朵很轻松地坐在椅子上喝早饭,时不时谈两句回去以后的打算。
杨长明蹲在原地,手上仍维持着拿牙刷水杯的动作,双腿麻木,耳侧嗡鸣。他低下头刷牙,漱口?时,从?水杯中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样子。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想道。
见他刷完牙,杨朵将手边另一碗盛出来冷凉的面鱼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给,你的。”
杨长明应了一声?,端起碗喝了起来。
杨朵拍拍椅子,“坐下来吃。”
“不用,我吃完去找徐老板。”
“找他干嘛?”郭大河想也不想随口?问道。
……?
杨长明狐疑抬起头。
什么叫找他干嘛?主?顾病得人事不省,他们几个拿人钱办事的,当然应该好?好?照顾。不然村子里的人为了求财偷徐微与的东西,或者更干脆点,把?徐微与绑走,索要赎金怎么办?郭大河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杨长明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个绝对不和常理?的事情?。
——他们几个居然放任李忌带走徐微与,心安理?得地睡了一整个晚上!?
李忌再是徐微与的旧相识,现在也失忆了。谁知道五年过去,曾经?的李少爷变成了什么人。难道郭大河和杨朵看不出这村子的猫腻?他们没发现这村子干的是黑产?
沉默间?,杨朵和郭大河的表情?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杨朵揉了揉眉心,“对啊,我们得去看看徐老板吧……我们……”
头一抽一抽的疼,杨朵闭着眼睛揉按太阳穴,问郭大河,“李忌住哪?”
郭大河也有点懵懵的,他放下碗看了看周围,不太确定?地指了一个方?向,“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
杨长明看着这两人,像是在看一场恐怖片的开头。他张嘴,想将自己发现的异样问出来,但?另一股力量阻止了他。
再观察观察,他想道,现在这样的情?形肯定?不是什么常规原因造成的。
·
屋子里放着背包和补给,得有人看着,所以郭大河留在了房间?里,杨长明和杨朵一前一后朝李忌的房子走去。
此时才七点多?,绝大多?数村民还在睡梦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小路两边安安静静,连鸡鸣狗叫都没有。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杨朵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冷颤。
“杨二。”她喊杨长明。
杨长明脚下微微加快速度走到姐姐身?边,无声?地看向他。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村子不太对劲啊。”杨朵喃喃说道。
杨长明闭紧了嘴。
杨朵大他十多?岁,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说是姐姐,其实和半个妈差不多?。他们的父亲都是人渣,母亲在国外当保姆,每个月给家里打钱,杨长明有记忆开始,家里里里外外就都是杨朵打理?着了。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个麻烦,所以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能?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一律自己解决,真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找杨朵。
这也就导致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
杨朵外向,藏不住事,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而他隐忍,平时沉默内敛,非必要不出头。
杨朵无意识地抠着手,几根手指上的倒刺被她抠得都见了血。
“为什么没有鸟叫声?呢?”她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极为尖锐的问题。
杨长明脚下一顿,缓缓将目光挪到了杨朵脸上。对方?仍在自顾自地困惑着,没发现她弟弟跟鬼一样的表情?。
对呀,一路上,从?小木楼开始到村子,他们都没有听到虫鸣鸟叫不是吗?没有蚊子,没有蚂蟥,一切在其他雨林中习以为常的生?物,他们这趟都没有遇上。
可雨林怎么可能?没有动物?
怎么回事?
杨朵甩了甩头,抬手搓脸,她的动作很奇怪,看上去,她好?像觉得自己脸上蒙着什么东西,挠得她极为难受。
“你干什么?”杨长明问道。
杨朵“唔”了一声?,“不知道,我就觉得脸上好?痒,喘不上来气。”
她指甲长,挠了两下以后脸上就多?了几道血痕。杨长明还以为她是过敏,皱眉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别抓了,都出血了。”
就在这一刻,他眼里的杨朵身?上多?了些东西。
那是无数只米粒大小的蜘蛛,密密麻麻地堆在杨朵的眼珠上,于她眼睑边缘进进出出,仿佛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做了窝。!!
“你发什么愣?”
杨朵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杨长明只觉眼前一暗又一亮,一切重归正常。
——他的额头上泌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了庞大恐怖的边缘,因为认知的局限,止步于外围,无法再深入一步。
杨朵满脸都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抽手继续往前走。杨长明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抬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这条小道的尽头。
“就是这座房子吧。”杨朵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木屋说道。
不等杨长明拦她,杨朵径直上了台阶,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但?门也没上锁,一推就开了。杨长明快步走到杨朵身?边,怕她惹事,警惕地看向屋内。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警惕什么。
而屋内……
杨长明脸上的肌肉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报纸、硬纸壳、画符用的黄纸,各种各样能?在这个村子里找到的纸铺满了这间?不大客厅的地面。有人用铅笔在这些纸上随意地画满了一个人的速写。
有些像,有些不像,有些甚至不是人。但?因为心里有了猜测,所以杨长明一眼就认出来,这些速写描绘的都是徐微与。
“嚯。”杨朵诧异地蹲下来捡起一张纸,“这是徐老板吧。谁画的?李忌画的啊。他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谁知道。”杨长明喃喃。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以后,他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愈加强烈。杨长明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按了按眼睛。相比之下,杨朵显得非常自在。
她拿了好?几张速写在手中对比,发现上面的徐微与似乎只有十一二岁,又惊又奇,转头,想叫杨长明过来一起看。
但?就在这时,李忌的声?音自两人头顶上响起。
“——放下。”
杨朵和杨长明皆是一惊,两人同时抬头,朝楼梯看去。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粘稠。杨长明看着李忌颧骨上转动的那两只眼睛,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停在原地,无法再做任何动作。
什么玩意?他艰难地思考道,纹身??装饰?
粘稠的黑色生?物像是没干的胶一样蠕动下楼梯,杨长明垂落目光,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无眼无鳞的东西是他们在小木楼遇到过的“盲蛇”。但?他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听李忌的话。
盲蛇张开触肢,扒回被杨朵弄乱的速写,趴在上面,仰起头张开嘴,恐吓般朝杨长明露出它?遍布细小尖齿的幽深口?腔。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回去。”李忌懒懒说道。
那态度,像是上级吩咐完全?受他掌控的下属。
巨大的荒谬感和完全?无法解释的场景像是硫酸一样腐蚀着杨长明思考的能?力,他紧紧盯着李忌,不知道该问什么,下意识看向杨朵。
同一时间?,他的姐姐也扭过了头,牵住了他的手。
“走吧。”杨朵平静地说道。
……?
提线木偶。
杨长明想到了这个词。
杨朵听话得就像地上那条护着速写的盲蛇。
杨长明心跳如擂鼓,脊背阴冷一片。他看着杨朵木讷死板的眼睛,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在李忌看过来之前,他沉默地跟在了杨朵身?后。
一个怪物、一片没有活物的林子,三个被控制的活人。这样的环境是用来干什么的?【李忌】想要干什么?
杨长明不知道。
但?他知道,谎言是制造出来欺骗人的。他、杨朵、郭大河都只是谎言的一部分,徐微与才是这个谎言的对象。
所以,徐微与肯定?是清醒的。
【别相信李忌,私下说】
他在交给徐微与的纸条上写下了这八个字。
第 24 章
徐微与捏着口袋里的纸条, 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尖角上。
现在是?早上九点,周围来来往往的村民很多,到处都是?眼睛, 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立刻查看杨长明给他?的纸条。
杨朵抱臂站在他?旁边转圈, 等得有点不耐烦,“杨二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
也巧,她?才抱怨完, 杨长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对面的巷子口。看见?徐微与, 他?明显松了?口气?, 快步跑到两人面前。
“徐老板。”
他?到底年轻, 虽然嘴上没有直接问,但?脸上藏不住事的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徐微与不动声色地走上前, 抓住他?的小臂用力捏了?一下。杨长明一僵,低下头顺着他?的力道?走过小路。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徐微与松开手语气?如常地问道?,“村巫大婆婆住哪?”
杨长明收敛神色, 指了?指村西头,“在小溪旁边, 我带您去。”
“你?俩昨天把村子摸清了??”
“嗯,走了?一遍,基本上摸清了?。”杨长明低声答道?。
村子里的小巷窄而长,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建房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行人的需求, 留出来的空荡居然只够一个半成年人经过。
徐微与走在前面,杨长明落一步跟在他?身后?。有了?徐微与刚才的提醒, 他?没敢贸然开口,只是?从侧后?方?观察着他?的脸色, 想从其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但?和往常一样,徐微与没有脸色。
这位年纪轻轻就身价不菲的老板眉眼乌黑清冷,唇色微红,显见?休息得很好。
和前几天相比,他?身上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郁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因为找到了?李忌,心?结一下子散了?大半的缘故。
除此之外,杨长明再看不出其他?。他?有点烦躁地攥紧了?拳头。
杨朵、郭大河和李忌的异样,他?没办法对除了?徐微与以外的第三人分?享,在这样一座村子里,他?越待越觉得恐惧。
“徐……徐微与。”杨长明终究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你?到底有没有看纸条,如果?看了?……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但?在他?开口说第二个字之前,徐微与抬手拦住了?他?的试探。
“晚上再说。”徐微与回头对杨长明笑了?一下。
……杨长明点了?点头。
李家?的生意摊子历经几代人,利益错综复杂,人员盘根错节。李忌从小接触这些,认知和思维方?式远超同龄人,所以接手业务时如鱼得水。
可徐微与不是?。
他?被李忌拉进?公?司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即使有李忌护着,他?也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栽了?不少跟头。几番摸爬滚打下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拿捏人心?。
给回应但?不给全这项本事,徐微与练了?七八年,怎么可能稳不住杨长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他?当然察觉到了?杨长明的打量,装作平静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而已。毕竟在这个村子里,能让杨长明悄悄给他?递纸条的事,应该只有村子的“黑产”问题。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尚未可知,可能会让李忌坐牢,徐微与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
越往西走,屋子和人就越少。两边树木茂盛,他?们脚下的路也渐渐成了?泥土路,泥泞程度和之前走过的树林子有的一拼。
“后?面就是?。”杨长明快步上前,踢开地上的枯枝。这儿有一块拦路的石头,上面长满了?湿滑的苔藓,他?跳上石头,转身伸手,示意徐微与抓着他?过来,别踩底下的积水。
“谢谢。”
徐微与没拒绝他?的好意,一步越过泥水坑。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缩短,杨长明的目光无法躲避地贴在了?徐微与脸上。
徐微与自己大概没发?现,之前没找到李忌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很压抑、内敛,整个人透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让人不敢靠近他?。
现在,那些灰蒙蒙的色彩从他?身上尽数剥离。虽然性格没什么变化,但?他?放松了?很多,慵慵懒懒的,说不出的招人。
杨长明心?底微动。
他?侧开身,让徐微与过去,转头朝杨朵伸出手。然而在对上杨朵的眼睛时,他?的动作滞了?下。
——杨朵的眼睛沉黑沉黑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她?将两人刚才一路上的交流尽收眼底,她?看见?了?徐微与的笑,察觉到了?杨长明的欲言又止。
【还是?和以前一样。徐微与脾气?稍微好点,这些人就会得寸进?尺,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能被看上。】
【烦死了?。】
“发?什么愣啊?拉我一把。”杨朵淡淡催促道?。
“哦……哦。”杨长明把她?拉了?上来。
“你?刚傻盯着徐老板干什么?都看呆了?。”她?笑着调侃了?一句。
杨长明瞥了?眼徐微与,见?对方?已经走出了?好几米,含混咕哝了?一句:“我感觉他?今天特别好看。”
【杨朵】缓缓侧过头看向他?,眼底冰冷一片。
“失而复得,换我我心?情也好。”
第 25 章
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但声线却又极轻,听在人耳朵里让人莫名不舒服。杨长明脚下一顿,回头与她?对视。换做平时, 他早跟杨朵呛起来了,但想起之前窥到的异状, 他思索着咽下了到喉咙口的话。
徐微与没听见身后两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发现姐弟两个还站在石头上, 面对面的姿势隐约有种对峙的架势。
又吵起来了?
“杨朵。”徐微与扬声喊道。
站在高处的女人立刻扭头朝他看来, 眸光在他脸上落了下。
【一时不看着就招蜂引蝶, 这几年肯定惹了不少人吧。回头就把你身边这些小猫小狗的眼睛全?给抠下来。】
——她?不太正经地勾了下唇角, “来了。”
·
村巫大婆婆的家?建在一条小溪后面,外表有点像泰国的野庙, 门口挂了一串啤酒瓶风铃,看着很有生?活趣味。几人蹚水越过小溪,徐微与正打?算上台阶,脚下就踩到了一个圆咕隆咚的硬物?。
徐微与一愣, 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乍一看,这就是个泥巴团, 要不是踩上去感觉不对,谁都不会注意到它。
但事实上,这是个断掉的佛头。
“什么东西?”杨长明走到他旁边问道。
徐微与给他看,果不其然, 杨长明面上也显出些吃惊来。
搞风水迷信拜神拜佛的最讲究“征兆”,家?里?供的佛像碎了损了, 一般都会拿红布裹好埋土里?,或者送去寺庙请大师帮忙定夺。绝不会随便扔在家?门口。这村子?里?的神婆到底是有信仰还是没信仰?怎么这么不讲究。
杨长明接过佛头, 满脸晦气,低骂了一声,“待会问问那老神婆,看看有没有事。”
徐微与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点奇怪。他正要继续上台阶,身后突然传来了杨朵的声音。
“我在这儿等你们。”
“嗯?”
杨朵单手遮阳,站在石阶最下端仰头说道,“我身上有神,不能去其他仙的地盘。你俩赶紧问,问完咱们一起回去。”
“你身上的狐仙不是最喜欢交朋友吗?”杨长明脱口而出。
“……”杨朵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谁说的?”
……
“那我跟徐老板进去了。”杨长明说道。
杨朵摆手,对他和徐微与轻轻一笑?,“去吧。”
他俩说话,徐微与就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既视感……他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杨朵了。
真奇怪,明明从头发到鞋,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但他的感官就是在警告他怪异。
“徐老板。”杨长明提醒道。
徐微与收回目光,转身和他一起朝上走去。
【真敏锐,一点都不好骗。笨一点多好。】
“杨朵”盯着徐微与的背影无声地翘起了唇角。
想到这儿,他不禁回忆起了对方安静坐在谈判桌一侧,面上清清冷冷不沾烟火,实际脑子?里?全?是利益取舍的模样——
算了,笨就不是徐微与了。
徐微与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见屋子?门口正中的位置摆了一张宽且厚重的桌子?。上面供了大大小小十?几尊神像,神像前还摆着几座香炉。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他们这里?的人好像就喜欢这么摆,郭大河家?也是。
但此时,桌上的神像倒的倒碎的碎,香炉侧翻,香灰撒得到处都是。经过雨水不知道多少次的淋洗,它们已?经结成了块,粘在黄布和神像脸上,又脏又诡异。刚才踩到的佛头显然就是从这儿滚下去的。
“怎么搞成这样?”杨长明惊疑不定地看着桌案,和徐微与一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村巫大婆婆的房子?从远处看还行,到了近处,处处都是破旧的痕迹。
地上的瓷砖是二三十?年前的款,碎了好几处。窗户被报纸糊满,窗框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两扇木门半掩着,后面挂了一层紫色的珠帘。徐微与伸手拨了一下,抽回手,发现手指上沾了一层细灰。
一切都在说明这座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你们昨天过来,这里?也没人?”徐微与问杨长明。
杨长明低声:“昨天我们没上来。”
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那看样子?带李忌来村子?的村巫大婆婆已?经搬走了,要去找谁问五年前的事呢?
这村子?现在黑白不明的,李忌的身份又那么特?殊,如果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他要带李忌走……会不会遇到阻碍?而且他现在也不能确定李忌在村子?黑产中扮演的角色,知道他打?算的人越多,事情搞不好会越麻烦——
就在徐微与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啊?”
徐微与和杨长明同时朝屋里?看去,同一时间?,站在他们下方的【杨朵】微微一僵,整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
不多时,一个女人走过来,挥开珠帘探出头,有些警惕地打?量他们。
她?大概三四十?岁,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保养得并不好。穿一身暗红吊带,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的,光脚踩在地板上。
杨长明一见她?就皱起了眉。
“你俩要干什么?”女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陈老五说,村巫大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不可能是这个女人。徐微与略一思索问道,“我们有点事找吴善婆,她?在吗?”
“不在,滚滚滚,赶紧滚。”
她?把珠帘一砸,塑料珠子?噼里?啪啦地甩在徐微与脸上,徐微与皱眉往后让了一步,正想继续交涉,身侧杨长明一步上前扭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立刻骂出一长段脏话,挥手就要扇杨长明。
杨长明躲开一下,从后裤兜里?掏出一沓纸钞,抽出两张塞进她?手里?。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手指搓了搓那两张钱,目光探究地在徐微与和杨长明中间?打?量。
杨长明语气很不好,推了她?一把,“不该问的别问,带路。”
……
女人睨了他一眼,把蓬乱的卷发往后捋,“跟我来吧。”
说完,她?朝里?走去。
转身时徐微与发现这人纹了满背的荷花锦鲤,色彩妍丽,在暗色的光线中,旖旎非常。
杨长明发现了他的打?量,低头凑到他耳边说道,“皮肉观音,纹的是鱼水欢。”
徐微与不知道什么叫皮肉观音确切指什么,但鱼水之欢四个字他是明白的。
女人回头冷冷斜了一眼杨长明,似是想骂什么,嘴唇动了动又看在钱的份上忍住,只?是哼了一声,随手扯过旁边的布巾子?往身上一披。
屋子?里?没开灯,窗户全?被报纸糊住,越往里?走越暗。过道狭窄,两边摆放着不少瓶瓶罐罐,徐微与和杨长明时不时就会踢到它们。
“能开灯吗?”杨长明问道。
“不能。”女人呛道,“老婆子?搞的,你们待会问她?去。”
这个女人对村巫大婆婆没有一点恭敬,但又对这个房子?的走廊房间?熟稔万分,徐微与估计她?和村巫大婆婆的关系不一般。
“刚才一直没问,您是吴善婆的什么人?”
正好要过一个转角,女人侧身,挑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遍徐微与。
生?活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任何伪装都遮掩不掉。像她?和杨长明,一看彼此,就知道对方是同在红灯区摸爬滚打?过的。他们都习惯性的弓背,让自己看起来矮人一头。手上有抽散烟留下的烟茧,衣服料子?差,鞋底硬,头上身上多少戴点金饰。
徐微与不一样。
他的脊背随时随刻都是直的,看人时动作?幅度很小,好像他知道被看的人会主动站到他面前,以?他为唯一优先级一样。
这是个大老板。
“我是她?女儿,你可以?叫我阿红。”女人轻慢地说道,“你们是来找老婆子?看事的吧。”
徐微与和杨长明都没说话。
女人手拍在楼梯扶手上,“不说我能猜到,你们男人嘛,无非就是钱啊,孩子?啊。不过老婆子?应该没法帮你们了,她?快死?了。”
快死?了?
……不过八十?多岁,确实也到时间?了。
吴阿红带他们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伸手把珠帘往门边的铁钩子?上一挂,朝里?面指了下,“进去吧。”
徐微与闻到了一股香灰和腐烂的肉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
他正打?算进去,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就从里?面幽幽传来。
“谁啊……阿红?”
“两个男的,来找你看事。”吴阿红看着自己的指甲懒懒说道。
下一刻一个陶罐猝然从里?面飞了出来,砸在徐微与脚前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滚!都滚!我谁都不见!”
杨长明走上前挡在徐微与面前,半是警告半是威胁地盯着吴阿红。
女人笑?了一声,抱臂走了进去。
她?这个做女儿的丝毫没跟村巫大婆婆客气,直接把对方被子?掀开。徐微与只?听里?面的人尖叫了一声,蛄蛹着往被子?里?钻。
吴阿红极其不耐烦,揪起吴善婆的衣服就将人拖了出来按在床边,掰她?脸让她?看徐微与和杨长明。
“老娘收了钱的,你给我老实点。”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吴善婆是村巫大婆婆,受尽村里?人的供奉,她?女儿这么对她?,村里?人不管?李忌不管?
杨长明没有他这么缜密的心?思,他和杨朵可是孝子?孝女,见此情景不高兴地走上前,“你就这么对你妈啊。”
吴阿红重重冷笑?,“她?割我皮挡灾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她?是我妈?老了爬我家?吃吃喝喝,快死?了逼我背她?回来进祖坟,还让我孝敬她??我艹你妈血*,贱不死?她?。”
杨长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征求徐微与意见。
但徐微与没看他。
隔着大半个房间?,那个被吴阿红压在床边的村巫大婆婆吴善正翻着她?那两只?混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微与。
目光粘腻偏执,徐微与想忽视都难。
“徐……微与……”吴善婆突然喃喃说道。
她?伸手在空气中扒了扒,“你是不是徐微与?”
她?这话问的,好像她?很早之前就在等徐微与了一样。
闻言,吴阿红的表情也变了变,古怪地抬起头再次打?量了一遍徐微与。
“你就是徐微与?”她?问道。
“你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第 26 章
什么叫你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徐微与脑中霎时掠过无数猜测, “你知道我?李忌提过?我?”
吴善婆和吴阿红不可能专门去他公司的网站查他的个人信息,更不可能在?社交活动中接触到他本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人从李忌的只言片语中听过?他的名字。
吴阿红顿了一下,看着徐微与狐疑问到:“谁是李忌?”
徐微与想到李忌的新名字, 补充道,“你们叫他陈南。”
不想, 听到他这?话,吴阿红更加莫名其妙了,“谁是陈南?”
……吴阿红既不知道李忌, 也不知道陈南, 那她是从哪知道自己的?
看出了他的想法, 杨长明?扬声问吴阿红, “你为什么觉得徐老板是女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炮仗一样,把吴阿红炸了起来。她凶狠一指吴善婆, “还不是这?个死?老太太!拿布条子扎了一个写着你名字的女娃娃,天天给它喂血。搞得我屋头?全是苍蝇!”
说着她在?吴善婆的枕头?边翻找一阵,果真找出了一个囫囵捆出人形的布娃娃扔给徐微与,“你自己看!”
甫一入手, 徐微与就不舒服了起来。
整个娃娃用毛线和布条捆就,做出了手脚头?身。脑袋顶上用黑色毛线缠了两条麻花辫, 身上穿着一件串珠子的布裙子,装饰得有点像徐微与第一次见到的杨朵。想来吴善婆是按照当地少女的打?扮做的这?个娃娃。
但这?个本该可爱的布娃娃是黑红色的。就像吴阿红所说,吴善婆天天给它“喂血”,搞得它里?里?外外都是黑黑红红的血痂。
入手时表面冰冷发?硬, 还有点恶心的粘腻……
徐微与将它翻过?来,果然在?娃娃背上看见了深色的“徐微与”三个字。
吴善婆紧闭着嘴巴, 一言不发?。
杨长明?脸色风云变幻。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娃娃的具体作用,但能用到血的法子一般都是害人的。他冷着脸朝后摸, 悄悄将□□抓在?了手里?,手肘碰了一下徐微与。意思是问这?件事要?不要?用武力解决。
徐微与弯腰将娃娃放在?床头?,“你先?出去,我和吴善婆单独谈谈。”
“不行。”杨长明?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像吴善婆这?样的老巫婆,手段一套一套的,谁知道她会对徐微与做什么。
徐微与侧过?身,给他看娃娃狰狞带笑的小脸,“你懂?”
杨长明?一时语塞。
徐微与缓声,“去外面等?我吧,有事我叫你。”
“……行。”杨长明?闷头?转身,见吴阿红还站在?原地不动,冷冰冰盯视着她。
吴阿红被他看得害怕,嘁了一声,跟他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嘭一声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徐微与看向吴善婆。满头?蓬乱白发?的老太太干瘪的像是一块混着草根的黄泥巴块,爬在?床边,自下而上打?量着他。
她两只眼睛上都覆着一层浑浊的白膜,不知道是白内障还是其他什么病,按理说已经看不见人了。但徐微与和她对视时,被注视的感觉非常强烈。
“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徐微与平静但礼貌地问。
吴善婆两只手往前扒了扒,借由这?个动作离徐微与更近了几寸。比起一个人,她更像是什么靠四?只爪子爬行的冷血动物,姿态很难看。
“你想怎么叫都行。”她缓缓说道,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牙龈过?度萎缩,但对于八十多岁老人来说,罕见齐全的牙。
“你看见了吧。”
“陈南?”徐微与以为她问的是李忌,顺口答了他现?在?的名字。不想吴善婆笑意收敛了起来,两侧脸颊往下耷拉,做出了一个类似哭的表情。
“不……不不不。”她缓慢摇头?,“他不是陈南,他是鬼,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你明?明?看见了。”
吴善婆伸出枯瘦的手指徐微与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明?明?看见了,你的眼睛没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与冷声说道。
同一时间,屋外。
吴阿红叼着根烟眯眼点燃,“喂,要?不要?啊?”
杨长明?看了她一眼,“不用。”
“装什么,瘾挺大的吧。拿一根。”吴阿红深吸一口,用烟盒拍了拍杨长明?的手臂。拍了两下以后,杨长明?皱眉抽了一根。
“哼。”吴阿红哼笑。
他们这?些底层的老鼠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
静静抽完这?根烟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吴阿红又咬出一根点燃,用拇指指了指紧闭的木门,“哪来的肥羊啊?干什么的?”
“北美。搞什么我不清楚,反正赚的不少。”杨长明?暗灭烟头?,随口答道。
吴阿红斜眼睛睨他,“把他介绍给我呗,到时候咱们三七分。”
杨长明?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吴阿红,“你真看得起自己。”
吴阿红被他轻蔑的态度搞得火大,推了杨长明?一把,指他的鼻子骂,“你小子什么意思?”
杨长明?也不跟她多说,不耐烦地退到了另一边。可吴阿红没打?算善罢甘休。她把随便披的棉布扯下,回身给杨长明?展示她背后的鱼水欢纹身。
“你自己看看,我生意好着呢。要?不是你那小老板长得像样,我才不开张。”
吴阿红背后纹的锦鲤多数都点了眼睛,只有少数几条空着。杨长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像是觉得脏,又有点害怕。
他刚才跟徐微与说,吴阿红是皮肉观音。
所谓的皮肉观音,其实就是号称能替人挡灾的妓女,据说她们能通过?交合将男子身上的苦难渡到自己身上。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关都能给化解。
有钱人反正不在?意那点钱,又有的睡又能求个心理安慰,当然愿意大把大把地砸钱。
但据杨长明?所知,干皮肉观音这?行的,没几个能善终。
吴阿红显然是看上了徐微与,“喂喂”地推了杨长明?好几下,杨长明?被她搞得烦不胜烦直接问道,“你干嘛不跟你妈一起干神婆?”
……
吴阿红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盯了杨长明?两秒,突地冷笑了一声。
“我倒是想跟着她干,老太婆重男轻女,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没办法也不至于去干皮肉观音吧。”
“那是我想干的吗!”吴阿红陡然爆发?。
杨长明?都被她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过?来,吴阿红已经冲了上来,抬手扑打?他。
“***老太婆,改我命啊!我背后缺了一块皮你知不知道!我他妈天生给人挡灾的,我就能靠这?个赚钱了!”
杨长明?全凭本能架住她,吴阿红见打?不到他,居然抓起旁边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往他脸上砸。过?道狭窄,杨长明?硬抗了好几下,心底腾气真火,眼看吴阿红抬起旁边一个大相框往他头?上砸来,他飞起一脚踹在?了对方肚子上。
下一刻,人摔在?地上的闷响和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
“啊……啊……”吴阿红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哭,一边哭一边疯疯癫癫地嘟囔诸如“老了要?死?了爬我家门口要?我养她”“老不死?的,挨千刀的,让你儿子养你去啊”之类的话。
杨长明?警惕走上前,踢开地上锋利的碎玻璃,分不清吴阿红这?样是神经病犯病了,还是被鬼神缠身魇的。
屋子的门和墙用的是正儿八经的整木,隔音效果极佳,杨长明?犹豫地看了看紧闭的木门,不知道应不应该因?为这?事去打?扰徐微与。
想了想,他蹲下身,伸手去扶吴阿红,打?算把对方弄到没玻璃陶片的地方。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刚才吴阿红拿来砸他的那张照片。
拍了有几年的照片已经从相框里?掉了出来。杨长明?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会,最?终落在?了上面,将其拿了起来——那是吴善婆和另一个男人。
照片左下角记着日期和两个名字,“吴善吾儿陈南”
杨长明?像是雕塑一样定在?原地,死?死?盯着照片上的男人。
寸头?、三白眼、身形剽悍健硕,脸上一道带缝线的短疤。
我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这?个人。
杨长明?在?心里?喃喃说道。
他的头?一阵一阵抽痛,像是有一根连着血肉的线被硬生生扯出来了一样。
小庙,佛像。
【他是不是李忌?】他问郭大河。
站在?远处的男人分心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没想到他还能保持神志似的。
几只黑漆漆的,长得不正常的手抓住了脚踝,往他身上爬,越过?他的肩膀扒住了他的脸——然后,它们用尖细的指甲狠戳他的眼球,直到脆弱的晶状体被漆黑的浆液盈满——
【你说陈南像李忌?】
那个人站在?徐微与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得意,分明?和徐微与提供的合照上的人一模一样。
杨长明?一把按住照片,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徐微与……”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睛摸索着站起身,眼睑下溢出大量黑色粘液,流的满脸都是,“徐微与!”
“咚!”
杨长明?听到了一声闷响。
“咚”
第二声。
他直觉不对,胡乱抹了两把脸寻声找去。
二楼的窗户也被报纸糊住了,杨长明?费力撬开生锈的铁钩,推开窗户,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屋外石阶下方站满了人。
杨长明?看到了杨朵、郭大河和陈老五。他们挤在?人群中,互相引燃手中裹好油的木棍,动作凶蛮地将其砸向吴善婆的屋子。
李忌站在?人群最?后,垂眼点燃一根火把递给身边人。那动作让杨长明?想起当初刚在?小庙遇到这?人时,对方帮徐微与引燃线香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抬起头?,满眼森寒。
第 27 章
十分钟前, 房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雨淡声说道。
吴善婆双眼圆睁,蜡黄蜡黄的?脸皮耷拉着?,像是一张被扯皱的旧纱布, 眼袋干瘪,呈现出不健康的?黑黄色。当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徐微与的?时?候, 徐微与只?觉自?己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
“你知道的?,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吴善婆又重复了一遍。
徐微与略有些不耐。他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你进我退讨价还价也可以, 但装神弄鬼就没必要了。他没那么?多时?间陪人?演戏。
“来之前, 我跟村里的?陈老五了解了一下情况。”徐微与摆出可以慢慢谈的?态度, 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 “他说李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陈南, 是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由您带着?他做活,对他帮助良多。我个?人?对此非常感谢, 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我尽量满足您。”
“就是有一点?需要您如实?告诉我——”徐微与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李忌这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李忌失踪的?时?候。身上带了身份证和护照,即使他被洪水冲到下游, 与事发地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他的?人?也应该能?很快确定他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的?原因。
徐微与猜测, 吴善婆未必不知道李忌的?本名。她应该参与了村子的?黑产,所以不想接触警察, 又因为李忌的?“命格”“八字’之类风水玄学的?东西留下了他 。这样的?人?,给她一笔钱就好。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李忌这五年和村子的?牵扯,徐微与希望他没有沾脏活,如果沾了,他只?能?尽快联系律师了。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微与静静地给吴善婆留足思考时?间,他估计对方正在衡量李忌的?价值,大概几分钟以后就会报出一个?在她概念里惊人?的?数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席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呼,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猛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
不等徐微与想明白,一大把香灰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吴善婆像是完全疯了,摇头晃脑唱着?什么?,从身下一把一把地掏出香灰往他身上撒。
线香廉价的?紫檀香气中混着?不明显的?腐肉恶臭,正是徐微与进房间时?闻到的?味道。
徐微与背脊发冷,一把挣脱开了吴善婆的?手,退后两步。
可谁知就是这一挣,让吴善婆整个?人?被朝前拖了几十厘米。
然后,她整个?人?掉在了地上。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吴善婆没有双腿!被子下方隆起的?部分完全是香灰!
……
吴善婆笑了起来,用手往前爬,尽量放轻她那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安抚徐微与,“可怕吧,这都是那个?怪物搞的?。你要是不跑,你也是这个?下场。”
“徐微与!”
她话?音刚落,徐微与身后的?木门就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
“快出来!李忌在外面放火!”
徐微与咬牙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后睁开,拉开了木门的?插销。杨长?明本来就在拉门,这一下差点?仰倒。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徐微与满头满脸都是香灰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往外扯。
“底下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出去?那群疯子就要往这儿扔火把了。”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一件事情给徐微与准备的?时?间,简直像一连串鞭炮一样,惊悚、突然,但又好像又一根线将其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他回头看了吴善婆一眼,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起,“过来帮个?忙。”
杨长?明看见吴善婆没有腿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皱眉迟疑一瞬,“外面还有个?吴阿红,也晕了,要带吗?”
徐微与简直头痛欲裂。来不及多问吴阿红的?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直接去?搬吴阿红。
有杨长?明在吴善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自?徐微与的?后脑左侧盯着?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村门们丢来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小屋左右两侧的?柴火垛子,热浪隐隐翻上来。
徐微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下楼。
“放我下来吧,我早就出不去?了。”
吴善婆突然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和之前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仿佛在这一刻说话?的?不是吴善婆,而是她曾经供奉的?某个?冷眼观人?间的?灵。
“你是个?好人?……可惜啊,好人?没好报。”
徐微与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转过楼梯转角。就在这一刻,他脚踩在漆面上一滑滚下台阶。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吴善婆的?脖颈扭断了。
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徐微与的?大脑提前一步给出了这样的?反馈。
徐微与呆愣着?跪在楼梯前,缓缓扭过头,他没受伤,只?是有些地方被撞到了。但吴善婆失去?了呼吸。这个?在几分钟前还在冲他尖叫的?老神婆头折在背上,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不对?
徐微与问自?己,但他翻遍了认知都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忌……
他被人?猛地往门口的?方向扯了一段。杨长?明暴躁低吼:“走啊!”
在柴垛的?火舌舔上走廊木梁之前,两人?加一个?犯病的?吴阿红,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徐微与转头看向石阶下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李忌也看着?他,似是有点?迟疑,又有点?无奈。
这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攥住徐微与的?手将他朝下拉去?。徐微与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杨长?明似是想上来,但看着?李忌,他最?终心?存恐惧地停在了原地。
徐微与看着?李忌从杨朵手中接过小包装的?餐巾纸,抽了一张倒上水。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徐微与轻声问道。
李忌抬起眼,伸手给他擦脸,“吃醋了?”
湿水的?纸巾冰冷光滑,徐微与站在原地被擦了一会,轻轻打了个?冷颤,咬牙别开头。但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轻轻扳了回来。
“咱俩才分开多长?时?间啊,您这是去?壁炉里捡豌豆了?怎么?搞的?全身都是灰。”
熟稔的?,亲昵的?,不需要任何多余解释的?说话?方式已经昭示了一切,徐微与不能?装作没察觉。
“李忌。”
“嗯?”
面前人?轻轻应了一声,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我有很多问题。”徐微与哑声说道。
“猜到了。”
李忌的?回答依旧不太正经,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
徐微与张了张嘴,“……有人?跟我说,你是怪物。”
第 28 章
“……谁说的?”李忌眼底浮现出笑意, 手上?慢悠悠地把餐巾纸折了?一面。
他看向?徐微与。五年过去,曾经习惯站在人侧后方的青年变了不少,五官间的稚气彻底褪去, 变成了?更为吸引人的优雅和从容。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参与全?过程,没想到?一晃错过了?这么?长时间。
“李忌, 我不想和你打哑谜。”徐微与迎着李忌的注视说道。
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远超他对事情?发展走向?的预估,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恐慌和巨大的荒唐感挥之不去, 紧揪他的心脏。
他忍了?忍, 但终究没有按耐住惶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带人放火?你疯了??!想去蹲监狱吗?”
如果是平时, 徐微与强忍怒火的质问会很有压迫力?, 但他现在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肩背紧绷, 微不可查地战栗着。比起大老板,更像是被?雨打湿皮毛的流浪小?猫。李忌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他屈指蹭干净徐微与脸颊上?的灰块,结果蹭出了?长长一条黑痕,跟猫胡子一样, 想笑又怕徐微与彻底发火,只得忍着擦了?擦手指。
“好, 不打哑谜。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那?个老巫婆说我是怪物嘛,她说了?四年了?,这儿没一个人信她。我真没想到?啊徐老板, 第一个信她的人居然是你。”
他彬彬有礼地欠身调侃,“几年不见, 您开?始信教了??”
徐微与直觉不对,但思索之下, 脑中一片混乱,每一件事都?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坐标系,每一点异样,都?没有能够连接的怀疑点。
“你从头?跟我说。”徐微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你怎么?到?这个村子开?始。这几年做了?什么?事,既然没有失忆为什么?不连系家里人,为什么?之前要?装失忆,和吴善婆有什么?龃龉,为什么?放火。”
徐微与顿了?顿,目光环顾周围,哑声说道,“还有,为什么?这些人肯听你的话。”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些跟着李忌来的村里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另一边,像是一群被?牧羊犬赶到?草地上?吃草的羊一般。像工具、像动物,就是不像人。
李忌好脾气地点头?,“行。边走边说吧,该吃饭了?。”
他就这么?轻易地应了?下来,徐微与提在半空中的心脏迟疑了?一下,缓缓落回原处。他本该暂时安定下来的,毕竟李忌似乎还是以前那?个李忌,愿意将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和盘托出,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着他,没有任何理由地给他传递着恐惧。警告他他现在正站在万米高空,脚下只有一小?块能够站立的空间,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彻底失去一切。
李忌自然地揽住徐微与,带他原路返回。
五年没再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徐微与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僵了?下,抬开?对方的手。李忌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微与装不知道,朝杨长明招了?招手。
“您这是要?叫那?小?子下来抱您?”李忌礼貌问道。
徐微与有时候真是跟不上?这人的思路,无奈开?口,“你瞎吗,他身边倒了?个人。”
“哦。”李忌恍然大悟,“这又是您的第几房夫人啊?”
“你正常点行不行。”徐微与冷声,见杨长明脸上?的迟疑之色更浓,徐微与略作思索说道,“让你的人上?去劝他一下,至少把那?姑娘带下来,她好像犯癫痫了?。”
“我的人上?不去。”李忌淡淡答道。
……
“为什么??”
在看到?李忌等人围在石阶下方扔火把的时候,徐微与就对此有猜测。毕竟那?么?明显的一个圈,仿佛每个人都?在遵循一条既定的分界线一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只是他一直没有主动提。
“因为吴善婆不许村里人上?去。”李忌笑了?声,“那?老太婆好像真会点的东西,能让不听她话的人生怪病。”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调侃过徐微与,好像吴善婆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而现在,他又抛出了?“吴善婆”其实是个真神婆的论调。
徐微与蹙眉,默然无声。
李忌:“走吧,不用管他们。这一片后面是山崖,落差很高,没路,他俩迟早得下来。”
这是事实。徐微与站在这儿都?能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不生树的光滑岩壁根本没有落脚点,大约有三十多?米,没有专业的攀岩设备根本爬不上?去。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必须原路返回。那?一条被?当地人踩了?几百年的小?路是穿越原始森林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应该多?带几个人进?来的。
徐微与想道,转身离开?。
李忌迈步跟上?他,村民们紧随其后,杨朵、郭大河和另外两个村民留了?下来,皱眉叫杨长明下来。从高处看,这一幕诡异的和谐。
对,就是和谐。
几十号人,没有反对,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杨长明背后的衣服全?然被?冷汗浸透了?,他看看脚边的吴阿红。
不下去……没有其他的活路啊。
而且这些人真是怪物吗?他们看着……也挺正常的。
·
众人回到?村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徐微与重新去拿了?衣服洗澡,回来时,李忌已经坐在木桌旁等他了?。见他回来,将碗筷放在他面前。
“吴善婆往你身上?撒了?什么??香灰吗?”
“不知道。”徐微与说。
李忌的态度平静自然,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失踪五年,从来没有装失忆,从来没有放过火一样。徐微与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吸水,拉开?长凳坐了?下来。
这儿温度高,头?发一会就能干,所?以他没擦,李忌看了?看他滴水的黑发,也没急着伸手。只将米线和炒鸡往徐微与面前推了?推,“吃饭。我这儿的特色,尝尝合不合口味。”
“……你这儿?”徐微与凉凉重复。
李忌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朝后靠去,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天空,片刻后收回目光深深落在徐微与脸上?。
“错了?,他们这儿。”
“我看你一点都?不知道错。”徐微与轻声说道。
从这里到?吴善婆的房子,来回七公里多?,他路上?就喝了?几口水,胃里早就空空荡荡了?。但看着满桌的菜饭,他一点下筷子的胃口都?没有。胃里沉甸甸的,像咽了?一大块石头?。
见他这样,李忌立刻收敛笑意,做小?伏低地拿筷子给徐微与捞了?一碗鸡丝柠檬米线,又挑了?烤鱼鱼腹位置的肉往上?叠了?两块,恭恭敬敬地送到?徐微与面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五年前我刚被?吴善婆捡回来的时候,确实失忆了?。”
李忌微微偏头?,扒开?后脑的头?发让徐微与看,那?下面有一块狰狞凸起的褐红色疤痕。徐微与微怔,抬手想要?摸,被?李忌轻轻挡开?。
“吃饭。路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你肚子在响。”
两人离得近,对视时,眼睛相距不过十厘米,徐微与在李忌眼中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也看到?了?深浓的暗色。他拿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两秒后,垂眼夹了?块鸡肉。
“这个村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能猜到?他们是干什么?起家的吧。”
“制毒还是贩毒?”
米线的汤头?是用鸡汤、椰糖、柠檬汁熬的,还加了?不少香料,酸辣开?胃,徐微与甫一入口一下子感到?了?饥饿,吃饭速度明显加快。
李忌支着头?看他,把鱼挪到?自己面前,拿筷子挑刺,“没那?么?高级。他们是驴,而这儿是中转站。毒枭的货运到?村子里屯起来,谁下单了?,村子里的人就给他送出去,要?是过海关呢,他们就搞人体□□。”
李忌:“大概七八年前吧,和这个村子合作的大毒枭被?抓了?,整条运毒的线被?切断,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吴善婆的儿子,也就是陈南,外出打工时接触到?了?洗钱产业链。他们之前合作的大毒枭不是被?抓了?吗,但贩毒赚的黑钱还有一大笔,没路子洗,家属正发愁呢,陈南正好找了?过去,说要?继续合作,于是这个村子就成了?开?度假酒店赌场的旅游景点。”
“为了?防警察记者摸进?来,他们的人每天都?巡逻,我就是这么?被?发现的。”
徐微与眸光微微凝滞,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
“当时伤的严重吗?”
“不知道,不记得了?。”李忌轻巧地说道。
徐微与放下水杯,看着李忌,示意他继续说。
“不是。”李忌好笑,“您这一不高兴就不吃饭的破习惯哪来的?威胁谁呢?”
徐微与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人才好,“没威胁你,我只是有点吃不下去。继续说。”
李忌将挑出来的鱼骨放到?了?一边,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我当时伤得应该不重,你看,我身上?没留其他疤,四肢都?是好的,如果伤得很重,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说着,他将干净的鱼肉递到?徐微与面前,“所?以别不高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徐微与垂眼看着面前的饭菜,嘴里发苦。他没想过和李忌再次见面的场景,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看他实在吃不下,李忌也不催了?,只继续往下说,“总之,我在失忆那?几个月,出面做了?点不该做的黑活,和一些不该我认识的人合作,赚了?一些不该赚的钱。”
李忌在没有缺失常识的情?况下,绝对是顶尖的会计加律师,不是村子里的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徐微与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比如说。”
“比如说经营根本不存在的旅馆。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你,因为我一直在做扫尾工作。”
徐微与观察李忌的表情?,猜测他撒谎的可能性。但他忘了?,他的绝大多?数谈判技巧都?来自于对面这人,李忌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然后觉得很可爱,索性配合他。
“跟我回去,找律师讨论一下这件事。”
“不行。”李忌说道。
——空气凝固了?起来。
徐微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等了?几秒以后,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巢】还没有成熟,我离不开?这里。
“情?况比较复杂,我为了?保命,架空了?陈南和吴善婆,于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听我的,我没法马上?离开?,之前装失忆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回答几乎将徐微与所?有的疑问都?盖了?过去。
因为恢复记忆,所?以着手脱身。在着手脱身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意外情?况,最终造成这么?一个局面。
如果不将一切处理干净,这个犯罪集团以前做的事也会牵扯到?李忌身上?,他很可能被?判重罪。
徐微与喉咙口堵得慌,知道李忌不会再跟他细说,喝了?口数水,起身朝屋里走去。
李忌随之站起。
“你让我静一静。”徐微与说道。
身后没有回应,但一具身体贴了?上?来。徐微与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小?臂被?人抓住提起,他立刻挣扎起来,“李忌!”
对方反手关上?木门,推搡着逼他后背贴在木门上?,后脑撞出一声闷响。李忌听到?了?,随即按住他的后脑,揉了?揉他还湿润的黑发。
一个吻落在了?徐微与的唇上?。
徐微与双手都?被?按在了?头?顶,仰头?也没有躲避的空间。呼吸纠缠,微凉坚实的身躯紧紧压在他身上?,李忌带笑的黑瞳近在咫尺。
轻咬,舔舐,对方将急切隐藏的很好,温柔的跟真君子一样。
“张嘴。”李忌轻声说道,捏了?捏他的脸,拇指按着他的唇,威胁的意味很重。
“刚把我推开?是几个意思?几年不见,打算在床上?换人了??”
第 29 章
徐微与不理他过火的举动, 下颔紧紧绷着,李忌垂眼,用拇指一下一下揉按他的?唇珠。薄薄的皮肤被按下去时呈现出?失血的?淡色, 松开以后又很快恢复,不多时便鲜艳起来, 让人?舍不得松手。
李忌压低身和他耳语,“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说,你这?几年一直在找我, 为什么?”
在这?样暧昧的?环境里, 说什么都像是情话, 传达不了真实的意思。徐微与抿唇偏过头, 握着他脸的?手却猛地收紧。徐微与只觉脸侧一阵酸软,齿关放松, 就像是被生生掰开壳的?白贝一般露出?内里。
“李忌……”徐微与急促地叫了?一声,但面前人?这?次没理他的?拖延,径直吻了?下来。
他浑身都是冷的?,舌头也?是, 舌尖相触时,徐微与甚至产生了?一种被蛇探入口腔的?错觉, 整个人?狠狠挣扎了?一下。李忌更用力地将他抵在了?木门上,两扇不那么严丝合缝的?木板门随着两人?的?动作与门框相撞,接连发出?好几声闷响。
如果此时有人?从外面经过,绝对会听到这?里的?动静。
徐微与耳根通红, 口腔里全是血的?味道,有他的?, 也?有李忌的?,但都是他咬出?来的?。肺里的?氧气快速耗尽, 痛觉在激烈的?舔吻中不再那么清晰,徐微与眼前发黑,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李忌舔他的?舌尖,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像是在昭示他对他的?绝对压制。徐微与和他对视,眼前越来越模糊,直到李忌碰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才陡然?意识到挡在他眼前的?是眼泪。
……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忌松开他的?手,徐微与立刻狼狈地推开他喘息。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持续了?好一会,李忌的?声音突然?从上方响起。
“徐微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清清楚楚地刺向徐微与的?耳膜,徐微与一悸。几秒后,抬手用手背按了?一下嘴唇,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多了?几个血点。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能?脱身的?第一时间联系家里。”
凭李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人?脉,别说洗钱,就算是这?村子之前干的?那些黑活他们也?能?摆平。
更何况李忌当?时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没有记忆,完完全全就是个受害者。再加上他的?处境源于当?地政府的?失职,运作得当?甚至能?拿到赔偿金。
“欠家里那群老家伙那么大一份人?情,我以后不得任由他们摆布啊。”
“钱重要命重要?”
李忌语气轻描淡写,“钱当?然?没命重要,但他们又不要钱。他们要的?是我听他们的?安排结婚生子打理公司,让他们不成器的?儿女趴我背上躺着赚钱。我是生产队的?驴吗?”
“驴都知道先爬出?坑再找路,你不知道?李忌,你到底是怕欠人?情被拿捏,还?是怕做的?事太过回去被判重罪?”
——李忌的?手在了?徐微与的?肩上,轻捻他的?发尾。
他思索了?一会,彬彬有礼地问道:“怎么说?”
徐微与:“陈南是怎么死?的??”
李忌刚才的?叙事只有开头和结尾,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吴善婆的?儿子陈南肯定是个绕不开的?人?物。他是洗钱活动开始的?那个点,按经验来看,他应该就是整个村子的?“头”。
结合李忌现在的?地位和吴善婆对他的?态度来看,陈南的?死?应该和李忌有关。在犯罪团伙里,杀戮之类的?暴力手段永远是确定地位的?最快手段。
“你觉得我杀了?他?”李忌轻声问道。
徐微与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陈南有父亲吗?”
“哦。”李忌好笑,“你觉得他爸也?是我杀的?。”
只是推测。村子里不乏四五十岁的?老人?,应该参与过多年前的?运毒。而陈南不具备组织他们的?年纪,根据东南亚这?片地区子承父业的?传统,徐微与推测当?年的?为首者很有可能?是陈南的?父亲。
李忌的?手指贴在徐微与的?耳垂后端亲昵地蹭了?蹭,“我有一个问题啊,徐老板,介意我问一下吗?”
徐微与没回答,李忌于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两个人?都是我杀的?。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对猜出?真相的?你呢?”
他的?手扣住了?徐微与的?喉咙,没有用力,但施加在上面的?束缚隐隐阻碍了?徐微与的?呼吸。
“徐微与,你这?样直接问我,是觉得我不敢动手呢,还?是仗着我对你的?感情,觉得我不会动手。”
木楼的?格局一般,客厅不连墙,三?面都是房间。明亮的?光线被圈在几个房间里,只吝啬地分了?一点点给?这?片空间。李忌站在徐微与面前,唯一的?亮色点在他的?眼睛里,让那份带笑的?残忍更为鲜明。
徐微与的?眉间拧出?一条细细的?浅痕,一言不发。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是才想到,正好李忌纠缠,就直接问了?出?来。在曾经的?那几年里,他和李忌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利益相同,所以有问题及时沟通,共同解决。
“说话。”李忌低声催促,压覆在徐微与喉间的?力道稍稍加大,那颗脆弱的?喉结刚好被他握在掌心,此时正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颤动。和他的?主人?一样,又可怜又可爱。
徐微与难受地仰起头,反手握住李忌的?手腕扯了?扯。李忌和他对视片刻,松了?手上的?力道。
……
“……都有一点吧。”徐微与闷咳了?几声,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我不觉得你会杀人?。如果不是好多地方说不清,我不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他皮肤薄,只刚才那一会功夫,颈侧就多了?几个浅红色的?指印。
……
李忌伸手碰了?碰,徐微与挡开他,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李忌扯了?下嘴角,语气有点像玩笑又带了?些认真,“刚才怕不怕?”
徐微与皱眉打量他,“还?行吧。”
他刚和李忌接触的?时候,感觉这?人?简直是个神经病。行为没定数,喜怒无常,能?动用的?资源又极大,专横嚣张,跟个端着枪的?疯小孩一样。
后来接触久了?,越来越觉得这?人?像没完全驯化的?大型犬。环境合适人?合适,他就能?装得跟个人?似的?,让大家都安静一会。有时候玩的?兴起了?控制不住自?己,总得破坏点东西才能?安分下来。
烦是烦了?点,但不至于伤人?,或者说,不会伤害亲近的?人?。这?是徐微与用过去的?两三?年时间得出?的?经验,目前看来依旧适用。
李忌眼下的?肉似是往上顶了?一下,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按住了?那片。
“去睡一会吧,你刚才就说累。”
“嗯,有事叫我。”徐微与转身朝房间走去。
李忌一直注视着他,直到徐微与关上门才背靠着门收回目光。
——可是我刚才,是真的?想要【吃】掉你。
吞噬、控制、永恒存在、永远不分开。
另一个他的?本能?这?样叫嚣着。
难道就要这?么放他回去?
你舍得?
你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下一次蜕皮的?养分?巢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闭嘴。”李忌低呵,“我知道。”
你看出?来了?吧,徐微与一直在为害死?你愧疚。可他现在找到了?你,这?次再回去,他还?会一个人?生活吗?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对他来说,谁都比你强。
“我说了?我知道,我在做准备了?。”
第 30 章
徐微与上到楼上房间, 闭眼假寐了好一会,怎么都睡不着。房间里太亮了。
他下床走?到窗边,正?打?算拉窗帘,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了几声小孩的嬉笑声?。徐微与垂眼,只见楼下的?小路中?间蹲着几个小孩。
围在中?间的?几个拿着小树枝挖洞, 旁边两个时?不时?往里浇点水,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挖了大概几分钟吧,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闻声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 见他们在挖路, 紧步走?上来给了为首的?小男孩后脑勺一巴掌, 用当地土话骂了他一句。
小男孩也不怕, 站起?来挠头发,其他几个小孩嬉笑着蹦起来散开。
男人用脚把路踩平, 瞪了他们一眼,赶他们到别处去。小孩们见这?里找不到可以玩的?东西,又朝路东头跑去,跟一群嘎嘎叫的?小鸭子似的?。
同?样的?场景徐微与小时?候经常见。
福利院里不上课的?时?候, 关系好的?小孩就会像他们这?样聚在一起?漫无目的?地玩,泥巴、草叶或者?是旁边建筑工地扔进来的?螺丝工具, 都能成为他们的?玩具。
那个时?候徐微与也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没有眼睛,没有五官,跟虫子一样翘起?头和我打?招呼!怪物, 都是怪物!……你要跑啊,不跑, 就跟我一个下场!】
吴善婆疯疯癫癫的?声?音响在耳边,徐微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缓缓吐出,像是想要借由这?个动作让自己的?思维彻底清明下来。
这?些活生生的?人有可能是吴善婆口中?的?怪物,或者?自己幻觉中?的?扭曲人网吗?
徐微与二十多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让他没办法点头,无论怎么想都太荒谬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好端端地存在在这?里,他们正?常吃饭、喝水、养育子女,怎么可能是怪物?
像吴善婆这?样的?神?婆,一般都是骗术高超的?心理学专家。一定要说的?话,徐微与更?愿意相信对方看出了他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然后瞎猫碰到死耗子,扯的?谎正?好和他的?幻觉对上。
这?可能是这?个在原始雨林村落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神?婆,唯一能想到的?,为儿子报仇的?方式。
……可这?解释不通李忌早上大方地让他们去找吴善婆,等到他们找到以后,又急匆匆带人过来放火。
难道说,李忌认为吴善婆不在家?
……确实。
那栋房子前后里外全是灰尘,像是好几年没有住过人一样。而且陈南死了,村里人都听李忌的?话,虽然不确定李忌到底做了什么,但吴善婆毫无疑问地在村里没有立足之地了。她?如果?聪明,就应该带着钱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是偷偷回?来的?。
徐微与想到了吴阿红,想到了那个写?着他名字的?和被血浸透的?布娃娃。
眉心一阵胀痛,徐微与抬手揉按,拉上窗帘转身朝床的?方向走?去。墙角架子上的?塑料圆镜映出他的?侧脸。
苍白、清瘦,眼下有两片不太明显的?乌黑,一看就知道他的?精神?处于疲惫状态,甚至比前两天没找到李忌时?更?为孱弱。
徐微与没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掏出手机查看。
他上楼的?时?候给杨长明发了一条信息,一个多小时?过去,对方应该看到并回?复了。
对话框里,他发出的?那条简讯还在:【照顾一下吴阿红,别让她?接触村里人。别轻举妄动,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但这?句话之前,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显示连接不到网络,发送失败。
……村子里没有网。
徐微与皱眉沉思了一会。
我怎么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问自己。但就像忘拿门钥匙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出门前为什么没有检查口袋一样,他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答。
徐微与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他好像再次闻到了那股廉价线香和腐臭混合的?味道。
忍着不适,徐微与点开了通话页面?。
郭大河来这?里之前,跟牵线人确定过村里的?通讯信号,是可以打?电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微与还没点开杨长明的?号码,就产生了一种这?个电话绝对不会被打?通的?预感。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果?然……
徐微与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屏幕,许久都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的?手指终于在某一刻往下翻了翻。
他想找郭大河的?电话,再打?一次试试。
但就是这?个想法,让他翻到了一通没有备注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他和这?通电话交流了一分十二秒。可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徐微与的?拇指贴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到底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目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朝着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方向发展。他感觉自己像是蓝胡子故事里,那个被告知不要打?开地下室的?女孩。拿着钥匙,站在堆满碎尸块的?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一探究竟。
几秒后,徐微与按了下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
徐微与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紧张起?来。
他站在这?个房间里,能听见楼下李忌收拾碗碟的?声?音。如果?他想知道什么,直接下去问就行了。无论真假,那个人总会给他一个回?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拦住了他的?脚步。
别去。
你并不想知道真相。
徐微与烦躁地将被子拉开,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自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喂?】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机械的?默认女声?继续循环着。
【……徐微与,是你吗?】那边的?青年顿了会问道。
扬声?器里的?提示音是假的?。这?片区域实际上有信号,某种力量通过制造幻象,让人以为这?里和外界隔绝!
“您——滋啦——好——”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锤子,陡然落下砸碎了蒙在真实之前的?彩绘玻璃,徐微与耳膜一疼,清明的?理智即刻帮他隔绝掉了某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
“我是,你是谁?”
对面?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徐微与的?错觉,楼下李忌原本慵懒的?脚步声?好像停了一瞬,随后,是碗碟被放下的?声?响。
【你居然还活着?】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徐微与的?问题,惊讶地喃喃问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郭大河、杨朵、杨长明,这?几个人是死是活?】
楼下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李忌上楼了。
老旧的?木板经过多年踩踏,拼接处的?钉子早就出现了松动,吱呀吱呀地响。每一处都有细微的?差距,仔细听,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外面?人的?动向。
徐微与的?声?音依旧很冷静,但如果?仔细听,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颤抖。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看通话记录,你在三天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可能是有些记忆混乱了,完全想不起?来相关的?细节。你能告诉我吗?”
【……你可以叫我颜祈。徐微与,我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二十九天前,当时?我警告你,让你不要进入雨林,但你没有听。】
【你目前所在的?地方用我们的?话来说叫做‘里世界’。你记忆混乱缺失,说明你已经严重受到了世界的?污染,你现在很危险。】
房间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徐微与,我切了水果?,要不要出来吃点。”
【——谁在说话?】颜祈的?声?音陡然冰冷下来,【你那边的?生物吗?你……?】
你居然在没有脱离控制的?情况下联系外界?你怎么做到的??
徐微与说不出来话,他站在房间里,浑身冰凉。巨大的?疲惫感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就好像他目前正?走?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两边都是白茫茫的?棉花。那些柔软的?,向他伸出触肢的?无害生物蠕动着身体,劝诱他下来。
只要他愿意下去,这?些东西就会裹缠住他,带他进入美妙的?梦境。
但每当徐微与要放弃清明,任由自己沉沦的?时?候,那股来自吴善婆房间里的?,混着腐臭的?线香味便会出现,附骨之疽般萦绕不散。
——徐微与突然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
这?种气息可以屏蔽一部分虚假,让他感知到真实的?世界。
见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那边的?颜祈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烦躁地骂了一声?。
门锁自动弹开,发出咔哒一声?。李忌走?了进来。
【徐微与,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务必记住。第一,不要相信你所在空间里的?任何人形生物。第二,你所在的?空间没有完全脱离表世界,所以它是有‘通道’的?,只要找到,你就能出来。第三,不要携带任何属于里世界的?物品。】
【我的?声?音你那边的?东西无法探知……祝你好运,我在真实世界等你。】
徐微与手中?的?电子设备被来人轻轻抽走?。
李忌皱眉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在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以后,垂眼看向徐微与,“这?谁?”
——徐微与没有回?答,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一步。
……
李忌眼底一片森寒,紧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就像颜祈说的?那样,他只听见了徐微与的?声?音,没有听到手机另一边的?人声?。
这?是空间错位导致的?感知屏蔽,他确确实实已经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了。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李忌烦得很,但又不想在徐微与面?前表现出来。他不确定徐微与摆脱巢的?影响没有,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巧合还是必然。
面?前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消瘦了不少,人类的?身体终究无法适应巢内的?环境。即使主人极力保护他,他也依旧在虚弱。
“徐微与……”
徐微与陡然弯下腰,攥住了身后木架子。不等李忌反应,他直接吐了出来。
——下一刻,一只成人手掌大小的?黑色蜘蛛掉在了地上。
李忌手指微微一顿。
徐微与喉咙生疼,鼻腔里满是线香怪异的?香臭味,胃里一阵一阵翻涌。
李忌什么都没说,半跪下身轻轻拍他的?后背,“吴善婆弄的??”
那估计刚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是那老太婆的?手笔。
徐微与看向他哑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链子。”李忌笑了起?来。
让你的?灵魂永远和巢连接在一起?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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