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感谢卡西和晦朔, 芯片有了,崭新的电脑也有了。
乌望把这些东西给米泽西戴送过去,等待对方查出结果时, 发觉某个逆徒还没冒头, 想了想, 还是去找了一下酒店的厨房。
晦朔将整条街都翻新了一遍,当然也包括原本布满卵泡的厨房。
此时厨房门外围着的人居然还挺多, 都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颇有种“上战场前最后吃顿丰盛的”的慷慨就义感。
仗着个子高,乌望越过拥挤的人群,一眼看见厨房的最里端, 扶光正满脸愉悦地处理着手中的食材,身边还围了一小波人。
“……真的不能借吗?可我看你在做的这些菜,好像也用不到沙拉酱——诶,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拿道具跟你换,可不可以?”
“有点抠门了兄弟, 都是要一起共赴生死的人了, 借点调味料都不行?算了算了, 你这个也是在楼下超市里拿的吧,大概在哪个货架区?我去找找……”
大家问得其实还算礼貌,但乌望却看见有不满和戒备的情绪在隐隐攀升。
原因倒不是扶光不答应借东西,而是这人根本就没搭理任何跟他说话的人, 仿佛周围全是空气。
他自顾自地做着手头上的事,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并不值得他给予半点儿关注。
再配上他公式化的微笑, 过于超越正常人类的颜值,这画面比起为爱下厨的恋爱番, 更像是副本Boss在身边的恐怖片,整得玩家们快要PTSD发作了。
好在还有个拍卖张及时钻进人群,替他老板说话:“犯什么傻呢,这些调味料能从楼下的破超市里买到?我就这么说吧,就你说的那瓶沙拉酱,当初在我拍卖行里拍出的价位,是13个S级攻击道具!那重要的是调味吗?是它能给人上全属性的增幅buff——这是你说借就借的?”
乌望:“……”
这下是不像副本Boss了。开始像什么狗血小说里的豪横反派了。
厨房里的豪横反派在不经意间抬眸,一眼和失去表情的乌望对上视线:“…………”
几秒种的僵持后,豪横反派差点把菜刀当成番茄,丢下进油锅里煸。
手忙脚乱一阵,扶光的人设相当丝滑地从万事不上心的淡漠,秒切热心助人好小伙儿:“怎么不能借,都是要一起共赴战场的人。”
沙拉酱?借!反正也用不到。
西米露?借!反正师父也不喜欢吃甜品。
拍卖张还会觉得心疼,眼珠子恨不得跟着那些buff道具一起走,扶光是完全不在意这些。
他不搭理人并不是出于不愿白送道具,纯粹只是没兴趣应付与师父无关的人或事。
但现在乌望进厨房了,在看他了,那么这些人就有关系了起来——乌望可不会喜欢看他冷心冷肺的样子。
顶着拍卖张“恋爱脑真该死啊”的痛惜眼神,扶光以散尽千金的架势演了一通好人的戏码。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他才端上精致丰盛的早食,一脸温和贤淑地走出来:“君子远庖厨,师父怎会来厨房找我。”
乌望:“……”不找又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出大戏,“你从前下厨不是这个速度,是不是在厨房里发现什么了?”
酒店里有附带的餐厅,两人随便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扶光从怀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硬皮手账本:“师父料事如神。我来找厨房的时候,在楼梯口翻到了这个——应该是某位大厨的日记,里面提到了一个叫做‘新城’的城市。”
乌望戳开手腕上的光屏,一边将日记内容扫描发进联络群里,一边翻看:
【……这些人真是疯了,居然为了争夺迁居新城的入场券,当街合伙杀人!
我吓得想报警,可电话打到一半才想起来,警局早就被怪物占了……
也对,这年头,能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如果新城真像宣传的那样,军.火库储备充足,可以对抗那些该死的怪物的话,我也想搬进去……】
【……史密斯老板说,他女儿被挑选去新城做戍卫了,能带直系亲属入住。
天,真羡慕!送他出发的时候,他说会帮我们员工争取一起搬迁的机会,继续在新城里办酒店……】
【……三个月了,老板那边毫无音讯。
很多员工都说,老板当时说的只是场面话,怕员工拦着不让他离开而已,但我觉得不是啊?
老板的社交账号在刚进新城的那段时间,还在每日更新。什么义体、霓虹广告牌之类的都要拍一串照片发出来的炫耀。
可第十四天,他忽然就什么都不发了,我们发去询问的消息,他也不回,一直显示未阅读的状态……
老板不会出事了吧?可那是新城,不是说怪物根本攻不进去,非常安全吗?】
【……天大的好消息!!新城发来邀请函,说更换掌权人了,新上任的掌权人做出重要决定,允许所有流落在外的人一起迁入扩建后的新城!
我看到新闻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放给大家看了,可兴奋了还没多久,就有人说,这个自称加百列的掌权人继任的时间不太对。
3月14号,就是在这一天,远方忽然传来奇怪的鼓声,也是在这一天,老板突然杳无音信……
鼓声和老板失踪,会不会和这个什么加百列有关呢?】
【……大家还是决定,集体搬迁。
怪物已经蔓延到四十多层了,再不搬,早晚也得死……】
乌望陷入思索。合上手账本时,熟悉的鼓声恰好从黑雾中遥遥传来,闷沉的声音震得地面一阵摇晃。
米泽西戴的身影匆匆从餐厅门外转进来:“找到加百列的位置了,它一直待在孤舟当年设立的实验室里,就坐落在一个叫做新城的地方——坐标有了,我们出发?”
旁边桌上的李迩从群文件中拔出视线:“我虽然也想跟去,但终战的人手也需要继续招募。加百列那边……”
乌望平静地点头:“我和扶光陪米泽西戴去。你们继续联系人脉。”
“汪!”
卡西迈着它昂扬的步伐小碎步走来了,喜滋滋往它两个铲屎官之间一站。
左边,铲屎官。右边,铲屎官。中间,可爱的它。美好的一家人!
扶光:“……?”
跟狗发脾气不怎么体面,但他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乌望只觉身侧银光一闪,肩臂上一沉。
侧目低头,就见扶光银白无暇的龙身攀缠在他手臂上,金色的鬓毛剔透晶莹,垂落在他手侧的龙尾巴轻松愉悦地甩来甩来。
乌望:“……不准甩尾巴。”
乌望:“你是龙,不是狗。”
·
寻找加百列,本来是个挺严肃的任务。
只是队伍里唯二的人形存在,一个抱着狗,一个捞着龙,整得不像是为终战做准备,倒像是相约去宠物乐园溜宠物。
但随着靠近目标地点,略显诙谐的气氛还是变得沉肃。
乌望小心避开路上的腐蚀性浊液:“有没有感觉,不论我们走了多久,那道鼓声还是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已经站在新城外围着的高墙前了,按理来说,鼓声应该会变近不少才对,为什么还是感觉很遥远?
“……”米泽西戴没有回话。
乌望困惑地向身后一看,就见裹着防护服的米泽西戴低垂着头,怀里揣着茫然四顾的卡西,依旧一步步走向新城的大门,像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乌望甚至没发觉米泽西戴是何时中招的,怎么中招的,只能一把拽住米泽西戴的手肘,抬指将整片笼罩着新城的黑雾吸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座巨大的、仿古式的堡垒,围墙、建筑都由金属构成。
大量的灰绿色黏液覆盖在金属表面,呈现一种哑光、毛茸茸的古怪质地,偶尔有几滴叮咚坠地,霎时嘶地一声腐蚀出一大片焦黑的痕迹。
城里居然亮着灯,而且有人在活动的动静。乌望操纵着黑雾浮上城墙墙头,有些惊讶地发觉城内岂止有人在活动,简直是人声鼎沸。
大量的工厂矗立在城内,烟囱滚滚向上排放着浓黑的雾霭,工人、车间……一切都处于正常运转中,看效率甚至能称得上紧锣密鼓。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不是活人。
乌望用晦朔回溯了一下米泽西戴的状态,示意他看下面:“这些机器人,会是加百列在操纵吗?”
米泽西戴有些迷茫,几秒后反应过来:“……是孤舟的技术,应该是。……可人都死光了,它还继续运转工厂做什么?”
“咔!”
一阵响亮的关节轴扭转声齐齐响起。
原本还在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的工人、大街上行走的路人,同时扭头,鲜红的机械眼齐刷刷看向乌望等人的方向。
“咚……”
熟悉的鼓声闷闷地撞来。
乌望眼前被动地黑了一瞬,再睁眼时,惊觉自己正在飞速坠落,周围和脚下都是一片虚无的黑,唯有头顶亮着一片圆形的光点。
腥臭的风从下方拍打而来,乌望绿着脸捞了下肩臂上的扶光——没捞到龙,倒是碰到了一片结实鼓胀的胸肌:“——抓住米泽西戴!”
他一把拎住离他近的狗子,一手抓住扶光,黑雾如潮涌动,带动他们一路飞向上方的光亮处。
圆形的光斑随着靠近逐渐变大。
扶光颇为在意地调整了一下乌望抓住自己的方式,硬是从毫无感情地拎着手臂,改成甜蜜黏糊的十指交握,这才满意地挪开视线,环视一周,轻嘶了一声:“这里是……一口井?”
乌望嗯了一声,拔高速度,带着人一跃冲出这口口窄肚宽,造型古怪的巨型深井。
落地的瞬间,听见近旁有人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带着几分像是嫌麻烦似的不虞。
第 72 章
扶光信手将米泽西戴往身后一掖, 跟着乌望一道看向出声的人。
那是一具和工厂内忙碌的工人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平整的脸部没做任何特殊的修饰。如果丢进流水线或者街上,估计想找都找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具普通的机械身体, 当它在所有同伴都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职责时, 自己却以一种横刀立马的姿势, 随意地岔着两条大长腿,坐在一处差点将乌望等人吞没的坑洞边时, 没人会把它当成一具普通的机器人。
“加百列……?”米泽西戴迟疑地靠近,“是你在这具躯壳里吗?你还记得我吗,我向你的系统里存入过我的所有信息。”
“记得,创造者。”
眼前的机器人没有嘴部构造, 声音从腹腔发出来。
它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坐姿,时间久了,这种极其彰显性格的姿势也变得僵硬而古怪起来:
“守护希望, 是您下达的最高指令。”
加百列的合成音轨声线很沉,带着似笑非笑的腔调,一句“您”比起尊重, 更像是不带善意的讥讽。
这种语气足以让绝大多数正常人心里打鼓, 断绝攀关系的念头——
可惜它现在面对的是不咋爱听人话的卡西, 以及出身孤舟,看人眼色技能为负分的米泽西戴。
卡西汪汪两声,就撅起屁股,狂甩着尾巴扑咬上去。
米泽西戴看着被狗子嚼巴着腿的机器人, 面露困惑:“你都记得,那为什么要攻击我?”
米泽西戴的不理解相当真情实感。
他认真纳闷:乌望和扶光他们遭到攻击, 还能说是被当成了侵入者,那他呢?加百列可是将他一并丢进坑洞里去了!
“……”机器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加百列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老爹和兄弟是这种性格, 相比较之下,它这个人工智能反倒显得正常多了。
它倒是没反抗卡西的啃咬,甚至还伸手碰了碰卡西毛茸茸的脑袋。因为不会撸狗,捋出一片呆毛,惹得卡西老大不高兴地抬头啊呜,“咔嚓”一声啃断了它的手掌。
乌望、扶光:“……”
你们家的亲密互动会不会稍微凶残了点。
加百列并未因此生气,也没有躲避闪开,放任卡西拆着他的身体,机械眼中红光微闪:“履行指令。我……正在守护。”
“咚……”
鼓声像隔着一层膜,含糊而遥远地响起。
他们所处的坑洞似乎在一个大型球场内部,此时四面八方都响起粘稠湿滑的声音。
乌望看不见敌人的形态,却能瞧见球场的外围像被无形的岩浆融化,钢筋与塑料座椅迅速熔成流动的液态,随着那些古怪的声响向着坑洞方向逼近。
那具机器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只坏掉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走到坑洞边:“你们不该在这种时候来。”
它倏然前倾,坠入深井。
卡西猝不及防,汪地一声踩着机器人的后背,惊险地跃出坑洞。
扶光一把揪住差点跟着追下去的米泽西戴,环视一圈周围:“你创造的东西,是不是都有拆家的天赋?”
从没想过这个刁钻角度的米泽西戴:“……”
他带着几分懊恼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该死,它的自主性能太高了,我没法操纵它停止攻击——”
“轰——”
笼罩着浓郁黑雾的天际,被十来道火舌点亮了。
米泽西戴下意识地闻声抬头,瞳仁不受控地放大:“——它还对我们——”
“开军火。”扶光友善地接话,“对,还是在拆家。”
他慢悠悠地插刀,仿佛没看见天际线中逼近的威胁:“儿大不由父,有时候是这样的。”
米泽西戴:“…………”
黑沉沉的天幕中,刺眼的火光撕裂黑暗,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直指坑洞而来。
乌望无语地看了眼某个只是因为小狗狗天真的一家人构想就耿耿于怀,逮到机会就疯狂挤兑米泽西戴的幼稚鬼,指尖微动,晦朔萦绕间,时间骤缓。
“……”米泽西戴略微放松下来,有些不甘,“我还没问它,那些搬来新城的人最后都怎么了,鼓声跟它有什么关——乌望,熔化,没被放缓!”
乌望在米泽西戴提高的音量中,淡淡扫了眼仍在逼近的融液浪潮:“知道。”
他收回视线,还有心思询问米泽西戴:“你还想继续邀请加百列合作吗?”
米泽西戴:“?它不打算配合——”
“你需要加百列吗?”乌望打断。
他的语气很平淡,莫名给人一种笃定的安心感,似乎只要米泽西戴说一句“需要”,哪怕是星星月亮,他都有法子给摘下来。
米泽西戴顿了半秒,在迅速逼近的融液威胁下死马当作活马医:“——需要。很需要。”
没有加百列的算力,就没法逼停孤舟。他们得去各个航线上寻找孤舟的本体,打草惊蛇不说,还有可能被清道夫反过来埋伏。
乌望微微颔首,抬手将意图加入拆家行列的卡西塞进米泽西戴的怀里:“那就站远点。裹紧防护服。”
米泽西戴:“……?”
谁能给他解释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被乌望一掌推开,向后踉跄时,看见一道幽邃无光的豁口,在乌望的掌心上方旋转而开。
鼓声与逼近的黏湿水声忽地小了,被更加嘈杂的声音淹没——
是绝望的恸哭,是憎恶的嘶吼,是疯癫的大笑,是歇斯底里的一切悲鸣。
乌望微阖着眼。
更远的方向,旷野中涌动的黑雾如同受到某种感召,海啸般汹涌而来,疯狂钻入他的身躯,侵蚀他的精神,无可违逆的意识洪流冲刷着他的意志,意图将他也裹挟成绝望中的一份子。
充斥于天地间的黑雾在缓慢、又肉眼可查地变得稀疏、轻薄,直至久违的天空时隔不知多少年,重新展露真容。
直至乌望眼中的那簇蓝火,夺目灼亮到近乎穿透薄薄的眼皮。
“——?!”米泽西戴错愕地仰头看着“天”,不敢确定这片深红色的、起伏不平的肉状结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难道他们现在正身处于一只怪物的胃袋里?
扶光轻轻活动着指骨,像是在做什么准备动作:“为何如此惊讶,你难道没想过,加百列一个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造刚刚那么一个献祭坑,为什么见到我们这些来帮忙的大活人,反而觉得我们碍事?”
米泽西戴:“……”
他当然能想到加百列一定有某种目的,但实在猜不出究竟是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献祭生命,让自己获得真正的肉.体吧?以加百列这种能够培养克系神明的生物技术,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获得肉身啊。
扶光掸眼一瞥就知道米泽西戴想偏了,轻叹了一声,时隔多月,又一次祭出循循善诱的语气:“你再想想?”
“第一,加百列是为守护而生的。”
“第二,加百列为了守护,正在制造出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甚至在我们这些新鲜活力注入后,表达出计划被破坏的不满。”
“这说明什么?”
“……”米泽西戴的眼神从镜片下刺来,满脸写着不要让一个研究人员猜阴谋论。
扶光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看得米泽西戴莫名有点想揍人,感觉自己好像被阴阳了:“这说明加百列的守护计划,需要创造一个衰颓的世界。”
“你再想想?有什么东西,会被衰颓的世界吸引?”
“……”米泽西戴的神色慢慢变了,“你——是说,加百列想引诱湮灭风暴?”
按照他的观测,湮灭风暴的确有一定几率在吞食世界后,将世界重新吐出,并令吐出的世界重焕新生,但这也只是几率——万一不吐呢??
扶光无辜回视:“为何瞪我?执行计划的加百列是我造的?”
米泽西戴:“…………”
乌望差点没因为扶光酸不溜秋的连环挤兑分神。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遽然睁眼。
掌心的虹吸口骤然倒涌,来自本源世界、来自脚下这方世界的所有黑雾奔涌而出,又被他强行归束成一柄直贯天地的巨剑,随着慢慢抬起的掌心,被推向上方那深红色蠕动的肉壁。
鼓声骤变。
刺耳的尖响如同千万只长了翅膀的蚁虫,疯狂钻进耳道鼓膜。
乌望没管耳膜的刺痛,也没在意胸脏腹腔中骤然出现的涨堵疼痛感,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推动那柄巨剑,一寸寸扎入覆盖天地的肉壁,在头顶撕裂出一道豁口。
扶光闪身化作一抹鎏光,沿着剑锋飞掠而上,冲出肉壁的瞬间,化出原型。
夺目的光近乎穿透肥赘的肉壁。
乌望站在原地,仰头看了眼从豁口处漏进的银光,直到眼睛承受不住刺痛,才错开视线:“关于湮灭风暴的情报,拍卖张其实有一份没有交给卡西。”
“据说,湮灭风暴虽然会被衰颓的世界吸引,但也同样会被强烈的光芒引诱。”
眼前的球场融化得所剩无几,融液近乎席卷至他们脚边。
乌望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加百列,你希望扶光破坏你辛苦筹谋的计划吗?”
“——”
融潮骤止。
几秒后,加百列带着点头痛的声音在新城中回荡:“——知道了,合作。让他回来,湮灭风暴就要到了。”
银色鎏光倏然而下。
扶光刚在乌望身边站定,脚下的大地就如同被颠起的石子一般震颤起来。
黑暗与混沌侵袭意识。
乌望眯了下眼,在因湮灭吞噬世界短暂断片前,感受到有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挤进指缝。
温凉的锁链一路攀缠住他的手腕,锁紧他的腰,将他带进一片温暖结实的怀抱中:“要来了。——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
乌望微偏了下头,避开撩得他耳畔发痒的清浅气息:“那你为什么回来?怕的话,你该熄了锁链上的光走。”
扶光的力道大得像想将他揉进骨肉,不分彼此:“那怎么行,师父就算是死,也要带我一起走。”
“——”
空茫的嗡鸣如当头棒喝袭来。
乌望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从混沌中挣扎着清醒时,耳边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洛城灿烂的阳光笼罩着繁华的都市,大厦光滑的玻璃幕墙折射着耀眼的光。
打扮时尚的女士牵着贵宾犬同他们擦身而过,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抬了抬墨镜惊讶地欣赏偶遇的帅哥的颜值。
乌望的视线从眼前这个焕然一新,似乎从未经历过任何疮痍的世界慢慢划过,还没来得及涌起什么情绪,手就被某个快被醋泡透了的人用力一箍。
扶光语中含笑,但同时磨着牙:“别看了。还看什么?再看她就要上来递号码了。”
乌望被一只大醋缸子拖着,一路有些跌撞地倒退进一条狭窄的暗巷。
纸醉金迷的香风吹拂过都市的街巷。
他被吻得向后倾身,倒退间后背抵上冷硬的墙面。
扶光显得有些着恼,唇舌搅磨得很凶,含糊断续地说着酸话:“不该因为你的皮肤……容易留痕……就不亲的。”
滚烫灼热的吻重重压在颈侧动脉上,又转向锁骨,转向他和扶光交握着的手。
乌望被吻得眯起眼睛:“起开。你是狗吗?”
几步开外,尴尬杵着的一人一狗一人工智能:“…………”
怎么,他们是神奇地掌握了隐身的能力了吗?
你说起开,你倒是伸手把人推开啊??
“……”加百列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半晌转头看向米泽西戴,“走吧,要带我去哪?还杵在这儿,想被狗踢?”
卡西:“……汪!”
狗勾冤枉,狗勾也感觉自己被踢了。
第 73 章
百米长的深巷, 俨然已经没有他们三人容身之处了。
考虑到加百列现在使用的机器人躯壳不适合在人前出现,米泽西戴只能带着人往更深处走:“那口差点吞了我们的深井,真的是献祭坑?”
“献祭?”加百列微微愣了一下, 哼笑出声, “我管那个叫喂食口。”
米泽西戴花了半秒, 反应过来“Tool”是之前那个大怪物的名字。
工具,受利用者。
加百列从取名开始, 就没把这个自己一手创造出的生灵当做有自我意识、需要尊重的个体看。
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其实没什么。但加百列是米泽西戴为守护而创造的智能系统,米泽西戴有些不确定,对方这种反应是否正确。
加百列语气随意:“它联通着图尔的胃袋, 从那里将人推下去,可以直接投喂给图尔,很方便。”
米泽西戴:“…………”
……果然还是要教育教育吧!!谁见过守护人的方式是把人喂怪物, 赌一个拿不准的湮灭风暴能不能把整个世界焕新的啊??
加百列瞥了米泽西戴一眼,似乎知道自己要挨训了:“怕什么?你是我的创造者,最清楚我的算力。”
“湮灭的行进轨迹不难测算, 我观测了很久, 注意到它在抵达某个阈值时, 必然会发生反刍——”
加百列顿了一下,无师自通地祸水东引:“比起我这种做好人好事的,你不妨多关注一下那条龙。”
“反刍成功之后,他看了眼这个重获新生的世界, 投过来的眼神像是想销毁我。”
那记眼神十分隐晦,除了直面目光的他, 没人察觉到异常。
他的感受能力说到底都是基于数据比对,而经过大数据的筛比, 能和那种眼神匹配的形容词,就没一个具有正面色彩。
他甚至觉得按照人类的刻板印象,那根本不该是条那么光辉圣洁的白金龙,应该是条黑如渊薮的墨龙才对。
一旁墙头上传来愚者傻笑的声音:“有没有可能,扶光原本真是可以堕化成黑龙的啊?但是咱乌哥不喜欢,扶光就硬是又褪鳞褪回去了。”
就是要这个恋爱脑!甜!好嗑!
他嗑!他狂嗑!
周末也挺无语地扫了眼巷子另一端的两道身影,扎眼似的转回头:“甭管了,你能发现的事,乌望发现不了吗?他还能直接看清人的情绪呢。”
扶光就算是个凶兽,那也是条自甘情愿带上枷锁的凶兽。缰绳的另一端在乌望手里牢牢牵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周末扒着墙头:“孔家主让我来说一声,人手已经招募好了,随时可以应战。看你们这边的样子……应该也是找到想找的人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不能回头的死战了。
米泽西戴默默想着:“我们立——呃。”
扫了眼巷子另一端的两人,米泽西戴被迫改口:“……等他们亲完就回去。”
…………
按照某些刻板印象,像乌望这样情绪平淡,随便坐哪儿都讲究姿势端肃的人,应该是很不能接受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私密亲昵的事的。
但其实不然。
上古的民风相当开放,且不论人人信仰的龙神本就是天性重欲的物种,单说东君这样的神明,他神宫里的巫觋,原本的职责就是服侍和侍寝。
只是到了龙神大陆衰颓的后期,所有的龙神和神明都在为撑住整个世界而焦头烂额,没人有闲心想这些小情小爱。
乌望整天除了布局就是养徒弟,忙得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根本没那个时间去多看几眼深宫中俊美如云的男男女女。
——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面对扶光的亲近时就会手足无措了。
从前的避让和不适应,只是还没过去心里那道“我养大你,你居然想睡我”的坎,现在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乌望的态度就自然了起来——简称,享受俊雅无俦的扶光龙君投怀送抱。
他们在亲吻厮摩间争夺着掌控权,因这种激烈的碰撞而情绪高亢。
扶光的手似乎在他的手腕留下了箍攥的淤痕,而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抚揉着扶光的后颈,这动作明明不具有丝毫攻击性,却带着某种上位者的纵容。
扶光因此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又收着劲以免伤口难愈:“回去吗?”
乌望嗯了一声,从缠绵中拔离出来,又开始操他操不完的心:“湮灭反刍出的世界,没有任何后遗症吗?等下问问加百列,还有新城的后续安置……”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扶光变得索然无味的神情,对方那双不论何时都含着笑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他,似乎除了与他有关的事,其他的大小灾难都和他无关。
竖立的兽瞳褪去,那双眼睛变得像两汪融化的蜜浆,黏黏糊糊甜甜蜜蜜,像是没有任何的危险性,但任何落入那汪蜜浆中的虫孑都会无法拔足,只有身陷其中。
偏偏扶光的情绪里又没有那种阴暗的占有欲,只有铅灰色守护欲重重叠叠……这种和他外表展露出的危险性截然相反的内心,实在很难不让乌望觉得可爱。
——是的,不管加百列怎么说扶光危险,在乌望眼里,他弟子就是很可爱。
谁会不喜欢长相完美,被摸了左边龙角,还会侧过脸主动求摸右边的龙君呢?反正乌望拒绝不了。
弥散着恋爱的酸臭味,乌望松松勾着扶光的手指,和开始自闭的灯泡组汇合。
大概是不想再被狗踢,加百列显得很好说话,不单说明了反刍可能造成的死人复生、秩序混乱问题,还从如何计划、安置炸.弹开始,慢吞吞描述了一遍新城是如何被他销毁、他是如何考量“过于先进的科技可能招致争斗和灾难”这件事的。
等他说完,一行人恰好抵达集合处。
所有玩家都已编整成分工不同的小队。
扶光一路无比自然地跟着乌望钻进buff小队,又被乌望无语地赶回前排队伍。
转头看了一圈,乌望微皱了下眉头:“小桃呢?”
祷者哐哐往队友身上砸圣祷言:“米泽西戴给他取了芯片,但他说不太适应……不知道还能不能上战场。”
李迩持着怀表,在所有队伍的最前方回首,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好了!”
“冲!”
“一定会赢,一定会赢……”
乱七八糟的回应中,有人攥着手说:“为了回家!”
“……”嘈杂声逐渐静下来。
他们已经漂泊太久,有的人甚至已经不敢奢想回家这个难如登天的念头。
他们最多想想活过今天,活过明天,活过下一个月……
“为了回家。”有人沙哑地附和。
而后是陆陆续续的应声,逐渐汇聚成奔涌着相同情绪的潮流:“为了回家!”
“为了回家!”
越来越响的喊声中,乌望抬臂看了眼震动的手腕,光屏中弹出一条来自扶光的信息:
【师父想不想回神宫?】
乌望想了想:【东君已死,前尘不可追。】
他有点恶劣地先发了这一句,然后才大喘气地慢慢打出下一句:【我现在在西里肯市就职。龙神大陆的困境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难解决,等一切事毕,要不要来西里肯市参观?】
他的视线越过熙攘人群,一眼看见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垂着头,好看的眉宇因为他的消息,先是狠狠蹙紧,又倏然变得愉悦。
【扶光:可惜弟子身无分文,去西里肯市没钱支付衣食住行,大概得要流浪了。】
乌望浅色的唇很快地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在西里肯市有一套公寓,很宽敞。你可以借住,不过要付房租。】
【扶光:付不起。但我可以替师父做饭、扫洗,处理杂务……也可以做更多,师父想要我做的事。】
明明只是方块文字,乌望耳边却像是响起了扶光温和又轻柔的声音,带着撩拨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乌望深吸了一口气,按灭光屏。
好得很,决战还没开始,他已经心猿意马了。
个人情.爱果然影响办正事的速度。
·
孤舟时间,23点57分。
一波巡逻的清道夫持着武器,穿梭过矗立着微缩灯塔的市中心。
小队长照例检查有无新的黑塔产生,再和下属一起,将新生的黑色灯塔闲置到角落去,只留下依旧光亮的白塔群,拱卫、哺育着最中心的孤舟黑塔。
这一系列操作并不困难,而且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本该能很快地完成今晚的职责,但——
“轰……”
脚下的地面骤然震颤。
“?怎么回事,学院那边又造出什么废物了?”
割离情绪让小队长能够快速进行理智的分析:“联系学院!”
“不,应该不是学院搞出的问题?”一名新加入的队员仰着头,忽地抬手指向天空,“孤舟的航线,变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件事。孤舟的航线是由学院亲自制定的,除非遇上湮灭风暴,否则不可能突然更改,还不发任何通知。
更别提孤舟百年来都只在白塔世界里巡航,怎么会像现在公告屏幕上显示的那样,转而向着一个黑塔世界航行?
黑塔世界E63464,加百列代为选中的决战场。
乌望拍了拍身边周末的肩膀,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身躯正在颤栗:“上吧,去开个好头。”
【叮——】
熟悉的系统公告声响遍整个副本,但这一次,也平等地响在百年来始终高高在上地游离于千万世界之外的孤舟上。
温和的男低音覆盖了机械冷硬的电子合成声,念着乌望听过无数遍、但这次感觉似乎截然不同的通告: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阶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作出全面公示!】
孤舟上,不懂得何为慌乱的机械队伍却行进出了混乱、惶恐似的队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孤舟会被突然改向,突然向一个早被荒弃的黑塔世界迫降,为什么他们也听见了游戏的通告,似乎也成为了亿万玩家中的一员。
【技能:人生即游戏】
【技能评级:S……】
周末猛然抬头,稚嫩未褪的眼底被仇恨烧成赤红一片,沙哑的声音和公告一同嘶声说:
“欢迎来到大型逃杀类游戏……孤行的复仇。”
第 74 章
乌望眼前略微花了一下, 再睁眼时,身边的一切都有了显眼的血条。
同伴是蓝色的血条,不可攻击;身边的杂物是绿色的血条, 可以摧毁;孤舟上不断跃下的清道夫是红色的血条, 眨眼的功夫, 红血条下方就多了无数削弱debuff。
各色技能撕破了旷野的黑暗,轰鸣声和异响在四面八方炸开。
前排队伍在孔未晞【大庇天下】的保护下, 直接挺入清道夫的队伍,向着清道夫身后的孤舟发起攻击。
“轰……”
无数道技能同时砸在钵状防护罩上,激起大片涟漪。可防护罩头顶的血条却几乎未动,甚至还反加了几层。
扶光疑惑地轻哼了一声, 旋即了然地舒展眉宇,遁作一道鎏光直入上方的黑暗——
漆黑一片的天幕,忽然震颤起来。
如果不存在色差, 人眼是很难观测到气流的变动的。但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后脊一寒,连带着那些清道夫们, 也警觉地看向头顶的某片黑暗。
那里, 好像有什么风暴在聚集, 或者撕裂了一道他们看不见的口子。
“——”
龙吟声骤然而起,贯彻天地寰宇。
那片令所有人心生不安的黑暗中,硕大的龙首缓缓探出,巨硕无朋的体型令人产生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肝胆俱裂般的畏惧。
祂在众人惊惧的瞪视中慢慢垂下头颅, 布满森寒獠牙的嘴喷洒着蒸汽般的白雾张开,狠狠一口咬住了钵状的蓝色防护罩。
“——血!血条在掉!”人群中有玩家失声大喊。
李迩厉喝:“快!他在帮忙, 别让清道夫干扰他!”
玩家们纷纷从僵硬状态中挣脱出来,无数技能疯狂砸落。
所有的血条都在惊险蹦迪, 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也有人在对波中倒下,敌方的、我方的都有。
绚烂到极致的光影中,早就脱离小队的乌望一跃翻上甲板——没有清道夫注意到他,防护罩也没有拦他。
乌望知道,这肯定又是跟上一次在古堡时一样,清道夫和防护罩将他误认成了孤舟人。毕竟他的情况和孤舟人一模一样——一具人造躯壳,套着一个独立的灵魂。
他尽量避开上战场的大部队,向着行军的反方向前进。挺惊讶地发觉,孤舟上的空间其实比看起来要大。
从孤舟外面看,这顶多是一艘大一点的巨轮,但上了孤舟,从甲板上下来,就会发现这船上居然还容纳有一整座城市——
宽敞干净的轨道通路,气势恢宏的摩天大厦,仿古欧式的大型建筑群……
乌望估计那片建筑群就是学院,因为那建筑上的很多装饰风格,他都在古堡上看过。很难说梅造古堡时,是不是参考他最爱的学院的建筑装潢。
这的确是一个正在竭力存续的文明。
只是它的存续,建立在吸其他文明血肉的基础上。
孤舟在剧烈地摇晃。
防护罩逐渐有了破碎的迹象,船下的战火开始向甲板上铺陈。
迎面走来的军队越来越多,乌望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
他有别的目的,没打算现在打草惊蛇,于是捏碎了一个从李迩那儿薅来的匿踪道具,抬起手臂敲了下光屏:“我上来了,加百列。你说的微缩灯塔群在哪?”
【已更新实时地图。颜洄所属灯塔编号为:S4448264】
乌望看着地图,望了眼自己的目标方向,重新举步。
他要去摧毁那座灯塔。
孤舟曾经用它实验过时间回溯,为防打到最后,孤舟直接来个大回溯术,那座灯塔不能留。
一波又一波的机械兵从各个建筑口涌出,黑亮的金属躯壳鳞翅似的反射着斑斓的光,如同虫潮。
乌望无法驾驭黑雾,暴露自己,只能在“虫潮”的间隙寻找机会,步行跨越整片中枢轨道。
这很困难,因为敌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多得乌望简直怀疑米泽西戴说的“因为资源匮乏和黑塔侵蚀,孤舟人几乎死绝”是不是假情报,好在匿踪道具多少能削弱一些压力——
“谁?!”
厉喝声伴随着光学子弹突袭而来。
乌望果断卷起黑雾,侵毁这波弹药,操纵起黑雾托举自己直奔目的地而去时,回头看了一眼。
大概是他奔袭的方向不太对,原本还倾巢向着前线而去的机械部队,居然骤然回拨了大半。
乌泱泱的机械大军向着他的方向直挺而来:“杀了他!不能让他进入学院!”
“——等等,这个人为什么能操纵旷野的力量?”
“学院下了新指令,活捉这个潜入者!”
乌望花了半秒的时间反应“学院居然能命令军队”“这跟让大学教授指挥战争有什么区别”“孤舟吃枣药丸”这档子事,随即放开手脚,操纵着黑雾向着身后的追兵狠狠拍下——
蓝光一闪。
“阿尔法防御盾已展开,剩余持续时间:07:59:57。”
追兵们手持着盾牌凶戾而上,乌望并不怎么意外,毕竟游戏分发的道具里有不少能够短暂抵御旷野的侵蚀,鬼知道那是不是孤舟研制出的副产物?
他毫不犹豫地改法攻为近战,有力的长腿粗暴地踹开冲得最近的一波追兵,借着反作用力继续向目的地靠近的同时,顺道拨转了下晦朔。
防御盾的时效瞬间清零。黑雾潮水般再次涌入军队,剧烈的侵蚀效果令机械体迅速焦黑,发出腐蚀的嘶嘶作响。
但没有人退。孤舟人没有情绪,当然也不具有对死亡的恐惧。他们是最具有服从性的军队,枪.口毫无犹疑地锁定着侵入者:“目标一旦踏进学院,立即击毙!”
乌望轻哼了一声,反手一甩,黑雾如广袖般拂出,挥推一波追兵后,将他的身形隐没于浓黑之中。
集中的枪林弹雨因此变得散乱。他用黑雾阻挡了一部分,剩余连黑雾也阻挡不了的,只能设法躲开。
这过程并不怎么轻松,毕竟客场作战,敌方的火力并未被削弱,而他这一世的身躯又比较麻烦,自愈能力极差。
他借着晦朔,尽可能地避开所有的攻击,原本潜行只需要十来分钟的路程,因为意外暴露而被无意义地拖长,直至钵状防护罩彻底崩塌,火光四起的战场终于推进到了甲板上。
身边忽地拢来一抹熟悉的气息。
扶光带着些喘息的声音轻笑着响起:“哪有像师父这样抢军功的?独自一人牵制大半战力,不给其他人发挥的机会。”
乌望瞥了眼扶光,目光从他唇畔浅淡的血迹上扫过:“分你一半。追兵,拦得住吗?”
七道金弦于晦暝中浮现,扶光干净好看的手掌压着九歌,眉眼柔和,因用力而隆起的掌骨却露出他总藏在无害表现下的锋锐:“拦不住也要拦。毕竟……弟子还盼着去见识西里肯市的大公寓呢。”
“铮——”
九歌齐颤。
厚重有力的曲调如晨钟暮鼓,声声撼地。
音波震荡间,不断涌来的追兵被一次又一次击退,又一次又一次回涌,乌望于飞掠间克制不住地回头时,只看见越发拥挤高筑的机械人墙,几乎将另一边的战场完全遮掩。
他迅速收回视线,没去看本就因强行吞噬防御盾而受伤的扶光,以免自己因此分心。
黑雾在他手中凝实成弓,粗如拇指的长箭连发齐出,重重刮扫过眼前拦路的敌援,未消的去劲一路拖曳着贯穿在箭上的敌人,狠狠撞断近旁建筑的承重柱。
“轰隆……”
地面在震颤,碎裂的墙壁与屋檐如同滚滚巨石,坠落而下。
乌望的速度逐渐攀升,如同幻影接连闪过大半围堵的敌军,手中的长箭与弓弦成为掠夺敌人性命的镰刀,一路收割挥舞,最终将连片倒下的机械体抛在身后,在一片公园前停下。
他踉跄了一下,难得没有保持什么仪态,步履蹒跚地前进时,身后拖曳出一片鲜红的血路。
孤舟人就连血液都是浊黑的机油,这些腥甜的血来自于乌望身上无可避免承受的伤,糟糕的自愈能力让他像个破漏百出的血袋子,汩汩向外流溢着血。
他用力眨了下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公园。
这里极其难得地装饰有绿色植物,但细看就知道,那都是没有生命的虚假造景。
公园的广场呈规整的圆形,面积广阔。
大量微型灯塔林立于地面上,乍一看像什么城市规划模型,或者是积木搭成的大型塔松林。
乌望的视线迟滞地从地面上这些巴掌大的“松树”林上划过,又看向最中心的那棵。
它很高大,塔身看起来是经典的砖石结构,纯黑的石料冰冷而枯槁。
它长得和那些被排在塔林边缘的黑色灯塔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它顶端燃烧着的火焰,不是幽冷的蓝色,而是深浓的橙色。
那火剧烈跃动着,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狂醉地跳舞。
偶尔出现火焰分离的情况,深郁的橙色分成两道,一抹是深邃冷调的幽蓝,一抹是澄净温暖的橙黄。
橙黄的火焰始终向着塔外挥舞,像是被囚禁的牢犯,竭力想回到它本该在的地方。
每当它蹿动一次,周围那些纯白的微缩灯塔就隐隐颤动一次,像是在应和。
“——”
远方的弦声骤断。
乌望的心跳错漏了一拍,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只咬牙加快前进的步伐,却因脚下地面猝不及防的坍塌,差点摔滑出去。
【已定位S4448264灯塔。】加百列的语速加快,【正面战场已经推过来了。幸存的玩家在和你跟扶光遗留下的敌军缠斗,学院肯定会想方设法赶来,启动S4448264灯塔的回溯功能,你要快——】
“乒!”
晦朔从乌望苍白的指尖飞掠而出,贯穿那座被投影标出的小小灯塔。
乌望闷哼了一声,捂着胸口侧看向他身后赶来的机械体。
锃亮的机甲看不出对方的年纪,但苍老的声音一开口,他就大概能构想出一个白发矍铄,绝对不好对付的老头子:“你以为灯塔很好摧——”
毁字未落,那个小小的灯塔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微缩灯塔在两人眼前骤然碎裂,坍塌一地,只有一个滑稽可爱的地基还留在原处,示意这里曾经有过一座据说坚韧不摧,但在迅速流逝的时光面前依旧难抵磨损的灯塔。
乌望以当下最快的速度闪身晃至那具机械体身前,黑雾凝成的弓弦紧紧缠住对方的咽喉,骤然拧断。
他急喘了一声,弓弦蓦然消散。
这一次,他为了摧毁灯塔,用晦朔加快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他自己也需要付出不轻的代价。
灯塔的时间被强制快进,他的身躯也被相应地强制快退,所有的鲜血和伤痕不见踪迹的同时,他也在不断缩小,视野迅速变矮。
他在缓过气来的第一时间,用力握住晦朔,强行停滞自己身上的时间,回头望向身后。
参天的大厦在倾塌,他看见远方有穿得七彩斑斓的人影在跃动,黑亮的机械体零零星星地试图反击,又在玩家的合力下倒下。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坐摔在地,过长的衣摆差点将他绊得侧歪。
【——乌望。米泽西戴和卡西没找到潘多拉魔盒。】
“……”乌望的后背缓缓绷紧。
【——学院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棒球棍狠狠砸上头顶,乌望的大脑一阵钝痛,昏沉间只觉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来,比黑雾还要刮剜神志。
他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在遭受和他一样的折磨,眼前只有一片饱和度极高的钴蓝色,像是字幕般飞快滚动过白色的符文。
他摇摆着站起身,摸索向来时的方向,也不知是适应了速度,还是字幕放慢了速度,他捕捉到只言片语:
[……监……]
[特此封……请勿打……]
[……C留……]
跌撞间,另一具身体撞上了他。
乌望的额头被一双龙角撞得生疼,对方似乎也吃痛,但这家伙一点没因为潘多拉的糟糕处境而烦躁的样子,语气反倒显得高兴:“冒昧上门拜访前,先给师父送一份租房的定金。”
他触碰到了另一双手,冰凉而强硬,像是一具被冰块封存了许久的尸体。
扶光将那具尸体塞进他怀里的动作带着急切,又像是带着等待被宣判的忐忑,声音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不安而显得虚弱:“是师父从前的那具肉.身。”
他等待将这具肉.身还给乌望,已经很久了。
从他在空房间被提取记忆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受控制地一直在想这件事。
没摊牌时的乌望掏走他的心脏,发觉洞天福地里有一具属于自己的尸体,哪怕尸体不化成灰,乌望也一定会一把火把上一世的自己烧成灰。
毕竟那时候的乌望根本没想过什么重归神位,只想着把眼前这堆烂摊子尽快处理掉,然后拥抱永眠。
所以乌望这么个坚守生死不可违逆,逆转就必须支付相应代价的人,才会应许颜洄说能给颜洄“充值”,他根本就是想拿自己的命,去填颜洄的命。
可扶光不想。
他不想让师父安息,不想让师父离开自己,他还想和师父一起度过很多个春秋,补回他们缺失的这些,再一起迎接更长久的年月……
他还想看他师父重新回到那个本就该属于他师父,却为了他而丢掉的至高神座。
所以他在找到储存芯片后,没有马上回去找乌望,而是用晦朔放慢了时间,进入手术室寻找米泽西戴,并借着这段时间,让米泽西戴利用梅的手术室,捏造了一具虚假的□□,将乌望的所有记忆都复制并拷贝了一份进去。
而后,就是想方设法地背着师父,炼制这具空壳,保证这具空壳能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灰飞烟灭,并将记忆传送给遗忘了一切的乌望。
他准备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动手的时机。
终战前的那一晚,他决定自己创造机会——毕竟如果现在不动手,他就赶不上终战这么好的机会,逼迫师父为了力挽狂澜,答应与自己原身的融合。
“——所以那晚你才故意引诱我?”乌望看不见,但不影响他的手按住扶光的侧颈,感受到对方皮肤下的大动脉突突搏动,“为了趁我入睡,用晦朔回溯时间,回到当初我剜出你心脏的那一刻——”
仗着那时的乌望还没恢复前世的记忆,无法抵抗晦朔的时停,扶光用晦朔定住时间,并用炼制好的空壳替换了那具真身。
再次折返后,他又快马加鞭地重编了晦朔,放在乌望枕边,寄希望于乌望不会因此发觉他昨晚的真实意图……
大清早的跑去买菜,无非是担心自己当时的心虚被能看透情绪的乌望一眼看穿,才临时躲避罢了。
可惜有些人还没学会打算盘的时候,乌望就已经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局,第二天一早起来,人还没站在洗手池前把牙膏抹上,就猜到了某个弟子内心的圈圈绕绕。
——又或者,这些圈圈绕绕就是扶光故意露给他的呢?
毕竟和喜欢下暗局的他不同,扶光设局总是光明正大,谁知道这是不是扶光事前的一次先行试探?
手掌下的大动脉逐渐加速搏动,是在不安。
乌望忽然觉得纠结什么明谋暗谋没什么意义,就算计较,说到底扶光也是在学他,好像手里不拿点什么把柄,就没法和人好好说话。
他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究竟在扶光的成长路上留下过多少阴影,同时抬起手,如小巷里一样按揉了下扶光的后颈:“没必要。”
他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紧绷起来,意识到对方大概是会错了意,只得一边深刻地自省这种情况下还跟伴侣讲无关紧要的情话,真是堕落了,一边淡声道:“不用拿其他人威胁,我会为了你停留。”
重逢以来,一直是扶光单方面的表达感情,他除了抵抗,最多是默许,这句话大概是他说的最接近情话的一句。
扶光抓着他的手一时攥紧了,像是想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揉烂在一处,但最终还是轻轻松开。
前世的尸体正在缓缓融进身体,乌望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些阴森的黑雾在被温暖驱逐,让他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随时都将要飘升。
有人轻轻伸手,托举了一下他。
九歌的弦已经断了,于是扶光代替那些侍奉东君的巫觋祝祷: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注1】
像是被泥土包裹的胚芽骤然吐青,挣开了裹覆在外的厚重泥污;像被黑曜岩层闷在芯中的岩浆烫裂了一个口,滚灼的熔岩流溢而出。
眼前的钴蓝被烧灼赤红,在某一刻,骤然破裂。
金日高悬,南流景光东驰而至。
所有黑雾被一扫而空,所有生灵都因太阳的璨耀匆匆垂头,不敢抬目直视。
扶光像是感受不到眼睛的烧灼一般仰着头,凝视着日光中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神君,温和的神色下掩着几近疯癫的痴迷:“东君……”
就该是这样。
那人就该是这样。
很公平。
他为他走下神座,他送他回归高天。
第 75 章
半空之中, 一个方形匣子无声坠落,被一双矜贵的手稳稳接住。
乌望金红华美的眸子向下瞥去,几秒后不得不承认, 他也看不出这平平无奇的玩意儿刚刚究竟是怎么做到扰乱他的五感的。
不光是他的感知。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游戏中的某个场景, 被几串代码轻易改造了一般。
什么孤舟、副本都消失不见, 只有一片荒芜的灰白沙漠,坑坑洼洼, 乍一看很像月球表面。
远方有一道瘦削的身影跌撞出来,被脚下的同伴尸首绊摔在地。
乌望收敛了自己身周的光冕。降落在地时,手腕震了一下。
即便已经和原身融合,乌望仍旧没动手腕处的嵌入装置。只不过原身的自愈能力极强, 原本横亘在脖颈、手腕上的疤痕早已平滑如初,看起来让乌望舒心多了。
加百列的声音传出来:【有两个糟糕的消息。】
【第一,周围有湮灭风暴在靠近, 大概率是被孤舟和这个世界的衰败吸引了。】
【第二……这个湮灭风暴,没达到反刍的阈值。】
【我的建议是,要么设法击溃它, 要么回溯重来。】
湮灭风暴路过的可能性, 在开战前会议时就提过。
乌望并不意外地走到跪坐在地的小桃身边, 按住他的肩膀:“适应好了?”
“……”小桃空茫地抬起头,眼神涣散,似乎不明白乌望为什么这么问,“……晚了。已经结束了。适应好了又有什么……”
“用”字尚未出口, 小桃的瞳孔微微放大,看清了乌望身边气泡里的完整计划。
“不晚。你好得恰是时候。”乌望手掌一收, 攥着小桃飞上半空。
“往下看。记清孤舟所有的兵力、信息,我和扶光尽力引出敌方所有兵力, 就是为了让你能在这时候看到所有情报的。”
大量的信息疯狂涌入视野。
小桃竭力看清一切标注,最后简化为只关注敌方的薄弱点、击溃方式。
【湮灭接近,倒计时三分钟。】
【一分钟。】
【十。九。八。七……】
最后一秒被加百列读出前,晦朔骤亮。
不可逆流的时光在这一刻被强行拨转,生死倒行。
所有的生灵、死物都在周围倒放成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只有他们三人巍然不动。
回溯骤止。
小桃眨了下眼睛。
周围是战意蓬勃的同伴们,眼前是尚且完整的防护罩,巨大的黑轮正在加百利的操纵下,被迫降落。
乌望压着小桃的肩膀:“能看出防护罩的弱点吗?”
小桃的目光定在蓝色的钵状光罩上,深吸一口气:“可以。”
他向前挤去,一路挤到李迩身边:“指挥交给我来。”
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通关,而是全员无伤。
…………
战火再次轰鸣。
融合了原身的乌望微微阖眼,直接遁作一道金红的鎏光,在防护罩轰然破裂后直掠向S4448264号灯塔。
他在熟悉的公园前止步,和上一轮一样,将晦朔弹飞而出。
灯塔在时光的磨砺下碎裂崩塌,站立在公园之外的乌望却丝毫未动。
对于重归巅峰的他来说,这点时光不过弹指,最多消耗点他的神力。
相比这个,他目前更需要做的是,将那只潘多拉魔盒从学院手中夺过来,以免敌人再度开启,意图同归于尽。
这不难,他甚至可以走得很悠闲。
伸手拂过那些林荫道中的虚拟草木时,冷雪沉木的甘冽气息拢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挤进他的指缝。
乌望发觉扶光好像很喜欢十指相扣这个动作,而且总是攥得很紧。
活像他正攥着一场梦,生怕一个眨眼,梦就会醒,会从指缝间逃走。
他不由地放慢脚步,和弟子静静地走过孤舟干净宽敞的轨道长街,任凭九歌和晦朔将那些沿街巡逻,错愕于怎么会有侵入者从公园的方向走出来的机械兵清理干净,又随着主人的意志互相交缠。
【米泽西戴已经被小桃调回了,学院的地图我已经发到了你手上。……我开口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乌望瞥了眼在七根琴弦的纠缠下显得有些势单力薄的晦朔,抬手收回光弦:“恰到好处。——进门了。”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不需要在意是否会受伤,黑雾有没有可能波及同伴。
浓郁的黑与涅槃似的金红火光席卷了整个学院,九歌伴随着寒冰将所有的敌人封存。
他们一路无阻地穿过学院后方的小径,挺入宏大的学馆内舍,走进研究所前,扶光忽地拦了一下:“不太对。”
学院内外都有大量的机械兵活动,唯独最重要的研究所前什么都没有?
乌望抬脚轻碾了下门前地上的灰屑:“潘多拉已经被打开了。”
是研究员打开的?还是……潘多拉魔盒也具有跨越时空的特性,跟着他们一道回溯了?
扶光抬指压上琴弦:“不管是哪种,摧毁就够了。我来做祝祷。”
“……”乌望卡顿了一下。
他说实话不太情愿听扶光吟唱那首祝词。
上一世的他可能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一世他知道了什么叫“羞耻play”,什么叫“公开社死”,想想干架的时候旁边有人狂吹“你光辉灿烂的样子特帅,当年你还射过天狼”之类的彩虹屁……他想自闭。
但扶光的冰系攻击的确不适合应对潘多拉魔盒,他们总不能将魔盒冰封了丢进湮灭风暴里,等待下一个孤舟的出现吧?
绷紧了已经开始提前羞耻的脸,乌望推开大门:“——晦朔。”
纤细的光弦骤然分裂膨胀,化作一张巨网,又烧成一片目不可直视的金光。
整个研究所被包裹于微缩的日轮之中,日轮表面迸溅的岩浆融化了周围的一切实体,又蔓延向四面八方。
扶光拂动着九歌,面不改色地凝结出厚实冷冽的冰层,托举着两人悬浮于日轮烧灼出的虚空之上,祝歌唱到一半,忽觉滞涩。
乌望的神情微变,感知到日轮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撞向外壳,眼前又断断续续闪现出钴蓝色:
[……调……]
[……撤离。]
[借……]
【你们那边……滋……怎么样了?滋……灯塔……公园的灯塔群突然……滋……全部损毁了!】
乌望眼神骤凝。
学院建筑猛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从外面推搡了一下积木高楼。
乌望遽然收紧手掌,两米高的日轮骤然坍缩,挤压得内里的魔盒发出尖锐的鸣响,如同钢筋被扭曲变形。
他收敛了所有思绪,凝神意图将还有余力想调虎离山的魔盒焚烧殆尽,然而僵持数分钟后,学院再度一晃。
周边的光线突暗。
加百列快速说着【湮灭风暴忽然加速靠近,好像受到什么感召】,与此同时,微缩的日轮侧面骤然爆裂。
变形损毁的匣子焦黑一片,以仅有的余力撞碎窗户,飞掠而出。
乌望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一把攥住晦朔,想再次回溯时间时,就听加百列低疑了一声:【——奇怪。风暴忽然离开了。】
“那东西是借着风暴逃走了吗?”扶光压住琴弦,想了片刻,握住乌望的手腕,“穷寇莫追。只要孤舟操纵不了潘多拉,我们的目标就达成了。现在还是重建灯塔比较重要,灯塔破损,玩家手中的技能……”
【还能撑住,不过都出现了限制条件。能修复吗?】
乌望的指尖轻推了下光弦,将晦朔送出窗外:“可以。”
他和扶光没有再耽搁时间,当即掠出想要加入战局。飞掠至战场上空时,却微微愣了一下。
战场上的人嘶吼着、互相纠缠着,却不是在迎敌,而是在为胜利狂喜欢呼。
破旧的钟楼突兀地伫立在战场中央,塔顶巨钟边隐约能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是米泽西戴,另一个是在卡西的钳制下疯狂挣扎的机械体。
“当——”
钟声沉沉,荡开百里。
最后一具活着的机械体也被卡西与米泽西戴合力,推落于塔底,象征着这场准备漫长的处刑终于结束。
乌望注视着地面上欢呼雀跃的人群,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察觉小桃的确做到了全员无伤——虽然他自己此时正捣着一双鲜血长流的眼睛,正被祷者砸着圣祷言。
扶光忽然在他耳边笑了一下,低声道:“其实……在开战之前我就想过,龙神大陆是不是真的需要龙神?如果没有神明的指引,人类难道就无法存续?”
曾经的乌望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生来就浸淫于灵炁中的他们来说,灵气衰颓就是灾难,不能修炼就算是灭顶之灾。
但走过这么多世界,他们逐渐确定,人类其实也可以不需要神明,也可以不需要灵炁。没有灵炁的孤舟甚至曾差点覆灭整个龙神大陆。
“也许……我们只需要补足龙神大陆坍塌的那部分地基,保证那个世界不会彻底崩溃就够了,没必要继续供给灵炁。”
扶光顿了顿,看向乌望:“师父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问我想没想过摆脱不夜侯,是吗?”
乌望凝视着又哭又笑、几乎像孩童一样互相拥抱着滚倒在地的玩家们,向着身侧伸去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勾住扶光的手指,主动将自己的手挤入扶光的指缝。
他微微用力,让他们十指紧扣,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是回家的时候了。”
远方的公园变得明亮起来,像有流星汇聚在那里。又在众人茫然回头之际,倏然迸射,宏大而华丽地划出一道道弧光。
那是被困锁、被掠夺的灯塔被晦朔和扶光的严冰修复,迫不及待地落叶归根,飞向他们的来处。
一座又一座灯塔的幻影在周围铺陈开来,随着乌望和扶光一同抬起的手掌,组成一条条指向归宿的路。
旷野被灿烂辉光驱散无存,乌望冲着灯火中蓦然回首的同伴们难得地浅笑了一下,将一道道归路铺得更远,横亘宇宙的罅隙:
“走吧,回家吧。”
扶光空闲的手跟着撩拨了一下身侧的琴弦,奏出离别的古韵。
走吧,回家吧。
今夜灯火通明,照送诸君还乡。
——正文完——
第 76 章
两天之后。
西里肯市, 地下擂台。
昏暗的演武场内,吸顶的镭射灯爆了两台,滋滋爆着火花。
擂台上, 被摧毁的重型机甲喷出大量烟雾, 扶光的手按上驾驶舱的舱门, 徒手拽断牢不可催的特质金属,粗暴地将操纵者从里面拖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呼吧!本次大赛的最终冠军已经诞生……”
骤然响起的解说声席卷全场, 看台上瞬间响起潮涌般的欢呼。
扶光一路拖着人走到场下,没有回头去看因机油泄露轰然爆炸的机甲,只松手接过拍卖张殷勤递来的手帕,擦试了下沾满金属碎屑的手指:“这么大的擂台, 你怎么在两天内盖起来的?”
“老板又跟我开玩笑,这哪能盖得起来?还不是效仿您吗。”拍卖张示意旁边的打手赶紧把瘫软在地的选手送去就医,“之前您是怎么接盘我的拍卖行的, 我就是怎么接管这个地下擂台的。”
换句话说,暴力碾压。
黑吃黑还讲究什么道义礼法,他好歹没像老板当年那样, 将拍卖行上下血洗了一遍, 这家擂台的原老板和员工, 他可都是放人活着离——
“老板!老板不好了!!特遣队来人了!”
后门轰地被人撞开,看守跌跌撞撞跑进来:“机械改造兵……来了一整队!”
不用等他再说什么,原本围聚在看台上的客人们纷纷惊慌起身,互相推搡着做鸟兽散。拿钱卖命的打手们也见风使舵, 逃地只剩下一小拨。
留下的打手们赶紧劝说两位金主赶紧撤退,结果拽了几下, 只拽出拍卖张一声不屑的轻哼:
“机械改造兵怎么了?更牛逼的机械体老子都打过!再说了,还有大老板在呢, 你们怕什么?那机械改造兵,能比刚刚那台重型机甲厉……我艹。”
他瞪着眼睛看向被推开的铁质大门。
一双包裹在黑色皮靴中的大长腿迈入门槛,来人身形高挑,宽肩窄臀,特遣队的军徽在笔挺军服的胸口熠熠生辉。
他整理着右手上的黑皮手套,指尖勾起又松开,弹出一声轻而利索的响声,幽蓝色的眸子遮掩在军帽帽檐的阴影下,像两团磷火般淡淡看来。
虽然已经融合了原身,但那具身体的样貌在西里肯市可得不到承认。
乌望在回来之前就变回了第二世的样貌,此时目光平淡地扫出去,瞬间让拍卖张想起了某些半夜梦到都会猛然惊醒,啐骂一句“真他娘的不是人”的战斗场面。
“……”拍卖张就像被戳了个洞的气球,滋滋放着气就怂了。
然而被他鼓舞过的打手们却自信心爆棚起来:“对啊……有大老板在!大老板那腿一踹,重型机甲都能报废!怕什么机械改造兵?”
“上啊大老板!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就因为桑尼公司和政府制造的这帮子改造兵,黑市被压得抬不起头多久了?这回终于能扬眉吐气!”
乌望的视线缓缓掠过像是想就地蹲下,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痛苦的西瓜虫的拍卖张,又落向某个笑容开始变得勉强的银发男人,“大老板?谁啊。”
他语气很平静,却让在场的两位老板心里同时敲起边鼓:“让我认识一下,怎么能教训我们一顿。”
拍卖张差点直接滑跪,无计可施之余,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自家老板。
然后就听他牛逼轰轰的老板特别不要脸地开口:“不知道。”
扶光语气无辜,神情更无辜。
乌望身后那群没见识过他动手的改造兵,先是被他好像自带圣洁buff的俊美颜值晃了一下,又被他这副无害又茫然的神情说服了30%:
“我只是想找个赚钱的门路……这个人告诉我这里有钱可赚,不需要出卖色相……我就想来试一试。”
……好一朵坚韧不屈的小白花!拍卖张要不是怕事后被打死,当场就想吐。
乌望倒已经适应,只是凉凉地看着扶光:“那还真是委屈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乐意出卖色相?”
“对啊,你不要害——嗯??”下意识附和队长的改造兵震惊回头,要不是对乌望保有敬意,差点一句“你在说什么啊队长”脱口而出。
好在他队长下一句非常正常:“都铐起来,带走。”
乌望没理会打手们的哀嚎叫嚣,反正能打得过机械改造兵的人现在动都不敢动。
他伸手拍了拍银发小白花的肩膀,十分友善:“政府的监狱有房有床,一日三餐准点供应,不用出卖色相也能入住。你好好享受。”
“……”扶光垂死挣扎了一下,“那在监狱里还能见到长官吗?”
乌望呵地笑了一声,没有丝毫笑意:“牢房不归我管。”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十分钟后,扶光坐在监狱狭窄的单人床上,陷入激烈的思想挣扎。
一半的他劝说自己,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轻易离开牢房,另一半的他发出理智的警告,不论哪一种办法都不会让乌望高兴。
说来说去还是得怪拍卖张,做点正经生意不好吗?
隔壁的拍卖张:“……”
啊对对,都是我的错。
拍卖张忍气吞声:“所以,要我叫人来交保释金吗?”
他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逼仄的环境,继续赚他的小钱钱。
扶光想来想去:“你出去,不用赎我。”
拍卖张:“?”
他神情一肃:“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单独去做?”
扶光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旁边的墙面:“什么单独去做。我有家属,要你交什么保释金。”
拍卖张:“……”
拍卖张:“…………”
呃啊!这该死的恋爱脑!
·
被狗踢得狂躁的拍卖张很快被赎出牢房,扶光如他所说的那样,继续留了下来。
乌望接到汇报时,并不怎么意外,只对着面前有些呆滞的米泽西戴说:“你继续。”
“呃……”你不去管管扶光?就真把他丢牢房里?
米泽西戴想问,又觉得这个可能超越了正常人类的社交界限,于是憋下来,说回正题:“……玩家归乡后,陆续反映了不少问题。”
“比如你的大回溯术逆转了受灾世界的时间线,导致很多人发觉,自己恰好回到当初自己离开的时间节点,因为没做好心理预期,差点闹出不少乱子。”
“一部分玩家回乡之后,发觉灯塔居然还在,反应很激烈地表示想摧毁灯塔……”
“最好拆掉。”乌望也赞同这个观点,“过于超前的科技不会给时代带来好处,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可那些灯塔或许都有自己的意识,拆塔不就等于杀死灯塔意识?”米泽西戴眉心一皱,推了推眼镜,“——因此,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
让学术研究型人才设局,乌望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钢笔,看向米泽西戴,“……你说。”
米泽西戴又推了下眼镜,伸手将一块U盘推到乌望面前:“我去各个世界转了一圈,将所有灯塔的意志都存进了这里。以后我打算就在这个世界定居,刚好这个世界的科技较为发达……”
“……”乌望逐渐听得麻木。
他就知道。
让学术研究型人才想计划,能想出什么计划。简单来说,不就是把分散在各个世界的炸弹统统集中到他这里,就仗着他和扶光能镇得住?
米泽西戴看起来还挺愉快,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卡西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队长!”办公室的门被人猛然推开。
改造兵难得失了礼节,一手直直指着外面,显得有些失态,“那条狗,狗把外面全拆了!”
旁边的老兵使劲拽他:“赶紧把门关上!新兵蛋子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一两次了,别让卡西钻进去把队长的办公室又拆——啊,它进去了。”
乌望的眼神逐渐平和,仿佛又修回了看破红尘的无情道;米泽西戴愉悦的神情逐渐消退,变回初见时冰冷机械的帅哥状态,试图以此抵赖自己的狗造成的账单。
卡西完全感受不到两位铲屎官的复杂心理,怀念地在大半年没见的办公室里狂奔乱窜,隔着一扇门,还能听到办公室外熟悉的咆哮声:
“别拦我——!!老子花多少心血重装的办公室,这才他妈的过去多久!!”
“冷静啊奥克!你打不过卡西!”
“重装又不花你的钱,掏的都是队长自己的腰包,你心疼什么?”
乌望:“……”
米泽西戴隐隐向后撤步,似乎有转身逃跑的趋势,好在乌望的座机铃铃响起,暂时救了他一把:“你不接吗?”
乌望大概能猜到是谁,为什么打来,思量了片刻自己要不要向米泽西戴讨拆迁费,米泽西戴能不能还得起,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呃,乌先生。今天特遣队送来的那个银发男人,说自己手上有不少黑市买卖的罪证,愿意供述,前提是审讯人是您……”
米泽西戴:“……”
这对狗情侣又在整什么情趣呢,一个不乐意交保释金,一个打电话求审讯,黑市情报是什么?黑市是你们情侣play的道具吗?
乌望:“爱说不说。给他一盆冰水。”
监狱方:“?为什么?”
乌望:“让他清醒一点。”
还喊他去审讯,想在审讯室搞什么私人play?
米泽西戴:“……”
……那你现在这样算不算故意放置play?
第 77 章
办公室被拆, 这夜班也没法上了。乌望索性给队里放了假,联系熟悉的装修队来抢修。
回公寓的路上,他们还在谈一些捣毁孤舟的后续:“……你就这么放加百列离开了?”
米泽西戴坦然:“加百列的诞生脱胎于潘多拉魔盒, 一些基础构造我也只是照葫芦画瓢, 并不清楚原理。所以就算不想放, 我也拦不住加百列。”
不然当初加百列被学院带走,他早就通过网络将加百列夺回来了, 何至于还特地跟乌望他们去一趟S.A0001号世界?
“……”这不就等于放任一个不稳定因素在外游荡?
乌望的掌控欲当场就要表演仰卧起尸,被他强行摁回去:“其他人呢?西里肯市这边的事情有点多,我没来得及联系。”
米泽西戴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 是孔未晞和颜洄:
“……孔家主也不是很放心逃逸的潘多拉魔盒。归乡后不久,就带着孔家人集体出行,在宇宙罅隙巡游, 想找到潘多拉魔盒的踪迹,进行彻底的销毁。”
“颜洄也想照葫芦画瓢……但他们那边的八老仪事没同意。说孔家和颜家总得留一个下来镇场子,所以颜洄就自请退任了家主, 跟孔未晞一道出巡去了。”
乌望后知后觉的想起:“……忙过头了。那个世界的灯塔序列还没处理。”
“我处理过了。”米泽西戴揉揉卡西支棱过来的脑袋, 揉起一丛呆毛, “还是和以前一样,使用破损的怀表会造成时间回溯,但不至于折寿,最多因为回溯的冲击力失忆……”
这样其实挺好的, 总得付出些代价,才不至于造成滥用。
“……”车内一时陷入尴尬的安静。
在场的两人都不是什么社交积极分子, 正事一讲完,两人就开始透过后视镜面面相觑, 半晌,同时滑开目光。
米泽西戴研究起身边这个侧滑门为何线条如此优雅,他下一句应该起个什么话题,要么还是闭嘴装死吧,揉揉狗也挺快乐……
乌望则突然对车窗外已经看了好几年的夜景产生了兴趣,思考桑尼公司的公益项目现在推进得如何,这些该死的广告能不能限制一下音量,以及霓虹灯的光污染实在是太严重了……
社交苦手折磨着两个社恐分子,幸好他们乘坐的这一辆悬浮超跑速度极快,半分钟后,在某座独立别墅的顶棚停靠。
“……”米泽西戴张了张嘴,环视一圈占地面积庞大的别墅,“公……寓?”
乌望示意他从车上下来,方便顶棚自动转开,收容车辆:“大部分区域都是工作区和仓库。这里到这里……”乌望比划着,大致介绍了一下工作室的分区,“有兴趣你可以抽空逛逛。”
米泽西戴仿佛被糖果炮弹击中了,抱着卡西梦游一样跟着乌望飘进“公寓”。虽然在乌望的引导下进了客房休息,但乌望敢打赌,等这位缓过神来,绝对会亢奋得一夜不眠,扎进工作室里疯狂生产各种研究成果……而基于卡西的拆家行为,这些研究成果又会迅速变现成西比币,流进他的钱包……
多么完美的循环。
卡西通过拆家得到快乐,米泽西戴通过研究得到快乐。而他,稍微委屈一点,得到的只有枯燥的钱,这点委屈他愿意承受。
迈着愉悦的资本家步伐,乌望端着咖啡回到卧室。洗漱完毕,披着浴袍热气腾腾地走到床边坐下,犹豫几秒,还是没碰那杯必然会让他睡眠艰难的咖啡。
融合原身的一大好处是,他终于不用一闭眼就被鬼吼鬼叫的黑雾纠缠。
将自己塞进自带凉感的被褥里,乌望舒适地沉入梦境……然后就见鬼了。
西里肯市的广告声隔着大半个郊区,依旧能隐约听见。
他躺在床上,四肢松软,意识处于清醒状态,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闭着眼感觉到有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咽喉,顺着绷紧的颈项一路向下。
过于敏感的听觉将夜间的一切动静纳入耳中。
楼下,米泽西戴正丁零当啷翻着工作间,卡西在后院的狗狗乐园玩得不亦乐乎。
没人知道,在二楼房门紧闭的主人房里,被褥窸窣作响,狎昵的水声伴随着男主人逐渐紊乱的气息越发清晰分明。
快爽的被窝变得燥热濡湿,动弹不得的男主人身体在轻微地细颤。
指尖想要攥紧,又没有足够的力气,只在床单上划出几道无力又盈满难耐的浅痕。
某一时刻,他的身躯骤然绷紧,脖颈微微向上弓起,旋即又重重砸回柔软的枕头。
腿部肌肉持续地痉挛几秒,又再度一绷。
乌望重新恢复了视觉。
不过眼前的一切明显不是真的,毕竟他的身体还在别墅主卧里熟睡,怎么可能一睁眼看见牢房的栏杆?
他靠在某个人的怀里,勉力低头,能看见自己还穿着搜查时的黑色制服,只是皮带被解开。
他的目光从下方一扫,就立马游弋向一旁:“你……脑子里,能不能塞点……健康的……东西?”
温和中透着喑哑的声音随着气息钻入耳中:“满脑子工作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如果我也这样,岂不是要和师父一起工作到天荒地老?”
扶光的话里透着几分怨气。
原本他设想的西里肯市之旅:蜜月,从早到晚黏在一起,尽情做一些龙神们都爱做的事。
现实的西里肯市之旅:工作,独守空房,乌望尽情做一些他爱做的工作……
他就不明白了,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喜欢工作呢??
乌望迟钝地扇动了一下濡湿的睫毛,因为扶光的动作而有些混沌的大脑总算捋出几分逻辑,意识到某位“大老板”不乖乖蹲在家里,跑去黑市打拳的原因显然是不甘受到冷落:“……明天……请假。”
“明天?”
身后的胸膛逐渐变了触感,冰冷的龙尾缠上他包裹着笔挺长裤的腿:“只请明天?”
于是,这天夜里。
特遣队副队收到了一条十分简短的消息,来自于他敬爱的队长:【请假半月,替我办一下。】
睡得迷迷糊糊的副队当即嗤笑,随手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继续抱紧枕头呼呼大睡。
还请假半月,队长能不主动加班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现在的诈骗短信真是……
他舒舒坦坦睡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先伸个懒腰,想起昨晚扰他清梦的诈骗短信,翻过身拿起手机。
刚好先把这个胆敢冒充特遣队队长的诈骗犯给……卧槽!!
副队一个咸鱼翻身,震惊地瞪他他的钛合金义眼:“是真的?!?”
怎么回事??天要塌了地要陷了西里肯市没未来了?
副队谨慎回复消息:【劳烦提供一下具体请假缘由。】
他梦游一样抱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收到一条新来信:
【你看着办@#RFSDF】
副队:“???”
【蜜月,勿扰。】
副队:“……!”
什么,队长的爱人不是工作吗!小情人不是加班吗!什么蜜月,哪来的蜜月?
谁?是谁!竟然赢过了工作加班在队长心里的地位!
…………
“队长结婚了”的重磅新闻在特遣队内不胫而走。
改造兵们震惊万分,无心工作,去捣毁黑市据点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失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威严风范。
这波震撼很快传到政府,主要是通过牢狱——
将抓到的犯罪分子押送至监牢时,交接人员随口提了一句,说一大早乌队长就亲自来提人,为之前那个银头发的男人交了保释金,被震惊的改造兵回了句:“瞎说什么呢,我们队长在度蜜月!”
交接人员:“?你们队长度蜜月为什么要提犯人……等等,该不会就是和那个银头发度蜜月吧!乌队长什么时候给你发的消息?”
副队张嘴欲反驳,想想又觉得心里没底:“昨……晚?”
……靠,不会真是特地接那个银头发度蜜月吧!难怪昨天这家伙招供那么爽快,一大早审讯方就将资料发给了他们,要他们按照供述进行围剿。
特遣队队长和黑市人员扯上关系……放在哪个世界都是一件糟糕的事。
但西里肯市情况特殊,政府本身也没干净到哪去。就算想对乌望发难,那还得看特遣队的另一位金主桑尼公司的意思——
而桑尼公司,很不幸,就是乌望当初从游戏中出逃时,为了给重返游戏做准备,尝试干扰游戏进程、自我升级而一手建立的。
要不扶光怎么会那么恼火到去黑市打拳呢,乌望要光做个特遣队队长也就算了,不过是在新的落脚点找了个稳定的铁饭碗,可掌控桑尼公司就不一样了——
在西里肯市,政府都得向公司低头,公司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乌望等于又给自己找了个新责任担着。这以后还有什么时间甜甜蜜蜜,从早到晚黏在一起,尽情做一些龙神们都爱做的事?
怀揣着浓重的怨气,扶光拖着乌望在别墅里没羞没燥地度过了大半假期,等乌望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下来,七月已经过去大半。
别墅内冷风很足,乌望随手拢了下浴袍,遮住满身痕迹,赤着脚走到楼下时,看到米泽西戴正瘫在客厅地上午睡,正对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
卡西四仰八叉地瘫在米泽西戴的肚皮上,充当一张纯天然空调毯。
窗外有蝉鸣,有如荫的绿树,每一处造景下标着实验序号,是米泽西戴的字迹。
这是一个久违的、闲适的夏日午后。
他的身边有爱人,有朋友,有宠物,冰咖啡漾出醇厚的香气,和冷雪沉木的幽香混杂在一起,填补了从前缺失的所有。
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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