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世界四完结(营养液万字更新)


    距离第一次刷新位置还有十五分钟,天渊几人面面相觑,用眼神沟通着一些没有说破的内容。


    赵迁:池余?真是池余?


    张宁:应该。


    乐不言:真的假的,入侵者是怎么定义的,难道靠的是颜值吗?


    江辰:……你别说话了。


    乐不言:“我也没张嘴啊?”


    一句话打破了心照不宣的沉默,在外围站着的几个人挠了挠头,满脸的疑问。


    “队长!”一道平静的女声响起,云合渊转过头,视线里多了两道身影。


    孔江篱穿着粉色荷叶边的小上衣和作战裤,面无表情的顶着两只白色猫耳朵走了进来,身后是换了一身现代装扮的鸢鬼,随意的白T和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他的长腿细腰,一头长发还是束着,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笑,懒洋洋地径直走进门,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中靠在了池余身上。


    乐不言/赵迁:???


    与此同时,众人的手环纷纷震动,提示着敌方阵营的位置刷新,有人随手打开,然后就看见——


    有三个硕大的红点,在自己身边亮起,一闪而逝,然后只保留了一个。


    “看来这就是随机刷新?全部位置显示之后随机保留么。”鸢鬼有些好奇的点着池余的界面,全然没顾周围人僵硬看过来的视线。


    三个?刚刚是……三个吧?那么大,那么红……?!


    还有,长着猫的这个…如果他们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大概、也许、可能…是天渊的队员没错吧!?


    倒吸气的声音一阵阵响起,带着惊诧和畏惧。


    “各位。”江辰和云合渊对视一眼,姿态从容的对着一脸呆滞的众人点点头:“多谢各位刚才的帮助,第二轮游戏已经开始,天渊不会强制各位和我们绑定作战,大家如果有自己的考量,可以自由离去。”


    几人合上张大的下巴,有些复杂的在三人身上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为首的人犹豫片刻,还是说:“我们刚才受云组长庇护,就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这里的事……我们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相信云组长有自己的考量。”


    几个人走后,现场却还是一片沉默。


    池余的左手还被云合渊握在手里,右肩上却还靠着一个打着呵欠的鸢鬼,身前站着的孔江篱耳朵还毛茸茸的长在脑袋上,这种场景怎么看……都是万分诡异。


    乐不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上手拽了一下那只白耳朵,“这玩意是真的啊??”


    一旁的赵迁也赶紧凑上去看,一脸的好奇。


    孔江篱:……


    江辰在孔江篱忍不住杀队友之前把乐不言拉开,张宁也一把把赵迁扯了回去。


    “……咱们不然,进去说?”


    长条桌上云合渊、池余、鸢鬼、孔江篱坐在一排,江辰、乐不言、赵迁以及张宁坐在他们对面。


    乐不言一直抬头看看池余身上没骨头一样靠着的人,低头,再抬头看看他们一脸平静的队长,再低头……动作幅度之大,视线之露骨明显,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云合渊深吸口气,对着对面的几个人说:“小篱是当时我从副本里带出来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池余……和这位,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


    乐不言看其余三人一脸淡定的表情,忍不住瞪大眼:“小篱?副本里?都知道?”


    “不是,是除了我以外的大家都知道吗??”


    天渊的几人视线都在乐不言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默契的一起移开,孔江篱更是用那张睥睨众生的脸翻了一个冷艳高贵的白眼。


    “你连个屁都憋不住,让你知道?”


    乐不言:??!不要顶着这么一双可爱的耳朵说这种话啊喂!


    江辰干咳了一声,在乐不言控诉的眼神中转移话题:“…队长,所以池余真的是那个‘入侵者’吗?”


    赵迁忍不住说:“那个杀了之后就能直接释放大陆的‘入侵者’?”


    云合渊和池余还没说什么,一只不作声的鸢鬼就抬起头,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赵迁,语气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危险:“怎么,想试试吗?”


    赵迁只觉得心脏都停了一拍,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


    赵迁:……这个长得和他家队长有一点点像的人,好可怕啊…


    池余拍了拍鸢鬼的手,后者立刻笑眯眯的收回了视线,耸耸肩摆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我确实就是那个‘入侵者’。”池余说,“如果大家想对我动手…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杀了我,确实是赢下这局的方法之一。”


    池余的脸上是和往日相同的笑容,语气也是不紧不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像是温和无害的食草动物揭了一身伪装的皮,露出原本的尖齿和利爪,有些慵懒的坐在那里,却仿佛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咬穿敌人脆弱的喉咙。


    江辰挨过想要远离本能叫嚣的危机感,看着一言不发却一直坐在池余身侧的云合渊,轻轻地叹了口气。


    “队长,我们都听你的。”


    剩下几人也静静地看着云合渊,像往日的每一次一样,等着他的表态,虽然结果是那样的显而易见,但只要云合渊说出口,他们就会遵从。


    云合渊抬起头,看着对面四张熟悉的脸,他们互相交付后背多年,彼此之间有着最坚定的信任,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他们就会誓死跟随,可他却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


    “接下来…我们分开,各自行动。”


    “队长!”几重交叠的声音,都是震惊和诧异。


    “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起的啊。”乐不言紧皱着眉头,表情有些慌乱,“什么入不入侵者,都是背后那个狗东西的离间计,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队长,只要你一句话……”


    “我说。”云合渊打断他们,声音冷硬又不容置喙,“天渊,解散了。”


    “在接下来的对决中,我们不再是队友。”


    不需要互相顾忌,不再彼此绑定……也不会互相连累。


    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拼去赌,但是,他不能用他们的。


    云合渊拉着池余站起身,走的没有一丝犹豫,一眼都没有去看对面几张或不解或委屈的脸。


    “队长!”


    “嗖!”


    一道飞镖深深没入脚尖前的地板,阻挡住了想要追寻的脚步。


    孔江篱一步不离的跟在后面,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才被心烦意乱的云合渊察觉。


    他脚步一顿,对孔江篱的安排有些迟疑。


    “小篱,你……”


    孔江篱左挪了一步,站在池余身后,声音冷硬的表明立场:“我是跟着我爸。”


    一句话,让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怔愣。


    鸢鬼看着池余:??爸?这是??


    池余揉了揉太阳穴,“嗯,以后再解释…现在让她跟着吧,万一被随机标记位置,他们也不一定能护的住她。”


    孔江篱瞥了云合渊一眼,面无表情的向前走。


    池余握了握面色有些恍惚的云合渊,声音里带了些温柔:“她能想明白,只是小孩子总是容易有些情绪的,等这件事结束了,大家…还有机会。”


    云合渊说解散天渊,又强行让那几个人和他们脱离,其中的心意其实大家都懂,现在谁和池余在一起,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天渊几人身手再好,道具再多,也不可能和想要求胜的所有人抗衡。


    再者说,如果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又能对着无辜的同胞下杀手吗?


    云合渊闷闷地嗯了一声,眼中还是有着强撑的低落。


    鸢鬼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是了,就这么几个人类,又不是护不住,干什么弄成一副要生离死别的样子…”


    声音里带着嫌弃,云合渊却转头看了祂一眼,认真道:“谢了。”


    鸢鬼:……谢什么谢,矫情不矫情。


    “算了,少几个碍手碍脚的也挺好。”祂在池余带着笑意的眼神里别扭的摆了摆手,心想自己只不过是看不管云合渊那副伤情的做作样子,可一丁点关心的成分都没有。


    前方一阵刻意放低的脚步声悄悄响起,最前面的孔江篱两只耳朵一动,前进的脚步一停,转过身看向池余。


    身后的声音也渐渐包围了过来,池余抬头看了看天际,眉梢微扬,“拖一会儿吧,尽量别下杀手。”


    鸢鬼信不甘情不愿的撇了撇嘴,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一场交锋一触即发,拉开绵延不断的序幕。


    ……


    无垠的宇宙之下,一架星际飞船正以极高的速度穿梭行驶在行星之间,一道道绚烂的星云被甩在身后,站在中心位置的男人看着通讯器中最新反馈的消息,转头看向身旁捂着手臂的银发男子。


    “他连你都伤了么。”


    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空荡的操控室里除了正在驾驶飞船的系统a,就只有星际执政官尹玄和前来复命的03。


    就算出动了大队人马在各个星球搜寻,但他生性多疑,有了位置之后也不会带不知情的人去,因此才会这么久了都没能抓的到人。


    03点了点头,尽管竭力克制,脸上还是有着一丝伤怀:“是,大人已经不记得我了。”


    尹玄闻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问:“你们交手之后,他向着哪个方向去了?”


    “#7000,928方向。”


    他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下属上报的信号反馈,和03说的方向相吻合,他转身到了操纵区前,低声道:“去7777星球。”


    系统a一张扑克脸上做了一个十分别扭的皱眉动作,仿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大人,7777号星球……”


    7777号是尹玄的“培养皿”之一,近百年来一直都在为他提供着在星际中找寻池斐所要消耗的能量,现在更是在进行着最后一场“猎鱼”的行动,只要任务有了结果,无论哪方胜利,随时都可能崩塌。


    总而言之,现在靠近,并不完全安全。


    “我知道。”尹玄说,“我不能再等了。”


    找了这么久的人就在眼前,尹玄现在甚至都能清晰的想起,当他满怀欣喜的找到他时,池斐眼中的陌生和敌意,让他一颗雀跃的心几乎在瞬间冰封。


    他不再记得他,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冷漠,甚至还因为池余的事对他出手,说出的话冰冷又全是警告,差点让他发疯。


    养尊处优了千百年的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厚茧,尹玄看着自己虎口处浅浅的一道疤痕,眼里都是怀念。这是在一次堪称惨烈的任务中留下来的,任务对象在最后发了狠,不惜引发自爆来拉他们同归于尽。而池斐牢牢把他护在怀里,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炸的血肉骨碎,更是险些没了手臂。


    这样的池斐,就算在今后他们之间生了分歧时,都没有忍心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尹玄闭了闭眼,遮住眼里让人心惊的偏执。


    没关系,他告诉自己,池非……一个不完整的半成体罢了,他会让真正的池斐回来的。


    很快。


    窗外路过了一颗在不久前宣布死亡的小行星,尹玄的眼神在上面划过,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要找的两个既然都在7777,那刚好,把他们一起带回去。”


    “万事有起有灭,7777这颗星球,也是时候该迎来属于自己的尽头了。”


    “03,你给林风岚他们几个传信,让他们现在启程去7777。”想到池余和池非的作战能力,尹玄谨慎道:“这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03一直垂着头,闻言恭敬领命,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他立刻操作开始传讯,身子半侧着,刚好挡住收件人的位置。


    ……


    “小余!”


    半空划过一道比太阳都要耀眼上几分的刺目白光,以极快的速度落在池余身前,强大的气流将他身前围堵的人群一下子炸开百余米。


    “哎呦!”


    “啊!我的腿!”


    鸢鬼和云合渊警惕的一左一右护在池余身边,后者却对他们摆了摆手。


    “没事,这是…我大哥。”


    几人的样子略微有些狼狈,衣衫上沾着频繁战斗后的灰尘,连云合渊的脸上都带上了些怒意,池非眉头紧皱的看着池余衬衫上的血迹,眼神不善的扫过周围围住池余的人群,抬手就要攻击。


    池余连忙摁住他,“哥,我没事,他们……都是些普通人。”


    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些叹息,“只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非我族类,其心可诛。”池非就算不知道来龙去脉,也大概从现在的状况里猜出了什么,心中杀意奔腾,但还是在自己弟弟的眼神里抿了抿唇,收起了攻势。


    杜仪捂着受伤的胳膊,警惕的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


    在第三次刷新不久,她就根据三次的位置显示直接锁定了池余的身份,在一次埋伏失败后,当机立断,直接在聊天室里发布消息,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人们惊疑又兴奋,最后纵然有天渊的人在其中极力作保,她也还是集结了过半的人直接开战了正面攻击。


    她想过云合渊与那个与他有着诡异相似的异端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入侵者”本人更是让人棘手,在将近五个小时的人海战术中,硬是挡住了他们一次次的进攻,铺天盖地的道具都拿他们毫无办法。


    ……她当然看得出,这几个人,并没有对他们下杀手,他们对人群的攻击多的是不耐烦,连那个异端也只是下手重了些,但却没有杀意,好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那么拖延时间,干什么呢?是在等…这个人来吗?


    杜仪挥挥手,仅剩一半的包围圈彼此看了看,还是遵从信号慢慢后退。


    池非检查过池余身上的血不是他的才稍微缓和了心中的怒意,只是话里仍旧不满:“一群蝼蚁,杀了就是了。”


    话里的冷漠连鸢鬼都忍不住挑了挑眉,池余的这个哥哥…有些眼熟。


    池余却只是摇头笑了笑,“哥,他们不是蝼蚁……他们是人类。”


    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


    “没区别。”池非淡然道。


    人类的力量与生命在他无垠的岁月中,确实渺小又普通,他曾经爱这世人,只是时间之河漫长又湍急,多起波浪颠沛,他已然忘记了。


    池余也没再多说什么,实际上,他不久之前也是和池非一样,对这样普通的生灵并没有任何其余的偏爱,只是那个人喜欢,他也就学着爱屋及乌。


    他抬起头,看着一旁的云合渊与鸢鬼,视线温暖又怀念。


    你瞧,你在的时候想教给我的东西,我却在你离开之后学会了。


    等你回来了,也会为我骄傲吧。


    池余收回视线,看了眼已经互相搀扶着退到百米之外的人,问:“哥,他跟来了吗?”


    池非嗯了一声:“很快,应该马上就到了。”


    池余转过头,和云合渊对视一眼,后者了然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丝楠木,木面上被用小刀刻下了深深的字迹,池非接过一看,上面刻的是池余和…尹玄。


    “太过冒险了。”池非的眉头拧的死紧,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不赞成的抗拒。


    “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机会了,大哥。”池余握住他,眼神坚定,“大哥,你帮帮我吧。”


    两股视线交汇,半晌,还有池非心不甘情不愿的做出了让步,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复杂。


    “我真的很后悔,小余。”池非的看着一旁的云合渊与鸢鬼,话像是说给池余,又像是说给自己。


    池余坚持用这种方式拉尹玄入局,为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宇宙法则”,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损害都限制在这一方小世界里,不会破坏位面的安定。


    池非转过来看着他,眼神复杂莫名:“我宁愿你,永远无心无情。”也好过你为那些所谓的不相干的众生,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可做大哥的,终究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弟弟。


    两滴心头血在半空交汇,一滴来自池非,一滴来自池余,连同那块刻着名字的道具一同飞到半空,而后在金光与红光之中交汇,让百米之外的人都忍不住转过身闭上眼,才能略微缓解一下眼睛的刺痛。


    「叮!您成功升级了一件a级组队道具,因道具突破目前小世界的等级上限,因此做出以下限制:作用对象不可为小世界原住民。请您谨慎使用哦~」


    「叮!检测到您已选择好道具作用双方,是否维持不变?」


    「是。」


    「叮!经检测,道具作用双方为:


    池余尹玄


    符合相关限制规定,道具使用成功,成功锁定作用对象,祝您组队愉快~」


    7777号星球近在眼前,不用任何仪器,尹玄就能感受到灵魂的激烈反应。


    池斐…是池斐的,完整的气息。


    他捂住剧烈跳动的胸口,过于激动导致的震荡让他有着一阵阵的恍惚,a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它想站起身去查看,却被一双手摁住。


    03:“a,执政官大人的命令是让你隐蔽进入7777号星球,你要违背大人的指令吗?”


    a犹豫了一会,眼神转到尹玄的背影,后者却只是望着窗外,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它在03的笑容中又坐了回去:“大人的指令,就是我的最高遵从。”


    03笑了笑,拍了拍它的肩膀,然后走到尹玄的旁边,看着他有些恍惚出神的样子,体贴的搀扶住他的身体。


    “大人,我们还有十秒钟就能进入7777号了。”


    磁铁般强烈的拉扯之力一阵阵传来,尹玄脑海中炫目的阵阵恶心,有些恍惚的张了张口,却被一双手轻轻捂住。


    “要倒计时吗,大人?让我来为您效劳吧。”


    手掌被狠狠的咬下,深深的埋入血肉,血液瞬间沿着手掌流水般滴到03的靴子上,他的声音却依旧恭敬温和,不见一丝颤抖。


    “九、八……”


    进入7777号星球表面之后,是包裹着整个星球收集“炁”的装置,像石油之于人类那样,为尹玄供能。


    “四、三、二…”


    再向下,穿过大气层,就能够清晰的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边缘,是7777号正在与无限世界交汇的标志。


    “一。倒计时结束了,大人。”03说。


    「玩家尹玄已就位。」


    一道机械音凭空响起,控制室的a蓦地站起来,空荡荡的飞船内却没了尹玄的身影。


    “砰——!”


    “呃——!!”


    脖子上钳制着巨大的机械之力,为了取得尹玄信任故意负伤的03根本无法反抗,他咽下口喉咙里涌起的腥甜,脸上的表情却称得上轻松愉悦。


    “执政官大人呢?”a冷声问。


    它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机器人”痕迹,明明是张仿人的脸,却有着一道道不和谐的缝隙,把更张脸诡异的分隔开,星际的技术当然不止于此,但尹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系统做成这个样子,没人知道。


    03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它,因为缺氧而阵阵扭曲的视线中却将眼前的五官也跟着扭曲…拼合……


    然后凑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笑了笑,声音艰涩却满是笑意,带着鲜明的讽刺:“原来,你是个替代品啊……”


    “嘣!”


    a像扔垃圾一样把03重重的摔到墙壁上,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登入7777号星球。


    ……


    周遭的环境有着飞速的变化,尹玄稳住身形时,看到对面熟悉的一个个身影时愣了一下,最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还是低估你了。”语意平静又带着笑意,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阿斐,何必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眼中毫无惧色,看着周围惊惧的人群,意有所指道:“这些人类的命,你也不在意了吗?”


    池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池余倒是有些兴味的打量着这个星际的“执政官”大人,看到那张烙印在脑海深处的脸时忍不住笑了笑。


    “好久不见。”


    尹玄转过头,看向池余时脸上的笑容收起,变成森森的冷意。


    “我当初就说过,像你这种会危害平衡的存在,应该早早就消灭才对。”视线转向云合渊与鸢鬼,尹玄扯了扯嘴唇,眼中多了些恶劣。


    “池余,你不会你所遭受的一切,真的是因为我一个人吧?”


    “你就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吗?”


    “怎么,还想挑拨离间吗?”池余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丝毫不为所动。


    尹玄笑了一声,抬起右手,对着聚集起来的人群:“既然拉我入局,那我就先清理一下这些碍眼的人类,再好好和故人们叙旧吧……”


    池余无所谓的点点头:“你可以试试。”


    杜仪呼吸一窒,她看着不远处亮起的金色亮光,心中瞬间生起了死亡的危机感。


    “不好!快——!”


    声音未完,巨大的热浪袭来,那其中蕴含的威力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惊骇到瞪大双眼,却全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要结束了么,这一局,还在等待他们的同胞以及…家人。


    他们要输了么。


    云合渊看着匆匆赶来的天渊众人,忍不住向前一步,然后被池余握住。


    “放心。”他低声说。


    尹玄:“我倒是好奇,你怎么有这么大的……”


    话音未落,将要吞噬生命的能量却仿佛被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按下了暂停键,清脆的提示声过后,一道女声响起,不紧不慢:


    「叮!监测到高纬度生命体进入,游戏难度大大提升,已超越宇宙法则的原始规定,现为所有7777号星球原住民开放出口,大家可在三十秒内自行选择退出游戏,游戏规则将在三十秒后根据场上剩余人数重新制定。」


    「现在开始倒计时……三十、二十九……」


    “还不快走?都在等什么?”云合渊朗声道。


    还在恍惚中的人群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志,他们看着眼前明亮的退出键,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都选择的离开。


    巨大的力量被悄无声息的抹去,人类在三十秒内一个个消失在原地,乐不言对着他们挥挥手,“我等你们回来啊!!”


    “大人!”a有些紧张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尹玄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池余算计好的。


    他看着表情轻松的池余,忍不住嗤笑一声:“大费周章的把我和a分别引过来,就是为了利用宇宙法则保护位面和这些人类……?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故渊竟然还真的把你养的像个人了。”


    池余眨眨眼:“谢谢夸奖。”


    「倒计时结束,检测到目前场上有两人为组队道具作用下的相同阵营,因游戏发生巨大变化,请道具使用者确认是否维持组队。」


    「否。」


    「叮!道具作用结束。」


    「叮!根据场上阵营,将重新制定规则如下……&*@%##,检测到其他高纬人员入侵,成分复杂,将开始自由决斗模式,红方代替原无限世界阵营,蓝方代替大陆人类阵营,请各位自由选择红蓝两方阵营。」


    「注1:若蓝方胜利,则将编号7777星球释放,反之,将彻底融入无限世界。」


    「注2:本次游戏遵循宇宙法则。」


    几道登陆的身影渐渐明晰,分别落在池余与尹玄身后。


    匆匆赶来的阮烛和林尔驾着昏迷的03,看着对面的林风岚和图问寻、萧惇,脸色说不上好看。


    “几位局长刚刚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7777号星球外面的装置了,尹玄这么多年一直在违背守约,私自干预各个小世界的发展,甚至篡改、杀害气运之子来获取能量,证据确凿,几位难道要助纣为虐吗?”


    池余的视线扫过眼前几人,在林风岚身上有着短暂的停留,后者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摸了摸鼻子,“这个……”


    图问寻:“01,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是我说,就算你现在暂代监察局,那也不能张口就来啊。”


    萧惇:“是啊,哪里来的什么装置,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啊。”


    “快穿局、炮灰局和反派管理局,除了炮灰局林风岚,都是现任执政官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他的心腹。”林尔在池余耳边低声道,“而林风岚…也没犯什么错。”


    池余嗯了一声,看着被对面气得脸色通红的阮烛,上前一步,点亮了自己的阵营。


    蓝色光芒在他的手环上亮起,尹玄看着毫不犹豫选择蓝色的池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像是在对爱人的嗔怪:“算了,多说无益。”


    “等我杀了与你共享灵魂之力的这股恶念,魂力回归,你的记忆自然会回来的。”


    鸢鬼点亮自己的阵营,闻言冷哼一声:“好驴不乱叫。”


    云合渊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尹玄的眼中战役盎然。


    沉闷的雷鸣声起,翻滚涌动的乌云盖住了天空,红蓝两色泾渭分明的映照在半空之中。


    池余玄黑色的衣袍随风而动,袖口包裹着万千威势,他上前两步,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的长剑,不大的声音却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带着难言的威压。


    “执政官大人,高位坐的久了,怕是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人了吧?”


    “因果循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今天就大发慈悲。”


    “再教给你一次!”


    尹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飞身上前迎战。


    “别伤阿斐性命,其余的,一个不留!”


    “是!”


    “砰——!!”


    爆裂的声音响起,宣示着这场终局之战的不死不休!


    池余拧身避开金黄色的激光剑束,周身的气息血红凌厉,以破开九霄之势劈向尹玄,红蓝均分的天空被剑气切开,尹玄眼中有着明显的诧异,原本不屑的神色中多了一抹慌乱,有些仓促的弓身躲过这一剑,然后反手攻击。


    激光与电光交杂,瞬息之内,两人已经交手十余招,尹玄扔掉手中的激光炮,手掌交叠,一柄长枪浮现。


    “看来,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你有与我对战的资格。”


    池余嗤笑一声,琥珀色的瞳孔鲜红一片,语气嗜血又傲气:“废话真多。”


    长枪与佩剑,一个蕴含着这么多年收集的能量,一个充斥着上古龙神之力,和着万千年前的杀戮与罪孽,两者以孤注一掷之势在空中相接,轰天裂地的暴鸣声响起,巨大的冲击波让周围两两交手的人们都被震出百米远。


    池余满是不要命的打法,夹杂着千百年的恨意和恩怨,逼得尹玄不得不一次次正面接招,一次、十次、百次……直到两人的呼吸间都充斥着炸裂一般的血腥味。


    尹玄握枪的手被震裂的鲜血淋漓,脸色苍白无比,池余则是咽下上涌的鲜血,嘴角微扬,毫不畏惧地再次攻了上去,丝毫不打算给尹玄喘息的空间。


    应龙之威,风雨雷电皆为臣服,尽管现在的天地之力已经薄弱难寻,尽管池余无法用出全胜之时的所有力量,但他仍然是那个幼时就被尹玄忌惮,不惜打乱计划也要亲自斩杀的,让他心惊胆战的存在。


    “我年幼之时你尚且没能取我性命,尹玄——”


    “当年的那一掌,我还给你——!”


    你欠我的,欠故渊的,欠这万千无辜生灵的——


    尹玄心中一乱,眼中被惧色遮盖,他眼睁睁的看着裹挟着滔天威势的一掌击了上来,他下意识的举起长枪,心中却忍不住惶然。


    ……池余这样出手,他不怕反噬吗…他不要命了…他接不下、接不下的……


    阿斐……


    高亢清晰的龙吟声响起,一束长身生两翼的五爪光影与池余的身影交叠,向着尹玄劈了上去。


    a抬起头,它的左臂幻化的光刃已被云合渊折断,身上还缠绕着鸢鬼腐蚀灼人的鬼气,它却丝毫不顾,硬生生冒着失去一整条胳膊的代价冲了上去。


    林风岚有些狼狈的躲开孔江篱的长爪,又跳起来闪过凭空出现的大狗,忍不住大喊道:“别——池余——不能杀!!”


    池余毫不在意冲上前的a,利爪轻而易举的穿过这具金属熔成的身躯,以一往无前的架势继续向下。


    下方的打斗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们都情不自禁的抬着头,等着这分出胜负的最后一击。


    “林尔!你还在等什么?!”林风岚大叫道,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池余都不会听,因此只能大声喊另一个知情者。


    “池科长!留他性命!”林尔回过神来,在一旁阮烛不解的目光中大喊:“他不能死——”


    阮烛:“你发什么疯!”


    林尔却继续道:“他身上有故渊大人的一魄——!!”


    云合渊和鸢鬼同时一愣,空中的人在听到熟悉的名字后唤回几分清醒,他血色的眸子一闪,看着下方失魂落魄的尹玄,心中万般思绪闪过,最终还是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改了攻势。


    他半信半疑,却不敢赌。


    尹玄已经丢了长枪,他的眼睛一直不舍又贪婪地盯着池非,却发现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他转过头,却看到半空中被贯穿坠落的a。


    它脸上的仿生皮已经在灼热的龙息中被毁了大半,只能勉强分辨出那双眼睛,在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的方向。


    因果循环,命运轮回,多荒谬啊,多可笑…


    毁天灭地的攻击擦着半边身体过去,尹玄闭上眼,从半空中重重向下坠落。


    “池余!”


    “小鱼!”


    “噗!”一口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喷了出来,池余捂着撕裂般剧痛的心口,眼前被阵阵黑暗遮盖,一身黑袍早被鲜血浸透,云合渊抱着他,忍不住发抖的手掌上血红一片。


    “你找死!”鸢鬼愤怒地扯着林尔的领口,煞白的脸上都是杀意,一手化为森森白骨。


    “大人!”阮烛有些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鸢鬼!”云合渊声音颤抖,努力用呼吸来平复心底的不安,“住手。”


    “哎呀呀!!”林风岚接住坠落的尹玄,看着他失去半边胳膊腿的残躯,硬着头皮向池非跑过来。


    “大……大人,你能不能维持一下他的生命啊…要死了……”


    林尔垂着眼,任凭鸢鬼重重将他甩开,见状低下头,默默跪在池余身前。


    “池科长,我说的是实话。”


    “故渊大人有一魄在尹玄手里,他真的不能死。”


    池余挨过一阵反噬,终于睁开眼,他对着云和渊和鸢鬼安抚的笑了笑,却又皱着眉咳出一口鲜血。


    “大哥……”


    池非皱着眉说:“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


    给池余传输的内息全部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引起一丝涟漪,池非深吸口气终于停下这毫无作用的举动,冷着一张脸为尹玄维持着生命。


    林风岚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周围几道不善的目光,他干咳两声,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他看了一眼渊鬼和云和渊,表情有些复杂:“嗯…要不先把他俩解决了?”


    已经身受重伤的图问寻、萧惇:……


    孔江篱果断的一手一个砍晕,被召唤出来的来福扯着昏迷过去的两个人就往远处跑,汪了一声示意由自己来看管。


    “林局……”池余强撑着坐起身,他看了一眼地上跪的笔直的林尔,一脸无措茫然的阮烛,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林风岚身上,“多年共事,我信你一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92章 池鱼思故渊(一)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我的,池副官。”


    “我的月亮。”


    “小鱼……”


    谁…是谁……


    几道不同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回响,躺在床上的人额头都是冷汗,身上被烈火焚烧的痛楚还在神经上一下一下地跳动,牠深堕梦魇,却又不愿清醒,本能的想靠近声源。


    “还没醒吗?”


    "没有啊,这可怜的娃,我看身上都没一块好地了,那些狗玩意儿下手也太狠了……\"


    温热的触感轻轻擦过他的额头,像是怕弄疼了他一样,力道很轻,让昏迷的人迷迷糊糊中渐渐放松了紧皱的眉。


    火炉里捞出来的小身板擦黑了一盆水,故渊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在梦里少了些防备的人对疼痛都比清醒时诚实,故渊看着他的反应,拿着药棉的指尖颤了颤,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是被啾啾的鸟叫声吵醒的。


    紧闭的眼睛猛地张开,他几乎是从柔软的床榻上弹了起来,床头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红色小鸟被他吓到,扑棱棱的摔到床下,连火红的羽毛都掉了几根。


    “诶呦,爷的羽毛!啧,小猴子,你大惊小怪什么!”


    他不说话,不大的手掌紧紧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到手里的烛台,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小兽一样,用烛台的尖刺对着这只会说话的怪鸟。


    “嘿,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人心呢,爷救的你!你都忘啦?!”


    故渊听到声音连忙进了屋,他放下身上背着的小背篓,在他越发警惕的目光中一把捉住上蹿下跳的红鸟,低声道:“阮烛,闭嘴。”


    “你好。”故渊半蹲下身,视线和床上四五岁摸样的他平齐,声音很温柔:“我叫故渊,他是阮烛,我们没有恶意的。”


    “流血了。”故渊指了指他握紧烛台的那只手,“我帮你包扎一下,好不好?”


    “我采了草药,不会很疼的。”


    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盯着这个慢慢向自己靠近的人,任由他取走了手里的烛台。


    满是伤痕的小手被拢在掌心,是热的,他想,但是不会烫人。


    “小猴子,你叫什么名字?”阮烛跳到故渊肩头,羽毛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像是能把人的眼球都灼伤。


    一直安安静静任凭故渊动作的人几乎是应激一样的对着阮烛吼了一声,尽管他此刻已经竭力,静脉尽断,但吐息之力还是把阮烛震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看着自己被震落的几根尾羽,暗红色的瞳孔里都是震惊。


    “小—崽—子——!!我和你拼了!!”


    故渊连忙把人护在身后,一身白衣绘着青竹,声音温润带着笑意:“算了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哪门子的熊孩子!爷现在就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竹屋外的阳光金黄,通过窗棂洒了进来,他没有管羽毛都气炸了的破鸟,抬着眼看着这人带着笑容的侧脸,目光有着片刻的放空。


    最后故渊好不容易拦住了暴跳如雷的阮烛,可一人一鸟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阮烛总会找到各种机会对他开展无死角的嘲讽,从不会用筷子到不识字,什么小猴子小崽子小文盲,乱七八糟什么都叫,因为他一直没有说话,最近又叫上了小哑巴。


    故渊作为居中调停的人,总是暗搓搓的拉偏架,在阮烛想动手的时候总是能及时出现然后把人拦下来,却又在小孩偶尔下个黑手的时视而不见。


    “大人!你…你太过分了!”阮烛终于忍不住叫道。


    故渊则是和往常一样笑得眯起眼,挡在他身前,说那句经典的“和个孩子计较什么”。


    抓狂的阮烛气的回了监察局,打算回去找林尔吐槽,故渊转过头,就看到这么多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孩盯着阮烛消失的位置,向来死寂一片的眼里多了些涟漪。


    故渊心中一动,小声问他:”小孩,你想学吗?”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蝶翼一样扑动。


    几个月过去,他身上的伤早就全部愈合,因为故渊仔细注意着饮食,他的身型春笋抽条一样长得飞快,稍微长了些脸颊肉的脸上白净又俊秀,和之前干瘦黢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故渊习惯性的给他擦了擦手,把熬了一上午的补药端过来,看着他微微皱起的鼻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你这两天好好喝药,不要偷偷倒在三角梅里,等身体情况再好一些了,我就教你,怎么样?”


    他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眼里却飞速闪过一丝心虚,直接接过被吹的温热的药喝了下去,仰着头看故渊。


    “真厉害。”故渊及时的夸赞,他摸了一把小孩圆滚滚的后脑勺,突然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下眼没说话,故渊便懂了。


    故渊抿抿唇,手下抚摸的力道又轻柔了几分。


    “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小孩没说话,却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他。


    故渊笑了笑,看着他眼角那颗红色的小泪痣,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戳了戳。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不过金麟…不太好听。”故渊的眼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闪着细碎的亮光:“我先叫你……小鱼,小鱼儿,怎么样?”


    “等你大些了,读了书,再自己想个喜欢的。”


    池余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悄悄捏了捏衣角,然后点点头。


    春过冬至,少年人挺拔的身姿站在积了雪的山顶,手里的佩剑泛着银色的寒光,一剑挥动,墨色的长发在半空中飞舞,剑气破开山石,他收起剑,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剑眉星目,恍惚间清秀的莫辨雌雄。


    刚从监察局回来的阮烛站在故渊肩膀上,头上的羽冠动了动,放低了声音:“大人,你教他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啊?”


    故渊笑笑没说话,看着向他走过来的少年,把手里拿着的披风仔细给他围好,抬手擦掉他额头上细密的一层薄汗。


    “累了吧,回屋休息休息,别闪了风,现在这个天气,最容易着凉。”


    阮烛化着原型,十分人性化的翻了白眼,忍不住嘟囔:“我看他现在壮的像头牛,这才多久就长得这么高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牌子的化肥。”


    池余微微仰着脸,好方便故渊给他擦汗,闻言略微睁开眼,用带着冷意的眼尾扫过故渊的肩头,然后抬手,曲指,弹——


    “哪里来的秃毛鸟。”


    被弹了个措不及防的阮烛径直落在地上,好在雪地松软,也摔不出什么伤,但即便如此,也给阮烛造成了某种关于尊严的心灵暴击。


    “干——!!小崽子!我要打死你!!”


    故渊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悄悄拉着池余一个闪身,就到了他们山下的竹屋里。


    池余的体温一直偏低,尤其在冬天,更是冷的寒冰一样,不管故渊准备多少补药都暖不过来,好在他天生手热,自觉比马上就会凉的汤婆子方便许多,于是总是爱握着池余的手,后者也没有反对过,几日下来,倒是给故渊养成了习惯。


    池余垂着眼任凭他牵着,他现在已经和故渊差不多高了,对于他显然不正常的生长速度,故渊却一点都没有表示惊讶,池余也没有解释什么。


    他有记忆以来就在各个门派的炼化炉里,对于之前的事模模糊糊,但他清晰的记得有一次躺在血阵中,心口插着一柄螭虎剑,鲜血不要命一样向外涌,一旁围观的人啧啧称奇。


    为首的人笑着转了转刀柄,说,“不愧是上古神龙幻化的怪物,这血就和流不尽一样,可惜了,一点别的用处都没有。”


    “什么上古神龙啊,一缕被剥下来的恶念罢了,要我说,就该扔进业火里,烧了算了。”


    手里拧着刀柄的人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眸,却突然起了行止:“诶,小畜生,你会说话吧?”


    “这样,你哭两声,说你是个小杂碎,求哥哥们饶了你,今天就到这里,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小畜生,快,不然你今天可有苦头吃了啊!”


    心脏被搅碎的感觉不怎么样,可他却只是扫过那一张张可怖扭曲的脸,然后扯了扯嘴角。


    那是他们见过他的第一个表情,不屑又嫌恶,带着碾不碎的傲气,像看什么会污了眼的垃圾一样轻飘飘的从他们在身上掠过。


    “小畜生骨头还挺硬,我倒要看看你这把硬骨头烧完之后还能不能剩下骨头渣!”


    事实证明,不止能剩下骨头渣,业火也烧不尽他,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喜是忧。


    他没有死,但却也给长着人面的禽兽们增加了新的玩法。


    无数的火焰将他吞噬,可他却只是冷眼旁观着,仿佛被焚尽又恢复,而后又被投入炼化炉的不是他的身体一样。


    死不了,也没想死,所以就这么活了下去。


    直到遇见故渊。


    这些日子,他陈年的疤痕收到了不少精心的照料,但心口的这一道却比别的恢复的都慢。


    药膏涂到身体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疼痛感,池余低着头,看故渊蹙着眉,一脸严肃的表情。


    就像是他在为他疼一样,池余想。


    “好了,已经比之前淡了很多了。”故渊轻轻吹了口气,想要把还有些粘腻的药膏吹干,“再过不久就能去掉了。”


    池余没说话,他也没有在意,池余一向话不多。


    少年的脸在烛光下明明灭灭,故渊托着脸,忍不住说:“我们小鱼真是好看,等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池余抿抿唇,眉心轻微的皱了皱。


    这些天太冷,他们都是一起睡的,可等故渊铺完床打算招呼池余来睡觉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少年却站起身。


    “哥……我今天,自己睡吧。”


    第93章 池鱼思故渊(二)


    池余的嗓音很好听,冷玉一样,话也不多,因此故渊听到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他愣了愣,声音温润:“是有些不习惯吗?雪后太冷了,你自己睡凉的像个冰窖一样。”


    就算池余的恢复能力很强,但是积年累月的折磨还是给他留下不少暗伤,天冷更是容易凝滞血脉,故渊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的。


    他看着池余,仍旧是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我知道小鱼是个大人了,但是等过两天回温了再分开睡,好不好?”


    池余垂着眼没说话,故渊知道这就是可以的意思。


    按理来说,故渊是不怎么需要睡眠的,但他还是习惯这种正常人类的生活,穿衣吃饭,春收秋种,看着需要被看护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这都让他心生柔软。


    意识慢慢昏沉,在坠入梦乡的最后,故渊想,这样的大雪,来年人间又是一场好丰收。


    身边的呼吸由浅变深,到最后不自觉的动作,棉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池余感受到身上八爪鱼一样缠住自己的手脚,在黑夜里睁开眼。


    “…哥。”他小声的叫了一声。


    抱着他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更加收紧了手脚,对池余来说偏高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寝衣传过来,暖热了他冰凉的身体,池余手指动了动,声音放低,“……没事。”


    湿热的鼻息落在颈侧,故渊像是放了心,进入到更深的睡眠,池余却睡不着了。


    他想起夏天最热的时候,他的体温也还是这样冷冰冰的,故渊总是很在意,再加上那时候已经开始教他一些基本的身法气息,所以到山上采药的时候总是喜欢带着他,好让他多活动活动,锻炼身体。


    那时候池余已经长成了十几岁的样子,下巴圆圆的,背着故渊特意编的小背篓跟在他后面。


    山上有猎户放下的捕兽夹,因此故渊总是会分心看护着他,在路过设了陷阱的一处草丛时,却意外听到了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池余耳朵动了动,一双眼睛锐利的向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手中的捕蛇叉握得很紧。


    故渊下意识把他护在后面,上前一看,脸上有些微的诧异。


    “是…白虎幼崽?”


    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越发微弱,上古血脉也逐渐凋零,神兽寂灭后也很难再转生,怎么现在竟然那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看了池余一眼,眉心跳动。


    是因为血脉的吸引吗?


    深坑里的捕兽夹紧紧咬住小白虎的腿,雪白蓬松的皮毛被鲜血润湿,故渊蹲下身小心的把奄奄一息的幼兽抱起来,在简单的包扎之后又有些犹豫。


    池余一直安静的在旁边看着,清晰的把他眼中的挣扎看到心里。


    他看得出来,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和他不一样,他对所有的生命都很心软,总是给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食物或者药品,然后拍拍它们毛茸茸的头,眼里都是喜欢。


    但却从来没带回家,被池余发现后也只是愣了愣,那双总是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弯起来,轻轻摸一下他的头,好像是在哄他一样。


    池余明白,他是知道自己不喜欢。


    ……但他是希望他喜欢的,虽然从来没有明说,但还是想他能像个“人”一样。


    池余走上前一步,第一次伸出手,主动接近除了故渊之外的生灵。


    小白虎爪子还是温热的,池余握着它,来自血脉的浅薄吸引微不可查,也没能让他对它多几分别的情绪,但他知道自己在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应该有什么样的表现。


    “故渊哥哥,我可以养它吗。”


    他加重了那个“我”的读音,像是在强调,这是他与它的羁绊……不是它与故渊的。


    我可以变成你希望的、你认为对的那个样子,只要你继续看着我,也只看向我。


    黑暗里滋生的恶念,还没学会喜欢,就懂得了独占。


    雪地里疯玩了一天的白虎嘴里叼着什么拖进了屋,池余被故渊抱着,没有动作,只是转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要吵。


    白虎有些瑟缩的在原地踱了踱步子,还是没敢上前,它舔了舔雪地里捡回来的狼崽子,用自己的皮毛温暖它。


    竹屋外风雪又起,屋里偶尔响起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池余闭上眼,额头抵上故渊的。


    ……


    “大人,我这才走了多久,你这是打算在家里开动物园吗??”


    上一次的愤然离去后明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但是被他家大人养着的个体还是从一变三,白虎优雅地舔着毛,狼崽子呜呜的对着他呲牙,已经长得比他家大人还高的小崽子睨了他一眼,直接无视。


    “出发吗。”池余问。


    故渊笑着点点头,顺了两把阮烛的毛,“小鱼现在术法修的很快,天气也暖了一些,我要带他下山游历,来福和招财不方便一起,家里就麻烦你照顾了。”


    阮烛圆圆的鸟眼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池余,怎么都觉得不靠谱:“下山……这…这能行吗?”


    故渊救下他,养着他,还教他武功术法,原本就是在违规的边缘疯狂试探了,现在还要他接触人群,这……


    他是个危险分子啊大人,我们的任务是看着他不让他毁灭这个小世界啊……阮烛眨着眼疯狂暗示。


    故渊却是理了理池余有些褶皱的衣襟,把腰间的蹀躞摆正,声音和缓:“没什么不行的。”


    池余微微垂着眼,目光停留在故渊的发冠上,抬手挪了挪,“歪了。”


    故渊一愣,反应过来后俯下身好方便他的动作,“谢谢我们小鱼。”


    池余嗯了一声,摆正后收回手。


    住在村子里偶尔上山的猎户哄他家三岁儿子时就是这个语气,他听到过。


    阮烛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得,就当社会化训练了。


    山下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小村落,人户不多,和住在山脚的他们也算得上面熟,有一家的男主人经常收集草药送给镇上的医馆,三四十岁,故渊和他来往比较多。


    “我们先把上次答应的虫草给李家送去,然后就向东南出发,去看看江南的水乡,我听说那里中秋的时候会有花灯会,满河的花灯,漂亮极了。”


    小鱼想去吗?”故渊总是以大家长的立场照顾着这个他有着看护责任的孩子,但却不独断专行,什么事都都和他有商有量。


    现在是正午,初春的阳光不刺眼,柔和的照在故渊身上,池余看着他反射着金光的游鱼发冠,点点头。


    春景柔和,衬的他的样子有些乖,让故渊忍不住踮起脚,抬手揉揉他的头。


    几户挨在一起的人家就在眼前,砖石泥土垒砌的平房盖着茅草,池余看着和往常一般的景象,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哥哥。”


    故渊点点头,脸上也多了几分严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


    话音未落,池余就径直走了上去。


    故渊有些无奈,还是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腕,小声说:“那你离我近一些,好不好?”


    这个可以,池余嗯了一声。


    已经到了饭点,但是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却都没有炊烟,大门紧闭着,经常在外面玩耍的几个孩子也都没了踪影,整个庄子静的能听到风吹新叶的沙沙声。


    故渊小心翼翼地推开李家的门,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腥臭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池余清晰地感受到故渊的僵硬,看着屋内满地的鲜血,心里忍不住有些疑惑。


    他从刚才就已经感受到了盘踞在整个村庄上方浓郁的不祥之气,紧闭的房门里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毫无疑问,这些人肯定都死了,可故渊却像是推门后才发现一样。


    故渊教授他武功,传习他术法,但除了初见时的出手,池余好像再也没见他动过手、施过术法,而且就算在教他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半分灵力波动,一举一动都像个普通人。


    房门一扇一扇被打开,断臂残肢,没有头颅,仅能凭借身型和没有被鲜血完全脏污的衣服来判定死者的身份。


    手上攥着断箭的那条胳膊应该是猎户王大明,旁边裤子上有毛茸球球的小腿是他的小儿子,三岁多说话还不怎么利索,但是叫哥哥的时候声音却很清脆,总是看着池余脸红。


    收故渊药材的李衡,冬天给他们送过热汤的张婶,乐呵呵拄着拐杖的村长,还有几个池余分不太清的,也拼不起来。


    故渊沉默的捡着,他便也跟着帮忙,只是比起故渊显而易见的愤怒悲怆,池余歪歪头,摸了摸自己照常跳动的胸口。


    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他还是学着故渊的样子皱起眉,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看着眼前拼凑了两个时辰的身体,甚至都顾不上擦拭手上沾到的血。


    一、二、三……八十一、八十二。


    八十二?池余挑挑眉,少了一个。


    故渊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张婶家的小孙女,不见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喉咙里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手指甚至有些发抖。


    池余扫视一圈,点点头,“我们去哪找她?”


    他没有问要不要找,因为他知道故渊的答案。


    可也许是他还没有熟练的掌握如何当一个“正常人”,所以声音还是太过冷静,故渊顿了顿,忍不住闭了闭眼。


    “小鱼可以找到她在哪吗?”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有着掩盖不住的复杂。


    池余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能的。”


    这滔天的怨气里却找不到一片残魂,显然不会是普通人做的,只是湮灭了灵魂也许能防止死人伸冤,但万物有灵,发生的事,风雨都是见证。


    土地掩埋亡灵,留下血债。


    故渊抚着寥寥几字的墓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我会替你们讨个公道。”


    池余看着这样的他,有些茫然的摸着自己好像乱了几拍的心跳。


    奇怪。


    第94章 池鱼思故渊(三)


    风灵裹着落叶,半日的行程,就带着他们找到了地方。


    “什么人?”天灵教当值的守门弟子姜子显看着驾风而来的二人,眼中藏着警惕。


    “不知二位仙友来我天灵教有何贵干?若有拜帖,在下可以帮二位传送。”


    池余挑挑眉,看着他有些眼熟的模样,先故渊一步,直接开口问:“有个叫沈青娘的小丫头,五六岁,在哪?”


    姜子显指尖微动,“二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门没有这么小的——啊!”


    池余反握住他的手,传信令牌“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故渊抿抿唇,没有阻止。


    “我只问一遍。”池余的手微微用力,骨骼断裂的声音清脆,姜子显忍不住痛苦的哀嚎。


    “我、我真不知道!仙人——啊!!我说我说!前些天长老确实是又带回几个小女孩,但是小的真不知道有没有仙人想要找的人——”


    “几个?你们经常到村子里抓人?”


    姜子显脸色有些犹豫,池余轻啧一声,他下意识地抖了抖,立刻开口,“是、是偶尔会抓一些,尤其是纯阴的女童和纯阳的男童……”


    故渊皱着眉,心底有些不妙,“有什么目的?她们现在都关在哪?”


    姜子显:“后、后山,好像是要献给哪个门派……哎呦——仙人,小的人微言轻,这种事都是掌门和长老亲自做的,小的实在是不知道……”


    池余看了故渊一眼,伸手把他敲晕。


    “哥哥,他没撒谎。”


    天色逐渐暗了,日月同天,隐约带着血色。


    故渊低下头,声音像是叹息:“我们上山。”


    ……


    天灵教的人没有多么能打,除了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长老,其他人的法术修习的也不怎么样,也或许是池余成长的太快了。


    他下手没有留情,掏出的内丹上还沾着鲜血,其实如果不是顾忌故渊,他是想直接掏心来着。


    后山被救出的几个孩子身上都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腕处都有刀痕,一看就是被放过血的,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一个两个走路都不稳当,瑟瑟缩缩的跟在故渊身后。


    “小凉山附近有个村子,你们在那里带走了一个叫沈青娘的小女孩,她在哪。”


    鹰钩鼻捂着小腹,脸上全是冷汗。


    “仙人在说什么,老朽不懂——呃!”


    池余紧了紧手指,浑浊的内丹就有了几道裂缝,鹰钩鼻大张着眼,有些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我这是给你机会。”池余说,“不然你死了,我也照样可以搜魂。”


    倒在一旁的掌门闻言缩了一下,却高声大叫:“搜魂岂是我正道人士应为之事!”


    “正道人士。”池余点点头,衣袍一挥,呱噪乱叫的人就被震晕了过去。


    他看着面色惊惧的鹰钩鼻,“我耐心有限。”


    命门被握在手心,鹰钩鼻闭了闭眼,脸色灰白:“那个女孩是难得一见的纯阴体质,昨日、昨日已经被献上……献上昆仑了。”


    说到昆仑,他似乎又多了一些底气:“我们仙灵投效于昆仑座下,灭口碎魂也是领昆仑之令…仙人本领高超,若是愿意一同为昆仑效力,小人可以帮忙引荐……”


    昆仑?脑海里清晰的回忆涌了上来,池余勾起嘴角,忍不住想,真是巧。


    他看了一眼门外安抚着孩子们的故渊,手指微动,不知用了多少童子血供养才炼成的内丹在顷刻间就化为了齑粉。


    “不——!!”


    没有管身后的骚动,池余向门外走去,回到故渊身边。


    故渊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视线仔仔细细的在池余身上打量,“没受伤吧?”


    池余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叫嚣着杀戮的躁动慢慢平息。


    “没有,问出来了,被送去了昆仑。”


    “昆仑?”故渊的脸上有些诧异。


    池余嗯了一声,看着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孩子,“官府的人还没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不太规整的脚步声响起,打着呵欠的十几个衙役走过来,看着满殿的狼藉,打了一半的呵欠停住,为首的捕头伸长脖子看了看,然后对二人拱拱手:“在下赵龙,是本县的捕头,我们县令接到报案后十分重视,立刻就派我等来协助仙人。”


    “只是没想到仙人们竟然有如此好的本领,真是我朝之幸,哈哈、哈哈哈…”


    池余没有接话,故渊感受到扯住自己衣摆的小手紧张的拉了拉,于是开口问道:“您客气了,不知这件事,诸位打算如何处置?”


    “回仙人的话,最近镇上是丢了不少孩子,都登记在册,等我们一一核对后就联系他们的家人。”


    “至于这些妖道……额……”他眼睛一转,说:“我们大人说先收押起来,一定按照我朝律法,秉公办理。”


    故渊看了他一会,然后垂下眼,“如此,便多谢了。”


    “仙人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的本分。”赵龙摆摆手,身后跟着的衙役纷纷上前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都架起来向外走。


    “天色已晚,不知仙人可有处落脚?”


    “有。”池余说,眼神从赵龙脸上扫过,带了些隐约的不耐烦。


    赵龙脊背一僵,下意识的转过头,寒暄了两句直接带人走了。


    池余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脚步,抬手握住故渊。


    “哥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明日,我们再启程去昆仑。”


    故渊抬眼看着他,嘴唇张了张,“小鱼…昆仑是当今最大的修仙门派,相传千年前曾有得道飞升者,门内的诸多长老已有半仙造化,因此被修仙者尊为众门派之首……你觉得,我们该去吗。”


    池余歪了歪头,问:“哥哥不想去吗?”


    “会很危险。”故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复杂的眼神:“也许…会破坏掉你我现在安稳的日子。”


    池余沉默了一会,最终却只是说:“可你想去。”


    你想去,那就去。


    ……


    客栈,深夜。


    特意要了两间房的池余蓦地睁开眼,在黑暗里起身,悄悄打开窗户,瞬息之间,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一人高的炼丹炉被打翻,冲天的火光亮起,烧红了半边天。


    痛苦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天灵教,池余脚下的掌门喷出一口鲜血,抱着池余的腿哆哆嗦嗦的求饶:“仙人、仙人饶命,饶命——”


    “看来,你不记得我了。”池余说,目光平静。


    不过也是,作为一个短暂的中转站,他在这里待了也没多久,再加上他现在的变化这么大,认不出也是正常的。


    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地走故渊选好的路,他也就打算这么算了。


    可惜啊……


    “他都报官了,你说你,还回来做什么。”


    “接收‘公道’的惩罚,不好吗?”池余笑了笑,咬字很轻。


    公道啊。


    随意地将乱叫的人踢回火海里,池余又检查了一遍自己布下的法阵,头也不回地离开。


    既然喜欢焚人取乐,既然喜欢绞碎灵魂。


    那这样的结局,应该也算公道吧。


    ……


    又去了一趟府衙回客栈后,故渊房门的隔扇上隐约透出了烛光。


    池余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皱了皱眉。


    他低着头扯了扯腰间的蹀躞带,平静的脸上没有把心里的翻江倒海显露分毫。


    ……要走么。


    故渊救了他,教养他,对他有着莫大的恩情。


    但他的身上充满未知,满是谜团,池余还曾听到过那只讨厌的鸟和故渊的对话。


    危险,看管,控制。


    那只鸟喋喋不休的,讨厌极了。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故渊对他到底是不是真心,他还是判断的出的。


    他在意的,是他们原本就不是同路人,不是同路人,那就早晚会有冲突,就像今晚的事。


    与其等冲突到无法伪装调和时被他丢开……


    池余第一次体会到心乱如麻的滋味,内心隐约的抗拒让他都没能听到屋内渐近的脚步声。


    门从里向外被推开,池余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可另一双泛着热意的手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着急拉过去的指尖不小心勾住了池余的腰带,故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然,可看到眼神闪烁的池余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视线从他额角的灰渍到蹭破的衣角,仔仔细细的确认好没有别的伤口才松了口气,勾在腰带上的食指自然地松开,然后握住手腕,将人拉进了屋。


    池余顺着他坐到桌前,房间里的水温度刚好,被柔软的手帕蘸着小心的擦着脸,故渊看着池余乖巧仰起的头,气的笑了一声。


    现在倒是知道扮乖了。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张开,在跳跃的烛光下亮晶晶的,星子一样。


    故渊心里微弱的火气几乎是立刻就散了。


    “去哪了?”他强行绷着声音问。


    池余立刻道:“去白日里那个门派了,还去了一趟衙门。”


    回答的倒是老实。


    故渊又给他擦了擦手,问:“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池余:“都是县里登记在册的,他们的父母已经都带回家了。”


    故渊的眉头松了松,他坐到池余对面,开始思考该怎么谈一下今晚的事。


    他一不说话,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池余嘴角抿得直直的,一次次地悄悄抬眼偷看故渊的表情。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勾了勾故渊的手指。


    “哥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故渊挑了挑眉:“嗯?是吗?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池余手指动了动,很迅速地回答:“我不应该大半夜偷偷出去…处置他们。”


    声音里带了些鼻音,眼神下垂又不安,和家里的小狼崽子犯错心虚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故渊却摇了摇头:“小鱼,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


    是个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池余刚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看到故渊有些无奈的眼神。


    无奈,却没有失望,没有冷厉,反而带了些包容和柔软,还有其余的一些什么。


    池余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潭温暖的湖水仔细地、轻轻地包裹住了。


    于是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慢慢坐直了身体,眉目一敛,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宣告着卸去了温和的伪装。


    “我没错。”他说,“他们该死。”


    平静又冷漠,和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故渊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意外,星际监察局的执政官还不至于被这样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少年轻易骗过去。


    只是他看着这样的池余,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手痒,抬手戳了戳他眼角红的有些妖冶的泪痣,声音不疾不徐。


    “嗯,所以你说,你到底是错在哪了?”


    池余的表情突然有些空白:……?


    刚架起了一秒的气势被这一句问得立刻泄了气,挺直的腰板都塌了。


    第95章 池鱼思故渊(四)


    故渊收回手,看着露出迷茫表情的池余,低叹一声。


    “从我们一起回家的那一刻起,小鱼。”


    “我们就是一起的了。”


    他用眼神抚过池余手上已经快要看不出的浅浅伤痕,心尖还是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知道,那里曾经有着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带着火焰焚烧的痕迹,在阴雨天会一阵阵麻痒酸疼,冷得彻骨。


    “我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样子。”


    故渊的声音轻柔又认真,像是一句亘古不变的承诺。


    “我不会丢下你的,小鱼。”


    所以,不必在我面前伪装,不必刻意迎合我的喜好,不必讨好任何人,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吧。


    池余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飘落在半空中的心脏在这一刻终于又回归了胸膛。


    “可我喜欢你,哥哥。”池余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都是他的影子,“我愿意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故渊一震。


    池余一直对外物表现的清清淡淡,好的坏的,无论施加给他什么都好像很平静,无欲无求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真正的的情绪,故渊用了这么多年,才堪堪觉得自己走进了他的心防,被勉强划归到了他的领地。


    这是故渊第一次听他说这样剖白的话,第一次见到他这样认真又郑重的表情,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自己在池余心里,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他原本就优越极了的样貌在烛光下更显得立体鲜活,一双看什么都显得深情专注的眼睛总是容易让人心跳加速。


    这张尽管平日里看惯了,还是会偶尔让人愣神的脸,在此刻却让故渊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目眩神迷,也许,还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这个世界的女娲捏造万物时,原来也会有自己的偏爱啊……


    耳边仿佛传来一阵空幽铃声,撼动了不知谁的心跳。


    ……


    昆仑毕竟是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想要进去探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池余一个人想要悄悄进去还好说,如果再带上故渊,就略微棘手了一些。


    “哥哥,不然我自己去吧。”池余看着在灰烬中翻翻找找的故渊,面不改色的把焦黑的头骨踢远了一些。


    “那怎么能行。”故渊想都没想的拒绝。


    天灵教被一把丹火烧了个干净,但他们门派毕竟不是什么大门派,炼丹用的火连真火都算不上,按理来说,有些东西是烧不干净的。


    “找到了——!”


    故渊刚要把那块令牌从成分复杂的灰土里拿出来,旁边就伸出了一只比他动作更快的手。


    温热的手掌按照惯性握在了透着凉意的手背上,故渊和池余都愣了一瞬。


    池余眨了眨眼,直起身时抓在手背上的手自然的滑落,他擦了擦令牌上的灰渍,然后递给故渊。


    故渊没接。


    “哥哥?”池余看着保持刚才的姿势没动的故渊,有些疑惑的叫了一声。


    “啊。”故渊猛地回过神,他仰着头看着池余,手指无意识的缩了缩。


    他在池余越发不解的表情里拿过令牌,小心的控制着没再有肢体的接触,低下头看着令牌上“昆仑”的字样,悄悄深呼吸了几次。


    早晨的温度明明算不上高,故渊却觉得耳根有些发烫了。


    “…嗯,有了令牌,我们就能装成天灵教去昆仑求援的人了。”


    池余点点头,他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故渊涨红的眼尾,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不烫啊。


    “那御剑吧,要快一些。”


    额头上存在感极强的手掌移开,故渊吐出一口气,听到御剑时又有些犹豫。


    …他现在不能动用这个小世界的术法,御剑的话……


    “怎么了哥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池余眉头微微皱着,故渊今天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异常,或者说,从昨晚就有一些?


    “没有啊。”故渊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否认,“可能是起身太猛了,有些头晕。”


    “那御剑吧,我们抓紧时间。”


    池余嗯了一声,又在他透着红意的脸上看了一眼,然后掌心相合,召唤出他的本命佩剑。


    池余的御剑术学的很好,就算载着一个人也毫不影响速度与平稳,故渊被他握住手腕,池余的长发有几根顺着风势被吹到故渊的脸上,他垂着眼,有些失神。


    是最近收集异常数据时太累了吗?故渊心里有些不自在的想。抛去池余的身份不谈,这可是他养大的孩子啊……


    ……一定是太累了,等昆仑的事解决完,和小鱼直接去江南歇歇脚吧,就当是度假了。


    故渊胡思乱想着,池余一路上犹豫几次也没有搭话,专心御剑之下,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赶在天黑前到了昆仑。


    两人先换了一身天灵教相似的服制,又用泥灰火屑抹了脸,故渊看着池余面无表情一脸黑灰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初见时让他心生不忍的小黑猴子,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走上了和“既定命运”完全不同的道路了。


    他知道,池余诞生于黑暗之中,浸染的是杀戮与阴冷,这样一个无心无情,对万物生灵都没有一丝温度,却有着难以掌控的强大力量。


    星际忌惮他,这无可厚非。维持位面的稳定需要绝对的理智,必要时可以牺牲个人的利益,故渊也是一直这么要求自己的。


    但他看到身处无边炼狱的池余时,明知这不是他应该干涉的,但还是忍不住对他伸出了手。


    无他,故渊只是觉得,那样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不该走那样一条悲苦到底的堕魔之路。


    如果放任不管,他这一生,都会后悔。


    ……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竟然到我们昆仑山下乞讨了?”


    “赶走赶走,赶远点,明日就是仙门集会,岂不是让别的门派看了笑话。”


    扯住衣领的手粗暴蛮横,池余眼中有冷光闪过,一旁的故渊扑上去,不动声色的把那只手扯开。


    “我们…我们是仙灵教的……是来昆仑求救的…”


    守门弟子一愣,看着他手里的令牌,有些犹豫的接过。


    “是真的吗?”


    “真的,后面还有三长老的印鉴。”


    “奇怪了,三长老怎么会给这样一个……自己的印鉴令牌啊?”


    “嘘!小点声,三长老的事也是你我可以妄议的?不要命了?”


    三长老?池余挑了挑眉,和故渊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些猜测。


    “道友,真是不好意思啊……”守门弟子将两人扶起,看着两人身上的血污,手心在自己衣服上悄悄擦了擦。


    “麻烦二位道友稍等,我这就去三长老殿里通传。”


    故渊咳嗽两声,对他拱了拱手,声音很虚弱:“多谢道友。”


    无妄殿


    “师尊!”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昆仑三长老无妄道人皱了皱眉,布满皱纹的脸上眼神冷厉,透露着一丝不满。


    “何事如此惊慌,没见本尊正在与师兄手谈吗?”


    刚进门的李元义闻言一愣,看着座上的无尘道人,有些局促的行了个礼:“弟子见过二长老,是弟子一时心急,惊扰了长老,请长老恕罪。”


    弥勒佛一样的无尘摆摆手,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本来这局我也是要输了,元义来的正是时候。”


    无妄落下一子,“师兄,你我可是有赌注的,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无尘啧了一声,仔细端详着棋局:“你弟子定是有要事,不如咱们今天就先这样,总归那丹药又不会长腿跑了。”


    无妄扭头看了李元义一眼,执棋的手一顿,随即转过头,“我这里能有什么要事,定是有提前到的门派想要来闲谈两句罢了。”


    李元义眼睛一转,笑着点点头:“正如师尊所言,有个北面来的小门派,想要与师尊聊聊明日论剑之事。”


    无妄点点头:“元义,告诉他们,明日论剑各凭本事,我昆仑最是公正,且让他们在自己的住所休息,静心等待便是。”


    李元义道了声是,领命出门了。


    “师兄,我们继续吧。”无妄说,声音毫无起伏。


    无尘却是呵呵一笑,在他之后落下一枚白子。


    无妄看着棋盘上风云突变的局势,手指微动。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棋局如时局,一步错就会满盘皆输,师弟,你走神了。”


    “师兄说的是。”无妄抬起眼,看着无尘笑了笑,“只是这局棋还未完,胜负,犹未可知。”


    “师兄,请。”


    ……


    池余和故渊等了一会,就被自称是三长老门下大弟子李元义的人带上山,守门弟子看着三人的背影,挠了挠头。


    “这两人是何来历?竟然能让李师兄亲自来接。”


    “天灵教?”另一个弟子边做记录边喃喃自语道:“没听说过,之前也没见这个门派来访过啊……”


    两人跟着李元义七拐八拐的走进一个偏僻的居所,刚进门,在外一脸和煦的李元义面色一变,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量了片刻,皱着眉:“怎么回事,拿着印鉴令牌不走暗道,怎么还走了正门?”


    他看着两人有些陌生的脸,内心突然警惕起来:“天灵之前来的人,不是你们吧?”


    故渊搓了搓眼,本就狼狈的脸上更是辨不出模样,声音因为悲怆有些走音:“仙长救命啊!我天灵遭了暗算,长老掌门以及诸位师兄……都已经命丧小人之手,我天灵被其焚毁,已然……成了一片灰烬了!!”


    池余在一旁配合的低着头,他哭不出来,嚎的也有些干巴巴的,听着身旁故渊富有感情的声音起伏,他又向下低了低头,藏住忍不住勾起嘴角。


    之前还没发现,原来故渊还有……这么爱玩的时候。


    第96章 池鱼思故渊(五)


    看着李元义一脸震惊而后又如临大敌的表情,故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李元义慌忙给二人的屋子落了锁,急着再找无妄禀告情况,走得太急,甚至没顾上说两句安抚的漂亮话。


    乱了步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故渊理了理池余褶皱的衣襟,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端方持重的君子模样。


    池余想到他刚才的眼神,却莫名的指尖发痒。


    很新奇……很鲜活。


    他的视线直白,故渊想装作不知道都难,他眼神一闪,在脑海中回想刚刚自己是不是戏过了一点。


    明明是如此紧张的局势,他却因为莫名的放松而有些忘形……真是汗颜。


    “…天色要暗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可能马上就要来灭口,我们先出去。”


    “既然明天有门派之间的集会,那无妄他们一定不敢大肆搜寻。”


    池余看着故作镇定的样子和飘忽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配合的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开了门锁,先向外探路了。


    故渊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耳根,悄悄舒了口气。


    真正的纯阴之体其实极为罕见,拥有这样体质的人在各种被“正道”称为“邪魔歪道”的方面都堪称天赋绝佳,池余以弦月为媒,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近处的纯阴之体。


    可出乎故渊意料的是,三长老用来藏人的地方非但不是什么隐蔽之处,反而光明正大的让人咋舌。


    竟然就在无妄殿正中的假山石下。


    他皱着眉,躲开匆匆返回的李元义,手指在山石上摸索,寻找一处理应存在的开关。


    “哥哥。”为了不被人发现,池余俯下身,几乎贴在故渊的耳边,声音有些低沉:“为何不让我捉住那个弟子,搜个魂便是了。”


    他又不是什么正道之人,而且对方…只怕比他还不像个正道之人。


    对于这样的人,搜魂有何不可。


    以前这样的话藏在心里,现在却能坦率地说出来,故渊听了有几秒的欣慰,而后又有些轻微的复杂。


    池余听他的话不再隐瞒,他却反而要开始遮遮掩掩了。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小鱼,我不太想让你在这里用术法。”尤其是这种能残留气息的,过于引人注意的。


    他有些吞吞吐吐,显然在纠结还能说什么解释一下,但池余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样子,抢先一步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无需多问为什么,你说了,我便做。


    毫不犹豫,风轻云淡,满是对故渊的信任。


    手下的一处假石“咔哒”一声,假山内部的传送法阵亮起,故渊看着池余,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的脑子里莫名出现了一句“我喜欢你”,和刚才差不多的语气,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四个字结结实实的纠缠了他一整个难眠的梦境。


    池余不通情爱,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知道这一点,只是他……缘何心乱。


    他在刻意的逃避这个答案。


    他也不能清楚这个答案。


    “哥哥?”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池余耳朵一动,低声问,“不下去吗。”


    故渊猛地移开视线,有些急速的嗯了两声,过法阵的时候左脚甚至还别了一下右脚。


    一双平稳有力的手扶过来,故渊有些脸热的站直,悄悄深呼吸几次,才略微能够勉强控制一下擂鼓一样的心跳,耳畔似有铃声又起。


    池余有些奇怪今天故渊的反常的表现,拧着眉探了一下他的脉搏。


    除了心跳有些快,其余倒也正常……嗯?


    池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刚想要分出一缕本源之力详查时,故渊就缩回了手,他看着故渊有些慌乱的表情,心中的声音却越发肯定。


    没有错,故渊的体内,有一道封印。


    攀附在丹田之上,牢牢封印了故渊的气息。


    这就是他这两年体内没有一丝灵力波动的原因吗?只是……为什么?会和他有关系吗?


    法阵传送的地点是一间密室,一排排放着上品丹药的高架有序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稀奇的药材被小心储存,只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四周环境除了略微暗一些外,和一处放置秘宝的密室别无二样,一个身居高位的长老有这样一间私藏,也说不上什么异常。


    只是故渊和池余两两对视,一时都有些顾不上。


    故渊强行让自己收回视线,他动了动嘴唇,在池余难得执拗的眼神下轻叹一声,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先做正事……等结束之后,我告诉你。”


    得了保证,池余紧皱的眉才略微平复了一些,他嗯了一声,看故渊在摆放的丹药中寻找摸索,上前一步,抬手在他头顶的一对白鹿角上转了一下。


    “这个阴气最重。”


    浅浅的香气从鼻尖一闪而过,故渊转过头,看着慢慢打开的隧道入口,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黝黑的隧道似乎望不到尽头,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浓烈的像是能伤到人的眼球,池余眨了眨眼,按捺住有些躁动的血液。


    里面的东西,对他也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可他只是垂着眼,紧紧握住故渊的手腕,仔细的拉着他绕过脚下的血洼,隧道门合拢的声音隔绝了身后的最后一丝光亮,在黑暗中难以视物的故渊抿着唇,在被池余揽住肩膀的瞬间,肌肉有片刻的僵硬。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小鱼都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故渊有些忍不住脑盘子里的胡思乱想,他已经能……像这样护着他了。


    蔓延的思绪在走出隧道后瞬间被拉了回来,幽暗的烛火远没有前方的法阵明亮,米字状雕刻在地面的渠道反射着上方的亮光,故渊走近一看,八道向四周延伸的浅渠,每一道里面,都盛满了血,源源不断的向着中间输送。


    池余虚拢了一下故渊的眼睛,手掌一抬,一道简单的照明诀在让暗室在瞬间亮如白昼,照亮了法阵核心的那一枚血丹,也照亮了末端连接的一个个半人高的小小囚笼。


    池余转头看去,每一个囚笼里,都有一张迷茫、恐惧又苍白的脸,亮晶晶的眼里失了神采,手腕上的伤口翻出皮肉,被勉强吊着一条命,连绵不断提供着鲜血。


    沈青娘眨了眨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终于在一片明亮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她猛地颤抖两下,嘶哑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小、小鱼哥哥……故渊哥哥……”


    ……


    李元义捂着胸口,在看到那间被他亲手锁上的偏殿掉落的门锁时,内心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恐慌,他用力踹开虚掩的房门,看着空旷的房间,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


    “师尊不会放过我的……”


    他大张着嘴,眼神失焦的在房内看了又看,胸口刚被打的一掌在此时开始疼了起来,李元义蜷缩着身子,想到无妄整治人的手法,在极度的惊慌失措之后,渐渐浮现出一抹疯狂。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定是察觉到不对劲逃出去了。


    只要…只要他不说,无妄就不会知道他们没死在他手下。


    是了,他前程大好,一片光明,不能折在这件事上。


    无妄殿


    无妄道人低着头,看着眼前持续了一天的棋局,脸上喜怒不辨。


    无尘放下最后一颗子,笑呵呵的站起身:“师弟,明日还有论道集会,早些歇息吧。”


    “师兄棋高一招。”无妄抬头笑了笑,耷拉的眼皮掩住眼中的情绪,“无妄自愧不如。”


    无尘眼神落在他身上,片刻后移开,突然说了句:“师弟,你还记得师尊当年给我们取名的用意吗。”


    “勿嗔勿痴,勿妄勿执。”


    “师尊羽化之后,大师兄飞升,小师妹游历,你我守着这昆仑,辅佐新教主,抗衡魔教……靠着这半仙之体,强撑着将近千年了。”


    “只是岁月皆有终,师弟。”他叹了口气,一张佛相上敛去了笑容,眼中的审视一览无余,“……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


    无妄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喉咙里才发出一声笑,“当然了,师兄。”


    “那化形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师兄帮我遮掩,无妄铭记在心……也遵从师兄教诲,放其自由了。”


    无尘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但愿,你还记得吧。”


    他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疲累,无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很快便强压下去。


    ……还不是时候,等血丹成了…


    “师尊。”李元义走进殿内,看着脸色发青的无妄,悄悄咽了口唾沫。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无妄随意的扫了他一眼。


    “……不负师尊之令,那二人,已经被我解决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无妄却眉心一跳,蓦地抬起头,锐利冷冽的视线扫过李元义舔唇的动作,倏地抬起手。


    “呃…师尊……”李元义被他掐住脖子,猛烈的窒息感从颈部传来,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他笼罩。


    无妄:“我只问一遍,元义,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子,不要让我失望。”


    “是、是……那两人,跑…跑了…”李元义艰难道。


    无妄闭了闭眼,紧握的手松开,李元义捂着脖子跌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一双手边摁在了他头顶,五指内陷,牢牢地控制住了他。


    “师……师尊……”李元义大张着眼,脑中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与痛苦:“饶……”


    话音未落,搜魂之术萦绕着黑气毫不留情的钻入他的大脑,霸道的绞碎他的神识,无妄平静的感受着手下的抽搐,而后抬起头,看着眼前浮现的画面。


    两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画面中,言行举止普通又怯懦,无妄看着其中一张脸,在片刻的端详之后,瞳孔却猛地收缩。


    “元新!”


    门外守着的李元新快步走到殿内:“师尊,弟子在!”


    “这两个人,去找。”


    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让李元新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却是在无妄手下抽搐的李元义。


    搜魂…是魔教才用的搜魂之术……?!


    他被吓得后退两步,眼神却猛地对上无妄冰冷又满是杀意的眼睛。


    李元新浑身一震,连忙跪倒在地:“师……师尊…这、这两个人面容不辨……找起来,只怕有些难度……”


    他的声音打着颤,像是怕极了。


    无妄看着哆哆嗦嗦的李元新,松开已经昏死过去的李元义,一步步走了过去。


    一截隐约透露着温润光泽的指骨被送到手中,满心惊骇的李元新被无妄伸手扶了起来,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如往日一般平和:“元新,拿着这截指骨,去找他的踪迹。”


    “找到之后不要惊动他,立刻用传讯术告诉我。”


    “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自有你享不尽的尊崇地位,比元义只多不少,明白了吗?”


    比李元义…只多不少……


    想到李元义私下里对他们这些师弟颐指气使的高傲样子,李元新捏紧手中凉的瘆人的指骨,咬了咬牙。


    “是!师尊!”


    ……


    故渊一早就给阮烛传了信,他化成人形,带着又长大了不少的两只崽子匆匆赶过来,一头红发在黑夜里依旧耀眼。


    几个孩子被安顿好之后,阮烛眉头紧皱的拉着故渊到一旁,池余视线在他手上停了两秒,指尖在握住的血丹上敲了敲,极力克制着内心叫嚣的渴望。


    “大人……躲都躲不及,你这、你这怎么还带他来了昆仑呢。”阮烛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从接到消息时就提起的心脏慌得不行。


    今夜不是满月,月色算不上亮,树林里窸窸窣窣地响起树叶摩擦的声音。


    故渊回头看了一眼池余月影下的侧脸,恰好对上他转过头。


    视线在空中相撞,故渊勾了勾嘴角,带了几分无奈,内心百感交集,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


    认了。


    第97章 池鱼思故渊(六)


    “阮烛。”故渊说,“我们真真切切的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你当真觉得,小鱼会是那个覆灭了整个小世界的人吗。”


    阮烛一愣,“大人……”


    他和池余一向气场不合,互相捉弄下黑手都是常有的事,但池余做过最过分的……不过就是趁他睡着的时候薅过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羽冠。


    ……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羽冠!


    想到这里,阮烛有些不服气的嘟囔:“但是大人,他连‘爱’这种情绪都没有,如果他真的成长起来了,”


    故渊叹了口气:“他只是心中无情,却不是不辨是非。”


    天灵教的事,他看得出,如果那些人老老实实的认罪伏法,池余是准备放他们一马的……那些人,也曾焚过他的血肉,曾以他的痛苦取乐。


    “他在这个世界上,受了许多的苦。”


    “若是你我经历他遭遇的一切,真的能对这人间毫无芥蒂吗?”


    想到和池余初见时他满身伤痕、骨肉尽毁的惨状,阮烛张了张嘴,没有再发出声音。


    按照原世界线,饱受折磨的化身作为此方小世界的气运之子,会在昆仑得到一件远古至宝,并与其骨血相融,自此应龙血脉被彻底唤醒,甚至拥有了远超本体全盛时期的力量。


    可根据推演,这个化身很有可能会因为从小的经历而对人世心存恶念,堕入魔道,无数妖魔从深渊中被释放,自此正道不存,掌控世界的魔道会让整个小世界都仿佛坠入阿鼻,成为无尽炼狱。


    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个化身看管起来,判定他的危险数值,如果察觉到失控的可能性……那便就地“销毁”。


    这样的任务在星际其实并不特别,最多是这任务对象的危险性和未知能力实在是太强,以至于能让监察局的执政官亲自来执行,可任务进行了没多久,星际执政官大人就亲自更改了指令。


    免去观察,直接灭杀,找寻那件流落昆仑的远古至宝,带回星际。


    “如果说根据宇宙法则,我们不能轻易干预气运之子的既定命运,所以才不能在他……被折磨时出手,那为何又能在一切都未发生时动手杀他呢。”


    多年的经验让故渊几乎立刻察觉到了这个指令的违和之处,放过池余,是他有意为之,可“收养”池余……却是在计划之外。


    想到这里,故渊看了一眼池余的身影,他最终还是收起了那枚血丹,没有尝试融合,故渊笑了笑,神情越发温柔。


    “我们知道的世界线,究竟是应该发生的,还是有些人刻意捏造,想要以此来谋求一些什么?”故渊的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一种看破的笃定。


    “阮烛,你说,他想要的究竟什么呢?”故渊喃喃道,这也是他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阮烛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故渊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流下汗来。


    “如果世界线都能被他修改,那么,小鱼一定不会是唯一的受害者。”


    当万千世界尽在掌控时,一个人能轻而易举改变另一个人,甚至是另一个世界万万千千的生灵命运时。


    一旦恶念滋生,失去管控,欲望膨胀,那掌权者,才是众生的地狱。


    听故渊这样的语气,阮烛就知道,这一定不是他一时片刻才有的想法,他想到这些日子里故渊坚持留在这个小世界,以及后台越来越多的异常数据记录,只觉得头都大了。


    “大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都说的艰难。


    “如果真的有蹊跷,那你……又打算怎么办?”


    比起前任执政官,现任执政官尹玄上台之后手段堪称狠辣,一次次大清洗之下,那些曾经的“旧人”仅剩下一个从不与他作对的快穿局林风岚,甚至连故渊也是上任监察局执政官被他拉下台之后才提拔起来的。


    就算故渊一直秉公执法,从不参与星际的政/治斗争,但尹玄一直对他颇有欣赏,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同一立场的人,甚至大家都一致认为,故渊是尹玄属意的下一任接班人。


    因此与尹玄一派的,不会帮着故渊,背地里有什么想法的,更不会信任故渊。


    阮烛越想越觉得没有希望,“大人,就算真的有证据,和尹玄执政官为敌,我们的胜算…也不足一成。”


    一成都多了,其实他想说的是完全没有胜算可言。


    故渊垂下眼,没有否认。


    尹玄在星际的势力根深蒂固,就算监察局相对独立,在如今的局势之下,就算他能掌握证据,也拿他毫无办法。


    “大人。”阮烛的语气都有些哀求了,“只要你和小鱼的气息都不被尹玄执政官发现,你想庇护他也好,想在这个小世界多待一会也好,都可以,反正还没找到那件东西,我们都好瞒过去。”


    “我们不要冒这个险了,好不好。”


    阮烛还未化形之时,是当时执行任务的故渊悄悄救了他,他家大人是个心怜众生的好人,有着大好的前程。


    故渊的回答是拍了拍他的肩,和往常一样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阮烛知道他的回答。


    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是故渊给池余启蒙时教授过的一句话,他也一直记得。


    “哥哥。”不远处的声音响起,故渊转过头,对着池余笑笑。


    “来了。”他说。


    池余看着向他走来的故渊,被血丹挑起的烦躁才渐渐平息。


    “怎么了?等久了吗。”故渊抬手摘下他发间的一片落叶,眼中含着柔光。


    池余把他摘下的落叶拢在手心,而后抬起另一只手,给他看自己正在不自觉颤动的小指。


    “有人来了。”


    “他拿着我的指骨,能够找到我的位置。”


    故渊瞬间皱起了眉。


    ……


    无妄反应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


    深夜月色微凉,阮烛带着白虎和雪狼站在林中,池余和故渊则在不远处埋伏了起来。


    池余听到这个安排时微微皱了皱眉,他有些挑剔的看了一眼阮烛,在对方忍不住炸毛前被故渊哭笑不得的拉走了。


    如果不是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要以保证池余的安全为主,一定…不能让尹玄知道,他没死。


    那节指骨脱离池余的身体太久,本身的感应就已经很微弱了,在这次催动之后,温润的光芒闪烁两下,挣扎着暗淡下去,在李元新手中化作齑粉,随风散了。


    无妄看着眼前的一人两兽,眼神透露着审视:“他在哪?”


    阮烛本来心里就有火气,闻言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毫不客气:“老秃猫头鹰叽里哇啦鸟叫什么,什么他他他哒哒哒的,打不打,不打就哪来的滚回哪里去!”


    故渊:……


    池余挑了挑眉,看阮烛略微顺眼了一些,转而看着一旁的无妄。


    无妄哪里经历过这个,被骂得一愣,当下就冷笑一声直接动了手,故渊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池余。


    池余脸色有些凝重,故渊心头一紧,低声问:“怎么了?这人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他为了不被系统监测到异常,在救下池余时就封印了自己的气息,现在只能凭借眼睛来判断二人之间的局势,阮烛应该是占据上风的一方才对


    可池余更不会毫无理由的露出这样的表情。


    池余的视线下紧紧盯着打斗中的两人,准确来说,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无妄。


    “哥哥。”灵魂被拉扯的感觉让池余的声音有些不稳,“他身上,有我的东西。”


    “指骨……?”


    “不是指骨。”池余深吸口气,只觉得三魂七魄都在蠢蠢欲动。


    “是我的伴生之物……我…初降人间之时,曾经被一个模样奇怪的男子震碎心脉,奄奄一息,无力反抗,被昆仑的三长老无妄,也就是眼前这个人,带回了昆仑。”


    “后来……”他看着故渊震惊又心疼的眼神,顿了顿,选择简单几句代过,“他剖了我的内丹和伴生物,之后见我确实没有其他的用处,便让手下的弟子处置了我。”


    “可贪心不足蛇吞象,那弟子悄悄将我转卖,自此,我便被暗藏流转在各门派之间。”


    记不得有多少年岁了,那些日子都太相似,也没什么好回忆的。


    可就算他不说,故渊也能猜到他在昆仑,在那些门派中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心怀贪念的人一次次不死心的将他挖心断骨,取血焚肉,而后恼羞成怒,折磨取乐,日复一日。


    所以知道鹿角是开启暗室的方式,不是因为什么阴气,而是因为……池余曾经就被关在那里。


    故渊还记得,那间暗室满地都是抹不去的血迹,沟沟壑壑,流淌过无数人的鲜血,其中,又有多少是池余的?


    他竟然不敢想。


    “没关系的,哥哥。”池余看着故渊在月光下越发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很快,我就遇见你了。”


    遇见故渊之后,每一天,都是很好的日子,好到能让他不去计较过往诸多。


    ……怎么会很快啊,故渊紧紧回握住他。


    世界线中寥寥代过的几笔,都是他的小鱼切实经历过的痛苦。


    故渊第一次这样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


    在寒冬都暖热的手,现在却比他的都要凉了。池余抿抿唇,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的伴生物,是一面镜子,名为因果,可通达过去,知晓未来,上面镶嵌了一枚哑铃。”


    “铃声起,因果动。”


    “就算没有认主,但如果无妄用它对付阮烛,那阮烛也很难全身而退。”


    握住自己的手指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故渊闭了闭眼,才勉强挨过酸痛的心口,他看了一眼节节败退后作势悄悄把手伸向储物法袋的无妄,深吸口气。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去。”


    “哥哥……”


    伴生之物一旦离体,对主人会有极强的克制效果,故渊不等池余说完就站起身,指尖轻掐,心口的封印亮了亮,被设下封印的人轻易地解开。


    如果世界线所说的这件池余会在昆仑得到的远古至宝,原本就是属于池余的东西,那就可以推测出,他们得到的世界线……确实是假的。


    那执政官要杀池余的原因,岂不就在眼前!


    无妄捂着被一掌击中的胸口,呼吸间都是血腥。


    不能再等了……这个人,他竟不是对手。


    无妄一把将李元新扔到身前,趁着这个空隙取出一直没舍得用过的宝贝。


    先重伤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红毛小子,那孽障一定就在周围……


    “呃……”


    无妄那一双被眼皮埋起来的眼睛几乎瞪到最大,他看着穿心而过的长剑,僵硬的转过头。


    故渊解除封印后的纯净之力顺着他的剑刺入无妄充满魔气的心脏,几乎在眨眼间便将其直接绞碎,无妄看着眼前面冠如玉的白衣男子,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他、他的一生…怎会是这样潦草的结局…


    “大人!你怎么——”阮烛看着故渊,几乎从原地蹦了起来。


    他慌忙地联系林尔,想让他切断现在的检测系统,完全没注意到,刚刚他没忍心下杀手的李元新却在此时悄悄捡起了武器。


    故渊收回染上黑色血液的长剑,余光一扫,忙出声提醒:“阮烛——”


    “哥哥,转身!”


    眼看无妄对着故渊的背影扔出因果镜的那一刻,池余脑中白光一闪,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即视感。


    好像这句话,他曾说过,这个场面,曾经在他眼前发生过。


    熟悉的声音让故渊下意识转过身,雕刻着应龙纹样的圆镜带着强大的威势,直直向他袭来,故渊抬起手,有些恍惚的看着锋利的龙爪划过他的掌心,鲜血几乎在瞬间喷出,眼看就要切段他的手掌。


    就在这时,所有的动作好像都在眼前慢放,他看到慌乱想要召回因果镜的池余,看到阮烛一脚把人踢开,然后向他的方向转过身,看到银白色的镜身沾上他的血,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吸收了进去。


    因果镜停下攻势,静静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叮铃——”


    上面的那枚哑铃,响了。


    第98章 池鱼思故渊(七)


    铃音清脆悠扬,在听者的耳中悠悠回响。


    当因果镜应本源之力的召唤飞离眼前时,一脸怔然的故渊下意识的跟着扭头看过去。


    池余垂着眼,睫毛遮住了眼神,让人看不出情绪。


    在一片莫名又诡异的沉默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阮烛。


    “没事吧!天呐!”他看着故渊手上的伤口,着急忙慌的想要处理。


    手上的刺痛感还是没能让故渊完全回过神来,池余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神,在心中叹了口气,上前半握住他的手。


    因果镜的寒气顺着指尖被他吸走,池余小心的吹了口气,就像故渊曾经对他做的一样。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最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手上的血迹被轻柔的擦掉,故渊看着池余月色下显得有些青涩的脸,突然感觉眼前涌上一层朦胧。


    “大人……”阮烛讷讷道。


    池余手中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他盯着故渊的掌心,好像上面有什么复杂到极点的谜题一样。


    半晌,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


    “江南,还去吗……哥哥。”


    白虎和雪狼都凑了过来,一只用头亲昵地蹭了蹭池余的腿,一只用爪子扒着故渊划破的衣摆。


    “去。”故渊喉咙动了动,压下一阵阵酸意。


    “我们现在就出发。”


    ……


    阮烛觉得两人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池余古怪就算了,他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人,但是他家大人也奇奇怪怪的,表情空白的像这个小世界第二天就要崩塌了一样。


    他们原本打算的是顺着方向一路南下,顺便还能领略一下沿路的风土人情,但池余和故渊却在刚才不约而同的改成了直接御剑去,就像慢慢赶路会来不及一样。


    阮烛的视线在一直没有交流的两人之间游移,再次肯定,他们之间绝对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可能是什么呢?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想不通,抓心挠肝。


    他看了一眼故渊的背影,悄悄地凑到池余的剑上。


    “你们这是怎么了啊?那老头的尸体也不处理一下,被发现了不得让人来找麻烦啊?”阮烛小声说。


    池余从麻乱成一团的思绪中回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阮烛,在把人看的头皮发麻之后才转过头,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原来你从小就这么让人不顺眼。”


    阮烛:??你说什么?


    阮烛:“姓鱼的你好端端的人身攻击是吧?我招你惹你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视线里是逐渐清晰的江南夜景,池余愣了愣,在耳边的聒噪声中勾起嘴角,看着眼前的景象,跟在故渊后面落到地面。


    “我不姓鱼。”


    故渊刚落剑站好,刚好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肩膀很明显的颤了一下,而后回过头,对上一张还略有一些稚嫩之气的脸。


    阮烛气哼哼地跟着落剑:“不姓鱼你姓什么,姓小?”


    池余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耳边仿佛又响起刚才的铃音。


    “池,池余。”


    他看着故渊,如往常一般笑笑。


    这是我后来给自己取的名字


    在此刻还没有发生的后来,在曾经已经过去的后来。


    池余,思故渊。


    哥哥,你知道吗。


    ……


    客栈是江南最有名的一处,名为望江客栈,三层小楼上推开窗就能看见水乡的罗刹江,红纸糊的灯笼倒映在江面,微风细皱,波光粼粼。


    池余坐在窗边,手里的酒杯也映了月光,他端详了片刻,而后一饮而尽。


    倒酒的动作被一只手阻止,池余抬起头,看到一张混合着心疼与怒意的脸。


    “哥,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守着因果镜。”池非说,“今天的事,我都看见了。”


    池余啊了一声,摸索着瓷白如玉的酒杯,“现在星际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池非的声音里多了些冷硬,他看着池余带着醉意与失意的眼睛,原本想教训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在重逢的时候,池非就知,他的弟弟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样貌,但给人的感觉却总是恹恹的,就算是笑着,眼里的温度也好像总是达不到心底。


    现在的池余,他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面对面的看着他,没有后来的八面玲珑,也不怎么爱笑,但眼睛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可一想到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刚压下的火气就又冒了出来,池非板着脸坐在他对面,胸口起伏明显。


    “别告诉我,今天因果镜中的画面你都没有看见。”


    池余垂着眼,勾了勾嘴角:“自然是看见了。”


    “好。”池非说,“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池余给自己斟满了酒,没有答话。


    池非深吸口气,强压着想要找故渊算账的想法,“我很感谢他,他救了你,护着你,这些年你们共同经历的,我都看在眼里。”


    “但小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不欠他的了,你为他做的这一切,已经足够偿还这份恩情。”


    “当年因果镜铃声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将会发生的一切,这就是他的选择。”


    酒是江南有名的女儿酿,以酒香回甘闻名,池余又喝了一口,笑了笑。


    苦的。


    “我知道,哥。”


    “他看到了怎样才能打败尹玄,也知道这样做会发生的所有,这是他的选择,我懂的。”


    知道他突然的消失之后池余会重新落入前来寻仇的“正道”手中,几次濒死挣扎终究堕了魔,知道他会失去和池余有关的所有记忆,知道他会魂魄离散,也知道池余会一个人,那样艰难的寻他上千年。


    知道池余会迷茫、痛苦、绝望,而后麻木,仿佛支撑他活着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但他还是这么选了。


    意外吗?不算太意外。


    这样一个仿佛为怜爱众生而生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多么正确。


    “他职责所在,我不怪他。”池余说。


    瓷器脆裂的声音响起,池非扔下被他捏碎的酒杯,素来平静的脸上气得涨红。


    “是,他职责所在,为了那狗屁的位面稳定,没人能说他做的不对。”


    池非:“但是、但是——!”


    但是你为他经历的付出的这一切,到底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为了寻他,费劲心血与谋算,去往完全超出认知的地方,看着周围全部陌生的事物,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被迫一步步成长到现在样子。


    这些所有的时刻,你是不是也怕过,也不安过。


    “小余,对不起啊……”酸涩的喉头让池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握住池余的手,一遍遍的说:“对不起。”


    他何尝不是那个抛下他的人,何尝不是那个让他孤单的面对这一切的人。


    “哥。”池余紧紧回握住他,“都过去了,你我之间,不要说这样的话。”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变大,落在水面上,搅动满江涟漪。


    “我们走吧,小余。”池非说,“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尹玄现在已经掌控不了星际,他手中的证据足够,我们离开因果镜,完成这个循环,回到现实吧。”


    “三魂七魄合一,他已经不是小世界心里只有你的人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不好吗?”


    “桥归桥,路归路。”


    池余念着这几个字,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哥,可我不甘心。”


    他不怪他,可他不甘心。


    他们之间,怎么能两不相欠。


    “我想知道,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还会不会,再抛下我。”


    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像是含在唇齿间,池非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身体,知道是因果镜的主人开始关闭这场循环的入口。


    “小余——!你——”


    话音未落,他便在池余的意志下彻底被弹了出去。


    那一枚由他的内丹炼化成的血丹和因果镜都浮现在他面前,池余垂着眼,对着它们招了招手。


    “轰隆隆——!”


    “轰隆——!!”


    雷电在瞬间炸响整片天空,无边暗夜在此刻竟明亮的如白昼一般,乌云滚滚,却没能遮盖得住月亮,它穿透云层,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圆满、硕大、明亮。


    在这样的月光下,池余站起身,眉宇间的稚气几乎在瞬间褪去,眼尾的泪痣鲜红夺目,挺翘的鼻梁,琥珀色的眼眸,无一不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妖冶。


    无尽深渊里的腥红瞳孔睁开,被封印千万年的妖魔激动的跪倒在红月之下,虔诚的对着池余的方向,迎接他们的王。


    九霄之上,仙府震动,在天地之力枯竭之后仅剩的几个仙人站起身,久久沉默之后,艰难长叹。


    一墙之隔,一脸震惊的阮烛在面前渐渐消失,故渊看着月亮,许久,闭上双眼。


    ……


    “昨夜那样大的雷雨交加,没想到今天竟是这样的好天气啊!”


    “是呀,我家那口子昨天还担心庙会不能举办呢……”


    天清日朗,窗外在江面乘着小船的几个人操着一口俏生生的家乡话,一夜未眠的故渊抬起头,看着干净湛蓝的天空。


    确实,是个好天气。


    “叩、叩——”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故渊转过头,看向倚着门框站着的人。


    “哥哥,我们出门吗。”池余对着他笑笑,少年身姿如玉,洒着星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我听小二哥说今天是庙会,虽然没有中秋的花灯会热闹,但傍晚也是会放河灯的。”


    故渊的视线扫过他又抽条了不少的身高,黝黑瀑布般的长发,棱角分明的下颚。


    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而后站起身,语气包容又温和,轻轻点头。


    “好啊。”他说,像在赴一场曾经未能完成的约。


    尽管这结局,他们都心知肚明。


    第99章 池鱼思故渊(八)


    “相公,给娘子买枝花簪吗,庙会一年一期,簪花传情哩~”


    “米糕米糕~刚出炉的米糕,又香又软嘞——”


    “追不上我,阿娘追不上我,哈哈哈哈!”“诶呀!你慢点,别踩着人……”


    原本宽阔的街道被各式各样的摊贩堆满,孩童追逐打闹,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们难得出一次门,大都遮着面,交好的几人手拉着手,悄悄看向人群里两个俊秀的显眼的公子哥儿。


    池余刚买了几块米糕,身边的人就被笑嘻嘻的少女塞了一支桃花,他看着一脸无措的故渊,声音里都是笑意。


    “这里的习俗,女子赠花表示好感,你若是应了,就帮她簪到头上。”


    故渊的脸几乎是立刻就红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只觉得手里的花枝像一块烫手山芋,还也不是,留也不是。


    少女看出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而后大大方方的对故渊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寻她的同伴了。


    故渊松了口气,转头看到一旁看着自己的池余,又有了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池余漫不经心的从他手中拿过那枝花,把手里的米糕递给他。


    “尝尝,老字号的糯米糕,很有名的。”


    他摆弄着手里的桃花,意有所指道:“哥哥也不用觉得为难,被拒绝在今天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人总是容易不死心,总要试一试,撞一撞南墙,知道没可能,也就算了。”


    米糕确实很香,软糯弹牙,故渊垂着眼又咬了一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幸池余也像只是随口说说一样,抬眼看到前面有表演绝活的民间艺人,便兴致冲冲地拉着故渊凑上前。


    民间艺人涂着大花脸,筋斗从这头翻到那头,还不等站稳就从口中喷出一长串火焰,围观的人一阵阵惊呼,故渊看着池余同样带着笑容的侧脸,不自觉跟着勾起嘴角。


    池余突然转过头想和他说些什么,于是来不及收回的视线被当场抓包,故渊强忍着转回去的冲动,眼神闪了闪,故作镇静道:“怎么了?”


    池余眼里都是笑意,周围人声太吵,他只得凑进故渊的耳朵,“我说,我也会变戏法,哥哥要看吗?”


    故渊几乎是在他张口的瞬间就麻了一半身体,麻酥酥的感觉从耳根传到尾椎,他的手指一下子攥紧,有些慌乱的嗯嗯了几声,眼尾都被染上了红云。


    池余挑了挑眉,举起手里那枝桃花,在故渊眼前晃了晃,然后平放在他的手上,再覆上自己的。手掌相贴,下一秒,池余抬起手,一朵红艳的海棠出现在故渊的掌心。


    他看着有些怔愣的故渊,在周遭的人声鼎沸中眼神温柔,只专注地看着他一个人。


    我借海棠花,赠你一枝春。


    ……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没有去什么大的酒楼,而是随意在街上找了一家面摊,卖面的老夫妻热情淳朴,见他们不是本地人,拍着胸脯推荐他家的云吞面。


    “百年老字号,馅儿有秘方的,和别家都不一样,老街坊都爱吃我这一口,老汉不会蒙你的,你瞧瞧……”


    故渊很捧场,非常配合的接着话,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惊讶,老爷子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把秘方都告诉他。


    他的老伴见状有些无奈,却没有打断他,只是怕等在一旁的池余不耐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就这个样,年轻的时候就话多…俊后生晚上是不是要去放河灯啊,罗刹江晚上挤的不得了,老婆子告诉你们个人少的地方,我和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是去那,风光可好哩!”


    头发都花白的两人相视一笑,眼尾的褶皱里都是暖意。


    故渊笑着应下,两碗升腾着热气的云吞面很快端了上来,池余吃了一口,确实鲜香十足。是在别处都吃不到的味道。


    剩余的空位置很快被坐满,除了他们这样“一时兴起”的外乡人,其余的基本都是些老客,彼此之间都相熟,吃着吃着就聊到了一起,聊着聊着就忍不住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悄悄话。


    谁家六十多的老翁还贼心不死,占人便宜遭了打,又被自己老伴拿着菜刀追了三里地,最后一个不小心栽进了河里,儿子也不管,草草办完丧事之后接着老娘回家里过享福日子了,诸如此类。


    池余和故渊一直悄悄听着,听到什么刺激的内容还会十分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偷笑。


    眼前是热闹太平的人间胜景,是他肩上担着的人间生灵,还有小声笑着的……心上人。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故渊想。


    如果他的小鱼能永远这样开心,就好了。


    ……


    热闹都是看不尽的,庙会从头走到尾,等池余都忍不住吃到撑肚子的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落日染红了云霞,天边一片粉紫。


    河灯都是不远处的寺庙提供的,故渊捐了些香火钱,和池余两个人半蹲着,在外观基本一模一样的莲花河灯里认真仔细的挑了半天,终于一人挑到了一盏合眼缘的。


    写完自己的签纸后,池余看着已经把愿签放进河灯的故渊,有些好奇的歪了歪头,还是没问他写了什么。


    两位老人家推荐的地方离庙会的地方稍微有些距离,他们沿着江边并肩慢慢走着,吹着傍晚柔和的风,听雨后浅浅几声蛙鸣。


    挨在一起的手背不小心碰了碰,故渊一愣,下意识握了上去。


    “怎么还是这么凉。”


    被握住的手动了动,故渊回过神,连忙就要松开,却又在指尖离开的瞬间被反扣住,一个普通的握手就变成了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那就辛苦哥哥帮我暖一暖吧。”


    语气亲昵又自然,撒娇一样,在故渊的胸口轻轻挠了一小下。


    带着热度的手指小心的贴上他的手背,罗刹江上飘来上游的河灯,星星点点,呼吸般随风明暗,心跳安宁。


    罗刹江的中段确实没什么人,两人的莲花灯从一岸入水,一前一后,在并不湍急的水流中打着转,然后贴在一起,共同汇入鱼群般慢慢聚集起来的灯流中。


    池余看着满江的花灯,目光逐渐悠远。


    他忍不住的想,在这一刻,他身边的这个人许下的愿望会是什么?


    随即又低下头,自嘲的笑笑。


    “哥哥,我现在偶尔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偏爱人类。”池余听着被微风送来不远处的嬉笑声,突然说。


    人性太复杂了,趋利避害,贪婪懒惰,但又有眼前这样的美好,有无法用数据解释的信念和善意,一路走来,他见证了许多,一开始只是爱屋及乌,可渐渐地,便很难再无动于衷。


    更何况本身就是人类的故渊。


    “但我还是会想。”


    “可以更在意我一点吗。”


    比起其余的所有,能不能更在意我,更偏爱我…就像我对你一样。


    夜色渐沉,星子闪烁,今夜无月。


    远处的人声不知道在何时突然停止,四周寂静一片,散发着未知的不祥。


    “小鱼……”故渊张了张嘴,心口被沉闷酸涩占据。


    几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快速逼近,池余却毫不在意,他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很轻。


    “哥哥,我很快就能恢复以前的力量,你想做的事,我都能帮你做。”


    “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离开我,能不能选一条也许不会那么完美的路,能不能赌这一把……为我。


    故渊定定地看着他,眼前涌上一层明显的水雾,他看着池余慢慢亮起来的眼睛,却在吻落下来的最后一刻,转过了头。


    本该落在唇上的吻划过侧脸,池余顿住动作,酸涩从舌尖蔓延,直直的通到心口。


    也许是因为故渊的那滴泪,也许是别的。


    早该想到的。


    这世间发生的所有一切,原本就是改变了无数次的,最终的结果。


    再来多少次,故渊的选择,也只会是那一个万全之法。


    而不是他池余。


    月影终于在天边现身,却是一轮血红之月,微风逐渐凌厉起来,夹杂着妖魔兴奋的呼啸。


    “孽障!还不停手!”


    “杀害我昆仑弟子,还敢兴风作浪,堕入魔道,速速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不死!”


    故渊转过头,看到天边几道神带圣光的身影,有张脸,他曾在因果镜中见过。


    那个自昆仑飞升的仙人曾在他离去之后去到小凉山,抬袖间就轻而易举地毁掉了他们的小竹屋,在竹屋等着他回家的池余面无表情,眼神却比满地的狼藉更荒芜。


    而后…而后……


    故渊闭了闭眼,咽下口中的血腥,只觉得从没有这样恨过。


    恨池余遭受的所有苦难,恨这世界对他的不公……可最应该恨的,就是他故渊自己。


    天边的人如何叫嚣,池余都没有在意,他只是看着故渊脸上的哀伤,半晌,却忍不住笑了笑。


    “明明做了选择,怎么还会难过?”


    “是怕我不放你走吗。”


    故渊不住的摇头,却觉得一切的辩白在此刻都显得那样无力。


    “不是的,小鱼……”


    “对不起……”


    当年故渊之所以能从因果镜中得见未来,就是因为曾经在无妄手中夺回因果镜的人,是他。


    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融合于镜中的一魂二魄。


    后来池余被带走,因果镜被献上,尹玄用它寻池斐未果,却因此得知故渊已经察觉到他在小世界中动的手脚。


    他没杀他,却让故渊忘了在这个小世界发生的一切,忘了池余。


    自此,因果已成。


    终局之战,池余为了唤回故渊的一魂二魄,重新融合了这件本就属于他的伴生之物,进入镜中。


    谁能想到呢。


    业火燃烧,轻易将这镜中的一切焚毁于虚无。


    他宁愿永远被蒙在鼓里,永远以为他们的被迫分离是尹玄所造成的。


    也不想知道,故渊当时离开他,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别担心。”


    “我只是想问,高高在上的监察官大人,我从来都…只是你选好的一个工具吗?”


    他无所谓自己经受的那些折磨,也从来都没有因此怪过他。只是那些朝夕相处的,共同进退的,相依相伴的,所有所有…


    对你来说,究竟又算什么。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冷静,只有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像是还在他们那间小小的竹屋里,问故渊的也只是书本上不解的问题。


    心里是不着边际的慌,故渊真切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慢慢失去,只留下心口吹着寒风的空洞。


    “……不是这样的……对不起,我……”


    “没关系,哥哥。”


    可这一次,池余不想听他说了。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你想要的,我怎会舍得不给你。”


    “只是从今之后,我们扯平了。”


    他抬起手,贴在他的肩上,轻轻将他推离镜中,眼中尽是讽刺。


    “别再见了,大人。”


    第100章 辞呈


    “我没想到,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纯白色的囚牢里,被关在里面的人脸上还是没有恢复的苍白,尹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下属,眼中情绪莫名。


    故渊一身蓝金色制服,胸前的星星徽章昭示着他已然成为新一代星际执政官的身份,他看着不复曾经意气的尹玄,声音平淡。


    “和你一起犯错的各科局负责人现在就在你隔壁,自然是来不了。”


    尹玄嗤笑一声,“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他呢?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故渊:“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想对你说的吗。”


    尹玄忍不住笑出声,他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拍在眼前的隔离罩上,五官都有些扭曲:“他只是没有想起我!”


    “…当年我不应该轻视那道多余的东西,我应该剜开他的心口,搅碎他的心脏,断绝他所有活下来的可能。”


    “还有你,故渊。”尹玄看着他,目光中是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阴森:“我不该对你心慈手软的。”


    “我没想到那个孽障竟然能成长到如今的样子,没想到你竟然早早就背叛了我!”


    “要不是我一念之仁,你哪里有穿着这身衣服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


    他歇斯底里的样子落在眼里,故渊忍不住皱起眉:“你从不认为自己错吗?”


    尹玄:“我有什么错!”


    故渊:“你打着寻找池斐执政官的旗号,违背宇宙法则,肆意杀戮,夺取小世界的气运,甚至不惜损害那么多星球的安定,只为了攫取能量……尹玄,你该庆幸,池斐记不起曾经的一切。”


    “不然的话,他对你就不只是像现在这样漠视。”


    “他会恨你。”


    尹玄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面色比白纸还要煞白三分,他无力的顺着隔离罩瘫软在地,看着故渊挺拔的背影,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仇恨,语气中是明晃晃的恶意。


    “故渊执政官,我是没有你大公无私,可你利用别人对你的感情,又能比我高尚几分?”


    “被你利用的那个人,那个池余,难道他就不怨你恨你吗?!”


    故渊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关上门,把尹玄继续的谩骂隔绝在内,可他最后的那句话却一直在脑海中无尽的循环。


    他低着头,慢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重重的吐出口气。


    ……怨恨吗。


    他情愿池余怨他恨他,也好过……心里不再有他。


    “大人?你没事吧?”阮烛刚从另一间关押着尹玄旧部的囚牢出来,手里拿着他们供出的证据,转头就看到眉目低垂的故渊。


    视线从他青黑的眼底扫过,阮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嗯,没事。”故渊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问:“这些年尹玄所有的违规操作都核实了吗?”


    他好像在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沉稳持重的执政官大人,阮烛看着他,却忍不住酸了鼻子。


    “大人…你如果想他,就去见他吧,炮灰局离我们也不远……”


    故渊连呼吸都有明显的停顿,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无力的笑。


    “算了,他已经……”


    “不想再见到我了。”


    这些天,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池余最后望向他的表情。


    他无法形容那里面是怎样复杂的情感,只是每次见到那个画面,窒息的胸口就开始爆发出血淋淋的疼痛。


    尤其是融合了三魂七魄之后,随之而来的记忆里,每一个两人朝夕相处的画面,池余对他的每一个笑容,都是那样的鲜活明朗,眼里全是爱意和珍惜,可这本该溢满幸福的画面对现在的他来说,却都变成了无法承受的煎熬。


    也许只有被月光那样温柔的照耀过后,才会觉得无月的夜晚是那样冷,那样黑。


    可就像池余说的,这一切都是他做的选择。


    他咎由自取,就该自食这恶果。


    故渊直起身,看着面露不忍的阮烛,接过他手中的文件。


    “走吧,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大人……”


    林尔搭上阮烛的肩,对他轻轻摇摇头。


    阮烛抿抿唇,放低声音:“那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看着吗?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怎么能是这样的结局啊…”


    林尔叹了口气:“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池科长…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没人有资格能让他平静的接受这一切,心无芥蒂的重修旧好。”


    “你我不能……大人也不能。”


    ……


    炮灰局


    林风岚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池余和在一旁等着的上上任上司,笑容有些尴尬。


    “这个,当时说好的,完成任务之后给你升主任…”


    池余笑了笑,“不用了,林局。”


    他拿出手里的辞呈递了过去:“我是来辞职的,申请已经在星网提交了,麻烦你有时间批一下。”


    “啊?”林风岚看着递到眼前的辞职信,下意识向后挪出了一米远,屁股下的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演了咽口水,只觉得眼前这一张薄薄的与其说是辞职信,不如说是能索他命的新型炸弹。


    方便易携,爆炸无声,能杀他与无形之中。


    “这、这个…好端端的,怎么还要辞职呢……”


    池非:“咳咳。”


    林风岚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


    他看了看曾经的顶头上司,又想了想现在的顶头上司,语气越发虚弱。


    “当然了,你如果一定要…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兑换那间带院子的房子吗?”


    想到池余从入职就看好的那间小别墅,林风岚直了直腰杆:“我看了,你现在账户上的积分已经足够兑换了,现在辞职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哈哈……池主任,你觉得呢?”


    池余拿着辞呈的手指紧了紧。


    那间房子…是他原本打算找到故渊后,一起住进去的家。


    想到这里,池余的笑容淡了几分,林风岚看着他的表情,心脏猛地一跳,连忙在他开口拒绝前飞速前挪,十分诚恳的握上他的手,语气颤抖哽咽。


    “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极其败家的老婆,池主任,看在这么多年一起共事的份上……先休个长假,行吗?”


    他转了转头,躲过池非越发凌厉的视线,用力眨眨眼,硬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带薪,长假,你想休多久休多久的那种……”


    池余看着林风岚,表情有些无奈:“林局…我记得你还没结婚吧?”


    “快了快了,过几天就办婚礼。”察觉到他的松动,林风岚立刻拿出一张请帖塞到他手上:“到时候池主任一定要来赏光啊……您休个假,就当给我的新婚礼物了,成不?”


    池余看着手上艳红的喜帖,犹豫了几秒,到底是没好意思拒绝:“…成吧,新婚快乐,林局。”


    “快乐快乐,大家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现在各科局的商城都连通了,那间房子我替你兑换了哈,谢谢谢谢!”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迅速的在系统里一通操作,池余还没反应过来就接受到了受赠提示,他看着页面上显示的价值九百九十九万积分的二层小楼,再看看一脸肉疼的林风岚,忍不住笑了一声。


    行吧,在这个抠门领导手下领了九年的奖状,能有机会让他出出血也是好的。


    池余:“谢谢林局。”


    池非见池余答应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张脸臭的不行,他现在就像一只护崽老母鸡一样,看星际的人没有一个顺眼的。


    在门口等着的人见他们出来了,立刻露出一个笑容:“主…大人,池科长。”


    ……这个勉强算是顺眼吧,池非在心里补充道。


    池余的视线在池非和03之间转了转,晃了晃手里的喜帖:“哥,我先回去给林局准备一下贺礼……你们聊,今晚我约了朋友,晚饭不回去吃了。”


    他眨眨眼,不等池非说什么就转身走了,池非看着池余飞快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无奈。


    算了,孩子大了,一味防着也是防不住的。


    03有些紧张的捋了捋长长了些的银发,他看着池非轮廓分明的侧脸,很快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大人,我知道一家好吃的餐厅……能请您一起吃个饭吗?”


    他这么一捋,刚好露出额头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池非的视线在上面停了几秒,点点头。


    “之前麻烦你了,我请吧。”


    03眼前一亮,立刻点点头,池非看着他一脸藏不住的高兴,脸上也多了一些笑意。


    ……这么高兴啊。


    藏在拐角的池余偷看的心满意足,笑着啧了一声。


    兄大不中留,老来第二春。


    看来他现在可以放心计划一个人的假期了。


    走廊上路过几个曾经的同事,池余在他们一脸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吃瓜表情中打了个招呼,等到没人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随手把自己的工作牌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没想再回来了。


    辞职申请绕过上司直接向上递到管理层,池余看着落地窗外浩瀚无垠的宇宙星云,手指在几颗星球之间点来点去。


    点兵点将,点到哪颗去哪颗…


    ……


    “不好啦不好啦——!!”


    007冲进办公室,一颗球哔哔哔的亮着刺目的红光,因为冲刺的速度太快,甚至还被光幕反弹了一下。


    阮烛:“啧,你能不能稳重一点,什么事至于这么慌,尹玄越狱了?”


    007摆了摆手,气喘吁吁道:“比、比这个可严重多了……”


    “池科长跑啦!他辞职申请都交上来了——我去传送出入口那里打听了一下,他已经进了传送门了——”


    一直没抬头的故渊动作一顿,手里拿着的文件从指间滑走,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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