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坠楼
梧桐院外,定安满脸焦灼地踱着步,一瞧见苏御的身影,便疾步迎了上去。
“爷,林玮一死了。”没有二话,定?安直接说出了重点。
苏御闻言,足下一顿,问:“长安呢?”
定安:“他在书房等您。”
话音才落,苏御便跨着大步往书房方?向走去。
定?安提着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书房里?,长安已等候多时,见苏御进?来,忙躬身行礼。
苏御摆了摆手,出口的声线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人是怎么死的?”
长安:“是酒后失足坠楼。”
苏御一怔:“哪座楼?”
“飘香楼。”长安抬目觑了苏御一眼,见他依旧淡淡的,便继续说道,“林玮一今日下值后没?有回去定?远侯府,而是约了赵庆到飘香楼小聚,他们在包间里?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有余,其间分三次,陆陆续续叫了三坛子酒,时至亥中,林玮一才醉醺醺的从包房里?出来,飘香楼的伙计见他喝得烂醉,欲上前搀扶,却被其呵斥。他是下楼时不慎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脑袋刚好砸到了楼梯拐角处的铜瓶上,当场就溅血身亡了。”
“可有寻大夫看过,是怎么说的?”
“就近寻了厚朴堂的大夫看过,说是饮酒过量,导致血气逆乱上涌,再一撞脑袋,而引发?的颅脑损伤。”
“那赵庆呢?”
“赵庆醉倒在厢房里?,被叫醒后得知?林玮一坠楼身亡,当场就吓地中了风。”
“被吓得中风了?”一旁的定?安听了,满脸不可置信,“那这赵庆也太?不中用了吧!”
苏御和长安齐齐转头看向他。
定?安见状,吞了吞口水,尬笑?道:“你?们继续,继续。”
苏御收回目光,挪步至书房的漏窗前,背着手,望着月色下的谦和池。
水廊回转,荷花满塘,美轮美奂。
身后的长安还在继续禀报:“属下查实过了,林玮一和赵庆极少单独聚会,他们上一次单独约见还是三年?前,而这一次是林玮一约见的赵庆。”
“那间包房可有什?么异样?”
包房?飘香楼是五爷的产业,能有什?么异样?长安狐疑,但还是细细思索了起来。
苏御静静等着,也不出言催促,定?安捧了杯峨眉雪芽给他。
斜月将沉,寂静里?,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今夜的风,很是有些大。
定?安猛地抬起头,道:“香炉的位置不对!”
苏御:“香炉?”
定?安点头:“那香炉被摆在了靠窗的高案上,里?头燃的……是线香。”定?安越回忆越感觉不对,“那香炉是正对着窗子的,风一吹,香灰便吹得到处都是。”
正常人哪里?会在用膳的时候将香案设在窗边?这不得吃下一嘴灰?
苏御闭目想了想,再问:“林玮一当时的样子,可还算清醒?”
“据那伙计的说辞是神志不清,而且十分激动,碰都不让碰一下。”
苏御沉默着,半晌,笑?了起来:“我还是小瞧了她们,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更加心狠些。林玮一汲汲营营半生,为了权势谋害兄长,背叛家国?,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长安:“爷,您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苏御转向长安,“你?再去一趟飘香楼,仔细看一看林玮一的靴底。”
长安闻言,当即也明白?了苏御的意思:“可需要属下想法子寻些香灰回来?”
苏御摇头:“今夜风大,那么一炷香灰只怕已散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你?不必浪费时间。”
长安想了想,应道:“属下明白?。”
长安走后,苏御又让定?安唤来了周管家。
周管家详细地向苏御汇报了府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宜。
王府的一应事体都是王妃在管,但世?子爷作为家主?,有些事情难免还是要知?情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管家都会亲自过来向苏御汇报。
苏御认真地听完,才问:“我之?前交代你?注意的事情可有进?展?”
提及此事,周管家正色道:“世?子爷您料的一点儿不差,顾府及笄宴后不久,就有人来打探世?子妃的消息了,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将世?子妃在王府的实际情况一点点透露了出去。”
苏御“嗯”了一声,道:“做的严谨些,莫让对方?发?现?我们是有意透露的消息。”
“这个您放心,消息放的很自然,每一步都有迹可寻,他们不会发?觉的。”周管家说的笃定?,顿了顿,他笑?着再道,“传消息的那丫头半推半就地拖了半月,才陆陆续续将消息放出去,这期间,她可收了不少好东西。”
苏御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其他一些细节,才示意周管家下去休息。
书房再次归于沉寂,苏御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定?安见状,轻声问道:“爷,可要回去梧桐院?”
苏御没?有回答,而是交代道:“你?去一趟长郅胡同,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定?安一听就懂了:“明白?,那属下这就过去。”
“将绾宁在找他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他。”苏御说罢,又沉思了半晌,才摆了摆手。
定?安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梧桐院里?,顾夏也还没?有歇下,她正在和朱嬷嬷说话。
两人说的是中元祭祀的事情,都是朱嬷嬷在说,顾夏听得很认真。
“……中元太?庙祭祖是由礼部主?持的,要祭整整一日,从天不亮一直到天黑,需得等慈恩寺的高僧们诵够四十九遍经文方?算完事。”
瞧见苏御进?来,朱嬷嬷笑?着福了福身:“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将蹄花汤端来,主?子可一直记挂着呢。”
顾夏也走上前来,关切问道:“今晚还出去吗?”
苏御摇头:“方?才是在说中元节的事?”
“嗯。”顾夏笑?着点头,“马上就要到中元了,不知?以往府里?都是怎么过的,便问了问朱嬷嬷。”
苏御闻言,拉过顾夏的手,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只这一次,夏夏,就只这一次,以后每年?中元我都带你?一同过去太?庙。”
“好。”顾夏知?晓他在内疚,也不多言。
大应风气开明,没?有妇人不准入祠堂这一规矩,但也只有正妻才有此殊荣,顾夏眼下还不是。
见他依旧沉着张脸,顾夏有意哄他,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问:“中元节夜里?是可以放河灯的,妾身想去看看,等您从太?庙回来,陪我一起去放灯好不好?”
顾夏说这话的时候,唇畔轻抿,露出一抹淡笑?。
苏御看着她唇角轻浅的笑?容,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图?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道好。
作为大应的八大年?节之?一,中元节的热闹可半点也不比旁的节日少。
顾夏幼年?时,顾云之?曾带着她和裴姨娘一起去护城河边游玩过。
放河灯、游夜船、唱祭词,护城河边人流如织,那场景简直就是场祭祀往生者的生者之?乐,很是热闹。
因此每到中元这日,朝廷都要派出大量的士兵来维护治安,免得出现?踩踏事件。
不一会儿,朱嬷嬷就领着三个手捧托盘的丫鬟回了来。
除了盛有蹄花汤的暖盅,另外还多了两个暖盅。
顾夏看向朱嬷嬷,朱嬷嬷示意其中一个丫鬟上前。顾夏拿抹布垫着,将那丫鬟手上捧着的盅盖揭开,里?面是嫩生生的三鲜蒸蛋,上面还洒了切碎的虾仁和葱花。
这是苏御离开后,顾夏特意吩咐厨房备下的。
蒸蛋的份量不多,苏御几口就吃完了。接着送上来的是一碗蒸空心菜叶儿,份量也不多,小小一捧菜叶装在盅碗里?,上头浇着蘸汁,吃起来清爽香嫩。
最后呈上的才是蹄花汤。
苏御拿着碗笑?道:“可算不是小碗了,我方?才还以为你?是在喂猫儿呢。”
顾夏静静坐在旁边看着他吃,闻言也笑?道:“妾身怕您饿了,又担心晚上用多了不好克化,才特意让少盛些的,您可觉着饱了?”
“再加上这碗蹄花汤便够了。”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说,“你?有心了。”
顾夏抿了抿唇,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忙提醒道:“您快些用吧,夜深了,咱们好休息了。”
“好。”苏御很喜欢听顾夏说咱们这个词儿。
蹄花软糯,入口即化,芸豆的味儿已完全渗透进?汤汁里?,瞧着奶白?,喝着鲜美,苏御吃得很享受。
一碗蹄花汤下肚,苏御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汗。
顾夏拿过汗巾,温柔地替他擦了汗。
朱嬷嬷并三个丫鬟见状,均默默地低下头,轻手轻脚地收拾起碗筷。
残羹很快就撤了下去。
顾夏服侍着苏御脱下外裳,他便进?了净室洗漱。
顾夏则坐到灯下的书案前写字。
她写的很认真,以至于苏御洗漱好出来都没?有发?现?。
她这是在写什?么?不似抄经,也不像是临帖。
苏御走过去一看,发?现?她竟在写自己今天做过的事情。
“怎么想到写这个了?”苏御问。
顾夏被他的声音吓得惊了一惊,好在是知?晓他在屋里?的,并没?有失态。
顾夏将正在写的这个字写完,便搁下了笔,笑?说:“妾身练字呢,以往总是抄录,时间久了也无甚意趣,便想着自己写点什?么,刚好您最近晚归,都没?有问妾身今日做了什?么,我便写下来了。”
“你?写了几篇了?”
顾夏想了想:“应有十来日篇了。”
苏御把纸拿过来,从头看到了尾:“写的不错,用词幽默,虽则都是琐事,却很能吸引人读下去。”
“真的?”得了夸赞,顾夏的眼睛亮亮的。
苏御微笑?着点头。
顾夏高兴地拿起笔继续写,她还差一些才写完这篇。
顾夏写得认真,苏御亦看得认真,倒不是在看字,而是在看人。
烛光映着顾夏的面容,让那本就细腻的肌肤更显现?出明珠一般的温润光泽,长睫葳蕤卷翘,眼眸清澈而潋滟,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
约莫又写了有一刻钟。
顾夏正要放下笔,身后忽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苏御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行文不错,但有几个字的走势不对,我握着你?的手再写一遍,你?仔细看着。”
两人贴得极近,苏御的每一次呼吸,都扫在了顾夏的耳垂上,温温热热的,每扫一下,顾夏的心脏便漏跳一拍,手里?的狼毫差点没?有握住。
好在苏御及时托住她的手,并带着她缓缓地在空白?的纸上书写。
少倾,他又带着她的手放下笔,问:“会了吗?”
顾夏轻“嗯”一声,像只鹌鹑似地低着头,脸颊绯红,努力让自己忽略腰臀处的怪异感。
苏御又往前贴了贴,柔声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顾夏:“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御低笑?了声,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往内室里?走去:“夫人说的极是,你?今天累一天了,是该早些歇息了。”
顾夏被他稳稳地抱着,脑子里?不由浮起两人云雨时的画面……顿时脸烧得比屋里?的烛火还要红些,她忙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说:“您今天也累了,也该早些休息……”
苏御失笑?,都那么多回了,她怎么还这么害羞?
苏御没?忍住逗她:“你?脸红什?么,还这么着急,莫不是不想休息?”说着,苏御揭开薄被把人放了上去,自己也躺上了床。
两人依旧是相拥的姿势。
顾夏知?晓他在逗她,心中暗恨,悄悄伸手去拧他的手臂,却没?拧动……太?结实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苏御朗声笑?了出来。
顾夏沉默了片刻,把头缩进?被子里?,低声道:“我困了,要睡了。”
“睡吧。”苏御亲了亲她的头发?。
……那样烫人的东西一直抵着她,顾夏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苏御立刻搂住她的腰说:“不要乱动,就这样睡。”
顾夏小声地说:“现?在天还热,这样睡不舒服。”
苏御侧头在她耳边说:“还有精力想舒不舒服?”
“我马上就睡!”顾夏说完,就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苏御哑然。
第82章 不孕
日子一日一日往前挪,一眨眼便到了七月十四。
罗山。
已过立秋,秋风飒飒,山间的林木被路过的秋风吹得簌簌作响。
山里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凉,尤其是对于体弱的苏徖而言,所幸午后的阳光还算猛烈。
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铺洒在身上?,暖洋洋一片,苏徖靠坐在垫了裘皮的藤椅上?,一手拿着本游记,一手抓着根串了肉片的竹枝在小火炉上翻来翻去,微风轻轻带起他的衣袖发梢,端的是慵懒闲适,浮生偷欢。
这个时节,山中的许多花卉都已经谢了,苏徖坐着的位置身后正好是一棵槐花树,风一吹来,满树槐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之上?,青白相间,郎君俊秀,分外惹眼。
苏御推开院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身素衣的苏徖,倚花而坐,衣袂随风而起,姿态从容随意,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意味。
苏徖闻声转过脸来,见是苏御,朗声笑道:“你?终于来了,快来帮我烤肉,这是父王知晓你?和大?哥要来,特意着人备了送来的。”
苏徖说的随意,人也没有站起相迎。
苏御也不在意,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旁苏徖烤好的肉片,将其中的一半都给吃了。
“肉烤得太久,老了。”
苏御评价的时候,苏徖的长随随风端来盥洗的水盆,苏御仔仔细细地净了手,擦了汗,才开始为苏徖烤肉。
片肉的厨子刀工很好,每一片肉都片得极薄。
薄薄的肉片串在细细的竹枝上?,只消炭火稍稍一烤便?能熟透。
苏御很快便?烤好一串,撒上?厨子早早调好的调料,递给苏徖。
苏徖趁热吃进嘴里。
肉质鲜美?,肥而不腻,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鲜香,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暖暖的泉水细细熨贴过一般。
“三叔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在你?十二岁那年将你?丢进军营,不然你?也练不成这样?好的烤肉手艺。”苏徖边吃边感叹道。
苏御瞥他一眼,道:“我在军营里学会的烤肉手艺可没有现下这么精湛。”苏御如今这烤肉的手艺可以说是专门为了苏徖的脾胃而练出来的。
苏徖闻言,笑着给苏御倒了杯山楂茶。
苏御拿起喝了一口,里面应是加了冰糖和蜂蜜,喝着酸酸甜甜的,很清爽的口感,可惜不是苏御的口味:“给我倒杯水就好。”
“你?可真?不会享受。”苏徖说道,但还是依言给他倒了杯温水。
“你?让随云传来的消息,可查实过了?”苏御一边烤肉一边问出了这次过来的目的,“她终于动了,就在这慈恩寺里?”
苏徖颔首:“想来不出半日,瑞王世子妃身子有恙,不能生育的传闻就会传遍整个上?京。”苏徖说着,看?向随风,抬手指了指苏御的额头。
随风会意,立马拿了汗巾递给苏御。
苏御接了抹去额头沁出的汗,真?是热啊。
苏徖是昨天夜里到的慈恩寺。
中元将至,他又一贯体弱,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随同康王一起到慈恩寺住上?一晚,再供奉上?一盏长明灯。
不仅是他们?父子,许多官宦人家?的家?主?和宗妇也都是如此,百姓亦是。众人都想趁着慈恩寺举行盂兰盆节祭奠前来拜一拜,以求子孙安康,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慈恩寺里的住客会比往常时候多出很多。
苏徖今日去灯楼点灯的路上?,听到了一则有趣的传言。
传闻瑞王世子妃顾盼——不能生育,且这消息还是她的母亲李氏亲口说的。
苏徖好奇,便?派人打?听了原委。
原是瑞王世子妃因身体原因,近期需好好调养,无法受孕,其母李氏为其身子烧香许愿,希望佛祖能保佑她早日康复,早些受孕生子,怎料明明已抛上?许愿树最顶端的红布条竟在李氏离开后无端地掉落,而被其他祈福的妇人看?了去,流言就此传开。
红布条上?树后又掉落……这是连佛祖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瑞王世子妃这是注定?终生无子啊!
众说纷纭间,瑞王世子妃也从身子有恙,近期内无法受孕,变成了身子有恙,终生无法受孕。甚至还传出了顾盼已经去求子庙求过子,却始终也没能得偿所愿的传闻,要知道求子庙可是极灵验的寺庙,前去求子的妇人回来后,十有八九都能怀上?。
一时间唏嘘者有,嘲笑者亦有。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下得去手算计。”苏徖不紧不慢地感叹了句。
苏御不置可否,反倒夸赞起李清姿的手段来:“她所选的时间、地点都非常巧妙,如今就是所有人都知晓此事是因她才曝光的,也没有人会怨她。”
一个母亲为了外嫁女儿的身子求神拜佛,却因天意导致秘密外泄,谁能怪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这样?的破局方法,着实不凡。”苏御由衷地赞叹。
“据我所知,那个顾盼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苏徖说着,一怔,电光火石间便?想明白了一切,“你?是故意的,这便?是你?突然放任阿寻陪着绾宁四处打?听齐星礼行踪的目的。”
苏绾宁一直在打?听齐星礼的行踪,这个苏徖是知晓的。
绾宁虽然张扬,却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她有分寸,找人也找的隐秘。
直到数日前,赵寻突然也跟着绾宁一同找起人来。有了赵寻的加入,绾宁便?无需再顾及男女大?防,他们?二人开始大?张旗鼓地四处查探,就差没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也正是这一变故逼得李清姿不得不想法子尽快定?下顾夏的名分。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阿寻是你?怂恿的?”苏徖问。
苏御微微一笑:“需要吗?”
苏徖想了想,还真?不需要,阿寻那个话篓子最是喜欢捉弄绾宁,一旦绾宁有什么动作,哪里能逃过他的眼去。
苏御淡淡说道:“我只是稍稍透露了些消息,让阿寻能快些知晓绾宁在做什么。”略停顿了会儿,苏御开口再道,“依照李清姿的严谨作风,即便?她已经放弃了顾盼,也不会这么快就将人给弄出局去,留下后手,是李清姿的一贯作法。若我猜的不错,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怕是在着手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顾盼毕竟是她的爱女,她是不会让自己在明面上?参与进任何对顾盼不利的事情?里去的,如此会让顾盼彻底脱离她的掌控。事到如今竟还想着两全,既如此,我便?推她一推,好让她无暇顾及,不得不以身入局,提前计划。”
苏徖:“那你?方才还夸她时间选的巧妙。”
苏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样?的判断,她确实不凡。”
苏徖挑了挑眉:“定?远侯府因林玮一之死而闭门谢客,李清姿又被你?算计的自顾不暇,远在黔州的林允南和白朗岂非瓮中之鳖?”微顿了顿,苏徖悠哉哉又道,“弟妹是以媵妾的身份入的瑞王府,正妻不孕,媵妾上?位,名正言顺,你?将满朝文武都算计进去的姻缘终于要成了,恭喜恭喜啊。”
“还得多谢二哥周全。”苏御说着,将烤好的几?串肉片,都递到了苏徖面前的盘子里。
苏徖也不客气,拿起就吃,这些都是他该得的!要不是有他在中间周旋,大?哥早看?出这小子意图不轨,因私废公了。
肉片滋滋冒着油,再配上?一小片青瓜和紫苏叶子,清爽解腻。
苏徖吃得正香,苏衡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见状,不赞同地皱起眉来。
“大?哥你?终于来了。”苏徖见他这模样?,忙起身相迎,“我刚还想着你?多久才会到呢。”
“你?脾胃弱,需得多注意饮食,少吃些烤肉。”说罢,苏衡看?向苏御,“你?不要总惯着他,这里到底是慈恩寺附近。”
苏御可不想背这锅,道:“牛肉是二伯准备的。”
苏徖也说:“父王说适量食用一些牛肉对我的身子有好处,四郎烤肉的手艺大?哥你?是知晓的,他烤的,我能吃。”
苏衡听说肉是二叔备下的,便?不多言了,长辈赐不可辞。
苏徖将刚刚苏御吃剩下的半盘烤肉递给他,道:“这些是我烤的,四郎已经用过了,这是特意留给大?哥你?的。”
苏衡看?了看?被递到自己面前的,再看?看?苏徖现在正在吃的。
一个鲜嫩多汁,一个瞧着就干涩无味……
“二郎,食材珍贵,你?以后还是别动手了。”苏衡真?心建议。
苏徖:“……”
话虽如此,可苏衡还是将苏徖烤的肉全部都给吃了,又喝了杯解腻的山楂茶。
“林玮一死了,所有的线索也都断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苏衡放下杯子,问苏御道。
昨日,李彦邦终于在三法司会审中松口,供出刑部侍郎林玮一,并提供了一系列证据,可林玮一却已于三日前坠楼身死。
虽然他们?兄弟几?人都知晓虞清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可这么多年来,虞清一直都藏在林玮一的身后,明面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林玮一做的,眼下情?形,他们?依旧动不了虞清。
苏御:“无妨,我本也没打?算现在动她。”
苏衡拧眉,他总觉得四郎将事情?弄的复杂化了,明明可以有更简单的处置方法:“为何?”
苏徖幸灾乐祸地看?向苏御。
苏御抿了抿唇:“时机未到。”
说着,苏御往苏衡面前的盘子里也放了几?根烤肉。
看?着苏御额头被热出的汗,苏衡叹息了声。
苏衡又不是傻子,哪里能看?不出苏御的私心?罢了,只要不影响大?局,就随他去吧。
想了想,苏衡又问:“撤去江南的那队人如何了?你?也还不准备拿下?”
苏御点头:“那群人是她们?最后的底牌,知晓她们?所有的计划和势力?,我想看?看?她们?还有没有藏得更深的势力?。”
苏衡心念一动,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许多杂乱无章的线团里摸到了线头,豁然开朗:“若是有,当上?京与黔州两处局势皆不可控时,他们?便?会联系那股势力?,若是没有,再一举将其拿下,左右他们?也已处在监视之中。”
“不错。”
“甚妙!”苏衡大?赞,并为自己刚刚对苏御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就算四郎真?有私心又如何?能在成大?事之时,兼顾私心,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一旁的苏徖听得目瞪口呆,大?哥怎的还自己给四郎找上?理由了?
可细细再想,苏徖也觉得苏御此举甚妙,釜底抽薪,根本不给对方一丝一毫死灰复燃的机会。
虽因私心拖延了计划进程,可同时又兼顾了善后,如此心机手腕,还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苏徖突然很庆幸这是自己的四弟。
同一时间,慈恩寺大?门口。
李清姿正笑着同一位僧人告辞:“今日劳烦了邈大?师了。”
名唤了邈的大?师闻言,双手合十,道:“只盼贫僧能为施主?解惑。”
李清姿笑了笑:“佛经能使人心情?宁静,大?师为信女诵经一篇,便?足以为信女解惑。”
了邈大?师闻言默然,胸间垂落的佛珠被大?门投下的阴影映上?一层黯淡的光,良久,他叹息了声,说道:“佛法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聪慧,定?解其意。”
说罢,了邈大?师定?定?地望着李清姿,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始终灼灼,清正而不浑浊。
李清姿悠然一笑:“佛法亦云‘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既佛祖近在眼前,信女岂能半途而废?’”
了邈大?师目光微凝,又是一叹,行了合十礼便?转身离了开去。
李清姿也合手回礼。
山间的日头并不毒辣,拂面而过的风里,微微带着草木的清香。就在这时,暮钟敲响,钟声荡涤在幽静的山林里。
李清姿极目远眺。
天际高旷,远处的皇城显得很低,低得仿佛臣服在她脚下一般。
李清姿极喜登高远眺,万里江山,千万臣民,都匍匐在她的脚下,如蝼蚁一样?卑微。
李清姿闭了闭眼,缓缓压下心中涌起的澎湃:“回府。”
今日此番,她与盼儿怕是不能善了,但她不悔。
权力?就似一杯毒酒,明知有毒,仍愈饮愈醉,至死方休。
第83章 夜游
中元祭祀。
钦天监算出的吉时在卯时六刻。
因为昨夜没有同其他人一起留宿在宫中,苏御寅时就得起身进宫。
他起的时候,顾夏还没有醒。
苏御舍不得吵醒顾夏,便转身去了外间洗漱,还特意嘱咐送水的丫鬟们小心些,别发出?声音。
待苏御收拾妥当,顾夏犹自酣睡。
苏御重新?回到内室,掀开帐子认真?地看了顾夏好一会儿,才放下帐子离开。
这依依不舍的模样,即便落在早习惯了他们亲密的喜儿眼里,也是匪夷所?思的。
世子今日似乎特别眷恋主子。
顾夏起的时候,天?才微微有些亮,可床上却只有她一个人了,身侧的位置也没有了余温。
顾夏呆愣片刻,才坐起身,唤来喜儿:“什么时辰了,世子爷呢?”
“已经卯正了,世子爷早早就进宫去了。”喜儿边说,边给顾夏递了一杯温水。
这是顾夏每日晨起时的习惯。
顾夏接过水杯,慢慢将水喝完。
一杯温水下肚,顾夏这才清醒了些,她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问:“世子爷是什么时候走的?”
喜儿:“世子爷寅时就起了,天?不亮就去了皇宫,那会儿应该还不到卯时。”
顾夏抿了抿唇,瞧着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我昨晚不是吩咐过你?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喜儿拿着空杯,巴巴地瞅着顾夏:“奴婢想的,可爷他不让我进来里间,奴婢被他看了一眼,就不敢了……”
顾夏揉了揉眉心,也是怪她自己,明明昨晚还记得今日要早些起来伺候世子的,怎么就睡忘记了呢?
“罢了,不怪你?。”顾夏摆了摆手,从床上站起身来,“伺候洗漱吧。”
“诶。”喜儿应声退了下去,很?快又端了洗漱的温水回来,就只是清凌凌的一盆水,里头没有香露,也没有花瓣。
夏季容易出?汗,不适多用香露。
洗漱完毕,喜儿又在顾夏的示意下,服侍她穿了件豆青色的褙子,乌发也只简单地梳了个圆髻,簪了一只简洁大方的赤金簪子和玉珠坠儿。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辰时三刻,朱嬷嬷送了早膳进来。
今日的早膳比较清淡,只一盘清炒的豌豆苗,一碟子咸菜和一碗小?米粥。
顾夏用膳的时候,下意识便问道:“世子爷出?门前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是没有的。
但?朱嬷嬷是个很?懂说话艺术的人,所?以她没有直接告知顾夏实情?,而是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备了早膳的,世子也许久没有进宫陪娘娘一块儿用膳了,今日有此?机会自然得去陪着。”
顾夏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应该的。
“世子今儿离开前特意吩咐奴婢,说主子您若是想早些出?去走走,便让喜儿给您安排,但?是要等到午膳过后。”朱嬷嬷仔细打量着顾夏,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护城河边的集会要等晌午后才会开始,等世子从宫里出?来会直接去那边寻您。”
顾夏听了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吗?
回想他说起不能带自己去太庙时的歉疚神情?……
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顾夏只觉得好笑?,都说了不怪他了,怎么还这般啊,自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朱嬷嬷见?她沉默不语,便又道:“世子爷还说了,您若是不想早些去也无妨,总归他也是要陪您一块儿去的。”
顾夏“嗯”了一声,道了句“我等他一起”便低头继续用膳了。
用过了早膳,顾夏便去了书房。
在已经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每日的上午,顾夏都会跟着王嬷嬷学习如何管理中馈,如今顾夏手里所?接触的已不单单只有梧桐院的账了,王府的其中一部分账册都被王妃做主送了过来。
这是一个重任,所?以即便今儿王嬷嬷不在,她也得好好看看账本才行。
顾夏是管过账的,从她十二?岁起,裴姨娘就将三希书肆的账本交给了她,可小?小?一个书肆的账与眼下正看着的账本……完全不同!
顾夏看着账册上面?昨日新?添上的数字,一时感慨非常。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真?是如此?啊。以前每回过节,顾夏都会为领着例赏而高兴,如今看着这账本,就只觉得这节可真?不好过。才一个中元而已,一样样例赏发下去,账本上就多了这么个惊人的数字,也亏得王府的底子厚,又有庄子铺子等的收入,否则还真?养不起这么多人。
顾夏认真?地翻着账本,远处倏地传来三道悠扬的撞钟声。
她放下账本,透过窗子,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张嬷嬷见?状解释道:“这是从太庙那边传来的钟声,三声钟毕,陛下方能携皇亲入庙祭拜。”
顾夏点了点头,随即收回视线,继续看起手中的账目。
王府的账目多而杂,每个管事又都有自己的记账倾向,顾夏正琢磨着能不能弄个统一的记账方式,又兼顾所?有管事的记事重点。
朱嬷嬷认真?地观察了顾夏一会儿,确认她并没有因为太庙的钟声而坏了兴致,才彻底放下心来。
要说眼前这姑娘还真?是她见?过性?子最好的姑娘,世子爷这样宠她,也没见?她恃宠生骄,实属难得。
等苏御晚间从太庙回来,顾夏就跟他说了账本的事情?。
“每个账本的记账方式都不一样,这大大增加了对账的难度。”顾夏一边服侍苏御换下身上的祭服,一边说道,“妾身想着不如制定一个统一的记账模板,要简洁些的,只需记上采买东西的名字、数量、价格,还有总共花费几何便可,这样记账的人能省事些,看账的人也能方便些。”
说罢,顾夏抬起头问苏御:“您觉得如何?”
苏御颔首:“这想法极好,可要我帮你?一起?”
得了首肯,顾夏非常高兴,闻言摇了摇头:“妾身先自己琢磨琢磨,等有了成果再拿给您过目。”
“成。”苏御也不勉强。
顾夏给苏御取来一件宝蓝色的常服换上。
苏御的身量很?高,顾夏站在他身前,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给他整理后领口的地方。
顾夏整理期间,苏御非常自然地抬手扶住她的腰。
待苏御穿戴整齐,顾夏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认真?地打量苏御,眸中难掩惊艳。
苏御平素惯着深色或素色的衣裳,似宝蓝这样艳丽的色彩,顾夏还从未见?他穿过。
但?不得不说,这样浓丽的颜色衬极了他。
旁人穿上这样颜色的衣衫或许会显得庸俗,但?苏御不会。
他虽生得俊美,然其眉眼深邃而锋利,身量高大,再配上这衣裳,不仅不显庸俗,反而很?好地中和了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冷隽贵气,令他无端得多了点烟火气儿。
顾夏一时移不开眼。
苏御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也不出?言唤她,就这么静静站着,由着她看。
他喜欢她这般,眼里只有他的模样。
待顾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人看呆了……
顾夏微微红了脸,别开头,说:“爷,您出?去等吧,妾身换身衣裳便来。”
顾夏说着便要扬声唤喜儿进屋,可她话未出?口,人便被苏御一把拉了过去。
“何须唤他人来?我亦可替你?更衣。”苏御半揽着顾夏,说话间,手已滑至其腰间。
顾夏忙按住他解她腰带的手:“您别……咱们还要出?门呢!”
“咱们自然是要出?门的。”苏御失笑?,“我真?得只是想帮你?换衣裳,你?想什么了?”
……顾夏沉默了片刻,抬手推了推他:“你?出?去,我不要你?帮。”
“夏夏这是怕我做不来吗?”苏御顺势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淡粉色的指尖,语调含笑?,“哪次完事后不是我给你?穿的衣裳?不要担心。”
“我才没有……”顾夏想说自己才没有担心,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便收了声,转而道,“您是家主,怎么能在过节的时候做服侍人的事儿?”
这本是顾夏情?急下随便找的理由,可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忙又道:“您刚才从太庙祭祖回来,我可不想父王夜里到梦中来寻我说教?。”
苏御闻言便笑?了,不以为然道:“我自小?便看着父王服侍母妃,端茶倒水,揉肩捶腿,样样不缺,子承父教?,父王岂会怪罪。”
真?的?顾夏怀疑地看着他。
然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腰间的束带便被他挑了开。
顾夏不及拦阻,便随他去了。
这一身衣裳足足换了半个时辰有余,等走出?房门的时候,顾夏的嘴唇都是麻的。
反倒是苏御,一副餍足的模样。
七月半的满月皎洁。
顾夏戴着帷帽与苏御并肩走在护城河边的街道上。
街上很?热闹,护城河上更是壮观。
一艘艘挂着白幡的画舫,伴着数量不少的小?木船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璀璨河灯,浩浩荡荡地飘荡在护城河里。
场面?极为壮观。
顾夏少有机会来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她觉得有趣极了,两只眼睛不住地到处乱看。
“咱们先去放灯吧。”苏御捏了捏顾夏的手,试图将她黏在杂耍上的目光给吸引回来。
“好。”顾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冲苏御甜甜一笑?。
轻飘飘的薄纱,若隐若现地透出?她的笑?靥。自两人上街后,顾夏弯起的唇角就没有下去过,弯弯的眉眼仿佛淌了蜜一般。
苏御垂眸看着她,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来自两侧行人的冲撞。
寻了个人少的位置,顾夏将定安买来的荷花灯和白纸船一个一个放入水里,河灯顺着水流缓缓而下,分明并不刺目耀眼的光芒,却在汇入灯流之后,变得夺目了起来。
放完了河灯,两人又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河边的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好些百姓顺势围着灯树猜起了灯谜。
眼看着观灯的人越来越多,苏御拉着顾夏进了河边的一座茶楼。
茶楼分上下两层,一楼的大厅很?高,里头人头济济,靠东墙的台子上有位四五十岁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他讲得是一段老书,内容虽老,但?老者讲的十分精彩,还会随着出?场人物?的不同变幻不同的声音,或老或少,或男或女?,说的很?是引人入胜。
顾夏被苏御领着上了二?楼。
二?楼是隔开的一间间雅间,雅间外边挂的各种相同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包厢的名字,有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等,苏御熟门熟路地领着顾夏进了一间天?字号雅间。
雅间内布置雅致,推开临街的窗户,便是灯火阑珊的景致。
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笑?呵呵地走进来,放下四小?碟果品,笑?问道:“贵客喝些什么茶?”
“来一壶碧螺春,再来一盏桂花圆子酿,其余茶点你?看着上些。”
“好咧。”伙计笑?着退了出?去。
苏御抬手为顾夏解下帷帽,说:“这儿的桂花圆子酿不错,甜丝丝的,你?待会儿尝尝。”
顾夏好奇地看着苏御:“您常来这吗?”
“嗯。”苏御牵着顾夏来到窗边,推开窗扇,“这儿视角不错。”
顾夏顺势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温暖灯色。
“真?漂亮啊。”顾夏的眼底映着灯光,笑?容满溢。
苏御看着她的侧脸,不觉也笑?了起来。
她看灯,他看她,一时两人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伙计的敲门声传来。
片刻的功夫,桌上就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茶点,干果蜜饯糕饼等样样俱全。
顾夏咬了一口绿豆饼,美味极了。
苏御见?她吃的满意,又给介绍了其他几样点心。
顾夏一一尝过,不住地点头,每样点心都很?可口,但?最好吃的还是绿豆饼,饼皮层层酥脆,绿豆馅细腻绵软,一口下去满嘴清甜。
顾夏喂了一口给苏御:“这绿豆饼吃着绵软清香,没那么甜腻,您尝尝看?”
苏御就着她的手尝了:“清甜绵软,确实不错。”
“那您再吃几块。”顾夏又喂了他一块。
苏御笑?着吃了,末了也拿起红豆糕喂她。
两人便不说话了,你?喂我,我喂你?,闹得不亦乐乎。
定安和喜儿一起候在雅间外。
许是今日实在太忙,伙计上完糕点后,没有将厢房的房门合严实。
定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上前关门时,透过门缝窥到了里头苏御和顾夏相互喂食的身影,不由目瞪口呆。
他转过头,小?声问喜儿道:“爷和夫人平日里也这样?”
“怎样?”喜儿正津津有味地听著书,闻言,随口一问。
定安挤眉弄眼:“互相喂着吃。”
喜儿一怔,忙回头去看,发现门已经关紧,才松了口气,随即没好气道:“这还算好的了。”
什么?这还算好了?那平时得有多腻歪?定安震惊。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世子爷!
第84章 费解
早秋的天一片湛蓝,清风习习,拂动着凉亭四周悬挂着的白色薄纱。
顾盼轻轻摇着团扇,看着白纱外边司珍局的芳姑姑领着一众绣娘们,捧着最新?赶制的衣裳浩浩荡荡地去往梧桐院。
张嬷嬷见状,目含担忧地看向顾盼,心?中连连呼着晦气?,也?是怪她自?己,好好的非劝着世子妃出来走走,偏巧就遇上了这样一幕。
“世子妃……”张嬷嬷欲言又止。
顾盼冷眼看着那群绣娘消失在拐角,倏地站起?身?:“越来越晒了,回吧。”
说?罢,也?不等张嬷嬷回应,撩开纱帘便走了出去。
见她没朝自?己撒气?,张嬷嬷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这会?儿?时间还早,阳光尚能被层层叠起?的亭台高楼遮去光华。
回到容华院,顾盼径直去了卧房,将屋内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孤身?一人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她看见了,刚刚绣娘们手里捧着的是一身?粉色料子的衣裳。
很鲜嫩的颜色,那是顾盼从不被允许触碰的颜色,母亲从小就告诉她,粉色轻浮,她是嫡女,粉不配她。
可世子爷大抵是喜欢这样鲜嫩颜色的,就如同他喜欢娇嫩的顾夏一样。
“嬷嬷,我要?净面。”顾盼突然张口对?张嬷嬷道。
张嬷嬷一怔,却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亲自?去打了水来。
顾盼仔仔细细地净了面,然后再重新?匀粉描眉。
她对?着镜子慢慢地涂抹胭脂,描画眉毛。
张嬷嬷在一旁看的心?里奇怪,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世子妃是哪里来的兴头?但她什么也?不敢多问,世子妃近来脾气?不好,就是她这个奶嬷嬷也?遭了好几回训斥。
顾盼选的胭脂不是她常用的那种颜色,用的眉黛也?不是她平时惯用的那一枝。
她平时喜欢把眉毛描的浓一些,长一些,这样显得人更精神,看上去也?更有威严,这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顾盼曾一度为自?己有这种做派而自?豪,但今日?,她想试一试另一种装扮。
抹好了粉,描好了眉,顾盼又选了蔷薇花汁做的口脂来涂抹嘴唇,而后静静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觉得镜里映出来的人很陌生,许是看惯了自?己平常浓妆明艳的模样,顾盼觉得眼下镜子里的那个人她根本就不认得。
这种出奇的陌生让她没由来的心?里发?慌,顾盼一把推倒了镜子,也?不顾盆里的水是否用过,直接就着这水洗去脸上的胭脂。
张嬷嬷默默看着,大气?不敢一出。
好在顾盼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她是不会?认命的!
没有人能逼迫她认命,便是母亲也?不行!
顾盼面色发?狠,神情狰狞,直看得张嬷嬷心?头一跳。
“世子妃……”
“春桃还没有回来吗?”没等张嬷嬷把话说?完,顾盼就出声?打断了她。
张嬷嬷摇头,忙又道:“应该快了,春桃出去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等她回来,立马让她过来见我。”顾盼冷声?道。
张嬷嬷低声?应是:“您放心?,春桃是个有眼力见的,定能办好您吩咐的事。”
顾盼点?头,眼角余光瞟到盆子里的水,皱眉:“重新?去打盆水来……不,让小厨房送水,我要?沐浴。”
张嬷嬷连连道:“奴婢马上就去安排。”
不同于容华院里的战战兢兢,梧桐院的气?氛就悠闲多了。
主子刚刚受了赏,丫鬟婆子们也?跟着高兴,就连洒扫的小丫鬟都觉得倍有体面。
刚刚她可是听司珍局的绣娘们说?了,那衣裳是世子爷特意赏了料子,让司珍局给主子做的。
世子爷可是做大事的人,一天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忙,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想着给主子裁衣打扮,足见主子在世子爷心?中的地位。
她们必须得好好伺候才行。
顾夏今日?做的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就是中午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饭就饱了。
午后的天气?依旧很热,顾夏歇了午觉起?来,出了一身?的汗,温水沐浴之后才觉得清爽了些。
大热的天,她也?懒得动了,干脆就靠在罗汉床上看起?了账本。
账本是书肆今晨送过来的,顾夏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其中一页时,一张信纸突然掉了出来。
顾夏将信展开,上边果然是娘亲的字迹。
喜儿?端了盘切好的冰镇西瓜上来。
顾夏只吃了两片就没再动了,算算日?子,她的小日?子也?快到了,不宜多食寒凉之物。
顾夏仔细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信应是匆忙间写的,折起?的时候,上面的墨水还没有干透,眼下展开,一些地方?的墨迹都晕染开了,幸好还能看清上面的字。
顾夏本是靠在大迎枕上的,看着信上的内容立刻就坐了起?来。
信中写了顾府在中元祭祖时发?生的事情。
顾氏祖宗的牌位在顾云之念完祭文后,突地翻倒,带落一片灵牌。
灵牌落地,虽未断裂,可祭祖之时出了这样的变故,是大大的凶兆。
顾老太太当场就气?晕了过去,昏迷之中,噩梦连连,醒来后便一个劲嚷嚷着是顾盼欺君罔上,以残缺之身?嫁入皇家,冒犯了天威,才导致地下的祖宗也?跟着被龙气?影响,不得安宁。
祖宗不宁,子孙后代何以安康?
也?顾不得其他,顾老太太当即便要?求顾云之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顾老太太昏迷期间,顾云之审问过负责祠堂洒扫的小厮,也?查实了是其中一个小厮洒扫时没有将牌位放好才会?出这样的事故。
小厮认罪,当日?负责监督的顾三爷也?承认了自?己当时没有仔细检查牌位便离开了祠堂。
事实摆在眼前,可顾老夫人还是不信,她非常强硬地要?求顾云之尽快将顾盼从瑞王府中接回。
决不能让一个不能生育的孙女,毁了她乖乖孙儿?们的前途!
顾老太太显然是信了这段时间的坊间传闻。
顾云之有心?想劝,可顾老太太无论如何也?听不进他的话。
为此,顾云之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训斥了李清姿一顿,若非她祈福出事,母亲也?不至于如此偏激。
在信的末尾,阿娘还特别嘱咐她,这阵子定要?小心?为上,远离与顾府相关的一切纷争,尤其不能与顾盼靠得太近,免得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阿娘此言大有深意。
父亲他……莫不是打算依照祖母的意思接回顾盼了?
可不应该啊。
顾夏拿起?信纸,仔细又看了一遍。
阿娘没有在信中提及父亲有别的什么举动,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出这一切都是李清姿所布下的局。这很反常,明明世子已经透露了很多关于顾盼的消息给他,知晓了顾盼的处境,父亲必会?起?疑,如此李清姿在背后的种种行为便不可能逃过父亲的眼去。
那父亲为何还要?顺了李清姿的意?
……父亲他莫不是也?发?现李清姿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如此?
是了,以父亲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即便他还没有发?现李清姿
的身?份,定也?觉察了不同寻常之处。
父亲是故意的,故意装不知情,照着李清姿的布局入套。
以父亲的精明,应该也?看出世子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了,所以他在有意地配合世子,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毕竟她顾夏,也?是他顾云之的女儿?。
顾夏沉思了半晌,将信递给喜儿?,让她拿去烧了,并问道:“容华院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喜儿?摇了摇头:“没什么动静,她一直称病未出。”
说?罢,喜儿?接过信纸,也?不避讳,一目十行地看完,才到窗边将信纸点?燃。
顾夏一怔,外头关于顾盼不能生育的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她怎么还如此淡然?似是想到了什么,顾夏震惊地看向喜儿?:“你们可是切断了她与外面的联系?”
“主子聪慧。”喜儿?笑着夸道,“但她对?外的联系可不是我们切断的,我们只是没有特意过去告诉她而已。”
迎着顾夏越来越不可思议的目光,喜儿?继续说?道:“称病是李清姿给顾盼的建议,顾盼接受了,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全然信任李清姿,而是应允的同时又派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出去查探,只是她的那些心?腹……背地里都是李清姿的人。”话说?到这里,喜儿?都不由有些心?疼起?顾盼了,这是摊上了怎样的母亲啊,“顾盼目前还不知自?己在外面的名声?。”
顾夏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起?身?去了书房练字。
练字能使人静心?。
她如今的字已算得上不错,虽说?不上饱含风骨,但至少是能令人赏心?悦目的字了。
金乌西沉,即将落下的天光将天边的云层烧出一层瑰丽的红,波澜壮阔。
苏御回来的时候,顾夏依旧在书房里练字。
苏御见状,也?不扰她,随手拿了本游记坐到一旁看了起?来。
反倒是顾夏,从苏御进门时起?,就频频地将视线投向他。
过了一会?儿?,苏御放下了书,起?身?走到顾夏面前,笑着看着她:“怎么一直偷看我?我就这么好看?”
顾夏闻言脸一红,自?知理亏,也?不反驳了,喏喏道:“您是挺好看的……”
苏御挑了挑眉,这可不似她平日?羞赧的做派:“突然这样直白,那你定又在心?里琢磨事了。”苏御说?罢,抽走顾夏手中的笔,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想知道什么就跟我说?,别为难自?己这小脑瓜子了。”又顿了顿,苏御问她,“是不是管家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夏摇头,犹豫半晌才道:“今日?娘亲给我递了封信,说?了些尚书府里的事,您都知道了,对?吗?”
“如果你说?的是顾府中元祠堂发?生的那件事的话,我确实知晓。”苏御也?不隐瞒,笑着道,“瞧你这样一本正经的,就是在想这个?”
顾夏抿了抿唇,抬手拉着苏御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顾盼她……是不是会?死?”
苏御“唔”了一声?,摇头说?道:“顾盼的生死并不掌握在我们手中,而是要?看虞清会?怎么想。”
“虞清?”顾夏不解。
苏御叹息了声?,拉下顾夏的手,握在自?己掌中:“虞清此生就只有齐星礼这么一个子嗣,为了她们所谓的复国大业,齐星礼刚一出生就被她送走,而今更是落得个不知所踪的下场,她又怎能忍下这口气?。”
顾夏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苏御的话意道:“如今这一切的变故都是因为顾盼没有按照她们的要?求坐稳您正妻的位置……将顾盼的生死交予别人,李清姿这是将自?己的女儿?当成?了让虞清出气?的工具。”
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你不忍心?了?”
顾夏摇头:“就是有些唏嘘,我小时候特别羡慕顾盼,她长得好,出身?好,人也?聪慧,母亲和祖母对?她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不想有一日?她竟会?被这两人弃之如敝履,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母亲这样千方?百计地去算计自?己的孩子?”
“因为她从未将自?己当成?是一个母亲,李清姿这一生育有两子两女,生完第二个女儿?后便没在怀孕,她对?女儿?的上心?程度远超两个儿?子。”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的眼睛,缓缓道,“从头至尾,她想要?的,都只是两个名为女儿?的复国工具。”
顾夏又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那长兄他们……”
“这对?他们来说?,并非坏事。”苏御说?着,将顾夏搂进怀里,“我们都该庆幸她的冷血。”
顾夏任他抱着,心?里也?明白世子这话的意思。
“好了,不说?这些了。”苏御又摸了摸顾夏的长发?:“这些事情夫君都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操心?,进屋前我听朱嬷嬷说?你午膳没怎么用,怎么了?就因为这些事儿?胃口不好?”
顾夏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就是不饿,早上起?的晚了,早膳用的也?好……”觉得自?己这话太孩子气?了,顾夏忙岔开话道,“等会?儿?晚膳我陪您多用些。”
苏御笑着看着她,觉得她可爱极了:“好,那我看着你吃,若我觉得你用的不够,就喂你吃。”
“成?。”顾夏笑着应了,很干脆,反正最后妥协的人会?是他,他总是拿自?己没辙的。
嗯……除了床上那点?子事外。
第85章 雨天
进入到八月的这天夜里,上京城下了一场雨。
雨不大,却也不小,延绵秋雨,从?子时就开始下起,洋洋洒洒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下。
初一是休沐日,外头又下着雨,苏御破天荒地陪顾夏多躺了一会儿。
“是下雨了吗?”半梦半醒间,顾夏听到外头传来的沙沙声响,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睡意。
苏御“嗯”了一声,仔细地为她掖了掖被角:“昨天夜里就开始下了,今早估摸着也不会停。”
“那您今儿别出去晨练了,休息一日吧。”顾夏说着,往苏御怀里拱了拱,手臂也自然地揽上他的腰身。
“好。”苏御顺势将人抱了满怀。
他的怀抱温暖又坚固,好似所?有的风雨,都被他阻隔在外了一般,顾夏舒服地又睡了过去。
苏御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他只稍稍眯了一刻钟的样子,便起身下床了。
顾夏也跟着他一块儿起了。
早膳是用的煎饼和红豆莲子粥。
巴掌大的煎饼被煎出好看的金黄色泽,咬着焦香酥脆,单吃着好吃,卷着萝卜丝和青瓜条一起吃也好吃。
粥里没有放糖,但里头加了足足的红豆和莲子,吃着格外的清甜甘香,最是适合秋季败火。
“这粥会不会太甜了?”顾夏喝了口粥,便抬头问苏御道。
世子不喜甜食,也不知这粥合不合他的口味。
苏御尝了一口粥,笑?道:“清甜不腻,还不错。”
顾夏闻言,这才放心?下来,安安稳稳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膳食。
“昨日司珍局送来的新衣你试过了没有?可还合身?”苏御一边用着早膳一边问顾夏道。
“挺合身的。”顾夏笑?着回答,“一眨眼的功夫夏天就要过完了,司珍局这次送来的都是秋天的衣裳,料子较为厚实,我最喜欢那件桃色绣海棠花的,就是裙摆拖得有些长了,平时穿着怕是不太方便。”
“让丫鬟替你提着。”苏御不甚在意道。
顾夏听了哭笑?不得:“那也太麻烦了,就日常穿穿哪里需要那样的排场。”
“这有什?么。”苏御可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衣裳就是要将就人的,哪有人去将就衣裳的?
“你要是不喜欢别人提着,就直接拖到地上,脏了便洗,不打紧的。”
顾夏笑?了笑?,也不跟他解释衣裳洗多了会褪色之类的事情,只柔声说:“那等天气凉快一些,妾身就穿给您瞧瞧。”
苏御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夏。
顾夏被他看的脸有点红。
她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世子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苏御看着看着突然握住顾夏的手,凑近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那到时我给你提裙摆,好不好?”
“……胡说什?么呢!”顾夏狠狠白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苏御笑?着给她卷了个煎饼。
用罢了早膳,两?人又一道去了小书房。
外头阴雨连天,檐角的风铃在风雨里叮、叮、叮地响着。
书房靠窗的檀木桌上,放着一只景泰蓝缠枝莲梅瓶,里面插着几只绽开的乳黄秋海棠。
苏御和顾夏两?人各自占了书房的一角,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倒也算和谐惬意。
等顾夏看完手中的账本?抬起头,就看到苏御认真?作画的模样。
他的手,骨节分明,握着毛笔的姿势十分好看。
顾夏来到书桌旁,看到苏御画的是荷池,三五支尚且青涩的花苞,隐在一片层层叠叠的青碧之中。无?论是花还是叶,都画的极简单,只除了其中一朵,画得尤为特?殊,花苞微微绽开,露出内里鲜嫩的粉。
这朵将开未开的花苞,凝聚了这幅画像所?有的精髓,乃此图点睛之所?在。
顾夏的脑中顿时冒出“一枝独秀”四个字来。
就在顾夏细细欣赏之时,苏御突然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朵是你。”
午后的荷花池里,一片连绵的碧绿之中,一身着粉衣的少女欢快的游动其间……
这是他们的初遇。
顾夏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苏御的意思,热意爬上她的耳垂,她地脸逐渐与画上的荷花同色。
“您画的真?好。”顾夏稳了稳心?神,由衷地夸赞道。
世人都知瑞王世子擅武,立下过许多战功,士人学子们也知他写的一手好字,却甚少有人知晓他亦擅丹青。
顾夏也是在看到外院书房里所?挂着的画上的落款时,才知晓世子擅长画画的。
苏御闻言笑?了一下,他认真?地看着顾夏,忽然说道:“要不我给你画一幅画像吧?”
顾夏有些意外,本?能?地眨了眨眼,抬手指着自己:“画我?”
苏御点头:“我还从?来没有画过人像,你来做第一个,愿意吗?”
顾夏自然没有不愿的,只是觉着有些别扭:“现在就画吗?”
苏御:“自然。”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这样一种冲动,他想把她现在的样子画下来。
“那妾身先去换件衣裳吧,再重新梳个妆。”
因着外头下雨,顾夏打扮的很随意,头上只简单地绾了一根碧透的玉簪,发髻松垂,脸上也未施脂粉,若就这副模样入画,委实太不成体统了些。
顾夏说罢,就想离去更衣,却被苏御拉了回来,因为身高的差距,顾夏的脸只能?正?对着他散发着阵阵热意的胸膛。
苏御道: “不用梳妆,你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
顾夏微仰着脸,笑?着看他,半晌,点头:“好,那就这样画。”
顾夏就着苏御的指引坐到了窗前?的躺椅上,背靠着窗外连绵的落雨和檐角垂落的风铃。
秋风萧瑟,带动落英旋旋下坠,晃悠悠地跌入檐角的那口荷花缸里,荷花早枯,独留一些枯败的枝干强撑着最后一丝倔强。
雨淅淅沥沥地洒下,水缸里的两?尾锦鲤四处游动,不时冒出水面吞食水上的落花。
“像平常那样靠坐着就成,不用拘束,越自在越好。”苏御边说,边将画纸铺展开来。
顾夏点了点头,可内心?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那种紧张。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画到画上过。
世子画出来的她会是怎样的呢?会像以前?看过的仕女图那样美丽吗?可仕女图上的人都打扮的很齐整,哪有像她这样随意的……
“不要紧张。”见人一直僵着身子,苏御笑?着安慰道,他的声音温温的,充满了笑?意,看过来的目光也异常的柔和。
察觉到苏御眼里的鼓励,顾夏慢慢静下心?来。
见她终于放松,苏御这才落笔在纸上细细描绘起来。
窗外秋雨潺潺,窗里一片静谧。
一片嫩黄的花瓣缓缓从?梅瓶上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檀木桌案上。
苏御专注作画的样子看得顾夏几乎入了神,她平时可没有这样大饱眼福的机会,趁着现下时机大好,她索性也不遮掩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苏御,指望能?一次看个够本?。
可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画像已经画好。
檐外雨滴如?帘,水雾缭绕,这一场雨竟还未彻底停下。
苏御笑?着朝顾夏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妾身也不知怎么地,竟又睡着了……”顾夏不好意思地走到书案前?面,低下头去看。
画上的女子斜倚在软榻上,美目微敛,巧笑?倩兮,一头乌发柔软蓬松,衬得窗外的雨幕轻盈如?斯。
顾夏一瞬不瞬地看着画中人的眉眼,一种奇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这……是我?”
“嗯,是你。”
“妾身哪有这样好看。”顾夏定定看着画中的自己喃喃。
画中的女子是那样的美丽,秀雅恬淡,气质出尘。
原来世子眼中的她,竟是这样的。
顾夏蓦地不安了起来。
他实在将她画的太好,若将来的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么好时,会不会失望?
忐忑之余,顾夏内心?又涌起一股隐秘的欢喜来。
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眼下的她在世子眼里就是这般美好的一个人。
“喜欢吗?”苏御从?身后拥住顾夏,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喜欢。”顾夏轻轻摩挲着画纸边缘,“您将我画的太好了。”
苏御笑?了一下:“画中的你,不及我眼中你的万分之一。”
顾夏:“妾身哪有这样好。”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突然传来喜儿的禀报声:“主子,世子爷,顾府来信了。”
苏御同顾夏对视了一眼,而?后将人放开。
顾夏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碎发,道:“拿进来吧。”
喜儿推门进来,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将一封信递给顾夏,又麻溜地退了出去。
顾夏接过信仔细地看了,信是李清姿写的。
……
顾夏看完,便将信纸递给苏御,说:“顾府打算提我姨娘为贵妾,邀我七日后回府观礼。”
苏御拿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一点惊讶的神情也无?。
“您已经知道了?”顾夏见状问道。
苏御摇头:“但能?想像的到。”顿了顿,苏御又说,“想来不出一月,李清姿便会寻由头将顾盼给接回去。”
该舍的东西就该舍,这一点,李清姿一贯做得好。
顾夏闻言,呼吸微微一顿:“可要妾身帮着做些什?么?”
苏御又笑?了一下,说:“你只要顾好自己就好,其他的有我。”
顾夏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苏御话?里的意思。
世子前?一阵子很忙,日日早出晚归,但最近这阵,他明显没那么忙碌了,陪她的时间也多了很多。
想来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一切就绪,就等着李清姿她们那边的动作了。
他本?无?需这样麻烦的,都是为了她才会如?此……
顾夏的目光凝在苏御的脸上,眼里慢慢涌现一眶酸意。
世子这是毫无?保留地在为她筹谋。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回馈他,作为皇孙,他什?么也不缺。
可转念一想,顾夏又释然了,面对这样一份赤城的心?意,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辜负他。于是顾夏笑?着应了下来,温声细语地说:“好,那我等您,等您牵着我一起参加今岁的除夕宴。”
容华院。
清莹过来的时候,顾盼正?倚在容华池边喂鱼。
鱼食伴着秋雨一起落进池里,池中的鲤鱼瞬间便翻腾着一拥而?上,肥硕的鱼儿们围堵成堆,拚命争抢着水上漂浮的鱼食,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清亮的池水就变得浑浊不堪起来。
“世子妃,祖家传信来了。”清莹福了福身,轻声说道。
顾盼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旧定定地望着眼底下的鱼群。
各色鳞纹交缠堆叠,一张张鱼口大开,丝毫没有平日悠闲游动时的观赏性。
眼见着池中的鱼食就要被吃完,鱼儿们渐渐散开之际,顾盼又抓了一把扔下去,水里的鱼儿顿时抢得更加凶猛。顾盼笑?了一声,将鱼食罐子扔到桌上,张嬷嬷见状,立即示意旁边端着水的小丫鬟上前?,伺候顾盼净手。
顾盼洗了手,又细致地抹了香膏,这才施施然将视线投向?清莹,问:“母亲这次又有何吩咐?”
清莹闻言,目光晦涩地闪了闪,随后肃声禀道:“祖家传信,说老夫人发话?要提裴姨娘为老爷的平妻,已选好了日子,就定在八月初七,夫人请您那日回府观礼……”
“你说什?么?”顾盼猛地从?石凳上站起,神色冰冷地盯着清莹,“平妻?”
清莹颔首:“当日老夫人落水,为裴姨娘所?救,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顾盼阴沉着脸,语气淡漠:“母亲没有反对?”
“您知道的,夫人贯来不会违背老夫人的意愿。”清莹说罢,偷偷抬眸看了顾盼一眼,“老爷也没有反对。”
母亲自然不会反对祖母的意愿,毕竟祖母所?为……皆是母亲的心?意,她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顾盼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水榭。
张嬷嬷见状忙撑开伞追了出去。
过了晌午,雨依旧没有停,苍穹乌沉沉的,天际突地撕开一道亮光,瞬息之间,一道响雷砸下来,如?同砸在顾盼的脑门上。
“奴婢回府仔细打听了一遭,因落水被救的缘故,老夫人一直有意要提一提裴姨娘的身份,本?是要提贵妾的,但夫人近来屡屡出错,惹得老夫人气恼,便提出了立平妻一事,老爷不知为何,竟也没有反对。”春桃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盼这一瞬间的神情淡漠到了极致,那压抑在肺腑里的寒气忍不住地往外冒。
张嬷嬷听了亦是十分气恼,努力压制住火气道:“世子妃,咱们得想个法子阻止,否则今后您回了娘家,还得叫裴姨娘一声母亲……她一个瘦马,怎么配?老奴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透了。”
顾盼按着发胀的头颅,冷冷一笑?:“你说得不错,她怎么配!”
第86章 忠心
晚膳的时候,苏御吩咐小厨房多备了一道丸子汤。
他笑着跟顾夏说:“我以前出征在外,每到雨天,军中的伙头兵就好做这一道汤,丸子是用新鲜的牛肉现打的,咬着特别劲道,往汤里多搁些醋和胡椒,喝起来暖烘烘的,既能除湿又可驱寒,最是适合雨雪天气食用。”
“听您这样一说,妾身都觉着馋了,等会儿定要好好喝上一碗。”顾夏也笑着说道。
“那汤味儿重?,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苏御说,“但我吩咐厨娘另备了道莲子羹。”
顾夏揶揄地看了苏御一眼:“妾身可不?挑食。”
这是在?说他挑食?苏御挑了挑眉,觉得她近来越发胆大了,都敢这样调侃他了。
但他很喜欢她这样。
他喜欢她依赖他,对?他不?设防的样子,就好像养了许久的小动物?终于肯亲近自己了一般。
顾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御挑起了下巴。顾夏措不?及防,仰着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苏御靠得她极近,整个人?牢牢地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都敢调侃起我来了,你?是何时变得这般胆大的,嗯?”苏御低头凑到顾夏的耳边低低地说着话,呼出?的气息扑得她痒痒的,“但我喜欢你?这样……”
后面的话语随着苏御的动作堵在?了两人?的唇齿之间。
顾夏被他亲的浑身发软,伸手想?去推他,却被他反手压住,灼热的唇一下一下地吻着她。
就在?两人?亲的难舍难分之际,面前的茶壶突地发出?“咕嘟嘟”的声音来。
是水开了。
雾气缭绕间,茶香浮动。
顾夏不?由再?次挣扎了起来。
茶是苏御要求煮得,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苏御苦笑着放开顾夏,却见她衣襟凌乱,肚兜的系带都被自己扯出?来解开了,能看到雪白的峰峦露出?大半……
苏御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顾夏红着脸,飞快地抬手系好衣带。
苏御看她穿好衣服,这才提起茶壶,如蜻蜓点水地倾了倾,茶水顺势落入杯中。
杯上霎时浮起一团白雾,袅袅娜娜,扶摇而上,至杯顶结成一团云雾,而后散开,更加浓郁的幽香随之四溢开来,满是如春。
顾夏两手捧杯,将茶杯端到苏御面前。她的脸庞红扑扑的,洁白无瑕的指尖被瓷白的茶杯衬托得如玉般晶莹。
苏御接过杯子慢慢品着茶。
顾夏也尝了一杯。
茶是用晨间取的花露煮的,顾夏认真?地品尝,却还是没能从中品出?一丝别的味道来。
苏御就看着她笑。
“您笑什么呀?”顾夏被他笑得羞恼,抬手轻捶了他一下。
苏御顺势捉住她的手。
恰此时,一阵风吹来,茶水氤氲的雾气隐隐淡淡地在?苏御棱角分明?的脸上漫开。薄雾之中,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竟生生透出?了三分风流。
顾夏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抽回手,可她的力气于苏御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
接下来她又被他按着狠狠亲了一回。
一旁案上的书册被风吹得哗哗地响。
“再?过十来天就是中秋了,往年中秋,宫中总要设宴热闹一场,但今年皇祖父称身子不?适,便免了宫宴,届时我们就在?王府里陪着母妃一起过。”
苏御这样安排,顾夏自然没有意见,就点头应是了。
中秋啊,竟就快到了……
顾夏垂下眼,纤长的睫羽在?白皙的眼睑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见她神色不?对?,苏御问:“怎么了?”
顾夏想?了想?,说:“没事,就是有些感慨,今年还是我第一回没有陪姨娘一起过中秋。”
苏御好奇:“你?们以往都是一起过的?”
顾夏点头:“那是我难得地,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姨娘呆在?一起的节日,顾府的规矩,中秋家宴之后,子女们都要在?生母的院子里过夜。所以每回家宴结束,姨娘都会?带我回她的院子,还会?单独给我做一次月饼,她是姑苏人?士,南边的口味和上京这儿不?同,他们的月饼是咸味月饼,里头不?仅有肉,还有火腿。”顾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她问苏御,“您有尝过咸口的月饼吗?”
苏御自然是尝过的,但破天荒的,他摇了摇头。
顾夏眨了眨眼:“那今年中秋,我做给您尝尝。”
“好。”苏御看着她,问,“今年中秋不?能同你?姨娘一道过了,你?可会?遗憾?”
顾夏笑着否认:“能跟您一起过,妾身已经?很开心?了。”微顿了顿,她轻声再?道,“哪能让我一人?占了两头好处。”
苏御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晚膳里果然有一道丸子汤。
汤是奶白色的,熬得稠稠的,瞧着浓郁,闻着鲜香。
苏御亲手给顾夏盛了一碗。
顾夏喝了一口,酸酸烫烫的,里头加了不?少的胡椒,喝进胃里暖暖的,很舒服,牛肉丸子也很劲道。
这一口汤,顾夏用的非常满足。
两人?刚吃过晚饭,外头就有丫鬟过来通传,说是定安有事请见世?子爷。
苏御起身对?顾夏说:“我去一趟前院,你?要是累了就先洗漱休息。”
顾夏点点头,也站起了身,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已经?入夜了,雨不?知何时停的,夜风凛冽,廊庑与长廊下点满了宫灯,苏御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红艳艳的灯色里。
定安就在?梧桐院外侯着,苏御一出?来,立马迎了上去,说:“容华院那个叫春桃的丫鬟今日果然去了一趟顾府,回来时带了好些信件,并私下偷偷交给了清莹。”
苏御“唔”了声,面无波澜道:“顾云之怎么说的?”
定安:“顾大人?说一切都照您的意思来办,只希望您能对?顾府网开一面,他的那两个儿子,他都会?看好,不?会?让他们知晓实情,今生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官场。”
苏御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倒是识相,你?告诉他,他对?大应的忠心?,我知,皇祖父亦知,让他宽心?。”
定安颔首应是,两人?迈着大步回到了前院书房。
雨后的蟋蟀“唧唧”叫个不?停。
定安小心?的将书房里的烛火点上,而后才把怀里的一封信递给苏御:“这是肖叔潜入书院后所查获的名单,虞清手上可以动用的民间人?脉,大部分都在?上面了。”
“大部分?”苏御皱眉。
定安抬眸看了苏御一眼,道:“这是虞清手里最后的人?脉,这些人?身份不?高,就像沙子一样散在?大应各处,十分杂乱,肖叔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都捡干净了。”
苏御的脸上慢慢挂起了冰霜之色,他把信纸放在?书案上:“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让他继续查,务必都捡干净了,一个也不?能错漏。”
“属下明?白。”定安躬身,想?起一事,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放到桌子上,“这药,顾大人?派人?送来了,属下用萤粉核实过了,确认无误。”
“嗯。”苏御看着那个木盒,半晌,闭上了眼,一会?儿又睁开,淡淡地道,“派人?送去慈恩寺吧。”
只愿这次过后,姑母真?6能放下。
定安又重?新收起盒子,想?了想?,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容华院那位真?的会?选择下毒?属下查过顾盼的生平,她虽手段狠辣,那些得罪过她的人?无一不?死于非命,可没有一人?是被毒死的,她不?常用毒。”
苏御却很笃定道:“这一次她一定会?用毒。”说罢,苏御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树。
那树孤零零的,树叶早就掉的差不?多了,可枝丫却始终向上升展着,瞧着竟像有一股不?屈服的力量。
“裴氏分明?只是被提为贵妾,李清姿却故意让人?误导她,不?正是在?推着顾盼行?动?顾盼的手段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清姿。”苏御捻动着衣角,慢慢道,“她安排了那么多人?手到顾盼身边,就是为了掌控她,下毒是李清姿惯用的手段,她一定会?让人?引导顾盼这样做的。”
“眼下最受顾盼信赖的莫过于她身边的奶嬷嬷……”定安转动着眼珠疑惑了半晌,蓦地瞪大了眼,“不?会?吧?竟连那张嬷嬷也是李清姿的人??”
“这很奇怪?”苏御淡淡瞟了定安一眼,“顾盼身边的人?,又有哪个不?是李清姿安排的?那张氏即便不?是李清姿的人?,也定有把柄落在?李清姿的手上,以便其关键时刻受她驱使,不?然李清姿也不?会?将人?安排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去。”
确实……定安心?下悚然,这女人?的掌控欲也太可怕了!
顾盼,可以说是被她给一手毁了。
正巧这时,屋外有人?影晃动,苏御转首示意定安。
定安立即过去开门?。
周管家疾步进来禀告:“世?子爷,张嬷嬷果然出?府了,看其方向,应是回家。”
苏御闻言挑了挑眉,对?定安道:“跟上她,若我猜的不?错,她此行?定是取药,你?设法将她手里的药换成我们日前得来的假死药。”
“属下明?白。”
等?定安退下了,苏御才问周管家道:“绾宁近来还是频频外出?吗?”
周管家颔首:“老奴一直注意着,郡主每回出?门?都是同寻公子一起的,暗卫们也一直跟着,您请放心?。”
苏御沉吟了会?儿,道:“传信通知长安,让他将城北的幼儿剖尸案透露给绾宁。”
周管家闻言眉心?一跳,世?子这是……又给郡主找事做?
“爷,那幼儿死后尸体被剖,死状凄惨,可见凶手之凶残,让郡主去处理,是否太过危险了?”
苏御:“我看过京兆尹递呈的案牍,那幼儿尸体上的刀痕错杂,深浅不?一,凶手应是初次作案,力气也不?大,极有可能是个女子,或着孩童,这案子交给绾宁正合适,又有阿寻在?旁看着,无妨的。”
世?子既有计较,周管家便不?多言了。
苏御挥手让他退下,自己也随后出?了书房,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回梧桐院。
此时的容华院,灯火通明?。
灯火中心?的顾盼却仿佛中邪了一般,她死死地盯着从清莹房中搜出?的书信,面孔扭曲,出?口的声音亦带着股难以抑制的凄厉。
“你?们竟敢这样算计我!”
被仆妇压在?下首的清莹面色平淡,望着顾盼近乎癫狂的模样,平静道:“大小姐慎言,夫人?是您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顾盼眼眶泛红,握着信纸的手轻轻发抖,“四处败坏我的名声是为了我好?”
“夫人?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红布条会?从树上掉落,夫人?她……”
“她根本就不?是会?求神的人?!我的身体也没有问题!”顾盼恶狠狠地打断了清莹,“她是故意的!她早就放弃我了。”话毕,一颗泪珠子从顾盼的眼中坠落。
清莹见状,心?猛地一跳,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意,这毕竟是大姑娘啊,是公主从小宠到大的大姑娘啊,计划怎么就失败了呢?
清莹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继续将这出?戏给演下去,她不?能坏了公主的计划。
“大姑娘,夫人?是您的生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当我不?识字吗?”顾盼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信纸,“我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做皇后的女儿,一个可以为她儿子谋取前程的工具!她不?是嘱咐你?好好照顾顾夏了吗?”
顾盼说着,举了举手中的信纸。
清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慢慢地垂下了脸。
这近乎默认的举动,灼烧了顾盼的神经?,对?于张嬷嬷的建议,她本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不?必了!
“我不?会?让她如意的,你?们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成功的,后位只会?是我的,即使不?是我,也不?可能是她顾夏,你?们注定失败。”说罢,顾盼将手里连并桌上的信纸,全部撕碎,“来人?!将她押去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第87章 讥讽
日子一日一日地往前挪,转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今天是裴姨娘的好日子,身为?女儿,顾夏特意换上了司珍房最新赶制的新衣,上身是一套烟紫色如意缎绣五彩缂丝衫,下搭深墨色的百褶凤尾裙,腰封是玄色的,上边绣着云纹。
这身衣裳艳而不俗,质料光泽柔和,衬得顾夏的肌肤就好似新剥壳的荔枝一般,雪白晶莹。
“您的气色可真好,肤若凝脂,便是不抹胭脂也比旁人娇艳。”喜儿一边给顾夏上妆,一边由衷地夸赞道。
说是上妆,其?实也就?是帮着抹些?滋润的香膏。
“你倒是会?说好听的。”顾夏扫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眉黛,指着正开着的妆奁里的一支五彩珠玉攒的珠花道:“带这个吧。”
喜儿笑着应诺,随即将?珠花给顾夏簪上。
顾夏的脸上只薄薄地用了?一点儿胭脂,头上绾着瑶花髻,发髻上斜插着她方才指定的那支五彩珠花。
珠花的花瓣是红的,叶子是绿的,还有?纤细精致的金线所圈出的花蕊,衬着顾夏那一头乌黢黢的头发,别提有?多好看了?。
喜儿就?一直盯着想多看几眼,半晌,感叹道:“这珠花还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特意赏的,在整个上京都是独一份儿的,有?钱也买不着,可见世?子爷对您的用心。”
顾夏笑了?笑,对着镜子轻轻抚了?抚鬓边,从容地站起身,喜儿连忙替她将?披帛搭在肩膀上,一旁伺候的丫鬟见状,也立马上前?替她整理好裙脚。
朱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夏一番,确认挑不出一丝毛病了?方道:“主子您这样装扮极好。方才世?子爷让安顺过来传话,说他会?直接从书房过去垂花门,让您不必等他。”
顾夏微微颔首:“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纳贵妾不比娶妻,照贯例,只需在戌时前?将?人从侧门抬进府,再向主母敬茶便算完成仪式。
裴姨娘本就?是顾云之的妾室,如今只是提位,更是省了?一道麻烦,只用摆案向主母敬茶即可。
眼下已是申时末,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从梧桐院到垂花门的距离不算远,但由于顾夏这身衣裳的裙摆有?些?长,朱嬷嬷便差人备了?轿撵,一路将?顾夏抬至垂花门处。
顾夏到的时候,顾盼已经等在垂花门前?了?,她被一众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身穿绛红色宝相花纹长身褙子,水红色的湘群,头上戴着赤金宝结和嵌黄色碧玺石的雕花簪子。鸽子蛋大的碧玺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顾夏下了?轿撵,缓步聘婷地朝顾盼走去,微微屈膝行礼:“见过世?子妃,是妾身来迟了?。”
金乌西沉,黄灿灿的夕光将?天边的云层烧出一抹瑰丽的红,沐在暮色中的顾夏就?好似花丛里正欲盛开的一蓬鸢尾花。
“无妨,我也是刚到。”顾盼嘴角含笑,只那笑意未及面上,眼中更是一点情绪也无,“妹妹真是好颜色。”
顾夏仿佛听不出顾盼话语中的嘲弄一般,弯起水盈盈的眸子,也跟着莞尔一笑。
“姐姐谬赞了?。”
顾盼印象中的顾夏并不常笑,还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的小家子气,然眼前?人却笑得十?分欢愉,虽只是浅浅一莞尔,却也足以让人窥到其?中的怡悦。可见她在王府过得很好,没有?一点不顺心的事儿……
顾盼盯着顾夏的目光愈发森然,好半晌,才压下神情中的狰狞,淡声道:“既来了?,便出发吧。”
顾夏看了?顾盼一眼,道:“父亲也给世?子爷下了?帖子,昨夜世?子爷说自个儿今日正好得空,可以随咱们一道过去……”
顾盼沉默,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如此……极好。”
两人又等了?小一会?儿,才看到苏御从另一边的长廊信步而来。
跨出长廊,日光穿过层云从他的头顶兜头浇下,明晃晃的光芒笼罩在他周身,如同洒金,衬得他异常俊美。
要搁往常,顾夏定要上前?美美地夸他几句,可此时顾盼也在,顾夏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只乖乖地跟着顾盼一起行礼。
苏御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免礼。
顾夏起身,抬眸偷偷瞧了?苏御一眼,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苏御眼中顿时染上一层浅笑。
顾夏忙低下头去。
苏御见状,不由失笑,这身衣裳很衬夏夏,她没怎么用脂粉,只淡描了?眉,唇上点了?一抹石榴红色,让人看着就?想咬她一口?。
察觉自个儿的思?绪变换,苏御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出发吧。”
马车就?停在垂花门前?。
顾夏朝后一辆马车走去,正想踩着马凳上车,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
这只手?,手?掌的纹理十?分清晰,从掌腹到指尖泛着浓淡的血色,摊开的五指修长有?力,充斥着值得让人依靠的力量。
是苏御的手?。
顾夏诧异地转头看去,只一眼,便叫他晃了?心神。
“爷……”
“我扶你上马车。”
大庭广众之下,世?子妃还在一旁看着,顾夏知晓自己此时应该收敛,可她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就?着苏御的力道上了?马车。
苏御握住顾夏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顾夏嗔了?他一眼,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唇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
两人这判若无人的举动,生生刺激了?顾盼。
诚然在场所有?的丫鬟都知晓她这个世?子妃只是摆设,可他们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下她的脸!
还有?世?子爷那身玄色圆领绣祥云纹的衣袍,分明与顾夏的腰带出自同一匹布料!
他们怎么敢的?怎么敢这样出去见人?
顾盼此时的脸色非常难看,是压也压不住的难看。
将?顾夏扶上车后,苏御转过头来,见顾盼还在马车前?站着未动,便道:“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顾盼原以为?苏御不会?理会?自己,却见他往这边看来,心中一紧,紧接着又重重一跳,她张了?张唇,与男人对视的目光甚至带了?点儿期盼。
苏御却面无波澜地收回了?目光,转身阔步上马。
顾盼望着苏御上马的身影,面色缓缓沉下。
“世?子妃……”张嬷嬷担忧地唤道。
顾盼垂了?垂眼,敛去眼底的阴沉,面色也恢复平静,出口?的声音很轻,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走吧,今日可是有?一出大戏呢。”
见她彻底下定决心,张嬷嬷心下一喜,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反而叹了?一声,劝慰道:“您放心,老?奴寻的那药不会?伤了?夫人的,就?是要遭些?罪,夫人她会?理解您的。”
顾盼恍若未闻,迳直上了?马车。
车辕辚辚向前?驶去。
路过长庆街的时候,定安骑着马跟了?上来,并小声地向苏御禀告了?从张嬷嬷手?中换出的药丸的功效。
那并非什么致命毒药,却会?毁人身体,服用之人注定短寿,且终其?一生都要与药石为?伴。
苏御听了?并不觉得意外,李清姿要将?那药喂给裴姨娘,裴姨娘于她还有?大用,她自然不会?下杀手?。
“届时你盯紧点。”苏御缓缓摩挲着手?里的马缰,顿了?顿,又道,“让顾云之也看紧一些?。”
“是。”定安应声,而后纵马离开。
小半盏茶后,马车来到了?顾府门前?。
依旧是顾云之和李清姿亲自出府迎的人。
顾云之罕见的穿了?一身红衣,这鲜红的颜色刺得顾盼的双目也跟着变得赤红了?起来。
张嬷嬷见状,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她一把?。顾盼顿时回神,沉默着敛下眼去。
李清姿倒是一如既往,大方、周到、得体,并没有?因为?丈夫对别的女人上心而生出不满。
几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往里走了?,三人先去了?顾老?夫人的院子请安,而后才到前?院见客。
因只是提妾,顾云之并未邀请外人,只叫了?本家的亲戚和外嫁的女儿。
时辰未止,只有?男眷们在前?厅里坐着,女眷们都还候在偏厅。
同一众长辈们见完了?礼,李清姿便领着顾盼和顾夏去往偏厅。
快要走出前?厅时,顾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苏御被众人拥簇在正中间。
许是觉察到顾夏的目光,苏御微侧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瞧出心上人眼底隐隐约约的彷徨,苏御微不可察地冲她点了?点头,嘴里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别怕。
信我。
顾夏缓缓转回头,跟着李清姿一道转去偏厅。
这无声的四个字,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容地拨开了?顾夏头顶聚集的云雾,她心口?那点子因担心姨娘而起的惶然,登时就?少了?许多。
一切都会?顺利的!
苏御收回目光,便撞进了?顾云之的眼里,二人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虽未邀请外人,但今日来观礼的自家人也有?不少,面积不算小的偏厅里满满地坐了?好些?的人。
李清姿将?顾盼两人迎进门,又招呼了?众人一会?儿,便离开忙碌去了?。周嬷嬷日前?起夜时摔了?一跤,不慎扭伤了?腿,正在屋子里修养,没了?这得力助手?,很多事情李清姿都要自己忙活。
这回顾夏身边也热闹了?不少,好些?长袖善舞的长辈都特意上前?跟她讲话。
三三两两打过招呼后,众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往顾盼身上飘。近来上京城甚嚣尘上的都是有?关?于她的传闻,着实令人好奇。
顾盼对此浑不在意,仿佛察觉不到众人的视线一般,只安静地喝着茶,娴静得如同一幅美人画。
但她毕竟是瑞王世?子妃,身份摆在这儿,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尤其?是在得知瑞王世?子这次也陪着一起过来之后。
三房的嫡女顾茵自小就?爱与大房的嫡出姑娘别苗头,想当初顾盼高嫁给瑞王世?子,是何等的风光,而今不过半年多,就?跌落尘埃了?,着实是解气。
见顾盼始终八风不动地坐着,顾茵便忍不住想酸她两句。
“三姐姐,听说你有?孕了??”顾茵这话是对顾窈说的。
话语落下,厅内顿时一静。
众人或明或暗的眼神无不扫向顾盼。
三姑娘顾窈更是尴尬得不行,一时间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她是真的有?了?身孕,才两个多月,并未对外透露,也不知顾茵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窈是顾云之的庶女,生母是柳姨娘,今年年初在李清姿的安排下,嫁给了?户部员外郎薛瑾。
这门婚事虽说不上顶好,但绝不算差,尤其?是与顾夏相比,柳姨娘对此非常满意,也越发敬重起李清姿来。
顾云之共有?一妻四妾,除了?正妻李清姿育有?二子二女,便只有?后来纳的柳姨娘和裴姨娘各生了?一个女儿,他早期所纳的两位姨娘都未曾孕有?子嗣。
顾夏不动声色地去瞧顾盼,却见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茶盏,没有?半点儿反应。
众人见顾盼这纹丝不动的模样,心底不由也泛起了?嘀咕,难道传言非真?她并非不孕?
最后还是三夫人连氏打圆场训了?顾茵两句,直言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才将?话题给揭了?过去。
顾茵当众被训,顾盼这才放下杯子,嘴角压出一丝淡笑,道:“三妹妹有?孕是好事,都说女子生育如同走了?一趟鬼门关?,我那儿还有?根母妃赏赐的百年人参,改明儿差人给你送去,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顾窈听了?,忙起身谢恩:“谢过大姐姐。”
顾盼淡淡道:“都是自家姐妹。”
同是一家姐妹,一个挨了?训,一个得了?赏,可见其?中差距。
这让刚刚训斥完女儿的连氏觉得面上挂不住,仿佛突然被人拧到了?半空,不上不下,她期待顾盼能再说两句,好给她一个台阶下。
偏生顾盼置若罔闻。
连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堪极了?。
众人见顾盼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手?段也是漂亮,不觉打心底里钦佩起她来。真不愧是上京公认的第一才女,要是她们的女儿能有?她一半能耐,她们也就?知足了?。
正好这时,外边传来守门婆子的通禀声,说时辰差不多了?,请诸位主子移步正厅观礼。
第88章 中毒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正厅里?便点起了灯。
裴姨娘在众人的见证下规规矩矩地给李清姿敬了茶。
李清姿喝了茶,回赏了裴氏一杯清茶,又给她递了个红漆盒子装的见面礼,便算礼成了。
至此裴氏终于从最低等的侍妾,一跃成了贵妾,身份水涨船高。
从李清姿喝下茶水的那一刻起,顾盼便紧张地?一直盯着她,可等全部人都至宴息处分?席落座,也没见李清姿有任何反应。
顾盼十分?不解,又不能即刻叫来张嬷嬷追问,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维持了一整日的镇定,也随之出现了破绽,但还?没有到乱了方?寸的地?步。
因着都是自家?人,宴席便摆在了一处,男女眷中间只隔着一道屏风。
女眷这边,顾老夫人坐在上首,两侧环坐着还?未出阁的六姑娘顾茵与七姑娘顾盺。
丝竹声起,奏的是《宴乐》的第三?篇章,此曲华丽,音色悠扬,将喜庆的氛围烘托的淋漓尽致。
女眷席上,衣香鬓影,来往的丫鬟如?穿花蝴蝶一样走动,一道道精美的佳肴被一一端上,摆放整齐。
一首乐曲之后,丝竹声暂歇。
李清姿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会意,立马端起酒壶,上前为桌上之人倒酒,先是顾老夫人面前的酒盏,再依次轮转。
今日席上所用的酒壶都很?精巧,小小一只,腹圆嘴尖的,极其精美,就是容量少了些,那丫鬟依次倒酒,才倒满裴姨娘面前那杯,酒便尽了,她不慌不忙地?换了一个酒壶再继续倒酒。
这没人在意的一幕,清清楚楚地?落进了顾夏的眼里?。她清晰地?看到那丫鬟在给阿娘倒酒的那一刻,按动了手把上方?的一个小小按钮,动作极其细微,倘若不是顾夏刻意留意,绝对不会察觉。
李清姿笑吟吟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对着裴姨娘和众人说道:“今儿是裴妹妹的好日子?,这第一杯酒我们大家?敬你。”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举杯,投向裴姨娘的目光,充满了艳羡。一个妾室,便是贵妾也当?不起众人的敬酒,可大夫人却这样给她脸面。这裴氏怕是要熬出头了,众人心想,有些心思?敏锐的,已经开?始琢磨起日后怎么同裴氏交好了,毕竟她的女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顾盼死?死?地?抓着手里?的杯子?,看向李清姿的目光阴沉沉的。
“母亲抬举你,是你的荣幸,望你日后勤勉,好好伺候母亲和老爷。”李清姿仿若未觉,笑着又说了一句。
“妾记下了。”裴姨娘恭敬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谢老夫人、夫人提携,妾定安分?守己,好好伺候。”
说罢,裴姨娘对着上首方?向福了一礼。
顾老夫人只淡淡“嗯”了一声,便让人重新落座,也没叫裴姨娘上前伺候,更没让她敬茶。
裴姨娘的瘦马出身,一直为顾老夫人所不喜,眼下她之所以抬举裴姨娘,也不过是为情势所迫,内心根深蒂固的偏见并没有因此消失。
李清姿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的促成此事。
此举既能卖裴姨娘一个好,让她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又能不着痕迹地?刺激盼儿,以加快计划的进程,可谓一举两得。
这么想着,李清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顾盼,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所有的牺牲都只是暂时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礼儿只是失踪,并非丧命,她会找到他,然后尽己所能地?说服三?妹,以保全盼儿的性命。待来日功成,她将以最尊贵的身份迎回她的嫡长女,她说她的盼儿是人上人,那就一定会是!
所以盼儿,不要怨母亲心狠。
李清姿垂了垂眸,说到底还?是盼儿自己不争气,没有趁着时机抓住苏御的心。
一杯饮尽,李清姿放下杯盏,低垂的视线落在了裴姨娘面前的杯子?上,看到里?面干干净净,不觉露出满意的笑来。
从丫鬟斟酒时起,顾夏的神经就一直绷着,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待裴姨娘端起酒杯,她便再也无法掩饰,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裴姨娘,不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顾夏和李清姿的神情也再次发生了转变。
顾夏是松了口?气。
而始终没等到想看到结果的李清姿,却是心下一凛。
对于酒中所下之药,李清姿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尤其是混在酒里?喝下去,要不了几息的功夫就会七窍流血,虽不致死?,但模样渗人,极具威慑。
那药是她亲自交代下在酒里?的,经手的都是她的心腹,裴氏也当?着她的面全部喝了,怎么还?没有毒发的迹象?
一定有哪儿不对!这个认知?令李清姿不安,她的目光不觉又落到了酒杯上,在慢慢移到裴姨娘的脸上。
裴姨娘蓦地?转过眼。
视线相对,裴姨娘冲李清姿微微一笑,那双圆润的杏眼没有任何攻击性,天然地?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钝感,很?是亲和。
可李清姿却被这亲和一笑给笑得悚然一惊,然没等她深想,肚子?里?突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瞳孔微缩,整个人就这么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瞬间便失去意识。
顿时惊呼声起,屏风那头的男眷们闻声,也顾不得
其他,纷纷走了过来。
苏御也跟着一起过了来,他的两道目光扫了眼堂中之人,迅速地?找到了顾夏,微微定了一定,而后转开?。
直到看到苏御,顾夏才彻底定下心来,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背上全是冷汗。
好在计划成了。
“怎么回事?”顾云之沉声问道。
“是夫人,夫人晕倒了。”一个仆妇颤声回道。
顾云之听了皱起眉头,正想上前查看,耳边突地?传来一阵惊恐地?叫喊。
发出惨叫的人是三?夫人连氏。
连氏的座位就在李清姿的左边,李清姿晕倒后,她第一时间便迎上去查看,眼下她正大惊失色地?往后退,连滚带爬,嘴唇颤抖着道:“大……大嫂,她……她……没气了。”
没气了?
此言一出,整个宴息处顷刻就安静了下来,全部人都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清姿,惊疑不定。
顾云之迅速上前查看。
正欲靠近李清姿的顾盺听了,满脸不敢置信。
顾盼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没气了?
怎么会没气了?
那分?明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怎么会死?人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盼不解,她迫切的想要马上找到张嬷嬷,问清楚这一切。
顾盼昨日才从春桃口?中得知?裴姨娘只是被提为贵妾,而非平妻,是春桃早前探错了消息,也是因此,让顾盼对给李清姿下毒一事产生了迟疑。
可所有的安排都已妥当?,机会难得,张嬷嬷便劝她不要放弃。顾盼始终踌躇,直到看到苏御和顾夏旁若无人的亲密,才让她有了决断,回府后所经受的一幕幕又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必须采取行动,否则这上京城里?怕是再没她的容身之地?。
顾盼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或者说这个念头也曾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她根本没去细想。
与之相反的,是她想了许多计划成功之后的事情,妾室毒害主母,裴氏会完蛋,她的女儿也会授人话柄。时间久了,世子?爷会对顾夏失望。
顾盼想了很?多,很?细致,就连以后怎么狠狠地?折磨顾夏,让她如?何生不如?死?的手段都想好了。
事情发生在顾府,母亲总会为她善后,即便计划失败,于她也无大碍,顾盼始终这样相信。
可母亲怎么会死?呢?
那明明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啊,药性和药效她都在清莹身上试验过了……
“父亲?”顾嘉琪、顾嘉珲两兄弟满脸焦急地?站在顾云之身后询问。
顾云之缓缓收回按在李清姿脖颈上的手,摇了摇头。
“怎会?母亲的身子?一直很?好,怎会突然……”顾嘉琪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苍茫失语。
顾嘉珲也是一脸惊惶。
“顾大人。”苏御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前面,他打量了李清姿半晌,对顾云之道,“顾夫人的症状可能是中毒了。”
顾云之一怔,随即大声喝道:“快传府医!快!”
话音才落,立马就有小厮往外跑去。
转折发生的太?快,快到顾盼脸上的不解都没来得及褪去。“中毒”二字一出,顾盼的脸色骤然一变,她心中明白,事态已完全脱出了她的掌控。
在场众人也渐渐从方?才的惊骇里?回神,心知?今晚这事是无法善了了,内心纷纷后悔自己今儿为何要来这一趟。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许动!”顾云之已然冷静下来,“抱歉了诸位,事有蹊跷,恕顾某冒犯了。将今日所有有可能接触到膳食的下人都控制起来,不许交谈,不许串供,一一审问。”最后这话,顾云之是对贴身护卫长顾一说的。
顾盼听罢,神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顾一领命离去。
末了,顾云之冲苏御抱拳一礼:“世子?爷,事情未查明之前……还?请您体谅。”
苏御摆了摆手:“无妨。”
连瑞王世子?都被强行留下了,其他人又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表示应该的,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
府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一通检查过后,道:“夫人确实是中毒了。”
顾云之追问:“可还?有解?”
府医摇了摇头:“此毒毒性之霸道,小人前所未见,且毒已入夫人肺腑,药石无救,还?请大人节哀。”
顾盺闻言啜泣出声,她跌跌撞撞地?上前,扑倒在李清姿身上痛哭。
顾盼木讷地?坐着,面上一片死?寂。
自从知?晓李清姿打算放弃自己后,顾盼便恨上了她。有好几次她都想要让她死?,尤其是见她方?才不顾自己嫡妻的身份,那样低三?下四的给裴姨娘做脸面的时候,可眼下听她真的死?了,顾盼又莫名?地?惶恐了起来。
顾盼永远也不会知?道,李清姿方?才之所以那样对待裴姨娘,全是为了她,为了等计划开?始之后,自己能有立场替她求情。
“是谁?是谁下毒害我母亲。”顾嘉珲怒声喝道,如?刀一般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连氏离他极近,被这目光一扫,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柳姨娘一直关注着连氏,见状,当?即抬手指认道:“是她!她害怕了,她心虚了,一定是她害的夫人!”
连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给砸懵了一瞬,随即大惊失色,慌忙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跟大嫂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害她?你少血口?喷人!”
“你一贯与夫人不对付,你嫉妒夫人,嫉妒她能掌家?,嫉妒她比你过得好,刚刚在偏厅,大小姐还?当?众训斥了你的女儿,所以你怀恨在心。”柳姨娘说的头头是道,“若否你刚刚为何心虚?”
“你胡说!”连氏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也涨得通红,“你当?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成,就这么点事儿,我何至于下毒!”
“夫人一向与人为善,只同你生过龃龉,除了你还?能有谁?”柳姨娘咄咄相逼。
连氏一贯看不起妾室,柳姨娘虽是大房的妾,却也没少受连氏磋磨,眼下逮着机会,如?何能轻易放过?
李清姿的确人缘极好,只除了与自己有些摩擦……连氏只觉眼前一黑,一口?贝齿差点儿咬碎:“照你这么说,近来与大嫂矛盾最多的人是母亲,岂非是母亲下的毒!”
坐在上方?的老太?太?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胸闷气短地?喝了一声:“胡说八道!”
这猛得一站,差点没有站稳。
“母亲!”
三?老爷顾云泛见状,慌忙上前扶住顾老夫人。
二夫人也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顾老夫人的另一边,道:“大嫂是当?家?主母,筵席由她一手安排,便是有人有心下毒害她,也需人手布置,我们与其在此相互攻讦,不若先等下人那边的审问结果。”
为免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其他人都顺着二夫人的口?风纷纷称是。
顾嘉珲闭了闭眼:“二婶婶说的是。”
顾云之也点了点头,他弯下身将顾盺扶开?,拦腰抱起李清姿,将人抱到旁边屏风隔出的休息间里?。
第89章 事成
约摸过了有半个时辰,顾一回来了。
“大人,有结果了。”
顾云之抬眸看他。
顾一同他对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顾云之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顾一,等着?他的后话。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屏息凝神地等着?顾一的回话,一时间,宴息厅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头?呼呼而过的风声。
“是大姑娘。”良久,顾一说?道?。
顾一的回答令屋中所有?人都惊诧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顾盼身?上。
顾盼并未回应顾一,只冷冷盯着?他,面色冷凝,心里却惊疑不?定?地琢磨着?顾一到底知道?了多少。
是谁招供了?又是否真的招认了一切?
张嬷嬷一向忠心,便是死也不?会?背叛自己,且她极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出?头?为自己顶罪。
春桃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招供……
顾盼安慰自己,顾一不?过是在诈她。便不?是在诈她,她也不?必惊慌,她还有?张嬷嬷。
她还有?退路。
思及此,顾盼稳了稳心神,正要开口否认,顾嘉琪却先她一步,“噌”一下起身?,呵斥顾一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诬陷主子,你不?要命了!”
顾嘉珲倒没有?开口,而是转头?去看顾云之。
顾云之定?定?望着?顾盼,他的脸,一半被灯光映亮,一半隐在阴影之中,让人完全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良久,顾云之移开目光,对?顾一道?:“将你查到的都说?出?来。”
顾一拱了拱手:“经属下查证,在酒中下毒的人是负责厨房采买的小管事曾牛,曾牛是大姑娘贴身?婢女春桃的义兄,春桃已经招供,说?曾牛是受她指使才?下的毒。”
顾盼闻言,心下猛地一颤,她完全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春桃竟就招供了?她可是她的心腹!
“大姑娘的奶嬷嬷。”顾一瞟了眼顾盼,“也招供了,说?毒药是她按大姑娘的要求特意寻来的。”
“不?可能?!”顾盼险些往前栽倒,“这?不?可能?!”
顾一将手里的一包药粉递予顾云之,继续道?:“这?便是那毒药,是从张嬷嬷身?上搜出?的,据她口述,她们将毒下在了裴姨娘给夫人敬茶的茶水里,以此将夫人中毒一事嫁祸给裴姨娘……”
“简直荒谬!”没等顾一把话说?完,顾嘉琪便出?声打断了他,“从裴姨娘敬茶到母亲中毒,中间隔了有?半个时辰,若大妹妹真如他们所说?要陷害裴姨娘,何必使用这?种毒药?这?是诬陷!”
顾嘉珲也上前道?:“父亲,大妹妹没有?理由?这?样做,那是母亲,我?们的亲生母亲。”
这?时,连氏幽幽接了一句:“那也未必。”
三老爷暗暗拉了她一把,低喝:“你少说?两句!”
连氏愤愤闭嘴。
顾一看了眼连氏,眸色冷峭:“三夫人说?的不?错,大姑娘确实有?这?样做的理由?。”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顾一没有?理会?众人的吃惊,转身?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时,手里拖着?一个人。
“你来说?。”
张嬷嬷畏畏缩缩地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人群,像是在搜寻什么。对?上顾盼的视线时,张嬷嬷下意识避开。
触及对?方?躲避目光的刹那,顾盼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镇定?自若都在这?一刻寸寸皲裂。
怎会?是张嬷嬷?
她竟真地背叛了自己?
张嬷嬷完全不?敢抬头?去看顾盼,她跪地垂首,喏声道?:“大姑娘是为了稳固自己在瑞王府的地位,才?这?样做的……”
顾老夫人看了看张嬷嬷,又看了看神色颓然的顾盼,颤声道?:“你……说?清楚……”
张嬷嬷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以头?点地,一字一句道?:“因着?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能?生养一事,大姑娘在瑞王府处境艰难,为了尚书府的利益,夫人也有?了放弃大姑娘,转而器重五姑娘的意向,这?事被大姑娘知了去,所以她才?设了这?样一个局。裴姨娘是五姑娘的生母,妾室谋害主母,裴姨娘定?被清算,五姑娘身?为其?女,也会?受到牵连失宠……”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有?再说?下去,可在场诸人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是内宅之争。
顾盺失手砸了一只瓷杯,顾嘉琪和顾嘉珲相视一眼,均是惊惧交加。
“盼儿,她说?的可是真的?”一直没有?说?话的顾云之突然开口问顾盼道?。
“不?是这?样的。”顾盼摇着?头?,心头?空落落的,眼中热泪滚滚而落,“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息之间,她依靠的母亲死了,她信任的奶嬷嬷背叛了她,即便她再如何不?甘于失败,也只能?认命。
瞧着?顾盼这?心灰意冷的模样,张嬷嬷心疼得都要碎了。
究竟出?了何事?夫人怎么还不?来为大姑娘解围,难道?裴姨娘被药毒死了?
可不?应该啊。
还不?知晓实情的张嬷嬷焦急异常,眼见顾云之就要问罪顾盼,当即也顾不?得其?他。大姑娘是她奶大的,她定?是要保她的,即便是放弃夫人手中的兄长儿子,她的嫡亲侄子。
“大姑娘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存心。”张嬷嬷膝行几步,冲顾云之砰砰磕头?,“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规劝住大姑娘,那药也是老奴寻来的,还请老爷宽恕大姑娘。”
“宽恕?她有?什么资格求宽恕!”一贯文静的顾盺突然大吼出?声,“你又有?什么资格替她求宽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人?
张嬷嬷本能?地感到不?对?,不?及细思,下意识就出?言反驳道?:“怎么就杀人了?那根本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只是看着?严重些,裴姨娘便是喝了也不?会?伤到性命,七姑娘,大姑娘可是您的嫡亲姐姐,您怎么能?为了个外人要她偿命。”
“什么不?会?伤及性命,什么裴姨娘喝了,你们下毒害的是我?母亲,干裴姨娘何事?”顾盺听了这?无耻的言论,气地就要扑过去抓她,却被身?边的婆子死死抱住,挣脱不?得,顾盺目赤欲裂,心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转而对?着?顾盼又哭又叫,“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她待你那么好,事事以你为先,你怎么下得去手毒杀她!”
“谁?谁被毒杀了?”张嬷嬷大惊失色。
顾一冷冷地看着?她:“你们千方?百计的在夫人的茶水里下毒,被毒杀的自然是夫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夫人!”张嬷嬷不?敢置信,“夫人怎么会?喝,那明明是给……”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有?说?出?口,她被顾云之一脚踹飞了出?去。
张嬷嬷抬起头?,对?上顾云之如刀般锋利的眼神,差点就要昏厥,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匍匐地跪了回去:“老爷明鉴啊!老奴寻来的并非什么会?致人死的毒药,夫人怎会?身?亡?”
顾盼闻言,看向了顾云之,这?也是她所在意的,她刚刚怀疑是张嬷嬷私下里偷偷换了毒药,可眼下看来,她并没有?。
顾云之没有?回答,而是朝不?远处的府医看去。
众人纷纷侧目。
顾一搜来的药粉,顾云之第一时间便给了府医查验。
府医接了药粉,便到一旁认真地检查了起来,他细细地看,小心地闻,这?会?儿也终于有?了结论。
“是了,是了,就是此药,这?药名断息,毒性不?强,也不?致命,寻常沾一点也无大碍,只有?下足了份量,才?会?毒发,毒发后咯血不?止,瞧着?严重,但并不?会?死人,可这?毒一旦沾了杏花便成致命剧毒。”
众人闻言无不?唏嘘,今儿席上所供的不?正是杏花酿?
“夫人早前没有?毒发,怕是下毒之人心里畏惧,没有?放足份量。”府医推测道?。
“一派胡言!那毒根本不?是什么断息,也没有?份量足不?足一说?。”张嬷嬷大声吼道?。
张嬷嬷完全无法接受李清姿的死亡。
她们明明都计划好了的!
按照夫人的计划,中毒的人应该是裴姨娘才?对?!
曾牛在茶水里下毒,但那壶茶中途会?被换掉。她们所需的,只是曾牛下毒这?一将大姑娘拉下局的举动。裴姨娘敬茶时,夫人会?回赏一杯不?同壶里的清茶为幌子,而真正下毒的行为是在后来的酒席上,裴姨娘的座位,一壶酒能?满多少个酒杯,钜细无遗,她们都算的好好的,怎么结果却是夫人死了?
张嬷嬷想不?明白。
“夫人怎么可能?会?死,明明中毒的应该是裴姨娘,我?们都算好了的!夫人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算错!”
今日的转折可谓一出?接着?一出?,然听到这?话,众人还是免不?了一惊。
顾嘉珲猛地冲上前,一拳一拳地打在张嬷嬷身?上,双目赤红:“你个刁
奴毒害了母亲不?说?,竟还敢污我?母亲的声誉,我?要杀了你!”
张嬷嬷奋力挣扎,尖叫不?停,其?中一张桌子因此而被波及,桌上的盘碟纷纷落地,汤汁飞溅,夫人小姐们惊叫声四起,张嬷嬷挣扎之间,脚上一只绣鞋都飞了出?去,场面十分混乱。
“拦住他。”顾云之脸色铁青地怒喝道?,旁边的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忙冲上去阻拦二少爷。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顾嘉珲显然是气急了。
顾云之没有?理他,而是指着?张嬷嬷斥道?:“一个谋害主母的贱婢竟还这?般污蔑主母的身?后名声,你以为将罪过都推到逝世者?身?上就能?保住自己的命了?来人!把这?泼妇拉下去,杖毙!”
“老爷冤枉啊,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奉命唔。”张嬷嬷被堵了嘴拉了下去。
顾盼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她是用过那毒的,府医所说?的症状与她所用的结果完全不?同,那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毒。
再结合张嬷嬷刚才?的话,她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她这?是被利用了!
母亲藉着?张嬷嬷利用她,却被后来者?反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盼心头?空空的,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讷讷地转头?去看顾云之。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知不?觉地破坏母亲的计划?
顾盼的双眼越睁越大,目光逐渐迷乱,最?后竟发出?呵呵呵的狂笑声来。
旁边人也察觉到她的不?对?,顾嘉琪快步上前想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因着?没有?防备,顾嘉琪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是你,竟然是你……”顾盼低喃道?,而后又猛地转身?冲到苏御面前,“也有?你对?不?对??是你们一起算计的我?,你就这?么厌恶我??你为了她娶我?,为了她不?肯碰我?,即便你我?婚姻的开始只是场交易,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那样的为你,嘘寒问暖,孝敬王妃,你却视而不?见,她一个瘦马生得贱种,到底哪点比我?好?”
听闻此言,满堂皆惊,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又纷纷看向顾夏。
顾夏心跳得飞快。
偌大的宴息处,鸦雀无声,只剩下顾盼呵呵呵的冷笑声。
“不?知所谓!”
出?乎意料的,这?一声怒喝不?是出?自顾云之,而是来自主座上的顾老夫人。
“自己做错了事竟还怨怪他人?你简直愧为我?顾氏儿孙,将这?个不?孝孙女给我?拿下!”顾老夫人颤着?手指着?顾盼。
顾嘉珲和顾嘉琪互看一眼,上前,两人一人一边拽起顾盼,迅速地将她拖了出?去。
顾老夫人双足颤颤,喘气不?匀,但还是强撑着?走到苏御面前,跪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跟着?跪下。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苏御和顾夏还站着?。
顾夏反应过来,也想跟着?一起跪下,却被苏御拉了住。
顾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道?:“是我?顾府家教不?严,今日就由?老身?替顾盼这?不?孝孙女做主,自请下堂。”
“如此,便有?劳老夫人了。”苏御弯腰扶起顾老夫人,又对?顾云之道?:“顾大人,今日之事,我?看在夏夏的面子上,让你在顾家门槛内把事情办妥当,望你妥善处理,免得累及全家。”
“多谢世子。”
众人能?明显听出?顾云之口气中的如释重负,心下也纷纷松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这?事是决计不?能?外传的。
府里的下人,尤其?是今日在场的这?些下人,都需好好整顿了。
这?时,顾云之抬起头?,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快速地同苏御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90章 裴蓁
尚书府内院,一处宽敞明亮的后罩房里,满地?狼籍。
此地?刚刚经过?一场打斗,一具脖颈插着暗器的女尸赫然躺在其间?,那女子穿着婢女的服饰,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她正是刚刚在宴席厅里负责倒酒的婢女之一。
周嬷嬷目眦欲裂,满脸怨毒地瞪着裴姨娘:“贱婢!”
对比狰狞、愤怒的周嬷嬷,裴姨娘显得?十分平静,她不?疾不?徐地?从?袖口里取出?一颗遍体乌黑的药丸。
周嬷嬷瞥见那枚药丸,登时变了脸色:“这是谁给你的!”
“你知道谁的。”裴姨娘说,“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除了你和你的主子,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取药?”
“不?可能。”周嬷嬷握紧了身下木轮椅上?的扶手,冷着声喝道,“不?可能的,你少诈我。”
裴姨娘平静地?看着她,说:“李清姿是真的死了。”
周嬷嬷尖声叫道:“你闭嘴!”
裴姨娘当然不?会闭嘴:“你们隐在府中的暗卫也被尽数拔除,这些都是实情,你不?认也得?认。你们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若非已然知晓你们的身份,顾云之又?怎会这般果?断地?对你家公主下手?还是死手。”
张嬷嬷沉默,道理她都懂,可她想不?明白,她们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
裴姨娘没再理她,转身取过?旁边桌案上?的茶壶,揭开壶盖,将里面多余的茶水倒掉,再把那颗药丸丢入壶里,摇了摇,接着又?从?桌案上?翻起一只茶杯,慢慢斟满,刚好一杯的量。
“这么些年,你们害了那么多人,也该遭报应了。”
周嬷嬷死死地?盯着那杯茶,一股难言的恐惧涌上?心头?:“你要对我使用阎王断?”
“难道不?该吗?”裴姨娘淡淡反问道,烛灯的光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可真是阴郁啊,面色苍白如雪,眉如泼墨山河,在这昏暗的室内,一视之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尖锐糜丽,“当年你们故意害我流产,致使我那可怜的孩儿胎死腹中……不?仅是我,还有西北偏院的两位姐姐,这偌大的顾府,多少未出?世的婴孩死于你手?你不?该死吗?”
“你都知道……你竟都知道了!”巨大的恐慌过?后,是视死如归的决然,周嬷嬷知晓自?己?此番是逃不?过?了,索性也不?装了,她像疯子一样,疯狂得?大喊大笑起来。
“这么些年你一定很难受吧,明明知晓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还要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杀子仇人的脚下,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那不?过?是个没有出?生的胚胎,哪里能算是人?”
“你们这些贱婢,能有机会同我们高贵的公主共侍一夫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还妄想诞下男婴,简直做梦,要怪就怪你们的肚子太不?争气了,乖乖怀个女儿不?就能生下了?”
“不?!女儿才不?能生!最该死的就是顾夏!都是她!一切都因为她!我当初就该一碗药了结了她!”
周嬷嬷吼得?声嘶力?竭,整张脸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狰狞,在一片暗淡的烛火之中,像极了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顾云之放你来杀我,显然他也知晓当初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弄死的,这么些年他都没有想过?为你和那个孩子报仇,而今为了他自?己?……哈哈哈哈,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周嬷嬷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说完了?”裴姨娘依旧淡淡的,完全没有因为周嬷嬷的话而产生情绪起伏。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周嬷嬷恨恨地?看着她:“果?然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我呸,你别?得?意,我们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看来是说完了。”裴姨娘道。
话毕,她端起茶杯,慢慢靠近周嬷嬷,
“你……你想干什么!”周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裴姨娘不?再回话,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生生将杯子里的水给灌了进去。
茶水饮尽,茶杯“匡当”一声掉落在地?。
裴姨娘看也不?看,转身就走了出?去,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等在门外。
屋子里的呕吐声没一会儿便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凄厉的痛呼声。
中了“阎王断”的人,会疼到连自?我了结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漫长?的痛苦里一点一点感知自?己?生命的消逝。
裴姨娘面无表情地?听着,直至无声,良久,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下。
孩子,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
你安息吧。
顾云之过?来的时候,后罩房里的痕迹已被清除。
周嬷嬷得?知夫人身亡服毒殉主的消息也传遍了顾府上?下。
紫香堂是李清姿所住的院子,打眼望去,除了较大一些,与其他主子的院子并无不?同,也看不?见什么十分名贵的物件。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名花异草,松墙假石……皆非凡品,便是池塘里游荡的龙凤锦鲤都是价值千金的存在。
院子中间?种有一棵金桂树,眼下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桂花虽小,花瓣却婀娜明艳。
桂树旁边还立有一架秋千,此刻裴姨娘就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有夜风阵阵,桂香萦鼻。
今日是裴姨娘的好日子,她难得?地?穿了件水红色绣菱花纹的灯笼袖长?裙,容颜似水,姿态出?尘,比之往常少了几分素净,多了些侬丽之态,宛如盛放的花朵。
顾云之没有出?声,只静静立在其身后。
“都解决了?”裴姨娘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问道。
顾云之“嗯”了一声,少顷又?道:“夏儿也随世子离开了,今日人多眼杂,她不?便与你私下会面,免得?节外生枝。”
裴姨娘:“我明白。”
随着裴姨娘这一声落下,四周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顾云之叹道:“阿蓁……你不?要怨我。”
裴姨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妾身岂敢,当年若非大人出?手相?助,我早沦落青楼,何?来今日。”
说罢,她微仰起脸看向远方的天空。
视线里,明月与花叶交映,风拂过?,花枝弄影。
可真美?啊,裴姨娘在心里感叹。
她对顾云之是真的没有怨气,也不?是不?怨,而是没有那个资本。
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又?被人贩子卖入欢场的孤女,能得?对方相?助赎身已是大幸,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其他?
况且对方在纳她之时就告知了实情,他之所以救她,只因她与他的一个故人生有六七分像。
他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亦非他所爱之人,而李清姿是他的助力?,在助力?和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之间?,他选择了助力?,无可厚非。
利益的算盘,他总是拨弄得?清楚。
莫名的,裴姨娘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一个她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您后悔过?吗?”裴姨娘从?秋千上?站起,转身,定定地?望进顾云之的眼睛里,问道。
顾云之诧异。
“放弃她,你后悔过?吗?”裴姨娘又?问了一次。
顾云之看着她那双与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眼睛,摇头?:“我不?后悔。”
他或曾伤怀,但从?不?曾悔。
“为什么?”
顾云之敛眸,用一种近乎喟叹,又?充满沉重的语气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抛下一切,就只为了一颗真心。”
“这样啊。”裴姨娘说,“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顾云之不?解,“何?意?”
裴姨娘笑了笑,说:“您大概忘了,我曾见过?您怀念她的样子。”
那是一个夜晚,烛火摇曳,喝多了酒的顾云之罕见的对裴姨娘说了很多他年少时与青梅之间?的往事。那时的他,寥寂、颓然,完全没了素日应付外人时的从?容自?若,为了大局,为了顾氏一脉的重新崛起,他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在悲伤。
那样悲伤的顾云之就那样震撼地?留在了裴蓁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却。
可原来,他早就把那个女子给忘了,他所记住的,不?过?是年少时光的一个怀念而已,反而是自?己?这个外人,被那虚无缥缈的感情给绊住了脚。
何?其讽刺。
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顾云之半晌无言。
他沉默地?站着,几乎有些无地?自?容。
顾云之也想起了那天。
那日他喝多了酒,看着裴姨娘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庞,无端得?,便忆起了往昔。其实当时他是真的怀念她,可过?了这么多年,随着他逐渐握稳权势,对当年的事早已不?再介怀,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伤也成了浮光掠影,偶尔匆匆一瞥,也只会诧异自?己?曾有过?那样至情至性的时刻。
只是不?想,他曾经那么不?经意的情感流露竟深深地?印在另一个女子的心上?。
“天色不?早了,妾身便先回自?己?的院子了。”裴姨娘冲顾云之福了福身,也没等他出?言,便转身离了开去。
望着裴姨娘离去的背影,顾云之的眼皮沉重地?阖上?。
曾经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在他做出?了选择后,干脆利落地?走出?他的生命。
但她与她终归不?同,她是他的女人,虽不?是他的爱人,可他们共同孕有一女,他们之间?,存有相?同的利益。
余生相?伴,有此利益为固,足矣。
另一边,回程的马车上?,苏御将一盒点心推到顾夏跟前:“你晚上?没怎么进食,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顾夏早被饿得?没知觉了,先前是担忧的吃不?下去,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再听苏御这样说,一下就感到饿了,但她心里还记挂着事。
“您会怎么处置她?”
顾夏是问的顾盼。
苏御抿了抿唇,说:“京兆尹前一阵端了一座求子庙。”
“求子庙?”顾夏不?解,这同他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是座庵堂,位于北山之上?,临近处还有一座道观,他们利用妇人的求子之心,背地?里相?互勾结,做起了皮肉生意,去庵堂求子的夫人们实则是被下了迷药。”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苏御再说了。
“你们是想……”
苏御颔首:“求子庙一案所涉人员极广,其中不?乏名门贵胄,早前为了做实顾盼不?能生育,李清姿就放出?风声说她曾去过?求子庙。”顿了顿,苏御又?说,“李清姿的身份不?能曝光,我也允诺了你父亲,不?将今日发生在顾府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藉着求子庙的东风顺势让顾盼离开王府去往顾氏家庙祈福,是眼下最顺其自?然的法子。”
顾夏沉默,良久,又?问:“那长?兄他们?”
“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但他们此生及往后三代均不?得?入朝为官,至于要怎么说服他们,便是你父亲的事了。”
谋逆之罪,如此结果?,已是万幸。
顾夏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也随之慢慢卸下。她长?长?吁了口气,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慢慢嚼着,见苏御一直看着自?己?,问:“您要吃吗?”
苏御点头?,末了,凑头?过?来,一口咬在了顾夏手中还剩下的半个梅花饼上?。
顾夏嗔他一眼,指着桌上?的食盒:“这还有呢。”
苏御笑道:“你手里的要更香些。”
顾夏看他,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水润润的杏眼儿就像蕴满了星辰,看得?人心尖都软了。
苏御俯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眉睫眼角,再顺着脸颊往下,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之上?。
“修止……别?。”顾夏瑟缩了下。
苏御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我还没有来真的呢,你就怕成这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她的皮肤娇嫩雪白,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轻咬她一口。
顾夏瑟缩得?更厉害了,浑身都是不?可抑制的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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