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爱意
从那之后的五年里, 夏仪的信一个月一封,再也没有间断过。她的病情仍然时好时坏,但是再没有严重到无法给他写信的地步。当她发病时, 她的语气就会变得尖锐而激动, 她仍然会怨恨他,指责他,然后等恢复正常时再和他说抱歉。
她在这种崩溃与平和中不断地反复, 崩溃的次数、时间和程度一点点地减少, 平和的时间一点点地增加。然后从前年一次持续了一周的幻听后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再生病。
这是一场整整八年的战役。最初她还会在信里说,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康复,再也不会生病了。但是经历过无数次反复后,即使是这两年都不再发病,她也依然小心翼翼。
这八年对他来说是等待再次重逢的过程,对她来说却是必须挨过的期限。
电脑屏幕显示着最后一封信,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书房的光线昏暗。聂清舟终于从鼠标上收回手, 闭上干涩的眼睛, 十指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电脑屏幕的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黯淡的世界里, 他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
也不知道多久过后,他拿起旁边的手机, 拨通了夏仪的号码。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中, 一如既往地平和:“喂?”
“夏夏, 我想见你。”聂清舟声音低哑。顿了顿, 他补充道:“现在就想见你。”
“你看完我的信了?”
“嗯。”
“……好, 我想去虞平, 我们今晚在虞平见吧。”
“好。”
和夏仪的电话结束,他给江雨倩打了电话。
“兜兜,你后面还要继续实习吗?能不能请你照看一下这个新的周彬,我最近有事要离开。”
他站起身来合上电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低低回应着江雨倩的话,他说:“我要去找夏仪,最近都会和夏仪待在一起。”
江雨倩那边很快答应下来,聂清舟把自己家的地址发给她,把电脑放进包里,然后推门出去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周彬。
周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客房里出来了,靠在沙发上,居然破天荒地在看书,而且是在看清舟写的书——《十三个朱莉站在桥上》。
他们俩四目相对,聂清舟意外地问道:“你在看我的书?你不是不喜欢看书吗?”
周彬面色尴尬,他把书丢在旁边,说道:“谁让你这里太无聊了。”
他也以为自己看不下去,随手拿起来一本,居然看入迷了。以前他一看到字就觉得头疼,现在居然会觉得有趣,好像能看懂很多以前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流畅地看完这本书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种超能力,一种叫做“学习”或者“理解”的超能力。这种能力突然让他没有那么恐惧和不安,甚至回想周彬之前的生活,也开始期待或许自己也可以做到那么优秀,被所有人承认和赞赏。
聂清舟笑了笑,他走进卧室里去收拾自己的行李,遥远地跟周彬对话:“我有事要离开一阵,一会儿江雨倩会来接你,你可以先点个外卖。”
周彬一下子慌乱地站起来,他说:“你要走?”
“我只是有事而已,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你有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还有,点外卖很简单的,你尝试一次就知道。”聂清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安抚周彬道。
周彬着急地跟进房间里,一下午的思索让脑子里多出的记忆更加深刻地影响了他,阻止他大喊大叫或者挥舞拳头,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发泄自己的不安。
聂清舟转头看向他,突然放下手里收拾的衣服,问他道:“假如说……其实我骗了你,你要怎么办?”
周彬一下子瞪大眼睛,脑子里记忆的阻止也不好使了,他直接走上去两步揪住聂清舟的领子:“你TM的骗我什么了?你敢骗我,你快说!”
虽然周彬的嗓门很大,但是他的眼神颤抖,愤怒背后是恐惧不安和混乱,像是劫后余生却又在洪流中被冲走了最后一块浮木。
聂清舟望着他半晌,低下眼眸:“是啊,她那时候也是这样。”
在周彬暴跳如雷前,聂清舟握着他的手让他松开自己的领子,笑道:“抱歉,我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我没有骗你任何事,我对你说的一切字字属实。只是我很多年前对另外一个人有所隐瞒,她就像刚刚的你一样,痛苦了很多年。”
聂清舟把背包的拉链拉上,走到客厅去拿自己的大衣:“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她。”
周彬想骂人,但是聂清舟的神色太凝重,他太了解聂清舟,知道他这种表情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搞得他没能骂出来。
聂清舟拿大衣时,看见被丢在沙发上的书,转头去看皱着眉的周彬,问道:“看了我的书,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周彬看了一眼沙发上仰躺的书,抱着胳膊没好气道:“平行时空不是所有的可能性都会发生吗?那应该还有第十四个朱莉,她从桥上跳下去死掉了才对。”
聂清舟微微一笑,他俯身换好鞋子。
“按照道理可能会,但是在我这里,朱莉永远不会跳下去,我不会让她坠落。这就是我的道理。”
说罢聂清舟跟周彬挥挥手,提醒他记得点外卖,关门下楼去了。他关上门时,周彬就站在餐桌旁边,餐厅的吊灯悬在他头顶,他的身上光线明亮,表情恼怒又茫然。
这个张牙舞爪的孩子,总是以暴力彰显自己的强大,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和虚弱。现在他内心的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一些。
聂清舟淡淡地笑了一下,把门关好。
他把徐子航叫出来做司机,现在只要他不封笔,徐子航立刻什么都答应,二话不说开车把他送到虞平。路途比较远,高速上又堵车,等他到虞平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夏仪已经到了。
她在虞平火车站。
聂清舟下了车之后一路奔跑,终于跑到虞平火车站那长长的台阶之前,夏仪孤身一人坐在最高的那一级台阶,许多年前夏奶奶坐的同一个位置上。
“夏仪!”
聂清舟不假思索地喊出她的名字,然后愣了愣。
仿佛昨日重现。
夏仪大衣外套里穿着一件棕色连帽卫衣,她戴着卫衣帽子,黑色的口罩,长发顺着脖颈瀑布般落下来。听到他的呼喊,她抬起眼眸看向他,她的身后矗立着那高大的西洋风格的建筑,光芒从落地玻璃里透出来,顺着她的轮廓漫过长长的台阶。
凌晨四点多,四下里一片安静,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人经过,只有相望的两个人,和曾经存在于此的噩梦。
夏仪站起身来,聂清舟想奔上去,她却说:“你在那里等我。”
聂清舟迈出的脚步停住了。
夏仪望着他,带着海洋潮气的风卷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神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地面,缓慢地迈出一步,落在下一级台阶上。
聂清舟仰头看着她,她像是学步的孩子一般,每一步都非常慎重和缓慢,好像每一步都要说服自己走下去。
……
“2018.5.23:我最近重新学习格斗,没事的时候看了很多书,还有纪录片。你还记得高中时你公开课分享的书单吗,现在里面的书我都看过了。
《宇宙的奇迹》里面说到狮子座里的一颗叫做GRB 090423的星星,因为和我们距离遥远,它的光要走一百三十亿年才能到达地球。所以我们看到的它是一百三十亿年前,宇宙刚刚诞生之初,一颗爆炸的恒星。
我们居然还能看到宇宙刚刚诞生时的光芒。
时间到底是什么呢?在宇宙的维度下,时间也只是一个重叠往复,甚至会消失的东西。此时此刻的我们,此时此刻发生在地球的上的一切,对于另一颗遥远的星星来说,就是数亿年后的光芒吧。我们也是它们的未来。
如果这样想的话,你就像生活在另外一颗星星上的,未来的光芒,突然落在了我的这颗星球上。”
夏仪的步伐渐渐加快,她不再低头看着台阶,而是抬起眼睛看着他,在她的头顶,夜空里闪烁着烂漫星河,来自数年、数百年、数亿年前的光芒。
她好像乘着银河的光芒而来。
“2019.9.15:我很想念你,但是我不知道如果我生病了,又会对你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我总是想着如果我能完全康复,应该就可以去找你,但是至今一直没有成功。
或许等到你回到过去的时间点,等到命运和你再也没有关系,我才能真正的释怀。
我以后会一直告诉自己——现在怨恨就怨恨吧,等到那个时间以后,你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
“2020.10.15:我重新把我写的所有信都看了一遍,有很多信都想删掉,但是又觉得,你应该要看到我真实的样子。
我已经一年没有发病,我想或许明年可以回国,我打算在那个时间点之后再见你。
不过按照你的笔记本,我们好像在那之前就会见面,希望我不要出现什么问题。”
……
夏仪的脚步越来越快,她的手臂挥动起来,像是要奔跑,又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聂清舟张开了双臂。
……
“2021.3.15:我回来了,今天收到了小雏菊,还看到了和你相似的人。如果我们再见面的话,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
夏仪终于走完了长长的台阶,她的帽子落了下来,长发随着她的步子飞扬,全力奔跑着像是一阵露水清香的风扑进聂清舟的怀抱里,被他低头紧紧地抱住。
夏仪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低声说:“我做到了。”
聂清舟抚摸着她的后脑,在她耳边说道:“做得好,夏夏。”
他话音未落,就已经开始哽咽,泪水睡着他的脸颊流进她的发丝里,他仿佛抱着易碎的瓷器,丢失多年的珍宝。
夏仪环着他的脖子,把心里排演了无数次的话说出来:“你以后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的爱大概不够好,可能会让你难过,但是我会努力。”
她也希望她不要这么沉重,百分百的她尚且都被人说不懂爱,更不要说现在她只恢复到百分之八十。她希望她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但是她等不到百分百了,她现在就想要幸福。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是最好的,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听到了吗?”
聂清舟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很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可他的怀抱很温暖,胸口的颤抖传递到她的身上。
夏仪闭上眼睛,默默地点头。
“那些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才对,我要一直陪着你才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一个人经受那么多痛苦……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聂清舟低低地说道。
天色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万物沉浸在宁静的冷冽的蓝色里,像是太阳从冰川里升起,一点点把蓝色融化,变成金黄。
聂清舟松开夏仪,夏仪抬头看着他,伸手捧着他的脸把他的眼泪擦掉。可是他低着眼睛,身体颤抖着,眼泪还在不断地往下落,仿佛替她要把那八年的疼全部落干净才能停息。
夏仪有点慌张,最终她托着他的脸,吻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潮湿而温暖,有泪水的咸涩的味道,在她的亲吻下颤动着。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她小声呢喃着,顺着他的泪痕一直吻下去,最后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唇柔软又温暖,也是咸涩的,他慢慢地回应她,极其温柔地吻着她。
“天亮了,我们去看看奶奶吧。”她抵着聂清舟的额头,轻声说道。
聂清舟点点头,他牵住夏仪的手,十指相扣,好像再也不会放开。
从今以后他要永远陪在她身边。
他们从夏仪一级级台阶走下来的火车站大门口离开,太阳在高矮不一的楼房间露出一点身影,毛茸茸金灿灿的,把光芒投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夏仪想,果然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虽然聂清舟说希望她生病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是那样她一定会带着怨恨,无数次地深深地伤害他。
她不希望他受伤,最不希望伤害他的人是自己。
她希望那个在她生病时失去控制的自己可以安息,带着她盲目的怨恨和痛苦远去,为她对他的爱腾出位置。她想要纯粹地、完全地,把最好的爱给他。
时至今日,他仍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想保护的人。
第102章 、光芒
临海县城的早上静悄悄, 这个地方好像比其他地方苏醒得晚一些,没有大群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所有的小店铺似开未开的样子, 世界发出即将醒来的, 窸窸窣窣的响动。
夏仪站在夏奶奶和夏叔叔的墓前,她摘下了帽子和口罩,安静地端详着石碑上慈眉善目地微笑着的老人, 和意气风发笑容爽朗的男人。
“奶奶, 爸爸,我来看你们了,聂清舟陪我一起来的。爸爸,我跟你说起过他,你还记得吗?”夏仪轻声说道。
聂清舟仍然牵着夏仪的手,他把怀里的花递给夏仪,夏仪弯腰分别放在奶奶和爸爸的墓前。
清晨的阳光是浅色的金黄,温柔得仿佛害怕打扰了什么。夏仪黑色的长发上映着金色的光泽, 她的眼睛轻轻地眨着, 声音也很轻。
“奶奶, 爸爸,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噩梦, 一直没有能醒来。现在我好像醒了,梦境应该要结束。我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以后可以幸福吧。”
“你们也要幸福, 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在天堂, 还是在下一辈子, 希望你们不要委屈自己, 吃想吃的东西,做想做的事情。奶奶,做好看的裙子吧。爸爸,去做搏击的专业运动员吧。”夏仪认真地对他们说道。
聂清舟握紧了她的手,俯身向他们鞠了一躬。
“我会好好照顾夏仪的,我会用毕生努力,让她幸福。”
太阳把墓碑前石台上的花束照得闪亮,还有牵着手渐渐远去的两个人影。
高个子的男生低头对女生说:“你说,高中的时候奶奶真的没有发现我们之间的事吗?”
戴着口罩的女生抬头看向他,回答道:“其实奶奶有问过我,是不是在和你谈恋爱。”
“啊?你怎么没有跟我说啊,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有。奶奶又问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你怎么说?”
“我说,你是我的战友。”
“哈哈……这是个什么形容啊……”
“是你自己说的,高一寒假的时候,你说你会站在我这边,你是我的战友。”
“好像有这么回事,那奶奶是什么反应呢?”
“奶奶很惊讶,她说这是要打什么仗啊,怕不是要打一辈子。”
“……哈哈哈。”
声音逐渐远去,墓碑前的花也听不清楚了,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笑声。
聂清舟这次回家回得很突然,聂妈妈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他和另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姑娘时吓了一大跳。
“哎呦,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聂妈妈赶紧让儿子和姑娘进门。
聂清舟笑意盈盈地举起他和姑娘相握的手,对聂妈妈说:“我恋爱了,想把我的女朋友带给你和爸爸看看。”
聂妈妈大喜过望,她拍着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感叹道:“哎呀你终于找对象了,我这个心总算放下来……”
夏仪摘掉帽子和口罩,抬眼看向聂妈妈,聂妈妈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这个姑娘……也太好看了吧?跟明星似的,而且怎么越看越脸熟……
“阿姨好,我是夏仪。”明星似的美丽姑娘跟她打招呼。
聂妈妈捂住了嘴,瞪大眼睛:“啊,夏……夏仪?你们真成了?哎呦……哎呦……”
聂清舟笑得眉眼弯弯,聂妈妈一边擦眼睛一边惊叹,忙不迭地把他们迎进门。聂爸爸去店里了,聂妈妈打电话给聂爸爸说今天不开店,让他赶紧关了店回来。
他们围着那张熟悉的,聂清舟和夏仪花了无数时间在上面写作业的餐桌,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
夏仪站在聂清舟的卧室里,这么多年来他房间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熟悉的书架,上面放的书甚?婲至也还是那些。她的手指划过桌面,看到桌子下面多出来一个大而扁的铁皮盒子。
她把银色的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张被重新拼好的A4白纸,画着各种各样的音符、涂鸦、旋律。它们原本被撕得很碎了,但又被拼得非常整齐,应该特意压平过,远远地看甚至会怀疑那些裂缝是不是纸上的花纹。
夏仪转头看向正在铺床的聂清舟,他穿着灰色的毛衣弯下腰去,露出脊背的弧度,大大的蓝色床单在他手中舒展,房间里充满了薄荷的香气。
夏仪默默地把盖子合好,把铁皮盒子放回去。
他应该花费了很多时间,他总是这么有耐心,相信所有不足的、破损的、笨拙的东西或人,只要有足够强烈的意愿,就可以重新美好起来。
聂清舟把被子和枕头放好,然后走到夏仪面前拉住她的手:“睡一会儿吧,你一晚上没有睡。”
夏仪看着床铺,握紧他的手:“我换地方睡觉,总会做噩梦。”
顿了顿,她说:“你陪我一起睡吧。”
聂清舟怔了怔,他的耳根有些发红,清了清嗓子,说道:“好。”
床有些狭窄,夏仪躺在他的身边,很快就因为困倦而沉睡。她迷糊地翻了一个身面朝着聂清舟,然后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把自己的头埋进他的怀里。
聂清舟抱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阳光透过纱帘从他的背后洒过来,房间里很温暖,他的骨架比夏仪大,就这样完全地把她抱在怀里,像是用他的血肉给她穿上了一层盔甲。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曾被夏仪推出那条线以外过呢?她明明不曾依靠过任何人,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却唯独依靠了他,怨恨了他。那是因为,他是她无法舍弃的人。
夏奶奶说的没错,这场仗大概要打一辈子了。
这场同一生中将会出现的所有困境和不幸的战争,他将是她的战友,她的盔甲和长矛,必不让她孤军奋战,
那些在痛苦中独自挣扎,将求救的呼喊藏在每一句指责背后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聂妈妈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在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夏仪躺在聂清舟的怀抱中,长发盖住他的胳膊,而聂清舟拥住她的肩膀,两个人都神情安详,好像刚刚脱离母体的安睡的婴儿。
聂妈妈捂住了嘴,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关上。
她小声对跟在她身后探头的聂爸爸说:“哎呀……我们是不是得想想婚礼了……”
这一觉夏仪睡得很好,破天荒地没有做噩梦,中午醒来后他们和赶回家的聂爸爸一起吃了午饭。夏仪全程依然很安静,但是也跟以前一样有问必答。
聂妈妈和气地笑着问:“你们交往多久了啊?”
“今天是第一天。”夏仪诚实地回答道。
聂清舟的饭呛在喉咙里,他拍拍夏仪的手,看着大惊失色的聂爸爸聂妈妈,摆手道:“不是……我和夏仪之间的事情比较复杂……”
他觉得自己险些被聂爸爸聂妈妈看成诱拐良家少女的坏人。
他一番解释之后,聂妈妈失望地说:“哎呀,那婚礼的事情是不是还远着呢……”
夏仪看了惊慌的聂清舟一眼,低头浅浅地笑起来。
张宇坤和赖宁现在都在虞平市,张宇坤子承父业开了一家餐厅,而赖宁在市政系统里工作。郑佩琪在省城,在一家化妆品公司里做市场。聂清舟约他们晚上一起吃饭,他们此前只是小心翼翼地吃瓜,得到了聂清舟和夏仪在一起的消息,雀跃得不行,纷纷答应。
郑佩琪表示她马上请假开车回来,请他们务必要等她到了再开席。
夏仪在沙滩上回头看聂清舟的时候,便看到他低头看着手机,笑着摇头。然后他把手机收起来,对她说:“他们都很想你。”
县城并没有怎么开发,八年之后他们上学放学路上必经的这片沙滩,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甚至他们在那个风雪夜里待过的小棚子也还在,还被翻新过。
聂清舟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但是看起来仍然很好看,夕阳的光芒照得大海一片波光粼粼,像是波澜起伏的金子。他被这样的光芒映出一层温暖的轮廓,笑着向她走过来,每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个脚印。
夏仪望着他茶色的眼眸,他脸颊上小小的梨涡,忽然觉得漫长的时间可能从未存在过,仿佛哪里出现了一个大洞,八年分离、痛苦和挣扎的岁月噗通一下子掉进去,随着洞口的合上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只是睡了一觉,然后从繁忙而幸福的高中时代,来到了繁忙而幸福的二十六岁,每一天都如昨日般平和又温柔。
聂清舟还像从前一样,在所有波折的重叠的时间里,他永远这样,披着一身金红的温暖的光芒,在闪耀的大海面前朝她而来。
然后他会伸出手把她抱住,就像来自遥远时空的星星落在她的怀里,让他的光芒和温暖充满她。
他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战友,她的爱人。她无法用任何一个具体的词去定义和概括的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青春和信念。
她的Mr.Light。
作者有话说:
夏夏和小舟的故事就此落下帷幕,他们要退到幕后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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