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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谈


    四月, 木棉絮开始乱飞,飞得漫山遍野,满城都飘着鹅毛大小的棉花团,仿佛夏日飞雪。看似一派美景, 实则令患有鼻炎的南城人民叫苦不迭, 陶琢是过敏体质, 也饱受木棉絮折磨, 鼻子一接触空气就不断打喷嚏, 只好戴着口罩上下学。


    周日下午,严喻锁好门, 陶琢抱着小金鱼, 两人一起慢慢散步回学校。


    离一中后门还有将近一公里, 马路被前来接送的家长车辆堵得水泄不通,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然从斜前方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单宇说:“喻哥!淘宝!”


    单宇快步跑过来:“咦你俩怎么在这?”


    “……”陶琢没料到会这么巧, 开始瞎编,“出来买东西, 偶然遇到了。”


    严喻点点头, 支持陶琢的说辞。


    “出来买东西……”单宇狐疑, “为什么还抱着508编外成员?”


    508编外成员指的是那条小金鱼,经常无能狂怒地被单宇摸鱼鳍。


    陶琢低头看鱼缸,和鱼大眼对小眼, 半晌后淡淡道:“遛鱼, 散步。”


    单宇:“?”遛什么散步你再说一遍?


    单宇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和陶琢勾肩搭背一起回学校, 严喻微微落在他们身后半步,大概很想暗杀单宇。


    单宇手里还拎着妈妈在家做的红烧肉, 说等下晚自习前一起吃,陶琢见状,路过奶茶店时买了几杯奶茶,路过面包店买了各色小蛋糕,路过绝某鸭脖买了一大袋子鸭舌鸭肠还有鸭心……


    又遇到刚从图书馆出来的苏越廷,和从老爸车上下来的乔原棋,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向饭堂开荤。


    晚自习铃响,单宇回到座位:“陶爹,生物练习卷借一下,江湖救急。”


    “你妹的,”陶琢说,“借作业的时候知道喊爹了,周末干嘛去了。”


    陶琢嘴上骂归骂,但为了避免好兄弟被生物老师叼死,还是低头去抽屉里找练习卷,不料翻了半天没找到。


    陶琢猛然想起来:“噢,喻哥,好像夹在我文言文笔记里了,笔记本是不是在你那?”


    严喻正戴着耳机,被陶琢戳了一下,默默低头去书包里摸陶琢的那本浅黄色软壳笔记本。


    陶琢接过,抽出生物试卷递给单宇,发现单宇神色呆滞,满脸茫然地望着自己。


    “?”陶琢说,“干嘛,你傻了?”


    “不是,陶小琢,”单宇麻木地说,“你的笔记,为什么会在喻哥那里?”


    “……”陶琢倏然意识到什么,脸一红,迅速踹了单宇一脚蒙混过去:“助人为乐不行吗,我在帮喻哥提提语文成绩……快抄吧等下胡主任来了!”


    单宇哦了一声,转过去了。


    严喻挑了挑眉毛:“助人为乐?”


    陶琢在桌子下捏严喻手指求饶,迅速被严喻反握住,挣了好半天才脱身。


    接下来一整节晚自习都用外套蒙住脸不理严喻,只露出两个通红的耳朵,直到下课,才和严喻一起溜去小卖部,买了红豆椰汁边走边喝,在无人处悄悄接吻。


    周一有升旗仪式,按规定要穿礼仪服。下楼前严喻垂眼等陶琢打领带,但陶琢笨手笨脚,死活系不好,严喻失去耐心,一扯领带把陶琢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帮他打好。


    修长洁白的手指灵活转动,期间似有意若无意地碰到陶琢喉结,片刻后又碰了一次,还明目张胆地捏了捏。


    “……”陶琢脸红透了,抬头瞪了严喻一眼。


    严喻置若罔闻,但嘴角微微弯起来。


    单宇也在前面抓狂:“卧槽,这领带怎么不听话,霍超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被抓仪容仪表。”


    霍超说:“我他妈也不会啊,没发现我戴的不是学校发的吗,早叫你去买个便捷领带,怎么就是不听……”


    单宇往后面一看,发现严大神正在日行一善,立刻两眼放光:“喻哥,我也……”


    不料陶琢和严喻异口同声道:“滚。”


    陶琢嫌弃道:“你找周嘉去。”


    单宇:“……”


    严喻和陶琢一起下楼。一楼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正在蜗牛出游,导致从一楼到五楼整个楼梯间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到处都是人头乌泱泱地在聊天。


    许瑛艰难地踩着小高跟从空子里挤过去,路过自己班学生时:“孙亿鸣!把衬衫塞到裤子里去!还要我说多少次,非要给班里扣分是吧!咦?”


    许瑛注意到严喻:“严喻,我听胡主任说,你确定不参加少年班的考试了?”


    “对,”严喻点点头,“不参加了。”


    “为什么?我记得你高一时还是很想提前上大学的,”许瑛说,“好几次来问少年班的事。”


    严喻心想,那是因为当时,他急着摆脱陈娴对自己人生的控制。但现在……


    严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紧张兮兮竖起耳朵偷听的陶琢,脸上露出点笑,转瞬即逝,继而不咸不淡地道:“因为现在我有新的理想了。”


    新的理想是陶琢,从此以后严喻的人生,每一个计划都会和他有关。


    升旗仪式永远都是那些环节和步骤,每周学生代表讲话,以及胡斌的长篇大论。下面人听得昏昏欲睡,前后左右交头接耳说笑话。然后就有倒霉蛋被胡斌点起来挨一顿呲,被怒斥聊什么呢那么好笑,来来来上来聊麦克风给你!


    单宇把这种人称为义士,牺牲自己成全大家,为平凡无奇的校园生活增添一点短小精悍的乐子。


    严喻昨晚和陶琢在床上闹得太晚,压根没睡好,又被太阳晒得发蔫,心情很不爽,第三节课就困了,去洗手间洗脸。


    回来时许瑛在教室,不知讲了什么事情,台下一片嗷嗷的尖叫,严喻眉头皱起来。


    陶琢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被吵得一脸死意的严喻,笑了笑,把乐谱递过去。


    严喻:“?”


    “咱们班的合唱曲目,”陶琢解释道,“说是音乐节要到了,高一高二每个班都得出节目。”


    严喻扫了一眼乐谱上的标题,“稻香”。


    “……”严喻漠然,“太有创意了,不愧是许瑛。”


    “知足吧,”苏越廷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幽幽留下一句,“六班老陈让他们唱我相信。”


    严喻:“……”


    稻香这种流行乐坛十几年的传奇金曲,陶琢觉得除了五音不全的人,实在没什么练的必要,看了一眼就随手塞到文件袋里。


    单宇这时转过来,神神秘秘地拿笔敲陶琢桌面。


    “?”陶琢从语文课本里抬眼,“有事说事。”


    单宇支支吾吾了半天,陶琢忍无可忍:“不说就转回去,一会儿胖丁点你。”


    单宇终于开口,说:“今年音乐节定在四月二十九号。”


    “……”陶琢说,“然后呢,你酝酿半天就是为了通知我什么时候要唱稻香?”


    “四月二十九号,”单宇瞪着陶琢,“这么特别的日子!”


    “?”陶琢检索了一下大脑,“哪里特别?五一假前两天?”


    单宇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正要开口,胖丁在讲台上大声咳嗽,单宇赶紧把头转过去。


    五分钟后,单宇丢来纸条:周嘉的生日啊!!!!!!!


    陶琢:“……”


    陶琢无话可说,扫了胖丁一眼,掏出草稿纸随手撕了一条,给单宇写回复。


    陶琢:大哥,我为什么会记得周嘉的生日。


    过会儿又一条:我要是记得,你才应该有危机感。


    单宇莫名其妙,回了个问号,三分钟后,陶琢用绿色荧光笔画了个帽子。


    单宇:“………………”


    单宇幽幽地盯着那个绿帽子,心想妈的防天防地防兄弟,然后把帽子丢到一边,撕了张新的:所以呢,我想给我女朋友过个生日。


    胖丁讲完试卷,正低头翻语文大砖头,单宇趁机靠过来,陶琢低声问:“怎么过?”


    单宇猛地转过头来:“我们去报独立类节目吧。”


    陶琢还没搞懂什么叫独立类节目,胖丁的尖叫已经在讲台上响起来。


    “单宇!”胖丁怒不可遏,“陶琢脸上有字吗!你天天转过去和他说什么!站起来!”


    陶琢:“……”


    陶琢听见严喻嗤笑一声,随即面无表情道:“认真听,少说小话。”


    又警告道:“少写纸条……”


    “除非写给我。”声音很冷淡,很一本正经。


    陶琢幽幽瞥他一眼,发现这人面不改色地翻着文言字典。


    陶琢:“………………”


    严喻你是醋瓶子成精吧?


    单宇就这么鹤立鸡群地站了后半节课,倒是方便了坐他身后的陶琢和严喻交头接耳不务正业。


    下课后,单宇在胖丁“你小子再敢有下次就给我去办公室站一节课”的目光中默默坐下,转头看陶琢:“怎么样?”


    陶琢正在和严喻嘀嘀咕咕,闻言不爽地抬头:“什么怎么样?”


    “节目啊!”单宇怒道,然后又装可怜,“求求你了陶小琢,陶哥,陶爷,陶老板,我真的特别想给周嘉过个特别的生日,明年这时候就要高考了没机会了。”


    单宇解释了半天,陶琢终于听懂了。


    原来一中的音乐节类似晚会活动,前半部分是无聊的各班合唱,后半部分就是音乐节live一般的学生狂欢。乐队摇滚双人对唱阿卡贝拉……想玩什么都可以,各色灯光天魔乱舞,现场气氛堪称蹦迪。


    而单宇,这位陷入爱河的年轻人,想在音乐节上给周嘉唱首歌。


    “可以倒是可以……”全508的人都知道陶琢会弹吉他,陶琢犹豫道,“但你不是五音不全吗?”


    “谁说的?”单宇怒道,“老子从小就是合唱队主心骨。”


    “那你上次光辉岁月唱成那样?”


    单宇见陶琢死活不信,立刻扯开嗓子给陶琢重唱了一句“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声线辉煌灿烂,陶琢:“?”


    单宇得意:“不懂了吧,那次是为了调节气氛——每个班都得有一个负责逗乐的小丑,你们根本不懂哥平时做小丑有伟大。”


    “你也是义士啊。”陶琢无语,如此点评道。


    单宇则深沉点头。


    见话题扯远了,单宇赶紧挑回来:“所以呢?行不行啊?你弹吉他我主唱,乔原棋会架子鼓,我还可以去隔壁班拉几个我知道的,一起组个乐队……”


    “行。”


    单宇狐疑:“答应得这么爽快?说吧什么条件。”


    “没条件,”陶琢淡淡道,“因为四月二十九也是我生日。”


    单宇:“!”


    单宇大为震撼,就连严喻也微微偏过头。


    “卧槽,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单宇伸手就摁陶琢脑袋,往下一扣,陶琢毫无防备,差点一脑门撞上语文大砖头,发出一声草的国粹。


    单宇被严喻冷冷瞥了一眼,立刻缩回手,乖巧道:“生日快乐陶小琢,想要什么礼物?”


    “还有大半个月才过,别这么早祝生日快乐,好敷衍,”陶琢嫌弃,“随便,什么礼物都行。”


    单宇还想继续聊,可惜上课铃已然刺耳地响起来,这节是何涛的数学课,单宇作为被重点关注对象一向不敢造次,立刻老老实实转了回去。


    但在他身后,严喻和陶琢纸条传得快起飞。


    严喻:4.29,生日?


    陶琢:嗯。


    严喻:想要什么礼物。


    陶琢一笑,在草稿纸上撕了很长一条: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不挑。还在后面特意换红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丢过去,严喻展开看完,果然整整齐齐叠起来放进笔袋,然后撕了新的一条:好。


    却被陶琢丢回来,严喻一脸不解。


    陶琢趁何涛不备,扭头盯着严喻小声说:“你也画个爱心。”


    严喻:“……”


    陶琢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有一种严喻今天不画他就不转回去的撒泼打滚之意。严喻无奈,也换了只红笔,在后面画了个圆润饱满的爱心,被陶琢美滋滋收起来珍藏。


    于是单宇要组个乐队上音乐节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拉着人去求许瑛批准,许瑛并不反对,只是说:“可以,条件是期中考考进年级前一百五。”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单宇:“……”


    “您这不是铁定了心不想让我唱吗!”单宇嚎啕,“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前二百啊!”


    “那我不管,”许瑛铁面无私,“要么考要么滚,你自己选。”


    单宇哭丧着脸走了,一整节生物课都坐在位置上抓耳挠腮,拿个计算器算自己考进前一百要提多少分。他把差的大几十分翻来覆去反复分配,最后发现不管怎么分配都逃不开埋头苦学的命运,只好来找陶琢和严喻想办法。


    “那还有什么办法,”陶琢无奈,“我还能替你学啊?周末打球取消吧,多做几套理综题。”


    单宇听了两眼一黑,非常想死,直言要从教学楼跳下去死给许瑛看。


    但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为了给女朋友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单宇球也不打了,游戏也不玩了,两眼一睁就是学,正式成为自习室钉子户新成员。


    第42章 衣冠不正


    单宇周末没回家, 在学校留宿,打算跟同寝室的两位大神一起复习,有力提高学习效率。


    陶琢因为担心自己和严喻在校外租房的事情被单宇发现,思来想去, 觉得这周只能留在学校住, 把单宇糊弄过去。


    来征求严喻意见, 严喻闻言只是淡淡点头, 说无所谓都行。


    陶琢一想也是——对他们来说, 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家,吾心安处是吾乡。


    于是周六一整个下午三人都泡在自习室, 严喻给陶琢勾数学题, 陶琢给单宇勾物理重难点。单宇第一次经历这么高强度的不间断刷题, 没到六点就眼冒金星,死活不学了, 拉着两人出去吃饭。


    三人晚上一起在学校后门吃了卤肉饭, 回来路上,陶琢实在忍无可忍, 扯了个幌子摆脱单宇, 和严喻溜去学校无人角落手牵手散步。


    晚风清凉, 吹动衣角,陶琢心情很好,断断续续哼歌。


    他们并肩走在月光下, 路过图书馆, 看见那面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墙。


    陶琢心念一动, 拉着严喻过去, 把严喻摁在墙上,踮起脚, 微笑着和神色淡淡的某人接吻。


    吻到最后反而又变成严喻掌握了主动权,捧着陶琢的脸将这个吻逐渐加深。


    陶琢被亲得头脑昏昏,身体发软,幸好腰被严喻两手环着,轻轻一提,落入一个只向他敞开的坚定的怀抱。


    周日继续学习,一大早单宇就被两个人一起叫醒。他睡眼惺忪,还没搞明白自己在哪,一转身就看到二位大神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垂眼盯他。


    单宇吓了一跳,然后用枕头捂脸哀怨道:“不要啊——就算你们是学习机器,也要充电的吧——我不要起床——”


    陶琢淡淡:“那我通知乐队解散。”


    “学!这就学!”话音刚落,单宇果断从床上弹起来。


    早晨的自习室空无一人,严喻从宿管阿姨那拿到钥匙,熟练地开门开灯开空调,三人拎着书包走进去。


    因为单宇在,陶琢不敢表现得太明目张胆,没好意思和严喻一起坐。于是严喻待在他的老位置,陶琢和单宇则一起坐在斜对面不远处。


    距离期中考还有不到半个月,单宇基础不如陶琢好,想要在理科学科上提分太难了,陶琢只能劝单宇尽量从文科入手,尤其是提一提英语的分数。


    陶琢今早的计划是给单宇讲英语从句重难点突破,坐下后翻书包,却半天没找到自己的笔记本。


    单宇冷笑:“是不是又在喻哥那。”


    “……”陶琢很是心虚,默默看向严喻。


    严喻一顿,摘下耳机转身,果然从自己书包里翻出陶琢的笔记本,梅开二度。


    然而某人面不改色,毫无愧疚地说谎:“和我生物笔记一个颜色,拿错了。”


    陶琢:“对对对,拿错了。”


    单宇一头雾水:“拿错就拿错呗,你俩那么紧张干嘛?”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默契十足地无视这个问题。


    严喻摸出这周何涛发的数学专项练习卷写题,陶琢则低声给单宇讲语法。陶琢一口气讲完定语从句,拿出准备好的练习册让单宇写,自己拧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休息。


    单宇不经意抬头扫了一眼,忽然说:“咦,之前没发现,你俩水杯是同款啊。”


    陶琢顿时被水呛到,咳咳咳地咳嗽。


    “商场做活动,”严喻明明戴着耳机,却好像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向,闻言头也没抬,平静道:“买一送一,就一起买了。”


    “噢,”单宇点点头,“好用吗?我那水杯都摔得不能看了,好用我也去买一个。”


    孰料两人同时开口:


    “不好用。”严喻说。


    “卖断货了,你买别的吧。”陶琢说。


    单宇:“……?”


    什么意思呢二位?


    单宇做完一套语法单项选择,对完答案,做好订正,觉得掌握得差不多了,又让陶琢给他讲状语从句。


    中途严喻忽然起身,拎着手机,面无表情朝外走。


    五分钟后,陶琢放在桌上的手机也跟着一震,陶琢打开来看了一眼,眼皮一跳,对单宇说:“你先自己学一会儿。”


    说罢同样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出去。


    单宇莫名其妙,看着突然离场的两人消失在自己视野,一头雾水低下头,继续翻陶琢笔记。


    自习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陶琢贴着瓷砖墙,踩着一地绿荫,路过紫藤花花架,走到宿舍楼深处的楼梯间,看到正靠在一旁垂眼划手机的严喻。


    严喻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陶琢,好像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陶琢手里还欲盖弥彰地拿着水杯,被严喻看得心尖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微微仰起头:“叫我过来干嘛?没事我就回去学习了。”


    严喻却低声道:“你怎么这么乖,让你来你就来。”


    陶琢脸瞬间红了,转身就要走,被严喻拽着手腕一抓,直接带到了怀里。


    严喻看着他:“想你。”


    陶琢说:“在你面前坐了一天你还想,骗人。”


    “在我面前就不能想吗?”严喻说,“想亲你。”


    “……”陶琢没料到严喻会这样回答,顿时被噎了一下,避开他视线,“严喻,你现在越来越……”


    “越怎么样?”严喻玩味地说。


    “……不怎么样。”陶琢面无表情。


    陶琢试探着往后退,像是想逃离严喻的怀抱,果然下一秒就被严喻抓回去。那人的眼神很深,分明是在说不准躲,看得陶琢头皮一麻,心里却又暗爽。


    “所以可以亲吗?”严喻垂眼看了陶琢一会儿,低声问。


    陶琢似乎哼了一声:“不可以……唔!”


    话未说完,严喻已然俯身,堵住陶琢的嘴唇,吞咽掉他接下来的所有呼吸。


    世界静谧无比,少年人在光阴斑驳的宿舍楼梯间偷偷交换了一个吻。


    片刻后,陶琢微微喘息,睁开眼睛,看见严喻正垂眼盯着自己。


    “?”陶琢说:“你看我干嘛。”


    严喻:“你为什么喜欢闭眼。”


    “……”陶琢脸瞬间爆红,“那你为什么每次都睁眼!你也可以闭眼!”


    “不。”严喻低声说,“我要看,你和我接吻的时候很可爱。”


    陶琢:“………………”


    陶琢脸红得没法看了。


    虽然明知道严喻让自己出来肯定没安好心,但在学校里仿若偷情般接吻,还是把好兄弟单宇甩在自习室跑出来亲……这依旧让陶琢猝不及防,心跳加速,大脑一片混乱。


    但是……很喜欢。


    陶琢抬眼看着严喻,心里想,很喜欢和严喻接吻。


    碰到严喻嘴唇的瞬间,感觉什么烦恼都不用管了,世界只剩他们两个,只剩下眼前这个站在斑驳阳光里,柔软看着自己的人。


    严喻说:“可以再亲一次吗?”


    “……”陶琢冷漠,“反正我说不可以你也会亲。”


    “嗯,对。”严喻笑了笑,“很聪明。”


    “……”陶琢无奈,“换个地方。”


    虽然周日学校空荡荡的,两人又是在宿舍最里侧,最少有人使用的楼梯间角落,大概率不会有谁路过,但陶琢还是担心,非要拉着严喻去更安全的位置。


    陶琢本意是进洗手间,然而路过杂物间的时候,严喻却像忍无可忍一般,忽然推门而入。


    反手掩上杂物间木门的瞬间,严喻的气息就铺天盖地漫了过来。他抓着陶琢的手,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动作之间似乎撞到了柜门,严喻倒吸冷气,轻轻发出“嘶”的一声。


    陶琢好笑:“谁让你那么着急……唔……”


    严喻又吻上来,带着点惩罚意味咬了咬陶琢的嘴唇。


    这一回更加过分,顺着陶琢的下巴,脖子,肩窝,最后停在锁骨上,一点一点亲下去。陶琢瞬间腿软,被严喻托着才没跪坐到地上。


    陶琢还是习惯性闭眼,在一片黑暗中,忽然感觉身体被严喻调了个方向,严喻的气息拍打在后颈上。


    “睁眼。”严喻忽然说,声音比往常还要低,带着点欲望。陶琢不肯,小幅度摇头。


    然而下一秒就被严喻更用力地吮了一口,仿若警告,陶琢吃痛,只好在严喻的命令下睁眼。


    陶琢蓦然看见,眼前的原木色柜门上贴着面穿衣镜,镜子表面落了点灰尘,却依旧清晰倒映出两人模样。头发有点乱了,衣领打开,雪白的皮肤上一点红痕。


    “‘照镜子,正衣冠。’”严喻含糊地念出镜子上用红色小楷字体写的一行字,“陶琢,不是好学生吗,为什么衣冠不正?”


    陶琢的耳根瞬间热到滚烫,严喻感觉到了,又发出一声轻笑。


    那一刻陶琢心想完蛋了,这辈子多半栽严喻手里了。


    他绝对,绝对,绝对,玩不过严喻。


    ……


    十分钟后,两人从杂物间出来,陶琢面红耳赤,严喻面无表情。


    严喻神色淡淡,仿佛刚才进杂物间只是为了拿扫帚,若不是看见他嘴唇微微湿润,带着一点某人报复性狠狠咬下的明显的红肿,陶琢甚至会以为刚刚的一切都与严喻无关。


    陶琢怒不可遏,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用冷水洗脸,好不容易才把脸上那一片红晕消下去,扭头看到罪魁祸首似笑非笑的表情,立时怒从心头起,捧起一泼水就往他脸上扬。


    严喻躲也不躲,生生被淋了个透心凉,黑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垂眼柔软地看陶琢。


    “现在好了!”陶琢低头扫了眼锁骨下的皮肤,赶紧把衬衫系到最高点,对严喻咬牙切齿,“被发现了怎么办!你要负全责!”


    “这个才是要担心的吧,”严喻语气平静,指了指自己嘴角,“等下怎么解释呢。”


    “还不是你害的,”陶琢快要崩溃,“谁让你说……”那种话!


    “嗯,”严喻说,“哪种话?”


    陶琢:“……”


    陶琢还没那么不要脸。


    陶琢幽幽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闷骚啊,“严喻。”


    “嗯,”严喻点头,“以后会发现的,发现更多。”


    陶琢实在拿他没办法,又泼了严喻一脸水,两人在长长的洗手池旁打闹起来,听到有清洁阿姨的脚步声靠近,才欲盖弥彰地住手,把水杯装满,十分心虚地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仪表。


    “等下就说……是蚊子咬的。”陶琢咬牙。


    “好,”严喻评价道,“好凶的蚊子。”


    “……”陶琢面无表情,“严,喻。你今天话真的很多。”


    “我在学说话。”严喻点头。


    陶琢不想再跟他进行无意义的对话,低头看手机,发现两人出来快半小时了,怕单宇生疑,拽着严喻回自习室,手里各自捧着一黑一白两个情侣保温杯。


    路上严喻终于恢复陶琢熟悉的那副冰山做派,淡淡道:“等下教我英语。”


    “你英语除了作文都满分还要教啊?教什么?教你不要随时随地瞎吃醋?”


    严喻闻言无动于衷,只是勾起嘴角。


    陶琢扭头瞥严喻,忽然发现他发间夹了根木屑,应该是刚刚,在杂物间里……时不小心蹭到的。


    陶琢顿时脸一红,又感到好笑,无奈地让严喻低头,自己则微微踮起脚伸手帮他扫下来。


    单宇就是在这时走出自习室,蓦然抬眼,没有防备地望见了这一幕。


    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在阳光里,一高一矮,陶琢笑着和严喻说话,严喻则微微偏头,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专注地看着陶琢。


    那一刻单宇心里倏地一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等两人走近,单宇挠挠头,问:“你们去哪了?”


    “打水。”二位大神异口同声,并且举了举手中水杯。


    “……打那么久?”单宇皱眉,“喻哥你嘴怎么了?”


    “被蚊子咬了。”严喻淡淡道。


    单宇十分狐疑,但严喻显然无意解释,径直走进自习室。


    可就在两人与他擦肩而过时,单宇忽而瞥到,陶琢后颈上,也有一块淡淡红痕。


    ……好歹毒的蚊子,单宇默默想,给俩人一人咬一包。


    单宇去宿舍拿了瓶花露水,对着自习室一通狂喷。


    于是一整个下午,三人都在刺鼻的六神花露水味道中各怀鬼胎地做题。


    离开时单宇心想:这也没蚊子啊?


    第43章 起风


    在陶琢和严喻的辛勤努力下, 单宇成绩突飞猛进,周考取得惊人进步,让许瑛看到了单宇的诚心——虽然她不知道这是爱情的力量,否则肯定从五楼一脚把单宇踹下去——见状提前批准了单宇的乐队计划, 给他们把节目上报, 并且特意申请压轴出场。


    为了配合乐队演出, 陶琢联系了以前熟识的玩音乐的朋友, 把寄放在对方店里的电吉他空运过来, 并且找人做了全新的涂装。


    乐队每周一三五下午放学都会去音乐教室排练,严喻想跟着, 被陶琢果断拒绝。


    “单宇肯定会觉得很奇怪的, ”陶琢说, “而且……不想告诉你我们要表演什么。”


    严喻垂眼,似乎有点失落:“为什么。”


    “惊喜啊!”陶琢笑道, 捏了捏严喻耳朵, 严喻也不躲。“惊喜就是要当天知道才好玩。”


    严喻说:“你才是寿星,给我准备惊喜干什么。”


    陶琢说:“我每天都想给你惊喜。”


    小狗笑眯眯地对主人摇尾巴, 严喻微微勾起嘴角。


    片刻后陶琢想起来:“咦?所以我的生日礼物, 你准备好了吗?”


    严喻点点头, 陶琢着急地问:“是什么是什么?吃的还是用的?”


    严喻报复心极强,淡淡道:“不告诉你。保密。惊喜。”


    陶琢:“……”


    于是陶琢就带着对严喻到底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的无限好奇,抓耳挠腮挨到了音乐节当天。


    音乐节晚上六点开始, 下午四点整个礼堂会场已经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抓紧时间最后一次排练的班级队伍, 和满地乱七八糟的塑料袋、道具、服装以及各色乐器。


    前半部分以班级为顺序进行合唱, 又嗨又好玩的独立节目都在后面。陶琢先换上合唱的统一服装——很正常的白衬衫牛仔裤——和乐队又合了几次,然后放下吉他溜走, 去后台找自己班在哪候场。


    陶琢跟着指引找到五班所在,推开排练室大门时,音乐老师正在帮他们最后一次调状态。唱得实在难以评价,陶琢想不通稻香这样的歌怎么还能有人跑调。


    音乐老师显然也崩溃了:“谁!到底是谁!谁在跑调!是不是你!是你吧!站在最后面那个帅哥,就是你——你跟旁边人换一下位置,上台时不要正对着麦克风——”


    然后陶琢就看到帅哥严喻默默走下来,和旁边的孙亿鸣对调。


    音乐老师注意到进门的陶琢,让陶琢清唱几句,听完果断把陶琢安排到第三排c位的位置撑场子。


    陶琢回头看严喻:“你五音不全啊。”


    “……”严喻面无表情,伸手把陶琢的头扭回去。


    主持人登台了,校领导老师入场了,胡斌讲话了,音乐节开始了。


    首先是学校请来的校外高雅乐团表演,然后是高一的鬼哭狼嚎,然后是高二……


    高二四班唱完了,五班的队伍还没完全排好,就被赶鸭子上架拽上合唱台,许瑛则一脸担忧地站在大幕后面,一边疯狂拍照,一边挥舞手臂给自己学生加油。


    一群人乱七八糟挤到台上,还没反应过来,灯光已经“啪”地打下,亮得人睁不开眼。这舞台光太刺眼了,让学生们根本看不清台下乌泱泱一片人头都是谁,反倒减轻心理压力。


    清脆的钢伴悠扬响起,指挥老师的胳膊抬起来——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


    左边大白嗓右边跑调,一开口就把陶琢惊呆了。


    陶琢根本听不清自己在唱什么,心想算了就这样吧,总之赶紧罚完站,跟着旁边的同学一溜烟跑下去。


    表演结束,严喻彻底解脱,再也不用被每天下午放学后的十五分钟合唱排练折磨,而对陶琢来说,他的紧张才刚刚开始。


    高二六班,高二七班,高二八班……等高二年级都表演完,灯球就会开始旋转,独立节目要轮番登场。


    陶琢不敢浪费时间,下了台就跑回排练室,又和乐队成员们把曲子过了几遍。


    “不要紧张,”乔原棋收起鼓槌,推了推眼镜:“你弹超好,没想到你电木双修水平这么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


    陶琢说谢谢,很感激乔老师的肯定,但没什么用,陶琢还是紧张得快死掉。


    陶琢的被害妄想症突然病发,开始担忧上台弹到一半弦崩断了怎么办,于是第一千次低头调琴,紧张兮兮地检查每一根弦的松紧度。


    最要命的其实是单宇,作为主唱,人声比乐器更不可控,万一在台上出现夹嗓破音走调的问题……


    陶琢拍他肩膀:“没关系,万一这样,一辈子很快的,一闭眼就过去了。”


    “滚啊,”单宇崩溃道,“陶小琢,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单宇焦虑无比,一方面是因为要登台表演,另一方面因为这是自己送给周嘉的生日礼物,万一搞砸了,单宇绝对会爬到礼堂最上方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单宇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找了个空地练歌开嗓,其他成员则带着乐器撤退,把排练室留给有需要的人。


    陶琢也紧张,抱着电吉他坐在一旁,想了想,最后摸出手机给严喻发微信。


    严喻根据陶琢的指令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时,陶琢正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刷朋友圈。他听到严喻的脚步声,抬头来看严喻,严喻微微一顿。


    陶琢穿一件胸前有大面积黑白印花的浅灰色衬衫,外面套一件设计特别的黑色夹克,腿上是同系列的黑灰流苏牛仔裤,雪白的脖子上带着黑色皮质choker,喉结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金属银环。


    戴得有点紧,缚在皮肤上,勾勒出分明的骨骼线条。


    小狗那么爱撒娇,大概稍微用点力气拽一下,就会委屈得眼眶发红吧。


    严喻站着没动,脑海里忽然飘过这个念头。垂眼盯着陶琢,或者说陶琢的choker,带点玩味,半晌才挪开视线。


    陶琢注意到严喻眼神,低头看自己:“很奇怪吗?”


    “不奇怪。”严喻摇头,在陶琢身边坐下,顺便侧头过去亲他一口,“很好看。”


    “怎么办喻哥,”陶琢对某人的内心活动毫无所察,只是抓着他担忧道,“我好紧张。我好怕等下上台万一弹错了……”


    “不会。”严喻说,“不会弹错。就算弹错也没人听得出来。”


    “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陶琢抓狂,“都连着扩音器,有耳朵的人一个杂音出来就知道我和弦弹错了……”


    “一中的学生和老师都五音不全,”严喻淡淡道,“你不知道吗。”


    陶琢:“……”


    说得没错,你就是例子。


    陶琢仍十分紧张,正胡思乱想,听见严喻开口问:“谁给你选的?”


    皱着眉像是忍了很久,最终没忍住,带点不快掸了掸陶琢衬衫一角。


    陶琢愣了一下:“啊?什么?衣服吗?”


    “原哥挑的,噢就是那个贝斯,”陶琢解释,“九班的纪原,他说我穿这个应该会好看……”


    忽然发现严喻眯了眯眼睛,好像有些不爽。


    “他说的?”严喻淡淡道。


    “对呀,怎么啦?大家都穿得差不多,就这个风格,不过饰品是他给我单独配的……嗯?”陶琢说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人好像在吃醋,歪着脸去看严喻,严喻则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开。


    “不会吧?”陶琢坏笑,像那只犯贱的乌鸦,“真生气了啊?”


    严喻伸手把他扭开,陶琢又不怕死地凑过来。


    “我走了。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严喻起身,佯装要走,陶琢赶紧抓着他衣服两角把人拽下来,整个人扑到严喻身上撒娇打滚。严喻则装模作样顺水推舟地再次坐下。


    “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摘了吧。”陶琢伸手解choker,因为孔位不合身,系得太紧,不得不仰着脖子去摸那个环扣。


    严喻挑了挑眉,本想制止,但瞥见那修长脖颈上倏然跳动的喉结,没出声,垂着眼睛看,目光沉沉。


    等陶琢好不容易把它解开了,才轻飘飘转过去:“不用,戴着吧,我很喜欢。”


    “……”陶琢无言良久,幽幽道,“你逗我玩呢喻哥?”


    “不逗你玩,”严喻弯起嘴角,“很适合你。”


    忽然凑过来在陶琢脖子上亲了一下——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尖齿贴着脆弱的皮/肉,带了点力度顶下去,有些刺痛,陶琢本能一颤想躲,被严喻抓住手腕摁在原地逃不掉。


    严喻舌尖舔舐了一下皮肤表面,带着吮吸,发出点水声,陶琢顿时面红耳赤。终于被放过时,感觉那一侧的皮肤一片滚烫,糟糕,一定被咬红了。


    陶琢打开前置相机当镜子照,发现果然留了点印子,很明显的一团硬币大小的红肿,根本不能用蚊子包解释过去……


    “严喻!”陶琢咬牙切齿,“你要我等下带着这个上台吗?”


    “嗯。”严喻懒懒的,“不好吗?”


    “所有人都会看到啊!”


    “就是要所有人都看到。”严喻歪头,笑起来,又轻又低的声音把这个隐秘的角落完全填满,也填满陶琢的耳朵。


    于是陶琢明白了,严喻那该死的占有欲又在作祟,他是故意在自己身上留下标记的,故意要向所有人宣告这是谁的所有。


    陶琢应该生气,可这一刻偏偏又生不起气。因为他发现自己很喜欢严喻这种幼稚的行为,像小孩子对心仪之物的炫耀。


    “……噢。”所以陶琢只是呆呆看着严喻眨眼,半晌憋出这么一个字。


    严喻大概很喜欢陶琢的反应,笑起来,凑过来和他贴了贴鼻尖。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乖”,严喻从来不说,但每一次做的时候,陶琢都能解读到。


    “转过来,我帮你戴上。”严喻说,陶琢便转身,背对严喻坐,露出最脆弱也最诱人的部位。


    严喻伸手撩开他散落在后颈上的碎发,指间带着热度,所过之处激起一阵酥麻,陶琢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这一扣?”听见严喻问。


    “有点松……”


    “这一扣呢?”


    “又有点紧……”


    “只有这两扣了,”严喻无奈,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紧的那个,沿着已经勒出来的那道红痕给陶琢系上,“尺寸不对。皮质也不好。下次重新定制一个给你。”


    “啊?我又不总戴,为什么要定制啊。”


    “因为很适合你,”严喻忽然靠近,贴着陶琢耳朵,声音很轻,带着逗弄的意思,“小狗就是要戴……”那两个字被呼吸淹没,“不是吗?”


    陶琢却听到了,脸瞬间很红:“……我又不是小狗。”


    “你不是吗?”


    陶琢不吭声,严喻笑起来,伸手揉他柔软的头发。


    终于戴好了,陶琢转过来,知道楼梯间没监控也没人,并且严喻一进来就顺手锁了门,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整个人大胆地靠过去,倚在严喻怀里,仰头亲严喻下巴。


    这回真的很像小狗了,严喻想,撒娇要人抱的小狗。于是搂着陶琢,低下去回吻怀里人的额头。


    两个人总是一见面就忍不住要亲要抱,明明天天都待在一起,但感觉还是不够近,不够亲密,无论如何都不够……


    黏糊糊地腻歪了好半天,才觉得白日宣/淫实在太过分了,慢慢冷静下来分开。


    陶琢后知后觉地心虚,打开前置相机,发现脖子上choker的黑和皮肤的白相互印衬,露出其下一点点若隐若现的红。


    那红痕是怎么来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公然炫耀,炫耀自己已和某人陷入热恋。


    于是陶琢便想:被看到又怎样?就让你看了!就说是蚊子咬的怎么了!那!咋!了!


    很得意地和严喻说话,枕着对方的腿,一抬头就落进严喻那双温柔的眼睛里。


    陶琢原本的那点紧张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全然消散,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把长腿顺着台阶伸出去,晃了半天扭头对严喻说:“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紧张吗?”


    “为什么?”


    “单宇的歌是唱给周嘉的,而我是弹给你的。”陶琢认真道。


    严喻垂眼看过去,发现陶琢脸上有淡淡的妆,眼下点了一颗小痣,眼角贴着一点亮钻,正在微暗的楼道里熠熠生辉,让严喻很想低头凑过去咬一口。


    怎么这么乖啊?严喻想,太乖了,乖得人恶念横生,很想把他抓回去藏起来养。


    严喻从不克制自己的欲望,而陶琢总是很乖地任他乱来,此时便也任凭严喻凑过来亲。


    “那就更不需要紧张了,”严喻吻着陶琢眼角说,“弹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不要紧张,陶琢。你特别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期待很久了……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严喻伸手,勾着陶琢脖颈间那枚项圈把他拽向自己,然后再次低头,和他交换一个深吻。


    在这安静而柔软的吻里,心一片宁静。


    双人对唱结束,阿卡贝拉结束……外面的场子已经热了,全场沸腾,所有人都在灯光下群魔乱舞。陶琢见时间快到了,匆匆和严喻告别,抱着吉他跑下楼梯,红着脸准备登场。


    大幕合上,主持人上前讲串词,为每年大家最期待的压轴节目做铺垫。


    舞台一片漆黑,乐队众人带着乐器上台。


    大幕拉开的前一刻,陶琢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眼角方才被严喻亲过的地方,感觉自己完全不紧张了。


    想做到最好,想留下最灿烂夺目的一面,想永远抓住严喻的眼睛,让他再不要从自己身上挪开。


    登台后,众人准备好,相视一眼,同时长吸一口气。


    灯光陡然亮起,熟悉的前奏旋律流淌而出。


    台下的学生先是怔了一秒,紧接着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声。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


    少年人带着点颗粒感的低音蓦然出现,仿佛点亮整个世界。


    紧接着到了下一段,吉他扫弦,鼓点加入,钢伴的旋律越来越明确。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


    单宇的歌声越来越清亮,鼓点越来越快。


    “猝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全场轰动,差点没掀翻礼堂的天花板。陶琢若有感应,抬起头,准确无误看到了不远处正静静注视自己的严喻的身影。


    陶琢对严喻轻轻一笑,然后坚定拨弦。


    电吉他具有穿透力的弦音蓦然飞出,金属颗粒质感将气氛推上高潮。


    全场开始自觉合唱: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余音绕梁不止,欢呼声久久不停。


    单宇兴奋极了,拿过麦克风,无视胡斌警告般的视线,大喊:“这首歌送给我最爱的……”


    胡斌:“你说什么!!!”


    大斌老师捕捉到了关键词,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台来把这小混蛋一口咬死,单宇没敢继续刺激他:“……少年人!希望这条路上,我们会一直一起走下去!”


    台下瞬间全疯了,敲桌子的砸椅子的,还有趁机喊名字表白的。


    陶琢跳下舞台,没有犹豫,在黑暗中冲向远处那个正站在墙边,垂眼静静看着他的影子。


    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但此时场上氛围热烈又癫狂,做出什么行为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所以这一刻陶琢忽然不想再躲藏,只是想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对严喻的占有。


    陶琢径直扑过去,严喻微微一笑,伸手接住他,两人抱了个满怀。


    陶琢仰起头:“你听了吗听了吗!”眼睛亮晶晶地看严喻。


    “嗯,”严喻摸出手机递给他,“还录了视频。”


    陶琢打开来看,严喻的角度很好,不知是怎么找到的,站在最中央,将整个舞台光彩夺目的瞬间尽数拍下。电吉他独奏时,干脆把镜头推到陶琢身上,后半程再也没有挪开,全是陶琢的特写。


    “你喜欢吗?”陶琢问。


    严喻不作声,只是抬眼朝后瞥了一眼,趁人不备,低下头来在陶琢眼旁那片闪亮的颗粒上亲了一下。


    陶琢脸瞬间红了,做贼心虚地扭头看,又被严喻拉回来,用行为警告陶琢此时此刻最好还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你面前的人身上。


    “很喜欢,”严喻回答,“很喜欢你。”


    陶琢笑起来:“知道啦。我的生日礼物呢?”


    “带你去。”


    陶琢点头,连电吉他也顾不上了,被严喻拉着,两个人在黑暗中跑下楼梯间。


    第44章 Love Story


    他们跑过无人的小径, 路过那面常青藤红砖墙,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路牵着手来到宿舍。宿舍最高只对学生开放到七楼,严喻却还在向上爬, 陶琢有些疑惑, 严喻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严喻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 陶琢有些惊讶, 小声道:“哪来的?”


    “和宿管阿姨借的。”


    “……你确定是借, 不是偷?”


    严喻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


    严喻让陶琢稍等, 自己又折身下楼。陶琢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听到背后再次响起脚步声时,下意识想要回头, 严喻却说:“别转过来。”


    陶琢问:“怎么啦?”


    严喻没有回答, 然而下一秒,那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


    严喻在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陶琢一怔, 然后转身, 发现严喻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蛋糕, 上面有两根数字蜡烛,摇摇曳曳写着“17”。等严喻走近了,烛光照亮周围, 陶琢才看清, 那是严喻亲手做的蛋糕。


    比他做的强多了, 知道陶琢不喜欢吃奶油, 所以改为用水果,密密麻麻码了一圈芒果, 见缝插针塞着草莓和樱桃。


    最特别的是,蛋糕表面站着两个巧克力做的小人,都穿着校服,但陶琢还是看出,高一点的那个是严喻,矮一点抱着只小狗的那个是他。


    听着严喻努力不跑调,但还是跑出十万八千里的生日快乐歌,陶琢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在严喻举起蛋糕,示意他许愿的时候低下头,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


    陶琢睁开眼睛,用力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陶琢。”严喻说。


    陶琢很开心地说谢谢。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蛋糕。”陶琢太开心了,笑快咧到耳根。这也是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严喻只是低头,吻了吻陶琢额头。仿佛是在回应多日前,萤火漫天的那个夜晚。


    天台上有一些废弃课桌,严喻过去搬来一张,又挑了两个稳当的椅子,并排靠墙放下。陶琢切蛋糕,给严喻一块,给自己一块,然后坐下来尝了一口。


    “你做了几次?”陶琢说,“很好吃,像在外面买的一样。”


    严喻:“一次。”


    陶琢:“……”


    陶琢:“你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做饭基因吧。”


    严喻弯起嘴角:“也可能是你有什么奇怪的炸厨房基因。”


    陶琢张牙舞爪勒令严喻不准胡说,说自己已经有进步了,起码能做番茄炒蛋!严喻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这也是你做的?”片刻后,陶琢小心翼翼拿起那两个巧克力小人,让他们站在自己手心。


    “不是,”严喻看了一眼,“这个是定制的。”


    “怎么办?要吃掉吗。”陶琢说,“好残忍。”


    “不吃就会化掉。”严喻只是这样平静地道。


    陶琢说那好吧,摸出手机反反复复给两个小人三百六十度拍了无数张照片,最后把小严喻放到自己手里,小陶琢交到严喻手里。


    “喂,你怎么先吃头啊!”过了一会儿,陶琢怒道。


    严喻面不改色,把整个陶琢吃下去。


    “陶琢。”严喻忽然说,摸出一个包装好的正方形礼盒。


    陶琢正在吃蛋糕,把芒果咽下去:“也是礼物吗?”


    严喻点头,交到陶琢手里。


    陶琢连忙用纸巾擦擦手,然后打开包装。


    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金毛玩偶,毛茸茸的,正顶着两颗黑亮亮的眼睛打量陶琢。


    严喻淡淡地说:“不是想要小狗吗……暂时先养这个。以后再养别的吧。”


    陶琢怔住了,抱着小金毛爱不释手,揉揉脑袋捏捏耳朵,忽然发现金毛屁股上没有商店里出售的玩偶该有的商品标签。


    陶琢一顿,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严喻:“这不会是你自己缝的吧?”


    严喻把布满小伤疤的手塞进裤子口袋,别开视线:“不是。”


    “……”陶琢说,“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严喻不看,但是嘴上忍不住浮起一个笑。


    “严喻!”陶琢明白了,笑起来,凑过去在严喻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很可爱,我很喜欢。”


    “生日快乐,陶琢,”严喻垂眼,轻声道,“天天开心。”


    “我知道的,”陶琢很认真地说,“我刚刚许的愿就是,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天天开心。”


    陶琢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金毛往严喻手里一塞:“等我一下!”


    陶琢转身就跑,蹬蹬蹬冲下天台,严喻把吃不了的蛋糕用盒子装好,抱着金毛等陶琢回来。


    过了一会儿,楼梯间传来那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飞上来的动静。


    陶琢推开铁门,走到严喻面前,身后背着那个黑色吉他包。


    “给你唱首歌吧,”陶琢说,“只弹给你听的。你想听什么?要是不点歌的话,我可就直接唱了哦。”


    严喻只是点头:“你唱吧。”


    于是陶琢搬过椅子,抱着吉他坐下,轻轻一扫弦,少年人干净的嗓音在夜空中慢慢飘向远处——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I close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I''m standing there”


    “on a balcony in summer air”


    只是最简单的和弦,和最柔和的唱法,那旋律却像汩汩流淌的暖河,一瞬间将严喻的胸膛全部填满。


    陶琢低头轻声唱着,不时敲一下吉他打节拍,在副歌到来时蓦然抬眼,看着严喻的眼睛——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I''ll be waiting all there''s left to do is run”


    “……”


    “It''s a love story”


    这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亲爱的,答应我吧。


    歌声终将消散于夜空,这一刻的心意却会被凝结为永恒。


    他们在轻柔的晚风中对视,听不见任何其它喧闹。


    陶琢轻声道:“严喻,你会带我私奔吗?我们私奔吧。”他凑过来,用额头贴住严喻的额头,通过皮肤感受另一个人心跳的共鸣。


    然后听见严喻轻声说:“好。”


    “那我们私奔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里?”


    “天涯海角,都要去的。”


    严喻笑起来,陶琢也跟着笑。


    陶琢收好吉他,伸了个懒腰,拉着严喻一起站到天台边缘吹风。少年人靠着栏杆,无言眺望远处南城夜色灯火。


    寂静的珠江像一条玉带,自天幕奔腾而来,挟带万千晚星,在所有人间喜乐中摇曳而过,又继续奔向远方的大地。


    陶琢凝望着这样美丽的一幕,一时间心生万千感慨,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严喻的手轻轻搭在他手上,将他整个人握住。


    “我们约好了吧,”陶琢扭头看向严喻,“要考同一所大学的。”


    严喻点头:“约好了。”


    于是严喻再一次俯身过来,单手揽着陶琢的腰,低头认真地和他接吻,陶琢的手自然抵在严喻肩头。


    咔嚓声倏然响起,严喻不知何时设定了定时拍摄,拍下了一张两人相拥接吻的照片。


    陶琢被吓了一跳,随即推了严喻一下,看似生气实则带笑地说:“你偷拍我。”


    “嗯。”严喻总是这样理所当然,拿过手机低头看照片,“偷拍你。你很好看。”


    陶琢只瞟到一角,镜头大概只拍到两人的上半身,风把他们的头发和衣领都吹乱,交揉在一起,身后是璀璨的南城夜景,灯火勾勒出两个柔和的少年影子。


    “给我看一眼……drop给我!”陶琢说。


    不料严喻把手机一收:“下次考年级前十就drop给你。”


    “???”陶琢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严喻。


    “嗯,”严喻只是垂眼,笑着擦了擦他嘴角,“这是下一次的奖励。”


    “……你就是不想给我看,”陶琢很愤怒,“小气鬼。”掏出手机准备把3.0从联系人里拉黑。


    严喻无动于衷:“那你要不要考前十呢?”


    陶琢:“………………”


    陶琢乖乖道:“要的。”


    陶琢没脾气了,又把小狗抱过来,举着小狗和严喻合照一张,说到时候这张也要一起drop,如果考前十的话。


    严喻说好,看了眼陶琢,实在没忍住,憋着笑说:“其实你可以用你自己手机拍。”


    “……”陶琢反应过来,“好有道理,站过来让我拍一下。”


    “来不及了,”严喻躲镜头,“好好学习吧。”


    陶琢气极反笑,追着严喻在天台上跑,和他打闹了一会儿,又勾着严喻脖子撞进这人怀里。


    然后又是黏糊糊的接吻,说傻话,对视,再接吻。


    陶琢无比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永远停在这一刻,让一切结束在这里,给这个love story画上一个最完满的句号。但时间总是要向前流逝。快十点了,陶琢想起自己的电吉他衣服书包等等都还在礼堂,赶着要去拿,和严喻一起离开天台。


    刚下到四楼,听到另一个咚咚咚向上跑的脚步声。


    是单宇,单宇气喘吁吁,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卧槽陶小琢你死哪去了?微信也不回,让我一通好找……我们是特等奖!特等奖啊陶琢!”


    单宇扑上来,一把搂住陶琢,严喻漠然咳嗽了一声,陶琢连忙挣开单宇。


    “真的吗?有几个特等奖?”


    “问的什么废话,当然就一个!”


    陶琢也高兴起来,回头看了眼严喻,又对单宇说:“我的吉他还有书包……”


    “都给你拿回来了,在宿舍楼下,你等下去搬。”


    “咦,你俩刚刚去哪了?”单宇扭头,“许瑛还在找。”


    “去拿蛋糕。”严喻总是最快编出理由,并且脸不红心不跳说谎地那一个。


    单宇顿时怒道:“靠!背着我偷吃是吧!我给周嘉买的蛋糕可是都给你留了一份——”


    “当然给你留了,”陶琢无奈,举起手里的小盒子,“还有老乔霍超班长他们的份,一起去饭堂吃吧。”


    于是一群人又勾肩搭背冲向饭堂。饭堂里早坐满人,不仅有蛋糕,还有外卖点回来的烧烤和炸鸡。众人一边给两个寿星庆生,一边热热闹闹聊着今晚的音乐节。


    期间胡斌路过,显然闻到了某些不属于一中饭堂的食物香气,但只是高傲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声生日快乐,然后一抽鼻子,假装看不见,戴上口罩走远了。


    十一点,宿管阿姨开始发火,把恋恋不舍的学生们从校园里喊回来,目送这群小鸡叽叽喳喳走进宿舍,数清人头,“哐当”一声关上大铁门。


    学生们意犹未尽,躺在床上玩手机。年级群里有一万个人聊天,全在乱七八糟发照片,胡斌的表情包瞬间传得人手一张,当选一中年度最佳摄影作品。


    就这么兴奋地聊到快零点,陶琢忽然收到林思含的微信,林思含说抱歉,今天实在太忙了,才想起来给你打红包,生日快乐宝贝,自己去买点喜欢的礼物。


    陶琢点了收款,正在打字,林思含已经发消息过来:还没睡?


    陶琢:嗯,今天音乐节,大家都很兴奋


    林思含:[微笑]玩得开心吗?


    陶琢:开心啊,和朋友一起玩乐队


    林思含:还是你弹吉他吗?


    陶琢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打字:你还记得我会弹吉他啊


    林思含:[敲打]废话,我能不记得吗。吃蛋糕了吗?妈妈明天给你点一个,还是要芒果的?学校可以拿外卖吗?我让人送到门口。


    陶琢忍不住弯起嘴角,打字:不用,我吃过了,和同学一起


    陶琢:[小狗打滚]


    林思含:同学给你买的吗?


    陶琢:同学做的


    林思含之后就不再回复了,陶琢猜测她大概又被工作缠身。


    苏越廷“咚咚”的信号在门口响起,508所有人同时默契装死,宿管睁大眼睛趴在小窗户上看了片刻,见宿舍一片漆黑,没有疑似手机的发光物品,这才点点头满意离去。


    而就在宿管消失的瞬间,黑暗中四部手机再次同时亮起,群里继续热热闹闹地扯淡,消息刷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


    这时严喻的消息提醒弹出来,陶琢点进去,发现严喻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抱着金毛小狗玩偶,站在天台边上的侧影。黑夜中很是模糊,只看到少年人飞扬的发丝和衣角,和微微侧身的姿势,似乎正扭头在对严喻笑。


    陶琢弯起嘴角:你偷拍我


    严喻撤回。


    陶琢:???


    陶琢:发过来[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严喻又把照片发过来。


    陶琢把照片存下,打字:还有十分钟到零点,好难过


    严喻:为什么。


    陶琢:因为明天我就不是寿星了呀


    严喻那边静了一下,片刻后发:但明天我也喜欢你。


    陶琢立刻把头伸出床帘,挂在上铺看严喻。


    严喻扫了一眼,伸手,把小狗的脑袋戳回去。


    陶琢:我截图了,撤回也来不及了


    严喻:你截。


    陶琢截图,高高兴兴地存在相册里点了收藏,这时严喻又发来消息。


    严喻:睡。


    陶琢:睡不着


    严喻:?


    陶琢:恋床,想回家


    陶琢:[小狗打滚]


    陶琢:[小狗咬被角]


    大概是被这两个生动形象的表情包可爱到,陶琢听见严喻在下铺轻声笑了笑。


    然后收到一条严喻的微信:你坐起来。


    陶琢:?干嘛


    陶琢感觉床一松,看见严喻起身走向阳台。


    阳台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严喻似乎在洗簌,但陶琢撩开窗帘往外看,发现这人只是在放水。


    陶琢心想这是在干什么?满脸疑惑地盯着他,严喻注意到这人视线,隔着窗户对陶琢一扬眉。


    陶琢莫名其妙,严喻关了水龙头,又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严喻起身的动作引来单宇一瞥,单宇见大神只是去洗手,没有多想,翻了个身。


    严喻从阳台走回到自己和陶琢的床位面前站住,却没有坐下,回头看单宇和乔原棋的床位,确定单宇正躲在被子里聊微信,乔原棋闭着眼睛听歌,没有人注意宿舍这个小小角落的奇怪动静。


    于是严喻抬手,撩开陶琢床边的蚊帐,蚊帐里,陶琢乖乖盘腿坐着,正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向他。


    严喻笑了笑。


    下一秒,他蓦然伸长胳膊,环住陶琢的肩膀,将对方整个人往下一带,仰头亲吻陶琢。


    一片月光中,陶琢猝不及防,第一次睁着眼睛与严喻接吻,跌入了严喻湖泊般的双眸里。


    严喻胆子很大,也不管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就那么仰着头,在陶琢两瓣柔软的唇上辗转舔舐。


    陶琢本该推开他,可他愣愣地看着严喻,最终没舍得动手。


    望着严喻眼睛,嗅着严喻身上淡淡茉莉花香气,陶琢忽然想,也许从他踏进508,遇到严喻的第一秒开始,他就在期待这一刻。


    分针跳动,指向零点。


    陶琢闭上眼睛,在严喻的吻中迎来十七岁的人生。


    第45章 暴雨将至


    天气太热了, 五一小长假两人哪也没去,陶琢买了个投影仪,还有两只懒人沙发,架在客厅里和严喻窝在一起看电影。


    现在的视频系统都好复杂, 陶琢拿着两三个遥控器调了半天才把投影位置定好, 插上硬盘翻自己的私人片单。


    随便挑了一部电影, 因为其实看什么并不重要——反正看着看着就会注意力飘忽, 忍不住仰头和身旁的人接吻。


    厚重的落地窗帘拉紧, 屋子里非常黑,只有跳动的彩色光线落在他们身上。呼吸交错在一起, 身体也是这样。青涩而莽撞的, 隔着衣物的触摸与试探。


    陶琢很感谢自己挑了质地柔软的懒人沙发, 这样被某人压倒的时候不会觉得腰酸背痛。


    少年人血气方刚,只是最简单的拥抱与接吻都停不下来, 抓着对方不肯撒手, 黏黏糊糊恨不得就这样永远缠在一起。


    陶琢被亲得实在受不了了,连连求饶说要去冲凉, 抽手就要逃跑, 被严喻抓回去:“一起。”


    “不可以!”陶琢试图守住最后的底线。


    “可以。”严喻则没有底线, 一边吻人一边说话,顺着脸颊到脖子,发现那天咬出来的红肿快消了, 感到一丝不爽, 毫不犹豫地咬下去补了个新的。


    当然严喻也只是逗逗他, 忍不住就想欺负小狗玩, 最后放他走了。


    严喻拿着吹风机帮陶琢吹头发,两人又在淋浴房里胡闹了半天。


    陶琢披着浴巾出来, 发现严喻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着,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


    严喻擦着湿发走回客厅,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就皱眉,到阳台上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对陶琢言简意赅地道:“我妈。”


    “怎么了?”


    “上周让我今天去和一个竞赛老师见面,谈小课的事。”


    因为和某人一起看电影看得为所欲为,直接忘在脑后。


    陶琢顿时有些心虚,说没事吧?严喻说没事,应该是已经编了理由敷衍过去。


    严喻做事总是滴水不漏,陶琢很放心,不再说什么,严喻又凑过来亲他。


    小狗忍无可忍,举起爪子把人推开:“不行不行,我今天还一道题都没写……”


    严喻挑眉:“十点半了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学习?”


    陶琢心想那是谁害的呢?


    严喻说:“不准学。放你一天假。”


    陶琢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严喻你不能这样恋酒贪色的,人要自制……唔!”


    还没说完,已经被抓进卧室里带到床上。


    于是那一点因为陈娴突然的来电而萌生的心虚,很快在严喻不容抗拒的吻中分崩离析。陶琢到底被亲得晕头转向,最后模模糊糊抱着严喻胳膊睡死过去。


    五一小长假结束后,高二年级的气氛又紧张起来。接下来的任务是备战期末考,也是多校联考,全省范围小摸底,排名极具参考价值。


    许瑛在班会上难得点名表扬单宇,说他上次期中考进步了将近一百名,考到了年级第一百四十八,希望大家要多向他学习。


    台下有知情者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被单宇恶狠狠瞪回去。


    不过成绩的进步显然让单宇尝到了甜头——周嘉成绩很好,理想院校是北师大,单宇在发现自己并非没有进步空间后,开始幻想能否和女朋友考到同一所学校。


    于是这周周五,单宇转过来,眼巴巴地问陶琢:“能和二位大神继续一起自习吗?吃饭我包了。”


    陶琢还没来得及回答,严喻已经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能。”


    单宇惨叫:“不要嫌弃我啊——”


    陶琢看了严喻一眼,忍住笑瞎编道:“这周喻哥有事,不在学校,你不要留宿了。”


    单宇噢了一声,失望地转回去。


    等单宇走远了,陶琢一边转笔,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什么不在学校自习啊,严喻?你不是很喜欢住自习室的吗?”


    严喻头也没抬,视线落在试卷上:“我也不介意在学校自习的。我很喜欢那个杂物间。”


    陶琢叹气:“你喜欢的地方多了去了,杂物间,楼梯角……”宿舍你也很喜欢的。


    严喻点头:“但我还是最喜欢家里。”


    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涌进脑海,陶琢顿时腰一软,抓着椅子往左挪两下远离严喻,很警惕的:“教室有监控,你不能乱来。”


    严喻没什么表情:“我怎么乱来了。”


    陶琢想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但余光瞟见严喻忽然放下笔,开始从书箱里往桌子上搬书。


    高中生的书桌大多满满当当,一大半都被书占去,立在桌面前端,上课时很多人会躲在后面补觉,或者偷偷写别的科目作业。


    不过严喻的书桌很干净,永远就丢着那么两支笔。此时却勤勤恳恳把各色练习册搬上来,挑的还都是高的,整整齐齐码成一排挡在面前。


    然后严喻就趴下了,陶琢:“?”


    陶琢扭头看他:“你要睡觉吗?”


    严喻摇摇头,忽然伸手抓陶琢衣领,把人拽了过来,躲在书立后面亲了陶琢一口。


    陶琢脸顿时红了,抬眼看一眼讲台上的何涛,咬牙切齿挤出很轻的三个字:“你疯了?!”


    严喻不说话,只是眼睛轻微眯了眯,陶琢知道那意思是有监控又怎样,视觉盲区要靠自己创造。


    陶琢把书立搬过来挡在中间:“走开,别打扰我学习。”


    严喻把书立横回去。


    陶琢:“……”


    严喻说:“磁场力算错了。”


    陶琢信以为真:“嗯?哪里?”


    “方向。”


    陶琢举起右手开始转来转去:“没有吧,电流方向是这样……”


    严喻凑过来,陶琢以为他要给自己指出问题,没有防备,于是手就被严喻拽下去,脖子上落过一个很迅速的吻。


    严喻勾起嘴角:“写吧,骗你的。没算错。”


    陶琢:“……”


    周六早上下了何涛的课,短住生陆陆续续离校。陶琢确认单宇和乔原棋都出了校门,才装好书包,和严喻一起抱着小金鱼回家。


    他们习惯先上楼放东西,换便服,再一起下楼吃顿简餐,牛肉面或者卤肉饭。经过超市时买晚上想吃的菜,从冰柜里精挑细选两根雪糕,路上就一人一袋分掉。


    这天下午回到家,严喻提前把冰柜里的牛排拿出来解冻,切好水果,端着一盘子芒果走进陶琢卧室。他的桌子还在陶琢房间的“租界”里,靠墙摆在陶琢桌子右侧,就像陶琢的被子和枕头还在他房间里一样,没有任何要物归原位的意思。


    严喻坐下来,开始学习。


    陶琢正在看微信,严喻扫了一眼,忽然淡淡道:“群名为什么叫复交也不错?”


    “……”陶琢幽幽看他一眼,心想为什么叫这五个字,你作为原作者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严喻用牙签叉了块芒果塞到陶琢嘴里,陶琢咽下去,把手机主动交给严喻,顺便亲了他侧脸一下,然后同样摸出试卷开始写作业。


    五月的南城天气十分炎热,白天常常是三十几度高温,蒸得人头晕眼花,家里必须开空调。窗外蝉鸣阵阵,香樟树叶影婆娑,一副暑夏之景,但室内空调风阵阵,令人感到清凉舒爽。


    光斑扬到两人书桌上,陶琢扫一眼正坐在自己身旁写导数题的严喻,一时间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又回到将近一年前,刚刚走进一中,被严喻抓着坐在自习室里学圆锥曲线的日子。


    严喻头也没抬,却能捕捉到陶琢的视线,淡淡地问:“看什么?”


    陶琢坦然:“看你。”


    片刻后又说:“我特别感谢圆锥曲线。”


    严喻扭头瞥他一眼,打出个问号。


    陶琢感慨:“如果不是没学懂圆锥曲线,就不会死皮赖脸找你给我补数学,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你现在就不会坐在我身边。”


    “……”严喻无言以对,收回视线,把卷子一翻,半晌后道:“也会的。”


    陶琢看过去,严喻平静地说:“也会坐在你身边的,陶琢。”


    陶琢小狗尾巴一扬,扑到严喻身上蹭来蹭去。严喻猝不及防,笔尖在试卷上划了一条横穿四道大题的长线。


    严喻深吸一口气,到处找涂改液,同时把陶琢拎起来,冷酷道:“坐不住就回学校去,自习室人比较多,省得你总是贴来贴去。”


    陶琢赶忙坐回去,安安静静写物理练习卷,不再胡闹。


    严喻写完作业,像往常一样摸出自用的数学练习册,勾了几道题给陶琢做。陶琢拿过去,在严喻规定的时间内把题做完,推回来,十分忐忑地看着某人。


    不料这回严老师垂着眼,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硬是没挑出一个错,不由挑眉。


    严喻嘴角稍稍扬起,但为了避免某人翘尾巴,迅速压下去,没什么表情地把草稿纸叠起来:“嗯,做别的吧。”


    陶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全对?”


    严老师点点头。


    某人顿时喜笑颜开,趴在桌上望严喻:“奖励奖励,得给我点奖励。”


    严喻扫了一眼,对翘到天上去的小狗尾巴不为所动:“做对是你应该的,还想要奖励?”


    爪子已经搭上来了,陶琢揪着严喻的长袖不放:“给不给?不给咬你。”


    严喻面无表情,三秒后扭头,再也抑不住笑,在陶琢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发出“啵”的动静。


    陶琢满意了,想转回去,却被严喻抓着又亲了几下,没多久就忍不住靠到对方身上。


    十五分钟才堪堪分开,陶琢很抓狂,侧身背过去躲开严喻,又被严喻抓着坐回来。


    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刷题,一下午很快过去。


    五点,严喻去厨房做饭,陶琢打一点力所能及的下手,努力给土豆削皮时,听见窗外由远及近滚来一道很低很沉的闷雷。


    陶琢抬头一看,明明是黄昏日暮的时辰,天却已经黑了。


    陶琢放下土豆走向阳台,拉开阳台门,狂风顿时席卷着叶片冲进客厅。


    “哎?”陶琢抓了一把头发,“好像要下大雨了。”


    从五月开始,南城往往会进入连绵不断的雨季,然后是六七八月的台风季,一直到九月末,将近半年时间人们都会生活在狂风暴雨之中,偶尔得老天爷垂怜,被赏赐那么一两个大晴天。


    每日不是蒸笼就是暴晒,陶琢偶尔会觉得这座城市的居民人如特产,生命力顽固,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陶琢把衣服收回来,坐在沙发上分。分着分着就乱了,搞不清这件校服到底是自己的还是严喻的。


    “喻哥,”陶琢拎着几件衣服走过去,“哪个是你的啊?我记得好像我那件袖子这里有道水笔痕迹,但是这件怎么也有……”


    严喻正在打蛋液,扭头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知道,随便吧,都一样。”


    陶琢哦了一声,把校服平分,拿进卧室。


    但是一件件叠进衣柜里时脸又微微一红,心想也许不知道哪天,他身上穿的就会是严喻的校服,那柔软的棉质料子曾经和严喻的身体亲密接触,又落在他身上……


    陶琢忽然心头一酥。


    胡思乱想到这里,又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阳台上还晾着几条两人的内裤没有收。


    陶琢:“……”


    陶琢瞥了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严喻,没好意思喊他,自己默默走过去,把电动晾衣绳降下来,盯着那几块黑黑白白的布料。


    内裤是谁的他还是能分清的,毕竟特地买了不一样的品牌和颜色就是怕穿错……


    陶琢这么想着,面红耳赤把属于严喻的那几件拿下来,小心捏起一个最小的角,拎在手里飞速冲进严喻卧室,甩到某人床上,然后果断甩上门。


    当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动静,从厨房疑惑地探出头。


    陶琢把衣服收好,检查好门窗,坐在沙发上开了盘游戏,边玩边等开饭,这时严喻的手机忽地响起来。


    严喻看了眼来电人,反手把厨房的门带上,将高压锅里土豆炖牛腩咕嘟咕嘟的动静隔绝在外,看了陶琢一眼,陶琢顿时懂了,果断把游戏静音。


    严喻接起电话,那一头的陈娴却不说话。


    陶琢坐起来,紧张地看着严喻。严喻对他摇摇头示意无事,说:“喂,妈?”


    陈娴还是不回答。


    “妈,有事吗,”严喻垂下眼,“没事我挂了,等下还得……”


    “严喻,”陈娴倏然打断道,“你为什么不在学校?”


    虽然严喻没有开免提,但客厅里很安静,陈娴的声音顺着信号传来,清晰无比,陶琢也听见了。


    那一刻陶琢感觉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直冲大脑,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最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幸好严喻反应快,他看了眼表,淡淡道:“出门吃饭了。你来学校找我吗?我马上回去。”


    严喻看了眼陶琢,陶琢迅速领会,进房间拿严喻的校服。


    陶琢正要帮严喻穿外套,陈娴却说:“没有,我买了点东西让李叔给你送过去,李叔说宿管说你不在学校。”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严喻对陶琢摆摆手,把刚拿下来的运动鞋放回鞋架:“你让李叔先回去吧,放在门房就行,我等下回去时拿。”


    又对付了几句,陈娴挂了电话。


    陶琢帮严喻端菜,想去碰那碗土豆炖牛腩,被严喻拍了下手,说烫你拿不了,只让陶琢拿了两双筷子,两人一起坐在饭桌边吃饭。


    严喻的手艺还是很好,色香味俱全,但陶琢已然没有食欲,担忧地道:“她不会发现吧。”


    “不会的,”严喻说,同时给陶琢挑了一块牛腩,“她很忙,没空来南城。”


    “真的没事吗?我总担心……”


    “没事。”严喻淡淡道,让陶琢吃饭。


    “你是怎么和宿管说的?每周六我们都不在学校。”


    “说我爸在南城工作,每周瞒着我妈来看我,写外宿登记表的时候多写一行你的名字,她不会发现。”


    陶琢依然有些忧虑,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就算发现他们两个不在学校,又能怎样呢?最多是数落一番为什么不在宿舍好好学习到处乱跑罢了。


    于是陶琢放下心来,用牛腩汁拌饭,满满当当干了一大碗米饭。


    晚饭后不久,暴雨就拍了下来。两人没有下楼散步,早早爬上床,但直到半夜一点才睡。


    期间的几个小时,关于自己身上为什么多了几个“蚊子包”,严喻又为什么不得不二进淋浴间洗冷水澡,陶琢不想回忆,只是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被意犹未尽的严喻连人带被子扯进怀里。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后一起站在洗手间睡眼惺忪地洗簌,然后是吃早餐,自习,自习的过程中忍不住去亲对方。


    一整天都在下雨,直到午后才停。陶琢看了眼天气预报,知道今年的第一个台风就要来了,离家回校前再一次仔细检查门窗,把所有电源都断掉,才和严喻背着书包下楼。


    周日傍晚,街上车水马龙,家长们纷纷开车送短住生回校,可惜一中附近全是纵横交错的窄路和小道,每逢返校时刻车辆都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一片气急败坏的喇叭声。


    陶琢和严喻各打一把伞,混入回校的学生大军,然而刚走到十字路口,陶琢一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学生卡,应该是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忘记拿了。


    严喻无奈,不知道第几遍说出这句话:“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了。”


    严喻没有办法,只好和陶琢一起转身,两人又逆着人潮,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雨太大了,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喇叭声、雨声、轮胎摩擦声,他们连彼此的声音都很难听清,更不要说注意别的事情。


    于是,直到他们一路走回家,上了六楼,又下来,最后并肩走入一中后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娴撑着伞,静静看着那两个少年有说有笑,一起走过马路,融入蓝白校服之海,最后消失在一中那条绿荫大道的遥远尽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震惊,怀疑,不敢相信,暴怒……或者说,像一个被背叛的,失去一切的输家。


    陈娴转身,沿着刚刚两人走过的路,慢慢朝反方向走。走过那条也许两人经常一起散步的街道,路过那家也许两人经常一起来买蔬菜水果的超市,爬上那道长长的台阶,路过那片爬山虎……最后停在那栋单元楼的六楼,盯着那扇对她紧紧关闭的门。


    她先是摁了一下门铃,没有回应,又摁了一下,依旧没有,然后她开始敲门,越来越大声,到后来歇斯底里一般使劲地砸。


    邻居被她惊动了,把门推开一条小缝,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问:“你是谁?”


    陈娴深吸一口气,把凌乱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说:“我是他妈妈。”


    “602住了两个学生吧,”邻居皱眉,“你是哪个的妈妈?”


    陈娴浑身颤栗,一时间说不出话。


    陈娴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开锁师傅提着工具箱上来。


    陈娴把身份证递过去,师傅扫了一眼,警惕地说:“你是这家的户主吗?”


    “我是。”


    师傅说:“可是我这边登记表上……”


    “我是他妈妈!”陈娴倏然吼道,“我是他妈妈!我生他养他把他带到这么大!我不能进去吗!”


    师傅无奈,打电话找来房东,房东又带来档案和陈娴核对,陈娴在看到租房合同上那清秀俊逸的“严喻”两个字时,眼睛红得要滴血。


    一个小时后,陈娴终于如愿走进这扇门。


    师傅离开,房东想说些什么,被她反手关在门外。


    陈娴摁开灯,暖黄的灯光照亮整个客厅。


    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她儿子的家。


    陈娴的视线四处移动,就像一把充满怒火的刀,恨不得割破目光所至的每一个角落。


    那只绿色小沙发,那瓶刚浇过水的黄玫瑰,那只小茶几,餐桌,椅子,鞋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的明显分属于两个人的鞋。


    厨房水池上还没干的水珠,冰箱里是满满当当的饮料和雪糕。


    洗手间里,两只牙杯并排靠在一起,两根牙刷,两管牙膏,两条浴巾,但只有一套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陈娴沉默良久,才走向卧室。


    她先尝试着去开朝北那间的门,推不开,沉默片刻,转向朝南的。


    陶琢不像严喻,没有警惕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根本没想过要在自己家锁门,所以陈娴一扭把手,吱呀一声,就闯进了那个不属于他的二人世界。


    并排的书桌,没有拿走的教科书,共用的笔筒和笔……


    最让她崩溃的是,这间卧室的床上,没有枕头和被子。


    严喻有一个平板,平时不带回校,充好电就随手放在桌上。


    陈娴平静地走过去,轻轻点击屏幕亮屏,壁纸一片雪白,是严喻一贯的风格。


    系统弹出密码指引,陈娴试了严喻的生日,打不开,陈娴顿了顿。她还没傻到会去试自己的生日,毕竟严喻绝不可能把那个数字作为密码。她随手试了几个严喻以前用过的,在还剩最后一次机会的时候停住了手。


    狂风暴雨如期而至,猛兽般拍打着玻璃窗。


    水流如瀑,在窗外狂奔而下。


    房间里闷热极了,陈娴浑身被汗湿透,可她看着那六个密码空位,却感觉如坠冰窟。


    陈娴摸出手机,给熟悉的一中领导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她得到了陶琢的个人信息。


    陈娴希望自己猜错了,希望这个荒唐的念头不会成真。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滑过屏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陶琢生日。


    但“咔哒”一声,平板解锁了。


    陈娴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心理防线在听到那声解锁音时倏然崩塌。


    可紧接而来,从她尸体上碾过的,是睁眼后映入眼帘的桌面壁纸。


    那是两个少年人的模糊侧影,正靠在某处天台栏杆,在晚风与夜色灯火中闭眼接吻。


    他们都微微笑着,凌乱发丝下,露出陈娴熟悉的面容。


    陈娴沉默良久,倏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将平板狠狠砸在地上。


    一声惊雷骤响,屏幕碎裂,巨大的裂缝横亘在严喻与陶琢之间。


    第46章 公之于众


    晚自习刚开始半小时, 暴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雨丝又紧又密,压得人喘不上气。电闪雷鸣不时炸开寂静而漆黑的天幕,让人浑身一颤。


    快八点时, 有一声非常大的响雷在头顶猝然崩裂, 天地都为之震动, 陶琢的红笔从书桌上滚了下去。


    从这一刻开始, 陶琢感到焦躁不安。


    陶琢正埋头写物理试卷, 许瑛忽然出现在后门,她走过来轻拍陶琢肩膀:“出来一下。”


    陶琢和严喻对视一眼, 起身跟着许瑛朝办公室走。


    离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时, 陶琢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静静站在许瑛办公桌旁的那个女人。陈娴头发湿漉漉的散开来披在肩上, 只给陶琢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陶琢顿时站住了,感觉血液变冷:“是有什么事吗, 许老师?”


    许瑛说:“噢, 严喻妈妈想见你,想问一些有关严喻的事。你知道的, 严喻他其实……心理状态不算特别稳定, 高一的时候出现过一些事, 所以……”


    陶琢松了一口气,走进办公室。


    然而当陈娴转过身来,用那双和严喻一模一样的漆黑而冰冷的眼睛盯住陶琢时, 陶琢便明白, 其实陈娴什么都知道了。


    陈娴不像谭棠的母亲那般崩溃, 或者说她已经提前崩溃过一次。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陶琢, 最后嘴唇轻启,一字一句道:“陶琢, 你要毁了我儿子吗?你要毁了我吗?”


    陈娴克制着自己,很礼貌很优雅。可陶琢分明感觉当初抽在夏辛禾脸上的那个火辣辣的巴掌,这一刻也狠狠甩在了自己脸上。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许瑛闻言一怔,不敢置信地望向陶琢。


    许瑛果断把陈娴拉走,让陶琢坐到一旁小办公室等待判决。


    许瑛在处理过夏辛禾与谭棠的事情后,显然对类似的糟心事有了经验。陶琢点点头,不发一言地走到会议桌旁坐下。


    当初坐着夏辛禾的地方,如今也坐着他。


    窗外暴雨如注,哗啦啦敲击窗面。中途晚自习下课,不断有学生路过办公室,有些人会多看一眼陶琢,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陶琢表面一切如常,实际大脑深处全部空白。他发现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呼吸,体温……以至于心跳。


    手机震了一下,陶琢摸出来看,是严喻给他发微信。


    严喻:怎么了?这么久没回来。


    陶琢不知道该怎么回,还能说什么呢?说我们完了,我们被发现了……他能这样跟严喻说吗?


    陶琢无法思考,许瑛推开会议室大门时,就看见陶琢这样握着手机呆呆坐在原地不动。


    陶琢听见许瑛喊他的名字,才缓缓抬起头。有一瞬间他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希望来个人把他喊醒。但没有,这就是现实,他听见许瑛说:“陶琢,严喻妈妈说……你和严喻……”


    许瑛没有说下去,但陶琢看着她不说话。那一刻许瑛就知道,一切已是板上钉钉,于事无补。


    陶琢不知道陈娴和许瑛说了什么,给许瑛看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陈娴是怎么发现的。


    “对不起老师。”陶琢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说对不起有用吗?”许瑛揉着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陶琢。


    半晌后她开口:“陶琢,你知道吗?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和关系好的同学朝夕相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确实是会产生误解……”


    她想搬出安抚夏辛禾的那套话术安抚陶琢。


    但是被陶琢打断:“对不起老师,不是的。”


    “不是的,”陶琢声音很轻,“我就是喜欢严喻。”


    惨白的灯光拉长陶琢的影子,他坐在自己的影子里,像一个孤零零的游魂。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撕扯着树枝不断抽打窗台,仿佛也在鞭打陶琢的身体,不留余力。


    许瑛深吸一口气,知道陶琢这个学生平日里看似最乖巧最温顺,懂事又听话,实际上最固执,也最偏激。


    许瑛说:“陶琢,你太小了,你还不懂感情。”


    陶琢摇头:“从我爸妈离婚开始,五岁,我就知道什么是爱和不爱了。”


    许瑛沉默良久,才苍白地说:“不是的,陶琢,这不一样。……你知道因为你的一句喜欢,你要付出多大代价,严喻要付出多大代价吗?”


    陶琢说:“我知道的,我……”然后哑然而止。


    许瑛叹口气:“你不知道,陶琢,你什么都不知道。让你父母先来学校一趟吧。”


    “他们来不了。”陶琢静静地说,“他们不管我的。”


    许瑛知道陶琢家的复杂情况,没有反驳这句发泄般的话,只是说:“你妈妈呢?她在上海吧,让她过来,请假还是怎样,无论如何都得过来。没有这样做父母的。”


    一句话堵住了陶琢的所有借口。


    “你是自己打,还是我帮你打?”许瑛说,摸出电话递给陶琢。


    陶琢摇摇头:“我自己打吧,谢谢老师。”


    许瑛转身离开,将偌大的会议室留给陶琢。房间里空旷无比,陶琢却觉得身体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斥骂,鄙夷,压得变成一张纸片,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屑。


    陶琢不用通讯录,从来都是背号码,生怕哪天手机丢了,唯一的脐带一样牵着他和另一个人的关系也随之而断。


    陶琢慢慢输入林思含的号码,沉默无言许久,摁下拨打。


    打到第三次时林思含才接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虽然在礼貌地强力压抑,但陶琢还是听了出来。


    林思含说:“喂?小琢?有事吗?妈妈在开会,没什么急事的话……”


    “妈。”陶琢打断道,“你来学校一趟吧。”


    “为什么?家长会?不是开过了吗?你和老师说……”


    “不是的,”陶琢说,“不是的。是我和同学……早恋。被发现了。老师和对方家长都要你必须来一趟。”


    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林思含任何反应时间。


    陶琢曾无数次幻想过给林思含打电话,在他的幻想中,这些电话都是报喜,是妈我考了年级前十,妈我考第一,妈我考到了最好的学校,而不是妈你儿子和人搞同性恋被发现了,你来学校挨骂吧。


    陶琢坐在原地,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许瑛进来,问陶琢电话打了没有。


    陶琢说打了,许瑛点点头,让陶琢先回去。陶琢这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教室门锁了,他只能直接回宿舍。


    许瑛问陶琢有没有伞,办公室有,借你一把。陶琢摇摇头说不用。


    陶琢走出会议室,却心有灵犀般回头,看见严喻站在走廊另一端。


    雨丝锋利如刀,被风裹卷,斜斜杀入。它们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落在两人面前,激起一片水花。


    仿佛在警告他们这是一道天堑,别想走过去,谁敢向前一步,就要被雨刀割肉剜心。


    隔着厚厚的雨幕,严喻一怔,抬腿就想朝陶琢走过来。


    于是在严喻胆敢逾越那道天堑之前,陶琢回头,迅速跑下楼梯,冲进暴雨之中。


    陶琢又被宿管扣了三分,508已经快没分可扣了。他浑身是水地推开宿舍门,单宇还没上床。


    单宇回头望见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卧槽,你这是在干嘛?没事吧?快快快别对着空调吹,会感冒的……”


    说着扯下乔原棋的耳机,拽着他一起过来给陶琢拿毛巾找药,接热水泡姜茶。


    只有陶琢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噼里啪啦往地上滴水。


    单宇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看了陶琢一眼,不知为何,眼神又往同样空荡荡的严喻的床位瞥。


    他沉默片刻,找了个理由把乔原棋支开,用浴巾裹着陶琢把他拉到浴室。


    单宇反手关上浴室的门,静静地看了陶琢一会儿,说:“怎么啦?”


    陶琢不说话。


    单宇斟酌着语句问:“是你……是你和喻哥,你们……对吗?”


    陶琢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良久后才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单宇说,“只是偶尔也会觉得……”


    也会觉得你们太亲密了。


    “很明显吗?”


    单宇摇头。


    陶琢轻声:“那就好。”


    陶琢失魂落魄,盯着地面不说话。单宇以为他在看地上那片晃动的月光,只有陶琢知道自己是在看那个小小的下水道口。


    下水道口被人安了新的罩网,定时更换蟑螂药,陶琢自己都把这码事忘了,严喻还记得,每周回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


    严喻是一个行多于言的人,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说。


    可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强势无比,入侵了陶琢世界的每一寸角落。严喻太狡猾。


    单宇叹了口气,开始给陶琢擦头发。陶琢终于回过神来,让单宇出去,自己打开花洒呆呆地冲水,被热水烫得浑身发红。


    陶琢出来时乔原棋已经睡着了,单宇还在等他。


    单宇坐起来:“陶琢……”


    陶琢却打断他:“单宇。”


    单宇点头说我在,等待陶琢的下一句话。


    孰料陶琢说:“你现在觉得恶心吗?我,和严喻,在你的宿舍里乱搞。”


    单宇怔了一瞬,遂即反应过来陶琢在重复薛昊杰的那番话,顿时怒道:“你他妈……”看了眼睡着的乔原棋,才把声音压低,“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你和严喻恶心?”


    “只是因为我和严喻是你认识的人,你才会这样偏袒。他们都会觉得恶心的。”陶琢说。


    “不是的,”单宇却否认,立刻地否认,“不是的。那天和你聊过之后我就去想了,我认真地想过,不是的陶琢,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喜欢严喻就像我喜欢周嘉一样,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一样,单宇,”陶琢轻声道,“你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这件事,就否认这之间的区别。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就认为其他人也应该完全接受。”


    “再美好的爱情,我和严喻,到底也是同性恋。”陶琢平静道。


    陶琢没再和单宇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他爬上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却依旧阴阴的,陶琢坐起身,发现严喻一夜未归。


    当陶琢的身影在黑暗的长廊那端一闪,躲避般跑下楼梯时,严喻的心便狠狠一沉。


    他走进办公室,许瑛正陪着陈娴坐在角落,陈娴一言不发,只是抬眼来沉默地盯住他,严喻就什么都懂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这个眼神太清晰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许瑛把时间留给他们母子,自己先出去,离开前百般嘱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陈娴不会动手的,她自知有愧,知道数年前生病时失控打过严喻,从那之后她激进地用药,激进地工作,以使自己保持清醒,物质上再没短过严喻任何一分。


    但她会用另一种方式伤害严喻。


    陈娴说:“断了。”


    严喻也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陈娴站起来,颤抖着对严喻:“你疯了吗严喻?你要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吗?你要把自己搞得臭名远扬吗?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之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严喻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陈娴的颤抖越发剧烈,几乎喘不上气。


    那一刻严喻忽然想起从前她病着的日子,每次发病前都会这样。陈娴是一个绝望的囚徒。


    陈娴喃喃:“你……严喻……我对你太失望了……”


    严喻反问:“你不是一直都对我很失望吗?”


    陈娴静静看着严喻,半分钟后倏然发出一声喊叫。仿佛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令人头皮发麻。


    陈娴崩溃地吼道:“我对你失望?我不应该对你失望吗?我付出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娴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报复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毁掉?你怎么能视自己的前途为无物——”


    “别再骗自己了,”严喻打断,“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希望自己强过那个女人,希望你的儿子能强过她的儿子,想证明你的一切都比她好。所以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人看,我只是你的工具。”


    陈娴浑身颤抖,严喻继续道:“可是没有用,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即使如此严海生也不会爱你。”


    陈娴忽然冷静下来,说:“严喻,你给我闭嘴。”


    “我不。”严喻说,“我不明白,严海生那种烂人,就当他死了好了,为什么要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你才是那个要毁掉一切的人——”


    “闭嘴!严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严喻置若罔闻,“也许你根本不是希求严海生的爱,你就是无法忍受事情超出你的控制。无论如何你都想把所有人拉回到你制定好的轨道里,按照你幻想的线路走下去。所以控制不了严海生这件事让你崩溃,让你歇斯底里想毁掉一切,但紧接着,你发现你可以控制我。”


    “你发现我是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玩偶,于是有一天你的病忽然好了。好了吗?没有。你只是把所有不能强加到严海生这样一个成年人头上的事情,全部强加给我,因为只有我会受你摆布——”


    啪的一声脆响,陈娴最终还是动了手。


    “闭嘴……”陈娴战栗道,声音很轻。


    她想要捂住严喻的嘴,却发现严喻比她更高,比她更强壮,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陈娴的声音从低到高:“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妈妈!现在就和他断了,断了!这辈子不准再联系!”


    “不可能。”严喻笑了笑,偏着头,无视脸颊上肿起的红痕,“不可能。”


    “我不会再按照你制定好的计划走下去了。”严喻说。


    “我想让你看着我毁了我自己。”


    第47章 抗争与放弃


    严喻失控了, 但他自己意识不到。


    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尤其是环境中的人。所以他与陈娴的思维模式与处事习惯都高度相似,偏激,极端, 就像血缘一样一脉相承, 生来带着, 无法摆脱。


    第二天, 严喻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 第四天……整整一周,陶琢身旁的那个座位都空着。


    但这回许瑛的舆情工作做得很好, 只说是严喻下楼梯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回家养伤了, 嘱咐各位同学下雨路滑要注意安全,没有人起疑。


    陶琢忍不住去找许瑛, 问严喻在哪, 他还好吗,陈娴是不是把他关起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安不安全。”


    “他妈妈还会害他吗?”许瑛反问。


    “那谁知道。”陶琢低声。


    “陶琢, ”许瑛苦口婆心, “需要冷静的是你。我想你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和她说了些情况,她准备提前结束出差, 下周就坐飞机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 心平气和地聊聊这件事, 好吗?”


    陶琢只是问:“她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吗?”


    许瑛头疼:“不要这样说。”


    陶琢没有反驳, 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陶琢离开办公室, 摸出手机点开和严喻的聊天界面。这一周他给严喻发了很多条微信,但严喻都没有回。陶琢猜测严喻的手机大概率是被陈娴没收了。


    陈娴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严喻多半遗传自她。


    而此时,一意孤行的陈娴正把同样一意孤行的严喻关在家里,听着大门处不断传来的砸门声漠然无语。


    铁门非常厚重,被陈娴用钥匙锁死,严喻不知道钥匙在哪,也不可能砸开门。


    严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娴,冷静下来,低声道:“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陈娴更犟:“如果你一辈子不改,我就关你一辈子,直到你改,或者直到我死。”


    “你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我知道,你打电话报警吧,电话线没拔。”陈娴说,“严喻,我是你妈,我不会看着你自寻死路。要么你先把我逼死。”


    严喻太习惯陈娴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闭上眼睛克制情绪,半晌后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厨房里有菜,你不是会做吗?”


    “明天呢,后天呢,你打算永远不出门吗?”


    陈娴一笑:“严喻,别想走出这个家。只要你敢踏出去一步,我就从阳台上跳下去死给你看。”


    “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陈娴平静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要逼死你亲妈吗?”


    “是我的问题,”陈娴看着严喻,忽然说,“是我疏忽了,一定是这样的。是我忙着工作没有关心你,才被别人趁虚而入……”


    “够了。”严喻很累,不想再听这些话,阻止陈娴继续说下去,但陈娴置若罔闻。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只要和那个学生分开,分开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陈娴笃定地说。


    “你闹够了没有!”严喻怒道,“有意思吗!别再自欺欺人了!”


    “对,就是这样,我现在就去给你办转学——”


    “我不转。”


    “找许瑛,找胡斌,找校长……”


    “我说了我不转!”


    “你必须转!”陈娴也吼道,“严喻,你听好了!你必须转!我不可能再让你和他见面,你休想!”


    严喻转身走进卧室,啪地一下甩上房门,只留陈娴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被黄昏拉出一条颤抖的影子。


    严喻再次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然后他迅速反锁上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是他刚刚故意和陈娴吵架时,趁对方沉浸在情绪里不注意,从茶几上顺回来的。还特意把之前的旧手机放过去狸猫换太子,希望陈娴晚点发现。


    严喻拿充电头给手机充电,知道自己大概只有十分钟时间。


    开机,陶琢发的海量消息瞬间涌进来,全部是询问严喻在哪,还好吗,有没有挨打,还会回来吗。


    最后一句话是:“严喻,我永远喜欢你。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就一面。”时间是五分钟前。


    敲门的声音陡然响起,陈娴发现了,在门口怒道:“严喻!把手机拿出来!把门打开!严喻——”


    严喻没搭理,陈娴转身就去找备用钥匙。


    严喻深吸一口气——就一面,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在他心口,他几乎能想象陶琢打出这句话时绝望的神情,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会让人心碎。


    严喻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走到窗外开窗向下看。


    这是之前陈娴和严海生结婚时买的房子,离一中不远,在二十四楼,从二十四楼到地面没有任何能承重的建筑结构,跳下去就是死。


    但严喻管不了那么多。


    锁匙磨擦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陈娴在挨个试钥匙。


    严喻果断拔下手机,把书桌上残留的小时候的漫画书、字典、中学练习册全部扫下来,往后一退,用力向玻璃窗的方向砸,试图破窗。


    陈娴大概猜到了,吼道:“严喻你在干什么!你把门打开!”


    严喻置之不理,书砸完了砸电脑,电脑砸完了砸书架上的各色摆件。最后从书柜深处发现一个趁手的工具,一块石英石雕塑,表面凹凸不平,握上去十分刺手。严喻一次次抬高手臂用力砸下去。


    玻璃震动,不断有碎屑飞溅,伴随滴落的血。


    终于,窗户一角出现裂缝,“哗啦”一声,在陈娴终于找到钥匙的同时,严喻砸碎了窗。


    严喻一步向前,抓着玻璃碎片徒手往下拽,手掌鲜血淋漓,但他不在乎,就这么抓着窗框翻了出去,在窗台上留下一个血印。


    陈娴闯进房间,严喻回头看她一眼,陈娴被吓到,倏然发出一声尖叫,严喻同时向下一跃——


    ——然后准确跳入两层楼中间的楼梯间,严喻方才确认过物业的清洁人员没有锁窗。


    在地上一滚,没有任何犹豫,快步冲下二十四楼。


    第二个星期,严喻也没有来学校。


    周一早上,陶琢没去参加升旗,被许瑛喊到办公室谈心。这几天他不知道多少次和许瑛重复进行类似的对话,大部分时候是许瑛苦口婆心,陶琢沉默。


    “你看,和严喻不见面也有一个多星期了,”许瑛说,“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分开并不是你所想象得那么不能接受,你对严喻的感情,只是因为压力太大了,一时冲动……”


    左耳进右耳出,陶琢看着许瑛的嘴巴一开一合,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他只是不时瞥一眼窗外,看着在香樟树树冠上灿烂流动的阳光,蓦然想起每一次和严喻手牵手走在绿荫阴影里,趁无人时交换一个吻的感觉。


    陶琢结束和许瑛的例行对话,平静走出办公室。升旗仪式结束了,穿着礼仪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回教学楼。


    陶琢深吸一口气,走进洗手间——他得用冷水洗把脸使自己冷静,抛却那些杂念,不去想严喻。


    他不敢想严喻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出现,一想到这些问题就会让他心烦意乱。


    他不想心烦意乱,他希望在严喻不在的时候也表现得很好,认真学习,努力做题。因为他们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


    水龙头哗啦啦地放着水,陶琢两手撑在水池边,低头沉默地看着,片刻后抬起头,盯着镜子里倒映的自己的脸。


    镜子左侧同样写着“照镜子,正衣冠”,但再也没有人把他的衬衫领口弄乱,留下一个小小的红印,也再也没有人笑着问他说,陶琢,不是好学生吗,为什么衣冠不正。


    陶琢还不想那么早回教室,单宇担忧的神情总让他心怀愧疚。陶琢抓了把头发,走进隔间关上门,摸出手机,第无数遍检查严喻有没有回自己消息,然后第无数遍一无所获。


    陶琢垂眼沉默,良久后靠在墙上,低头打开相册,开始一张张翻看。


    看他们一起跨年,一起自习,一起在家里那张小小的绿色沙发上胡闹……


    严喻总是把他摁在沙发上亲,陶琢越是抗议,强调自己从小就在上面学爬,学走路,学说话,严喻就越是要亲,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侵占过去他不曾参与的陶琢的人生。


    照片凝结着回忆从眼前流过,陶琢微微勾起嘴角,正垂眼凝视严喻的脸,隔间外忽然响起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不会吧,真的假的?”一个男生问。


    “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薛昊杰说,“以前家长会我见过他妈,不会错的,就排在我弟前面,我弟听到她问医生同性恋怎么治。——先声明一下,我弟是去治失眠的啊,跟那三个字可没关系。”


    “怎么可能,严喻哎,严喻和谁搞同性恋?”


    “那谁知道,”薛昊杰说,“不然呢,你以为他真是把腿摔断了不能来上课?我看多半就是被发现了,就跟那个谁一样……估计另一个也是我们学校的吧,不知道是谁。”


    陶琢在听到严喻的名字时大脑一片空白,夜里无数次缠着他不放的梦魇此时终于成真。


    同性恋,恶心,这样的词汇会逐渐刺到严喻身上,留下一个个无法愈合的疮口,仿佛钉在身上的镣铐,永远无法摆脱。


    “……妈的,想起来就晦气,”薛昊杰说,“以前我还跟严喻问过题,游泳课的时候他就在我隔壁换衣服。你说他不会和人在那里头搞——”


    “啪”的一声,陶琢把门推开,冷冷看着薛昊杰:“薛昊杰你他妈不记打是吧。”


    薛昊杰愣了一下,半晌反应过来,怒道:“关你屁事!”


    薛昊杰身旁的人陶琢不认识,但料想应该听说过上次两人在饭堂干架干到级长面前的事,见状立刻去拉薛昊杰:“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凭什么我们走啊?”薛昊杰把他一把甩开,“要滚也是他滚吧!”


    “我说错了吗,就是同,性,恋!”薛昊杰把那三个字咬得掷地有声,走廊上路过洗手间门口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妈亲口说的,还能有错!”


    渐渐有学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探头探脑往里面看。


    陶琢不想把事情闹大,深吸一口气:“薛昊杰,我警告你,你——”


    “陶琢,”薛昊杰忽然打断,盯着陶琢的眼睛冷笑:“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啊?噢,我知道了,和他搞到一起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陶琢漠然注视着薛昊杰不说话。


    “噢——”薛昊杰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啊,你和严——”


    话还没说完,陶琢已经扑了上去,一拳头砸在薛昊杰嘴上,鲜血飞溅。


    周围人顿时爆发出一声惊呼,有人大喊别打了别打了,一旁的同学想拉开陶琢和薛昊杰,却被陶琢反手甩开,同时又给薛昊杰补了一拳。薛昊杰大骂我操,抓着陶琢衣领往地下摔。


    “再让我听到你念这个名字试试……”陶琢说,一手肘怼在薛昊杰胸口。


    “我他妈就说了!严喻!同性恋!怎么了!”薛昊杰也扯住陶琢不放,狠狠往墙上砸。


    这几个字再次刺激到了陶琢,陶琢两眼通红,像一只愤怒已久的困兽,把气全撒在薛昊杰身上。


    两人扭打起来,谁也不让谁,都下死手,把卫生间角落的扫帚拖把垃圾桶撞得满天飞。


    陶琢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想把这个人打服,打到不会再开口为止,听不见一旁的尖叫。


    五分钟后,许瑛踩着小高跟冲进男卫生间,愤怒道:“陶琢!薛昊杰!都给我住手!”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拽住陶琢把他拉到一边。


    其他学生都被许瑛赶走,卫生间里只剩下陶琢和薛昊杰。两人终于被分开,各自靠着墙喘息,满头满脸的血,和青青紫紫的肿痕。


    陶琢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因为一整周都在下雨,洗手间地面的瓷砖上全是污水,和薛昊杰在地上滚了一架,衬衫上布满黑泥——但陶琢觉得非常值得。因为这黑泥只沾到了他身上,而没有污染严喻。


    薛昊杰很愤怒,擦了下又被揍破皮的嘴角,指着陶琢吼道:“他先动的手,凭什么骂我!”


    “你他妈不欠打吗?再让我听到我还打!”陶琢不甘示弱。


    “都闭嘴!”许瑛怒道,“薛昊杰,你——”


    “我说错了吗?”薛昊杰直接打断许瑛,“陶琢,我说错了吗!严喻是不是同性恋!你是不是同性恋!你敢不敢承认你和严喻搞同性恋!”


    “薛昊杰!”许瑛大吼,“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我是。”陶琢忽然打断,语气平静。


    “我是同性恋,是我的问题,是我把严喻逼成这样的,跟严喻没有关系,该去看病的人是我。可以了吗?薛昊杰,可以放过严喻了吗?”


    陶琢冷冷说完,转身就想走,然而一回头,突然僵住了。


    林思含就站在卫生间门口,显然刚下飞机,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她就这样憔悴地站在那里,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陶琢的每一个字。


    第48章 霆雨声摧


    林思含的到来太不是时候, 以至于陶琢根本没注意到那熟悉的人影曾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严喻不顾生命危险翻窗而出,赶到一中,原是想见陶琢一面,不料却听到了薛昊杰的每一句话, 也听到了陶琢的。


    那一刻严喻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陶琢的语气那么轻, 落在严喻耳里, 却仿佛在最沉重、最残忍地对他宣判处决。


    也许陶琢是对的, 严喻想, 之前陶琢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他亲耳听到那些最具侮辱性的字眼冲向陶琢,将他禁锢在牢笼里时, 严喻发现自己的第一念头是就此消失, 再也不要搅乱陶琢的人生。


    他不能接受他最爱的人遭到这样的攻讦。


    乌云翻滚, 电闪雷鸣。


    严喻什么都没有做,一言不发地离开教学楼。


    大雨瓢泼, 把他彻底淋湿, 血液顺着手臂滚进掌心,又滴落地面, 模糊了手机屏幕上陶琢的名字。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被陈娴找到, 也不记得怎么被陈娴带回家。


    只看见陈娴拿来药, 挑出还嵌在他手掌掌心的玻璃碎片,给他消毒包扎,然后轻声说:“现在你知道了。”


    陈娴没有表情, 眼睛里却流露出赢家的得意:“现在你知道了, 同性恋, 人家是怎么看他的。”


    严喻不明白陈娴为什么会有这种得意。若不是陈娴偏执地觉得同性恋是病, 非要去医院缠着闹着让医生给她开药,不慎被薛昊杰发现, 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别人怎么看他,那是别人的事。”严喻说。


    “是吗,严喻?”陈娴反问,“你确定你不在乎吗?你确定你不在乎从此以后,学校里所有人都用那样的眼光看他,都避之不及,没人想和他在一个宿舍,无论走到哪,身上都要带着同性恋这个狗皮膏药让别人指指点点——你确定吗?”


    严喻不想被陈娴这些满是偏见的预设带偏,但紧接着,陈娴从另一个角度击溃了他。


    “我太了解你了,严喻,”陈娴看他一眼,“其实你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我说的没错吧?”


    严喻浑身一震。


    “不是他追的你,是你追的他,也不是他把你逼成这样,而是你把他逼到这一步。是你先有意无意地对他示好,给他甜头,让他一点一点地依赖你……”


    “是你用尽各种手段,冷暴力也好诱骗也罢,一步一步逼他对你说出喜欢,不是吗?”


    “严喻,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陈娴淡淡道,“不是的,只是你正好出现,正好填补了那个空白,正好让他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让他错把对你的感激之情当作/爱情。”


    “如果不是你,是别人,是一个女孩,”陈娴说,“也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严喻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终于被陈娴发现,并且被残忍无情地挖出来,鲜血淋漓撕破在面前。


    是的,是这样。


    是他从一开始就贪图陶琢身上的温暖,第一次尝到甜头后,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贪婪又阴暗地不想放手,一点一滴放纵自己内心深处的占有欲染指陶琢。


    只要陶琢对别人展露出同样的柔和,他就忍不住对陶琢发脾气,忍不住用各种手段欺负他,甚至把人惹哭,用或有意或无意的引导让陶琢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圈套。


    是他主动靠近陶琢,未经陶琢允许在他手机里装定位,在陶琢最消沉的时候趁虚而入,用这种手段吸引陶琢的注意力。


    故意教他游泳,故意与他有身体接触,故意骗他空调坏了想和他睡在一起,故意把他摁在绿沙发上亲下去……


    陶琢一无所知,笑意盈盈,还抱着他对他说喜欢,殊不知每一步都是严喻的计划与谋算。


    如果不是他呢?严喻忽然想,如果是另一个人,也不遗余力地对陶琢好呢?


    陈娴说:“如果是另一个人,陶琢也会感激他,喜欢他,爱上他。你们都太孤独了,都迫不及待想抓住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陈娴看出严喻内心动摇,趁热打铁:“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好好陪着你,才会让你这样,这么想得到一份爱……以后不会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陈娴的声音仿若诱惑般响起:“陶琢是个好孩子。你也不想他以后一辈子都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同性恋,是变态。小喻,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严喻没有回答,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鸣随之到来。


    雷鸣同样在陶琢耳边翻滚,他垂下眼皮,不想看林思含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在会议室长桌两侧,相对不发一言。


    林思含吸了一口气,终于打算开口,陶琢却抢先打断道:“不要再问我了。”陶琢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也不想回答。”


    “……我不是要问你那些,”林思含沉默良久说,看着陶琢微垂的眼,“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严喻?为什么会喜欢严喻?”


    陶琢低声说:“因为只有在严喻那儿,我不是那个会被经常忽略的第二选择。因为只有严喻,会永远毫不犹豫地、不计后果地、坚定地选择我。”


    林思含听懂了,一瞬间怔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陶琢。


    片刻后,一滴眼泪滚落脸颊。


    林思含的眼泪接二连三流下来,渐渐无法自控,捂着脸坐在陶琢面前失声痛哭。


    她想克制自己不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可她做不到。窗外狂风暴雨吞噬城市,也淹没了她的哭声。


    陶琢叹了口气,摸出纸巾递给林思含,林思含却不搭理,只是自顾自地哭。


    陶琢说:“你不要哭了,妈,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


    林思含置若罔闻。


    陶琢面无表情地想,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的一切也都可以预料。哭泣,质问,愤怒,歇斯底里,然后是马不停蹄的转学与离开。


    这次会把我转到哪里去呢?陶琢想,陶正和已经不在了,去上海?依照林思含之前说的,去一所国际学校,然后大学就出国?这样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严喻。


    想必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因为少年人那点彩云琉璃般的感情,很快就会在天遥地远中消失殆尽。


    可是林思含开口了,她终于冷静下来,擦干眼泪道:“陶琢。”


    她艰难地一笑:“你没有错,小琢。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错。”


    陶琢愣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


    闷雷一下又一下滚滚砸落,闪电在乌云中不断翻腾。整片天空都黑了,今夜台风将正面袭击南城。


    陶琢结束和林思含的谈话,走回五班教室,发现严喻座位空了。


    抽屉里的书和试卷全被人拿走,一旁的书袋,地上的书箱,还有走廊上储物柜里的东西,全部一干二净。


    陶琢仿佛被雷劈中,当场僵在原地。


    他猛地转身,在电闪雷鸣中冲向宿舍。


    508里严喻的床铺也空了。衣服浴巾沐浴露,能拿走的全部被拿走。陶琢上前翻遍所有角落,严喻没留下哪怕一件物品。


    翻箱倒柜间,不小心碰开了自己的储物柜,陶琢余光扫到,蓦然怔住。


    曾经藏在严喻行李箱里的小零食,此时一种种一件件都被挑出,从大到小从高到低分门别类塞回陶琢柜子里。


    这个排列方式是陶琢很隐秘的小习惯,只有严喻知道。这说明行李是严喻亲自来收的,严喻决定离开。


    陶琢大脑一片空白,咽了下口水,站在那里半晌才有知觉。


    他缓缓摸出手机,颤抖着给严喻打电话。


    严喻不接,陶琢就执着地挂断,重拨,挂断,重拨。一遍又一遍。


    直到陶琢感觉浑身麻木的时候,电话被人接起。


    严喻没有说话,传到陶琢耳边的只有严喻的呼吸,仿佛这个人还在身边,可是不是的,陶琢很清楚,严喻不在了,他感受不到严喻身上的温度。


    “严喻,”陶琢开口,很轻很轻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回答陶琢的只有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到陶琢以为严喻没听见。


    可严喻听见了,叹了口气:“陶琢,别这样。”


    “别哪样?”陶琢平静地反问,“别哪样?你说啊,严喻,你说啊。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想我吗?不是说想亲我抱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乔原棋恰好无辜路过宿舍,闻言顿时呆在原地,被及时赶到的单宇捂着嘴拽走。单宇离开时顺手带上508大门。


    “……陶琢,”严喻永远这么冷静,不咸不淡,仿佛对陶琢没有任何感情,“我想我们都误会了。也许他们说的对,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我不要,”陶琢说,“谁说的?谁说的对?你为什么要在乎他们说什么?”


    “……陶琢,”严喻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不应该抓住你。严喻不说话。


    “陶琢,把我忘了吧。”


    良久后严喻的声音传来:“你会遇到更多人。比我更好,比我更优秀。你会有很好……很灿烂的人生。”


    严喻说完就挂断电话,不敢继续听,仿佛知道自己只要多听陶琢的声音一秒,只一秒,他就会后悔,就会不顾一切地回到陶琢身边。


    头顶传来航站楼广播,温柔的女声正带着歉意向乘客们播报航班延误与取消通知。


    一大群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的旅客都挤在柜台,焦躁地质问航空公司自己乘坐的航班何时能够起飞,取消之后又该如何赔偿。


    陈娴就站在他身边,得知自己与严喻的航班没有取消,并且会正常起飞时长舒一口气,对严喻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办托运。”


    严喻点头,收起手机,扭头望向身侧。


    南城机场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暴雨轰鸣而至,漆黑的天幕仿佛被人用刀割出一条口子,倾泻出滚滚洪流冲刷整座城市。


    雨点像石块一样敲击着头顶的建筑,发出连续不断的沉闷响声。严喻在那响声里感觉到手机在震,在掌心微微颤抖。是陶琢在试图挽留他,哀求般抓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几乎不中断,可严喻不敢接。


    陈娴办好托运,拿着机票走回来:“走吧,过安检了。”


    她紧紧拽着严喻胳膊,快步朝安检通道的方向走,生怕严喻跑了。严喻不反抗,顺从地排队,递身份证,人脸识别,从背包里拿出各色电子用品。


    金属扫描仪划过身体时反复发出滴滴声,工作人员问:“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严喻摸来摸去,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他静静看着那枚小小的,深铜色的,属于某个家的钥匙,知道自己大概再也不会用到它。


    却没有将它丢掉,紧紧地握在手里,匙牙很硬,在严喻掌心划出一道红痕。


    严喻跟着陈娴来到登机口休息区坐下,安静地候机。陈娴一次次起身去询问柜台的工作人员,得知飞机没有延误,又放心地坐回来。


    严喻知道陈娴在担心什么,多一秒她都担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座城市,带着严喻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多一秒,就多一点计划被改变的可能,陈娴无法忍受这种变故,因为从此以后她要严密掌控严喻的一生。


    暴雨像瀑布一样顺着玻璃外窗滚落,水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严喻静静看着,发现什么都看不清。


    最让陈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显示屏上开始闪动红色的延误标识,刺痛陈娴的眼睛。陈娴歇斯底里,质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起飞,争执声引发路人围观。


    严喻挪开视线,垂眼望着窗外漆黑的世界。手机还在震动,烫得他没勇气触碰。


    忽然,一声惊雷倏地落下,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浑身一震,机场内陷入一瞬诡异的寂静。


    就在那一刻,严喻的手机因为震动滑下椅面,落在地上,露出屏幕上的陶琢二字。


    严喻鬼使神差,向右划动接通。


    那一端,同样是呼啸的风掣雷鸣,抽打树枝与地面,陶琢的呼吸被裹挟其中,很轻,不仔细听甚至会漏掉。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相隔数十公里,听着同一场暴雨。


    “严喻。”陶琢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十分平静。


    “严喻,我在天台上,”陶琢说,“就是你给我过生日,我给你弹琴,我们拥抱、接吻,约好要去同一所大学的那个天台。”


    严喻喉结一滚:“别犯傻。”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陶琢却笑了,“你错了,我不会跳下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管他们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都喜欢你,严喻。”


    “你说的对,我会遇到很多人,比你更好,比你更优秀。但那又怎样?我不会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所有理由累积在一起指向的终点,而是所有事情、所有故事开始的起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陶琢说,声音温柔却坚定。


    “你在想,我是因为你对我好,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安慰我鼓励我,给我一切我之前所没有的……我才会喜欢你。是因为你在暴雨中找到我,带我去医院,帮我把家具买回来,陪我租房,给我过生日,我才会喜欢你。”


    “对,你想的没错,我是因为这些喜欢你。”


    “因为这就是你做,且只有你做了的事。”


    严喻一怔。


    “没有如果,严喻,你明白吗?”陶琢轻声道,“没有如果。那一刻出现的就是你,愿意来找我的只有你,会教我骑自行车、教我游泳,陪我做题陪我学习陪我吃饭散步睡觉……为我做一切的都只有你。命运是这样安排的,所以你注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你和说了什么。”陶琢轻声道,“我也不想管。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严喻,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严喻不说话。


    而陶琢说:“现在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就乖乖听你的话,把你忘了,去过我剩下几十年光辉灿烂的人生。你说吧,我在听。”


    然而滋啦的电流声中只有无限寂静。


    良久后,在暴雨中,陶琢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陶琢……”严喻叹气,终于开口,却被陶琢迅速打断:“喻哥。”


    那边的人似乎在笑:“我赌赢了。我们各赢一次,扯平了。”


    “我说谎了,严喻,”他说,“因为刚刚,即使你骗我说你不喜欢我,即使你会走很远,走很久,再也不出现……”


    “我也还是喜欢你。”那少年说,“我会一直喜欢你。”


    “现在,我就站在天台上,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


    严喻的心倏然一跳,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刻意味着什么。


    果然,一瞬的呼吸的停滞被陶琢捕捉到了,那边的人似乎更加得意:“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九点三十二分,是那天我们在这里接吻,在这里说要私奔的时间。”


    “严喻,”陶琢说,“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就乖乖下楼,然后听你的话,假装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去过我剩余几十年,安稳但不会快乐的人生。”


    “严喻,”陶琢声音颤抖起来,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方才强撑出来的所有坚强、勇敢与平静都被严喻的沉默击碎,话语间带上了一点哭腔:“你不能这样,没有这样的……你不能对我好,亲我抱我说喜欢我,让我依赖你,让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又把我丢掉不管。”


    “养猫养狗都要负责到底的……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严喻……不要这样对我……”


    “我也很好追的。”


    那个人哭着说,声音断断续续。


    “只要你勇敢一点点,就能把我骗到手……”


    “我不会逃的。”


    ……


    严喻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再打过去时,陶琢关机了。


    手机滚烫,严喻轻轻摁了一下屏幕,屏幕一亮,自动识别到他的面部五官,解锁。


    严喻下意识向上一划,进入主页面,看到了被他设为壁纸的那张照片。陶琢抱着自己做的金毛小狗,在夜色中回头一笑。


    那一刻,在震耳轰鸣的雷霆与暴雨声中,严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陶琢说的对,严喻忽然想,是的,没有如果。


    陈娴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诡辩,事实是没有所谓的第二个人,永远都不会有。


    恰巧出现,恰巧爱上陶琢,也恰巧被陶琢爱上的,就是严喻。


    就是那天踩着一地晚霞,出现在陶琢面前,帮他拎起行李箱,带他走进508的那个人。


    他一直希望陶琢勇敢,希望陶琢正视自己的心意,希望他不顾一切地跑向自己……可事实上他严喻才是那个胆小鬼,才是那个因为害怕陶琢被伤害,就退缩一步,自私地以为这是对他的保护的人。


    不是的,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


    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不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严喻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佛这一具即将死去的破碎的身体,因为陶琢的声音而逐渐回温。


    仿佛心跳正在与远处那又顽固又执拗,仍在暴雨中等待自己归来的人逐渐共振。


    严喻再也没有犹豫,猛地站起来,丢下背包,朝机场出口跑去。


    陈娴注意到了,在他身后发出喊叫。


    严喻没有回头,狂奔途中撞到许多站在路中央的乘客,只匆匆抛下一句抱歉,又朝着一个方向跑远。


    他看了眼手机,八点四十四,也许再快一点还能赶上。


    出租车在严喻身前猛刹停下,发出刺耳的锐鸣。


    司机正要探头大骂,那年轻人已经拉开车门跳上来,甩下一沓现金:“一中,麻烦您,越快越好,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见。”


    司机立刻把头缩回来,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五月二十六日,今年的第一场台风袭击南城。


    末日般的暴雨被狂风裹挟,如龙卷一般撞击着每一栋大楼、每一扇窗户,将街头的香樟树连根拔起,将各色钢架铁网广告牌拦腰折断。


    下水系统彻底瘫痪,街道与马路变成大江大河,隧道被水淹没,车辆全堵作一团。


    却拦不住少年人那颗要奔向他毕生所爱的心。


    出租车下了高速开进市区,时间已经来到十点半。


    司机摁着喇叭,对一旁的年轻人说:“你着急也没有用啊,估计前面都过不去了。呐,阿sir让绕路啊。”


    那年轻人问:“还有多远?”


    “三四公里咯。”


    年轻人点点头,给司机又扫过去二百块钱,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跳下去,暴雨瞬间杀入车内。


    “喂,”司机猝不及防,很善良地大吼道,“你去哪里啊?看不到路面了好危险的,踩到井盖你就完蛋——”


    年轻人却像听不见一般,头也不回,甩上车门冲进雨幕。


    严喻在暴雨中狂奔,浑身湿透,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冒着危险冲下已然变作洪水瀑布的天桥。


    再等我一下,陶琢,他心想,再等我一下。不要走。


    严喻冲到一中后门时已然快零点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出门。严喻无视红绿灯,横穿而过,眨眼间就来到铁门面前。


    后门的保安睡着了,严喻叫不醒他,干脆后退两步,加速上前,一下攀了过去。


    严喻用同样的方法翻进宿舍区,狂奔跑上顶楼,用力一推,打开了天台大门。


    空无一人。


    那一刻严喻心脏骤停,倏然觉得浑身冰冷。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蜷缩在天台角落,靠在那张那天他们忘记搬走,后来也没有人搬走的老旧课桌上的陶琢。怀里还紧紧抱着严喻送给他的金毛小狗。


    严喻一步步朝陶琢走去,他的脚步声被暴雨掩盖。


    然而就在他走到陶琢面前的瞬间,陶琢却若有感应一般,撩起眼皮看他。


    陶琢浑身湿透了,和他一样狼狈。头发、T恤、校服外套和校裤都紧紧地粘在身上,勾勒出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身体。


    “严喻……”他看着严喻,呆呆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出现,半晌后才轻声道,“我肚子疼。”


    严喻一顿,下一秒猛地将陶琢拽起来,紧紧抱到怀里,再也不想放手。


    陶琢这才感觉灵魂慢慢回到了身体里,他的全世界又回到身边。


    陶琢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严喻的衣服,在发现这个人真实存在,而非过去三个小时里他无数遍的臆想时倏然一震,在严喻怀里痛哭出声。


    “我肚子疼,严喻……”陶琢哭着说,“你不要我,我肚子好疼……”


    严喻觉得心快碎了,把陶琢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这个人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绝不会再被任何人或事分开:“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不要你,是我的错。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走了。”


    “严喻,你这混蛋,”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严喻把头深深埋在陶琢肩窝,和怀里的人一样颤抖。


    陶琢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哭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抬头,伸手勾住严喻脖子,近乎疯狂地和他接吻。


    严喻也热烈地回应他,任由他青涩又莽撞地啃破嘴角与唇肉。


    那吻仿佛动物的撕咬,他们凶狠地咬着扯着吮吸着,企图掠夺走对方口腔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战栗。鲜血的腥味弥漫在齿间,分不清是谁的,就这么混在一起被吞咽下去。


    他们会永远这样纠缠着在一起。


    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陶琢失去力气,浑身一松,又被严喻接住。严喻手掌盖着陶琢的后脑勺,用力一摁,把他整个人紧紧锁在怀中。


    “陶琢,”严喻的声音仍在颤抖,透过骨骼与肌肉,深深地传到陶琢身体内,“九点三十二分我没有赶到,为什么不下楼。”


    陶琢抽了一下鼻子。


    今晚的南城没有亮灯,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不时穿云而过的闪电,带着爆裂之声撕破夜幕,将世界洗刷成一片惨白。


    狂风疾掠过天台,掀起他们的衣角,弄乱他们的头发,而陶琢的声音震动心脏:


    “我想,如果你能鼓起勇气来找我的话……迟到一小会儿也没有关系。”


    电闪雷鸣摧塌人世,颠倒梦想,却无法拆散年少的爱人。


    他们无所畏惧,只会在狂风暴雨中紧紧相拥-


    卷三·霆雨声摧完-


    第49章 天晴


    陶琢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沿着铺有青石板路的小巷向前走,天下小雨,来往行人都撑伞而过,只有他没有伞, 在冷冰冰的天气中瑟瑟发抖。


    但他继续向前, 坚持着向前,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太阳渐渐出来。


    等到碧空如洗, 一片晴朗,阳光落在身上时, 他看见严喻站在巷子的尽头。


    严喻似乎站在那很久了, 一直在等陶琢。看到陶琢便莞尔一笑, 向他张开怀抱。


    陶琢就在这里醒了,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天花板。


    台风已然过境, 南城被昨夜的狂风暴雨撕扯得一片狼藉,但此刻晴日破云而出, 温柔又灿烂, 照耀着云下的每一个人。


    林思含正坐在病床旁开线上会议,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把陶琢扶起来。陶琢注意到手上的输液针,视线顺着一路上去, 半晌后呆呆地问她:“我怎么啦?”


    林思含回答:“你说呢?低血糖, 风感, 炎症, 高烧,然后就昏迷不醒。”


    林思含久久地看着他, 似有责怪之意,最后装不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陶琢便笑了:“妈。”


    林思含什么都没有问,但陶琢相信她什么都知道,扭头四下看,问:“他呢?”


    林思含明知故问:“谁?”


    陶琢一笑:“还能有谁。”


    林思含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你买饭去了。说你应该会想喝粥,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吧。”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病房房门被人推开一角,陶琢对上严喻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却都没有说话。严喻进来把粥放下,支起小桌板,开始慢慢盛粥,林思含便抱着电脑出去,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陶琢偏头看严喻,严喻穿一件黑色衬衫,里面是纯白的T恤,正垂眼给他盛粥,用勺子慢慢搅着放凉。


    陶琢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严喻一会儿,看透窗而来的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然后说:“我要生气了。”


    严喻抬起眼皮来看他。


    陶琢盯着他,很严肃:“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多喜欢你,不相信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之前还好意思数落我,双标。”


    严喻听着他的责骂,保持沉默,最后舀了勺粥,一边喂陶琢一边说:“那怎么办,你罚我吧。”


    陶琢说:“那你过来。”


    严喻放下勺子,听话地坐到陶琢面前。


    忽然被陶琢拽住衬衫衣领,往下用力一拉,唇瓣上猝不及防落下两片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是陶琢带着笑吻了他一下。


    “好啦,”陶琢轻松地说,“这就罚完了,扯平啦。”


    仰起脸,埋在严喻肩头蹭了蹭,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去。


    严喻垂眼看陶琢双眸,想看穿他内心深处每一道情绪。


    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这惩罚太轻了。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又把你弄哭了。


    “可那能怎么办呢,”陶琢歪着头,“我总是很轻易就原谅你。”


    “罚我喜欢你一辈子吧,”严喻低声说,“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


    陶琢笑了:“这是惩罚吗?这是奖励吧。”


    严喻说:“都行。是奖是惩你说了算。”


    陶琢抬头,在微光与清风中与严喻对视,片刻后说:“我好喜欢你,严喻。特别喜欢。……我太喜欢你了严喻。”


    严喻轻声答:“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欢你。我爱你。”


    俯身撑在床边,再一次低头和陶琢接吻。


    这是他们之间最温柔最安静的一个吻,甚至没有舌与齿的交错,只是浅尝辄止地停在唇瓣上,却觉得因此解开了所有心结,听到了对方所有所思所想,感受到了对方身体里最炽烈的情/欲与心跳。


    于是陶琢想,大概这就是爱吧?是的,爱就是这样的东西。总是把人变得愚蠢又盲目,胆小又贪婪。明明对方已经展现出铺天盖地的浓烈的爱,也依旧不敢相信这样宝贵的东西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所以会迷路,会犯错,会伤害那个同样在意你的人。


    但也因此有勇气抛下一切,只为他一人而来。


    陶琢仰头,安静地沉浸在这个吻里。风吹掠而过,掀起他们的衣服一角。


    过了很久很久吻才结束,严喻稍稍后退,垂眼看着陶琢,指腹擦过他脸颊。


    “喜欢你。”严喻又重复一遍,像是怕陶琢听不清。


    “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陶琢抓着严喻的手,边蹭边撒娇。


    严喻点头:“吃饭吧。给你买了粥。还有肠粉,加了鸡蛋。”


    陶琢看了一眼就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严喻也笑。他太了解陶琢了。


    陶琢看着严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想想忽然又感觉不必说。所以只是和严喻坐在一起吃饭,严喻时不时伸来筷子喂他,就很自然地张嘴吃掉。


    两个少年人并肩坐在阳光里,四目相对便微微一笑。


    这一刻是真正的雨后天晴,云消日散。是起点,也是新生。


    把粥喝完,严喻拎着塑料袋去丢垃圾。陶琢揉了揉脸,终于感觉力气渐渐回到身体之中。


    严喻回来时,陶琢仰头看药袋,问:“还要吊多久啊?”


    “半个多小时吧。难受吗?”


    陶琢摇头:“没有,这里好无聊,想回家。”


    说完就盯着严喻,严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陶琢说:“我以为你会掏出一张数学试卷,说无聊就做题。”


    严喻忍不住笑了:“我还没有那么……”专制吧。


    陶琢用圆眼睛看人,认真地点点头:“有的。”


    “那我去拿。”


    陶琢立刻见好就收,躺下去装死:“当我没说。”


    严喻弯起嘴角,伸手帮他把头发夹到耳后。


    严喻看着陶琢回微信,没多久就把手机收走。


    陶琢总感觉表面上严喻说是希望他好好休息,实际上就是想霸占他的所有时间。不过无所谓,他喜欢和严喻待在一起。


    陶琢靠着枕头发呆,看窗外树影婆娑,半晌冒出一句:“怎么办,期末考肯定完蛋了。”


    严喻失笑一瞬:“还想着考清华呢。”


    陶琢用力点头。


    “都怪你,害我半个月心神不宁,这下好了,夏令营也不用想了。”陶琢叹气。


    严喻垂眼,说对不起,然后安慰他:“还有高三呢。”


    陶琢终于挑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所以现在是怎样……你不转学了吗?你不走了吗?你不要走。”


    严喻凑过来吻他,像是在安抚迷路一天后被带回家,依旧有些害怕的小狗,说:“我不会走的。我死活不走,我妈也不能把我绑架。只好又把学籍转回来,没把胡斌气死。”


    陶琢笑了:“大斌老师表面上气个半死,心里估计乐开花了,你成绩那么好,哪个学校都是抢着要的。”


    看了严喻半天却又问:“那你不走了吗?真的不走了吗?”眼神有点紧张。


    “不走了。”严喻很有耐心,陶琢一遍遍问,他就一遍遍重复这个回答,摸着陶琢的脸,像是在努力抚平那道他亲手划下的伤疤。


    在这安抚中,陶琢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握住严喻的手。


    忽然在严喻手腕上摸到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疤,很新,还没有结痂。


    陶琢一怔,撩开袖子来看,发现那是一条刀口。他愣了半天,紧紧抓住严喻手不放,抬头望过去,眼眶瞬间就红了。


    严喻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妈以死相逼,说我不跟你断了她就自杀,我抢刀的时候反而被划伤了。”


    陶琢“噢”了一声,但还是很难过:“疼不疼啊?”


    “不疼,”严喻撸下袖子,反握住陶琢,“好事。之后她就没再这么闹过。”


    “陶琢。”严喻酝酿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但很郑重。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然后回到你身边。”


    陶琢一愣,下一秒立刻明白了,抓住严喻的胳膊:“不要走。”


    严喻没有挣开,只是说:“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说服我妈。等过了这一关,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陶琢看着严喻的眼睛,在那眼睛中看到前所未有的热烈与执着,一瞬间仿佛从严喻身上汲取到了力量。


    陶琢终于慢慢松手,乖乖说好。


    严喻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却一顿,又折回来,再一次半跪在病床旁吻了陶琢。


    这回很用力,很迫切,很贪婪,像是想要记住这个吻,记住这一刻的陶琢。


    蛮横又强势地吸吮、啃咬,夺走陶琢所有呼吸,横冲直撞到几乎有些痛了,陶琢却不反抗,只是任他吻。


    吻毕,严喻喘息着看他,轻声说:“我会回来。等我。知道吗?”


    陶琢点点头,说知道了,严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开病房。


    那是后来四个月里陶琢与严喻的最后一面。


    陶琢总是梦到严喻背影,黑色衣角一飘,消失在走廊,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但紧接着,他回过头,却发现其实严喻一直站在他身后。他总是站在那里,从不离开,像天上的月亮。


    严喻温柔地对他说:“我回来了,陶琢。”


    陶琢睁开眼睛,知道这个梦总有一天会成真。


    ……


    严喻离开医院,径直打车回家,家里没有开灯。


    严喻在门口换鞋,抬头时发现陈娴坐在沙发上,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


    陈娴不说话,严喻也不作声,平静地走到她面前站着。


    陈娴把脸往左挪,他也跟着往左走,陈娴把脸往右转,他也跟着往右移。陈娴拒绝和严喻交流,看到他就烦,干脆起身进房间,把门狠狠一甩,“啪”的一声震天响。


    严喻就当没听见,自己去厨房做饭,做好了用盘子和碗端到陈娴门口放下,敲门,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严喻扭头就走,把自己那一份吃完回卧室自习。


    晚上十点严喻从卧室出来,发现饭原封不动还在原地,脚步一顿,抬手去敲陈娴房门。


    陈娴装死,严喻就非常执着地敲,陈娴更加执着地不搭理。但那“咚咚”的声音从未停歇,敲了半个多小时,连频率都不变,简直像机器人。


    陈娴败下阵来,忍无可忍:“滚!”


    严喻说:“吃饭。”


    陈娴怒道:“不吃!”


    严喻面无表情,两手插兜靠到对面的墙上。


    “行,那我也不吃。”他说,“大家一起饿死,给邻居找点不快。”


    陈娴被噎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


    在犯倔这件事上,陈娴实在太低估严喻了,严喻远比她想象得更偏激更执着。


    陈娴没办法,开门出来,对严喻说,近乎是恳求:“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严喻说:“我没有逼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陈娴声音颤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妈,”严喻叹气,“我没有变,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和遇到陶琢之前的我没有任何区别,非要说的话,只是多了一个很喜欢的人,问题是你不能接受这个人同样是男生。”


    “或者,”严喻顿了顿说,“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同性恋只是一个小问题。你最不能接受的是我不再属于你,是我不再对你言听计从。但事实是,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应该趁早看清这一点。”


    严喻一针见血,陈娴陷入沉默。良久后避而不答,说:“分了。”


    “不可能。”


    “我说分了!”


    “重复的回答我想没必要说第二遍。”


    “很好,严喻,”陈娴被气得头晕,扶住门框才没天旋地转倒下去,又开始故技重施,“那你就再也别想走出这个家门,在你和他断掉之前我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


    不料这招已经不管用了,严喻挑眉:“好,那我就不出。”


    严喻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陈娴一眼,扭头走回自己卧室。


    卧室里的窗被陈娴找人钉死,不可能再砸开。严喻知道,但是无所谓,走回书桌前把书包打开,拿出练习卷放在桌上。


    回头发现陈娴还站在那,淡淡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复习了。”


    陈娴浑身颤抖,杵在原地说不出话,严喻走过去,干脆利落把门一关。


    片刻后又打开,把自己的手机丢出来:“许瑛有时会找,你帮我看着回吧。”


    陈娴拿着手机,突然感到害怕,因为她发现严喻似乎找到了破解自己强权的关键,那就是时间。


    彩云易散琉璃脆,时间总能轻而易举摧毁很多东西。


    但时间也会让某些珍贵的感情淬火成金。


    陶琢大病一场,身体很虚,出院后需要人照顾,因此林思含没有急着回上海,而是挤出一周时间陪陶琢。陶琢带她去他和严喻的那个小家,让林思含睡自己卧室,他睡严喻房间。


    林思含带着行李进来后,在客厅站了很久,一言不发地看那些家具。小沙发,毛毯,茶几,储物台。


    她看着陶琢把新买的黄玫瑰插在瓶子里,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严喻从陶正和手里买回来的?”


    陶琢点点头:“嗯,陶正和还算有良心,卖得不贵。”


    林思含说:“你喜欢这里吗?”


    陶琢笑了:“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喜欢。”


    “小琢。”林思含思来想去,吃饭时终于开口,“要不我去和他妈妈聊一下?”


    “随你,”陶琢说,吃着林思含亲手做的狮子头,含糊道,“他妈妈……嗯,不太好说话。”


    “妈,”陶琢说,“你真的……”没有说完,抬头看了林思含一眼。


    林思含已然会意:“小琢,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错的,吸引你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性别是其次的事情。如果下次再有人因为这件事攻击你,你就打回去。医药费妈给你出。”


    陶琢笑了:“谢谢妈。”


    “唯一的问题是不要早恋,”林思含提醒道,“不要影响学习。高考完再说。”


    陶琢哦了一声,心虚地看一眼林思含身后的绿色小沙发,又默默把视线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喝汤。


    严喻就这么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也不去上学,每天的日常就是复习,做题,想陶琢,回忆和陶琢接吻,继续想陶琢。


    给陈娴和自己做饭,观察陈娴有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倾向。


    没有就最好,直接转身回卧室,戴上耳机睡觉。


    严喻表现得如此平静,更令陈娴惶恐。严喻太聪明了,他找到了这个世界最强力的武器。


    时间会让少年人长大,顶天立地,所向披靡,直至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有一天下午严喻听见门口有动静,出来看了一眼,是林思含登门拜访。


    陈娴看到林思含就脸色一黑,想都没想就要把人往外推,但是林思含不怕死一般用手扒着门框,浑不怕被铁门夹骨折。


    陈娴到底没下去手,将将扶住门,颤抖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思含说:“聊一聊吧,哪个母亲不是为了孩子好。”


    陈娴沉默良久,到底还是让林思含进了家门。严喻不关心两人打算聊什么,回自己房间自习。


    下午看时间差不多,走出来准备去厨房做饭,忽然发现陈娴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娴很少当着严喻的面抽烟,事实上除了小时候她病重的那段时间,和前几天的失控,陈娴从来都是以一个坚强完美的母亲形象出现,让严喻收获很多人艳羡的目光。


    严喻脚步一顿,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孤孤单单地随着沙发扭动。


    陈娴蓦然开口,说:“严喻,你是不是恨我。”


    严喻看着陈娴不说话,陈娴吸了口烟又说:“从小到大我没有夸过你,不管你做得有多好,都只是想方设法在鸡蛋里挑骨头,到处找错处打压你,否定你,逼迫你加倍努力得到我的认可。你一定恨透我了吧。”


    严喻还是不作声。


    “我拿你去和那个人做比较,他考第一你不能考第二,他上重点高中你也必须上,他在全国前几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念书,你就必须去排名更靠前的大学读更难的专业……你肯定恨透我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严喻淡淡道。


    “不然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陈娴轻声问,“你现在不就是在报复我对你做的一切……”


    “我没有报复你,”严喻皱眉打断,“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我没有报复你,我承认我那天的话是在刺你,故意说得很难听,是我的错,”严喻说,“但我还没无聊到……你说恨,也许吧。你非要听实话的话,当然有。”


    “我早就可以反抗你的控制,但我没有,而是依照你心愿做到最好,做到更好,不是因为畏惧你,而是因为我有时也希望你开心,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吗?”严喻淡淡道。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没法忘记你对我的伤害,但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我努力做好,大部分是为我自己,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希望能让你安心。不过显然我们都做得很失败。”


    严喻见陈娴没什么反应,转身就走:“我去做饭了。”


    陈娴却喊住他。


    “我没法接受。”陈娴颤抖着说,“起码现在,我没法接受你……和陶琢的事。”


    “但是她说的对,”陈娴说,“你……你是独立的个体,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控制你的一切。我会老,我会死,甚至不用等到那一天,只要你成年了,只要你高考完……我就管不了你,你就会远走高飞,到时候你做什么都可以,我现在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


    严喻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终于想明白了。


    “但是现在,”陈娴不看严喻的那个眼神,别过头去,“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一年我不可能让你们见面。”


    “我会把你的学籍保留在一中,但你不能去一中上课。我会给你找别的机构——”


    “谢谢。”严喻倏然打断道。


    “……”


    陈娴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真的拿严喻一点办法没有,只是强撑着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是在退让吗,你想多了严喻,我告诉你,不用一年,半年,三个月不见面,他就会忘了你,你们不可能……”


    “随你怎么想。”严喻随口打断,“我做饭了。”


    陈娴:“……”


    严喻不再搭理陈娴,自顾自走进厨房,背对她起锅烧油,抽油烟机的声音响起来。


    天地寂静,黄昏漫长。


    陈娴听着灶台上高压锅咕嘟咕嘟的动静,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六月就这样到来,陶琢回校上学。走进教室的时候气氛一切如常,单宇扑上来和他打闹,说陶小琢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爹我想死你了。


    陶琢被单宇压得喘不过气,幸好苏越廷有良心,一脚把单宇踹开:“滚开,人家病还没完全好,你欠打是不是?”


    许瑛对外的说法是陶琢发烧了,炎症感染,又一次成功地把这件事蒙混过去。


    陶琢回到座位坐下,发现霍超往后传卷子时,任何资料都会给严喻留一张。


    “喻哥什么时候回来啊?”霍超问,“我这数学不会做,都不知道找谁抄。”


    “对啊,严喻什么时候回来?”乔原棋路过,也附和道。


    陶琢一怔,看着乔原棋:“那天……”


    支开霍超,等到只有他们508的三位时,乔原棋推推眼镜:“嗯,我听到了。但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不像薛昊杰那傻x一样恐同。”


    单宇一边应和,一边伸手揽住陶琢。


    “所以……很多人知道吗?”陶琢有些忐忑地问。


    “如果你是指严喻喜欢男生这件事,”单宇道,“还挺多的。”


    八卦是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东西,那天有人在学校里撞见按理说本该瘸了腿躺在家养病的严喻,再加上薛昊杰到处跟人说自己在医院的见闻,各种说法就这么乱七八糟地飞了出去。


    陶琢心一沉,问:“怎么说的?”


    单宇悲痛道:“说严大神暗恋一个男生,对方是隔壁学校的年级第一,成绩超好,两人是死对头变情侣,每次联考分分必争;或者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兄弟,感情变质,让严大神念念不忘,为了爱情上刀山下火海连退学都在所不辞……”


    陶琢:“………………?”


    陶琢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他妈都什么和什么……有没有人来为我正名……”


    “周嘉说的。”单宇一脸惨不忍睹,“我都叫她们平时少看点小说……哎,你忍一下吧,是这样的,八卦传一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堆赛博情敌。”


    “所以,薛昊杰……”陶琢听懂了,他跟严喻的事根本没传出去。


    “那小子没声张,屁都不敢放,”单宇冷笑,“许瑛应该是警告过他了,还找了父母。现在身上背着个处分,在家停课察看呢。”


    “那严喻……”陶琢欲言又止。


    “我说陶小琢,”单宇无语,拍拍他肩膀,“什么年代了,我们思想都很先进的。只有薛昊杰这种恐同还嘴贱的傻x会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就不用替傻x操心了。”


    “噢,”单宇又说,“但你还是有一件事要操心的。”


    陶琢心下一紧:“什么?”


    单宇说:“你可得把喻哥看住了,偌大一个一中,指不定两三千人里会有那么十几二十个同样对他有意思的男同胞……”


    陶琢:“………………”


    “你想太多了,陶琢。”单宇终于正色起来,“大家都忙着呢,再开学就上高三了,谁有空关心别人的情感问题,闲得蛋疼啊?再说了,同性恋就同性恋,同性恋吃你家大米了?同性恋也不是不挑的好吗……有那功夫多做几道题不行吗?也就薛昊杰那种傻x——你等着吧他期末考肯定完蛋。”


    单宇义愤填膺,每句话都要骂一遍薛昊杰傻x。


    陶琢笑了:“说的也是。谢谢你单宇。”


    “别这么早谢,”单宇却深沉地说,“你以后谢我的机会还多着呢。虽然瑛子把事情压住了,但我估计胡斌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上周开年级大会的时候说,不管同性异性有性无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抓到就请家长,举报有奖。”


    陶琢:“……”


    “感谢瑛子吧,”单宇总结道,“瑛子护短,总是帮自己班学生压事。”


    “单宇!”许瑛突然砸了粉笔过来,“又在那聊什么!英语完形填空二十个错三个你找死啊!”


    单宇:“……”


    单宇默默罚站,低头对陶琢说:“有时也没那么护短。”


    陶琢无言以对,缩起脑袋,接过霍超传过来的练习卷,叠好塞到严喻抽屉里。


    窗外阳光明媚,仿佛台风离开后,一切阴霾也随之散去。日子回归正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狂奔。


    林思含走之前,给陶琢包了顿饺子。她知道陶琢喜欢吃鲜虾馅,特地早起去市场买活虾。


    陶琢见她一个人又要擀面又要包,主动提出帮忙,撸了袖子站在厨房里帮林思含处理虾。


    林思含狐疑地看着他,谁知陶琢非常娴熟,拿剪刀剪完虾头又剪虾须,剁碎后放在不锈钢盆里:“然后呢,要放什么调味?香油?盐?”


    林思含震惊良久:“谁教你的?”


    “严喻啊。”


    “还会做什么?”


    “没了,番茄炒蛋。还经常炒糊。”


    “先下番茄还是先下鸡蛋?”


    “嗯……”陶琢挠头,“看我心情……”


    林思含失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缺席的陶琢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已经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沉默而坚定地陪伴,疼爱,弥补,未来也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下去。


    林思含沉默良久,最后问陶琢想不想学包饺子。


    陶琢立刻眼睛一亮,让林思含教他,手忙脚乱学捏褶子,当天饭桌上出现很多奇形怪状的不知名面团。


    “怎么这么积极?”林思含笑着问。


    陶琢说:“我答应严喻给他包的。他都没吃过现包的,只会煮速冻饺子。”


    林思含闻言一笑,没说什么,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陶琢弄到脸上的面粉。


    吃饺子时林思含告诉陶琢,陈娴找人操作,把严喻的学籍保留在一中,人去某复读机构上高三。陈娴对他管得很严,上下学亲自接送,还没收了他的手机,大有一副要用这种冷处理手段强迫两人分开的意思。


    陶琢耸肩,不置可否。


    “要不要我帮你带句话?给严喻。”林思含问。


    陶琢一笑,摇头:“不用,我相信他,他说让我等他回来,我就一定会等到。”


    几天后,林思含必须回去上班了,拖着行李箱出门,叫陶琢不要送,自己却又舍不得走,折回来久久地看陶琢。


    “小琢,”林思含第无数遍说,“妈妈对不起你。”


    陶琢却笑:“不要这样说。”


    陶琢站在阳光里,对林思含道:“因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切都还没那么糟,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是吗?”


    少年清朗的嗓音宛若清风,在炎热的夏日中越海而来,温柔坚定,抚平所有伤疤。


    第50章 五分钟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滚动下去, 八月,学生们升入高三,提前回校上课。严喻的座位还空着,但没人多问, 只当严大神是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不管谁来发卷子发资料, 都会很默契地给严喻留一份。陶琢把它们按照科目整理好, 叠在一起, 定时给严喻送过去。


    陶琢知道严喻在哪个机构补课, 离一中有点远,但陶琢没有想过去找他。


    他只是依照林思含给他的地址走到严喻家楼下, 看着二十四楼那盏昏黄的灯, 看很久, 想象严喻坐在灯下的样子。然后默默上楼,将卷子放在严喻家门口, 等陈娴去拿。


    陈娴买菜回来, 注意到门口用报纸整齐包好的试卷,沉默片刻, 弯腰捡起来, 跟菜一起拿进客厅。


    她把每一张卷子都抽出来, 仔仔细细检查,发现陶琢没有夹带哪怕一张便签纸或是字条。只有最上面,空白的A4纸上, 少年的字迹很清晰。


    “这是一中自己整理的复习题, 针对性很强, 校外找不到。严喻会需要的。”


    陈娴久久凝视那行字, 最后将它抽走,没有丢进垃圾桶, 而是收进柜子里,把剩余的卷子交给严喻,说是许瑛让人带给你的。


    严喻点点头,心知肚明,从不追问。


    陈娴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试卷和复习资料是每周六下午三点左右送来,于是一点钟陈娴就会提前离开,去不远处的咖啡厅坐着办公,等到四点,再慢慢走回家。


    但有一次,大概是那少年没卡好时间,五点钟冒着大雨匆匆忙忙赶来时,正好和提着菜准备上楼的陈娴在大堂迎面撞上,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陶琢人湿透了,卷子却滴水未沾。陈娴没说什么,垂眼接过,淡淡道:“以后不要来了。好好学习,我会去学校取。”


    “没事的阿姨,”陶琢说,“我就当……运动了。”


    “对不起。”他忽然说,没头没尾的一句。


    陈娴说:“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没错。你愿意跑就跑吧,我不拦你。”


    陈娴说完就走,转身进电梯,电梯缓缓上升。


    陶琢站着没动,看那电梯停在二十四楼。然而,很快电梯又下来,降回一楼,门拉开,陈娴欲盖弥彰地盯着鞋面不看陶琢。


    “给你的,”陈娴硬邦邦地说,“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陶琢扫了一眼,是严喻整理好的数学笔记,练习册上像以前一样勾好了题,连计时多久时间内做完都给陶琢明明白白写在左上角,非常专制非常独/裁。


    陶琢忍不住笑,又迅速收敛,低头接过,轻声说谢谢。


    陈娴头也不抬地走了。


    陶琢翻开那本练习册,在扉页一角发现了严喻拙劣的简笔画。


    一颗爱心从天而降,砸到一只金毛小狗头上。


    三人就这样心照不宣,保持着诡异而微妙的联系。陈娴依旧不许他们见面,把严喻看管得很紧,上下学亲自接送,但也不排斥陶琢给严喻送资料,严喻给陶琢递笔记。


    九月,高一高二也开学了,一中校园里人满为患,新生仿佛大军过境,占领饭堂,单宇抢不到饭,又不想吃盘子,只能天天和陶琢一起点外卖。


    十月,唧唧呱呱的声音小了,想必是高一学子们在第一次月考中被狠狠打击,彻底消停,高二高三的就幸灾乐祸,在逐渐转凉的秋风中享受校园里难得的清净。


    十月二十七日晚,陈娴下楼倒垃圾,转过路口,脚步陡然停下。


    路灯下,一个少年孤孤寂寂坐在长椅上,见她出现便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陈娴扫了一眼,转身离开,陶琢犹豫片刻,还是追上来,跟在她身后说:“阿姨,让我上去吧,我就说一句话……我不想错过他十八岁的生日。”


    陈娴终于站住,转过身,视线落在陶琢手里提着的蛋糕上。


    “哪买的?”陈娴淡淡问。


    “我自己做的。”陶琢说。


    陈娴不言不语,转头走远,留下陶琢一个人抿着嘴站在黑暗里。


    片刻后从垃圾站走回来,和陶琢擦肩而过,却冷冷道:“跟上。”


    陶琢一怔,随即快步跟在陈娴身后,忐忑不安地上了二十四楼。


    陈娴明明有钥匙,但还是摁了门铃。于是严喻来开门,瞬间怔在原地。


    楼道很暗,感应灯没亮,可他们还是在雾蒙蒙的黑暗中看清彼此双眼。


    陶琢笑起来,和严喻说了时隔四个多月的第一句话:“生日快乐,喻哥。”


    “十八岁了,天天开心。”


    陈娴站在旁边嘴皮一动,显然是想提醒陶琢不是说好了就一句话?但沉默片刻,还是没开口。


    严喻的声音很轻:“别哭,陶琢。”


    陶琢真不想哭的,但他一看到严喻的脸,一听到严喻的声音,委屈就不争气地决堤,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才没掉下眼泪来。


    他把蛋糕塞到严喻手里,然后手忙脚乱地摸口袋:“等等,我……”


    手掌握着什么,伸到严喻面前。


    陶琢说:“手。”


    严喻看了陈娴一眼,陈娴扭开头去,于是严喻伸手,陶琢张开,一颗被雕刻成萤火虫形状的夜光石落入严喻掌心。


    陶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严喻的眼睛,那一刻他们都懂了彼此的意思。


    这只萤火虫会代替陶琢,每晚陪伴在严喻身边。


    陶琢转身跑远了,严喻拎着蛋糕进去,陈娴把门关上,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卧室。


    严喻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那个蛋糕,然后切了一角小心品尝。


    味道很好,不涩也不腥,像陶琢那样的做饭白痴,不知道在厨房里忙了多久。


    那一刻严喻感觉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萤火虫上。他没有去擦,萤火虫若有感应一般倏然亮了一刻。


    晚上严喻躺在床上,将萤火虫放在枕边,夜光石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绿光。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轻轻揉了揉石头,好像这样就是在摸陶琢的脸。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平时用的旧手机,没有卡,不能打电话也不能上网,只能看提前存进去的照片,和一个被他翻来覆去盘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视频。


    视频里,那个少年抱着电吉他站在舞台左侧,穿着风格很朋克很摇滚的衬衫与牛仔裤,戴一只choker,眼角的亮钻熠熠生辉,视频拍摄不久前还被他吻过。


    灯光闪烁,不断掠过他的身体,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伸手轻轻点一点他的脸。


    副歌高潮段落前,那人蓦然抬眼,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严喻对上视线,对他灿烂一笑,然后扫弦,充满力量的音乐将气氛推到顶点。


    同样的,拍视频的人也把镜头推近,紧紧锁定在这少年身上,看着他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然后再也挪不开眼。


    “这首歌是弹给你的,”陶琢的声音跨越时空而来,“你喜欢吗?”


    喜欢啊,陶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严喻闭上眼睛,聆听手机里陶琢的声音。


    门忽然被敲响,陈娴问:“严喻,你吃药了吗?”


    陈娴后来知道严喻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在和自己吃一样的药,看着药瓶沉默了很久。严喻有时想也许这是她态度转变的很大一个原因。


    严喻说:“吃了。”


    翻了个身,重新戴上耳机,点开手机里另一段音频,听着那录音入睡。


    某个干净又模糊的声响蓦然响起,咚咚,咚咚。


    闷声震动着双耳,让严喻想起每一个陶琢睡在他身边的夜晚。


    那天晚上,严喻趁陶琢熟睡,悄悄偷走了一段陶琢的心跳。


    那人胸膛之下的炽烈缓缓跳动,最终成为漫漫长夜中严喻唯一的救赎。


    时间一天又一天翻页,十一月,叶子黄了,秋风萧瑟,学生们纷纷穿上外套。


    陶琢下铺的那张床依旧空着,但没有人乱堆杂物,都相信严喻还会回来。


    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大家开始在外套里面加各种绒衣与背心,围围巾戴手套,胡斌天天吹胡子瞪眼抓广播体操纪律,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浑水摸鱼,因为怕冷连胳膊都懒得抬一下。


    零模马上就要来了,这代表高考号角的正式吹响,排名极具参考价值,所有高三生都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复习刷题。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改自习,陶琢坐在教室末排做数学压轴题,算来算去算不出那个正确答案,手肘习惯性往右边一戳,扑了个空,才想起严喻不在身边。


    他总是忘记这件事,总以为身旁还坐着某个人,某个只要他用笔戳一戳,就会立刻放下手里所有事情,拿过他试卷低声给他讲题的家伙。


    陶琢忽然感到心烦意乱,把笔一丢,抓着头发去走廊透气。


    走廊上空无一人,再没有贪玩的学生会在自习课上勾肩搭背地出来逛,用上厕所或者打水作为借口,提前开溜去饭堂抢位置。


    陶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看到那个“照镜子,正衣冠”的红色小字时,蓦然会心一笑。


    陶琢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甩着湿漉漉的手准备走回教室继续攻克那道大题,然而刚走出卫生间,转入走廊,抬眼就望到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


    披着一中校服的严喻气喘吁吁冲上五楼,正隔着这道阳光灿烂的长廊,静静地看着自己。


    陶琢怔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杵在原地。


    严喻一笑,走到陶琢面前,伸手将陶琢揽入怀里。


    陶琢这才感受到那人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以及真实的心跳。


    他们在冬日无人的走廊上拥抱,听见远处钟楼钟声回荡。


    严喻说:“别哭,陶琢。”


    陶琢的眼泪却已在瞬间打湿严喻胸口。


    严喻无奈,把陶琢拉到一旁。楼梯间转角处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情侣们经常在这里幽会,陶琢和严喻亦不能免。


    陶琢回过神来,像是怕人跑了,死死抱着严喻的腰不放,严喻拗不过,只好让他抱,低头捧起陶琢的脸,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泪水。


    严喻轻笑:“别哭了,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我有这么吓人吗?笑一下。”


    陶琢抽抽鼻子不说话,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拱了拱。


    “陶琢,”严喻揉陶琢的头发,“不哭了,和我说说话。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什么意思?什么五分钟?”陶琢红着眼睛抬头,他还以为他等到了严喻。


    “从这个月开始,机构里每周有一节体育课,”严喻垂眼看着他,一下又一下以拇指抚弄陶琢的脸,“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加上我能提前溜出来十分钟,一共是一个小时。打车到一中要二十多分钟,从后门跑到教学楼五楼要三分钟……所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严喻说:“每周可以来见你一面。”


    陶琢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又一滴眼泪倏然滚落。


    严喻没辙:“怎么又哭。”


    陶琢伸手抹掉,摇头:“不哭了。和我说说话吧喻哥。”


    “说什么?”严喻温柔地看着他,“给你的题做了吗?”


    “做了。”


    “乖。”严喻亲他的眼睛,吻去那些尚未干涸的眼泪。


    想了想挑起个话题:“紧张吗?零模。”


    “紧张,”陶琢点头,“我总考不好。”


    “为什么考不好?”


    陶琢想了想:“我怕不能和你考到同一所大学。”


    严喻看着他:“不会的。我们家陶琢很聪明。”


    陶琢脸蓦然红了,把头往严喻怀里一埋不出声,但是身后尾巴翘起来。


    严喻便低头吻他的脸颊,一次又一次。陶琢也不躲,任他亲,任由严喻舌尖卷走他脸上所有未干的泪水。


    严喻总是亲不够,捧着陶琢的脸说:“我说过的,不要紧张,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会上同一所大学。”


    陶琢点点头,终于露出笑容。


    “考试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严喻严肃道,“不要代错数字抄错行,看错题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陶琢点点头,严喻又说:“好好考,有奖励。”


    “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陶琢没有犹豫,看着严喻说:“想要你早点回来。”


    严喻垂眼望着陶琢的眼睛,半晌后轻声道:“好。我努力。”


    严喻低头看表,知道自己该走了。


    陶琢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严喻无奈:“陶琢。”


    陶琢低着头,似乎抽了抽鼻子,最后还是乖乖放开严喻。


    严喻走远两步,却折回身,再次捧起陶琢的脸,声音很低很含糊:“陶琢,等我。”


    他闭上眼睛吻下去,在南城冬日和煦的阳光中,认真和陶琢交换呼吸。


    从这天开始,每周三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陶琢都会提前离开教室,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到小阳台上等严喻。


    天气不是每次都晴朗,偶尔会下雨,偶尔会堵车,偶尔严喻也可能遇到一个伟大的司机师傅,风驰电掣所向无敌,车神一般把他一脚油门送到目的地。


    所以这一面有时能见三分钟,有时五分钟,有时十分钟。但每一周严喻都雷打不动地来,从无例外。


    他们会并肩站在阳台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分享一周的生活。


    单宇开小差又被许瑛抓到啦,胖丁上课又气得点人啦,何涛又发了多少多少张试卷还自称不多啦……仿佛严喻从未离开,从未缺席南城一中高三五班的一点一滴。


    严喻还会给陶琢讲题,有时一道,有时两道,就像从前一样,在草稿纸上写过程,边写边讲,陶琢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有时,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一起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陶琢想许瑛也许都知道,因为他很确定有一次许瑛在楼梯间望见了严喻的身影,但是许瑛什么都没说。单宇说的对,许瑛是一个护短的人。


    “严喻。”还有一次,陶琢问,“胡斌说,不管同性异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我们这样算早恋吗?”


    “不算。”严喻淡淡道。


    “你忘了吗?”严喻说,“我们是严喻和陶琢的关系,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陶琢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是……”


    严喻捂住他的嘴,让他把男朋友那三个字咽下去,垂眼认真地看了陶琢一会儿,然后笑道:“等我和你提。”


    陶琢抗议:“为什么还要等?我现在不够格吗?”


    “不是那个意思,”严喻淡淡,“先提的人会吃亏。”


    “我不会让你吃亏的。”陶琢笑。


    然而严喻说:“但我会。”


    陶琢:“?”


    陶琢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严喻抓着脖子吻住了。


    “……陶琢。”严喻的声音被风吹远,含糊地落到陶琢耳中,“你欠我好多个吻。”


    “之后我要一个一个慢慢补回来。”


    钟楼钟声响起,白鸽向远处飞去。


    两个少年人相拥而吻,校服衣角随风飘荡,仿佛正站在最神圣的殿堂里宣誓。


    陶琢的零模考得中规中矩,市排四十,够不到清北的门边,勉强能上复交,其他学校则专业任选……陶琢拿不准这个排名能不能和严喻要奖励。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联系不上严喻。严喻的手机依旧在陈娴那里,整个人处于失联状态,陶琢只好把这件事暂压一旁,也掏出本子记在账上,准备以后一笔一笔和严喻讨。


    寒假很短暂,过完年就要返校补课,因而陶琢哪也没去,跟着单宇去他家蹭饭过春节。


    零点时,窗外响起欢呼声,远处烟花朵朵,陶琢忽然感到手机一震,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


    陶琢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下意识想挂掉,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接起来。


    当听到电话那端来电人被寒风裹挟的呼吸时,陶琢就知道是谁。


    “……严喻。”陶琢笑起来,“新年快乐,喻哥。”


    “新年快乐,陶琢。”良久后,严喻轻声回。


    陶琢嗯了一声:“你在南城吗?还是别的地方。”


    “在南城。”严喻说。


    “噢……你看到烟花了吗?”陶琢说,同时拉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吹冷风,“我在单宇家。从卧室可以看到烟花。”


    “看到了。”


    “现在是红色的,对吧?”


    “是绿色的。”


    陶琢笑了:“没骗我啊。”


    严喻也笑,被小狗的小把戏可爱到:“没骗你。真的在南城。会回来。”


    陶琢放下心来,安静地和严喻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的烟花。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在什么情况下打来了这通电话,不知道他可以和严喻说多久的话。于是等烟花结束,他把最想要说的话,迫不及待地讲给严喻:“严喻,我好想你。”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不说你也想我吗?”


    “心知肚明的事,还有必要说吗。”严喻逗他。


    “不行,”陶琢很凶,“要说的。”


    “嗯。我也很想你。”严喻很乖,依言照做,又补充道,“很想很想。”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呢?”陶琢满意了,对严喻笑。


    低头看着自己书包上的派大星,还有一旁被他照顾得很好的金毛小狗,低声问,“我零模考市四十,年级第八,可以有奖励吗?”


    严喻说:“可以。”


    但是不回答前一个问题。


    陶琢听懂了——严喻也无法给出答案。他们相对沉默,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


    但陶琢很快又笑起来,轻松地说:“没关系,严喻。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我会一直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


    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这世上再没有人和事能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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