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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陶正和


    学农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大巴再一次启动,迎着灿烂日光摇摇晃晃驶向南城。


    下车时,陶琢被严喻扶着跳下楼梯,单宇和乔原棋则仿佛左右护法, 替他拎着两个大行李袋。


    校门口人来人往, 全是前来接人的家长, 乔原棋边开路边喊:“让一让!让一让!陶公主驾到, 通通闪开!”


    陶琢:“……”


    陶琢在后面咬牙切齿:“乔原棋, 你等老子好了的,我就是追你三条街也要一刀把你砍了——”


    两人帮陶琢把东西送到宿舍, 一溜烟跑了, 剩下陶琢和严喻蹲在宿舍整理东西。


    陶琢眼尖, 瞥见严喻偷偷摸摸想把药瓶塞进储物柜,一把抓住:“就放在那儿。”


    陶琢说:“放在阳台上, 什么时候吃, 我都看得见。”


    严喻垂眼,对上陶琢不容置喙的目光, 没说什么, 转身照办。


    陶琢正坐在地上收行李, 宿管敲门,说有人找。


    找我?陶琢很是疑惑,一个人满头雾水地跳下楼。


    还没转出楼梯间, 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顿时愣在原地。


    是陶正和, 穿着套黑色西装, 还打了领带,很是人模狗样地站在一楼走廊尽头。身后跟着陶琢的后妈, 以及那个胖墩墩的六岁小孩陶元。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不容第四人插足。


    虽然不知陶正和具体是哪根筋搭错了,但他能大发慈悲地来南城看自己一眼,陶琢还是很开心的。


    陶琢上前打招呼,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陶正和有些支支吾吾:“没什么,就是……来南城有点事,正好来看看你。”


    “什么事啊?公司的事?”


    “差不多吧。”陶正和看了后妈一眼,后妈没说话。


    陶琢注意到,便不再问。


    陶正和让陶元和哥哥问好,陶元不乐意,把头一扭,鼻孔朝天。


    陶正和说来都来了,正好去你宿舍看一眼。几个人住一间啊?都是本地人吗?你们相处得还好吧?问了一些作为监护人两个月前就该知道答案的问题。


    陶琢一一回答,和宿管打招呼,带陶正和上楼。一中宿舍没电梯,实在有些难为陶大老板,陶正和爬到五楼,喘了半分钟没缓过劲儿。


    严喻不在,脏衣服也不在。陶琢猜他大概是去洗衣间了,平日里图省事,他们两个的衣服总是混在一起洗。


    陶琢让陶正和坐,陶正和却说:“你腿怎么了?”


    陶琢心想你终于看见了?答道:“学农的时候被蛇咬了。”


    “什么学农?”


    “我微信和你说了的。”


    “哦哦哦,对对对,”陶正和连忙找补,神情很尴尬。陶琢没拆穿他,陶正和又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我看看?”


    陶和说没事,陶正和非要看,陶琢只好坐在床上,撩开裤脚让他看个够。


    陶正和一蹲下来就开始大惊小怪:“哎呀呀,你看这,咬得还挺深,能不能走路啊?不会有后遗症吧?爸再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每逢这种时候,陶琢都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烦躁:“没事,你再晚来两天,我都能跑了。”


    陶正和抓了抓头发,不好再说什么。这时推门声响起,严喻抱着一筐洗完的衣服走回508。


    陶正和立刻伸出手:“你好你好,小琢的同学吧?我是他爸爸。”


    严喻对陶正和没什么好印象,看他一眼,高贵冷艳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陶正和讷讷收回手,陶琢心下觉得好笑,嘴上打圆场道:“爸你不用管他,他那人性格就那样。”


    严喻面无表情,晾好衣服,又拿着数学竞赛题出去了。


    陶琢注意到陶正和神色复杂,主动开口:“有什么事吗?”


    陶正和把后妈和陶元轰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没事啊,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陶琢狐疑:“真没事?”


    陶正和摇头。


    于是陶琢不再搭理他,继续从行李箱里往外清东西。


    陶正和连忙说:“还有什么要收拾的,爸帮你。”


    陶琢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用,你哪会做这些啊。”


    陶正和顿了一下:“还是帮帮你吧,你脚也不灵便。以后……”


    以后怎么样,陶正和没说下去,陶琢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陶正和的视线一直落在陶琢身上,始终欲言又止,陶琢专注于收行李,没感觉到。


    时间就这样白白流走,后妈又带着陶元回来。


    陶琢从墙上的镜子里瞥见她给陶正和比眼色,那意思分明是:好了没啊?


    陶琢便知趣道:“宿舍太小了,没什么事你们先走吧。”


    陶正和说不小不小,坐一会儿不要紧。陶琢心想那可太要紧了,庙小装不下大佛。


    果然,不到半小时,陶元就坐不住,在宿舍里上蹿下跳,左摸摸右看看。


    “别乱动,”陶琢警告道,“那是我舍友做的小空调,弄坏了你没法赔。”


    睡在离空调最远处的乔原棋半夜总是喊热,干脆发挥聪明才智,自己做了个移动空调挂在床头,这时挑起了陶元的注意力和破坏欲。


    “陶元!”陶正和扭头,示威般大吼一声,陶元赶紧把手缩回来,躲到妈妈身后对陶琢做鬼脸。


    陶正和挠挠头,终于开口:“小琢,等下收拾好了,一家人一起去吃个晚饭吧?有家粤菜酒楼还不错,正好带你弟弟也尝尝。”


    陶琢其实不乐意,但是又不能直接撂陶正和面子,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开始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推脱过去。


    陶正和观察陶琢脸色片刻,又说:“其实还有个事吧,想和你……”


    这时“呲啦”一声响,陶琢回头,发现是陶元在翻自己堆在一旁的学习资料,不慎撕坏了其中一张试卷。


    陶琢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陶正和“啧”了一声,准备开骂,然而后妈眼疾手快,抢先斥责道:“陶元!你在干什么!说了不要乱动!给哥哥道歉!”


    陶元不道歉,后妈也不催促,所以这句话唯一的作用是堵上陶正和的嘴,并且效果惊人。


    陶正和只能来委屈陶琢:“这个……重不重要啊……要不……”


    “没事,还没写的试卷。我再拿一张就是了。”


    陶琢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敷衍。


    这个小插曲把陶正和努力维持的虚假的和谐彻底撕破,再有什么话都都不方便说了。他只能瘪着嘴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打电话。


    陶琢继续收拾行李,陶元继续无法无天,左摸摸右看看,把桌上的书翻得一团乱。


    陶元想要穿鞋爬严喻的床,陶琢把他拎起来丢下去。


    陶元瞪了他一眼,踩在梯子上去扯陶琢的蚊帐。


    陶元把蚊帐扯得一团乱,把床单床垫全翻出个角,见陶琢完全不搭理自己,顿觉无趣,开始寻找新的作妖手段。


    最后当陶元拿桌上那沓严喻复印给陶琢的数学笔记要去叠纸飞机时,终于踩到陶琢底线,陶琢忍无可忍,高高抬起手——然后轻轻放下,很窝囊地塞给陶元二十块钱,打发他去小卖部自己买雪糕吃。


    ……惹到我真是惹到棉花了!


    陶琢内心扭曲地想,你就作吧!父母不教,以后到社会上有的是大哥大姐教你做人。


    可惜陶琢花二十块钱只换来十分钟消停。十分钟后,小屁孩举着一瓶冰可乐回来,死缠烂打让陶琢给他打开。


    陶琢毫无防备,没想过一个六岁小孩能有那么多鬼点子。


    然后蹲下来接过一扭,被摇了半天的可乐立时喷涌而出,“噗”一声溅了陶琢满脸。


    陶琢整个人从头到脚湿漉漉,不断滴落粘稠的糖水,身上的白T恤也一片狼藉,陶元哈哈大笑。


    陶正和闻声进来,见状怒不可遏,一把抓过陶元,举着巴掌要往他屁股上揍。


    后妈把陶元往身后拽,嘴上数落陶元不懂事,面上狠狠瞪了陶正和一眼,陶正和顿时不敢再吭声。


    “……没事,”陶琢深吸一口气,“我去洗一下就好了。”


    把衣服脱了甩在洗手池,陶琢心想,真他妈操了。


    严喻这时戴着耳机从楼下上来,推开508的门,看见满地狼藉,脚步倏然一顿。


    他无视那一家三口,径直走向阳台。陶琢正赤/裸上身站在水池边搓衣服,严喻眉毛皱起来。


    严喻走过去,扳陶琢的脸仔细看,冷声道:“怎么回事?”


    “没事,”陶琢筋疲力尽,疲惫道,“就是拧可乐的时候被喷到了。”


    “等下还得洗个头,”陶琢抓了抓头发,发现刘海黏黏糊糊,全一缕一缕绞在一起,“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热水,不然还得……”


    陶琢猛然回头:“等等严喻你要干什么?”


    ——严喻冰雪聪明,一听陶琢开口就知道怎么回事,垂眼左右打量,把单宇那只巨大的牙杯拿起来,打了满满一杯水,转身就走。


    陶琢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放下衣服,一跳一跳跟过去,但根本赶不上严喻的脚步。


    只见严喻面无表情朝陶元走去,站定,平静地看了那小孩一眼。


    然后“哗啦”一声,用水把陶元泼了个透心凉。


    陶琢:“……”


    世界突然寂静了。


    三秒后,大人还没反应过来,陶元已经一扯嗓子,以E5的高音嚎啕大哭。


    后妈第一个跳起来,发出“别哭了”“你干嘛呀”“你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的尖叫声,陶正和第二个回神,念叨“这是怎么回事”“哎呀你别哭了”“我带你去买件新衣服还不行吗”。


    在一片混乱中,陶琢听见严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家,容不得你撒泼,滚出去。”


    “你,还有你,”他带着点寒意瞥了陶正和一眼,又顺带睨过陶正和身后的女人,“一起滚。”


    陶元被严喻的眼神吓到了,打了个嗝,往大人身后躲。确定严喻够不着他,以更高的分贝和更刺耳的频率哭嚎尖叫。


    那声音难听得陶琢鸡皮疙瘩都鼓起来,严喻居然能保持理智,没什么表情地给宿管打电话。宿管匆匆忙忙赶过来,看着这满地狼藉,头皮发麻地命令三人立刻离开。


    两个儿子都成了落汤鸡,陶正和手忙脚乱。他看看陶琢又看看陶元,还是一把抱起小的,拉着后妈胳膊急匆匆往外走。


    对于陶正和肉眼可见的偏心,陶琢往常会觉得难过。可这一刻,看着严喻挡在自己身前,坚定地握住他手腕,陶琢忽然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整个男生宿舍的人都探出头来围观,看严喻把陶正和的外套、后妈的皮包、还有陶元的玩具车一起丢到走廊,啪地一声冷冷甩上508大门。


    片刻后严喻又打开门,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把装模作样跟到走廊送别的陶琢衣领一揪,抓小鸡似的拽回508。


    严喻低头看了陶琢一眼,没说什么,走向阳台,把陶琢洗到一半的可乐T恤顺手洗完。


    于是陶正和突如其来的拜访,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结束。


    五分钟后,陶琢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在刚刚那短暂的五分钟里,宇宙爆炸了。


    但陶琢只是耸肩,心想好吧,这样也好,省得还要给陶正和绞尽脑汁编造缺席家庭聚餐的理由。


    世界回归寂静,陶琢看着地上的可乐,一跳一跳到处找抹布。严喻示意陶琢坐着别动,自己去拿拖把拖地。


    陶琢就看着某人垂下眼睛,面无表情把地拖了三遍,仿佛嫌弃自己家进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等瓷砖干净得能照镜子才默默停手。


    扭头问陶琢:“还有什么没收?我帮你。”


    陶琢忽然觉得好笑。


    这个人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神色淡淡,仿佛刚才一言不发就拿水泼人的幼稚行为和他完全无关一般,冷漠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丝理所当然。


    陶琢便忍不住想,严喻也太可爱了吧?严喻怎么能这么可爱?


    陶琢倏然弯起嘴角,方才因为陶正和一家的到访而萌生的焦虑与烦躁瞬间尽数消散。


    严喻猝不及防,不自然地扭过脸去:“傻笑什么。”


    陶琢只是摇头,让严喻帮他捡行李。


    把烦人的家伙赶走了,世界安静下来。两人坐在床边叠衣服,严喻说:“以后有脾气一点。”


    陶琢点头,又抿抿嘴:“以前寄人篱下,没法有脾气。”


    “现在不是了,”严喻平静道,低头抚平陶琢的校服,“以后有人给你出气。”


    陶琢顿住,然后一笑:“谢谢。”


    “下次别让他进门。”


    “知道了。”


    半小时后,陶琢给陶正和发微信,象征性地问陶元没事吧?陶正和不回,陶琢也懒得多废话。


    热水来了,陶琢一蹦一跳去洗澡,脱了衣服后发现忘拿浴巾,探出个脑袋让严喻递给他。


    严喻正要伸手,见某人半边身子躲在门后,忽然一顿,又缩回去:“你躲什么?刚才都看过了。”


    “……”陶琢脸红,心想那能一样吗?于是直接抢过严喻手里自己的浴巾,“啪”地一下把严喻堵在门外。


    结果大着胆子给严喻老师甩脸不到半分钟,陶琢就沉默地拉开门,卑微道:“……喻哥我沐浴露用完了,能不能借下你的……”


    严喻似乎冷笑了一刻,走过来,轻轻一推,也“啪”地把陶琢堵在门那边。


    “………………”


    陶琢只好腆着脸撒娇卖乖,终于哄得有仇必报的严喻开心,如愿以偿借用了某人的沐浴露,把身上黏糊糊的可乐痕迹全部洗干净。


    陶琢换了件睡衣出来,满身茉莉花香,因为腿脚不便,擦着头发赖在严喻床上玩手机。


    陶琢刷了会儿微博,忽然抬头:“等下我们吃什么?要不就粤菜吧,我爸说的那家?我还真没吃过。”


    完全不在意会和陶正和打个照面,反正谁理亏谁尴尬。


    “这家吧,”严喻不做回应,片刻后发来一个链接,“也是粤菜,但人均比那家贵点。看着还不错。”


    陶琢有点疑惑,想看看“贵点”到底贵多少,点开一看,和某众点评上那四位数的人均价格大眼瞪小眼。


    “……”啊,陶琢不由想,男人那该死的胜负欲!


    陶琢感觉自己不配消受四位数的米其林二星粤菜,再加上脚伤还没完全好,看来看去,最后选择拉严喻一起点外卖。


    陶琢点了一家可以外送的寿喜烧,点了将近四人份的肉,严喻去楼下拿外卖,上来后翻出陶琢的小锅,不让陶琢动手,自己拿着筷子帮陶琢烫牛五花。


    汤汁的香气飘出去几十米,整个男寝3号楼的留宿生闻香而动,像丧尸一样涌向508。


    大部分丧尸还是有良心的,蹭完肥牛片和墨鱼肠,就滚回去把自己的晚餐和零食储备分一点给陶琢,陶琢又拿它们填满严喻的行李箱。


    吃完饭,陶琢把垃圾分门别类收拾好,严喻下楼去丢。这时拿出手机,才发现有两个陶正和的未接电话。


    陶琢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陶正和大概是真有什么事要和他说,只是因为这场闹剧不好开口……陶琢心里蓦地一沉,不想知道究竟什么事。


    出于某种父子血脉相连的心有灵犀,陶琢无视了这通电话,陶正和也没再打来,彼此相安无事。


    晚上睡觉前,探头对严喻说:“谢谢你啊喻哥。”


    “谢什么?”


    “给我出气。”


    “不用谢,应该的。”严喻淡淡。


    陶琢一笑,躺回去睡着了。


    周一早上上学,陶琢一蹦一蹦来到楼梯间,严喻路过,见状挑眉说:“我背你?”


    “不用,”陶琢很自信,“我一个人可以。”


    然而当天一早跳着上了教学楼五楼,大课间跳下来,升旗仪式结束又跳上去,中午放学又跳下来……吃完饭从饭堂回宿舍,刚跳到三楼就撑不住了,觉得再跳下去那条好腿也快断了,陶琢遂扭头可怜巴巴地看严喻:“要不你还是背我吧。”


    “……”严喻无言以对,只好蹲下来,示意陶琢趴到他后背上。


    “哎哟,陶公主,”于是下午上学的时候,乔原棋路过,看了两人一眼调戏道,“劳您大驾呀!”


    “陶小琢,”单宇也没安好心,坏笑着说,“你要清楚,你现在趴的位置,可是不知道多少人日夜肖想的严喻大神的后背啊!”


    “……”陶琢恼羞成怒,黑着一张脸抻腿去踹单宇:“滚啊!就你那瘦胳膊瘦腿的细狗,你想背我我都怕压死你。”


    单宇不服:“我细狗?我细狗你是什么!”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向充满火药味,瞬间隔着一个乔原棋互踹起来,来来回回打打闹闹,直到严喻忍无可忍,“啧”了一声,反手一抽陶琢大腿,陶琢不敢再乱动。


    单宇得意,刚要嘲笑陶琢,被严喻漠然扫了一眼,也瞬间闭嘴。


    来往的学生都对这西天取经一般的四位投以好奇的目光,某人脸红透了,松开环在严喻颈间的手,别别扭扭想要滚下去:“要不我还是跳过去吧……”


    严喻没说话,只是一把抓住那试图逃窜的手。


    严喻手劲很大,陶琢抽了一下,没抽走。


    陶琢无奈,瞬间认命,就这么让严老师揪着,老老实实被背上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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