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食髓知味
顾绯猗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绷带上的血迹果然变得更多了。
就在三天前,他用刀子放了自己的血混合在墨中,执笔在谢长生身上写下了二人婚书。
但那之后顾绯猗就一直没怎么管过这伤口。
就只是拿绷带绑了一些,也没上药。
倒不是觉得麻烦,只是……
只是每每掌心传来疼痛,顾绯猗便能想起那天谢长生只戴着项圈、腰链,像一幅画一样躺在自己书桌上的模样。
想到那洁白的画卷上有着写下二人名字的婚书。
接着,掌心的疼便化作了令人舒适的、细密的快/感。
许是因为方才扣着谢长生后脑接吻的动作太用力,手心堪堪愈合的伤口又绽开了一些。
还蹭了一些在谢长生的头发上。
顾绯猗浑不在意地又去吻谢长生。
谢长生这次却没那么配合了。
咬着牙关,含含糊糊地念叨个不停:“我知道了,你其实是中二病,你觉得流血和绷带很酷,你和魔王结定了契约,从此拥有了邪王真眼……”
顾绯猗:“……”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头晕。
他松开谢长生,把自己的手递到谢长生面前:“小殿下帮咱家包扎。”
谢长生“哦”了声:“太好了,我过家家的时候最喜欢当医生了。小病治成大病,骨折的病人不用治看到我就会跑了。”
顾绯猗微微思索了一下谢长生的话,继续沉默:“……”
谢长生慢吞吞地掰着指头:“我要玉凝膏,要绷带,要水,要布巾,要剪子,还要……”
他仰着头想了好一会:“还要一只岁岁,一只熊猫,一只、啊不、一个一百二十岁的老头,别问为什么,就是想要。”
顾绯猗:“…………”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掐谢长生的脸:“越说越不着调了。”
他叫宫人去拿了除岁岁、熊猫、老头之外谢长生要用到的东西。
等东西准备齐全了,谢长生仍不肯起床,只是微微撑起一些身体趴着。
顾绯猗看着谢长生的姿势,怕他不舒服,先往他身子底下递了个软垫让他压着,这才把手递到谢长生面前。
谢长生慢慢解开顾绯猗手上的绷带。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伤口。
虽说顾绯猗说过,这伤口很浅、很快就能愈合,但现在看过之后,谢长生却觉得这伤根本就不像顾绯猗口中的那样轻。
长长的一道刀口,几乎就快要贯穿那只大掌的左右。
伤口也并不能算浅,左右两边结痂了,中心的位置还在流血,那鲜红的血液顺着顾绯猗掌心的纹路往外蔓延。
谢长生探手拿过棉巾,沾了些热水,去擦顾绯猗掌心的血迹。
等擦干净了,又沾了些玉凝膏,模仿着之前顾绯猗给自己上药的样子,先用手指的温度将玉凝膏揉开,再轻轻地抹到顾绯猗手掌上的伤口上。
药膏沾在顾绯猗掌心的瞬间,顾绯猗的食指动了动。
谢长生抬起头:“疼?”
“有点。”顾绯猗道:“小殿下亲一下便不疼了。”
谢长生张了张嘴,却道:“我记得我做过一道一模一样的题,那道题问的是这种行为是主观唯心主义还是客观唯心主义。”
顾绯猗:“……”
看来他骂谢长生是“不解风情的小畜生”,倒真没骂错。
他另一只手按在谢长生后颈上,用力按了一下,逼着谢长生柔软的唇在他掌心触了触,这才满意。
谢长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岁岁。”
顾绯猗挑着嘴角,愉悦地笑了一下。
他道:“再多骂点。”
谢长生顿时不想说话了。
他扭回头,趴在软垫上,继续给顾绯猗上药。
等把那伤口上了厚厚一层的玉凝膏后,又扯过绷带一圈圈绕在顾绯猗手上。
最后还没忘记给顾绯猗打了个蝴蝶结。
等终于帮顾绯猗包扎完,谢长生支撑在床上的手肘已经彻底酸麻了。
他拽出胸膛底下的软垫,扑通倒在床上。
顾绯猗也挨着他躺了下来。
分明这床的主人是谢长生,可顾绯猗却丝毫不见外。
他扯过谢长生盖在身上的被子。又拽了一截谢长生的枕头垫在脑后。
最后还伸长了手臂,将谢长生搂在怀里。
简直是连吃带拿。
谢长生怀疑如果岁岁现在路过这里,都得被薅一把毛。
谢长生扯过一点顾绯猗的袖子,把自己指尖没擦干净的药膏和残余的一点点血迹蹭到上面。
耳畔传来顾绯猗一声轻啧。
谢长生立刻收回手。
他看着自己指尖上干涸的血痕发了一会呆,突然道:“顾绯猗,你吃一点红枣。”
顾绯猗问:“为何?”
谢长生答:“补血。”
顾绯猗不是舌头就流血,就是手流血的。
这也就算了。
他还总喜欢逼着谢长生喝。
谢长生觉得自己都要进化成蚊子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谢长生很有探讨求知精神地问顾绯猗:“蚊子是吸血鬼吗?”
顾绯猗:“……?”
他问谢长生:“吸血鬼是何物?”
谢长生哑着嗓子:“就是蚊子,之前教过你,这两个是交集和并集的关系。”
顾绯猗:“……”
他笑了一下,闭着眼睛没说话。
谢长生觉察到顾绯猗应该是困了。
毕竟……毕竟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他连觉都没睡,就直接走了,又是忙碌到下午才回来。
谢长生便不再说话,安静地趴着自己玩。
说是玩,其实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
他从床缝里掏出几个之前藏起来的泥人摆弄了一会、又拿出一本连环画翻着。
在手欠把顾绯猗的衣袖抽开线了之后,谢长生又盯上了顾绯猗散落在自己面前的头发。
顾绯猗的头发乌黑滑凉,像是上好绸缎一般的触感。
谢长生给他辫了个小辫。
正要给他解开,却见顾绯猗睁开了眼。
那双狭长的眸没有一丝困意,尽是清明。
谢长生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睁大眼:“你没睡?”
顾绯猗搂着谢长生的手一个用力,让谢长生趴在了自己胸膛上,用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只露出手指的手捏住谢长生的下巴抬起。
下一秒,薄薄凉凉的唇便覆盖在了谢长生唇上。
顾绯猗的舌在谢长生嘴里绕了一圈,才回答了谢长生的问题:“想睡的,睡不着。”
一合眼,他脑海里面就全是谢长生昨晚的模样。
分明清楚知道昨晚折腾了一整晚,谢长生腰酸背痛,他应节制。
可还是愈想愈清醒,愈想愈渴望。
就像是手上的伤口。
敷上冰冰凉凉药后,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一直都在疼着。
若是叫他现在去把绷带拆掉,他不想的。
食髓知味。
谢长生不知道顾绯猗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失眠,乱七八糟地给他出主意:“要不你看会书,或者把自己撞晕,或者我给你出两道高数题……”
“不必了。”
平躺着的姿势不太好用力,顾绯猗把手撑在谢长生后背上、缓缓翻身,将谢长生压在身子底下。
他手肘撑着左臂、或深或浅亲吻着谢长生,右手则探到自己后腰。
他从腰间绑带里抽/出那把贴身佩戴的弯刀。
还不等谢长生反应过来,顾绯猗突然抓住垂在脸旁的那缕小辫子,抬手割下。
他把那缕头发塞到谢长生手中让他握着,又去解谢长生腰带。
谢长生微张着口,看看手里的头发,再看看被扔到旁边的弯刀,又看看竟然毫不犹豫用嘴巴去……的顾绯猗。
他显然蒙了,好不容易降下去了一些温度的脸又腾的升了上来:“你……我……别别……”
“为何拒绝?小殿下不是叫咱家补血么?”
顾绯猗笑着用舌尖舔舔唇角:“一滴……十滴血,分明咱家只是听了小殿下的吩咐在补血的。”
虽然之前谢长生和同学聊天的时候、上网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别人说一些带颜色的玩笑。
但那和现在根本就是两回事。
听顾绯猗用正经的表情,正经的眼神,讲这样不正经的话。谢长生涨红着脸,张了张嘴,连“流氓”都骂不出来了。
好在顾绯猗也没有继续再多说什么,只是又低下头。
谢长生紧咬着下唇,鼻腔中的呼吸声愈发加重,渐渐变成了难耐的,断断续续的闷哼-
谢长生一连在床上趴了整整四天才下床。
下床,倒不是因为腰彻底不疼了。
而是因为他自己实在待不住了。
还因为阳萝已经被他趴得有些慌了,甚至说要找个大师来帮谢长生看看。
不过,驱动谢长生起床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今日是九公主的十三岁生辰。
谢长生挪动着脚步到了生辰宴,远远地看到谢鹤妙靠在一颗树下,朝自己招手。
等走到近前,谢鹤妙用折扇戳谢长生面颊:“小傻子,这几天怎么这么消停?”
谢长生道:“我很忙。”
谢鹤妙嗤地一笑:“忙什么?又在忙装蘑菇?”
谢长生鄙夷地看着他:“什么蘑菇?我才不是蘑菇,那太弱小了。我现在是生姜,开心了辣倒两个人,不开心就s成土豆、辣倒十个人。”
谢鹤妙:“……”
作为一颗生姜来说,倒是怪有理想的。
他问谢长生:“对了,方才见你走路姿势好像有点奇怪,可是伤到哪了?”
谢长生一怔,涨红着脸,上下左右地挥舞着手臂:“我们生姜都是这么走路的!”
谢鹤妙:“……”
“行吧,”谢鹤妙妥协道:“反正二哥没见过除你之外的生姜走路,就当小傻子你说的是对的吧。”
两人乱七八糟、天马行空地聊了会天后,谢澄镜和方绫也到了。
几人都给九公主准备了丰盛的礼物,大箱子小箱子一起送到九公主面前。
九公主看着装着礼物的大箱子们,又惊又喜,眼睛红红地回头看冯旺:“干爹,这东西太多了,我能要吗?”
冯旺道:“公主收着就好。”
九公主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又甜甜道谢。
谢鹤妙扬了扬眉,“唰”地打开扇子,轻笑一声。
又过一会后,老皇帝便带着几位近来最喜爱的妃子,和大着肚子的徐美人到了。
因老皇帝并不宠爱九公主,他姗姗来迟,简单说了几句话,赐了九公主一柄玉如意后又走了。
谢鹤妙摇着扇子,看着老皇帝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九公主骤然失落的表情,发出一声轻笑。
谢长生听到,扭过头去看他。
谢鹤妙脸上仍带着笑意:“无事,只是觉得父皇荒唐。”
看着九公主,谢鹤妙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又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们脸上也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爱他的女儿、妃子不去看。
只顾着去爱那些根本不爱他的美人,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可不就是荒唐么?
谢澄镜闻言,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向谢鹤妙:“二弟!”
方绫也立即道:“二殿下慎言。”
谢澄镜的语气难得有些严厉,但谢鹤妙却不生气。
他知道谢澄镜同样经历过自己的经历,也品味过自己的失落。
他的情绪谢澄镜都会有,且不会比自己少。
不只是他们两,这宫里的每个人,包括现在的谢长生,哪个不是经历过同样的希冀,又感受到同样的失落?
他收回思绪,把扇子搭在谢长生头顶,笑起来:“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且,就算这话真落在父皇耳朵里,父皇也不会怪罪我的。”
毕竟江南一行上,他投其所好,又是献礼又是送乐子,讨了不少父皇的欢心。
只是这欢心拿在手里,就像冬日里捧着一块滚烫通红的……狗屎。
拿着又恶心又烫手,还会招来爱吃这口的饿狗。
却又因为太冷,而不舍得丢。
谢鹤妙被自己脑海里的比方恶心到皱起眉。
正摇头,试图把这比喻甩出脑海的时候,却见一个宫女匆匆跑来。
她停在几人前方:“二、二殿下,安、安妃娘娘……”
谢鹤妙认出这人是自己母亲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女。
他拧眉:“母妃怎么了?”
宫女深吸口气:“安妃娘娘她突然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谢长生听那宫女这么说,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的提了起来。
但下一秒,一段记忆突然闯入他脑海。
谢长生想起原书中确实提到过安妃生病。
但只是通过宫女们之间的随口闲谈交代了“安妃娘娘前些天病了”这样一句话。
虽然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治好,但至少,应该不是那种会立即危及到性命的重病。
想到这里,谢长生那颗悬在半空中滴溜溜乱转的心脏微微放下了一些;
另一边,谢鹤妙拧着眉,转身。
他严肃着表情,拖着那条不利索的腿,飞快地朝安妃住的方向走。
谢澄镜看着谢鹤妙的背影,似乎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他的脚跟着移动了一步,最终,却又收了回来。
谢澄镜转头对谢长生道:“三弟,你跟上去,看着鹤妙。”
谢长生哦了一声,转头朝着谢鹤妙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谢鹤妙走得很快,谢长生一路小跑,终于赶到谢鹤妙身边。
那来报信的宫女也像谢长生一样,小跑着跟在谢鹤妙旁边。
她气喘吁吁地告诉谢鹤妙:“娘娘这些日子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夜里还一直多梦盗汗……今天午时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醒来却一直说自己头晕头痛,走了两步突然就晕过去了。”
“太医怎么说?”
“奴婢是和请太医的人一起出来的,还不知道太医的诊断。”
谢鹤妙嗯了一声,又回头看向谢长生。
没等谢鹤妙说话,谢长生开口:“呼哧……二哥哥……你……放心……呼哧……我能跟上……呼哧……”
谢鹤妙眉眼中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抬手在谢长生头顶揉了一下,又伸手接过谢长生手里的岁岁:“我帮你拎着它。”
两人紧赶慢赶来到了安妃的住处。
谢鹤妙却突然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跨过这道门槛,会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他突然有些不敢抬腿了。
在原地站了半晌后,一只手从后面伸来,用力握住谢鹤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冰凉的手掌。
谢长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一些些认真,多了一些些柔和与坚定。
他道:“二哥哥,娘娘会没事的,真的。”
谢鹤妙用力回握了一下谢长生温暖的手,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向来偏僻安静的文瑞宫少见的喧闹起来,太医和宫女太监们里里外外地走动着。
谢鹤妙看到其中一位太医,却是一怔。
这位黑须黑面、身材矮小的太医名叫郭祖谦。
他早年习毒、中年从医,是个医术精湛高超的天才。
甚至有人说,只要病人留了一口气,郭祖谦就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只是郭祖谦性格古怪,不爱金银美人,更不爱病人,行医只看心情和
病症——越是疑难杂症他就越爱。
除去给老皇帝看诊,郭祖谦鲜少理人,有不少商人望族载着几马车的财宝等在他门前几天几夜,他都只是闭门不见。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文瑞宫?
莫非是母亲的病很棘手?
看到这位名医,谢鹤妙非但没喜悦,反而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他只觉得手脚发凉,上前两步,开口时声音都是哆嗦的。
“郭太医……我母妃……”
没等谢鹤妙说完,郭祖谦抬头看他一眼。
“肝郁,风寒,体弱,头风。”
郭祖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口音,语速很快且不耐烦:“按时吃药,两月内痊愈。”
谢鹤妙一怔。
他还想再问什么,郭祖谦却已经从他身边经过,朝文瑞宫外走去。
谢鹤妙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多谢先生!”
对郭祖谦道了谢,谢鹤妙回头招呼谢长生:“走,进去看看母妃。”
绕过小厅后,谢长生谢鹤妙来到安妃的寝殿。
安妃面色苍白地靠着软垫,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见谢长生和谢鹤妙,她笑:“二殿下和小殿下怎么都出汗了?”
谢鹤妙拉着谢长生坐在安妃床侧:“母妃,身体怎么样?怎么不躺着?”
谢长生有样学样且重新进行了排列组合:“身体,躺着怎么样?怎么不母妃?”
谢鹤妙:“……”
他差点笑出声,使劲忍住了想要掐谢长生一下的念头。
安妃也笑起来,她柔声道:“已经没事了。郭太医来了后,针灸了两个穴位,我头晕就好了许多。”
谢鹤妙长长松了口气。
安妃伸手在谢鹤妙小臂上拍了一下:“桌子上是我新做的蝴蝶酥,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兄弟和几位公主送去呢,你和小殿下尝尝。”
谢鹤妙起身去拿蝴蝶酥,又问安妃:“鸣柳说你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怎么回事?”
安妃接过谢鹤妙递过来的盘子,拿了一块给谢长生吃,又瞪了谢鹤妙一眼:“还不是被你给气的。”
“我?我怎么了?”
安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屋外走动的人影时又改了口。她只道:“你都多大了,还不成亲。”
谢鹤妙顿时又无奈又头大。
安妃想到什么,有些好笑的神情:“皇上一个接一个的找,偏偏你们三兄弟都是光棍。”
谢长生呛了一下,默默停下了啃蝴蝶酥的动作。
谢鹤妙和安妃同时看向谢长生。
谢长生把吃了一半的蝴蝶酥交到谢鹤妙手里,又擦了擦嘴上残渣。
做完了准备工作后,他扑通一下趴在地上左右打着滚:“哈哈哈哈,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谢鹤妙:“……”
他伸手把谢长生捞起来,忍笑:“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又发病了?”
两人陪安妃说了会话后,安妃便开始赶两人走:“好了好了,今天是九公主的生日宴,两个人都快回去吧。”
谢鹤妙见安妃确实无碍,精神头也不错,这才起身告辞。
谢长生却仍趴在安妃床边,他一本正经地叮嘱安妃:“你要多吃鸡肉,多吃牛肉,多吃猪肉……”
安妃被逗笑,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到这边,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谢长生的脸-
从文瑞宫出来后,谢鹤妙拍了拍自己后背。
不用说话,谢长生已经明白谢鹤妙的意思。
他跳到谢鹤妙后背上,谢鹤妙带着他晃悠悠地回到了九公主生日宴。
他把谢长生放下来,却道:“你先去玩,二哥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做。”
谢长生哦了一声,好奇追问:“去解手?去出差?去出道当爱豆却因为在大街上抽烟被粉丝拍到然后在微博上发道歉却被因为写了错别字被大家嘲笑?”
谢鹤妙:“……”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他摆手:“都不是,我是要去见父皇。一起?”
谢长生立刻扁嘴:“不去。”
谢鹤妙笑笑。
他目送着谢长生走远,自己则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
到了养心殿后,谢鹤妙抬眼环视,找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太监。
那太监上前:“二殿下可是要面圣?奴才这就去通报。”
谢鹤妙拦下他:“冯旺是吧?”
他道:“本王不是来见父皇的,把你主子找出来。”
冯旺看了他一眼,应声:“是。”
他转头朝内殿走,一盏茶时间后,一个穿着红色蟒袍的挺拔人影渐渐靠近。
那人神清骨秀、仙姿玉质,气质却疏离冷漠。
正是顾绯猗。
顾绯猗走近后,慢悠悠地问谢鹤妙:“二殿下找咱家有事?”
谢鹤妙道:“本王是来道谢的。”
顾绯猗脸上是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他道:“二殿下为何道谢?”
“不用装傻。”谢鹤妙道:“本王知道郭祖谦是你安排给本王母妃看病的。”
郭祖谦为人高傲,仗着自己有一手好医术,有时候就连老皇帝都难以请动他,他却只听顾绯猗的话。
——当初就是顾绯猗将他召到宫里的。
谢鹤妙自认他母妃的病还没有稀奇古怪、棘手到能让郭祖谦赶来。
想着,谢鹤妙再次道:“多谢。”
顾绯猗表情不变,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道:“二殿下没事的话,咱家先走了。”
眼看着顾绯猗背过身去,真要离开,这回却轮到谢鹤妙吃惊了。
“等等,顾掌印。”谢鹤妙叫住他:“你不趁机和我做些什么交易?”
他顿了顿:“这可是大好机会。”
多好的机会啊,多好的人情啊。
若是有朝一日换成是他救了顾绯猗,他一定会想法设法从顾绯猗身上捞点
什么好处来。
顾绯猗却只淡淡道:“不必。”
谢鹤妙皱眉:“有什么想要的,
你就说吧,
别拖拖拉拉地卖关子了。本王不喜欢欠人人情。”
顾绯猗低头,
手指慢悠悠地拨弄了一下他挂在腰间那亮晶晶的挂坠。
那红色的挂坠和顾绯猗腰上的其他玉佩、牙牌碰撞,
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鹤妙认出这挂坠和自己挂在烟杆上的是同样的做工,应都是由谢长生所送。
又因顾绯猗这一低头,谢鹤妙注意到顾绯猗左鬓边有一缕发较其他头发短了一截,像是被人用很粗糙的手法剪下去了一样。
“为何给安妃娘娘看病,很简单。”
顾绯猗道:“小殿下与安妃娘娘和二殿下亲近。若娘娘出事的话,小殿下也会伤心。咱家不想见到小殿下难过,便让郭祖谦给安妃治病。”
至于人情……
顾绯猗嗤笑。
那是用来约束有人情的人的,他没有那种东西。
不论是谢鹤妙的人情,还是什么人的人情……他都不需要。
他想要的东西,会通过自己的手拿到。
“从始至终……”顾绯猗从容笑道:“咱家就只想着让小殿下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啦-
顾绯猗:二舅哥,不必客气(拍肩)-
第83章
因担心安妃的病,一连几日,谢长生和谢鹤妙都是泡在文瑞宫。
陪安妃说说话,吃安妃做的点心,把岁岁递给安妃抱一会,或是拉着谢鹤妙在院子里挖点土做泥人。
因吃了对症的药,又有谢长生和谢鹤妙陪着,安妃的气色确实越来越好了。
这天,谢长生也和谢鹤妙一起去了文瑞宫。
但中午的时候,谢鹤妙的贴身小厮过来对他说了什么,谢鹤妙便走了。
谢鹤妙走后,天阴下来,窗外飘起雨。
这雨先是细密的小雨,接着化作瓢泼的大雨,用力砸在窗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安妃笑:“二殿下怕不是要被雨淋了。”
又转过头问谢长生:“小殿下可带伞了?”
见谢长生摇头,安妃脸上笑意加深了些:“没事,等下坐本宫的轿子回去。”
说着话,有宫女送上来了一晚玫瑰酪。
这是安妃自己研究出的配比,说是清甜不腻、满口清香,她催谢长生:“快尝尝。”
谢长生捧着碗吃。
一边吃一边想,他最近在安妃这儿吃得实在是有点好。
也不知道胖没胖。
谢长生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侧腰。
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昨天晚上顾绯猗让他趴在床上,掐着他侧腰、逼他抬高身体,将那串珠模样的玉器一点点送到他体内的情景。
谢长生猛地把头埋桌子底下了。
安妃被谢长生吓了一跳,刚想下床去扶,又想起谢长生确实有时会有这样既不伤人、也不伤己,只是教人看不明白的突发性动作。
谢鹤妙曾叮嘱过她:“若小傻子突然大喊大叫,突然大笑大哭,或是突然跑上几圈,母妃不用担心,只当他是打了个喷嚏。”
安妃等了等后,谢长生果然恢复了。
他慢悠悠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拿起勺子继续吃玫瑰酪。
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安妃掩唇笑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犹豫几番后,叫谢长生:“小殿下。”
谢长生扭过头去看她。
安妃问:“小殿下,能不能帮本宫给二殿下带句话?就说……”
顿了顿,安妃笑着叹了一声:“算了。”
谢长生眨眨眼,对安妃露出了一个笑。
等吃完了玫瑰酪后,见一个小宫女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
小宫女行了一礼,道:“娘娘,掌印来了。掌印说,小殿下出门时没带伞,他怕小殿下淋雨,特地来接小殿下回毓秀宫。”
安妃一怔。
她虽身在后宫,但知道谢长生撞到头后,顾绯猗和谢长生越走越近的事情。
听说顾绯猗还会在睡觉前帮谢长生更衣,甚至给谢长生洗澡喂饭。
可听说是一回事,见下个雨,掌印都要亲自来接,又是另一回事。
但惊讶,却又没
那么惊讶。
——又有谁会不喜欢现在的谢长生呢?
收起思绪,安妃让宫女拿了件之前谢鹤妙落在这里的外披,细致地帮谢长生系上带子:“去吧。”-
出了文瑞宫,谢长生才发现这雨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
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伞面上,好像能把油纸伞击穿似的。
暗青色的轿子就等在文瑞宫外,谢长生一路小跑着跳上轿子,和岁岁一起使劲甩着头脸上的雨。
顾绯猗正闲闲的姿势看书。
他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了看岁岁,又看看谢长生。
他的目光定在谢长生身上那件紫色披风上,抬手慢悠悠抹掉溅在他唇角的雨珠,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手掌在自己大腿上拍了拍。
“过来。”
谢长生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相当习惯坐在顾绯猗腿上。
等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稳,顾绯猗抬手去解谢长生脖颈间的披风系带。
把那件披风扔在一旁后,顾绯猗敲了下车板,轿子晃了一下,缓缓发动。
顾绯猗拿了件自己放在轿子里的外披裹在谢长生身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这才把手环在谢长生腰上,微微用力,让把谢长生更贴近自己。
顾绯猗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谢长生:“连着往安妃娘娘这跑了五六天了,小畜生。”
“我不是跑着来的,我是走着来的。”
谢长生严肃地纠正顾绯猗:“走,walk,是将自己的双脚//交互向前移动而且速度一般会比较慢的稳定性运动。跑,run,是在蹬摆结合和动作协调的条件下使自己迅速前进的周期性运动,而且走路的时候……唔。”(注①)
顾绯猗:“……”
他捏住谢长生下巴,使坏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了谢长生念个不停的嘴巴。
谢长生立刻安静下来。
顾绯猗笑了一下,又用牙齿一点点去咬谢长生的下唇。
直到谢长生受不住那微微的痒和疼、张开了嘴巴,才将舌探进去,和谢长生唇舌纠缠。
但亲吻着,顾绯猗意识到谢长生有些不在状态。
他收回舌,薄唇依旧贴在谢长生的唇上。
“小殿下。”
顾绯猗说话时,谢长生能通过自己的唇感受到顾绯猗薄唇的张阖。
他听到顾绯猗问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谢长生是在想安妃那句没说完的话。
他猜,安妃那句没说完的话,是知道谢鹤妙仍没放弃夺嫡。
想让他帮忙劝一下。
有时候,谢长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玩拼图的人。
他手中捏着一把拼图碎片。
碎片上有顾绯猗,有谢澄镜,谢鹤妙,方绫。
也有老皇帝和他自己。
但这些碎片有的形状改变了,有的上面的图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渐渐的,谢长生也开始不知道这些拼图究竟会拼
出什么样的图案。
因为顾绯猗承诺的保护,因为谢澄镜的远离朝堂,因为谢鹤妙曾答应过明年也要和他一起玩,因为方绫并没有像原著一样被派去打仗。
虽然一切都还不能确定,但谢长生私心觉得,事情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他还是怕的,但又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捏在谢长生下巴上的那只手紧了紧,顾绯猗叫他:“小殿下?”
谢长生回过神。
他看向顾绯猗。
因今天下雨,天气寒冷。
顾绯猗身上也比往日更凉一些。
谢长生自己,因方才被顾绯猗换了一下披风,那些积攒的热气全没了,也没觉得多暖和。
可不知为何,谢长生没觉得冷。
他用呆滞的目光和顾绯猗那双狭长的眼对视着,突然,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往前凑了凑。
谢长生的嘴唇在顾绯猗的薄唇上又轻又快地贴了一下。
顾绯猗一怔。
“怎么,不想回答咱家的问题,便用嘴巴来堵咱家的口?小殿下从哪、和谁学的这法子?”
顾绯猗带着寒意的手指捏了两下谢长生的后颈,又向上,插/入谢长生浓密的发丝中,细细摩挲着。
“虽说这是小殿下第一次主动亲吻咱家,只是吻得未免太差劲。”
说着话,顾绯猗狭长的眼越来越弯,透出丝丝笑意,连带着眼尾都上扬:“时至今日,小殿下怎么连咱家喜欢什么样的吻都不知道?”
按在谢长生后颈的那只手微微加大了一些力气,压着谢长生的唇重新贴上了顾绯猗的薄唇。
“笨孩子。”
顾绯猗道:“重来。”-
轿子再行驶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停在了毓秀宫门口。
但轿子里却安安静静的。
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人要下来的意思。
跟轿的几个小太监纳闷地互相对视一眼,刚想说话,冯旺却道:“都下去。”
顾绯猗不在的时候,他们这些小太监的头儿就是冯旺。
见冯旺发话,几个小太监立刻应了一声,垂着头退了下去。
又是一盏茶功夫后,轿子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细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挑起车帘。
谢长生踉跄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垂着头,看不清面色,只能看到耳根通红。
头发已经全散开了,瀑一样的黑发垂在后腰摆动着,有些乱。
身上的披风却不见了。
顾绯猗跟在他后面下了轿,披着那件红色的外披,手里拖着一脸惊慌的岁岁。
那向来淡薄的眉目含着一丝餍足。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毓秀宫,顾绯猗吩咐了宫人去打来热水,又走到水盆旁去洗手。
洗了手后,才去解披风,又脱下自己的红色蟒袍。
他拎着衣服,借着方才洗手的水,又洗了下被谢长生洇湿的那处布料。
等衣服差不多干净了,顾绯猗把衣服挂在架子上,朝着床走。
他搂住床上那个凸起的被子包,用唇贴了贴被子外侧,低低笑着,半是回味半是点评:“想不到借着轿子的晃动,反而更方便进去,小殿下以为呢?”
他怀里的被子包发出了一串儿意义不明、且让人听不懂的嘟囔声-
因下雨,听着雨点打在窗外的声音,谢长生这一夜都睡得很香。
再一睁眼,雨还在下,屋子里仍阴沉沉的。
顾绯猗正靠在旁边床头,左手的手指一圈圈绕着谢长生的头发,右手握着一本书在看。
感觉到谢长生的动静,他垂眸向谢长生看过来:“小殿下,醒了?”
谢长生爬起身,但爬到一半又吭哧了一声,躺下了。
他还困着,且腰酸。
昨天轿上,他坐在顾绯猗身上,要一直撑着力气。
实在是令人腰肌劳损。
顾绯猗放下书,大掌落在谢长生腰上,替他揉着。
他问谢长生:“小殿下今天还要去安妃娘娘那么?”
腰上舒适放松的感觉让谢长生有点犯迷糊。
他闭着眼,像是在上数学课一样,飞快地打了个瞌睡,才回答顾绯猗:“啊,去。”
顾绯猗却道:“咱家今日要带小殿下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摘自跑步和走路的区别(啊这……竟然真的有这个参考资料)
第84章
谢长生问顾绯猗:“是出去玩吗?”
顾绯猗道:“算是。”
谢长生思考片刻后,慢吞吞地答应下来:“哦,好,出去玩,嘿嘿。”
顾绯猗“嗯”了声。
他又帮谢长生按了会儿腰,直到谢长生腰酸的感觉缓解,才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一口口喂谢长生吃好了早饭后,顾绯猗走到衣柜边。
他给谢长生选了两件暖和的衣服换上,又拎出一件玉白色的长袍。
去宫外的时候,顾绯猗也大多穿着他的蟒袍,或是腰间挂着太监牙牌。
他知道民间的人大多惧他厌恶他,但除去上次在西湖边上,顾绯猗很少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或是换衣服。
看顾绯猗又是换衣服,又是摘牙牌,谢长生有些好奇。
他问:“要去哪?去宫外?去月球?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参加荒野求生但是失败了所以我们只能靠吃虫子活着?去图书馆写论文?”
最后一个猜测本是随口的胡言乱语,却唤醒了谢长生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猛地抱住脑袋:“不要!不要参考文献!不要六千字!不要被导师骂!不要查重!!”
顾绯猗:“……”
他哭笑不得地听谢长生吐出一串儿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词后,伸手把谢长生扯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因谢长生动作而变得微皱的衣袖,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等到了小殿下就知道了,走吧。”-
马车在大雨中,向着城郊的方向行驶着。
不到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住。
冯旺的声音在车板外响了起来:“爷。”
顾绯猗应了一声,下了马车。
谢长生本以为是到了,但下了车才发现,原是道路变得狭窄了,马车不能再通行,接下来的路要靠步行。
顾绯猗撑着一把描画着山水的油纸伞,和谢长生走在羊肠小道上。
谢长生把手从伞下伸出去,感受着雨点砸在手上,突然扭头问顾绯猗:“顾绯猗,你怎么没有一点探究精神?你难道不想当物理学家吗?你不好奇这雨是锋面雨还是对流雨吗?”
顾绯猗:“……”
他薄唇微微勾起,将谢长生伸出伞外的手按了回来。
他趁势直接牵住了谢长生的手,大掌把谢长生的手包裹在手心中:“咱家更好奇小殿下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这些怪话?”
“是从一个叫‘普通高中地理课程标准教科书必修地理3’的老师那学的。”
谢长生告诉顾绯猗:“他人很好,说话绘声绘色还有插图,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这样你也能当地理学家。”
顾绯猗听着,只觉得头痛。
他无奈叹气,握着谢长生手的大掌紧了紧:“安静。”
谢长生看着岁岁毛茸茸的头顶,没安静,换了个嘟囔的对象:“你哥哥上课不听讲,你别学他,来,继续听老师讲课……”
顾绯猗闻言微微扬眉。
他更用力地捏了一下谢长生指尖,调笑的语气:“什么哥哥?不应该是爹爹?”
谢长生不吭声了-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顾绯猗带着谢长生拐了个弯。
道路两侧开始逐渐出现人家。
“吱呀”一声,侧前方一个老旧的木门被人推开。
一个干瘦的老人披着雨蓑、手拎着一个木桶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谢长生下意识抽了一下手。
但顾绯猗却握得很紧。
他笑道:“无事。这里无人会认得小殿下。”
那老人倒掉了桶中的水,回身的时候注意到路上多出的几人。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就要收回目光。
但下一瞬,老人带着一些困倦的面庞浮上了丝丝惶恐:“掌印,您来了。”
顾绯猗“嗯”了一声。
老人张了张口,又问:“这次回来住几天?”
顾绯猗道:“就一晚。”
老人无意识地用拇指搓着粗糙的木桶边缘:“哦,哦,好、好。”
顾绯猗道:“周伯先忙。”
被叫做周伯的老人又哦了几声,看了一眼和顾绯猗手牵着手的谢长生,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面带局促地退回到了小院子里。
周伯对顾绯猗莫名有些熟稔、但又带着一些敬畏和讨好的态度,就好像是一个长辈,在面对亲戚家那个自己一直瞧不上、但进了国企工作还当了大官且恰好是自家孩子顶头上司的小辈。
谢长生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低头琢磨了一会后,渐渐反应过来。
他想起,原著里提到过——“端午前,每逢母亲忌日,顾绯猗总要回老宅住上几日,周围的邻里街坊有一些还记得他,但人们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个少年却要进宫,要变成权势滔天的、令人又惧又厌的掌印太监。”
现在顾绯猗要带他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他进宫前的住处。
谢长生抬眸看了一眼顾绯猗,顾绯猗仍是平常的神色,见谢长生看他,笑着把谢长生拉近了些:“淋雨了,过来些。”-
二人一路走着,偶尔能遇到住在附近的居民、和路上的行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顾绯猗之前的街坊,也认识顾绯猗。
但见到他后,大多只是像周伯一样,恭敬地叫一声掌印,又局促地离开。
至于被顾绯猗牵着的谢长生,他们虽好奇,但也不敢多看、更不敢问。
又拐过一道弯后,顾绯猗道:“到了。”
他伸手推开面前并未上锁的大门,带谢长生走入院内。
这小院不大,一眼能看到头。
院中栽了两棵树,一颗是梅树,另一颗还是梅树;
青石的地面上最中心摆着一张木桌、侧方则是一口水井,角落里堆着几件洒扫用品。
小院虽看起来寂寥、没什么人气,但干净整洁、地面的缝隙中连颗杂草都没有——许是顾绯猗会经常安排人来打扫的缘故。
顾绯猗安排了冯旺和几个身手好的太监留下、让剩下的人先回了去。
接着,他牵着谢长生走到宅子里。
宅子里同样是东西不多、但很干净。
顾绯猗把油纸伞靠在角落,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
谢长生看到顾绯猗一侧的肩头已经完全被雨打湿了。
谢长生低头看看干爽的自己和岁岁。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少见的语竭,又把嘴巴闭上。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顾绯猗注意到,淡笑起来:“小殿下,可是在模仿太子殿下缸中的锦鲤?”
他朝谢长生走过来,捏着他白玉似的下巴、让谢长生抬起头来。
顾绯猗笑道:“让咱家尝尝有没有鱼味。”
他的唇一下下落在谢长生唇瓣上,由轻至重,等谢长生身体彻底软下来,这才松开。
顾绯猗舔舔唇,慢条斯理地点评:“甜的。”-
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后,便到了晚饭时间。
顾绯猗问:“小殿下,要吃什么?”
谢长生渴望地道:“我在减肥,要吃全麦——全麦的意思就是全部都是麦当劳。”
顾绯猗:“……”
他啧了一声,抬腿、不轻不重踢了一下谢长生小腿:“到底想吃什么?”
谢长生老实了:“随便。”
他说随便,是因觉得这地方偏僻,又下着雨,可能不好买到饭菜。
顾绯猗却道:“那咱家就随便做了。”
谢长生没想到是顾绯猗亲自来做,一时有些惊奇。
待小太监从车上取下顾绯猗要用到的食材,谢长生跟着顾绯猗来到厨房。
他挽起袖子想要帮忙,但在忙忙碌碌地把鸡肉从一个盆里挪到另一个盆里、再放到另一个碗里后,被顾绯猗往嘴里塞了个胡萝卜块。
顾绯猗不耐烦地拍拍他屁股:“别给咱家添乱了,去旁边坐着。”
谢长生哦了声,搂着岁岁坐在旁边了。
他看着顾绯猗把头发束高了些、又挽起袖子,露出覆盖着淡色筋络的小臂。
他熟练地将菜肉切丁、烧饭炒菜。
浓郁的饭菜香味逐渐填满谢长生的鼻腔。
不多时、饭菜出锅,顾绯猗夹起一筷鱼肉、剔了刺后递到谢长生嘴边。
谢长生含住那瓣鱼肉。
顾绯猗问:“小殿下觉得咱家的手艺如何?”
谢长生不吝夸奖,他给顾绯猗鼓掌:“钢管子上站青蛙——顶呱呱!”
顾绯猗:“……”
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按住摇摇晃晃的谢长生:“吃饭。”
谢长生又被喂着吃了两口,问顾绯猗:“你不吃吗?”
顾绯猗垂眸用筷子挑着鱼刺:“小殿下吃饱,咱家便不饿了。”
谢长生闻言,眨了眨眼。
接着他冲到门口,一边冲一边假装哭哭啼啼:“你说看到我就饱了!我要告诉我大哥!”
顾绯猗:“……”
这小畜生是懂曲解的。
他无奈地拉住谢长生,把筷子塞到谢长生手里,自己也端起了面前碗筷:“一起吃。”
吃过了饭后,天彻底黑了。
外面到底不比宫里方便,烧了半天的水,也只有半桶。
但谢长生已经很知足了。
他用那半桶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体,看顾绯猗用着自己剩下的水擦洗。
屋子到底不大,屏风也只有小小一张。
借着蜡烛的光,谢长生能看到顾绯猗的影子在屏风上。
修长的身形,劲瘦的腰肢。
谢长生有点脸红,收回目光,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纹路。
他思绪飘飘荡荡的发着呆,一会想到谢澄镜的咳嗽,一会想到阳萝的檀木小棺,一会又想到九公主喜欢吃的糖。
最后谢长生的思绪停在屏风后的顾绯猗身上。
他以为顾绯猗会告诉自己,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
但顾绯猗没有说。面对他时还是和平时一模一样的态度,就好像只是带着他出来郊游一样。
反而让人心里有些泛酸。
等顾绯猗从屏风后出来时,听到的就是谢长生的一声轻叹。
顾绯猗扬了扬眉:“小殿下因何叹气?”
“叹气?我叹气了吗?”谢长生微微蹙眉:“小编竟然叹气了?小编为什么叹气呢?小编也不知道。”
顾绯猗:“……”
他被谢长生绕来绕去的,刚想叫谢长生安静,却见谢长生自己先住了口,又猛地站起身。
谢长生迈着大步快步朝前走了两步,来到顾绯猗面前后,突然张开双臂,给了顾绯猗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顾绯猗一怔。
谢长生的身体总是温暖的。
他虽早就知道,但许是因窗外下着雨、他又用刚用冷水擦洗过身体,更衬得谢长生的身体像暖炉一般。
顾绯猗只觉得心脏都被熨帖得平整。
只可惜这拥抱来得莫名、去的也快。
顾绯猗还来不及感受,谢长生便要收回双手。
顾绯猗只觉得身体蓦地冷了。
这让顾绯猗很不情愿。
就像是第一次和谢长生接吻、与他唇舌缠绵后,他就不情愿再只是去亲吻谢长生项圈上的红宝石。
像是伤口被敷上冰冰凉凉的药膏后,他就不情愿再随便用绷带绑着、任由其流血。
顾绯猗握住谢长生的手,重新带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笑着将唇贴在谢长生耳边。
他用半是模糊不清的语气命令谢长生:“好孩子,再抱久点,再抱紧点。”-
在顾绯猗老宅的小床上,两人盖着一床有些薄的被子,听着雨声挤着睡了一夜。
翌日再醒来的时候,连下了两天两夜的雨终于停了。
谢长生吃了碗鸡蛋羹后蹲在院子里。
突然围墙旁冒出了两颗脑袋。
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他们不知道踩在什么上面才能面前把头探出来。
两人好奇地看着谢长生:“你是谁呀?”
谢长生道:“我是长生生不息息相通今博古往今来者不善,但你们不可以这样叫我,因为这是个假名。”
两个小孩子明显蒙了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又好奇地问谢长生:“你和小顾叔叔是什么关系呀?”
谢长生站起身,把手里刚捏好的两个乍一看很丑、仔细看更丑的泥人塞到两个小孩手里。
他道:“亲兄弟,唇友谊。”
两个小孩恍然地点了点头,小男孩笑:“原来是小顾叔叔的家人呀。”
小女孩则道:“怪不得今早看到小顾叔叔,感觉他看起来比之前开心好多。”
两人又和谢长生聊了一会,突然齐齐缩回了头。
再冒头出来的时候,两人伸长了手:“长生哥哥,吃糖。”
谢长生接过来,作为回礼,举起岁岁给二人揉了揉。
还不等把岁岁放下,却见顾绯猗推门出来。
他目光扫过那两个小孩子,岁岁,最终目光定在努力举着岁岁、手臂已有些颤抖的谢长生身上。
他弯着眸笑起来:“去把披风拿上,准备走了。”
向那两个恋恋不舍的小孩子告别后,谢长生跟着顾绯猗走出老宅。
像昨天一样,在街坊邻居饱含着好奇、却又不敢多看的目光中,谢长生被顾绯猗牵着手走了一段路。
接着便看到了等在街角的暗青色马车。
顾绯猗搂着谢长生坐在他腿上,伸手拿过谢长生手里的糖盒。
里面只剩下一颗糖了——其中一颗被谢长生吃了,是有些烧糊的焦糖口感,应该是两个孩子家里自己熬的。
谢长生问:“你吃?”
顾绯猗嗯了一声,却不去拿那颗糖,反而直接低头、将薄唇印在谢长生唇瓣上,他重重摩挲着,用舌撬开谢长生的嘴。
那条灵活的舌在谢长生口中探了一圈,勾住那半块未化的糖,含到自己口中。
他微微后仰,食指抹掉自己唇上水渍:“味道一般。”
谢长生张了张嘴,伸出手,熟练地把顾绯猗的袖子抽开线了。
顾绯猗:“……”
他啧了声,问谢长生:“小殿下可记得自己一共抽坏了咱家多少件衣服?”
谢长生呵呵笑:“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不应该做的。”
顾绯猗险些被气笑,伸手去拧谢长生的脸。
说是拧,其实也就是用指腹轻轻的揉。
揉着揉着,却又不满足只是揉脸,手指渐渐后移,去捏谢长生的耳垂。
顾绯猗满意地瞧着谢长生的脸因受了刺激,一点点涨红起来。
他扯了扯谢长生的耳垂,突然问谢长生:“小殿下,更喜欢呆在宫里,还是宫外?”
谢长生想都没想:“我全都要,全都喜欢。”
顾绯猗“嗯”了声。
谢长生很有礼尚往来的精神,问他:“顾绯猗,你呢。”
顾绯猗扬了扬眉,却没回答。
他突然伸手,按着谢长生的后脑,将谢长生尖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大掌一下下顺着谢长生的后背:“今天起得早,再打个盹吧。”-
一个时辰后,马车回了皇宫,停在毓秀宫门口。
顾绯猗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接谢长生。
谢长生握着他的手往下跳,脚却没碰到地面,反而直接被顾绯猗搂住了腰。
顾绯猗环抱着谢长生:“小殿下。”
一路上,顾绯猗都在想那两个孩子说过的某个词语。
“家人。”
其实,顾绯猗不觉得自己和谢长生是家人。
但谢长生会和他一起手拉着手走在泥泞的路上,会托腮看他做菜,给他温暖的拥抱。
他并不是谢长生的家人,他只是从谢长生身上再次感觉到了家。
他笑着回答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前,谢长生的提问:“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咱家都不喜欢。”
他道:“咱家只喜欢待在小殿下身边。”
顿了顿,环在谢长生腰上的手紧了一些。
顾绯猗道:“端午节的时候,咱家有个礼物要送给小殿下。”
谢长生啊了一声,有些好奇:“什么礼物?”
顾绯猗却不答,只是将谢长生放了下来,笑:“到时小殿下就知道了。”-
顾绯猗陪着谢长生回了毓秀宫,路过某处时,脚步突然顿了顿。
回毓秀宫后,顾绯猗由着谢长生和岁岁扑在床上打滚,少见地没制止,只说自己还有事,又先行离开了。
顾绯猗悠悠整理着袖子上的压痕。
一个绿衫人正在毓秀宫外的围墙下等他。
“太子殿下。”顾绯猗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是我来的不巧了
第85章
谢澄镜向来是温醇谦和的。
现在却极少见地冷着脸。
他从唇齿间流露出了几声咳音,又被谢澄镜忍住。
他板着脸,对顾绯猗道:“随孤来。”
说完,也不等顾绯猗的反应,谢澄镜转头就走。
顾绯猗笑了一下,慢悠悠跟上。
走过毓秀宫,又经过两道廊桥。
最终,谢澄镜朝着不远处的竹林走去。
这是老皇帝为他曾经一位妃子造的景观。
浓密的竹林、蜿蜒的水流。
颇有些流觞曲水的雅观。
只是后来那妃子在怀着孕的时候,被老皇帝折磨死了。
有宫女说曾听到竹林里传出过哭声,这地方便没什么人敢来了。
谢澄镜却直直走了进去。
跟着谢澄镜走入竹林前,顾绯猗对冯旺道:“留在这等咱家。”
冯旺目光中有些担忧,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微微皱着眉,看着谢澄镜与顾绯猗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太子殿下。”
又跟着谢澄镜走了一段时间后,顾绯猗率先停下脚步。
他道:“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
谢澄镜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顾绯猗,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这是所有人都熟悉的顾绯猗的表情。
薄凉的、冷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
不像是谢澄镜方才看到的——顾绯猗伸出双手把自家小弟从车上接下来;
当谢长生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顾绯猗的眉眼便变得柔和了。
他搂着谢长生的腰不松手,带着笑轻声说着什么,又用唇贴了贴谢长生的耳根。
谢澄镜没想到,自己只是探望父皇后,顺便给谢长生来送些他之前说过好吃的吃食。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时间,许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突然有了解释。
为什么顾绯猗会那么照顾谢长生。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住处都不回去,成天到晚地留宿毓秀宫。
为什么有时连他们聚餐时,顾绯猗都要跟来。
还有上次。
谢鹤妙拿来的那两袋喜糖。
说是什么掌印娶妻,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却原来那娶的妻是……是……
谢澄镜很少生气。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快被气疯了。
他捏着拳头,猛地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往顾绯猗脸上揍了一拳。
“顾掌印,你怎么想的?”
谢澄镜紧紧盯着顾绯猗:“凭你的身份势力,想去找谁不好?偏偏来招惹长生?他现在头脑不清醒,你也要跟着不清醒?”
顾绯猗左半边脸已经全然红了,唇角也渗出了一些鲜血。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去了唇角的血渍。
谢澄镜喘了口气:“说话啊。”
“说什么?太子殿下说得都是对的。”
顾绯猗笑:“确是咱家招惹引诱了小殿下。”
看着顾绯猗悠然得的模样,谢澄镜深吸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毕生的素养,才把已经涌到嘴边的“畜生”两字咽了回去。
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凉风吹过竹林。
谢澄镜咳嗽了几下,先是浅浅的咳嗽,接着、那咳嗽变得愈来愈激烈。
谢澄镜摸出手帕捂着唇,好半天后,才终于止住了咳嗽。
他将染了星星点点血渍的帕子攥在手中,发热的大脑这会儿也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抿了抿唇,顾绯猗和谢长生两人紧紧相拥的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里回闪着。
他抿了抿唇,紧紧盯着顾绯猗的眼,问他:“掌印是认真的吗?”
顾绯猗毫不避讳地与谢澄镜对视着,那双狭长的、浅琥珀色的眼是谢澄镜从未见过的坦荡。
他淡淡吐出二字:“自然。”
谢澄镜张了张口。
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太难听的,他说不出口。
太私密的,他问不出口。
此时此刻,谢澄镜无比希望谢鹤妙也在这里。
至少谢鹤妙的嘴皮子比他利索多了。
谢澄镜深呼吸几次,纠结再三,只问了顾绯猗一句话。
“若是被人知道……且你们二人都是男子……免不了会被人风言风语……”
谢澄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绯猗打断了。
他笑道:“咱家看谁敢。”-
冯旺在竹林外等了许久。
他虽知道谢澄镜和顾绯猗不会发生什么激烈的矛盾和争吵,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终于,冯旺看到有人朝外走,
可那人是穿着绿衫的谢澄镜,而非顾绯猗。
冯旺犹豫再三,走上前去:“太子,掌印呢?”
谢澄镜看了冯旺一眼。
他很不想说话,尤其现在不想回答和顾绯猗有关的提问。
但教养不许他无视旁人的提问。
他揉了揉脸,僵声:“在后面。”
冯旺对他道了声谢,匆匆往竹林里走了。
谢澄镜的小厮同样等在竹林外。
小厮上前,跟着谢澄镜一起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太子,咱去哪儿?”
谢澄镜恍然回神。
他思索片刻,抿了抿唇:“去毓秀宫。”-
去毓秀宫见谢长生的路上,谢澄镜眉头紧皱着,一直在思考。
想着自己之前没发现的、却有端倪的蛛丝马迹;
越想,越觉得气闷,忍不住一直闷闷地咳嗽。
他身体一向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带的。
太医说,不能劳累、不能情绪起伏太大,还要一直用药养着。
其实就在大半年之前,他是连药都不
怎么喝的。
想着,若是自己能早早的归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现在却不同了。
谢鹤妙与谢长生都亲近他,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他。
谢澄镜这才知道,原来皇家也是有温情在。
他打从心底里珍稀着这份亲情。
渐渐的,谢澄镜想要再活得久一些。
他虽软弱,可也分明想要好好保护谢长生的。
却怎么没想到,谢长生竟……
为什么偏偏是顾绯猗?
那人是父皇的鹰犬,手上不知道有多不干净。
更别提在民间,他几乎是声名狼藉。
就算他是真喜欢谢长生,可……
谢澄镜沉沉叹了口气,收起思绪,不愿再想。
他到毓秀宫时,谢长生正躺在地上蠕动。
见谢澄镜来,谢长生喜悦地一边嚷着“大哥哥哥哥哥”,一边鲤鱼打挺地从地上跳起来。
他扑向谢澄镜,习惯性地就要往他后背上跳。
但跳到一半,却又爬了下来。
谢长生伸手,拍着谢澄镜的背:“大哥哥,咳嗽。”
“大哥没事。”谢澄镜道:“长生,大哥有事想问你。”
谢长生哦了声,没骨头一样趴在谢澄镜后背上:“什么事?我上知地理下知天文,问我准没错的。”
谢澄镜一怔,问谢长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吧?”
“原来是这样,是我说错了。”
谢长生积极认错,但死不悔改:“我上知恐龙下知黑洞。”
谢澄镜:“……”
他终于忍不住被逗笑起来。
顿了顿,谢澄镜听到谢长生问自己:“大哥哥,你要问我什么?”
问什么呢?
问谢长生与顾绯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两人进展到了哪一步?
问谢长生有没有被顾绯猗欺负?
问什么都不对。
恍惚间,谢澄镜觉得自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而谢长生是他养的水灵灵的小白菜。
谢澄镜再叹口气,把背上的谢长生拉下来。
他让谢长生在自己对面坐好。
问他:“长生,告诉大哥,你幸福么?”
谢长生小心翼翼的:“可是大哥,我姓谢。”
谢澄镜:“…………”
谢澄镜始料未及谢长生的回答,先是反应了一会,又猛地被呛了一下。
谢长生赶紧上前给谢澄镜拍背。
等谢澄镜止住咳嗽后,谢长生坐回椅子上,虽不知道谢澄镜为什么突然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谢澄镜的问题。
“大哥哥,”谢长生道:“我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开心。”——他逐渐开始熟悉、不再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心中仍有一些迷茫。要是用一百分去算,七十八分是他的给出的数值——没有太高,但也绝没有太低。
谢澄镜盯着谢长生的表情。
谢长生用那双呆滞的眼和他对视着。
下一瞬,那双漂亮的眼弯了起来,对谢澄镜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
谢澄镜也笑起来,他“嗯”了声,起身走到门口,把小厮手中本来就准备送给谢长生的食盒接过来,放在桌上。
他伸手,在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头顶上摸了摸,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话:“有什么烦恼都和大哥说。”
谢长生眨眨眼,从身上揪下了两根岁岁的狗毛,作为回礼送给了谢澄镜-
是夜。
谢长生像往常一样,缩在屏风后洗澡。
他头顶着毛巾泡在香气扑鼻的水中,时不时探出手臂,用银叉叉一块苹果吃。
氤氲的水汽中,谢长生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回归了自然且正在泡澡的峨眉山猴子。
正愉快享受猴生的时候,突然房间里的烛火熄灭了。
接着房间里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谢长生意识到是有人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进来了,并且熄灭了蜡烛。他吓了一跳,手中的苹果差点飞出去。
黑暗中,谢长生颤抖着声音,问:“鬼……还是,顾绯猗?”
屏风外响起一声轻笑。
是顾绯猗。
谢长生松了口气。
他什么都看不清,摸索着把叉子上的那块苹果吃了,又摸索着去找衣服。
他一边盲人乱摸,一边告诉顾绯猗:“你去看看电闸,啊不对,你把蜡烛点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顾绯猗道:“不要。”
谢长生逐渐适应了一些黑暗。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身影绕过屏风,朝自己走来。
顾绯猗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谢长生的下巴。
他揉了两下谢长生的喉结,又将两根手指探到谢长生口中,夹弄着他的舌。
直到谢长生呼吸艰难,发出了几次“唔嗯”的声音,顾绯猗这才抽回手指。
湿漉漉的手指顺着谢长生的鼻梁,停在谢长生的眼睛上。
他轻柔的抚摸了几下谢长生的眼皮,又收回了手。
正当谢长生觉得奇怪时,一条凉凉、软软的,丝绸触感的布料,覆盖在了谢长生的双眼上。
谢长生感觉到顾绯猗把那条丝绸在自己脑后打了个结。
谢长生下意识伸手去摸,但手抬到一半,却被顾绯猗拍掉。
“不许摘。”顾绯猗道。
第86章
“不许摘?为什么不许摘?”
谢长生先是对顾绯猗的话感到好奇,接着又对顾绯猗为什么要做出这个行为的源动力感到了好奇。
谢长生确实想要知道——
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顾绯猗要让他做出“在黑天戴墨镜”这样的大聪明行为?
虽说在亲近的时候,顾绯猗也从来都是用衣物或手掌遮着他的眼,不让他看他的残缺。
但现在的情景,显然和之前不一样。
可顾绯猗却没回答谢长生的提问。
他把谢长生总想抬起来去摸那系在他眼上丝绸的双手抓在掌中,低头和谢长生接了个用力且绵长的吻。
因被蒙着眼,谢长生的听觉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他听到自己因呼吸不畅而愈发加快的心跳声,听到从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发出的毫不掩饰的亲吻声;
听到身下浴桶中的水飘飘荡荡的声音,也听到顾绯猗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一片黑暗中,谢长生感觉到顾绯猗贴着自己的唇瓣,弯起来一些弧度的唇角。
顾绯猗道:“苹果味道。”
谢长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
“哈哈哈哈!”谢长生笑:“不要惊讶!要是我吃了苹果,你闻到橘子味,那才该惊讶。”
谢长生的手仍然抓在旁边的衣服上,这会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往自己的方向拽。
但拽到一半,那按在他手腕上的手紧了紧。
谢长生听到顾绯猗的笑声:“何必穿衣,小殿下身上又是有哪个地方咱家没见过的?”
谢长生一僵,原本就在发热的脸热度再上升了一截。
光着身体的男人本就已经足够脆弱。
再加上蒙眼的丝带,让他目不能视,谢长生觉得自己更脆皮了。
他下意识往水中缩了缩。
刚想条件反射地在水里吹点泡泡,那双按着他手腕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但顾绯猗并不是要离开。
他只是将袖子挽起后,将手臂探入水中。
宽大冰凉的手掌架在谢长生的手臂下,一个用力,竟直接托着谢长生,将他架出了浴桶。
“哎,哎哎哎!哎!Help!”
骤然变冷的身体,突如其来的悬空感,摇摇欲坠的失重感。
谢长生湿漉漉且光/裸的身体就这样直接暴露了在空气中。
谢长生顿时慌得不行。
他直接像是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挂在顾绯猗身上了。
顾绯猗轻呵一声,双手环抱住谢长生的后背,声音中的笑意变得更明显了:“小殿下今日怎么如此主动?”
谢长生:“……”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伸出手,就无法保护自己;松开手,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尴尬局面。
他想了想,问顾绯猗:“你知道亚当和夏娃吗?”
顾绯猗的手掌下移,托在谢长生的腿根处。
接着,他微微发力,把谢
长生往上拖了拖。
谢长生能感觉到顾绯猗衣服的前襟全被自己身上的水润湿了。
但顾绯猗丝毫没在意,只是调转了脚步,带着树袋熊一样的谢长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问谢长生:“亚当和夏娃是何物?”
“他们是谁不重要,”谢长生说:“但我们哥仨是一个世界同一个理想,都特别想要穿一件衣服。”
顾绯猗:“……”
顾绯猗沉默了一会后,突然侧过头,薄唇在谢长生脸颊上碰了碰。
谢长生觉得顾绯猗今天嘴唇的温度有些高,不像平时那样凉凉的。
还没等谢长生告诉顾绯猗自己的这个惊人发现,就听顾绯猗的声音,贴着自己耳边低低响起。
他语调柔和:“何必穿衣,反正等下都要脱。”
谢长生问顾绯猗:“那吃饭会饿,为什么还要吃饭?”
顾绯猗:“……”
他没回答谢长生的提问,直接伸手在谢长生腿根处拧了一下。
谢长生疼得哼哼了一声。
但也没住口。
依旧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
其实谢长生是有点不知所措。
若是像上次在轿子里那样,两人之间因一个吻、气氛逐渐缠绵起来,自然而然地有了更亲密的动作,倒还好。
但像今天这样,顾绯猗提前把要和他亲近这件事预告出来,纯情男大生谢长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又不是怪盗基德,偷东西前还要预告。
偏偏谢长生的记忆力又会在这个时候好起来。
那些片段一截一截全都往脑海里面飘。
让人更是无措。
谢长生兀自嘟囔了一会,感觉到顾绯猗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微微弯腰,将谢长生放在了床上。
谢长生摸索着去找被子,却再次被顾绯猗按住了手腕。
谢长生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被顾绯猗吻住唇瓣。
与此同时,一双冰凉凉的手由上至下、慢慢抚弄过他还沾着水的身体。
最后停在了谢长生的腿根位置-
“绑带又松了,小殿下。”
谢长生大喘着气,听到顾绯猗的声音,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哆嗦着伸出手,伸向自己后脑。
把那条缠在自己眼睛上的丝带又紧了紧。
可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听了顾绯猗的话——他分明是想把这条蒙眼的布摘掉的。
谢长生复又抬手。
顾绯猗一只手握住谢长生两只手腕:“别乱动。”
又用另一只手去托谢长生的腰:“小殿下,可猜出现在的这件玉器是方才带你摸的第几件了?”-
谢长生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那些或冰凉、或灌了热水的玉器在身体里走了个遍,本来就湿的身体就像是又泡了一回澡一样,连带着床单都湿漉漉的。
可偏偏这才只是开始。
他听到顾绯猗腰上挂坠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以及衣料的摩擦声。
短暂的安静后,一双手握住谢长生的脚腕,一点点把他往下拽着。
感受到顾绯猗的那一刻,谢长生猛地弓起身子,无措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顾绯猗总是这样。
一定要先欣赏够谢长生意乱情迷的样子,再将器具换成他自己。
但今天又有些不一样。
今天更像是两人初次的那天晚上。
顾绯猗虽看起来慢条斯理,但在那冷静下,却燃着一团火。
因眼睛被蒙着,谢长生拿捏不准顾绯猗的心情、也猜不到顾绯猗下一步的动作。
反而更让人战栗。
谢长生哆嗦着,感觉到顾绯猗的汗砸在他腰上。
谢长生晕乎乎地问他:“顾绯猗,你怎么了?”
顾绯猗柔和地笑了一下,俯下身,不算用力地抓着谢长生的头发,把谢长生的头抬了起来。
他用力吮着谢长生的唇舌,又突然离开。
他按着有些茫然的谢长生,把他的脸贴近自己的左脸。
“亲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谢长生的嘴唇触碰了一下顾绯猗的面颊。
轻柔的,像是春天的雪。
乍一落在地面上便消融了,却化作春水,滋润万物。
顾绯猗觉得自己的脸没那么痛了。
他赞了一句“好孩子”,咬住谢长生的肩膀,狭长的目微微闭上,感受着从心脏一直散发蔓延到指尖的、令人无比舒适的感觉,发出一声沉沉的,舒适的叹息-
折腾了一晚上,直到天微微亮时,顾绯猗才放谢长生去休息。
谢长生早已累得不行。
他已没有心思去管顾绯猗为什么还在用丝带绑着他的眼睛,只是等顾绯猗抱着他,帮他清理干净了身体后,沉沉地倒在床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便直接睡了过去。
顾绯猗坐在床边,指腹一点点划过谢长生的面颊。
雪白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未褪的艳色,鼻尖是红的,耳根是红的,嘴唇亦是绯红的。
虽眼睛仍被黑色丝绸覆盖着,但不难猜到,那双总是写满了呆滞的含情眼周围的皮肤也是粉红的。
若现在谢长生叫醒,那双眼会迷迷糊糊地睁开,带着茫然和春意的水光看着他。
顾绯猗低头,轻柔地亲吻舔舐着谢长生的唇。
他几乎不愿松开,不断勾着谢长生的舌吞吐,直到谢长生被打扰了睡梦,伸出手不乐意地推他,发出了一连串嘟哝。
顾绯猗这才起身。
他走到桌前。
借着清晨不算明亮的阳光,顾绯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他的左脸因被谢澄镜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白玉似的脸颊有青紫色的淤血。
唇角也破了,血在唇角结了痂。
这幅略显狼狈的模样,他丝毫不想让谢长生看到。
这才特地为谢长生准备了蒙眼布。
他从抽屉里拿出之前备在谢长生这儿的玉凝膏,用手指沾了一些、揉开,却并不自己上药。
而是回到床边,把玉凝膏抹在谢长生的手指上,又借着谢长生的手,将药膏一点点抹在自己脸上。
冰冰凉凉的药膏,让顾绯猗觉得舒适了许多。
等所有的伤处都被玉凝膏覆盖,顾绯猗伸出绯红的舌尖,一点点帮谢长生舔掉手指上残余的药膏。
他帮谢长生掖了掖被角,突然想到了早些时候来自谢长生的提问。
他觉察到顾绯猗的兴奋,哑着声音、不解地问他:“顾绯猗,你怎么了?”
今晚,一直有两句话在顾绯猗脑海里盘旋着。
竹林中,谢澄镜和他擦肩而过时留下的那句话——
“若你对长生不好,别怪孤不客气。”
他又想到谢长生对谢澄镜说的话。
谢长生说,他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开心。这比顾绯猗设想的答案要高上许多。
每每回想起来,顾绯猗都忍不住兴奋到战栗。
他意识到他和谢长生的感情,这段由他一手筹备的婚事,终于被外人知晓了。
也被谢长生亲口承认了。
他原以为终生不能见光的感情,也终于被风吹了一些在阳光下。
第87章
接下来一连几日,顾绯猗都有事在忙。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有两次谢长生去参加老皇帝的宴会都没能看到他。
就只有在晚上的时候,谢长生才能见到他。
顾绯猗每次来毓秀宫,都要先灭掉烛火,再用布蒙住谢长生的眼睛。
谢长生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一时觉得这像是一种play,一时觉得顾绯猗其实是在把他当成瞎子在训练。
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一边皱着眉、用自己渐渐开始发热的大脑琢磨着,一边喝汤。
汤是蜜枣老鸭汤,加了灵芝和人参,和许多谢长生喜欢的蜜枣。
这是阳萝看谢长生这几天白天总犯困,吩咐小厨房熬的。
这汤味道浓郁香甜,满屋飘香。
岁岁正在用两条后腿站着,不断用毛茸茸、圆滚滚的头顶去拱谢长生的腿,一边拱一边发出撒娇的哼唧声。
谢长生知道它是想吃肉。
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岁岁后腿一个用力,竟然拖着圆滚滚的肚皮跳到了谢长生的腿上。
谢长生被它踩得吭了一声。
岁岁听见声音,回过头用头顶蹭了蹭谢长生的手,又奋力跳上桌,用抬起爪子,一下下地去指谢长生汤匙里的鸭肉,还昂着头,用黑亮的眼睛写满了渴望地看着谢长生。
谢长生被自家小狗翻山越岭只为了吃一口肉的精神感动到了。
他伸手撕掉一小块鸭肉,递到岁岁嘴边。
岁岁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嗯咕”。
它正要咬住那块鸭肉,一个绛红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门口。
是顾绯猗。
岁岁吓了一跳。
它就像是曾经去隔壁宿舍作客,坐在同学的床上伸手摸到床单下有奇怪的东西掀开后却发现是一只巨大的蟑螂的谢长生一样,疯狂逃窜着。
它跳下桌的时候,谢长生又被它踩得吭了一声。
顾绯猗看着,啧了声。
在岁岁狗狗祟祟想要从他身边溜走的时候,顾绯猗淡声:“别动。”
岁岁立刻不动弹了,两只短短的耳别到后脑。
顾绯猗弯腰、提着岁岁的后颈把他拎起来:“怎么没轻没重的?”
岁岁呜呜咽咽。
谢长生像个不讲道理的家长,吟唱着咒语:“它还是个小孩子它懂什么啊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顾绯猗斜睨了谢长生一眼,面上笑意逐渐加深,也不说话。
谢长生又道:“它已经长大了它什么都懂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事就冲岁岁去。”
顾绯猗:“……”
他看看手里几乎抖出残影的岁岁,又看看眼神乱飘的谢长生。
顾绯猗忍不住勾起唇角,轻嗤一声:“主子和狗一个怂样。”
他松手,把岁岁放回到地上。
岁岁立刻一溜烟跑回到了墙角的窝里。
谢长生手里还捏着那块要给岁岁吃的鸭肉,他追过去把肉放在岁岁旁边,看岁岁吃了。
一回头,看到顾绯猗在桌边,用勺子搅动着汤。
谢长生很大方不护食,向顾绯猗倾情推荐:“尝尝,好吃得我尖叫出声到方圆十公里的感应灯都亮了让公鸡以为天亮了全都爬起来打鸣。”
“不了。”
顾绯猗笑:“加了灵芝、山参的老鸭汤,有温脾补肾之效。小殿下这几日劳累,多吃些才是。”
谢长生:“……”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阳萝把汤端过来的时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谢长生只当做没听见,又坐回到椅子上,把剩下的汤都吸溜干净了。
顾绯猗从架子上拿了本书,翘着二郎腿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翻看着。
突然他头也没抬地问:“小殿下,何故一直盯着咱家看?”
谢长生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虽然这几日每天晚上顾绯猗都会来,但一直熄了烛火、蒙住了他的眼睛。
谢长生反而生出了一种好几天都没能看到顾绯猗的错觉。
这会儿又因注意到顾绯猗的唇角似乎比起平常、似乎多了一抹奇异的红,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会。
被顾绯猗发现,谢长生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自己的脸。
他解释道:“有脸的你。”
顾绯猗:“……”
虽他明白了谢长生的意思,但这话听起来还是颇怪。
像是在拐着弯地骂他一样。
顾绯猗噙着一抹笑,扬了扬眉。
他将翘起的腿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谢长生扯着袖子抹了把嘴,在顾绯猗乱跳的眉头中朝他走过去。
顾绯猗伸手揽住谢长生的腰,把他圈在腿上。修长的手掌沿着谢长生的脊柱一路上滑,最后按在谢长生的后颈,微微用力,逼谢长生低下头来。
顾绯猗微歪着头,用鼻尖蹭着谢长生的脸颊肉,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谢长生的唇。
“小殿下想咱家了。”他问:“是不是?”
“你这是……”
谢长生的话还没说完,顾绯猗另一只手便探到谢长生腰间。
他的手指在谢长生腰间软肉上剐蹭着。
谢长生被痒了一下,扑哧笑出声。
顾绯猗却不停,他对谢长生道:“小殿下,实话实说。”
最后是谢长生用双手死死按住顾绯猗的手。
他笑得几乎脱力,一张漂亮的脸涨红着,含情眼弯弯。
他额头抵在顾绯猗的肩头,生怕顾绯猗再挠自己的痒,急忙道:“想想想想想想!”
顾绯猗狭长双眸微弯,满意的“嗯”了一声。
他拎着谢长生后颈的衣领,把谢长生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含住谢长生的唇,双手从谢长生衣服下摆慢慢探了进去。
谢长生先是局促。
接着他感受到潮水一般涌来的舒适。
他渐渐放软了身体,一点点闭上眼。
顾绯猗却掐了他一下。
谢长生吃痛,茫然睁眼。
顾绯猗笑:“小殿下不是说想念咱家吗?不许闭眼,好好看着。”-
良久后,谢长生再次将下巴搭在顾绯猗肩膀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到顾绯猗一点点帮自己把滑落到了腰间的衣服重新穿回到身上。
谢长生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抓着顾绯猗的前襟:“顾绯猗。”
“什么?”
“礼物。”谢长生问:“你说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顾绯猗捻起一缕谢长生背后的发丝。
他把那柔软的黑发缠在自己白皙的指尖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待终于玩够,顾绯猗终于回答了谢长生的问题。
他笑:“左右还有不到十天就到了端午,小殿下何不自己亲眼去看?”
谢长生这会儿终于把气喘匀。
他抓着顾绯猗衣襟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低着头“嗯”了声-
这几日宫中上下都在准备过端午。
除吃粽、熏艾草、挂香包外,老皇帝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去运河观赏龙舟竞渡。
这是每年的必备项目。
皇家出宫巡游,看龙舟、看表演,与民同乐、接受百姓朝拜。
老皇帝的兴致格外的高——因他听说今年除龙舟乐船外,还有大臣们为他准备的西域美人。
那些西域美人将会立于画舫之上、或弹奏或起舞,取悦皇帝欢心。
端午当日,老皇帝设宴邀请百官。
谢长生被阳萝从床上拖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穿上繁杂的礼服,挂上了一串叮叮当当的饰品和香包。
等忙活完,阳萝从小腰包里拿出了个什么东西。
谢长生看到是一条由青、赤、黄、白、黑的丝线扎成的五彩绳。
阳萝笑:“小殿下,这是奴婢和几位小姐妹给小殿下准备的长命缕。”
谢长生伸出右手。
阳萝道:“男左女右,还是系在左手上。”
她说着去瞧谢长生的左手,却见到谢长生的左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五彩长命缕。
阳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应是顾绯猗给谢长生戴上的。
她握着手中那条五彩绳,一时有些无措。
却见谢长生把左右两只手一起伸了出来。
谢长生呵呵笑:“戴上,都戴上。”
阳萝也跟着笑起来。
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准备的那条五彩绳戴在了谢长生空着的右手上。
准备妥当后,谢长生来到了前殿。
他来的不算早,许多朝臣已经到了。
谢长生扫了一圈,没找到谢澄镜和谢鹤妙,倒是看到了方绫。
方绫也注意到了他。
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方绫刻意地扭过头去,却又赶紧转了回来。
他朝着谢长生的方向走,刚到近前,还没说话,便见谢长生朝自己递了个东西。
“什么?香包?”
谢长生点头。
这是阳萝给他准备的几个香包,让谢长生发给相熟的好友作为赠礼。
方绫后退一步:“不要,我不喜欢味道太大的东西,熏得头痛。”
谢长生道:“好闻。”
方绫还是摇头:“你自己留着吧。”
谢长生哦了声,把那香包又揣回到了袖子里。
方绫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拿着。”
谢长生的手在空中扑了两下,总算在方绫扔过来的那个东西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一根五彩绳。
方绫看着谢长生:“你笑什么?不喜欢就还我。”
谢长生赶忙道:“我喜欢,谢谢。”
方绫猛地咳嗽了一下。
他抬起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又松开放下,再别过头去、像是突然对远处的人群在做什么很感兴趣一样。
“客气什么?又不是多贵的东西,我娘做多了,顺便拿一根给你。”
谢长生哦了声。
方绫嘴角露出了一抹极浅淡的笑意。
“呆死了。”他道:“我先回我娘那儿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又掉转了脚步,重新回到谢长生面前。
他朝着谢长生伸出手:“香包,还是给我吧。”
等谢长生把香包翻出来放在他掌心,方绫说了句“谢了”,再次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谢澄镜和谢鹤妙并肩站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啧,啧啧啧,则啧啧啧。”
谢鹤妙咋舌不停:“我怎的闻到一股青涩的甜味?”
他说完,又扭头问谢澄镜:“是不是?大哥,你闻到没有?”
谢澄镜闭上眼,不说话。
谢鹤妙还以为谢澄镜是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他吊儿郎当地笑着,用胳膊肘捅捅谢澄镜:“反正现在就我和大哥二人,旁人听不到的,八卦一下怎了?”
放在半年前,谢澄镜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和谢鹤妙站在一处,说笑八卦的场景。
若是换一个人来八卦,谢澄镜都会开心谢鹤妙对自己的亲近。
可那对象偏偏是谢长生。
他没法告诉谢鹤妙,他们的三弟已和顾绯猗在了一起。
谢澄镜依旧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吐出,再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情绪波动间,他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几声,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淌下来。
谢鹤妙吓了一跳。
他忙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谢澄镜:“擦擦,快擦擦。我不说了。”
谢澄镜接过帕子,擦擦唇角的血。
整理好了仪容后,谢澄镜看向谢鹤妙。
他表情平静、语调亦平静,但若细看,那双澄澈的眼无任何波动,像是一潭死水。
他淡淡道:“不巧,今日鼻塞,什么都闻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心如死水.jpg
第88章
方绫走后,谢长生回头找到不远处的阳萝,让她帮忙把方绫给自己的五彩绳戴到手腕上。
阳萝拎着那条五彩绳:“右手,对,小殿下把右手伸出来,戴在右手就行。”
待阳萝帮忙把那条五彩绳系好,谢长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谢鹤妙带笑的声音。
“小傻子,等下等下,手先别放下。”
谢长生回头,惊喜地抬高声音:“二哥哥,大哥哥!”
谢鹤妙抬手在谢长生头顶揉了一把,又把什么东西扔给阳萝:“给小傻子一并戴上。”
赫然又是两根五彩绳。
阳萝应了一声,都给谢长生戴上了。
谢鹤妙接过谢长生递给自己的香包,边斜眼看着阳萝的动作。
瞧着,谢鹤妙“唰”地打开折扇,慢悠悠摇着问阳萝:“你这姑娘怎的这么不知道变通?怎么都给戴在一只手上,匀整为美,这看着也不好看啊。”
阳萝低垂着头:“奴婢,奴婢……”
谢澄镜看阳萝支吾的模样,略一思考,便猜出了原因。
他目光略过谢长生左手腕的长命缕,硬着头皮道:“我倒觉得不匀整也是种美。”
谢鹤妙侧头看了谢澄镜一眼。
他道:“大哥,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谢长生闻言,则探出手来摸谢澄镜的额头:“大哥哥生病了?”
谢澄镜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边费心瞒着,谢长生那边则给谢鹤妙帮了腔。
谢澄镜只觉得自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他气闷,伸手在谢长生脸上拧了一下。
谢长生捂着脸,茫然眨眼:“嗯嗯?”
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老皇帝到了。
他身边跟着的是肚子越发大起来的徐美人,和两个谢长生从没见过的女子——之前那个江南美人倒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绯猗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老皇帝身后。
他淡淡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后定在谢长生脸上。
谢长生知道顾绯猗一向喜欢看自己人群中对他打招呼,他便对顾绯猗抬了抬手。
远远的,顾绯猗对他点了点头。
谢澄镜将这一幕全然收在眼底。
他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待跪拜过老皇帝后,端午宴便开了。
乐师奏乐、妃子、舞姬吟诗、起舞。
游走的宫人们端着托盘,为朝臣们送来各色菜肴、时令瓜果和点心酒水,以及竹筒粽、角粽等各色粽子,还有老皇帝御赐的酒水羹汤。
宴会上食物一如既往的美味,谢长生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食不下咽。
就像是在喝不含咖啡的猫屎咖啡,在吃不含糖的狗屎石头糖似的。
“怎么了,小傻子?”
谢鹤妙往谢长生盘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问:“怎么一直在走神?身体不舒服?有心事?”
谢长生摇摇头,又抬眼看向上首的老皇帝。
老皇
帝看起来健康极了。
面色红润,声音洪亮。
他摸了摸徐美人隆起的肚子,又搂着那个谢长生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美人,叉着一块蜜桃喂到她嘴里,不等美人咽下,便欺身过去吻上。
谢长生抑制着自己想要皱眉的欲望,正低下头,准备啃谢鹤妙递过来的小排骨,却见老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中高高举起了一只白玉小盒。
“朕,有个好消息要同诸位分享。”
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昏昏沉沉、听着就让人觉得他吃醉了酒,不太清醒的感觉。
他道:“朕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
众臣闻言,皆是一愣,又匆匆忙忙跪倒了一地,齐声恭贺老皇帝得了长生丹。
老皇帝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白玉盒子,拿出了一粒指甲大小的、通体圆润、散发着奇异的金色光芒的丹药。
他将那金丹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后,咽了下去。
众臣又是齐声道贺。
谢长生被谢鹤妙按着,也跟着歪歪扭扭的趴在地上。
他微微抬起头,睁大眼看着老皇帝。
只见老皇帝吃下那枚丹药后,又坐回到了原地。
表情依旧正常,甚至比方才还红润了一些,没有任何不适似的-
端午宴席一直持续到了金乌西坠。
老皇帝醉醺醺地搂着美人们与他一起坐上龙辇,和其余的妃子、大臣们朝着运河的方向走。
因百姓们知道皇帝要来,都早早地围在路上等着——虽人们平日里大都不齿老皇帝的昏庸,但因今日是难得能看到皇帝、皇子、妃子以及朝臣的日子,还是聚在一起,等在了路边。
即便护卫们早有准备,拿着长仗在前方开路、将百姓们隔开,但车队前行的速度还是很缓慢。
谢长生是和谢澄镜、谢鹤妙三人一起坐在谢鹤妙的轿上的。
原是因为谢澄镜和谢鹤妙问谢长生想要和谁一起坐轿。
谢长生纠结了半天,选不出来,说了句要三个人一起坐。
好在谢鹤妙在衣食住行上从不亏待自己,马车足够宽敞,这才坐得下三个人。
谢长生举着车帘,探头往外面看。
虽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但道路两旁均是灯火通明。
街道上全是人,有围观的百姓,也有趁机贩卖东西、吆喝的商贩。
看着看着,谢长生也被这热闹感染了情绪,高高扬起嘴角。
谢鹤妙用扇柄戳了戳谢长生的后背:“快回来,当心外面有老虎咬你。”
谢长生放下车帘。
他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调整了半天,终于把自己调整成了严肃的表情。
他叫谢鹤妙:“二哥哥。”
谢鹤妙挑着眼睛看他:“小傻子,怎么?”
“这里没有老虎。”谢长生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糊弄了?”
谢鹤妙:“……”
每每谢长生用一
本正经的表情混合着呆滞的眼神说出“我不是傻子”的时候,场面总会有一种荒诞的好笑。
谢澄镜和谢鹤妙哑然半晌,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
谢长生满脸谴责地看着他们。
好半天后谢鹤妙终于止住了笑。
他伸长手臂搂着谢长生的肩膀:“小傻子,二哥真没骗你。”
他道:“那些大臣不是给父皇搜罗了好多西域美人吗?还有他们那地儿的杂耍人也跟着来了。什么耍蛇人、耍虎人的,说不准等下真有老虎肚子饿了,闻到你细皮嫩肉的,就扑过来了。”
“老虎,蛇?”
谢长生问:“我能看吗?”
谢鹤妙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等下二哥带着你偷偷溜走,咱去看。”
谢澄镜立刻道:“不可。”
谢鹤妙大手一挥:“什么可不可的,大哥等下也一起去。”
谢澄镜失笑:“……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三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倒快。
不多时便车队便抵达了运河边的高台下。
谢长生率先从马车上跳下去,又伸手去接谢澄镜和谢鹤妙。
谢澄镜借着谢长生的手下来后,谢鹤妙却半晌不动。
他垂眸、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长生对他伸出的手掌,又突然噙了笑,手握住谢长生的手,跳了下来。
“小傻子,”
谢鹤妙用扇子戳了戳谢长生的脸颊肉,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却突然听到前方的高台上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尖叫之后,又是一阵骚动。
太监、宫女、侍卫们匆匆忙忙地从高台上跑了下来。
谢澄镜大步上前,拦住一个离他最近的太监:“发生什么事了?!”
那太监尖着声音:“徐美人落水了!!”
那太监说完,匆匆忙忙对谢澄镜行了个礼,又飞快地朝着河边跑。
谢澄镜和谢鹤妙对视一眼,带着谢长生大步上了高台。
“小傻子,等下见到父皇别乱说话。”谢鹤妙不忘板脸叮嘱谢长生:“算了,你干脆一句话都别说!听到没有?”
这个时候,谢长生也不敢捣乱,不住地点着头。
上了高台后,谢长生看到老皇帝颓然地坐着。
他满脸虚无,口中不停念念:“朕的儿子,朕的儿子……”
几个大臣围在旁边,狗腿地安慰老皇帝:“徐美人与小皇子都会没事的。”
谢长生看向站在老皇帝侧后方的顾绯猗。
他没看谢长生,正一边把玩转动着手指上的黄铜戒指,一边垂眸看着高台下骚动的人群,表情淡淡。
谢鹤妙低声问附近的一位老臣:“高大人,怎么回事?”
被唤作高大人的老臣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颤着声音答:“是失足,徐美人上高台时,看到下面的风景漂亮,兴冲冲地走到栏杆边,却因没站稳……”
运河上的各式游船、画舫尴尬地停在原地,所有人都加
入了寻找落水的徐美人的队伍中。
不多时,一个手中拎着一个布袋、穿着银甲的卫兵上了高台。
他跪在老皇帝面前:“陛下,找到徐美人了。”
“她人呢?!”老皇帝猛地站起身:“朕的皇子怎么样了?!”
卫兵摇了摇头,低沉的语气:“徐美人落下去的时候,撞在了石头上。她已当场身亡了。皇子……皇子……”
卫兵突然把手中的布袋扔到了老皇帝脚边。
他道:“在这。”
这动作实在有些大不敬。
只是老皇帝的脑子现在是蒙的,也来不及去追究这卫兵的动作。
他弯腰,把地上那小小一团布袋抱了起来,又颤抖着手去解开布袋。
谢澄镜见状,忙伸手,将手掌挡在了谢长生眼前。
顿时,除了谢澄镜掌心的纹路,谢长生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听到周围传来倒吸气的声音。
又听到老皇帝颤抖的声线,他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皇子,是皇子。这一胎果然是个儿子!朕的皇子啊……”
老皇帝发出了像兽类受伤一般的呜咽声。
突然,那呜咽声戛然而止,变成了笑。
他道:“没关系,朕现在已得长生,再要个儿子也不难,不难,不难……”
一阵安静后,谢长生听到谢鹤妙的声音。
“你,抬头。”
与此同时,谢澄镜一直举着的手似乎累了,有些微微的晃动。
在那晃动之间,谢长生看到那个穿着银甲的卫兵抬起头。
这卫兵五官深邃,异域长相。
只是一道深刻的疤痕从他的额头一直贯穿到了下巴,让他本就凶悍的五官更添了一丝可怖。
这人和谢鹤妙目光对上,突然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接着,那笑消失不见,化作了狰狞。
只见他猛地跳起,一把细刀从他袖口滑出,被他攥在手中,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凿一块最坚硬的石头,将那细刀凿进了老皇帝的胸口。
又拧了拧。
老皇帝跌落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呻/吟着。
众臣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一时间,整个高台上除了老皇帝带着血音的沉闷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道柔软的、微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顾绯猗道:“抓住他。”-
皇帝遇刺一事,尽管被顾绯猗下令封锁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百姓们议论着,有大声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安然无恙的;
有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感慨这老昏君终于要死了的;
还有人忧心若是老皇帝驾崩,这皇位会落在谁手上的。
谢长生跟着人群下了高台,要像来时一样,去坐谢鹤妙的轿。
但刚走一步,却被冯旺拦下。
“小殿下,您的马车在这边。”
谢鹤妙皱眉:“怎么?掌印连小傻子坐
谁的马车都要管?”
“不只是小殿下,太子殿下也要坐回自己的马车。”
冯旺面无表情道:“掌印说了,陛下遇刺,所有人都有买通刺客的嫌疑,为避免私下串通,这才让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分开。”
这话除了语气太生硬,几乎说得天衣无缝。
尤其是冯旺还在最后补充了一句:“陛下需要尽快回宫请太医医治,请二殿下不要为难奴才,也不要耽误时间。”
谢鹤妙啧了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谢长生坐回到了自己的轿中。
车队很快启程,以比来时要快上许多倍的速度朝皇宫的方向走-
回皇宫后,谢长生直接被冯旺送回了毓秀宫。
他直接钻到了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端午节。
正是原书中老皇帝的死期。
原书中,这个时候的老皇帝已经虚弱到不行。
他整日里缠绵病榻,连床都起不来,饭都吃不下。
可现在他却那么健康。
谢长生今早出门前,摸着自己桌子上足足三百条的刻痕。
他真的以为老皇帝会活下去,至少活过今日。
但他还是遇刺了。
是因为原书中的主要剧情是不可扭转的吗?
老皇帝一死,他也会死。
就在明天。
分明谢长生觉得一切都在变好,顾绯猗、谢澄镜、谢鹤妙和方绫都已经不再恨他了。
可他还会因为别的意外死去吗?
他不知道。
但这种被死亡笼罩,知道自己死期的感觉太恐怖了。
谢长生不断抚摸着手腕上的五条长命缕,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谢长生,你不能那么胆小,你得赶快支棱起来。”
“而且他现在还没死,他说不定不会死。”
谢长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道。
但他脑海里面还是一片纷乱。
突然,谢长生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小殿下,”阳萝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沉声告诉谢长生:“陛下……驾崩了。”
谢长生在被子里,紧紧闭上了眼。
阳萝看着面前抖个不停的、高高隆起的被子包,还以为谢长生是因今晚的事受到了惊吓,或是他到底对老皇帝残余了一些父子情。
一时阳萝有些心酸。
她上前,坐在谢长生床边上,柔声安慰着谢长生。
但说了许久的话,谢长生只是一声不吭。
阳萝觉得奇怪,又怕出事,想了想,把被子掀开。
她看到谢长生那张漂亮的面庞写满了空洞。
而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正一刻都不停地往下掉着泪。
阳萝吓了一跳,赶紧捏着手帕去给谢长生擦脸。
她一边擦一边哄:“小殿下,不哭不哭了,陛下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但哄着哄着,阳萝又觉
得不对。
谢长生对她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只是坐在那,眼泪流个不停。
活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
“小殿下,小殿下?”
阳萝摇晃了两下谢长生,见他仍然没有反应,不由慌了神。
她捏着全然湿掉的手帕,飞快向外面跑。
她抓住守在门外的一个小宫女,急切道:“快,快去找太医!还有掌印!就说小殿下……就说小殿下又傻了!!”-
养心殿。
御医们跪了一地,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们听着龙床上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刚刚,顾绯猗让人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可皇上分明还没死。
他仍有一口气吊着,沉重嘶哑的呼吸声,夹杂着令人听了喉咙发痒的痰音。
顾绯猗站在床边,笑着看着老皇帝浑浊的眼。
他只觉得开心。
他哄骗了老皇帝,骗他以为自己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
又让老皇帝看到徐美人腹中的皇子——当然,徐美人落水只是他的安排,他早派人准备好了伪装成徐美人的尸首和死掉的男胎。
他给与了老皇帝狂喜,又让老皇帝如坠深渊。
最后他送了老皇帝一份大礼。
也是他送谢长生的礼物——老皇帝的缓慢的死亡。
他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分明只是染了风寒,分明还能救一救的。老皇帝却理都没理会一下。
由着他娘在寒冬里,没有药吃,没有衣服穿没有被子盖、盆里连一块炭火都没有,一点点地病死。
老皇帝的眼球动了动,他像是不解。
不解他最信任的顾绯猗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绯猗却只是笑。
——虽是为了复仇,可他从未在老皇帝面前提过他娘,一次都没有。
这畜生不配再记起他娘。
他悠闲地转动着中指上的黄铜戒指,听着老皇帝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突然,老皇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他干枯的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长生!长生!!”他这么喊着,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抓着床单的手渐渐松开,眼球也彻底涣散了。
一代帝王,就这样死了。
死前没有一个儿子守在他床榻前。
顾绯猗也不知道,老皇帝临终前这句“长生”,究竟是在说谢长生,还是在说他的长生不老。
不过,不重要。
没人关心。
顾绯猗面上的笑容加深,却见有一宫女匆匆忙忙地跑来,对着守在门口的冯旺耳语了什么。
顾绯猗认出那个宫女是谢长生宫里的人。
待冯旺走近,顾绯猗问:“他怎么了?”
冯旺道:“说是……说是小殿下又痴了。”
顾绯猗原本抬着的唇角一点点放了下来,到最后,他彻底冷下了脸。
两个字从那张淡色的薄唇里,被顾绯猗咬牙切齿地挤了出来。
他道:“他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今天更的晚
因为写到激动的地方总忍不住站起来跑两圈!!
第89章
顾绯猗把一个卷轴扔给不远处的薛阁老,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养心殿外走。
冯旺已经招呼人备好了轿辇。
顾绯猗寒着脸坐上轿,等到了毓秀宫时,面色堪称一片铁青。
阳萝仍在给谢长生擦眼泪。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谢长生竟然这么能哭。
眼泪和山上化冻了的山泉水似的,潺潺不停,帕子都湿了好几张。
她是劝也没用,说什么都没有用。
就只能又急又心疼地看着谢长生。
正手足无措,却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阳萝回头,看到了一个人。
修长挺拔,红衣玉带。
是顾绯猗。
“掌印。”
阳萝起身行了个礼,又朝顾绯猗身后看,却连一个御医都没看到。
阳萝道:“自从回来后,小殿下不知是吓到了还是难过,只流泪,怎么都不讲话,就算奴婢抱了岁岁过来,小殿下也一直没反应。怕不是……怕不是陛下舍不得小殿下,将小殿下的魂儿也跟着一起带走了,小殿下这才又痴了。”
“又痴了。”
顾绯猗重复了一下阳萝说过的这三字,慢慢的,像是在把这三个字放在唇齿里咀嚼了一遍,不辨喜怒。
静了静,他淡淡对阳萝道:“先出去。”
阳萝应了一声,虽还有满肚子的担心和疑问,但也不多言。
只是再帮谢长生最后擦了一把眼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又带着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走远了一些。
阳萝走后,顾绯猗的目光定在谢长生脸上。
毓秀宫里只燃了几根蜡烛,光线昏昏暗暗的,将谢长生的脸微微照亮。
那张脸平时也是呆滞的。
但不像现在。
简直就是失了神魂一般,难怪阳萝会说是老皇帝将谢长生的魂魄一起带走了。
他上前,手指捏住谢长生的下巴。
谢长生体温高,喜热不喜冷,平时最怕顾绯猗用手冰他。
但现在被顾绯猗冰凉的手指碰着,仍没有一点反应。
顾绯猗将谢长生一点点扳向自己的方向。
“小殿下。”
顾绯猗叫他。
等了等,谢长生却不应。
顾绯猗又道:“小殿下,咱家在叫你。”
谢长生还是不吭声。
直到顾绯猗又唤了他几声,谢长生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目光转向顾绯猗,却还是没说话。
只是脸上的眼泪流淌得更急了。
那些眼泪顺着谢长生洁白的脸颊一路滑落,凝聚在谢长生尖尖的下巴上,又“啪嗒”一声落在裹着谢长生的被子上。
那被子已经湿了好大一块。
顾绯猗啧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耐了。
他皱了皱眉,却蹲下身,用手指一点点擦去谢长生脸上的泪水。
“谢长生。”
顾绯猗第一次叫谢
长生的全名:“你到底怎么了?”
他冷着声音,再次伸手去捏谢长生的下巴,手指一点点收紧:“哭什么?”
谢长生感觉到自己的下巴传来的痛感。
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因为疼痛而清醒了一些。
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但刚擦了没两下,又被顾绯猗抓着手腕,把手放了下去。
谢长生便看到顾绯猗清雅绝尘的容貌。
他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继续扮演自己的傻子。
还是阳萝口中的“痴了第二次”的傻子。
他扯开自己的嘴角,一边笑一边往下掉眼泪,嗓音已经全然哑了:“你长的真好看,对了,你是谁来着?”
看谢长生开口的时候,顾绯猗想过谢长生许多回答。
可能又是那些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
或是难得正经,告诉他他到底是为什么在哭。
却没想到他竟然问自己是谁。
顾绯猗只觉得自己脊背都开始发麻了。
他猛地低下头,在谢长生下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顾绯猗看着谢长生下唇上缓缓渗出的几滴鲜血,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谢长生,你够胆子的话就真把和咱家的那些事都忘了,就这么再问咱家一遍,咱家就让你知道咱家究竟是人是鬼!”
谢长生张了张嘴,在顾绯猗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目光里,到底是没胆子再说第二遍。
他低垂下头。
顺滑的黑发从谢长生单薄的肩膀上垂落下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隐隐约约有着脊椎的形状。
顾绯猗问:“到底怎么了,小殿下?”
谢长生摇了摇头。
他轻轻道:“你不知道的。”
“小殿下倒说说咱家不知道什么?”
顾绯猗薄唇里飘出一声凉凉的轻呵。
他问谢长生:“不知道小殿下其实很讨厌陛下,还是不知道小殿下是希望陛下死去的?”
谢长生仍旧一动不动的低垂着头。
顾绯猗伸手,把那缕一直在谢长生脸颊旁边晃啊晃啊的碎发别到谢长生而后。
“咱家知道的足够多了。”
顾绯猗道:“咱家知道小殿下在装傻充愣的外皮下,有狡黠的思绪,柔和如春水一般的性格。”
谢长生一怔,猛地抬起头看向顾绯猗。
顾绯猗用那双狭长的眸,平静的表情和他对视:“还是说小殿下以为咱家不知道,小殿下是缕游魂?”
顾绯猗的话,像是一道闪电,猛地劈中谢长生的大脑。
谢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点点炸开。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
他无意识地攥着被角,手指的骨节都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他的身体因极度的刺激而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好半天口,谢长生问顾绯猗:“你……你怎么……”
“咱家是怎么知道的?”
顾绯猗道:“新年夜。”
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抚摸上谢长生的眼皮。顾绯猗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了丝丝笑意。
他道:“他绝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谢长生记得那一天。
新年夜时,顾绯猗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看着顾绯猗的眼,认认真真告诉顾绯猗:他想活过今年。
却没想到自己那瞬间的清明,竟被被顾绯猗捕捉到。
谢长生抖得更厉害了。
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在跟着哆嗦:“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你在看我的笑话吗?”
顾绯猗没回答。
取而代之的,他抬起了谢长生的下巴,薄唇落在谢长生的唇瓣上。
他的唇舌带着一些安抚的味道,灵巧地舌微微用力、撬开谢长生的唇齿,与谢长生的舌缠绵地纠缠着。
最后,顾绯猗的舌轻轻舔过谢长生刚刚被他咬破的下唇。
他离开了一些,高挺的鼻梁却依旧贴着谢长生的鼻梁。
顾绯猗淡淡笑了一下,这才回答了谢长生方才的问题:“若说看笑话,小殿下才是在看咱家的笑话。”
看他对一个连话都答不明白的傻子动心,还不够好笑么?
至于拆穿?
他没想过。
他知道谢长生在不安,在害怕;
有时深夜都会突然发抖。
若那样的外皮能让谢长生感到安心,他不在意。
且,就算谢长生瞒着,他也能用自己的眼,去找出谢长生本来的样子。
像是抽丝剥茧。
一丝丝,一点点,拼凑出谢长生本来的样貌-
谢长生干咽了一下口水。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又开始发热了,连带着眼眶也开始跟着发热。
自从穿书以来,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不敢太张扬,不敢任何人起冲突。
更不敢去回应顾绯猗的感情。
他知道顾绯猗对自己从好奇,再到产生了好感。
可谢长生不知道那感情是对他的,还是对他表演出来的傻子。
好不容易,他胆子终于大了些,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落下了些的时候。
老皇帝却死了。
在他本该死掉的日子,死了。
正想着,顾绯猗的话打断了谢长生的思绪。
他问:“所以现在能告诉咱家了吧,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谢长生抹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湿润的眼角,抬起眼,看向顾绯猗。
他深吸一口气:“我怕我明天就死。”
顾绯猗扬起眉,看着谢长生。
此时此刻,他生出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他想问谢长生怎么又在说奇怪的话,却发现谢长生的神色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顾绯猗便收了笑意。
他问谢长生:“小殿下怎么会死?”
“……因为他死了,所以我明天就要死。”
顾绯猗嗤:“一派胡言。”
“……我也希望我是一派胡言,通过制造悬念引起消费者的兴趣,为下文做铺垫,引出主题……”
谢长生说着说着,突然把手伸到被子里面狠狠拧了一下自己大腿——
他还有些不适应自己能正常说话,即便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也是一不小心就开始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顾绯猗:“……”
他无言半晌,坐在谢长生旁边,伸长手臂揽住谢长生肩膀。
谢长生吸了口气,他转头,看向顾绯猗:“要是我死了,我攒的那些金子银子,还有夜明珠,你就分给大哥哥二哥哥,方绫哥哥,还有阳萝,还有毓秀宫里的所有人。”
顾绯猗弯起手指,用指背一点点擦掉谢长生眼角重新凝聚的泪珠。
他问谢长生:“那小殿下打算给咱家留点什么?”
“我把岁岁留给你啊。”
谢长生微微弯起了唇角,他轻轻道:“岁岁身上可暖和了,你晚上可以搂着它睡,我够意思吧?”
顾绯猗的手指已经彻底被谢长生的泪沾湿了。
“小殿下的这条笨狗还是留给别人吧。”
顾绯猗再抹去谢长生脸上的泪,又嗤笑了一声:“咱家让人杀了那老东西,是为了让小殿下不再害怕,可不是为了听小殿下在这里说遗言的。”
作者有话要说
肝了整整一夜的加更……
老板酱,看来今天的打工……要请假了呢……(是指公司老板不是说文啊!今天的更新可能也会晚一点,但是还有的!)
在这里感谢陪我熬了整整一夜的肚皮老师!!
在这里倾情推荐大家去看肚皮老师的火爆连载古耽文——《狗皇帝他为何那样》!!!!
ps:终于写到这里了!!
之前有者问顾绯猗什么时候会发现长生在装傻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吭声
第90章
谢长生眨眨眼,沉默许久。
他问顾绯猗:“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
顾绯猗嗯了声。
谢长生:“……”
谢长生是怎么都没想到,顾绯猗要送自己的礼物居然是这个。
偏偏是在今天,偏偏是因为他,老皇帝才死。
谢长生一时间有些惶惶。
他问顾绯猗:“他会死,但他不会死,是你杀了他,所以他又会死了,我会死,但我不会死,那我要怎么死?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
顾绯猗:“……”
喜欢胡言乱语这点倒是一点都没变。
谢长生忧心忡忡,道:“说不定我明天会被水呛死、被饭噎死、被陨石砸死,或者不知道从哪里也冒出来一个刺客,把我杀死……或者是丧尸病毒……”
这边,谢长生说着,顾绯猗突然站起了身。
他走到门边,吩咐宫人送来热水,又招来冯旺,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待冯旺匆匆离去后,顾绯猗走回屋内,站在桌旁开始脱衣。
先摘掉腰上的牙牌,再摘掉其他配饰。
等腰带上的东西都摘干净了,顾绯猗一手按着腰间,另一只手慢慢地去抽。
脱了腰带,又去脱蟒袍、内衬。
直到顾绯猗换上寝衣,谢长生才想起来问他:“啊?”
“小殿下不是害怕么。”
顾绯猗弯唇:“今夜和明天一整天,咱家就守在小殿下旁边,什么都不做。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拿了咱家小殿下的性命。”
谢长生看着顾绯猗,没说话。
胸腔里面那颗像是乘着独木舟在海上飘飘荡荡的心脏却突然有一瞬感觉到了安稳-
热水还没到,饭菜先到了。
顾绯猗端着粥碗,用勺子搅动了两下喷香软糯的粒,放在唇边吹了吹,又将勺递到谢长生唇边。
谢长生张嘴咬住勺子。
顾绯猗问:“烫不烫?”
谢长生摇头,却又在下一秒想起什么。
他垂着眸伸手去接顾绯猗手里的碗:“我自己来。”
顾绯猗松手,却不是将勺子递给谢长生,那瓷勺“当啷”一声掉在粥碗里,顾绯猗则用空出来的手把谢长生的手拍下去:“少来。”
谢长生揉着手背,嘟囔了句什么。
顾绯猗轻柔地问:“小殿下在讲咱家坏话?”
“没有,”谢长生吸吸鼻子,怂道:“我在夸你有父爱。”
顾绯猗轻嗤一声,显然没信。
等喂谢长生吃过了饭,歇了歇后,热水便送到了。
谢长生今天哭了太多。
他的鼻子到现在还是塞的,头脑也是晕晕涨涨的。
有种高烧到40度还要坚持早八学理论课的昏迷感。
他是想好好泡个澡的,让热水熨帖一下自己的肌肤,放松一下心情。
可指尖刚碰到水,谢长生便缩了回来,他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棉巾,站在浴桶边上。
顾绯猗这会儿正给谢长生准备头膏和牙木。
他拿着那些东西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谢长生站在原地发呆。
宽长的棉巾裹着他的身体,只露出抓着棉巾的细长手指,和棉巾下方若隐若现露出来的纤细脚腕。
这情景倒少见。
谢长生容易害羞,往日他都是要多快有多快地钻到浴桶里,再用花瓣把自己身体挡住的。
顾绯猗扬了扬眉:“小殿下为何不进去?”
谢长生转向顾绯猗。
顾绯猗趁机抓住谢长生的眼神,贪婪地和他对视着。
其实没有多大变化。
卸去了伪装的谢长生的眼神,依旧是温吞的,柔和的,带着些茫然。
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些光亮,和一些惶惶的情绪。
谢长生道:“太烫了,我等一等。”
顾绯猗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一边,上前拥住谢长生,低头用脸贴了贴谢长生的侧颊。他的声音里仿佛带了些怜爱:“是小殿下身上的体温太冷了。”
顾绯猗不说还好,一说,谢长生才意识到自己手凉脚凉,身体也依旧在打着哆嗦。
顾绯猗用手掌抚摸着谢长生的脊背,再侧过头亲了亲谢长生面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好孩子,去泡一泡,让身体暖和起来。”
他让谢长生的手扶着自己的小臂,把谢长生送到浴桶中,自己也开始脱衣。
谢长生意识到顾绯猗是要和自己一起沐浴。
那件寝衣被顾绯猗脱下来,随手搭在一边,那只宽大的手掌一点点下移,搭在裤腰上,却不动作。
顾绯猗对谢长生道:“转过眼去,小殿下。”
谢长生摇了摇头。
顾绯猗便伸出手,捏着谢长生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另外一边。
又等了等,顾绯猗便也进到了浴桶中。
谢长生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团小了一点,给顾绯猗让了个位置。
顾绯猗坐下后,原本还算宽敞的浴桶因坐了两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拥挤了。
一只手臂伸了过来,从后面搂在谢长生的胸膛上,把他往后按。
谢长生跟着往后挪了两下,便坐在了顾绯猗双腿之间。顿时,他的鼻腔里充满了顾绯猗身上特有的白梅冷香,后背的线条也紧密无间地贴上了顾绯猗的胸膛。
他感觉到顾绯猗的心跳,一下一下,起初的时候倒还是平稳的,但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加快了速度,清楚地传到谢长生的皮肤上。
一个吻落在谢长生的后颈上。
接着是耳尖。
薄唇又一点点移到谢长生的唇角,和他接吻。
那吻逐渐变得缠绵起来,谢长生喘不过气地往后撤了撤:“顾绯猗……”
他想告诉顾绯猗,他现在没什么心情。
顾绯猗却像是知道谢长生要说什么一样。
他竖起食指,抵在谢长生唇边,指尖沿着谢长生的唇线、若有似无地描绘着。
“小殿下,”他道:“让咱家伺候你把郁结发泄出来。”
他说完,水中搂在谢长生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又把谢长生压向他。
那张薄唇更轻柔地含住谢长生的唇瓣磨蹭着,手指一点点划过谢长生身上所有软肋。
就像顾绯猗说得那样。
他是真的在伺候谢长生。
也不只是伺候,还有刻意的撩拨。
谢长生的腰渐渐软了下来,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
顾绯猗抱着谢长生坐在他腿上,从后面圈住谢长生的腰。
另一只手渐渐下移。
死亡所带来的阴影渐渐被令人战栗的舒适取代,谢长生也开始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控制不住地弓着身子,口中是断断续续的轻哼。
顾绯猗帮谢长生纾解了一次又一次。
水换了足足四次,到后来,只是顾绯猗的手贴在谢长生的皮肤上,谢长生都会控制不住轻颤。
“不要了,”谢长生趴在浴桶边上,面上一片红艳艳的颜色。
他的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睛也是带着水光。
他按着顾绯猗的手,哑声:“真不要了。”
顾绯猗这才停下。
他先让谢长生闭上眼,自己去穿了衣,又把谢长生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他帮谢长生穿好寝衣,擦干头发,最后把谢长生抱到床上。
又叫来阳萝,让她把岁岁送过来。
不多时,圆滚滚的手短脚短的小白狗便被送到了顾绯猗手上。
顾绯猗把岁岁放在谢长生床上,自己也跟着躺在了外侧。
谢长生从被窝里伸出手,搂住岁岁。
顾绯猗则伸长手臂,把谢长生和岁岁一起搂在怀里。
岁岁一向害怕顾绯猗。
但今夜却像是觉察到谢长生的低落似的,很乖。
它窝在谢长生和顾绯猗中间,下巴搭在毛茸茸的前爪上,轻轻摇晃着尾巴。
顾绯猗用手指绕着谢长生的头发:“小殿下。”
“嗯?”
“你是哪里人?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姊妹?”
谢长生张了张嘴。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黑暗中,传来顾绯猗一声轻嗤。
静了静,谢长生不知为何心跳有点加速,他启唇,轻轻的声音告诉顾绯猗:“我家……我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家里就我一个人。”
顾绯猗“嗯”了声,又道:“再多说些。”
“那可就多了,”谢长生又有点按捺不住自己想要插科打诨的欲/望:“你想从工业革命开始听,还是世界大战开始听,要么我给你讲讲我最喜欢的打小日……”
顾绯猗:“……”
他不算用力地扯了下谢长生的头发:“行了,小畜生。”
顿了顿,他又问谢长生:“如果咱家没猜错的话,你本来的样貌也和他差不太多?”
谢长生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顾绯猗笑了一下:“因为小殿下看镜子时很自然。”
那份“本应如此”的感觉是作不了伪的。
谢长生犹豫了一下,实话告诉顾绯猗:“……其实我和他长得是一模一样的。”
“那你的名字呢?”
“也是一样的。”
顾绯猗又嗯一声:“保不齐就是因为同名同姓,你这小游魂才上得了他的身。”
“这叫穿书,是高科技的玩意儿,你不懂。”
谢长生听着,终于忍不住纠正顾绯猗:“什么游魂、上身,听着太不吉利了。”
顾绯猗轻笑一声。
“谢长生。”顾绯猗叫他真正的名字,问:“你的生辰,是不是四月十五?”
谢长生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
他问顾绯猗:“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不然你为何要在那天约我与他们外出吃饭,还要点一碗面?”
顾绯猗轻柔的声音中少见地带了一些得意。
他道:“看来咱家那天没猜错,分的那一口面也的确是你的长寿面。”
谢长生知道顾绯猗聪明,却没想到他竟然几乎把自己的底全摸了个彻底。
他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
只觉得,暖流从顾绯猗搂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传了过来,先流淌到心窍里,再渐渐扩散至全身。
他无意识地握着顾绯猗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将他的食指与中指紧紧攥在掌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却有些惊讶。
他感受着掌心里的触感:“顾绯猗,你……你在发抖。”
顾绯猗的手,不,不只是手。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着,细微的战栗,像是冬日里从白梅花瓣上簌簌落下的细雪。
顾绯猗却笑起来:“不碍事。”
从他告诉谢长生,自己知道他的伪装,谢长生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开始发抖了。
这抖很细微,却一直没有停下。
不碍事的,一点都不碍事。
毕竟——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自己爱人的双眼,第一次叫自己爱人的名字,第一次和自己的爱人这样长时间的交谈。
这样的认知,让顾绯猗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因兴奋而发着抖。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时间愈发晚了,夜色浓郁昏沉。
窗外,传来值夜的宫人打更的钟鼓声。
现在已经是子夜午时。
凌晨已过了,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二天。
听见打更声的时候,谢长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他更用力地抓着顾绯猗的手。
月光下,顾绯猗用他仍在轻颤的手,更紧地把谢长生搂在怀里。
他薄唇贴在谢长生耳边,柔和地道:“好孩子,别怕,不会有事的。”
谢长生很佩服自己现在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他呵呵道:“你这话我真不敢接,我怕这是什么flag。”
顾绯猗:“……”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但最终没笑,只是低下头,在谢长生耳垂上吻着。
谢长生今天奔波了一天,哭了许久,吓傻了许久,方才又被顾绯猗按在浴桶里泄了许多次;
这会儿被顾绯猗轻柔的舔舐着耳朵,听着耳朵附近传来的亲吻水声,就像是听到了催眠ASMR一样,突然有些睁不开眼。
他头晕脑胀地闭着眼,脑子里面一团乱。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还醒着。
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要熟睡的时候,谢长生的身体便会突然出现猛烈的下坠感,像是被人突然从悬崖上推下来了似的。
每当谢长生惊醒,顾绯猗就会像哄孩子一样,用手掌一下下拍着谢长生的后背。
岁岁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使劲儿用头往谢长生怀里拱,发出撒娇的“嗯嗯咕”的声音。
但谢长生还是一直在醒。
又惊醒了几次后,谢长生索性坐起身:“睡个觉未免也太费劲了,不睡了!”
顾绯猗问:“要不要咱家给小殿下念个话本?”
“不要,我爱看的是娱乐圈,重生爽文,沙雕文,你们这儿都没有。”
谢长生一边嘟囔,一边翻身下床,蹬上鞋子。
他来到桌前坐下,翻出几张信纸,又去磨墨。
顾绯猗问:“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
谢长生用尽量洒脱的语气道:“写点遗书,你躺着,别来偷看啊。”
谢长生小时候身体不好,几次险些夭折。
父母便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长生,长生,长命百岁。
他还小的时候,外公外婆因病接连去世,过了几年父母又意外身亡。
谢长生对生命是怜惜的,对死亡畏惧的。
他想好好活下去,不论是什么时候,面临什么样的险境。
但现在是真没办法。
只能是一切都交给命运。
保不齐就真有可能从哪儿跳出来一个丧尸,把他给咬了呢?
当然,也有可能,像顾绯猗说的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不管如何,谢长生还是决定做两手准备。
至少应该留下来什么东西。
但真把毛笔拎在手里的时候,谢长
生又犯了难。
毛笔,不会用。
繁体字,不会写。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写啥。
总不能是银行卡密码。
“哈哈,”
谢长生忍不住乐了:“真是被毫无能力的自己逗笑了。”
顾绯猗听了谢长生刚刚的吩咐,没有过去。
只是坐在床上,用那双狭长的眸凝望着他。
谢长生之前觉得顾绯猗的目光像蛇,或是什么野兽,冰冰冷冷的,缠在人身上,像缠猎物。
顾绯猗现在的目光却变了,看着他时,总带着一些缱绻。
不像蛇了,反倒更像丝绸,柔软的,没了攻击性。
但仍然缠人。
他听见谢长生这么说,便道:“咱家可以为小殿下代笔。”
“……”
谢长生张了张嘴,还是要投:“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么热心的话替我喝口水去吧,我口渴。”
顾绯猗:“……”
喝水也能让人替?
顾绯猗无言片刻,起身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恰好后,放在了谢长生手边。
谢长生道了句谢,抿了口茶后伏案,歪歪扭扭地攥着毛笔写字,脸上的表情都在跟着用力。
他一边写,一边告诉顾绯猗:“要是我……你就把这些信替我送出去。”
顿了顿,谢长生又问顾绯猗:“他死了,大哥哥和二哥哥,今晚是不是很忙啊?”
顾绯猗轻笑一声。
他道:“两位殿下应是不忙的。”-
养心殿。
现下,距离老皇帝被刺已经足足三个半个时辰。
距离顾绯猗突然离开也有将近两个时辰。
他们就这样一直等在这里,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不知道顾绯猗是去审问那个脸上有疤的刺客了,还是去安排继承皇位的人。
此时此刻,众臣心里的慌再也藏不住了。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冷汗疯狂地往外冒着,里衣都已经湿透了,脸上的五官也都扭成一团。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一个蓄着短须的儒雅中年站起身,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急切且茫然地扫视着全场,试图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人:“掌印呢?!太子殿下呢?!”
无人应答他的话。
分明聚集了几十名活人的大殿,却比夜间的陵墓还要安静。
但这死寂只在几个呼吸间,就被人打破。
亦有一位大臣猛地昂起了脖子:“太子呢?!二殿下呢?!”
“……荒诞……荒诞……是想把我们都困在在这里吗?”
就连平日里和顾绯猗交好的几位尚书都忍不住跟着低声附和了几句。
声浪渐起。
王运昌是一位今日随行的武将。
他本就因没保护好老皇帝、担心被秋后算账而提心吊胆着,感受着被众人煽动的气氛,他本就没底的心里更是慌乱。
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声后,猛地向外走:
“我去找太子殿下来!”
谁知,
刚朝着殿外走了一步,
却被总是跟在顾绯猗身边的,
那个冷脸的太监拦下。
“掌印大人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只是现在需要时间来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
冯旺微微躬身:“诸位大人可是渴了?饿了?奴才这就让人送来食物。但在掌印大人回来之前……”
冯旺语气恭敬,
目光却凉凉:“诸位大人们谁都别想走。”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养心殿内原本就紧张、压抑的氛围,像是火/药/桶一样炸开。
王运昌更是直接涨红了脸,带着怒容猛地上前一步,伸手要抓冯旺的袖子。
冯旺虽有一身好功夫,却不愿在这时与人起冲突。
他依旧躬着腰、尊敬的态度,只是轻轻挪动了脚步,向后退着。
一个人却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了王运昌。
这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剑眉,星目。
他穿着一件方便行动的蓝色窄身锦袍,袖口束着护腕,腰间挂着一条长长茸茸的白狐尾作为装饰。
看清来人后,王运昌原本就紧皱的眉皱得更紧了。
“方小侯爷,你这是何意?”
“没有任何意思。”方绫道:“只想劝诸位大人冷静些,在此时起冲突,绝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你……”
王运昌用力用力咬了下后槽牙,发出了一声刺耳且令人牙酸的磨牙声。
他去抓冯旺衣领的手转而去抓住了方绫的衣领。
只有他与方绫,还有方绫后方的冯旺能听到的,咬牙切齿的质问,从王运昌口中问了出来。
“你是顾绯猗那边儿的?你满门忠烈,若老侯爷知道你……”
王运昌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方绫打断。
“王大人。”
方绫用那双少年人澄净的眼和王运昌对视着,他道:“我是三位殿下那边的。”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他的好友不止一次催促他选一个人来站队,但他选不出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知道谢澄镜仁厚,谢鹤妙机敏,谢长生良善。
这三人都不是像老皇帝一样昏庸的人。
不论是谁登上皇位,坐上那把龙椅,他都会尽心辅佐。
结果如何,他问心无愧-
太子府。
谢澄镜坐在院中石桌上,手边一盏清茶。
自从他被顾绯猗差人送回了太子府,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了。
贴身随从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澄镜平静的面色。
众人都以为谢澄镜这是暴雨前平静的海面。
他们盯着谢澄镜的脸,膝盖也早就准备好随时跪在地上。
可等了又等,暴雨仍然没来。
反而是他们的眼睛酸了,腿也没力气了。
谢澄镜手指抚摸着白玉茶盏的边沿。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道:“都下去休息吧。”
仆从们哪里敢。
一个接一个连声说着奴才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牛劲,根本一点都不累,甚至还能再去耕两亩地。
谢澄镜听着,忍不住笑开:“你们,都和长生学坏了。什么时候也跟着他学了满口的笑话?”
他再说了一遍,这次的态度十分强硬:“都下去休息吧。”
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劝了几句,见谢澄镜坚决,这才挪动着脚步走了。
谢澄镜捻着手中的茶盏,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杯沿。
“父皇驾崩了。”
他对自己道。
谢澄镜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为何此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是老皇帝有多昏庸的场景。
竟是他幼时,还年轻的父皇难得来了一趟东宫。
他那天心情很好,双手牵着自己的手,一个用力把自己举起来,把自己架在他脖子上看宫墙边探出来的杏花。
父皇叫他摘一支下来,谢澄镜没舍得,只是用手抚摸了一下杏花柔软的花瓣。
接着谢澄镜听到父皇大笑的声音。
他道:“朕的太子仁德!”
清风朗月的公子唇角仍带着笑意,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
他低头抹了下眼睛,因情绪波动,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下。
再抬头时,眼中的水光已经消失不见。
斯人已逝,爱恨终了。
谢澄镜将杯中已经冷了茶饮下,又想到刚刚侍从告诉他的: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
谢澄镜轻叹了口气。
竟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南监狱。
谢鹤妙再次来到这里,并没像上次一样隐姓埋名。
他从马车上下来时,负责看守监狱的官员,史政已经带着狱卒在门口等待。
这次史政学乖了,没有伸手试图去搀扶谢鹤妙,由着他自己一个从马车上踉跄着脚步下来。
“带路。”
史政恭敬地应是,转身带着谢鹤妙顺着那条狭窄逼仄的甬道进到了下面的监牢区。
和谢鹤妙之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监狱里依旧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和乱七八糟的哀嚎、求救。
谢鹤妙被带着走到最里面后,对史政挥了挥手。
史政给谢鹤妙留下了一盏灯后,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到史政的脚步声,监牢里面那人才转过身。
高大的男人上前,双手抓住栏杆,看着谢鹤妙的眼神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狼,在盯着一块鲜肉。
“好主人。”呼延辽道:“你喜欢我这条狗送你的礼物吗?”
谢澄镜没回答,只是举起手中油灯。
借着昏黄的光,谢鹤妙去瞧呼延辽的脸。
脸上的疤好像好了一些,但因为被伤的太深,就算好了些,也还是狰狞。
谢鹤妙又将手中的油灯下移了一些。
他伸手,隔着粗木栅栏把手探进去,捏住呼延辽布衣的一角,向旁掀开。
他看着呼延辽胸前那道深深的疤痕。
在谢鹤妙凉凉的,没什么情感的注视中,呼延辽急促地呼吸着。
他低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谢鹤妙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盯着他修剪得整齐的圆润有光泽的指甲。
分明谢鹤妙只是捏住了他的衣服,连半根手指都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呼延辽不知道这只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是会抚摸他的心口,还是突然再翻出一把刀子,刺进来。
光是这样幻想着,呼延辽都觉得自己快活到快要死过去了。
但谢鹤妙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了看他胸口的伤,便收回了手。
他淡淡道:“你倒是命大。”
呼延辽笑:“命不大,怎么回来寻你?”
只是谢鹤妙的话还没说完。
他继续道:“命大,却蠢。”
“本王手下八千精兵,你猜我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因为我杀不了他,需要你一个异族来替我争龙椅,只是因为我不想。”
他曾经那么想要坐上那把椅子。
他想证明自己,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虽瘸了一条腿,却不比旁人差。
可谢澄镜会四处找偏方为他治腿,谢长生说他走路像蝴蝶在飞。
在这二人心里,他早已不比旁人差。
现在的他,是谢澄镜放在心里疼的二弟,也是谢长生会在阴雨天担心他腿痛的二哥哥。
谢鹤妙笑:“本王不稀罕那把椅子,更何况,有顾绯猗在,本王也抢不过。”
他思来想去,早在老皇帝还没死的时候,便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还是想留着这条命。
为了不让母妃失望,也为了完成自己和谢长生曾经的约定——
明年春日,再背着谢长生走在宫道上,带他去找谢澄镜和方绫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字不知道为啥,一直把恭敬打成宫颈。
有种身在晋江,键盘在海棠的无力感。
第92章
清晨时,京城下起了雨。
绵绵的细雨,雨丝像软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阴云笼罩着天空,暗沉沉的,让人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谢长生发呆地坐在美人榻上,顺着支开了一些的窗户看着窗外的雨。
顾绯猗就坐在他旁边,翘着二郎腿、一手翻着他从床缝里找出的谢长生的连环画,另一只手臂则横在谢长生和椅背之间;
像是单纯在怕谢长生被窗户硌到;
又有些拥护的姿态。
正安静时,却听到门外传来阳萝的声音。
“掌印,小殿下,今日的早膳。”
说着,阳萝与其他几位宫人带着早膳走了进来,布置在了桌上。
一时间,毓秀宫内只有极轻的餐具与桌面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阳萝心里慌极了。
她想了整整一夜,都没想明白,为何在这所有人都翘首等待的时候,掌印会留在毓秀宫,什么都不做。
甚至在不紧不慢地看连环画。
但阳萝终究只是想想。
再发生什么事,又哪能轮到她在顾绯猗面前说话?
除非她是真的想早早住进去。
正想着自己的檀木小棺,阳萝却听见谢长生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却是对顾绯猗说的。
他道:“我想起来,阳萝姐姐那口棺材不错,我也要那样香的。”
“祖宗诶!”
阳萝忍不住惊呼出声:“小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欸!”
顾绯猗却笑起来。
他道:“虽用不上,但咱家知道了。”
阳萝:“……”
搞不懂。
左右脑袋都搞不懂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待阳萝和宫人们满脸茫然,惊慌无措又不解地退下去后,顾绯猗站起身来。
他走到桌边,抬手把谢长生爱吃的几样菜摆在他座位旁边,叫他:“小殿下,过来。”
谢长生一时有些纠结。
他有点怕自己被噎死,也有点饿。
犹豫了半天后,他对顾绯猗道:“我教你一下海姆立克急救法吧?”
顾绯猗:“……”
他看着谢长生比比划划地说了半天,最后又一脸纠结地说自己要不先不吃了。
最后顾绯猗实在忍不住,啧了一声,直接将一只水晶虾饺塞在谢长生嘴里。
谢长生咀嚼了两下,没忍住,咽了。
并且发出了真香的声音:“再来最后亿口。”-
这一整天里,谢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在坐过山车。
先是惶惶不安,接着开始满屋子乱转。
但夜晚到来时,他突然平静下来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顾绯猗上前,安抚地亲吻他:“在想什么?”
谢长生张口要说话,顾绯猗却一直在用舌尖描着他唇瓣的形状,每逢谢长生说话,顾绯猗的唇舌便抓住破绽溜
进去。
谢长生讲话的声音因此变得含含糊糊的。
他道:“我在想,
如果毒死老鼠的药叫老鼠药,
那老鼠生病时吃的药叫什么?”
顾绯猗:“……”
他真的是不得不佩服谢长生那浩瀚无垠的思绪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待到了午夜,
谢长生猛地从床上站起来。
顾绯猗此时正站在柜子前换衣服。
他脱了寝衣,及腰的墨发下若隐若现着如白玉一般的后背。
听到动静,顾绯猗回头看谢长生。
却见谢长生对他伸出手。
“顾绯猗,”谢长生面上是微微的笑意,他道:“抱一下。”
顾绯猗闻言,便把手中衣服扔到一旁,朝着谢长生走过去。他用光裸的手臂,用像是要把谢长生揉到身体里一般的力度,直接拖住谢长生的腿,将他抱离地面,把他的后背用力抵在墙上。
谢长生被困在墙壁和顾绯猗胸膛中间,也没挣扎,只是更用力地搂住顾绯猗的肩膀,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顾绯猗身上。
透过薄薄的亵衣,谢长生清楚感觉到顾绯猗平稳的心跳,逐渐加快了跳动。
谢长生还趁机摸了摸顾绯猗的头发:“长发,男人最好的嫁妆。”
这个紧紧的拥抱持续了很久。
谢长生把下巴支在顾绯猗的肩膀上,听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雨声,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窗外响起了钟鼓声。
是打更的宫人。
三声鼓响,子夜午时。
谢长生的眼渐渐睁大。
一片安静中,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看吧,咱家就说什么事都没有。”
接着谢长生耳尖一痛,是顾绯猗咬了一下。
疼痛刺激得谢长生回过神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拍拍自己的胸脯,猛地从顾绯猗身上跳下来。
先张扬地大笑,又突然抱起脚边的岁岁、把它举得老高、转了好几个圈。
但狂喜过后是悲愤。
谢长生想到自己曾害怕到情绪崩溃、控制不住流泪就觉得不好意思。他双手合十,脸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太丢人了啊啊啊啊丢死人了!哥,你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我给你当牛做马你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行么?”
顾绯猗:“……”
瑟瑟发抖了这么久,一看到无事发生,这是又恢复了活力了。
他转身拿过之前放在一边的衣服,一边用狭长的眼斜睨着谢长生,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衣。
谢长生被他看得手脚都快不知道摆在哪里好了。
顾绯猗终于淡笑着开口,揶揄道:“小殿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已经有了两位了,咱家还是只给小殿下当夫君就好了。”
谢长生叽里咕噜地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话来。
顾绯猗系上衣带,伸手捏住谢长生的下巴晃了晃。
他道:“给咱家看看你正经时候的样子。”
谢长生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足足有近三十个小时没和顾绯猗装傻了。
这和裸奔又有什么区别?
还真是让人有点小害羞。
谢长生躲着顾绯猗的手,可顾绯猗却偏偏不肯放手,非要看一看谢长生不再害怕的、平常的模样。
谢长生拗不过,只得妥协。
他示意顾绯猗松手。
整理了一下领口袖口后,他抬眸,看向顾绯猗。
顾绯猗和他对视着。
谢长生板了一会脸,忍不住自己先乐了,他问顾绯猗:“怎么样?”
顾绯猗也笑了。
他回响着方才谢长生的神色,忍不住弯着薄唇摇了摇头。
“一点没变。”顾绯猗评价道:“还那样呆。”
谢长生:“……”
他怒了:“在我的律师来前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的!”
顾绯猗轻呵一声,补充道:“也还是一样爱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他这会儿已经穿好了外袍,在系腰带。
谢长生问:“你要出门?”
顾绯猗却没答,一边绑腰带一边朝桌边走。
他拿起之前谢长生写的那几封遗书。
谢长生忙扑上去拦他:“别看,别看别看别看!!”
顾绯猗找到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张信封:“既是写给咱家的,为何不能看?”
谢长生使劲去拦,但顾绯猗把那信封高高举起来,仗着自己比谢长生高,不让他碰到。
又一点点把信纸从里面抽出来。
谢长生涨红着脸:“你听我说,其实是用甲骨文写的,你别看了,听我给你念吧。”
顾绯猗用大掌捂住谢长生念个不停的嘴巴。
他用嘴唇贴了贴自己的手背:“嘘,小殿下。”
隔着手掌的亲吻,反而更让人不知所措。谢长生突然安静下来。
顾绯猗单手展开那张信纸。
糊成一团的墨字落在洒金信纸上,依旧是让人熟悉的那种金漆马桶的美。
歪歪扭扭几个墨团,顾绯猗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着——
顾绯猗,祝贺你报仇成功。
还有,
虽然你真的是个流氓,但是我也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顾绯猗平静着神色,将那张信纸放回桌面。
他收回捂在谢长生嘴巴上的手,取而代之地是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亲吻谢长生,百般缠绵与逗弄,直到谢长生彻底无法呼吸,拽着他的前襟,瘫软在他怀里。
顾绯猗轻呵一声,伸手去揉谢长生的腰。
他几乎是春风得意地问谢长生:“腰软成这样,只是有点喜欢?”
谢长生说不出别的话,从牙缝里又挤出了一句“流氓”。
顾绯猗被骂的很爽,又按着谢长生,在他胸前留下了一串斑斑点点的红梅印后才把人松开。
一松懈下来,谢长生便觉得有点困了。
他打了两个哈欠,
看到顾绯猗已经穿戴整齐。
他再问顾绯猗:“你要出门?是去见大哥哥或是二哥哥吗?”
顾绯猗道:“小殿下随咱家一起去。”
谢长生哦了声,
走到柜子前去拿外袍。
顾绯猗却道:“错了。”
在谢长生奇怪的目光下,顾绯猗对他笑笑,走出屋外。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回来。
谢长生看到顾绯猗手上多了个托盘。
托盘里面放着的,赫然是金灿灿的龙袍,和旒冕。
谢长生愣住。
“轰隆”一声,窗外一声惊雷劈下。
谢长生堪堪回神,他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你……我……你……我……”
“什么你我?”
顾绯猗将那旒冕拿起,修长手指拨动了一下垂在下面的白玉珠串,笑:“咱家与小殿下之间哪有你我?”
他看着顾绯猗展开龙袍,向自己走来。
谢长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顾绯猗:“你、不、会、是、要、我、当、皇、帝、吧?!”
顾绯猗弯唇:“自然。”
谢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被岁岁啃了一口。
他不断摆手,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我不行!”
“为何不行。”
顾绯猗抓住谢长生的手,将他左臂穿过那沉重、冰凉的龙袍袖中。
他笑:“太子殿下/体弱不易操劳,二殿下有残疾。这龙椅自然由小殿下来坐。”
“大哥哥懂得多,二哥哥聪明!”
谢长生觉得这简直是在逼青蛙学高数,逼岁岁研究黑洞。
他急切道:“和他们比起来,我什么都不会的!”
“这就是小殿下妄自菲薄了。”
顾绯猗抓起谢长生的另一只手,将他的右臂也穿过了龙袍袖子。
顾绯猗:“小殿下既懂得水稻培育之法,又来自后世,懂得更多知识经验。”
“可是……”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早已知晓咱家的用意。”
“带着小殿下见了那么多人,许多官员和江南的富商们也都知晓。”
“通往龙椅的路,咱家早就帮小殿下铺平了。”
顾绯猗帮谢长生一颗颗将领口暗扣系上,又转身去拿腰带。
他的手按在谢长生的腰上,像是在抚摸,也像是在丈量。
他一点点用腰带勒紧谢长生的腰,又用脸颊蹭了蹭谢长生的脸。
他亲昵缱绻的语气,告诉谢长生:“这才是咱家真正为小殿下准备的礼物。”
“一个不需要再怕任何人,一个安定荣华,浩繁的盛世。”
“不要拒绝,这是咱家能给小殿下的最好的东西了。”
谢长生看着顾绯猗的眼。
那双眼映着他的倒影,分明是平静的,可却暗藏着疯狂。
顾绯猗轻柔地笑着,告诉谢长生:“除了小殿下,咱家也不愿辅佐旁人。”
“是同咱家在人人称颂的盛世交颈厮磨,还是同咱家在乱世纵情贪欢,小殿下自己选。”
谢长生深吸一口气。
轰隆的雷声再次劈下,在这持续不断的惊雷声中,顾绯猗将旒冕戴在谢长生头上。
他后退一步,打量着谢长生的模样,满意笑道:“小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露出正常的样子
顾绯猗:就是说没有任何变化
第93章
群臣们安静地等待在养心殿。
经过了疑惑、不解、紧张、愤怒等几个阶段,又经历了这么久的等待后,群臣早已都没了力气。
人们随便吃了点宫人送来的食物,三三两两地坐了下来。
方绫倒还站得笔直,微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有人来了!”
一听他这话,殿内朝臣们立刻精神了起来。
人们四肢僵硬地站起身,还没等站稳,便见一浑身湿漉漉的小太监出现在了门口。
他道:“掌印说了,请诸位大人移步金銮殿。”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明晃晃的二字——
来了!
朝臣们急匆匆地向外走,不少人连雨蓑都来不及披。
这会儿夜色浓郁,暴雨滂沱。
朝臣们在去往金銮殿的路上,又遇到了其他同僚。
偶有雪白的惊雷劈下,众臣都能看清对方面上的表情。
无措的,紧张的。
对前路写满了茫然的。
来不及多说什么,众臣子冒着风雨来到了金銮殿前,列队站好。
等待的时间应是不太长,但因暴雨,因心焦,又变得很长。
在群臣愈发七上八下的心情中,远处终于有了动静。
人们翘首看着,希望能看清来人是谁。
但夜色和暴雨都太浓,群臣们什么都看不清。
等距离再近一些后,站在队伍末排的官职低一些的官员便看清了来人。
他们拍前面的人的肩膀,把自己所见的画面往前方传。
很快,最前方的臣子便知道了——
“一起来了!三个人一起来了!”
怎么会一起来?
为什么会一起来?
是要打起来?还是……
众臣子有一个算一个,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雪白的闪电再次劈开夜空,照亮了那从三个不同方向驶来的轿子。
谢澄镜,谢鹤妙,谢长生三人几乎是同时从轿子上下来。
立刻有随从举起伞撑在三人头顶。
可雨水实在太大,依旧打湿了谢澄镜与谢鹤妙的锦袍,和谢长生身上金灿灿的龙袍。
谢长生想说什么,轻轻的脚步声却从谢长生身后传来。
顾绯猗道:“二位殿下先行。”
谢澄镜与谢鹤妙应了一声,再对谢长生招呼了一声,并肩朝着前方走去。
走出几步后,谢鹤妙压低声音,忍不住和谢澄镜说起了小话:“还好不是我来,要是我真成了皇帝,顾绯猗岂不是天天要站在我身后?太让人难受了。”
谢澄镜闭了闭眼,平静的语气:“对,掌印应是更喜欢站在三弟身后的。”
谢鹤妙扭头看了他一眼:“大哥,是我的错觉么?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是么?”
谢澄镜平静的语气:“也许吧。”
待谢澄镜与谢鹤妙在群臣面前站定后,顾绯猗将手臂伸向谢长生:“小陛下。”
谢长生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了顾绯猗小臂上,被顾绯猗带着,一步步朝着前面走。
群臣们在看到谢澄镜与谢鹤妙时,就已经猜到了一二。
但真的见到谢长生身上的龙袍时,面上都忍不住浮现出了愕然。
愕然后,又是释怀——
是了,比起谢澄镜与谢鹤妙。
当然是痴儿小皇子更好掌控拿捏的。
只是……只是……
只是太子还在,未免名不正、言不顺。
在顾绯猗牵着谢长生登上高台时,一个武将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步:“太子还在,三殿下又如何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薛阁老却站了出来。
他手中高高举着一个卷轴:“先帝留下遗诏,改立三皇子为太子,继承大统!”
众臣互相看看。
又有谁猜不出来这“遗诏”是顾绯猗伪造的?
可那鲜红的玉玺印在雷光下被照亮,鲜红鲜红的映到所有人眼中,让人说不出话。
也没有留给众人再说话的时间。
谢澄镜上前一步,朗声:“皇上万岁!”
谢鹤妙亦道:“吾皇万岁!”
方绫跟着上前一步。他膝盖缓缓朝地面跪去,用力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是薛阁老,吏部尚书胡大人,兵部尚书许大人,礼部尚书钱大人,亲君统领孙将军和平城巡抚王诺大人。
他们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跪拜着上首的谢长生:“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渐渐的所有人都跪倒了,对着前方那个纤细的少年。
浩瀚的喊着“万岁”的声音,笼罩在整个皇宫上方,久久不散。
顾绯猗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谢长生身上被雨淋皱的龙袍。
他问谢长生:“感觉如何?”
谢长生如实回答:“感觉有点冷,感觉和做梦一样,感觉十分心虚,感觉挺开心的,感觉有些感动,也感觉自己背叛了党。”
顾绯猗一声轻笑。
他的笑容看起来实在有些开心。
许是因为他的确已经将最好的,确确实实地送到了谢长生手中-
时间实在太晚了,夜间的雨也实在是太冷了。
待谢长生在所有等待的朝臣面前露过了面以后,顾绯猗便带着他走到了后方的金銮殿内。
这是之前老皇帝上朝的地方。
以后,也会是他上朝的地方。
谢长生走上前,看着那把龙椅。
金灿灿的椅子,宽阔华贵,触手冰冷。
谢长生伸手,指尖碰了碰龙椅的椅背。
正想收回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笑。
“瞧瞧,都是当了皇上的人了,还是这么傻乎乎的。”
谢长生回过头,看到走在最前方的谢鹤妙,还有他身后的谢澄镜。
谢长生喜悦地朝二人扑过去。
但到近前,又猛地停下脚步。
他用脚尖蹭着地面,要前不前要后不后地在原地磨蹭着,直到谢鹤妙用烟杆敲了敲他的头:“小傻子,做什么呢?”
谢长生紧紧捏着衣角,有些无措。
他张了张嘴,叫二人:“大哥哥,二哥哥……”
二人却打断了他的话。
谢澄镜弯起唇:“长生,为何一脸紧张的表情?”
“小傻子还知道不好意思了?稀奇稀奇。”
谢鹤妙笑:“只是你实在不应不好意思。这应是最好的安排了吧?大哥身体不好,你二哥我早上爬不起来。小傻子你年轻,体力活由你来做,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就来问我们。”
谢鹤妙说着,又伸手。
他在垂在谢长生眼前的白玉珠串上扒拉了两下:“小傻子你戴着倒是挺好看的。”
二人叫谢长生的时候,用的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称呼。
尽管不知道谢长生能不能听懂,但他们的确在回应谢长生的紧张,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谢长生其实有一丝隐隐的“自己当了皇帝、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两位兄长”的害羞感觉。
但在二人开口后,这感觉便烟消云散了。
他们兄弟三人早已亲密无间。
若觉得不满,谢澄镜与谢鹤妙都会说的。
他不必多想。
多想,才伤感情。
收回思绪,谢长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他朝二人扑过去:“二哥哥我帮你拔黑头发哈哈哈哈!”
谢鹤妙呛了一下,赶紧往谢澄镜身后躲,怂恿的语气:“拔大哥的。”
谢澄镜:“……”
谢澄镜忙按住谢长生的手。
他固定住谢长生的动作,想起来什么,朝侧方的顾绯猗看过去。
他站立在龙柱的阴影中,像个安静的影子,更像潜伏在黑暗中的兽,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二人目光相对,顾绯猗问:“殿下?”
谢澄镜也不与他绕弯子,直白道:“好好辅佐三弟。”
“自然。”
顾绯猗应了一声,笑:“咱家定会手把手地教陛下做个明君。”
“手把手”三个字,被顾绯猗加重了一些语气。
谢澄镜先是一愣,继而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谢长生的手、不让他乱动的手掌。
谢澄镜:“……”
他深吸一口气,又无奈又窘迫地松开了谢长生的手。
谢长生立刻往他后背上跳。
他道:“大哥哥,二哥哥,你们回去还要坐好久好久好久的车,一起睡吧。”
“好啊。”
谢鹤妙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确实懒得折腾了,正好也看看掌印天天留宿的毓秀宫睡起来到底有多舒服。”
谢澄镜:“……”
自从撞破了顾绯猗和谢长生的事,谢澄镜总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一时他担心谢鹤妙发现二人的事情而暴怒,一时他又担心顾绯猗会对谢长生说出什么太暧昧的话来。
分明是大冷的下雨天,谢澄镜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架了起来,放在火上烤着一样。
他长叹了口气,听到顾绯猗对谢长生说:“那咱家就安排人把养心殿收拾出来。”
谢长生一怔:“养心殿?为什么?”
顾绯猗看着谢长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陛下自然是要住在养心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谢长生耍赖地直接躺在地上,身体力行地拒绝:“我还要住在毓秀宫!”
他看着谢长生写满了抗议的脸,面上的笑容渐渐加深。
“小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自然是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他道:“更何况毓秀宫有小殿下的那么多回忆,不想搬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见顾绯猗妥协,谢长生立刻停下了打滚的动作,像没事人一样站起了身。
他乐呵呵地拉着谢澄镜和谢鹤妙一起往外走:“走走走!我们去找岁岁玩!”
谢澄镜跟着谢长生走了两步,忍不住嘴巴里溜出了一声长叹。
他看得清楚。
分明某些人是自己不想从那个写满了回忆的地方搬出去,却还要拐着弯地逼着谢长生自己开口说不要。
唉。
他可怜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生物钟乱了,这几天的更新可能都会有点不稳,不好意思呀,我会尽快调整的!~~
然后距离完结,应该是还有一段距离的。
毕竟还有一些play没写来着……
第94章
从金銮殿内出来后,门口仍有许多还未散去的朝臣。
有刚刚没来得及赶来的朝臣,正拽着同僚湿漉漉的袖子、抹着脸上的水,打听新皇接受朝拜时的景象和谢澄镜谢鹤妙的反应的;
有拍着胸脯,说还以为肯定要打起来了的;
还有人满脸忧愁的和另一个同样忧愁的人对望着的。
两人虽并未说话,但表情已经说出了一切:怎么能让一个痴儿即位的?
亲卫军们仍不松懈,肃穆着表情站在两侧,握紧腰间长剑,遵照顾绯猗的命令,紧紧盯着每一个人的表情,保护者新皇的安危。
见谢长生等人从金銮殿出来后,人们安静了一瞬。
朝臣们或探究、或晃晃、或慌促地盯着几人的面色。
老皇帝死了,于他们,于百姓,于天下来说都是好事。
他早在几年前就把那些敢劝谏的,真心为天下好的人差不多都杀光了。
剩下他们这些人,没什么胆量死,只得窝囊地活着。
只是,再窝囊,也还是想着要为黎民苍生再做那么一丝丝的贡献。
他们不知道,原本堪称无欲无求的谢长生得了权以后,会不会恢复从前,再变成那样凶暴狠厉的样子。
正提心吊胆,却见谢长生突然从那高高的殿堂上跑下来,整个人再次变得湿漉漉的。
他冲到之前那个因腰疼,而在江南之行中和他同住过一段时间的孙侍郎跟前,问:“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谢长生身上金晃晃的龙袍刺痛了孙侍郎的双眼。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面对老皇帝时,那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提心吊胆的心情。
他打了个哆嗦,谨慎回答着:“皇上,臣……”
话还未说完,却听谢长生道:“噢,我知道了,你是在扮演一只水壶。”
“可是你知道吗?”
谢长生用神秘兮兮的语气,把嘴巴凑近孙侍郎:“水从嘴巴里进去,再被排出来……所以,人本身就是一种水壶。”
孙侍郎:“……”
他一下子回想起来,在和谢长生同住的那几日,谢长生也时常会说出好像有道理、又绝对没有道理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孙侍郎想笑,却又生生忍住:“皇、皇上……”
谢长生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装满水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顾绯猗走到谢长生身后。
顿时,看向这边的目光更多了。
人们暗中探究、揣测着顾绯猗的态度。
却见顾绯猗只是任由暴雨将他的身体打湿,他将手中的伞聚在谢长生头顶。
“小陛下是在说,”
顾绯猗笑道:“时间已经晚了,明日还要上朝。诸位大人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绯猗这么一发话,朝臣们哪敢还在这儿站着。
有一个算一个,都开始朝着宫门的方向走。
谢长生使劲儿夸顾绯猗:“本皇帝授予你当国家翻译专业资格职称大学士。”
顾绯猗:“……”
他弯起唇,凑到谢长生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小陛下是在和咱家调情吗?”
谢长生怔了怔,一路从脚脖红到了头发丝。
顾绯猗的轻笑声混合着雨声传入谢长生的耳中-
二人身后,朝臣们回头瞧着。
他们见到顾绯猗伸手理了理谢长生的衣领。
见到方绫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朝谢长生走去。
谢长生似乎说了什么。
群臣便见到谢澄镜和谢鹤妙满脸无奈地摇头。
因老皇帝遇刺,一夜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回了毓秀宫后,阳萝早已为众人准备好了干爽的衣物和驱寒的热汤。
顾绯猗拿着厚棉巾将谢长生整个裹起来,带他去了屏风后。
外面,谢澄镜与谢鹤妙的随从也在帮他们更衣。
顾绯猗解着谢长生领口上的暗扣:“冷不冷?”
谢长生使劲点头。
在外面的时候,就算浑身都湿透了,他也一点都没觉得冷。
进了毓秀宫以后,他突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
但顾绯猗的手指比他的皮肤还凉。
解扣子的时候那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到谢长生的皮肤,直接冰得谢长生一个哆嗦。
他道:“我自己来,你也去擦干净。”
顾绯猗却不动。
他用冰凉的拇指去按谢长生的喉结,笑:“陛下今夜要和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一起睡,咱家能陪陛下的时间就这么点儿。”
谢长生觉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似乎是顾绯猗在说他不舍得自己。
谢长生张了张口,看着顾绯猗带笑的眼,只觉得不好意思。
他低头,可顾绯猗却没让。
那只按着他喉结的手上移,趁势托住了谢长生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顾绯猗的吻落在谢长生额头上。
谢长生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听着外面谢澄镜与谢鹤妙的动静,伸手去推顾绯猗。
顾绯猗却不松手。
他与谢长生对视着,用刚好能被外面的人听到的声音,一边用薄唇一下接一下地轻吻着谢长生的眉骨、鼻梁、眼睛,一边又道:“陛下脸上怎的落了这么多雨水?别动,咱家帮陛下好好擦一下。”
谢长生:“……”
他咬着牙,小小声:“岁岁!”
顾绯猗笑得开心,又用脸贴了贴谢长生的脸,帮谢长生换好了干爽的衣物。
谢长生却站在原地不动。
突然,他抬起手,把顾绯猗耳边一缕湿润的头发别到他而后。
他小声叮嘱顾绯猗:“你等下……也别忘了,喝点热汤。”
顾绯猗垂眸,看着谢长生。
突然,他伸手用拇指与中指捏住谢长生的脸颊。
他决定要做一些更岁岁的事情:
“陛下,舌头伸出来。”-
舌与舌的缠绵一直持续到谢澄镜与谢鹤妙的小厮退了出去。
顾绯猗终于松开钳着谢长生的手。
在谢鹤妙的询问声中,谢长生这才挪动着脚步从屏风后走出来。
顾绯猗跟在他身后出来,向几人微微点头、又看了一眼谢长生后,也走了出去。
谢长生新奇地看着谢澄镜和谢鹤妙。
因二人是临时被谢长生拉来的,自然没有贴身的衣物。
他们穿的是谢长生的新寝衣。
他们两人身高都比谢长生要高些,这会儿手腕脚腕露在外面,有些微微的喜感。
谢长生笑得很张狂:“哈哈哈咳咳嘎嘎哈哈!”
谢鹤妙毫不客气地把一个什么东西丢到谢长生。
谢长生接住,又把其放回了桌上。
“什么东西?”
谢鹤妙重新把那个小东西拿起来:“扳指?小傻子你的?”
谢长生看了一眼:“顾绯猗的。”
谢鹤妙扬了扬单边的眉,又把那扳指放了下来。
接着谢鹤妙又注意到了其他的什么,他拎起桌上那根毛笔晃了晃:“这也是那位掌印的吧。”
谢长生唔了一声。
谢鹤妙扬着眉在屋里转了一圈,乐了:“平时来你这儿,只是注意到多添了些东西,却没想到那些东西都是顾绯猗的。”
“藏书、字画、摆件。”
“连衣柜里的衣服都有他的一半。”
谢长生听着谢鹤妙一样一样数顾绯猗的东西,只觉得背后冒汗:“哈哈,真是个爱丢三落四的粗心鬼,要是去做数学题的话,岂不是要因为粗心丢148分?”
谢鹤妙:“……”
谢鹤妙分明是在笑,但表情又有些恼:“他是真把这儿当成自家了。小傻子,他不会也是看上你了吧?”
话一出口,谢鹤妙自知失言。
意识到他险些把方绫喜欢谢长生的事顺口说出,谢鹤妙赶忙住口。
他回过身,端起桌上驱寒热汤大口喝着。
徒留谢澄镜和谢长生在他身后抹着冷汗。
谢长生看着谢鹤妙的背影,一瞬间有把自己和顾绯猗的事情告诉两位兄长的冲动。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谢鹤妙今日看起来挺开心的。
还是择日再给他添堵吧。
晚上睡觉时,谢长生和谢澄镜,谢鹤妙横着睡在床上。
谢长生搂着岁岁躺在中间,听着谢澄镜和谢鹤妙的聊天。
他们说起小时候的春猎秋猎,之前某个出宫了的宫女,谢长生虽没有切身参与过,但听着,不知为何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三人谁都睡不着,话题绕来绕去,逐渐又绕到了谢长生身上。
谢鹤妙问:“小傻子,当皇帝有什么感觉?”
“啊?”
谢长生道:“什么感觉?好像没什么感觉……我好像还是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威武我就屈。”
谢澄镜:“……”
谢鹤妙:“……”
谢鹤妙噗嗤地笑出声。
谢长生突然坐起身。
他看着黑暗中的两人,问道:“大哥哥,二哥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变聪明了?”
谢鹤妙想也不想:“有。”
谢澄镜也道:“长生一直都很聪明。”
“你们俩敷衍傻子呢!”
谢长生扯着两人的胳膊,试图把两人拽起来:“我说真的,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变聪明了?”
谢鹤妙依旧想也不想:“有有有,聪明聪明。”
谢澄镜则道:“确实比以前机灵了一些。”
谢长生在原地跪坐了一会儿。
他意识到,正如他分不清谢澄镜与谢鹤妙现在是在哄他一样,两位兄长也没分清自己其实现在没在装傻。
谢长生突然想起方绫说过的一句话——
“哥仨一样呆。”
谢长生拿过床头的小毯子,盖在谢鹤妙右腿上,又歪歪扭扭地倒回了床上。
他兴致勃勃:“大哥哥,二哥哥,我给你们讲个名叫《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的故事吧。”-
开男子夜谈会的下场就是第二天早上,谢长生根本就起不来。
被谢澄镜和谢鹤妙一人一句地叫着起床,谢长生无比痛苦地跪坐在床上双手抱头:“不要早八!!!”
话音刚落,却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什么?”
谢长生立刻坐起身穿上鞋朝着水盆的方向走:“我说早睡早起身体真好。”
谢澄镜、谢鹤妙:“……”
怂得倒是好快啊。
淋了雨的龙袍被烘了一夜,已经重新变得干爽。
顾绯猗帮谢长生穿戴整齐,谢澄镜和谢鹤妙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告诉他今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该走什么样的流程,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
“还有你那自称。”
谢鹤妙道:“等下记得改改。”
谢长生听着,头晕脑胀地点头。
顾绯猗示意谢长生抬头,把旒冕的带子系在谢长生下巴上。
他的手指温度不像往日那样、冰冰凉凉的,反而有些温热。
他道:“两位殿下不必担心,有咱家在,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载着谢长生的辇辂,在顾绯猗、谢澄镜及谢鹤妙的陪护下,一路来到了金銮殿。
朝臣们已经在殿前等候。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长生缓缓坐在龙椅上。
百官跪地,齐诵万岁。
今日的场面比昨日还大——人更多,长队一眼望不到头不说,又因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那声声“万岁”不再被雨水的声音掩盖,变得更加洪亮。
谢长生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发抖。
一只大手突然落在谢长生肩膀上。是顾绯猗。
谢长生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
,
深吸一口气,
用力抓着龙椅扶手,
按照谢澄镜和谢鹤妙教自己的那样说:“诸位爱卿平身。”
话音落下,
谢长生感觉到肩膀上那只手离开了。
取而代之的,他听到顾绯猗又发出了一声柔软、欣慰的笑-
第一日上朝,说难也难。
文武百官为了试探谢长生与顾绯猗的态度,挑了一些小事来问。
问也就算了,还不直接问。
一定要引经据典、绕来绕去地问。
不过说轻松也轻松——因顾绯猗帮他回答了大部分。
谢长生听他安置流民、调整税收,渐渐的心情有些激荡。
他想到原书中的剧情。
谢澄镜被扶上皇位,才是真正的乱世之始。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此以后,他会尽自己一切努力,让这百姓之天下,人民之天下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谢长生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
他听到身侧的顾绯猗又柔软地笑了一声-
上过早朝以后,谢长生回了毓秀宫。
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怎么睡觉了。
先是怕死怕得睡不着,接着和谢澄镜、谢鹤妙聊天,早朝时更是一直精神紧绷。
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他扑倒床上,几乎是瞬间,眼睛就睁不开了。
他闭着眼,不忘招呼顾绯猗:“你也好久没休息了,快睡觉吧Zzzz……”
谢长生听到顾绯猗说:“等下便来。”
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长生在床上一向很猛。
具体表现为可以猛猛睡上十几个小时。
这一觉更是直接睡到了昏天黑地。
谢长生再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扭头看向枕边,却没看到顾绯猗。
他下床灌了杯茶水,阳萝听到动静进来:“小殿……小陛下,饿了么?晚膳已经备好了,就等你起来呢。”
谢长生点点头,不多时,宫人们便带着各色菜品走了进来。
谢长生看着阳萝。
他在等阳萝告诉自己顾绯猗的去向。
以前每次顾绯猗出去、或是有事要离开,总要让阳萝给他捎句话。
可阳萝却什么都没说。
谢长生便问:“顾绯猗呢?”
“掌印?”
阳萝茫然的表情:“奴婢不知道。”
谢长生哦了声,拿起筷子吃晚饭。
但吃了两口后,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扒拉着饭菜的速度逐渐加快,不多时,他把空碗放下、抹着嘴站起身:“……我去……我去找一下他。”
他起床时,身侧的被子完全没有被展开的痕迹,顾绯猗不睡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谢长生总感觉心里有些发慌。
谢长生问了几个宫女太监后,渐渐拼凑出了顾绯猗的动向——
他是回了之前的那个住处。
谢长生带着岁岁一路走
了过去,远远地看到冯旺守在那小屋的门口。
谢长生随手把自己在路上捏的泥巴小狗送到冯旺手里:“顾绯猗呢?”
冯旺研究了一下手中的那条长了五条腿的长蛇,回答谢长生道:“掌印……掌印在里面休息呢。”
谢长生应了声,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燃灯,谢长生还以为顾绯猗在睡觉。
他小心地推开门,和岁岁一起从门缝里面往里面瞧了一眼,却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顾绯猗坐在椅子上。
谢长生和岁岁都吓了一跳,一人一狗都叫了声。
顾绯猗抬眸,看着门缝里的谢长生,无奈:“冯旺没拦住你?”
既被发现,谢长生也不偷偷摸摸了。
他将因见到了顾绯猗,而不断挣扎的岁岁放到地上,问顾绯猗:“你在吃什么?”
顾绯猗吃相很好。
他就算是和白水,都让人觉得那水是不是格外清冽甘甜。
谢长生刚刚从门缝里看到他在喝东西,还以为他在喝汤,想着分一口。
但还没等顾绯猗回答,谢长生便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
“药?”
再走两步,谢长生看到顾绯猗手中的小碗,里面果然是黑褐色的药汤。
谢长生惊讶:“你生病了?”
顾绯猗笑着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只是风寒而已,睡了一觉,已好多了。”
他将碗放下,拉住谢长生的手臂,将他拖到自己膝盖上坐下。
谢长生看到顾绯猗的床铺。
被褥还散乱着,被窝里一角露出的……
竟然是谢长生之前丢掉的一件亵衣。
明显顾绯猗是在这里睡觉的。
谢长生伸手,探了探顾绯猗的额头。
温热的温度,像他今早感受到的顾绯猗的手指温度一样。
谢长生突然把伸出手,把手上的泥巴全蹭到顾绯猗前襟上了。
顾绯猗眉头乱跳地看着他,目光沉沉:“小畜生,你这是做什么?”
“又不是动物,受伤了要躲到山洞里,一个人疗伤。”
谢长生硬着头皮,还在往顾绯猗身上蹭泥巴,他轻轻的道:“你生病了,你要告诉我啊,干嘛什么都不说。”
顾绯猗眼中的暗色逐渐褪下,狭长的眸,凝望着谢长生。
将谢长生送上皇位,他一下子有些松懈,再加上淋了雨,便病倒了。
顾绯猗倒也并非是有意想瞒着。
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用己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一面示人。
毕竟,早就没人会再疼他。
顾绯猗伸手,温热的手指勾住了谢长生的小指,晃了晃:“知道了,咱家下次会说的。”
承诺完,他又按着谢长生的后颈,让谢长生低下头来。
谢长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用力吻住了唇瓣。
带着汤药苦涩味道的舌不由分说撬开了谢长生的唇齿,谢长生被苦的打了个哆嗦,他伸
手想去推顾绯猗,却被对方觉察到意图。
顾绯猗握着谢长生的手腕,将他的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去,更用力地亲吻着他。
谢长生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丝呼吸都被掠夺了。
他胸口逐渐产生窒息的感觉,眼泪都几乎要被憋出来;
口腔也渐渐开始吞咽不过来,晶亮的水渍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流淌。
直到他真的再也不能承受这个激烈的吻,顾绯猗才将他松开。
谢长生的额头抵在顾绯猗肩膀上,用力地,剧烈地起伏着胸腔,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片混沌中,他感觉到顾绯猗用手臂把自己搂紧了。
他听到顾绯猗的声音。
“咱家的小陛下会疼人了。”
说完,顾绯猗顿了顿。
他像是惊异于刚刚那句话中的某几个字所代表的的意义,又重复了一遍:“咱家的小陛下……”
顾绯猗将薄唇贴在谢长生耳朵上。
谢长生听到他轻轻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进耳朵里。
他道:“咱家的长生。我的宝贝,当皇上了,有模有样的,真厉害……”
第95章
谢长生趴在顾绯猗肩膀上。
他的呼吸仍未能平复,一听顾绯猗这么说,胸膛更是激烈地起伏了两下。
这是顾绯猗第一次叫他长生,也是顾绯猗第一次叫他宝贝。
更是顾绯猗第一次在他面前用“我”来自称。
谢长生更用力地把自己的头抵在顾绯猗肩膀上,耳根彻底红了个彻底。
见他害羞,顾绯猗更是起了兴致。
他更贴近谢长生的耳:“长生,宝贝。”
谢长生爆发出了凄厉的大叫,并使劲用手掌捂住了顾绯猗的嘴。
顾绯猗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咬了下谢长生的掌心:“怎的这么容易害羞?”
谢长生闷闷的声音从顾绯猗肩头发出。
他告诉顾绯猗:“害羞有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由思维方式导致的,你在海棠我在晋江的,我们思维方式不同,所以我当然会害羞。”
顾绯猗:“……”
这又是在说什么东西?
他无奈道:“又在说人听不懂的话了。”
“你不懂。”
谢长生这会儿总算喘匀了气,他抹抹嘴唇,告诉顾绯猗:“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简直就是红豆和红豆、花蕾和花蕾的区别,学无止境啊朋友。”
顾绯猗终于没忍住使劲掐了一下谢长生屁股,止住了他这让人头痛的喋喋不休。
两人又乱七八糟、天马行空,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了一会天后,顾绯猗起身,和外面守门的小太监吩咐了句什么。
不多时,便有人敲门,再送来了一碗汤药。
谢长生看着,回想起那汤药的苦味,忍不住咋舌。
他正感慨着古代生病感冒真是麻烦,却见顾绯猗把那药碗递向自己。
谢长生不解且茫然地看着顾绯猗。
顾绯猗没答,只是从上至下地俯视着谢长生,吐出舌尖。
他用动作告诉谢长生:是因方才接吻过,所以你也要喝。
谢长生觉得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看谢长生不动,顾绯猗面不改色地含住一口汤药,俯身嘴对嘴地喂了他一口。
这药不光苦,还有股隐隐约约的辣味。谢长生被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好不容易缓过来后,谢长生听到顾绯猗问自己:“陛下,是自己喝还是咱家喂你?”
“我自己来,自己来。”
谢长生赶紧伸手接过药碗,他深吸一口气,做着心理准备:“要是你来喂,说不定等下又要再拿来一碗新的……你知道二分裂吗?就是细胞中间形成横隔,一个细胞分裂成两个子细胞……”(注①)
顾绯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不客气地用鞋尖在谢长生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住口吧,小畜生。”
谢长生在心里鄙夷了一下顾绯猗这打不过就扬沙子的行为后,双手捧着碗,憋着气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药。
顾绯猗笑:“乖。”
他说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
糖塞到了谢长生嘴里。
谢长生咯嘣地咬着嘴里的糖块,总算把嘴巴里的苦涩味道稀释掉以后,听到顾绯猗问自己:“那些后妃,陛下要如何处置?”
谢长生不解地看向顾绯猗。
顾绯猗道:“先帝驾崩,他的后妃们也应守孝殉葬。”
“算了吧。”
谢长生咧嘴:“伺候他还不够可怜吗?还要殉葬?”
谢长生不假思索道:“她们肯定都想家了,让她们都回家吧。”
顾绯猗望着谢长生。
这个决定,实在相当不成熟。
谢长生不知道,这些女子被老皇帝强掠进了后宫,大多数在家族亲人、街坊邻居间的名声已经算是毁了。
除去有家不能回的那些,还有无家可归的、甚至还有逼着自己真的喜爱上老皇帝的。
但她们中,家里肯定也有人在等她们回家。
像曾经的他等他娘一样。
谢长生这话好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金鱼,顺着现在的时间,一路游到了十几年前,在顾绯猗的心尖用鱼尾巴轻轻拍打着。
顾绯猗看着谢长生漂亮柔和的面庞,越发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贪恋沉溺。
他手按在椅背上,借力俯身,轻轻用唇碰了碰谢长生的头顶,又道:“我的宝贝……”-
说来也巧,翌日上朝时,倒真的有朝臣询问起了后宫妃嫔的处置。
按理说,后宫的事不应拿到前朝来说。
但一是谢长生后宫无人,二是那些妃子里,实在是有许多朝臣的亲眷,侄女、女儿、甚至是妻妾。
第二日上朝,谢长生依旧很是紧张。
他捏着龙椅的扶手,余光看一眼站在侧后方的殷红人影,再看看站在最前方的谢澄镜和谢鹤妙,还有方绫。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昨天顾绯猗教导自己的那样,告诉了朝臣自己对后妃的处置——
无需殉葬,该回家的回家,不愿回家的便拿了银钱、把自己想做的事禀来,会有人替她们找出路。
若是想抛弃自己之前的身份,亦是可以,会有人替她们去准备身份文书与名牒。
等谢长生这一番话说完,朝臣们陷入了沉默。
虽能猜到,是顾绯猗提前教谢长生说的。
但这可是那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几个月前还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来爬去撞人的谢长生啊。
竟能说完这么一长串让人感动的话来,且只结巴了两次。
朝臣们看着谢长生,只觉得心里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谢长生被众人看的也觉得不好意思。
他抓了抓脸颊,呵呵地笑。
见他那笑容,仍和之前一样,带着些清澈的呆气,朝臣一时间觉得又是欣慰,又是怀念。
早朝一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从游寇到某地蠢蠢欲动的起义,基本上每件事顾绯猗都提前和他讲过。
谢长生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再加上顾绯猗的话回答。
偶尔有朝臣提出疑惑,谢长生再听着他们的话,把脑袋想到发热后,倒也能想出一些解决方法。
眼看着一项项事情都被处理完。
但谢长生仍没有松懈下来。
明日便是老皇帝的丧仪。
谢长生同谢澄镜、谢鹤妙,宗族,以及所有的公主一起,到老皇帝停灵的大殿举茶、燃香。
人满满登登地聚了一堂,老皇帝躺在棺中。
一片安静中,谢长生听到细细的哭声。
是几个年龄还小的公主发出来的。
谢长生看到九公主的眼圈也红红的。
他走上前,还没开口安慰,九公主却笑了起来。
九公主揉着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三哥,我没事。”
谢长生又去安慰了一下其余几个妹妹。
等人群散去,谢长生从冷冰冰的大殿里出来后,余光看到一抹殷红朝自己走来。
是顾绯猗。
顾绯猗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隔日,便是老皇帝的丧仪。
谢长生起了个大早,在马车里将下巴垫在顾绯猗肩膀上,一路打着瞌睡来到皇陵。
他穿着繁琐的礼服,站在文武百官前方。
虽众人心里都明白,老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但为了让谢长生这个新皇即位的更名正言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遣官告祭皇陵,土地神,为老皇帝举办了葬礼。
最后,由谢长生这个新皇为老皇帝供上庙号及谥号。
庙号是礼官们早就决定好的:厉宗。
谥号则是谢长生自己想的:幽。
都不是什么好词。
待谢长生宣完,老皇帝被送入皇陵地宫。
下方的人群里响起了低低的哭声。
但那哭声也很快就停下了。
老皇帝,谢承寺。
他所带来的,长达三十几年的阴云,终于逐渐散去-
回宫的路上,谢长生钻到马车中。
却没急着坐下,而是等顾绯猗上车坐定后,坐在了顾绯猗的膝盖上。
顾绯猗轻呵一声,愉悦地抬手圈住谢长生的腰。
谢长生伸手摸了摸顾绯猗的额头。
——经过这两日的修养,顾绯猗的伤寒已经完全好了,这会儿不烧了,身上又恢复成了冰冰凉凉的温度。
顾绯猗望着谢长生,淡淡的表情问:“感觉如何?”
谢长生答的不假思索:“感觉?感觉很凉快。”
“咱家不是在问这个。”顾绯猗道:“方才,皇陵前,感觉热闹么?”
谢长生觉得顾绯猗的用词有点奇怪。
他们是来参加葬礼的。就算人多,又哪能用热闹这个词来形容。
正不解,顾绯猗又道:“这么多子嗣,可觉得热闹么?”
谢长生总觉得顾绯猗似乎话里有话。
他拧着眉,思索着,却见顾绯猗向他伸出手。
修长冷白的指头落在谢长生心脏的位置。
“咱家这个妒夫不会允许陛下有子嗣的。”
他问:“可觉得遗憾?”
谢长生这才知道昨日顾绯猗的欲言又止,和方才问的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低头,小声念叨了一句。
这句嘟囔又长,
语速又快,顾绯猗没听清谢长生到底说什么。
他扬眉:“什么?”
谢长生又原样嘟囔了一句。
顾绯猗还是没听清,用手去捏谢长生的脸。
他微微用力,笑着睨谢长生的眼。
被那幽深的目光一盯,谢长生立刻认输。
他叽里咕噜道:“我说的是——这有什么遗憾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更何况……我们不是还有岁岁吗。”
顾绯猗一怔。
他捏着谢长生面颊的手松开了,改为用手指轻轻地去蹭。
他一眨都不眨地看着谢长生,眸光像是最好的丝绸,一层一层地,轻柔又用力地将将谢长生包裹着,带着一些痴痴迷迷的疯癫。
接着,顾绯猗抓着谢长生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让谢长生感觉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此时此刻那疯狂的跳动。
“好孩子,再多说些情话。”
顾绯猗道:“为夫爱听。”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摘自二分裂释义
可喜可贺!生物钟终于恢复过来了!
那我们还是恢复成晚上九点更新!下一章就是明晚九点来发!-
还有……
虽然之前说了还有些play没写
但是如大家所见,本文也确实进入到了收尾阶段了
我也不知道还能写多少章,反正我就按照大纲来,顺其自然地完结
正文里没写到的,不知道要塞到哪里去的脑洞和play,到时候我就放在番外里~~
第96章
情话……
谢长生倒实在是没觉得自己是在说情话。
但看着顾绯猗用这样开心痴缠的目光瞧自己,也觉得开始不好意思。
顾绯猗笑着看谢长生“哎呀哎呀”了半天,伸手揉捏着谢长生后颈,硬是逼着谢长生说了几句喜欢,笑着用薄唇一下下轻触谢长生的唇。
谢长生被顾绯猗这样浅吻了许久,起初还抗议着顾绯猗是啄木鸟成精。
顾绯猗不答,仍一下下和谢长生唇瓣相贴着。
谢长生感觉到自己的舌尖一直在和顾绯猗的舌尖若有似无的相触。
渐渐的,谢长生的表情变得别扭起来。
继新婚夜吃了加了“暖春”的酒后,谢长生又一次主动地张了张口。
顾绯猗却抬头。
他用指腹擦掉谢长生唇上水渍,一本正经的表情:“等下回宫还要忙碌,陛下要不要靠在咱家肩膀上睡一会?”
谢长生目瞪口呆地看向顾绯猗。
顾绯猗则气定神闲地和他对视着。
谢长生越想越气,抓起顾绯猗的手在他手背上啃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且浅的牙印后,还不忘对顾绯猗进行精神攻击:“……呵男人这就是你的把戏吗你在玩火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少爷我好久都没笑过了……”
顾绯猗:“……”
他舔了舔被谢长生咬过的地方。这招果然好用,谢长生立刻害羞起来,他猛地住口,变得安静。
顾绯猗笑着,重新按着谢长生的后颈,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
气氛愈加粘稠。
顾绯猗伸手去解谢长生的衣扣,贴着谢长生的耳,问他:“这几日咱家伤寒,未能与陛下同寝,陛下想不想咱家?”
谢长生哪可能回答。
顾绯猗长眸略过笑意,抬手,拨开谢长生的衣服。
但也没有让谢长生彻底把衣服脱下来。
而是让那庄严的龙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谢长生身上。
他揽着谢长生的腰,让谢长生尽可能贴近自己。
谢长生面朝着顾绯猗跪坐着,下意识地搂住顾绯猗的肩膀。
身体被那凉凉的手指触碰着,谢长生只觉得脑海中越来越混沌。
他愈发用力地紧紧咬住下唇,突然,紧绷了身体,低低地嗯着。
谢长生用力喘着气,听到“咔哒”一声。
他茫然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马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暗格,顾绯猗正从中取出玉器。
谢长生惊了:“你……”
“怎么?”
顾绯猗取了条雪白的手帕,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那玉器,柔和的嗓音带着笑意:“为夫自然要好好伺候夫人快活。”
他擦好了玉器,又拍了拍谢长生的屁股:“陛下,把腰抬起来些。”
马车的颠簸,再配合上顾绯猗刻意的撩拨,谢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越发空白。
他趴在顾绯猗肩膀上闷闷地哼着,感觉到顾绯猗解腰带的动作。
谢长生的视线下意识跟着顾绯猗的手指。
看那修长玉白的手指握着腰带,又用另一只手一点点去抽。
谢长生正发呆地瞧着,听到顾绯猗叫自己:“小陛下。”
顾绯猗淡淡道:“闭上眼睛。”
——每次都是这样的,到最后的时候,顾绯猗会让谢长生闭上眼睛,或是用手、布、衣服遮住他的眼睛,不让谢长生看到他的残缺。
“能不闭吗?”
谢长生熟练掌握近代社交下头用语:“看看你的。”
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让顾绯猗解腰带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谢长生,琥珀色的长眸定定和谢长生对视着。
因方才被他的手指和玉器进入过,谢长生白皙的面颊泛着红意。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潋滟地看着他,带着些呆,也带着柔和。
二人对视着,顾绯猗忽地笑了一下:“不行。”
对于顾绯猗的回答,谢长生倒没有任何意外。
只是,谢长生是真的觉得没什么。
他张了张口,又要说什么。
顾绯猗面上的笑意再加大了一些。
他问谢长生:“真的要看?”
谢长生点了点头。
“那便看着咱家的眼睛吧。”
顾绯猗倾身,带着些力度扯咬着谢长生的下唇,带起酥麻的感觉:“若移开视线,咱家可要打陛下的屁股。”
“……我的好朋友,你可真能盲人拉面——瞎扯。”
谢长生被惊呆了:“我不……”
但谢长生的抗议才刚进行到一半,顾绯猗伸出手,虚虚挡在谢长生眼睛前。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握着谢长生单侧的腰,把谢长生往上提了提,又带他慢慢坐下。
很用力的力道,柔软的事物强行挤了进来,伴随着马车的颠簸。
谢长生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几乎想要尖叫。
良久,谢长生控制不住地轻哼着,倒在顾绯猗的怀抱里。
顾绯猗咬在谢长生肩头、微微闭眸,感受着心中激荡的快意,用力呼出一口浊气。
他终于收回捂着谢长生眼睛的手掌,取而代之的是用薄唇吻掉谢长生眼角渗出的泪,又更用力地把谢长生拥抱在自己怀抱里。
顾绯猗之前是从不在意自己的残缺的。
就算比旁的男人少了些东西,那又如何?
他手握大权,将那些蔑视他的人牢牢踩死在长靴之下,踏着他们的尸骨,一路孤行。
但现在不同了。
曾经,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老皇帝痛苦一生、遗臭万年。
如今他做到了,从此以后,他就只剩下了谢长生一个念想。
他只有谢长生了。
便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谢长生看。
总想着能让谢长生再喜欢他一些,再多喜欢他一些。
想让谢长生看着他的眼神再热烈一些,再痴迷一些。
就像他看谢长生那样。
顾绯猗轻声问谢长生:“现在可还是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
一阵安静后,有温热的唇瓣轻轻碰了碰顾绯猗的面颊。
“你还懂百分数啊?”谢长生柔和带笑的声音,像春风一般传到顾绯猗的耳中:“现在是百分百了。”
安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顾绯猗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又因兴奋而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用这双轻颤的手去抚摸谢长生的眉眼,心里却在思考。
他到底什么时候会给谢长生看自己的身体?
下次,也许就在下次-
马车抵达皇宫后,谢长生来不及休息。
拖着自己发软发酸的腰,继续去处理朝政。
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
成山的奏折要看,还要跟着顾绯猗安排的夫子学习如何处理朝政,还要和六部的尚书讨论各项事务。
虽然顾绯猗、谢澄镜和谢鹤妙一直有在帮忙,顾绯猗也派了有能力的手下来帮忙,但对谢长生来说,还是很有难度。
就好像让一个刚考过驾照的人在大雾的天气去跑盘山公路。
倒也不是不能开。
就是这种累成牛马的感觉实在太让人着迷了。
更别提前几日还要筹备老皇帝的丧葬。
如今丧葬已经完成,却依旧不能松懈。
因又要举办谢长生的登基大典。
许多远在外地的亲王、侯爵都赶来了京城。
几乎比过年时还热闹。
谢长生见了些人,和他们应酬着,把那些人的名字官职、负责的地区都记了下来。
只是有一点让谢长生很不理解。
那就是明明他没在装傻,但所有人还是在把他当成傻子哄。
谢长生差点自己把自己气死。
这会儿天已经晚了。
顾绯猗出宫去把那些亲王、侯爵安置到行宫里,谢澄镜坐在谢长生旁边,帮他看着奏折。
又告诉谢长生:“齐王不可不防,他此次来京,说不定就是要……”
谢鹤妙则注意到什么,突然起身。
谢长生好奇地看着谢鹤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朝外走去,从侍从手里接过了一只食盒。
对上谢长生的目光,谢鹤妙笑:“行了行了,防这个防那个,肚子都饿瘪了。快歇歇罢,尤其是小傻子,本来人就不聪明,别再把头脑用得更傻了。”
谢长生不乐意:“你滴,食物,我喜欢。你滴,话,我不爱听。”
谢鹤妙噗嗤一笑,从食盒里取出了一块精致漂亮的点心,塞到了谢长生嘴里。
“好吃么?”
谢长生点头。
谢鹤妙舒展长眉,笑:“最近大火的一家铺子的糕点,每日只发售前五十份,方小侯爷方才差人送来的。”
正在喝茶的谢澄镜突然呛了一下。
他不赞同地看了谢鹤妙一眼。
谢鹤妙则为自己叫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长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闻到了谜语的味道……”
谢澄镜和谢鹤妙突然很默契地一齐住了口。
谢长生再拿了一块点心,打量着两位兄长。
突然他问:“大哥哥,二哥哥,你们今天开心吗?想不想给自己添点堵?”
谢长生这问题一问出口,谢澄镜与谢鹤妙顿时警惕起来。
“这又是什么提问?”
谢鹤妙拧着眉头,很警惕地问谢长生:“小傻子你要做什么?你在点心里加盐了?不对——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瞧瞧,是不是又从哪里抓了甲虫?还是说你又偷偷把那看一眼能做三天噩梦的泥人塞我马车缝隙里了?”
谢长生:“……”
嘶!
就算他真的做过这些事情,但是谢鹤妙怎么可以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不是不是,都不是!”
谢长生使劲摆着手:“我是想说……”
说着话,他的音量忽然低了下去,头也低低地垂了下去。谢长生语速飞快:“大哥哥二哥哥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和顾绯猗在一起了……”
闻言,谢澄镜一愣。
他没有想到,谢长生会主动说出来这件事。
但怔忪过后,谢澄镜反而松了口气。
——既然谢长生肯主动将两人的事情主动说出口的话,想必顾绯猗平日对他不差。
但这口松下来的气很快就又被谢澄镜提了起来。
他屏住呼吸,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谢鹤妙。
只见谢鹤妙神色平静,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放入口中。
在震耳欲聋的安静中,谢鹤妙细细咀嚼着糕点,待将糕点咽下去以后,他又端起手旁清茶漱了漱口。
做完这一切后,谢鹤妙看向谢澄镜。
“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奇怪,原来是这样。这样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鹤妙问谢澄镜:“所以说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端午前?”
不等谢澄镜回答,谢鹤妙又伸长了手臂,在谢长生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后,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他转身朝外走,谢长生听到他带笑的声音,对守在门口的宫人道:“这位小哥,把你的佩刀借本王用用。”
作者有话要说
危顾绯猗危
第97章
谢长生和谢澄镜闻言,均吓了一跳。
见谢鹤妙真的从那侍从手中接过佩刀,谢澄镜匆匆起身去拦。
谢长生更是混乱。
听谢鹤妙刚刚的话,谢澄镜似乎已经知道了他和顾绯猗的事情。
谢澄镜又是怎么发现的?
谢长生一个头两个大,跟在谢澄镜身后追了过去。
谢澄镜死死按着谢鹤妙的手,他知道谢鹤妙没在开玩笑:“鹤妙,你别冲动。冷静一下。”
谢鹤妙面无表情地闭上眼,深呼吸着。
谢长生和谢鹤妙则紧张地盯着他。
几个深呼吸后,谢鹤妙睁开了眼。
“我冷静下来了。”
谢鹤妙平静道:“我方才想一刀捅了他,现在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谢澄镜:“……”
他用了些力气,死活把谢鹤妙手中的佩刀夺了下来,扔回给旁边手足无措的侍卫。
侍卫接回佩刀,虽不知道谢鹤妙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谢鹤妙要砍“他”,但侍卫直觉这不是自己掺和的事;
他慌乱搂回自己的佩刀,不等谢澄镜发话,匆匆跑开。
走前,还没忘了对另外几位守在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带着自己的好兄弟们一同离远了些。
待四下无人后,谢鹤妙终于暴怒。
他额头上青筋乱跳,皙白的面色因极度的恼怒而涨红着。
他一把拉过谢长生,攥着谢长生的手腕:“小傻子,是他哄你这么说的?你喜欢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你就和他在一起?他欺负你没有?还有,你……”
谢鹤妙咬牙切齿地抛出了一串问题。
还不等他问完,却见前方的宫墙后走来一个穿着殷红蟒袍的挺拔男人。
正是刚把亲王们送到行宫回来的顾绯猗。
此情此景,谢长生很是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救助似的看向谢澄镜,谢澄镜说了声别急,朝着已经走出十几步开外的谢鹤妙走去。
“鹤妙,你……”
谢澄镜犹豫了一下:“……别打太重了。”
谢鹤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又像是“嗯”,又像是冷笑的气音-
看着谢鹤妙怒气冲冲走向自己,再看后面跟着的谢长生谢澄镜那微妙的表情,顾绯猗稍一思忖,便大概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对冯旺和另外几个跟着的小太监道:“等下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必阻拦。”
话音刚落,谢鹤妙已经走到近前。
他抬起拳头,毫无预告的,一拳狠狠砸在顾绯猗脸上。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谢鹤妙又拉住顾绯猗的领子,用力往下拽,一拳头又锤在顾绯猗小腹。
谢鹤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顾绯猗面色不变,只是闷哼一声。
顾绯猗眯着眼,唇角竟然仍带着些笑意。
他舔了舔渗出血迹、腥甜的嘴角,笑道:“别打咱
家的脸,二舅哥。”
谢鹤妙觉得自己被气到全身发疼。
“你再敢那么叫本王试试!”
谢鹤妙只觉得头晕眼花,他实在没忍住又往顾绯猗小腹上招呼了一拳:“畜生!你这畜生!明知道他脑子不好,你就这么哄他?”
谢鹤妙不顾形象,一口一个畜生,间或带着一些粗话,嘴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他整日懵懵懂懂,就知道吃喝玩乐,和小孩似的,你和大哥同样的年龄,你他娘……你这个畜生怎么下得去手的?!”
从顾绯猗说了别打脸后,谢鹤妙却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又往他脸上招呼了两下。
谢澄镜此时终于上前,按住谢鹤妙的手:“别再打了,平白被旁人看笑话。”
谢鹤妙踉跄着后退一步。
顾绯猗则后背抵着墙壁,慢慢直起身来。
这会儿他的唇角已经完全裂开了,血一丝一缕地顺着皮肤的纹路往下蔓延。
顾绯猗朝谢长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谢长生那秀美的眉头紧紧蹙着,满脸纠结急切,他方才几次想上前,却都被谢鹤妙瞪了下来。
他叹气,急的在原地一连转了好几个圈。
顾绯猗瞧着,抬手抹掉自己唇角的血渍,再弯了弯薄唇。
这会儿,谢鹤妙虽然却仍旧处在极度的愤怒之中,但他的大脑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听着顾绯猗对谢长生道:“陛下不必担心,咱家没事。”
那声线是谢鹤妙从未听过的柔软,还带着一些温和的尾音。
谢鹤妙却更觉得恼怒。
他阴恻恻道:“本王会叫你有事的。”
他使劲甩了下袖子,转身就走:“你跟本王过来。”
顾绯猗再对谢长生笑了一下,对早已目瞪口呆的冯旺道:“将陛下送回毓秀宫。”
谢长生抿了抿唇,却对冯旺摇了摇头。
他上前,跟在谢鹤妙旁边,伸手拉住谢鹤妙的衣袖。
他低垂着头,仍旧是方才一样的又低又快的声音:“二哥哥你别生气了生气对心肝脾胃肾大脑小脑都不好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常言道心平气和多阳寿、美美活过八十六……”
谢鹤妙:“……”
这又是哪门子的常言?
谢鹤妙是真没想到,都现在这种时候了,谢长生还在乱七八糟的讲话。
他险些被逗笑出声,低咳一声,板住脸。
谢长生的话却还没说完。
紧张、着急、害羞……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谢长生攥着谢鹤妙袖子的骨节都泛了白。
他的声音更低,轻轻传到谢鹤妙耳中。
谢长生道:“二哥哥,我喜欢他的。”
谢鹤妙一怔。
他看向谢长生,谢长生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从谢鹤妙的角度,就只能看到谢长生变得通红的耳尖。
谢鹤妙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后,道:“松手,小傻子,二哥要和他聊一聊。”
又道:“我不打他了。”
谢长生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攥着谢鹤妙的袖子。
谢鹤妙和顾绯猗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谢长生看着二人的背影,问谢澄镜:“大哥哥,我这堵是不是添得有点大?”
谢澄镜笑了一下:“无妨,总要说出来的。”
谢长生问:“大哥哥,你已经知道了吗?”
谢澄镜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对谢长生拍了拍自己后背:“鹤妙和掌印估计还要一会。时间晚了,大哥先送你回去休息。”
谢长生跳到谢澄镜背上。
路上,谢澄镜把自己是怎样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事告诉了谢长生。
他问谢长生:“他脸上的伤,是如何和你解释的?”
谢长生没吭声。
实则,他根本不知道顾绯猗受伤。
顾绯猗脸上有伤的那几天,都是只有晚上才来毓秀宫,一过来,就要灭掉烛火,再用丝绸遮住谢长生的眼睛。
谢长生还以为他在培养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盲人。
想着,谢长生晃了晃腿。
他觉得自己没说错:顾绯猗这种一受伤,就不想让别人看见、独自躲起来疗伤的行为真的很像动物。
谢长生的思绪飘远,又被谢澄镜温和的嗓音拉了回来。
谢澄镜道:“多谢。”
“啊?”谢长生蒙了:“谢我带来的难忘的高血压体验?”
谢澄镜轻轻咳嗽了两下后笑:“多谢你愿意将此事告知我与鹤妙,这很勇敢。”
谢长生愣愣。
他趴在谢澄镜后背上,发了好半晌的呆后,突然使劲用头顶拱了一下谢澄镜的后脑。
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告诉谢澄镜:“大哥哥,我以后除了你的黑头发,再也不拔你的黑头发了。”
谢澄镜:“……”
为什么这些字,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将谢长生送回到毓秀宫后,谢澄镜陪着岁岁玩了一会,眼见着时间太晚便先离开了。
谢澄镜走后,谢长生抱着岁岁原地转圈刷起了步数。
他实在是愁得慌。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以后,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
轻轻的,规律的脚步声。
谢长生很久以前在寒暑假和周末中生成的“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回来的人是不是自己家人”的敏锐直觉还未退化。
谢长生直觉来人是顾绯猗。
他和岁岁一起向门外张望着。
那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最终停在了门口,却没进来。
“陛下。”顾绯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些笑意:“去把灯灭掉。”
“别啊,”谢长生还是那句经典语录:“看看你的。”
顾绯猗:“……”
“小畜生,”顾绯猗道:“快去。”
顾绯猗的语气不容置喙,谢长生无奈,只得去灭掉屋内的烛火。
等最后一根拉蜡烛也熄灭
的时候,顾绯猗终于走进寝殿。
只是蜡烛虽然灭了,还是有些月光透过窗纸落到内室。
借着这些月光,谢长生堪堪看清楚了顾绯猗的脸——眉尾破了,血在嘴角结了好几处痂,就连颧骨也青紫了。
谢长生怀里的岁岁歪了歪头,疑惑地发出了一声“嗯咕”的声音。
顾绯猗上前两步,用指尖点了点岁岁的鼻子,嗤笑:“多没良心,连爹爹都不认识了。”
又用双手按着谢长生的肩膀,将谢长生转过身去:“别看了。”
“其实还行,”
谢长生安慰他:“有一种战损的美,就是战损占七成,美占三成。”
顾绯猗带笑的声音从谢长生身后传来:“是多,二殿下托咱家给陛下带句话,‘没忍住又多打了两拳,对不住’。”
谢长生默然。
他把这会儿总算认出来顾绯猗,重新变得惊恐的岁岁放回到地上。
等岁岁缩回到墙角自己的窝后,谢长生直起腰,一双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揽在他腰上。
顾绯猗把谢长生往后带了带,让谢长生靠在他胸膛上,柔软的声音问道:“陛下,怎么突然想到把和咱家的事情告诉两位殿下?”
紧张和轻松、无奈和释然、开心和揪心,这些截然相反的情绪竟然能够全部混合在一起。
谢长生感受着自己胸腔中复杂的情绪,偷偷用指腹摸了摸顾绯猗手上的黄铜戒指。
谢长生干净清润的嗓音传到顾绯猗耳中:“主要是,也不能一辈子都不说啊。”
谢长生想到什么,又笑了一下:“我还特意挑着你不在的时候说的呢,没想到你回来的也太是时候了——等等,你不会以为我是想看你挨揍,才特意告诉大哥哥和二哥哥的吧?”
顾绯猗笑了声,他咬了咬谢长生的耳尖,低声重复着谢长生方才的用词。
“一辈子啊,陛下要和咱家过上一辈子呢。”
他伸长了手臂,拿起刚刚被谢长生放在一旁的火折子,点燃了桌上蜡烛。
拨弄了一下烛芯,让火苗变得更加明亮以后,顾绯猗松开了环着谢长生的手臂,后退了几步。
接着,他叫谢长生:“陛下,回过头来。”
谢长生依言转身。
在烛光的映照下,顾绯猗脸上的伤看起来更重了,青青紫紫、混合着红色的血,和打翻的调色盘一样。
顾绯猗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谢长生不知道的是,他其实今天本不想回到毓秀宫。
可他和谢长生拉过勾,答应他以后受伤生病时不再一个人呆着。
他便过来了。
过来了才知道,原来受伤时有人陪着说些话的感觉是这样好。
但顾绯猗开始觉得不够。
像是饥渴了几天几夜的人,不满足于只喝到一口水一样。
他想要从谢长生那里得到更多,更多。
想让谢长生知道他的全部,就算是不堪的东西。
顾绯猗觉得自己像一团火。
一团用下等的木柴燃起来的火,一团不被谢长生看着,就会熄灭的火。
顾绯猗用柔软的目光注视着谢长生的双眼,抬起手,去解自己的腰带:“看着。”
腰带、外衣、中衣……他穿得多,衣服一层一层地往下褪。
最后,顾绯猗光洁地站在谢长生身前。
他眉目淡淡,问谢长生:“陛下不是一直想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呀,耍流氓啦
第98章
不算明亮的烛光下,谢长生将顾绯猗的身体看的清清楚楚。
挺拔修长的身姿,流畅的线条,宽肩窄腰。
身上的皮肤像是冰冷的白玉,但并不完美无暇。
腰侧,有几道浅浅却长的疤痕,泛着一些红。
是曾经被原主用鞭子打出来的伤痕。
一缕堆在顾绯猗肩膀上的发丝突然滑落下来。
轻轻摆动着的发尾划过顾绯猗的颈骨、胸膛、小腹,最后停在顾绯猗的双腿之间。
顾绯猗紧紧盯着谢长生的眼。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手中总是要有筹码的。
他更喜欢将一切事情都牢牢掌控在掌中。
像现在这样,将自己所有的缺陷的暴露在爱人面前,实在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情。
如果谢长生觉得丑陋,觉得害怕……
顾绯猗确信自己会不择一切地让谢长生留在自己身边。
但谢长生的回答就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快刀,顾绯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战栗。
顾绯猗再问了一遍:“陛下,如何?”
谢长生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问顾绯猗:“原来你的刀子贴身绑在绑带上的啊,这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我是说太好看了。”
顾绯猗:“……”
所以关注点是这个吗?
他险些被谢长生气笑,轻啧一声。
看顾绯猗满脸默然的表情,谢长生实在忍不住翘着嘴角笑了一下。
笑过后,他告诉顾绯猗:“你很好看。”
顾绯猗问:“真的?”
“真的。”
谢长生认认真真和顾绯猗对视。
但在顾绯猗带着些疯的凝望中,谢长生的表情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白皙的耳根开始泛出代表着不好意思的红:“就是、就是再好看也不兴这么耍流氓啊,你不冷吗?”
说着,谢长生又看了一眼,终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他随便捡起一件被顾绯猗扔在地上的衣服,递了过去:“快穿上吧,流氓。”
顾绯猗站在原地,看着谢长生,不说话。
又安静了一阵后,终于,顾绯猗有了动作,是朝着谢长生伸出手,却不是接他递过来的衣服,而是握住了谢长生的手腕。
凉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谢长生内腕光滑的皮肤,突然顾绯猗一个用力,把谢长生扯近了一些。
他从刚刚起就紧绷的下颌终于一点点放软了,平日里那总挂在脸上的笑意也重新爬回了顾绯猗的面上。
像是一只确认了自己的确在被宠爱的兽。
他用自己受伤的面颊贴了贴谢长生的脸,用发疼的唇含住谢长生的唇、一点点濡湿了谢长生干燥的唇瓣。
不多时,顾绯猗便感觉到手掌下谢长生变得越来越柔软的腰。
谢长生费力地吞吐着他的唇舌,闷闷地哼着。接着,顾绯猗感觉到谢长生温暖的手在触碰到自己的胸膛。
顾绯猗知道这是谢长生的小习惯。
谢长生总喜欢攥着他的衣襟,每次和谢长生亲吻之后,他的前襟都会被抓得皱巴巴的一团。
顾绯猗虽喜欢整洁,但从未纠正过谢长生这个动作。
每次抚平自己前襟的时候,顾绯猗心里总会再多生出一些缱绻来。
但现在他没穿衣,那只手在他胸膛上划拉了几下,先是奇怪地“嗯?”了声,又突然反应过来,猛的把手缩了回去。
顾绯猗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
他咬着谢长生的下唇:“都成婚多久了?怎么还这么连碰一下都不敢?”
顾绯猗环着谢长生腰的手一个用力,把谢长生整个抱离了地面,朝着床榻的方向走。
路上,顾绯猗不忘命令一句缩在墙角的岁岁:“出去。”
岁岁“嗯咕”一声,虽不情愿,但还是立刻听话地迈起短腿,小碎步朝着殿外跑去。
来到寝榻后,顾绯猗倚靠在床头,掰开谢长生的腿让他跪坐在自己腿上,又抓着谢长生的手,带他来抚摸自己身体。
从谢长生一直很喜欢的头发、面庞,再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
谢长生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手感,说话都结巴了:“皮皮皮皮质上乘,触触触感细腻,水水水水色上等……”
顾绯猗:“……”
他竟不知道谢长生还懂鉴宝?
他又笑,去亲吻谢长生,久久,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谢长生再也受不住撩拨,涨红着脸低声抱怨他:“顾绯猗,你别使坏了。”
确认了谢长生依旧渴求着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顾绯猗这才满意地笑开。
他翻身,笑:“好。”
顿了顿,像是曾经他总喜欢让谢长生叫他的一样,也那么唤了谢长生一声:“主子。”
谢长生身体中仍存留着一些本能。
他晕乎乎地告诉顾绯猗:“奴隶制……废除……下次……叫同志……”
顾绯猗:“……”
他再笑一声,用极尽温情的力道,一点点贴近再贴近谢长生,直到两人的心身连结-
翌日,谢长生被顾绯猗叫醒。
他看着窗外还没亮的天,感受着自己好像生啃了十斤柠檬的酸涩的腰,爆发出了一阵哀嚎。
顾绯猗见谢长生醒来,本来已经转身去给他拿龙袍,但听到动静后,又朝着谢长生走了回来。
他的大掌按在谢长生腰上,带着些力道按揉着,问谢长生:“还去早朝吗?”
谢长生唉声叹气,语气却坚定:“去。”
他做皇帝才刚过半月,眼见着群臣们从不安警惕、再到欣慰。
最近还有人夸赞谢长生勤勉了。
眼见着一切都在愈来愈好,人心越来越稳,谢长生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时候缺勤。
顾绯猗当然知道谢长生心中所想。
他弯腰,在从刚刚起就一直很在意的从谢长生那浓密的黑发中若隐若现的白皙脖颈上咬了一下。
他夸赞:“陛下品行卓越,
实乃国家之福、为夫之福。”-
谢长生拖着自己酸涩的腰去上了早朝。
他几乎是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坚硬的龙椅上,
好在今天的早朝并没有什么很紧急、或是需要太动脑的事情。
除了谢鹤妙一直在用能杀人的目光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顾绯猗,
一切都很平静顺利。
待早朝快结束时,礼官站了出来。
他告诉谢长生,登基大典各项事宜已经拟好,也推选出了吉日,是在半个月之后。
谢长生点头-
虽半个月的时间看起来多,但谢长生今日见见这个亲王,明日和远道而来的他国使者应酬,日子便过得飞快了。
虽然实在累,但谢长生还是觉得充实。
至少不是之前那种每天都很迷茫地活着,又在随时随地担忧自己性命的状态了。
这让谢长生觉得很开心。
这段日子以来,他还抽空把一些自己还记得的东西都记录了下来,比如玻璃的炼制方法、蜂窝煤的加工、杂交水稻之类。
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对这些事情都一知半解,只能写出大概的方法,再让顾绯猗去交给专人去研究。
谢长生伏案写得正专注,余光看到顾绯猗正在忙碌着什么。
他抬头,看到顾绯猗正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龙袍。
这件龙袍应是礼服,比谢长生每天穿在身上的还要繁杂华贵。
红金的颜色,即便在昏暗的烛光下都泛着华美的光泽。
上方的金龙张牙舞爪,又有宝石点缀其上。
谢长生放下手中的毛笔,跑到近前,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摸了摸,问顾绯猗:“这就是后天要穿的衣服?”
“是。”
顾绯猗道:“陛下穿着一定会很好看。”
谢长生刚想问他怎么把这件衣服给拿回来了,却见顾绯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
谢长生怎么看这小包怎么眼熟,直到顾绯猗把那小包打开,谢长生才终于认出来,这是之前顾绯猗给他补衣服时用的针线包。
谢长生好奇地看顾绯猗用玉白的手指捻起一根针,又拿起一卷金线。
谢长生问他:“衣服破了?这可怎么办?”
顾绯猗没答,只是将线穿过针孔。
谢长生坐在他旁边看着,只见顾绯猗灵活的手指下,金线缓缓变成了两个名字。
顾绯猗,谢长生。
顾绯猗收了针,转头亲了亲谢长生脸颊,又用薄唇贴着谢长生耳畔:“好看吗?”
谢长生伸手摸了摸:“好看。”
“那就好。”顾绯猗调笑的语气道:“陛下不能为咱家君王不早朝,有些令人遗憾。所以咱家只能换种方式让陛下当昏君了。”
谢长生愣了愣,突然一歪头,把头闷在顾绯猗上臂的袖子里。
他很是小声、很是叽里咕噜地道:“但是你三千宠爱在一身呀。”
话音落下,方才还说着情话人却很久都没了动静。
安静中,谢长生感觉到顾绯猗越来越有力且快速的心脏跳动,隔着皮肤传递到自己身上。
顾绯猗用力搂住谢长生,急切地寻求着谢长生的亲吻:“我的宝贝,我的心头肉……”
他哑声:“你怎么这样惹人喜欢?我真的喜爱你到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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