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我会救你们所有人。”
安静的房间内, 连灯光都因为梦魇身上所弥漫而出的气息变得黯淡、低沉。整个房间的墙壁上映出一片倒影,是一位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巨兽跪在一位孩子身前祈求:“求求您……”
嘶哑痛苦的声音在因斯亚的耳边响起,他将手里抱着的球放到地上, 擦了擦手上的脏污, 少年看着面前的人,他像是并不理解对方在祈求什么,但只要有人跪在他面前向他求助, 就会本能地伸出手。
“别哭。”因斯亚轻声说,他的声音很清脆, 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感, 明明他自己本身只是一个孩子,却表现地在宽恕对方:“我会帮你。”
梦魇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接着,它感到因斯亚在靠近它。污染物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的火焰, 在那双纤细手掌盖上来的一瞬间,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
要结束了吗?
它想, 被人当做实验素材, 被解剖, 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因怨怼而畸变, 最终化为给自己和其他人都带来伤害的梦魇, 它从未后悔过自己报复他人的决定, 但在被仇恨的火焰所笼罩后, 无论是它还是别人, 都无法再拥有任何一个美梦。
就仿佛行走在无边的火海中, 在灼烧他人的同时自身也在被其焚烧,一时的痛苦并不是难以忍耐, 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漫长的、永无止境的刑期。
现在这一切终于要迎来总结,只要圣者愿意引渡它,它就可以脱离现在的痛苦,去往真正的安息之地。
梦魇激动到连双腿都在隐隐发抖,房间内,因斯亚的双眼中漫出淡淡的白芒,他的手按在面前巨兽的身上,仿佛在抚摸一只搁浅的鲸,他下意识地吸收着对方身上的痛苦,并以自身承担这些污秽。然而当少年想要用力推动面前的巨兽,将它推入海水中时,因斯亚的手突然一顿,神圣的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梦魇感到自己身上的剧痛都完全消散,连灵魂似乎都被洗涤。
就在它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巨兽睁开眼睛,却突然看见少年茫然的表情。
“我……?”
因斯亚的脸色苍白了一些,额头上满是细汗,他看着面前的污染物,手指蜷缩又张开,尝试着做些什么,却仿佛缺少了某种关键的东西,于是这项仪式便不得不中途断开。
“我……做不到。”
他退后一步,看着面前原本沉浸在安详中,连眼眸都变得微微清澈起来的巨兽被从海中再次推到岸上,接着,那双圆润的眸子骤然变得尖锐起来,来自地狱的烈火在其中燃烧。
“我……”因斯亚捏住自己的衣角,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连自己都无法理清,梦魇缓缓从他的面前站起,这恐怖的怪物浑身燃烧着烈火,体型庞大,即使是远远看见它的样子,都足以让普通人从梦中惊醒。
“为什么?”
某种浑浊的、压抑的声音响起,因斯亚站在原地,对着他低下头:“对不起。”
“我很抱歉。”
他站在原地,为自己无法救赎它而感到抱歉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梦魇的身体先是一怔,接着,它庞大的身躯颤抖起来,从一开始的微微轻颤,再到后面的不断颤栗,巨兽望着面前的人,某种令人惊骇的、恐怖的情绪在它心中酝酿,一股恨意在它身上爆发,疯狂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撕碎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
梦魇的蹄子在地板上不安地搜刮着,它的鼻中喷出几道鼻息,它看上去几乎要崩溃了:“我无法得到救赎吗?”
“我承认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杀了很多人,但他们都该死!”
梦魇低声咆哮起来,因斯亚看着它,看着这个巨兽在它面前发狂:“我没有错!我应该得到救赎,我不想再做噩梦,不想再被拖回实验室里!”
“你……”
它的愤怒指向面前的人,瞳孔中的恶意几乎涌出,梦魇凑上前,庞大的身躯压迫而下,它似乎像是下一秒就要一口咬死面前的人,但最终,巨兽仍然选择跪在他的面前,低声祈祷:
“我错了……”
梦魇说:“我错了,求求您……”
“我曾经也是个猎人,我和我的同僚并肩作战,我也曾经和污染物交战,为了保护他人而付出性命,我承认我不算是个好人,但求求您……”
“我忏悔,我愿意忏悔我的所作所为,求您,我只求您让我解脱。”
因斯亚看着它,片刻后,少年擦了擦掌心的汗,在梦魇的注视下,他伸出手,将掌心按在它的头颅上,少年眼中的白芒近乎被他压成一团白光,他咬着牙,伸出手用力按下,但下一秒,因斯亚眼里的白光褪去,他疲惫地退后一步,最终,少年低下身,拿起了那颗球,轻声说:“你还要……一起玩吗?”
“哈……哈哈……”
巨兽缓缓抬起了身子,从它的口中,发出了似哭似笑,仿若疯癫般的声音,整个房间内都是梦魇的怒吼,但那声音变得犹如啜泣一般,它看着面前的人,只听见一道破空声传来,因斯亚手里的球就被拍到了一边,接着孤零零地滚到了地上。
“我罪无可恕?”
梦魇一步步地后退,它摇着头,一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边重复道:“我罪无可恕?!”
因斯亚看着它,片刻后,梦魇的声音低了一瞬,几滴眼泪从它的眼角落下,还未滴落就被它身上的火焰焚烧。
“我罪无可恕。”
“不是这样的——”
因斯亚首次拔高了声音,然而梦魇回头看了他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巨兽带着恐怖的梦境倒影离去,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因斯亚再也没见过它。
因斯亚看着它的背影,片刻后,少年朝着自己的玩具走了过去。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颗球面前将它捡起,在梦魇离开后,昏睡的仆人们才终于醒了过来,他们既震惊又迷茫,在被提醒后才开始寻找起少年的踪影,在打开门看见其中站立的因斯亚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女仆走了过去,拿走了他手里的球。
“少爷。”女仆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但却仍然有股难以掩饰的敷衍:“晚餐时间快到了,你现在不应该再玩玩具了。”
“……抱歉。”
“什么?”
女仆抬起脸看着他,却发现因斯亚的脸色惨白,下一秒,少年眼前一黑,就那么直挺挺地昏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这段记忆到此结束,舒莫看着这一幕,片刻后,他才感觉有什么东西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却是身旁的夕将头搭在他的脸侧,正蹭着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段被尘封已久,以至于连舒莫自己都有些遗忘的记忆被突然揭露而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哀伤,就连舒莫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感觉,青年现在看上去是十几岁的模样,不认识夕,也不知晓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舒莫说:“我小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匹小马。”
夕的动作一顿,他看着影像中那恐怖的巨兽,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舒莫,沉默了一瞬后,男人不置可否地说:“就当那是小马吧。”
“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舒莫继续说着,他的语气听上去平淡,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阴暗了一些,夕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他转过头望向外侧,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这一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下一次,实验所必定严防死守,夕并不畏惧,但他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摧毁一切了。
夕转过头看着舒莫,就在舒莫以为他会出言安慰,又或是说些什么的时候,戴着纯白面具的男人透过迸裂的缝隙看着他,那漂亮的眼眸微微眨动着,接着,夕伸出手抱紧面前的人,什么都没说地就准备将人强行掳走。
“等等,你要干什么?”舒莫惊慌地不断挣扎起来,显然还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刚还沉浸在过去里,现在却被人一把抓起,甚至都来不及哀伤了,现在更加迫切的是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竭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夕面具下的眼眸既欢喜、又充满占有欲地凝视着他,那隐隐焦灼的视线中似乎酝酿着什么,看似和顺,却有某种情绪在其中流动,仅仅只是露出半张脸庞,就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既柔情又残酷。
“你再挣扎,我一定会将你束缚起来。”夕轻轻说着,神色柔和地看着他,仿佛在望着什么最心爱的宝物:“虽然我舍不得,但要是带不走你,我还不如将你绑起来。”
“舒莫。”他靠过来,望着被他突然吓到,一瞬间有些失语般的青年,既宠溺又隐隐胁迫般地说道:“我舍不得你伤心,你现在却在为了其他人难过。”
夕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让我好不开心啊。”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舒莫的瞳孔瞪大了一些,他被人死死箍在怀里,只感觉整个人都被完全禁锢,但比起反感,青年心里此时流淌的更多的是一股无所适从和茫然,就好像他应该对其他人的靠近感到反感和厌恶,却无论如何都对夕生不起气似的。
夕说:“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去只有我们的地方。”
他这么说着,准备将舒莫带走,青年却一瞬间惊得回过了神,开始再次挣扎起来:“我不要走。”
“我不想离开这里。”夕回过头,就听见身后的青年张大眼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这里很好。”他转过脸,看着自己的这个小房间,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淡化下来,最终显得极为平静:“我不会离开的。”
夕手中的蝉发出轻鸣,舒莫低下头看着他的那只手,接着抿起唇,青年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你是为了它而来的吧,虽然这是我的一部分,但你可以带走它。”
舒莫挣扎着想要退后一步,却被夕拉住手,他望着面前的怪物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为了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么你带走它就可以了。”
“我给不了你其他东西。”舒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他像是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在现在才说出口,青年想得太入神,于是忽略了面前人眼中的神色:“我也给不了你——?”
青年的身体一顿,却是夕微微低下身子,在他的面前竖起了一根手指,接着,舒莫的声音微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话。”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在他的面前,夕的眼眸微微张大,戴在他的脸上,将他和世人隔开,划出界限的面具碎裂开来,于是在他身前望不见他神色的人才终于可以看清神灵面具下的神色:“我也不喜欢再听见任何类似的话。”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舒莫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摇晃起来,然后他就意识到,并不是他在发抖,而是这个区域、这个屋子,乃至于整个世界都在因为面前人的怒火而微微摇晃着,他好像在无意间激怒了一个异常恐怖的存在,在他的面前,夕温文尔雅地张开手,握住他的头颅,他的整个脑袋在夕的手里,都显得小了一圈。
“谁都不可以否定你。”夕轻声说着:“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听懂了吗?”
夕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舒莫张大眼睛和他对视着,片刻后,青年才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男人这才满意地松开手,那股恐怖的威势从他身上褪下,夕这才看着面前的人,柔声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你,都是属于我的。”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夕的声音上挑了一些,继续说道:“你可是说过,你会一直照顾我的。”
“我……不想离开这里。”在他的控制下,舒莫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夕凝视着他,似乎不理解他在想些什么,但青年的抗拒实在太过强烈,如果就这样将他强行带走,那么舒莫可能会选择一直沉睡下去。
怎么办才好呢?
夕想,他要的是舒莫的全部。男人看着面前的人,淡淡地想着:他的伴侣,看上去好像有点情感上的问题。
既像是对于过去的愧疚,又仿佛是对于自身存在的否定和疑惑,舒莫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也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跪在自己面前,但他更痛苦自己无法救赎对方,于是疑惑带来否定,否定产生愧疚,愧疚让他无法自解,选择躲避。
夕想到这里,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夕并不理解愧疚是什么东西。
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自责这个词语。
情感问题是什么……?
能吃吗?
为什么要否定自己?
去否定别人不好吗。
对于夕来说,他不去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已经是对其他人最大的宽容。
夕想,舒莫什么都没错——但他又感到自责,夕想到这里,男人微微叹息一声,最终低下身,说出了他有生以来第一句安慰他人的话:“你拥有救赎他人的能力,并可以随意决定它们是否可以被你净化。”
“你手中捏着审判他人、掌握它们命运的权力。”
舒莫:“?”
夕伸出手,理了理他胸前的衣服,接着说道:“所以它们应该跪在地上向你祈求,以获得被救赎的资格。”
“这就是你能力的本质。”夕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掌握它们命运的神,这样的你在面对污染物时,根本无需考虑其他。”
在舒莫的面前,夕继续说道:“他们是否可以被拯救,只在于你的想法,舒莫,你不需要关心它们做了什么,或是需要什么,你只需要审判它们,利用它们,这是你应该有的权力,你拿捏着它们的生死,所以它们要跪伏在你面前。”
男人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他生有六指,轻轻地捏着青年的下巴,动作怜惜:
“如果你选择不拯救它们——那么就是它们的问题,你生来就有这种能力,你无需感到愧疚,因为你问心无愧,不是吗?”
说到最后,夕歪了歪头,继续说道:“如果任由它们肆意妄为,那么审判的权力就会被颠倒、被扭曲,决定这一切的人是你,如果它们跪伏却没有被救赎,那就是它们没有资格。”
“这不是你的问题。”夕说完后,看着瞠目结舌,但又好像有些茫然的青年,最终一锤定音:“因为它们,才是该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的人。”
“?”
舒莫看着他,仿佛三观和思想都有些被颠覆一般,目露迟疑:“可是……?”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夕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眼看着他,那强烈的压迫感、理所当然掌握一切的姿态,以及浑身散发出的威势,让人完全不敢、也无法去反驳他的话。
甚至于,舒莫有些难以思考了,他甚至开始觉得,夕说得是对的。
最恐怖的事情,并不是夕强迫他去做什么——而是他的话即使颠覆了舒莫的想法,即使听上去有些惊悚,但是,在某一种程度,他的话,甚至听上去是有道理的。
看着舒莫仿徨的样子,夕微微勾起唇,然后缓缓笑了起来。那淡淡的、悦耳空灵的声音在舒莫的耳边缓缓流淌,仿佛要聚成一团粘稠的毒液般流进他的脑中,将他的思想完全扭曲。
“舒莫,”夕站在他的面前,对着舒莫伸出手:“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
舒莫退后一步,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青年微微摇着头,他刚想说些什么,夕却眯起眼睛,骤然上前,与此同时,舒莫身后的电视机也因为青年的动荡而开始播放其他内容,仿佛在下意识地以此来反驳男人的观点。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夕轻声说道,声音轻暖,仿佛一团温柔的沙。
舒莫转过脸,就看见身后的电视剧内播放出了一段影像,一段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并不记得的影像。
“这是?”
舒莫张大眼睛,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在梦魇离开了那栋小楼后,因为莫名的原因,导致仆人们隐隐约约更加排斥着少年,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晓因为什么,又或者说,这些一直待在少年身边的人比他更早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这件事却并没有传播出去,因为某种原因,就连少年的名字和存在,在家族里都是被隐藏的,这个小楼仿佛要将待在这里的少年连同仆人们一同永远埋没,他的父母再也没来看过他,仿佛已经将他遗忘。
因为因斯亚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又会带来灾难,赫尼亚夫妇本来因为这一点而感到犹豫——但令他们惊喜的是,在第二年,他们就又拥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于是他便被彻底抛弃了。
但在这一天,一群突如其来的访客却造访了这栋小楼,他们穿着古怪的长袍,身上戴着奇异的饰品,为首的人穿着西装,每个人的身上都画着奇异的纹路。
他们抓住了一位仆从,询问道:“住在这里的,时不时赫尼亚家族的长子?”
仆从在惊惧下慌乱地点着头,甚至亲自为他们指明了方向,比起身边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更恨房间里的因斯亚。于是当他将人带到了少年的房间前后,他对着身边的人不断恳求着:“他确实是赫尼亚家族的孩子,他就在里面,我只求你们放过我……”
一群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一个男人拿起了手里的挂坠,在那其中滴下了一滴又一滴粘稠的液体,这个挂坠在房门前突然开始发亮,一群人便满意地笑了起来:“没错,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祭品。”
“没想到普尼亚少爷会住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的仆从脸上的表情一顿,但他并不敢解释,只是心里想道:只要他们离开,那他就可以活下来了。
“只要是赫尼亚家族的血脉就可以,只剩下他们一族的祭品了。”另外一个男人声音嘶哑地说道,眼神在仆从身上划过:“鬼知道那些贵族在想什么。”
“你做得很好。”
他们看着面前的仆从点了点头,下一秒,男人伸手拧断了他的脖子,两个人走了进去,将床上的少年扛到了肩膀上,为了防止事情暴露,剩下的人血洗了这栋小楼,防止赫尼亚家族的人派来追兵。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直到他们离开这里,都没有人前来阻止他们。
他们跨越了这片区域,远离了二层,将几个贵族家的孩子掳走,接着一路奔波,最终,一群人来到了……五层。
这里是连审判所都不愿意关注,民风淳朴、猎人们热情好客,连空中的太阳都显得黯淡了几分的区域,并非是六层那般的完全丧失了法度,但同时又极其混乱,猎人们的眼神浑浊暗红,拿着武器四处行走,战斗已经是家常便饭,就连走在街上路过的狗可能都会突然变成凶狠的怪物咬人一口。
平民们勉强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但同时又对未来充满忧虑。污染物在五层横行,猎人凶狠至极,而在他们畸变后所产生的污染物,则也同样狰狞地让人惊悚。
猎人越强,污染物越强,于是猎人就越强,更何况,就连这里的平民,都会随身携带武器。
于是,在这里,新的教派产生了。
一群不敬仰审判所,反而开始崇拜污染物的教徒们聚在一起,成立了将污染物视为神灵的教派,他们称污染物为新时代的统治者,所以作为崇拜新时代新神的教派,也理所当然被称为始教。
请不要笑——这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在平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污染物吞噬的情况下,去崇拜对方以换来救赎,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污染物的目的都是出于伤害他人,有些污染物,甚至会保护他们。
只要不违反它们的准则,那么它们甚至可以被人亲近——这些因素加起来,怎么看,也比审判所看上去更可靠一些。
于是,这群崇拜着污染物的教徒们聚在一起,决定为他们的主献上祭品。
主教看着教徒们,对他们说:“我们的主是新生的、伟大的主,而现在居住在高塔上层的那一位,则是主的死敌,而作为对方的爪牙,臣服于祂的二层人士们,则同样是我们的敌人。”
“二层的人、那些所谓的贵族,则是我们首先要灭除的毒瘤。”
牧师的手盖在面前的经书上,接着说道:“我们需要为我们的主,献上祭品。”
于是,二层贵族们的私生子、或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家人,就被绑到了五层……成为了,献给污染物的祭品。
因斯亚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是,实际上,那些人是冲着他的弟弟去的,然而在赫尼亚夫妇发现了这一点后,他们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还暗中策划,让原本应该去寻找普尼亚的人找到了因斯亚。
他们甚至开始感激起那些疯狂的教徒:因为他们帮他们解决了一个麻烦。
因斯亚被关在笼子里,他的衣服有些脏乱了,少年的身体蜷缩着,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暗沉。他扒着笼子的边缘,抬起脸,望向四周,接着,少年的眼睛一愣,他在这里看见了许多的污染物。
不,那些不是污染物,更像是即将失控、即将失去人形,扭曲畸变成怪物的猎人和平民,他们聚在一起,偶尔看向这边的眼神也是浑浊的、疯狂的,这群人喧哗地大笑着,以一种发狂般的姿态。
这些人……都疯了。
因斯亚摇摇晃晃地坐回到了笼子里,他在这里听见了许多苦难,感受到了太多痛苦,在这一路上,因斯亚实际上一直都想要做些什么,但他看着自己的手,回想起那一次遇见梦魇时的场景,少年的手指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不到。
“我到底该怎么做?”因斯亚抬起头,望向身旁的人,一旁的猎人一直在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因斯亚抬起脸,望着这个已经逐渐转化为怪物的疯子,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却被打开笼子,从里面拎了出来。
他被拎在男人的手里,像一条很小的狼崽。少年的脸上并无多少恐惧,他很瘦,而且体重很轻,被一路拎着到了一边,被放到了最中心的祭台上,挂了起来。
“来看看我们今晚的最佳嘉宾。”
身旁的主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法移开视线,他焦躁地抹了抹自己的脸,接着说道:“这一位,是赫尼亚家族的长子,普尼亚。”
被挂在祭台上,一直显得极其沉默的少年转过脸看向他,那双绿眸在他身上顿了顿,主教甚至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怜悯——见鬼的,这家伙到底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我叫因斯亚。”少年声音很轻地说,主教翻了翻自己的册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隐隐的紧张。
“无论如何,你都是今晚的祭品。”他身前的猎人看着他,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像是在下意识地渴望着什么,又莫名感到焦躁。
远处,梦魇的蹄声传来,它离得很远,似乎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又不知道是否该上前。
“别耍花样!”看着少年的眼神,台下的猎人们不仅没有感到被安抚,反而还显得被冒犯了一般,他们从未看见过这种眼神。
“你这是什么眼神?”猎人轻声说,他掐着少年的脸说道:“你在挑衅我们吗?”
“我只是想。”因斯亚轻声说:“你们看上去很痛苦。”
“你们所有人,包括围在外面的污染物,都很痛苦。”
“我想救你们。”因斯亚继续说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在祭台上回响,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可能是因为他们在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去倾听。接着,所有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始狂笑起来。
笑,多好笑啊,一个被绑在这里的祭品对他们说他想拯救他们。梦魇发出沉闷的低吼声,朝着这个方向一步步地走来,它是来自于五层的污染物。但它的路走到一半,就看见猎人捏着因斯亚的脸说道:“我们不需要什么救赎。”
“你们这些该死的、讨人厌的贵族,你们享受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却把痛苦都留给了我们。”猎人将匕首一点点插进他的胸膛里,继续说道:“我才不管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你是谁,你们享受了那么多,现在是你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睁大眼睛,后方的梦魇却突然朝着他冲了过来,一把撞开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男人。
现场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少年望着这一幕,感到身体一点点变得很冷,但他却感到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动而出,一点点充盈着他的身体,告诉他要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原来……是这样啊……”
因斯亚看着面前混乱的一切,却突然笑了起来:“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会救你们。”因为失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沉,眼中的白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在这片场地的中心,五层的某个方位,一道光芒缓缓亮起,接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道白光缓缓升起,照亮了一切。
“我们不需要你的救赎!”
猎人对他怒吼道,不明白这家伙在发什么疯,但因斯亚却抬起脸,接着,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变得冷漠、悲悯:“我知道。”
“但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祭台上的少年呼吸渐停,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他的血顺着祭坛流下,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下一秒,一道巨茧缓缓成型,其中发出了极其细微,极其细小的声音。
台前的猎人捕捉到了这道声音,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地冲了过去,梦魇冲到了巨茧的面前,接着毫不犹豫地跪在前方,像是在迎接一位新生的神。
一道道裂缝在茧上裂开,缓缓地分裂、破碎,伴随着无比柔和的白芒,一条白皙的手臂伸出,落在了巨兽的头颅上。
“我会救你的。”
巨茧内的人轻声说道,在梦魇的注视下,他的掌心爆发出一道白芒,在巨兽的眼神中,它被那道白光净化,接着化为了一道光点,飞向了天国。
所有人都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不敢出声,不敢逃离,一只赤脚踩在地面上,然后是另外一只。
穿着一身漆黑长袍的白发男人从巨茧中走出,他的一头白发透出圣洁的光芒,因斯亚的白眸划过面前的所有人,接着,他的身体缓缓飘起,手中扬起光圈,在那一瞬间,男人的手中爆发出白光,无论面前的猎人是惊惧又或是解脱;是祈求又或是逃离,他伸出手,那道光芒就化为一道光圈飘出,在那一瞬间化为了一片领域、将整个城市包裹在内,并将这座城市内的所有污染物困在其中。
然后……净化。
第052章 “圣者。”
在审判所的图书馆中记录着高塔迄今为止发生过的最重要的大小事件, 那厚实的,被堆放在图书馆最深处房间内的书本漂浮在空中,上方的镶嵌着的宝石耀时不时反射出各色光彩, 宛如一颗漂亮的眼珠。
现在这本书页便被人翻开, 内部的书页无风自动地翻动起来,明明能够看清它的厚度,却让人感觉内部的书页在无限地向后延伸着, 望不到尽头。
一根戴着华美宝石的戒指的手指伸出,按住了其中一页, 露出了上方漆黑的字迹:
【352年, 五层,‘圣祭日’事件。
封存等级:5;权限要求:仅主教以上及主教可观看。
此为高塔五层圣祭日的记录,在352年2.11日,五层的‘圣城’(曾用名乌托城)内爆发了空洞现象, 并被一股异常出现的白光所笼罩,经观测与事后探测, 判断此事件为‘天灾级’现象, 并将此档案与有关记录封存。
该事件具体情况如下:
2.11-12日内, 下层五层爆发出空洞现象,领域逐渐向外扩散, 在空洞现象的中心处, “圣者”突然降临, 并开始无差别地净化身旁的所有猎人与污染物, 在其降世的30分钟内, 大量污染物犹如收到召唤亦或是收到刺激发狂一般, 源源不断地前往五层,并最终和白光融为一体。
圣者的来源未知、样貌不明, 其面部被白芒所笼罩,外表为类人型、赤足、白发,漂浮在空中吟唱圣歌的成年男性;其威胁度远超所有已知污染物,在2.11日期间,‘圣者’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几乎将整个五层内的大半部分污染物净化,并在此期间净化了数千名处于畸变边缘的五层猎人,在圣祭现象诞生后,原本已经处于崩坏阶段的五层污秽被大幅度净化,处于五层的大部分污染物也随之消失。
据幸存者描述,他们无法看清‘圣者’的脸,同时也记不清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在他们的记忆中,圣者突然降临到了他们的面前,它漂浮在空中,身体被一股白光所笼罩,在城市内行走着,所接触到的所有污染物又或是猎人,都在片刻后化为了白光,并飞向对方。
幸存者对‘圣者’并无恶意,甚至认为其举动为善、并对它心怀感激,他们形容那股白光十分温暖、柔和,让他们想要融入其中,进入天国,但他们还有未完成的事,于是圣者便洗涤了他们身上的痛苦,并让他们离开。
在和圣者接触后,猎人和平民们体内的污染被完全清空了。
整个五层焕然一新,经过检测后,审判所宣布五层不再为‘崩坏之所’,并将‘清理’五层的方案搁置;他们在五层重新建立了神殿,并发现此地在经过净化后的污染度,甚至低于上层。
审判所尝试寻找‘圣者’;亦或是探查它的目的、它的来历,但在圣祭之后,圣者就此销声匿迹,圣祭案件的幸存者们认为圣者是察觉到了五层的苦难,所以为此来拯救他们的救世主,于是,圣城的幸存者们为了纪念获得救赎的圣祭日,建立了圣城,组织了‘圣蝉教会’。】
书本翻过一页,在背面露出了后方的一个图案,那便是现在圣城的徽章,圣蝉教会的图标。
在那上方,印着一个通体纯白的蝉,阿卡纳的手指从上方划过,看向一旁的青年,说道:“这就是圣祭的来历。”
“你对此有什么感觉?”金发男人的语气柔和,他的眼眸是深蓝色,无论望着谁,都给人一种温和有礼的气质,仿佛他就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可以倾述一切的导师。
身旁的青年沉默片刻后,似乎在踌躇着什么:“我害怕我的言语僭越,我不敢在您面前妄言。”
“你可以大胆倾述,之后你就要接手审判所的一部分事务,现在有疑虑都可以对我说。”阿卡纳站在那里,满头的金发给他晕染上一片明亮的色彩,他的声音明亮,给人一种信服感。于是青年就相信了他的话,阿卡纳看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想道,他也没有说错,毕竟对方是新提拔的教士,现在如果在他面前僭越,那么他直接杀了对方,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麻烦了。
教士闭上眼睛又睁开,接着像是无法忍受一般说道:“这……这是对主的亵渎。”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感到无法自控般按着自己的胸脯,手指颤抖:“他们怎么敢如此描述一位污染物,并给它冠名如此的称号……”
“无需动怒。”阿卡纳的神色仍然温和:“无论如何,这些称号都由审判所来定夺,主的光辉胜过一切。”
“但这仍然是亵渎、是……”
教士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便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阿卡纳眼中波光流转,他继续说:“圣者的能力,是审判所极为在意,并想要得到的。”
他说:“无论它是一个欺骗人的把戏、一个哗众取宠的符号,又或是真正存在的污染物、人、或某种道具,但审判所想要得到,那么它就要归于审判所。”
可是他们却整整十六年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教士看向阿卡纳,那眼神中似乎带着不解,阿卡纳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说:“我们需要找到它,加里,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吗?”
教士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到了某种责任感和荣耀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加入审判所,这是他的第一个任务。
他挺起腰,看着面前的人微笑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
阿卡纳看着他的样子笑得更加温和,温和得让人只会觉得他在被面前的人期待着,已经整整十六年,不,或许说是这十几年来,审判所都在疯狂地尝试寻找圣者,但他们都一无所获。
只有最高层的人才知道能够净化污秽到底意味着什么,在第一次发现五层居然被净化了后,审判所的所有人都几乎快要疯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意味着什么,这对于审判所——乃至于整个高塔都太过重要,以至于他们在几年前甚至还在疯狂地寻找着圣者。
但在久寻无果后,就算再怎么疯狂的人也最终无奈地选择了放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关注这件事,毕竟,“神”需要圣者的存在。
一直没有人能够找到圣者,所以这个任务给面前的人才最合理不是吗?
阿卡纳想,他的神色依旧温和,面前的人望着他,眼中尽是儒慕。这位高层的贵族甚至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在痴痴地看了他好久后才受惊般收回视线,对他说:“我会努力完成任务的。”
在他的面前,阿卡纳的脸上带着完美至极的温和笑容,一头金色长发蜿蜒而下,圣洁、完美,宛如绅士,又同时带着主教的些许威仪,但对方身上的那股温和感给人一种被其宠溺般的错觉,加里甚至有些无法移开视线,完全陷入那片金芒中:“我很看好你。”
加里近乎要被溺死在那片金色里,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完成,以回应对方的期望。
所以,他在回去后动用了一切能够利用的渠道,去调查那所谓的圣者。
然后,青年发现他一无所获。
“什么都没有……”加里拿起自己面前的档案,有些不甘心,可恶,为什么……
就在他即将发飙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敲响了大门,却是仆人带着最新的二层日报走了进来,这以往会是加里寻求消遣的方式,观看一些新闻和八卦,但现在的他身上有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这些东西而转移注意力!
“圣者……”他看着面前的档案,看着那由画师勾勒出的蓝图,在画上,一位一头白发的男人赤脚踩在空中,下方是向他朝拜的怪物:“装神弄鬼。”
他的仆从把日报拿到他的身边,加里刚想呵斥他,眼神却在落到上方时突然一顿,接着,青年缓缓拿起那封日报,眼神有些疑惑地望着上面的新闻,在那里,二层最显眼的版块上写着:【实验所暴动,大批污染物突破收容。】
“实验所……”这不就是上层污染物最多的地方吗?
加里看着画面上的东西,接着精神一振,既然在外面的图书馆内无法找到污染物的资料,那么就去有污染物的地方,不就可以了吗?
想到这里,加里不再犹豫,他拿起身旁的铃铛摇了摇,一位仆从便走到他的面前:“父亲在哪里?我要见他。”
————
“这是……我做的?”
舒莫望着面前的一幕,看着他从巨茧中走出,看着他张开手,净化了前方跪在他面前的梦魇,男人的一头白发飘飞而起,脸上的神色悲悯,手中却毫不犹豫地无差别地净化着在场的所有人,于是这种悲悯就显得残酷起来,给人一种无情感,舒莫甚至看见因斯亚伸出手,接着将跪伏在地的猎人完全净化。
但他们从一开始的惊惧和惊讶,再到之后的踌躇,最终,猎人们却选择了放下武器,不再抵抗,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攻击,而是因为,他们太想要获得解脱了。
随着光芒越来越盛,从一开始的祭台、再到街道、半个城市,最终,就连住在家里的平民都突然发现,屋外的天突然亮了起来。
温和的、悦耳的歌声带着纯粹的悲悯在他们耳边响彻,仿佛一团不断爆发出炽热白光,涌动着亮白色色彩的光团一般,浑身满是伤口,即将转变为污染物的一位猎人倚靠在墙边,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接着,他低下头,在下一秒瞬间轰塌成了一地的白色粉尘。
整个城市都被白光所淹没,因斯亚在城内飞行着,狂风吹起他满头的白发,同时也模糊了他的面容,但舒莫却可以看清那张脸:那张和他一模一样,却拥有一双灰眸的脸庞。
他落在一对彼此拥抱的一家家庭前,伸出手,想要净化他们,其中的妹妹却挣脱出来,接着颤声说道:“求求你放过我们。”
她被身后的哥哥抱住,却还是颤颤巍巍地说着:“我们不想死……”
“你们不愿被救赎吗?”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因斯亚此时看上去并不像是个人类,反而更像是某种奇异的生物,一种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
“求求你,我们不想死!”后方的夫妇走了过来,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他们不知道救赎是什么,但他们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死去。
因斯亚静静地看着他们,片刻后,男人的手伸出,几个人因为恐惧颤抖成一团,接着,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一轻,身上的伤势都完好无损,被抱在最中心的少女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他们抬起脸,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出了那座城市,被隔离在那片白光之外,而在他们身边,站着和他们一样经历的人。
因斯亚吸收了他们身上的苦痛,并将他们送出了圣城。但有罪孽的、痛苦的、向他祈求的、以及不愿离开的人最终都被他无差别地净化了,因斯亚飞了很久,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痛苦,他的歌声渐渐变得缓慢起来,最终,飞走空中的男人突然落到地上,接着倒在那里,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前进,一头白发散落开来,像坠落在地上的蝉。
他原本还想要继续前往其他地方净化其他人,但现在却已经无能为力,甚至于这座城市也只是几乎清空,男人闭上眼睛,最终沉沉地睡去,一团白光将他包裹,接着,在众人的面前,这位突然降世的圣者被白芒吞没,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舒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
“这是……我做的?”
疑惑,仍然是纯粹的疑惑。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舒莫退后一步,看着画面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悚,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件事: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些事却完全不记得的话,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能还做过了其他类似的事,却也同样将那些事遗忘了。
他到底是什么?
舒莫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首次开始怀疑其自己的存在,青年看着画面中的那个男人,惊恐地仿佛一个梦游者有一天在梦游的时候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长刀、脚边是一具具尸体般惊恐。
他看着漂浮在圣城中的满地白色粉尘,这极其微妙的细节,却让他突然回过了神,想起了很久以前,又或者说,前段时期时曾经看见过的东西。
在四层的实验所里,作为清洁工的他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时,被希抱在怀里时,也曾经在对方的肩膀上看见过的白色粉尘。
他那是有股莫名的疑惑,因为这种小细节而感到微妙的不解,但当他骤然回过神,在此时突然想起这件小事时,舒莫就发现自己四肢僵硬,脑中缓缓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他真的忘记了这些事情的话,会发生什么?
希知道这件事吗?舒莫脑中一片混乱,却在这种情况下忍不住去思考,对方究竟知道些什么?
“看。”这个时候,舒莫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却是身后的人按在他的肩膀上,手上的力道加重,若有若无地提醒着他的存在:“你做得很好。”
夕继续说道:“你拥有审判他们的权力,同时也运用着这种权力。”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舒莫回过神看着他,夕在他的面前张开手,露出手心里那只小小的蝉,对方被夕死死握在手心,可能是感觉到那一只囚困它的牢笼打开了,圣蝉缓缓飞起,望着舒莫,接着摇摇晃晃地朝着他飞来。
它的飞姿歪歪扭扭,像是几乎要伤到了翅膀,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起来。
但在舒莫接触到它之前,夕却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可怜的蝉在他的指尖发抖,舒莫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产生了一种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的恐惧和愤怒,他甚至有种自己的身体被捏在指尖玩弄的错觉,身后的翅膀也在传出轻微的刺痛。
“那是属于你的力量。”夕抓着他,舒莫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正被人捏在手里,看着眼前的自己;下一秒,他却又站在这里,看着这只蝉。
“只要你接受它,你就能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夕继续说道,舒莫望着他,眼神终于开始变得有些愤怒起来:“还给我。”
青年伸手去抓,夕却抬起手指,面具后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那眸光让人一颤。
“我希望你可以接受你的力量,并知晓你应该做些什么。”夕说:“我会教导你、保护你,你什么也不需要想,什么也不需要思考,只要安心地待在我的身边,待在我的掌心里。”
他将那只蝉缓缓握紧,下一秒,舒莫的眼前一黑,却是他仿佛被人死死握在手中,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四面八方传来了压迫感,漆黑的、贪婪的黑暗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将这道小小的光芒困在掌心,他在这里是安全的,但同时,这也是囚禁他的牢笼,他无处可去,只能栖息在对方的掌心,像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掌心上的玩具。
“我宁愿不要这种力量。”舒莫退后一步看着夕,夕却微微一笑:“那可不行,这是属于你的,同时也是你的责任。”
“别想逃,”他微微上挑声音,温声道:“还是说,在看见其他人求救你,你不会再感到痛苦?”
“更何况,”夕看着他,下一秒,男人轻声说了一句:“我很痛苦,舒莫。”
舒莫的眼瞳微微收缩起来,控制不住地朝着夕的方向走去,落入那个早就向着他张开手的胸膛里,被非人的怪物拥抱:“你得待在我身边。”
舒莫的心跳加速起来,他被人抱着,心里有愤怒、有被戏弄般的不悦,却唯独无法升起反感。
“游乐时间结束。”
男人说着,放开了他,接着重新张开手,将掌心鸣叫的蝉推到他的面前:“来,跟我离开这里吧。”
舒莫看着他,久久地沉默着,仿佛在面对一个逃不开的束缚。
就在夕认为他会拒绝的时候,青年却伸出手抓住了那只蝉,接着,他们在那一瞬间融为一体,舒莫感到身体一沉,原本就有些白皙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起来,病态的苍白,身高长高了一些,右腿沉重、乏力,还传来隐隐的阵痛感。
他又变回现在这副样子了,舒莫垂下眼睛,在很短的一瞬间,身上的气势都为之一变,他说道:“如果你离开这里,那么你想做些什么?”
夕低下身,想要看清舒莫脸上的神色,却只能看见对方那平静的表情,舒莫抬起脸和他对视着,青年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浑身的气息由健康活泼转而变得有些病态,但那缭绕在他身上的、淡淡的温和气质却反而变得更加明显、鲜活,犹如他的标识、他的锚点,只有会用这样温柔平静的眼神看着污染物的舒莫,才是完全的他。
“我很想知道。”舒莫在他面前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又快速眨动了几下,接着,青年在他的面前微笑起来,听上去甚至有些像是在哄着他:“说呀。”
夕站在他的面前凝视着他,面具后的眼眸中翻涌着暗沉的情绪,他缓缓抬起身体,看着舒莫说道:“我会带你一起,组建一个完美的神国。”
他说:“你会知道的,舒莫,高塔不应该存在,只有彻底颠覆在一起,你才能让这里的所有人都获得解脱。”
“……就算要毁灭一切?”
舒莫的语气很轻,仿佛在问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夕看着他,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就算我不杀了他们,高塔也必须被毁灭。”
“更何况,”夕继续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舒莫轻叹道,所以这就是夕的想法。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片刻后,是夕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舒莫的态度,但夕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动怒,他只是望着舒莫,说道:
“你会支持我的,舒莫。”
“你会亲手解开我的锁链,然后把我放出来。”
舒莫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你会的。”
夕说完这句话,朝着面前的青年伸出手,下一秒,他胸膛处的锁链却骤然一紧,一轮耀眼的太阳从他的胸口处升出,那白金色的绚丽光芒犹如一轮日冕一般急速膨胀,夕的动作快了,几乎就要抓住面前的青年,那条锁链却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从虚空中探来的无形锁链将他一圈圈地缠绕起来,夕望着面前青年错愕的表情,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希!!!”
下一秒,锁链拖拽着恐怖的怪物,将它重新锁进了囚困他的牢笼内。在收容室中,被翅膀包裹着的夕发出咆哮般的怒吼声,而被留在原地,几乎差一点被他抓住的舒莫则仿佛死里逃生一般靠在墙上喘息着,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身后的墙壁慢慢地化为了碎片,一点点地崩塌、消散。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小小的房间,看着其中的摆设,他突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什么地方,而是属于他的精神世界。
这个地方本来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不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进入这里,他想要抛弃自己的责任,想要暂时远离痛苦,在这里沉睡,只希望短暂的安定变成永恒。如果没有人将他唤醒,那么他就会选择在这里继续停留。
但是,在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夕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门前,然后……开门走了进来。
“这里明明是我的精神世界。”在最后一刻,舒莫无奈地说:“为什么你可以进来啊……”
眼前先是一黑,接着,点点光芒充斥了他的眼睛,世界由黑转白,接着趋于稳定。
犹如从水底上升般,一股窒息感缓缓离去,身体内部仿佛还残留着刚刚留下的触感,舒莫感觉自己的头很昏沉、四肢无力,再然后,是感觉到自己的腿异常沉重、一股股鲜明的痛楚传来,紧接着,就是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指尖,最后,舒莫感觉自己似乎正在移动,他终于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对方的发丝很凉、很长,像一片落在他脸上的雨,正披散在自己的身上,将他的肩头打湿,带着无法形容的舒适触感。
“醒了?”
低低的声音传来,舒莫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面前这张完美得令人心惊肉跳的脸庞,这拥有一双冰冷银眸的男人正披散着头发,低下头凝视着他,他的银眸中渗出一股血色,对方的身后,一双沾染着猩红血色的漆黑羽翼正在微微扇动着,从边缘一点点地渗出血水。
面前的蓝发男人头上戴着一轮猩红色的王冠,正抱着舒莫,飞在空中,他们的面前是一轮透出淡淡血色的银月,所长用粘稠且殷红的眼神看着他,神色异常。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所长说:“但是你很厉害呢,舒莫。”
“如果是你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他王冠上的硕大宝石微微一晃,在舒莫面前勾出一道刺眼的亮芒,仿佛在向他投以蛊惑:“一个由血肉和猩红堆叠而起的……完美的新世界……”
舒莫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眼中露出强烈掠夺谷欠,正在向他说些什么的男人,片刻后,舒莫眨了眨眼,对他勾了勾手指,所长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凛然,似乎在因为他的举动感到不悦,似一位暴君、一位帝王。
然后,舒莫就说:“我想吻你。”
所长眨了眨眼睛,他望着怀里的人,似乎在踌躇着祭品的价值:“这是你献上的礼物吗?”
男人的表情都产生了些许变化,变得傲慢且强势起来,舒莫点了点头,然后,所长就好像称量了他的价值后,认为这是值得进献的宝物,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点了点头,示意舒莫可以吻他。
虽然这个宝物只是一个吻……但是也没人规定过不可以。
舒莫抬起身子,拉过他的脑袋,对着他露出笑容,然后缓缓凑上前,似乎要主动吻他。
所长望着他,一双银眸眨了眨,那漂亮的银眸让他整个人显得异常冷酷又精美,他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凑近,所长刚准备伸出手,握住对方的下巴,就看见舒莫突然眼神一凛,接着一巴掌将他推开后,舒莫伸出手,毫不犹豫地伸向所长头顶的那顶王冠,并将它用力拽下。
“你、冒犯我?”
所长的银眸睁大了,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要阻止舒莫,一股压抑的威严感在他的眸中升起,所长说:“跪下。”
@尤加厄莱拉。
你ooc了,你知道吗。
舒莫的动作极快,再加上猩红王冠并不敢真的伤害他,见舒莫的手已经握住了它,猩红王冠的身上涌动着令人作呕的血色,最终,它的所有挣扎都完全停息,被人从所长的头顶拽下,男人的眼睛一黯,却是那股红色快速褪去,露出下方冰冷的、无机质的银色。
所长眨了眨眼睛,手用力抓住舒莫的手腕,刚想擒住他,男人的动作突然一顿,猩红王冠安静地待在舒莫的手里,普通地犹如一个华美的装饰品,所长的蓝发随风飘动着,他身后的翅膀颤动几下后,漆黑的光芒缓缓褪去,接着,露出了下方的纯白色。
所长脸上的表情缓缓沉了下去,变为了慵懒的、平静的表情,他将手松开,看了舒莫一眼后,便抱着人飞回到了地上,一头蓝发的男人将舒莫放到地上,就随手拿起一个发箍,把自己的头发系上。
他绑头发的方式很特别,并不是绑成马尾辫,而是将最下方的头发绑上,然后随手甩到身后,所长站在那里,他的翅膀落在地上,向下飘落着羽毛,因为颜色的变化,舒莫这才看见他的翅膀上满是伤痕。
“你没事呢,舒莫。”所长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后,轻声说道:“很不错。”
“……”舒莫望着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头顶的月亮,疑惑道:“怎么会有月亮?”
刚刚明明还是白天。舒莫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所长看上去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抬起脸望着头顶的月亮,看着缭绕在月亮上的那一丝血色缓缓散去,皎洁的月光挥洒而下,变得更加透彻,如银一般,又轻又柔。
他们抬起脸,一起看着那轮月亮,感到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得安静。
“实验所被人入侵了,”所长的声音传来:“有猎人作为内应,让外人进入了实验所。”
“这是0号做的,它策划了很久,准备借此逃出实验所。”
所长继续说着,他的神色淡淡的,一双银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纯粹:“但它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但就算是这样,要收容它也需要一番功夫。”
说到这里,他望着舒莫的眼神终于变得温和了些:“多亏了你,舒莫。”
“是你让0号被留在了这里。”
“……是因为我吗?”
舒莫抬头看着月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神色在月光下变得带上了一股莫名的难过。
“是的。”所长点了点头,接着说:
“你做得很好,舒莫。”
第053章 “我们很感激你,舒莫。”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类似于玫瑰花的香气, 晕在水里沉淀着,沥出一股即将腐烂般的浓重感。
黑发青年躺在床上,满头的发丝有些乱了, 因为睡姿, 他白皙的脸上被压出了一点印子,即使在梦中也仿佛因为某些忧虑而微微皱起眉。青年睡得很沉,睡觉时显得极其安静, 一直蜷缩着身子沉睡的人此时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缩起自己,因为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男人。
所长的卧室内没有什么摆设, 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是一种压抑的深灰色, 给人一种强烈的无机质感。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会让人感觉自己像个无感情的机器。但这种冷肃却被此时床上的场景冲淡了一些,在最中心的大床上,所长紧紧抱着身前的人, 将头埋在对方的怀里,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汲取着舒莫身上的温度。他长得那样高, 比舒莫年长、沉稳, 却在睡着的时候束缚着面前的人, 犹如缠绕着猎物的蛇般,一边禁锢、一边又贪图猎物身上温暖的体温。
这副场面甚至有股异样的温馨, 黑发的青年抱着一头蓝发的男人沉睡着, 屋内一片静谧, 但在片刻后, 这样的平静还是因为舒莫的醒来被打破, 舒莫在梦里感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凉, 像是有什么极其冰冷的东西在片刻不停地吸收着他的体温,有股被蛇缠身的窒息感, 他皱起眉,像是感觉自己的胸口处压着什么,手指下意识地往下一摸,就拽到了一片格外冰凉的东西,被那种触感一激,沉闷的大脑彻底清醒过来。
黑发青年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往下看去。
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他,好难受,他的卧室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吧……
然后,舒莫彻底愣住了。
先是一片灰蓝色的漂亮长发、然后是白皙如玉的肌肤,泛着一股淡淡的灰感,让人容易联想到尸体、雕塑;再往下便是对方的脊背,在那光裸的背部有着一道道伤痕,像是某种纹身,但定睛一看,却是左右对称地出现在所长背后的伤疤,舒莫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还能下意识地数清数量,一共有六对,但其中的9个伤口中都仿佛在渗出淡淡的血色,狰狞可怖,仿佛就好像刚刚才被人挖出般,泛着令人不适的肉感……
这种可怖的伤势看得让人心惊肉跳,是会让人去怀疑对方到底是如何顶着这种不适去进行日常的生活,还能面不改色的。
舒莫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对方的伤口上,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这种动作却在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时猛得停顿,舒莫瞪大眼睛,面如死灰地低下头,去看那张现在还缩在他怀里的脸,当那张美丽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时,舒莫瞠目结舌,下一秒,几乎现在就想要跳楼转生。
谁来告诉他一觉睡醒后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睡在一起,怎么办啊!!!
舒莫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瞪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其他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舒莫连忙观察自己的身上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不适或异常,让人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身体内除了一股和从前旧伤复发时一致的痛苦外,并没有其他让人崩溃的东西。
还好。舒莫抹了把脸,刚准备松口气,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个……牙印。
舒莫:“……”
他回忆着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他将猩红王冠从所长的头上扯下后,他和所长就回到了研究所内,准备收拾残局。
然后,舒莫刚想寻找失踪的贪婪,看看对方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就突然眼前一黑,最后的画面,是所长用一双银眸望着他,接着伸出手接住他的画面。
再然后,他就出现在了所长的房间里,和男人抱在一起。
他的精神有些承受不了这种刺激,要崩溃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终于控制不住地把对方推开,同时将被子扯了过来按在自己身上,所长的眼眸一瞬间睁开,用鲜红色的独眼望着面前的人,眼中清明。仿佛从来没有睡着过。
男人的眸光犀利、冰冷、透出一股无情的残暴感,仿佛整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俯视着,眼中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人类该有的情感,舒莫和那只眼眸对视着,沐浴在他的眸光下僵了身体,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面前的人并不是所长,但在下一秒,所长的眼神终于落在他身上,在将他看清后,对方的眼眸微微一变,那种空洞的距离感骤然褪去,所长眨了眨眼,身上的气质就变得慵懒起来。
“早上好。”他对着惊疑不定的舒莫说:“睡得还好吗?”
所长的话和他的样子,都深深地刺激着舒莫的神经,黑发青年忍不住怒瞪着他,片刻后,他看见灰蓝色长发的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舒莫的错觉,他的唇边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笑。
这种笑深深地刺痛了舒莫的神经,他看着所长,就听见男人继续说道:“你做得很不错。”
“我怎么会在这里。”舒莫开口询问道,眼神越发不友善起来,像正在呲牙的黑狼。所长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看得觉得十分有趣,他的视线在青年肩膀和脖子的线条处转了一圈,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下一秒,舒莫身上开始燃烧起熊熊烈火,望着似乎即将要爆发的人,男人眯起眼睛说:“之前,我们回到研究所后,你就晕倒了。”
“我怀疑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将你带到实验室内检查了你的身体状况,然后把你带到了我的房间休息。”
所长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悦耳,带着一股淡淡的轻佻,他满头的长发散落着,见舒莫的表情仍然惊疑不定,也没有做多余的解释,而是站起身,面色如常地给自己套上衣服。
在他穿衣服的时候,舒莫突然发现他的脊背一片光滑洁白,仿佛之前所看见的狰狞伤势只是舒莫的错觉。他甚至有点感觉是自己刚刚睡醒幻视了,所长很快就给自己套好了常服,反正男人平时只穿着最普通的白大褂,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所长把一套漆黑的大衣扔给他,舒莫狠狠地看了一眼这套大衣,又看了一眼所长:“我之前的衣服呢?”
“扔掉了。”男人随口说道,他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舒莫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所长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又或者说,他的表现对于舒莫来说显得更加随和,是在工作之外的另外一面。对方的性格难以捉摸,有的时候冰冷、多疑,像狂热且病态的科学家;有的时候又有一种蛇一般的慵懒,睡在洞穴中悄无声息,只在遇到有趣的猎物时才会吐着信子爬出,将对方一口吞噬。
舒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天地可鉴,他真的并不想和对方有如此多的接触,但自从他来到实验所后,发生的所有一切就脱出了他的掌握,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或物在背后暗中操纵一切般,即使舒莫再怎么想要远离,他的命运还是死死地和所长以及贪婪缠绕在了一起,犹如命运之神手中的命运线般缠绕地越来越深,直至最后互相绕在一起,死死纠缠,形成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这种预感让舒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很快想起了真理的代价,并决定询问一下对方究竟该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在他一边咬着牙穿好衣服,一边思考着对策的时候。所长已经端上了他的早餐,男人坐在餐桌面前咀嚼着自己的食物,另外一边是舒莫的早饭。舒莫踌躇了一瞬才走过去,然后就看见了所长张开唇,将生鱼肉吞进嘴里咀嚼的场景。
所长的早餐是一整盘的生鱼片,没有其他多余的调味料,是纯粹的生食;而舒莫的那一份里放着做好的牛排和煎蛋,撒上了些许舒莫没见过的调味料,做得刚好的溏心蛋边缘透出令人舒适的金黄色,舒莫尝了一口,是一股很奇特的味道。
在他的身侧,是将半条鱼塞进嘴里咀嚼的所长,对方的表情看上去舒适,慵懒,看上去更像是吞咽而非用餐,舒莫看着这一幕,有些食不下咽,他吃了一口牛排,就在所长的注视下推了推餐盘,接着说道:“贪婪在哪里?”
所长的动作一顿,他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你很关心他呢。”
“养狗的感觉怎么样?”
舒莫的表情不算太好看,他甚至感觉所长接下去又会像之前那样说些什么。然而男人却语气一顿,接着说道:“放心吧,他很好。”
所长的语气居然有种异样的温和,即使他对贪婪的态度仍然算不上太好:“他在和2号战斗后开始发狂,撕碎了许多污染物,打碎了小半个研究所后被猎人们引到了陷阱里,和O-12-KL-月之女巫撕打了起来。”
舒莫:……
待在自己的收容室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去就突然祸从天降的月之女巫:……
“然后,他们打了一架,月之女巫重伤,但贪婪也陷入了沉睡,他正在培养巢里沉睡。”
所长将剩下的几片鱼肉卷在一起,塞进唇里咀嚼,他的独眼眨动着,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很喜欢你呢,舒莫。”
所长说:“贪婪一直想找你,猎人们也是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才伪装成你的样子,让贪婪进入了收容室。”
舒莫:“……他没事吧。”
青年摸了把脸,决定等会去找贪婪看看。所长淡淡地说:“他能有什么事?你该担心的是那些污染物。”
舒莫:“你好像说得对。”
所长轻笑起来,舒莫望着他的表情,像是有些惊奇,男人看着他,又问道:“怎么了,露出这副表情。”
舒莫把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太适应所长现在的样子,他甚至表现地有些……友善起来,那种隐隐的危险感消失不见了,所长还是那个所长,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研究所现在怎么样了?”舒莫想要转移话题,所长用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脑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你知道0号为什么会逃出来吗?”
舒莫摇了摇头表示不解,所长的手指突然伸出,舒莫吓得退后了一些,害怕是对方又开始突然发疯,接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他面前的盘子上:“吃了。”
舒莫没什么胃口,所长的双手合十,说道:“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你的体质很差,舒莫。”所长双腿交叠着,姿态慵懒:“经过检测,我发现身体的健康报告数值低于实验所的平均数值5%,患有轻微的胃病、熬夜、低血糖……”
所长还想说些什么,舒莫有点头疼,他用叉子把牛排叉起来,吃了。
所长说:“好孩子。”
舒莫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男人站起身,示意他跟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实验室内,舒莫这才发现实验室后方就是所长的住所,这家伙真的是个工作狂。所长坐到桌子前,用自己的权限点开一份文件:
“照料T-98-HG-天堂之梯的猎人在前段时间,和外界的一个教会有过接触。”
所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舒莫坐过来。黑发青年坐到他的身边,刚准备去看,就感觉身边一沉,却是男人极其自然地凑过来,附在他的身侧和他一起看着。
“……太近了,所长。”舒莫的声音很轻,担心所长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又或是像之前一样,但男人却什么也没说,看了他一眼后便让开了一段距离。
舒莫松了口气,一段音频和录像在他的面前播放出来:
“安兹,你说的那个始教,是真实存在的吗?”
“污染物真的是救赎一切的关键?”
“你见证过那些奇迹吧?亚伦,你也能够感觉到不是吗?那些污染物不应该被锁在牢笼中,它们不是怪物,而是猎人们的梦想、他们的希望,你、我,还有其他人们共同的未来。”
“你有听见过它们呼唤你的名字,和它们交流、接触,你也能够感受到它们身上的情感和思想不是吗?那是和我们一样的、甚至超越我们的思想……”
“……可是。”
“高塔就要迎来终结,而能够拯救我们的,就是这些被束缚的污染物,始教会告知你未来的方向,来跟我一起看看吧,我会带你见到你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
通话里的人说了一个地点,接着,所长按下了第二个按钮,第二段音频出现:
“我、我看见了。”
“我甚至不敢想象那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这是奇迹……这是……”
“亚伦,加入我们吧。”
“哈……哈哈哈……”
“来听听我们的计划吧,等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你会是第一批得到救赎的人。”
所长又按下了第三段音频,这一次出现的是一段录像,画面里的猎人走进了收容室,接着将桶里的饲料一脚推翻,然后主动地走向了T-98-HG-天堂之梯。
“没错,审判所的人都是疯子,所有人都已经疯了,他们都活在谎言里。”
“高塔里的什么神根本就不存在,就是因为那个东西,就是因为他们,我才会活在这个狗屁的世界里,你们都疯了,只有我……我是清醒的,我会带你们看见真正的世界!”
在房间内狂笑起来,接着又捂住脸哭泣的猎人颤着身子,好一会后,他才一步步地走向了天堂之梯,接着伸出手,挖出了对方的眼睛。
在他手中拿着的那颗眼珠中,一段通往天国的台阶若隐若现,猎人的指尖满是血水,他将手中的眼珠高举起来,仿佛像是举起了自己的救赎。
“如果0号真的是神的话,那就让祂来彻底结束这一切吧!”
录像在这个时候断开,画面中漆黑一片,就在舒莫认为已经结束的时候,在黑暗的画面中,却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以及广播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身子,靠在座椅上,一旁的所长拿出一份文件,舒莫看着手中名为【始教】的教派文档,眉头越皱越深。
“他们……崇拜污染物?”舒莫眉头紧锁:“他们打算将实验所的所有污染物放出,然后毁灭高塔?”
这种思维以及他们的动机,简直让舒莫的大脑几乎炸开,然而一旁的所长却面无表情,他说:“我倒是觉得,他们的做法很有趣。”
舒莫瞬间转过头看向所长,男人双腿交叠,眼神淡淡:“猎人和平民一直生活在随时有可能被夺走生命的恐惧中,即使他们再拼命地清理污染物,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怪物冒出来。”
所长又拿出一份文件翻了翻:“在几十年前,六层就已经完全沦陷了,那里基本成为了污染物的老巢,但在面对六层居民的求助时,审判所的对应手段是将通往六层的中央电梯完全炸毁,他们封锁了通道,将六层彻底锁死,这样一来,六层的污染物就无法通过云海,前往高层。”
“而五层的人则在十几年前曾经险些同样被清理,所以五层的猎人们便创建了崇拜污染物的教派。”所长看着面无表情的舒莫,接着说道:“但因为某种原因,五层的污染物同样一夜之间消失了,但之前的始教仍然有余留,G-98-亚伦曾经是五层的猎人,他在来到上层后还很曾经的朋友有牵连,而他的朋友,则带着他加入了始教。”
所长将这份文件扔到桌子上,望着舒莫:“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些东西都是只有二层的高层才知道的秘密,同时也是高塔最不可见人的阴私。舒莫的表情一阵变换,最终,他才询问道:“所以,六层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早在几十年前,他们就已经被抛弃了。”所长说。
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舒莫有些不理解,这么大的事,审判所是怎么隐瞒的?
“这很简单,舒莫。”所长对他招了招手,舒莫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结果男人却捧着他的脸,突然凑近了过来,舒莫被吓了一跳。
“你在之前,有离开过四层吗?”所长冰冷的鼻息吐在他的脸上:“人是理智的、同时又是愚昧的、任人摆布、安于现状,只要自己身边的环境不出问题,便会一辈子活在那个圈内。”
“所以就算六层早已经被遗弃又怎么样?”舒莫的手按在椅子上,看着所长用独眼望着他,眼中尽是红色:“只有六层的人会想要去往上层,而中层的人,不会去往下层。”
“只要审判所的人封锁了这个消息,便不会再有人去探知这一切。”
所长看着舒莫,突然很想凑上前吻他。但黑发青年却抿起唇,摆出抗拒的姿势。所长看着面前人紧绷的脸,在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对方。
“但亚伦曾经是五层的猎人。”所长说着,舒莫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他看向屏幕,望着重新摆放的录像带,以及站在那里的猎人,那看上去荒谬且疯狂的举动,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解释:他只是在畏惧罢了。
“舒莫。”男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张口,说道:“我想吻你。”
还沉浸在某种思维中,思考着五层所发生一切的舒莫听到这里,屁股仿佛被扎了一下似得几乎差点从椅子上窜起来,所长抬起脸将他按住,在灯光下,男人的血眸中仿佛有着艳色流动,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一股记忆带着微凉的风突然吹拂到了舒莫的脸上,他想起在月光下男人的脸,想起了对方微凉的发丝,想起了那双银眸,以及飞在空中,抬起脸就可以看见的,近在咫尺般的月亮。
那好像是他见到过最明亮的月亮,因为去除了污秽和血色,所以显得格外皎洁。
而在那一瞬间,所长看着他,满头长发散开,一头蓝发在月光下呈现一种发光般的质感,有那么一瞬,他看上去甚至很像是……
舒莫回过神的时候,所长已经像是要凑上来,几乎要吻到他。舒莫瞬间后退了一步,他看着面前坐在那里,眯起眼望着他的人,磕磕碰碰地拒绝道:
“我,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望着所长的表情,舒莫继续说道:“我不是很喜欢和人接触,也不喜欢……被人吻。”
所长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不悦:“但你说……你喜欢我。”
舒莫看着他,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记忆回放:
实验室内,握刀的男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无法挣扎的他。
所长:你喜欢我?
舒莫:(被刀抵在胸口)我喜欢你。
记忆结束。】
舒莫的表情逐渐不善,但却因为畏惧面前的人而不敢直白地说,所长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像大提琴在屋内沉沉地拉弦:“而且,昨天晚上,你想主动吻我不是吗?”
舒莫的眼角抽了抽:“我只是想要救你。”
所长用手指托住自己的下巴轻笑起来:“那我该谢谢你呢,舒莫。”
“你做得很好。”
舒莫有些愣神,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所长好像真的在夸他,青年瞬间有点不敢置信,面前的人转性子了?
而且,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猩红王冠怎么样了?
似乎是看出了舒莫的疑惑,所长解释道:“0号的出逃,导致了实验室内的污染物大量出逃,事后,猎人们花了一些时间才将它们重新收容,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你。”
舒莫看着他,就听见所长继续说道:“原本实验所应该出现更大的伤亡,但你却出手,将所有污染物都安抚了下来。”
“猎人们很感激你。”所长眯起眼睛:“他们都很想谢谢你。”
然后,猎人们在事态稳定下来后,就发现舒莫消失了。所长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蜷缩在废墟中,被两层屏障所保护起来的黑发青年。
舒莫犹如沉睡在巨茧之中,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一层来自于他自己,另外一层则带着夕的气息,一黑一白的两层屏障将他牢牢护住的同时,也成为了囚困他的牢笼。
所长不觉得他继续沉睡是什么好事,他想要将舒莫带走,却发现狩日可以贯穿那层白色的屏障,却无法击破夕设置的防护;而他手中的猩红王冠可以击穿漆黑的屏障,却无法撼动舒莫身上散发的白光。
于是所长便戴上了猩红王冠。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猩红王冠一直在尝试蛊惑他,所长可以保证自己不被彻底控制,沦为猩红王冠的傀儡,但他同时却不知道真正戴上它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所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做些什么,他击穿了舒莫身上的屏障,接着,带着血色王冠的人看着面前沉睡的青年,他伸出手将人抱起,漆黑的羽翼扇动起来,所有获得王冠的人在戴上它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创造一个血色的世界。
所长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想过,让舒莫和他一起去创造新世界,男人的心头十分愉悦,看着面前一点点被逐渐染成血色的月亮等待着舒莫的苏醒,他甚至可以压下自己心里的冲动,只为了等舒莫醒过来跟他一起离开实验所。
然后舒莫醒了过来,并一巴掌掀开了他的脸。
所长的眸光微微一闪,舒莫突然感到背后一寒,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似乎是打算在所长察觉到之前悄咪咪地离开房间,男人却抬起脸看着他,所长并未说出他救了舒莫的事,而是说道:“想去哪里?”
“我想去看看研究所现在怎么样了。”
所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去吧。”
舒莫如蒙大赦,接着连忙头也不回地离开,在他走之前,所长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叫住了他。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舒莫:“?”
一头灰蓝色长发的男人托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你在拯救研究所后,睡了三天。”
舒莫:“……?”
所长:“大家都很想见你、很想感激你呢,舒莫。”
怀着一股淡淡的不祥预感,舒莫缓缓打开门,走出了所长的实验室,面前的实验所显得异常干净,看上去和事故发生前没有多少不同。实验所内的人员还是和之前一样多,只是多了一些新面孔。
舒莫走在路上,想,好像也没怎么样啊?
然后,当他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时,缺了一条手臂的欧亚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接着,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舒莫的警铃直跳,但这个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就犹如走投无路一般,舒莫被一群人围在一起,他们用一种陌生的、舒莫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看着他,接着,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欧亚站在他面前说:
“你还活着啊,舒莫。”
舒莫:“?”
“我们很担心你——”他们围着舒莫七嘴八舌地说道:“所长说,是你救了我们。”
舒莫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他勉强稳住心神,接着说道:“所长说了什么?”
“他说,在0号出逃的时候,你从天而降,接着脚踩白光飘在空中,压制了所有污染物,拯救实验所于危难之中。”
舒莫:“?”
舒莫:“???”
欧亚跟着说道,当然,他的这番话实际上只能给舒莫造成极其严重的心理打击:“他还说,是你压制了猩红王冠,并且帮他把实验所重新恢复成了原样。”
“其实我们有点记不清之前发生什么了。”另外一个实验员挠了挠头:“我们只记得一道白光突然出现,然后……然后我们就倒在了地上,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是我记得是你救了我。”欧亚凑上前,对他挤眉弄眼:“兄弟,你很不错嘛。”
“我……我……”舒莫哪里见到过这种场面,他甚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接着,他们突然凑上前,对着他说:“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你是超人吗,舒莫!”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
在一群人的追赶中,舒莫左逃右窜,跑了许久才终于躲开他们的追击。舒莫在混乱中还记得拿走桌子上的笔记本,他没想到真理的代价居然还在,青年现在只能躲在实验所的角落里默默翻书,就连他的桌子上都塞满了礼物。
“我救了实验所?”舒莫喃喃自语着:“什么嘛……”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束花,青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此时还有些狼狈,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于有些手足无措。舒莫的唇不由自主地翘起,他翻开了真理的代价,就看见上面显露出的,全新的一句话:
【恭喜你。
你获得了蛇的信任。
蛇是一种狡猾、多疑、神经质、慵懒又致命的冷血生物。
他只会关注有趣的猎物,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口吞噬,从来不信任任何人,但当他信任什么的时候,你便会获得他的全部信任。
所以,你可以随意地背叛他、利用他的这份信任了。】
真理的代价是如此教唆着。
【但请小心,你只有一次机会,你一旦选择背叛他,那么他便会将你一口吞噬。】
舒莫看着手里的书页,他沉默了。
青年翻开书,看了一眼,接着再次合上。
书上的文字还是那些内容。
舒莫眼角抽了抽,他拿起笔记本,缓缓走向一旁的洗手池,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人舔了一口。
“我劝你不要乱说话。”舒莫斥责道:“给我说点有用的东西。”
真理的代价没有任何反应,舒莫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重新打开了书本,上面的蛇信任论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他作势要把这玩意沉进水里,就突然发现,在这一页后面,出现了新的字迹。
【警示:危机过去,实验所即将迎来新的访客。
你需要做出正确的决断,并在合适的情况下,选择做出最正确的事。】
四层,希站在始祖前,看着面前的污染物。
巨鹿被一把长刀钉在地面上,身体被均匀地切割,希的身上甚至没有脏污。他普通地就像是在做一件很小的事:
“臣服,或者死亡。”
始祖模糊的声音传来,是犹如千万人夹杂在一起的声音:“日柱……不配……”
“你们想要报复审判所吗?”希继续说道,始祖的身体一顿,接着发出了一声咆哮,希不为所动,接着说道:“你诞生的原因,不就是为了报复审判所,向他们复仇。”
“你,不行。”
希抬起手,那把长刀便再次抬起,接着将始祖切成两半,它快死了,再这样下去,它真的会被面前的人碾成粉末,但高塔的支柱都是它们的敌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圣者会站在我这边。”希轻声说,他的话让始祖骤然抬起眼望向他,片刻后,巨鹿的体内缓缓爬出一匹更小的始祖,它站在那里,毫不掩饰对希的仇视,但同时,希的话又让它们开始犹豫。
“不能相信他!”
“但这是圣者的命令……”
“他在欺骗我们!”
“但圣者的身上,有他的气息……”
嘈杂的争吵声乱成一团,希俯视着始祖,看着面前的怪物在他面前犹豫着,最终,始祖选择向他低下头:“如果你真的能证明这一点,那么我会遵从圣者的意志。”
“他会站在我这边。”希垂下眼睛,伸出手:“把斐世的本源给我。”
始祖沉默了,片刻后,它的眼珠瞪大,一颗颗爆裂开来,隐藏在其中的斐世本源缓缓飘出,犹如一颗璀璨的星星,接着,希伸出手,将其封印。
“……记住你说的话。”
希看着始祖缓缓消散,消失在他的面前,钻入他的影子中。笼罩着整片森林的黑暗终于在这一刻褪去了,希从森林中走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影子看上去变得更深了一些。
“希大人。”雨辛走上前,不出意外地发现始祖的气息消失了。希亲自到来,那么始祖被希除去是理所当然的事,又或者,对方并没有被杀死?
但雨辛并不打算再想下去,她只是个破打工的。其他人也一言不发,希看着她,收起了手中的盒子:“打开去二层的通道。”
“是,大人。”雨辛毫不犹豫地应下,并开始行动,不提出任何疑问,只遵从命令。希抬起脸望向天空,似乎在透过头顶的什么,看着极其遥远的二层的某个方向。
“我要去……研究所一趟。”
希的声音让雨辛的动作一顿,那里可是日柱2的所在。但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面前打开的通道,缓缓走入其中,下一秒,男人的身体被通道完全吞噬,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第054章 “希!”
漂浮在中空培养巢内的男人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孔, 那张精致的脸呈现出一股令人惊叹的古典美感,宛如旧贵族手中精心擦拭的珍宝,又仿佛是壁画上由顶级画师绘制出的艺术品。
他的一头紫发飘散在水液中, 灰白色的肌肤上泛着一股淡淡的青色。贪婪沉睡在罐子里, 弯曲的眼睫毛上挂着几滴水泡,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戳。
舒莫凑在玻璃前,望着罐内的人, 有种下一秒对方就会睁开眼睛,用那双水晶眸望着他的错觉。舒莫现在的情绪十分复杂, 尤其是在他听说了贪婪是为了救他, 才毫不犹豫地选择对上2号,结果却在混乱中失去意识,让猎人们抓住机会,伪装成舒莫的样子, 才让贪婪和月之女巫对上后,舒莫看着沉睡中的人, 突然就对他再没有之前的畏惧感。
“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舒莫回过头, 看着身旁的实验员。穿着白袍的女人刷刷地写着什么, 鼻子上挂着的精致镜片挡住了她的眼睛。
“贪婪大人失去了理智,和月之女巫对战后便陷入了沉睡。”女人的声音传出, 她继续说道:“他的身体状况在那时变得非常恶劣, 但在陷入沉睡中后, 便似乎在逐渐恢复。”
实验员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说出了结论:“若没有意外, 贪婪大人应该能在近期苏醒, 但具体的时间,我们无法判断。”
舒莫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实际上, 贪婪还是就这样沉睡着好。实验员想,他们对于贪婪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即使对方在暴走时并没有伤害他们,只屠杀污染物,但贪婪发狂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那漂浮在空中的巨型镰刀,在空中挥舞武器狂笑的身影,以及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实验所的菌丝,都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她甚至感觉贪婪实际上也是一个五级污染物,否则对方怎么可能重伤月之女巫。
要不是月之女巫的机制刚刚好有些克制贪婪,让男人陷入了沉睡,否则对方可能会变成史上第一个因为倒霉而突然暴毙的五级污染物。
当然,这些话她不可能和面前的人说,因为对方现在不仅是实验所的大名人,还和面前的贪婪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更何况,似乎就连所长都和对方有着某种联系,他们可是经常看见舒莫进出所长的办公室,并且在舒莫陷入沉睡的时候,也是所长将他抱进了实验室内,接着亲自照顾对方。
女人的眼神在舒莫身上转了一圈后便收了回来,舒莫没有注意她的眼神,只是看着面前的贪婪,心里很想为他做些什么。
或许,他可以去月之女巫的收容室转转。青年想,他站在培养巢前,看着其中的贪婪,轻声道:“好好休息。”
青年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对着贪婪说了一句:“你要早点好起来。”
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沉睡中的贪婪眼皮似乎轻微颤了颤,但下一秒又归于平静,仿佛只是错觉,沉睡中的人身上褪去了那股强烈的威胁感,给人一种柔和乖巧的错觉,他眼睫毛上的气泡飞速上升,在营养液中破碎开来,水液波动了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舒莫走出了后方的病房后,心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实验所内的一切仿佛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却产生了些许变化,在舒莫的眼中,大部分路过的人都会望着他,然后向他投以善意,一些猎人和实验员更是知晓他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那些骇人听闻的怪物,看着污染物在他面前乖巧顺从。
舒莫在这里收获了太多,他人的感激、同事对他能力的肯定,以及顶头上司的认可和肯定。所长甚至给予了他绝大部分的权限,这个实验所是所长的一言堂,所以舒莫也可以凭借他的能力在这里获得认可。
然后,舒莫突然发现,他的生活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清洁工,而是实验所内能力出众的实验员,他不用再去思考自己的身份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不用再思考审判所的追杀,而是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能力。
舒莫停下脚步,他站在墙边,突然看着自己的脸,他回想起自己之前见到过的场景,那飘在空中的白发男人……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他做的?
舒莫张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他到底能做什么?他到底可以做到什么?
夕对他说,你可以肆意妄为地决定其他人的命运,并审判他人,命令污染物。
年少的因斯亚对梦魇说:“我会救你。”
舒莫的五指缓缓收紧,仿佛将救赎和审判握在手中。
然后这种中二病就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
“加里少爷。”追在青年屁股后面的保镖无奈地说:“请您慢一点。”
走在前方的加里拥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浑身上下的穿搭一丝不苟,精细中呈现出了一股严苛感,是从小被培养出的精致。
他行走的姿势都显得一板一眼,但动作极快,在人群中穿梭着,让跟在身后的人只能紧紧跟着,在他的身后,嘴里嚼着口香糖的女人背后背着一台高精度的重击魔能枪,那恐怖的武器需要经过重重审判才能在二层携带,仅仅维护其运转都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女人不仅拥有它,还能带着这东西随意乱转,她站在对方身后,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对面前的人隐隐呈现一股保护姿态,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浅。
更别提围在他身后的保镖,加里在实验所内穿梭着,眼神在所有研究员身上一一划过,仿佛在审视对方。身后的人看着他的这副做派有些无奈,天地可鉴,这里可不是他们的老家,而是日柱2的研究所,在这里肆意妄为,他们可能真的会被所长捏成碎渣。
哪怕加里的父亲大有来头,给其派遣了任务让加里来实验所送信,才让他们有了进入这里的资格,但这也不是他能在这里横冲直撞的理由。然而加里就是一门心思地在实验所里打转,甚至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去收容室内观察,近距离地观看污染物,银蜂看着面前的人,甚至在背后翻了个白眼,她背着自己心爱的武器,对着身边同样苦着脸的同事说:“如果之后出了什么事,就由你负责保护他出去。”
“那你呢?”金蝶瞪着她,银蜂理直气壮地说:“我会在后面用火力给你支援。”
见鬼的火力支援,她明明就是想见势不妙直接开跑。金蝶有些头疼起来,加里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当然察觉不到实验所内潜在的危险,而他们光是进入实验所内,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异常恐怖的威严在那一瞬间压在了他们的身上,对方的视线甚至没有多么关注他们,只是在银蜂的武器上一扫而过后便离开了,但这种差点就被人一巴掌拍死的感觉还是让金蝶有些后怕,他对着银蜂说:“吓得我的妆都要花了。”
银蜂说:“滚。”
他们现在是在凶兽的老巢内游晃,而这个巢穴内还关押着无数怪物,金蝶想,他这辈子见到的污染物,甚至可能都没有实验所内关押的十分之一多。
在这里行走,真的需要一幅巨大的胆量,别看金蝶身边的保镖面色正常,但实际上对方都快被吓尿了。而他们的加里少爷则表示:“你说,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些五级污染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的话一出,周围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加里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你们怕了?”
“这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金蝶无奈地站出来解释,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银蜂在身后推着他,物理选拔出了一个倒霉蛋:“五级污染物是最恐怖的污染物,它们的领域几乎足以灭城,被关押在实验所的最深处,我不觉得,有什么人可以随意地出入实验所最深处的领域,甚至还在那些污染物的收容室内出入。”
然后,他们身旁的实验员匆匆地赶到了一位黑发青年的面前,站在他的身边对他急促地说道:“舒莫,猩红王冠和月之女巫似乎出了一些问题,请您去看看。”
“他们怎么了?”在加里的视野中,一位肤色苍白、长相帅气的青年站在他们的不远处询问道,对方的面容即使是以加里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十分出众,加里望着他的脸,甚至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经在哪里看见过与其相似的面孔似的。
对方的声音沉稳,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语气中透出一股让人安心的感觉,实验员似乎也知道只要舒莫肯过去,那么那些污染物就会安分下来,这是对方仅有的能力。
“它们……绝食了。”实验员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绝望。
“?”
舒莫目露狐疑。在一边,银蜂推了推金蝶,突然小声地说:“他们嘴里说的猩红王冠,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吗?”
“那个……五级污染物?”
金蝶的笑容有些勉强,他几乎有种汗毛直立、拔腿就跑的冲动,天地可鉴,这个实验所里关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会去看看的。”舒莫回答道,实验员好像立刻就松了口气似的:“太好了,只有你能随意地出入它们的收容室,只要你过去,那么它们就会安静下来的。”
听到这番话,加里的眼前一亮。
实验员的声音中有着对舒莫全然的信任,黑发青年很少遇到这种信任,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嗯了一声,他刚准备前往月之女巫的收容室,就突然看见一行人朝着他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
走在前方的人拥有一双淡黄色的眼眸,配上那头金发显得浑身上下都格外显眼,如果给他一盏聚光灯,舒莫甚至感觉,对方可以直接站在舞台中央充当电灯泡。黑发青年脑中划过这个念头,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人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上下看了他一眼后,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这里的实验员?”
舒莫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你是?”
“我是加里·布莱恩。”金发青年抬起脸,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带着些许的荣誉感,他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就看见舒莫看了他一眼,接着点了点头。
然后,青年径直离开了。
“等等。”加里的眼睛瞪大了一些,生平第一次被人无视。舒莫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青年回过头看着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望着面前的人,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我还有事,我得先离开了。”
“站住。”加里说道,他示意身边的人去拦住舒莫,然而银蜂眼睛一闭,就当做自己已经瞎了,金蝶无奈地走了出去,表现地很客气:“您好,这种尊敬的先生,我们大人想要找您说些事。”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金蝶望着面前的人,在他的解释下,舒莫才知道这家伙是某位大人物的子嗣,被派遣来向所长送信,但同时,加里还表示自己想要参观实验所。所长的意思舒莫并不清楚,因为他们并没有见到所长,看着面前的金发青年,舒莫很确定,所长知道他们在这里,但是他懒得管。
只要对方不在这里闹出大问题,那么舒莫相信,所长可能甚至根本不会去理他。这是舒莫在和所长的多次接触后所得出的经验,那个男人像蛇一样,平时连骨头都是软的,除了缠着喜欢的猎物以外,对其他人并没有多少兴趣。
然后加里就误会了所长的意思,甚至寻找人想要让对方带着他参观污染物、或者进入收容室:接着被委婉地拒绝。
对方就差直说:大少爷,你别在这里打扰我们工作了。
加里纠缠无果,便在实验所内寻找机会,最终,他撞到了舒莫,并选择直接缠上了对方:他能够感觉到,舒莫便是他可以寻找到的最好机会。
舒莫很想把他赶走,但对方却好像脑子里面缺了根筋一般一直死死赖着他。舒莫的身后被迫黏上了一串跟屁虫,欧亚远远看见这一幕甚至还吃了一惊,知晓了舒莫的处境后,男人对他投以怜悯,并偷偷摸摸地说:“要不然,你带着他们去普通污染物的收容室转转,这些大少爷基本上都只是嘴上说说,真的看见污染物,肯定脸都被吓白了。”
“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
“那是,不然你以为我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
“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欧亚说道:“实验所的工作是个好工作,有些人会来这里镀金,或者干脆是塞几个走后门的来混日子,他们通常都只接触最普通的怪物,就会被吓到连忙逃走。”男人说完还笑了一下:“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表情有多难看。”
舒莫犹豫后,还是选择询问了所长怎么处理,男人现在似乎很忙,但在舒莫联络他的时候,所长还是第一时间接了电话:“怎么突然有事找我?”
男人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愉悦,舒莫把加里的事说了之后,那种愉悦感就瞬间冷淡下来:“他要是继续缠着你,那就让他滚。”
“但如果你闲着无聊,倒是也可以找个乐子。”所长继续说道:“他的父亲送了我许多礼物,你喜欢的话可以来挑一挑。”
“你喜欢赛马吗?舒莫。”所长的声音透过通讯也显得极其粘稠,舒莫的耳朵都仿佛被淹在蜜中,耳根发软起来:“他送给了我一个马场,我把它送给你。”
“所长大人,”所长的通讯中,一道声音传来:“审判所的人,要见您。”
“还有一件事……”
舒莫的眼睛瞪大了,还没等那边的声音继续禀报,所长就说:“我们有空可以一起去逛逛。”
“等……”舒莫的声音在这里断开,他的眼神惊疑不定,不确定自己时不时在刚刚听见了一个名字。
希……?
在所长的房间里,蓝发男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继续说道:“希大人说,他想来实验所一趟。”
“今天是什么日子。”所长面无表情,刚刚在通讯中对舒莫的那股柔和感荡然无存:“怎么有这么多客人,想来我的实验所呢?”
舒莫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他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略微加速起来。过了几秒钟后,舒莫才回过神似得,看着身边到了这种时候也依旧缠着他不放的一群人:
“你们来实验所,就是为了见见那些污染物?”
加里略挑起下巴,说道:“这里是日柱的研究所,家父久闻大名。”
舒莫没有去管这位大少爷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心绪还有些漂浮,良久,青年才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你是想来这里镀金的,你想在研究所工作?”
“那你应该也想来这里工作咯。”
舒莫继续问道。
加里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听见舒莫对他说:“走吧,赛马场少爷。”
“?”
加里目露疑惑,他刚想对自己的称呼表以质问,就跟着舒莫来到了一个收容室前,得到了一套崭新的制服、一套清洁工具、一幅头盔。
“这是……什么东西?”
加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些东西,身后的人瞠目结舌,舒莫则表现地很无辜:“我们饲养员在进入收容室前,都要这么做的。”
“并且,我们还要负责清理收容室内的环境,帮污染物做清洁。”舒莫眯起眼睛,狐疑地说:“你该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舒莫随意道:“但是这样你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毕竟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
“不!”加里扔下手里的东西,他有严重的洁癖,听到这些差点爆炸了:“你们应该保护我,然后让我去观看那些怪物。”
舒莫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当加里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从收容室内骤然出现的恶意和杀意,那股让人汗毛直立的恐怖气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在他对面前的人大声说话的时候,就连四面八方的收容室内都渐渐生出某种恶意。
“做不到吗?”舒莫对着他眨了眨眼,表情是纯粹的关心,他在露出这副样子的时候脑中突然划过贪婪平时的表情,然后,青年突然就意识到了某种异样的愉悦感,特别是在看见面前的人有气却不敢发的时候:“也是,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做不了这些小事。”
“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吧。”
银蜂在后面差点笑出声,其他人也是一幅想笑但是不敢笑的样子,加里的手都在颤抖,他气得面红耳赤,最后,金发青年硬生生地维持了表面的风度,不想输了气势,坚持道:“我要进去。”
“好,很有精神!”
舒莫对他表示赞扬,然后,他推开了收容室的大门,走进了J-85-ER-大地精灵的房间里,在这个庞大的收容室内满是湿哒哒的黏土,房间的最中心,一朵漂亮的小花随风摇晃着,见到舒莫前来,甚至于朝着他微微摆了摆。
加里一脚踩进了一团黏土里,那一瞬间,对方的脸色发白了起来,强烈的洁癖让他想要咆哮。舒莫对着那朵小花挥了挥手,声音温柔地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想要吃人?不不不,你不能吃了他。”
舒莫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那朵很小的花,继续说道:“你要听话,我会给你提供食物,但是你要是敢吃了他,那么我就不来见你了。”
小花垂头丧气地摇摆了一下,接着不动了。加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甚至有点想要呕吐。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强烈的冲动让他想要夺路而逃,但他的脑中划过阿卡纳的面孔后,青年咬着牙,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把腿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很好,你很好。
加里低声喘息着,他身后的人看着这一幕,几乎要憋不住笑。他们其实阻止过对方,让加里观看实验员的日常工作即可,可对方一定要进入实验室内,那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就只能算他活该了。
“好,”舒莫回过头看着他们,给他们分发了任务:“那么现在,你们该开始干活了。”
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人瞬间失语了,他们人手一把清洁工具,看看面前的脏污,表情麻木:“把收容室内打扫干净。”
“这就是J-85-ER-大地精灵的习性,在它出现的区域都会伴随着大量泥土的增生,我们必须得尽快清理这些脏污,才能保证对方不突破收容,这就是实验员的日常任务。”
“你们不是想要近距离参观污染物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舒莫拍了拍手,在四层曾经当过清洁工队长的他,对此非常熟练:“加油,清理完这个收容室后,我们就该去下一个了。”
“我想死。”银蜂的手开始颤抖:“让我死吧!”
加里的眼圈甚至都有点红了,青年看上去都有点可怜起来,但他却咬着牙,硬是继续一点点地擦拭着面前的东西,他不开口,那么其他人也只能跟着做。在他们的身后,J-85-ER-大地精灵的花朵一点点地展开,从中长出尖锐的倒刺和狰狞的牙齿,无数白蚁般的生物在地面下方来回攀爬,发出令人不适的嗡鸣声,然而在下一秒,舒莫低下头,弹了弹那朵花苞,对方猛得一颤,最后不动了。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面如死灰地走出了收容室,还没等他们喘口气,舒莫就从后面走出来,继续说道:“好,我们去下一个。”
“跟他拼了。”
银蜂忍不住去摸自己的武器,金蝶伸手阻止她:“你没发现吗?刚刚的收容室里关押着的……是四级污染物。”
“我刚刚看见我的脚有些痒,低头看了一眼之后,我发现,有只巨型白蚁趴在我的腿上,看着我。”
金蝶的眼角直抽:“在刚刚的房间里,至少有数以万计的白蚁。它们想要攻击我们,甚至于,有几次,我发现它已经啃穿了我的防护服,但是对方拍了拍手,它们就都停下了。”
“我们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银蜂听到他的话,脸也跟着抖了抖,她默默地放下自己的手,望着面前看似平平无奇的黑发青年,终于发现,这家伙……他们似乎,惹不起。
加里表情呆滞,脸色苍白,他刚刚呕吐过一次,因为一种强烈的痛苦,以至于他甚至顾不得优雅和礼仪就冲出了收容室,然后吐了出来。
……这就是实验所日常的工作吗?
加里想,这就是污染物吗?
恐怖如斯。
他的手指颤抖,精神几乎崩溃,但在看见自己的衣服乱了的时候,青年还是抬起了身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还想继续吗?”舒莫站在他们身边,表情很温和。加里扭过头看着他,和青年对视一眼后,加里的表情慢慢恢复过来,这倒让舒莫多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这家伙已经被劝退了。
“你还没有带我去五级污染物的收容室。”
加里站在那里和舒莫对视着,片刻后,舒莫摇了摇头:“我从来没答应过你们。”
黑发青年退后一步,接着说道:“你们也已经参观过很多收容室了,是时候结束了。”
舒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他这一天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干,他挑选了许多比较听话的孩子带着他们去参观,若是换成其他饲养员或其他污染物,那么这些人早就被一口吞噬了,身后的银蜂和金蝶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惊恐起来。不知道那些恐怖的怪物在他面前为何如此顺从。
但加里却不愿放弃,他还没有见到那些最恐怖的怪物,而圣者……圣者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污染物呢?对方至少也应该拥有自己的领域。
加里看着面前的人,继续说道:“你知道……圣者吗?”
舒莫的眼神一变,很细微的变化,却被人立刻捕捉到了:“圣者?”
他用一种狐疑的眼神观察着面前的人:“你怎么知道圣者,不,你是为了圣者而来的?”
“你听说过它!”加里眼中满是惊喜,连身上的痛苦都有些淡了:“它在实验所里,对吗?”
“……不,他不在这里。”舒莫有些慌了。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因为他们刚刚参观过微笑之子的实验室,以至于青年刚开口说出这句话,就有一颗小小的石子砸在了他的脚边。
所幸的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一个细节。但加里看出了他表情的不对劲,见青年想要离开,加里上前一步,拉住了舒莫的手,舒莫却退后一步:“别碰我。”
“亵神者——”
从对方的话里蹦出了这个舒莫许久没有听到的词语,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地往后退去,看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
“你就是那个,躲在实验所里,被日柱庇护的亵神者。”
加里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他身后的几个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舒莫,很显然,他们并不知晓这件事。
“我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是审判所的罪人。”加里抬起脸望着舒莫,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暗自压抑很久了。
“我是审判所的新任教士,”加里说:“亵神者,我看破了你。”
在加里的印象中,被他爆出了真实身份的舒莫应该表现出慌张、恐惧,乃至于惊慌失措,但舒莫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疑惑,接着,就变得平静起来。
“……所以呢?”
加里望着面前的人,感到些许不悦,舒莫不应该露出这份表情,他可是罪人,而他,他是审判所的教士,在他的面前,对方怎么可以露出这副表情?
加里继续说道:“所以你应该遵从我的话,并说出你隐瞒的事。”
舒莫抬起脸,看着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教士,片刻后,青年摸着下巴,如果在之前,他可能会有些紧张,但不会畏惧,而现在嘛……
“你是审判所的教士。”
加里点了点头。
然后,舒莫继续说道:“教士大人,你的下巴上面有泥。”
加里……加里慌了一瞬,他瞪大眼睛,接着在自己的脸上不断擦拭起来,片刻后,对方才意识到舒莫在骗他,舒莫望着他愤怒的眼神,接着说:“我说错了,是你的衣服上有。”
加里低下头,然后他就听见舒莫接着说:“J-85-ER-大地精灵的泥会钻入你的衣服内,可能你在清洁过程中一不小心擦到了,然后就一直停留在你的皮肤上……”
“啊!”加里有些崩溃了,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情况。舒莫在他尖叫的时候已经转身走了,加里去看他的背影,又看着自己的衣服,两相抉择后,他对着身后的银蜂说:“这是审判所的罪人。”
审判所出身的银蜂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后的武器,然而舒莫却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着:“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里,是实验所。”
舒莫的动作极慢,却就以那么缓慢的动作向前走着,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他们前方,最后一刻,青年才转过脸,用那双绿眸望着他们:“实验所一日游已经结束了,回家去吧,教士大人。”
舒莫在走廊里走着,看似稳如老狗,实则心里发虚。
看在所长的份上,他们应该不敢在实验所里发疯吧= =
真是的,舒莫想,怎么在实验所里也能见到审判所的人,他们怎么到处乱窜,还要发疯去收容室里看污染物,这帮人就没有正事要做吗?
圣者……
舒莫的脚步一顿,实际上,在刚刚听见加里的话时,他的心里就有了一股强烈不祥感,加里想询问他,他也很想询问对方:“你们是怎么知道圣者的?”
舒莫的心慌慌的,但以对方的态度,他们也不可能告诉他多少情报,想到这里,舒莫颇有些无奈,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如果去询问所长的话,那么他会告诉自己吗?
然后,舒莫的脚步突然一顿,空荡荡的走廊内,黑发青年停在原地,是他的错觉吗,他仿佛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某种声音。
是有人在喊着某个名字,在质问着什么、述说着什么。
那道嗓音是如此陌生,但这些都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对方刚刚是在如此清晰地喊着一个名字:
希。
明明距离如此遥远,舒莫却还是感觉那个名字一瞬间灌入了自己的耳中,他猛得回过头,朝着天台的方向走去,下一秒,他从房间内走出来,走到了实验所的天台外,这里是连研究员们平时都不会来的地方,而在这个区域,有一整片花园和森林。
在阳光的笼罩下,舒莫以最快的速度行走着,几乎像是要跑起来。
在花园的中心有一处休息点,而在那里,一位一头暖白长发,拥有一双乳白眼眸,瞳色极淡,在阳光下透出珍珠般光泽的男人站在暖光下,浑身散发出的光芒,却显得比阳光还要刺眼。
简直就犹如那最耀眼的阳光落下,共同组成一个发着光的人一般,希站在那里,面容就完美地让人失去了呼吸。
他垂下眼睛,投下的阴影暗沉,在他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在若有若无地蠕动着,希长得极高,以至于当他垂眸望着人时,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你,在指责我?”
希用空灵的声音说道,他看着面前的这位审判所高层,对话低下头表示敬畏,语气中却带着强烈的指责:
“当您来到四层时,七诫正在处理当地的污染物。”对方继续说道:“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在您离开后,我们却发现,七诫已经不见踪影。”
希点了点头,他高层的注视下,他继续说道:“所以你们认为,是我杀了他?”
“我们只是希望您能将七诫的踪迹告诉我们。”高层的脸色有些难看:“即使您是日柱,您也不能触发神的威严。”
“那么现在。”希说:“他们该找我要一位七诫和一位议员的行踪了。”
“什么?!”
高层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敢相信对方居然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他出手,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在希平静的注视下,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人甚至没有动手,他脚下的阴影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接着将对方包裹、然后吞噬。
“不、等等,住手——”
希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对方,其他人看不见高层的身影,也听不见他逐渐模糊的祈求声,议员的眼中满是愤怒、然后是惊惧、最后是绝望的祈求。
“等等,求您放过我,我只是……唔……”
在他的视线里,议员赫然发现,希看上去是在笑、看上去在看着他,然而当他真的抬起脸望见那双眼眸时,他才浑身颤抖地意识到……那是怎么样的眼眸啊……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舒莫走到了天台的边缘,他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
然后,他骤然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近乎窒息般的声音,青年的手指用力地握住了栏杆,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化起来,眼中的光彩惊人,舒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欢喜笑容,欢喜到,仿佛连手指都在打颤一般。
他看着远处的那道身影,即使只是远远地望着,舒莫也能看得清楚,那是希。
他不会认错的。
舒莫想,他望着那个人,脑中一片空白,近乎下意识地呼喊道:
“希!”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舒莫的心跳微微一顿,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几乎想要现在就从天台跳下一般,跳跃着去到对方的身边。
在阳光下,希转过身,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看见了远处的那道漆黑身影,接着,男人唇边的淡笑顿了顿,他的唇角勾起,眼中的暖色炫目至极。
在舒莫的视线中,希抬起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如此温柔、漂亮,带着抹不开的暖色,在他的脚边,议员的身体被碾碎、吞噬,希轻轻地笑着,脸上的笑容纯净,仿佛一个温暖的幻觉。
“舒莫,”他说:“到我这里来。”
第055章 同类。
舒莫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走下去的。
他只记得等他回过神的时候, 自己已经站在了希的前方,正仰起脸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里是实验所的后花园,此时已经到下班点, 实验所内只有轮班的人还在工作, 几乎没有人会来这个偏僻的角落闲逛,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希抬起脸,纯白色的眼眸在后方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身边涌现出一股力量, 将其他声音隔绝在外, 希的眼眸垂下,看着面前有些紧张的黑发青年,唇边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些。
“舒莫。”两个人对视着,片刻后, 还是希最先开口说话,对面的舒莫看上去有一丝紧张:“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空灵悦耳, 带着一股难言的温柔, 是一种落入耳中初感暖意, 过了一会后却能觉出一股微妙冷感的音色。但在舒莫耳中却是全然的温色。他看着面前的人,激动之下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起来, 他和希甚至只见过一面, 上次见面, 也是对方把自己救了出来, 接着让他来到了二层。
他在二层所经历的一切, 都源自于和希当初的那一次偶遇,若不是对方举荐了他, 那么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来到二层,更别说进入研究所。
而在上次见面后,舒莫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本人,舒莫的心里仍然有一种难言的激动,这不是在商城里购买的海报;也不是在电视中仅有几次出现,在摄像头下显得和他隔了一段距离般,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而是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的希。
舒莫看着他,一瞬间几乎有些失语。他在这时模糊地听见了一声嘶哑的尖叫声,但又仿佛是他太过激动时产生的错觉,在地面上,希的阴影呈现出一股不自然的蠕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下方钻出似的,然而男人的长靴很轻地踩了一下,那波动就被他踩在脚下,接着不再动弹了。
舒莫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望见了那一片阴影。他顿了顿,绿眸缓缓眨动着,看着那片狰狞的阴影在他的面前形成希的影子,男人的声音这个时候从头顶传出来,将他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在看什么?”希温柔地询问道。他整个人是站在阳光下的完美生物,身上没有丝毫的污秽般,连眼珠都是日光般的暖白色,在那双瞳孔中细细地揉出彩色的光斑。
男人说:“在实验所的感觉怎么样?舒莫。”
希的声音给人一种体贴感,宛如温柔的前辈在询问他的生活。舒莫终于不再看着那片阴影,而是望向他说道:“谢谢您的关心。”
他顿了顿,接着回答道:“我觉得这里很好,在这里的工作非常轻松,对于我来说很舒适。”
舒莫的这番话并不是在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感觉。不过他或许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了,但同时也是这样,舒莫才能感觉到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多么合心意,这就是最适合他的工作。
“我很喜欢这里。”说到这里,舒莫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开心的笑容。希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一直观察着他表情的舒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在下一秒,希的表情就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他的脸上一直露着微微勾起的淡笑,仿佛一张面具似的,死死黏在他的脸上。
“那就好。”希说:“我在和你接触后,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实验所是个很适合你的地方,在下层的实验所里,并不能发挥出你的才能。”
“你应该拥有更好的、属于你的位置。”希说:“我听所长称赞过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在这里生活得更好。”
希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因为他发现面前的舒莫一直在看着他,然后他说什么,黑发青年就跟着点头。希望着他的样子,甚至有些怀疑舒莫是否在听他说话,青年的眼中满是儒慕,像一条殷切地望着主人,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狗。
用那种柔软的、发着光的眼神看着他。
希的手指轻轻地一颤,他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只落在舒莫打着旋的头顶上,他不敢再看对方一眼,仿佛是唯恐多看了一眼就会失控似的。
在舒莫看不见的地方,希的眸色变深了些,他突然确定了,在这一刻,希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一件事:舒莫喜欢他。
或者说,舒莫崇拜着他,舒莫崇拜着“希”。
他喜欢我。
黑发青年甚至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又或者说,舒莫已经在竭力掩饰了,可是这却完全无法阻止他在希的面前表现地像个在摇尾巴的小狗。
那种难以掩饰的喜爱、近乎纯粹的崇拜和儒慕,是无法伪装,并且对方也不会去伪装的。希很了解舒莫的性格,与其说他会演戏,不如说舒莫就算是努力去表演,所展现出的演技也会拙劣地像个笨手笨脚的舞台新人,僵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去摆。
所以舒莫喜欢他。
想到这里,希的眼珠在眼眶内缓缓划动一圈,就算是站在他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舒莫,也无法看出他此时的想法,或者说,在舒莫眼里,希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如此温柔。
“舒莫。”在意识到了这件事后,希便打算放弃一些来之前的决定,转而生出了新的念头,舒莫听见面前的人说道:“说起来,我这次来到实验所,就是为了一件事。”
舒莫看着希,对方的神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却在那一瞬间仿佛褪去了某种伪装,身上的气息从温和变得略加厚重、尖锐起来,舒莫直觉对方会对他说些什么重要的话,却没想到希突然一改之前的寒暄,直接了当地说道:
“——我是来这里找你的。”
舒莫的精神一振,终于有点从见到希的喜悦中抽离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抬起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远处的花丛摇晃了一下,但只是风在吹动。舒莫抬头看向希,对方比他更加敏锐,要是周围有其他人在场,那么希应该会有准备,想到这里,舒莫才问道:
“你来这里,来找我?”
有什么事需要他做吗?
舒莫想,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希来找他,而不是找其他人的呢?
舒莫非常敏锐,他看向面前的男人,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是有什么污染物出逃了?”
希用暖白色的眼眸望着他,那副神态让对方的样子变得望不真切起来,舒莫看着他的样子,迟疑地说:“还是说有什么五级污染物诞生,所以需要我去处理?”
希伸出手,用手指间突然摸了摸舒莫的头发,舒莫并不喜欢其他人触碰他,但在男人的指尖伸过来的时候还是没有避开,对方的手指按在他的发丝中间,很痒,他从黑发青年的头发里揪出一根飞到他头上的花瓣,全程,舒莫只是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他,并未对他的举动有什么反应。
于是希抽回手,他将那片花瓣在指尖揉开、碾压,淡红色的颜色从他银灰色的手套上渗开。像一团血,刚刚的动作看似无意,希却已经确定了很多东西。
舒莫喜欢他。
希咀嚼着这句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情绪。男人摇了摇头,刚刚的事情只发生了很短的一瞬间:“不。”
希说:“你知道圣者吗?”
舒莫今天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甚至于,在之前,他从未接触到这个词语,并不知晓这个词语的含义。若是在过去,舒莫并不知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您也是来找圣者的……?”
舒莫抬起脸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似乎有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青年偏过脸,眼珠转动着:“他不在实验所。”
“还有其他人也来寻找他吗?”希静静地望着他:“你也是这么回答他们的?”
“圣者不在实验所里?”
“那他又会在哪里?”
希的这句话直白地让人一惊,舒莫甚至感觉对方已经看透了一切,这种所有的隐私都被完全掌握在另外一个人手里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舒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就连他之前都是最近才知道圣者的存在,为什么希会知晓这件事?
希身后的披风随风飘动着,上方华丽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着绚丽的纹路,希淡淡地嗯了一声,唇角微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人,舒莫在他面前犹如受惊一般犹豫了一会,见人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下一秒,就又踌躇着低下头,含糊地说:“你来找他,是想要他做些什么吗?”
“我是来保护他的。”希说:“你相信我吗?舒莫。”
对于一个只见过两面,甚至于之前素不相识的人来说,谈论信任这一话题会有种淡淡的荒谬感,但舒莫却看着面前的人,接着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希的鼻息加重了一些,他的眸色变得更深了,深到快要形成一种接近厚重的质感,在那层白色之下,一点银黑色若隐若现地挣扎着,接着,希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他继续说道:
“如果你相信我,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圣者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舒莫将手插进衣兜里,他像是在聊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对圣者……不太了解。”
“他是做了什么事,又或者拥有什么很大的、特别的价值,才让你、你们,这么在意他?”
“他对你很重要吗?”舒莫含糊地说着:“还是说他曾经救过你?”
说完这句话后,舒莫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因为之后的那几句话不应该说出口,他不应该提起的,但是青年却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他甚至已经不太在意希是如何知道圣者的存在,寻找他又是为了什么,在说完那两句话的那一瞬间,舒莫明明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却反而在聚精会神,整个人完全紧绷起来,几乎在控制不住自己的一举一动,紧紧关注着面前人之后会说些什么。
然后,在舒莫的面前,希勾起唇,脸上仍然带着一幅淡淡的笑容,男人的面容完美到令人失神,那副神色在万千花海的包裹中,近乎夺走了舒莫的全幅心神,舒莫完全无法不去在意他说的话,接着,舒莫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汗水从侧脸流淌下来,他几乎有些在颤抖,青年偏过头,说道:
“好吧,我不应该问这些,其实我……”
“他对我很重要。”
然后,舒莫就听见面前的人低下头,俯身而下,希身上温暖的香气传来,只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阳光般的温暖,舒莫转过脸,就几乎要撞上希。他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却猛得镇住,因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力度很轻,却让人动弹不得。
“他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你知道一个人的存在会对其他人重要到甚至程度吗?”希很轻地说:“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会死。”
希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笃定,那其中坚定的情感以及毫不犹豫的、无法动摇的声音,让舒莫瞬间肯定了对方的话是真实的、无法作伪的。
“所以,我要来这里找到他、保护他。”
舒莫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甚至于就连希靠得他如此近都来不及反应了。他的大脑有些呆愣起来,下一秒,青年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凝涩迟疑,干巴巴地说:
“这样啊……”
“这是真的吗?”舒莫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他却看见希轻轻点了点头。舒莫感到那一瞬间,有一股狂喜的情绪顺着四肢百骸朝着心脏内部涌动了进去,将那里撑得紧紧的、几乎要直接爆开,将他整个炸成碎屑。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当那股情绪汹涌到了最强烈的时候,却仿佛在那一瞬间满溢则亏一般,瞬间失潮了下去,希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太理解舒莫的反应,黑发青年犹豫了一会后推开了他的手,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表现看上去有多奇怪了。
他应该觉得高兴的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
就连舒莫自己,都是在之前几天才知晓这件事,他根本就无法将这个词语跟他本身完全联系在一起,舒莫有些高兴,但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几乎就要钻进牛角尖了,舒莫脑中甚至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的神色仿徨,让望着舒莫的希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微不可见地产生了些许变化,男人用那双白眸望着面前的人,偏过头想:听到他的话后,舒莫就这么不高兴吗?
希脸上的笑容就像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般,从内部缓缓迸裂出了些许的裂缝,接着发出了细微的破裂声,他仍然在笑,眼中的白眸却既浅又冷,笑容和眼神呈现出完全相反的神态,舒莫仍然在自己和自己较劲,他回过头望着面前的人,几乎想要询问:圣者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希这么的在意他。
然后,舒莫回过头,就望见了那种漂亮的脸,和男人温柔的表情。
舒莫的大脑一顿。
“这样吗?那如果他知道的话,圣者一定会很高兴的。”
舒莫听见自己呆呆地说:“我觉得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真的吗?”希伸出手,抚摸到自己勾起的唇角,仿佛触碰到面具上裂开的缺口。
“真的,你这么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舒莫突然清醒了过来,并看着希点了点头,希说圣者对他很重要,那他也对希很重要。
真好。舒莫想,感觉一股异常甜蜜的触感在心中蔓延,只要看见希,他就什么都忘了。
希凝视着他,片刻后,男人的唇角加深了一些,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有的嫉妒、疑惑、和一丝纠结,似乎都在希的眸光下化尽了,舒莫感觉连指尖都是暖的,因为希的那些话而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希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说你来找他,是为了保护他?”舒莫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有多久,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现在非常危险,”希说:“圣者的存在,是非常特殊、非常重要的。”
“他拥有可以安抚并净化所有污染物的力量。”希继续说道,舒莫听见别人如此描述自己,感觉还是有些怪怪的:“所以审判所需要找到他,我需要在审判所之前,将他带走。”
舒莫皱起眉,听到审判所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审判所找他干什么?如果他拒绝呢?”
听见舒莫的话,希缓缓抬起身子,向舒莫讲述了一件事:“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你知道那些不服从审判所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吗?”
“他们先会选择用利益来诱惑对方、用威胁和恐吓加以刺激。”
“如果他还不顺从,那么之后就会选择用暴力来强迫他顺从。”
“你知道审判所曾经的圣女吗?”
希说:“圣女,是一位拥有特殊能力的猎人,她可以吸收污秽,并将污秽转化为力量,当审判所发现这一点后,他们先是让她加入审判所,之后逼迫她去日以继夜地处理污秽。”
“但这种吸收终究是有限度的。”希向舒莫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残忍又血腥的事,那是异常在审判所最深处的阴暗:“所以他们改造了她,并将她制成了‘圣女’。”
舒莫微微睁大眼睛,可能是因为处境相同,又或者是同病相怜,当狐狸听见兔子的下场时,知道自己和对方相差不大的他,才仿佛更能贴身体会到那种感觉。
“他们发现猎人的能力来源于她的骨头。”希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所以他们挖出了对方的脊椎骨,并将她制成了圣器,用以最大程度地吸收污秽。”
舒莫的呼吸一窒,几乎感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一股尖锐的痛苦,仿佛他的骨头也被剖出去了似的,希看着面前人的样子,继续说道:
“圣女只是拥有可以吸收污秽的力量,就被如此疯狂地对待,但圣者,却是可以直接净化污染物。”
“所以,我很担心。”希说。
“他们……不会找到圣者的。”舒莫说:“他们找不到他的。”
“他们可以找到。”希却反驳着他的话,说:“很快,他们就会找到他。”
“审判所已经快要疯魔了,你不知道圣者对于审判所来说以为着什么——现在的审判所,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些猎人和七诫,会像铺天盖地的红蚁般倾巢而出,接着撕碎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希低下头,突然猝不及防地捏了捏舒莫的脸:“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找到圣者,至少要比他们先一步寻找到他。”
“你觉得你能躲多久?舒莫。”
舒莫还在消化希的话,却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听见男人这么说,舒莫瞪大眼睛,望着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
“圣者不在审判所,你是这么对他们说的吗?”希说:“你的演技连最傻的傻子都骗不过。”
“圣者大人。”男人轻声说:“当审判所的主教来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也要对他们说出这句话吗?”
舒莫的呼吸急促,他望着面前的男人,咬着牙,下一秒,舒莫像是浑身失去力气,近乎恼怒地拍开希的手,垂头丧气地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你在戏弄我?”
舒莫瞪着希,但因为是希,所以他只敢瞪几眼,就重新低下头。
“我一直在找你。”男人的声音仍然十分温和:“我害怕你有危险。”
“如果亵神者的身份只值得审判所派出几个猎人来追杀,那么圣者,就足以让他们疯狂了。”
“你不知道那些人会对你做什么。”
“即使你能控制污染物,又或是净化污秽,但审判所的人清楚如何对付你——他们现在表现出的力量,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希的双手放在身前,十指相对:“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圣女’,也不想看见你被做成工具,被绑在审判所的柱子上,日以继夜地清理污秽。”
“你的喉咙会歌唱到裂开,身体也会因为过度压迫而崩溃,然后他们会治愈你,接着周而复始。”
“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的。”
舒莫相信希,并且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有所隐瞒,这不是代表他对审判所更有好感,在审判所和希之间,他会选择谁,当然是不需要去问的事。
但希对他太好了。
这种好让舒莫有些无所适从。他们才见过两次面,无论希说什么,最重要的事实是:他值得希这么对他吗?
希在拉拢他,希需要他的能力?
他需要想想。舒莫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他突然想到了贪婪和夕,舒莫的脑子有些乱,希嘴里说出的关于审判所的一切,让舒莫的精神有些紧绷起来。
然后,希轻声说:“你作为亵神者,还不知晓审判所会做些什么吗?”
“说起来,舒莫。”希抬起脸,突然说道:“你认为亵神者究竟是什么?”
舒莫瞬间抬起脸看向希:“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审判所说的是正确的吗?”
希抬头看向他,此时太阳渐渐西沉,阳光变得暗淡了一些,被屋顶的窗户所分割开来,让希的脸被其分割,一半呈现在阳光下,另外半张脸则落在阴影中,是完全的漆黑。
“来,告诉我,舒莫。”
“你认为亵神者是什么?”
舒莫退后一步,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一改温和的态度,接着开始步步紧逼,他退后一步,前面的人便向前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又拉进,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传来,希的态度突然变得锐利且压迫起来,仿佛像是在说:你作为亵神者,难道不相信我,还要去相信审判所?
“你认为,你是污秽的、邪恶的、令人厌恶的,遭人唾弃的吗?”
“审判所厌弃亵神者,你知道他们如何形容亵神者吗?——他们说,那是不应该出生、应当被沉入烈狱的脏污之物。”
希微微眯起眼,仿佛在说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似的,舒莫盯着他,表情渐渐有些不悦起来:“够了。”
“你知道审判所是如何对待亵神者的吗?他们说自己是为了神而行动,为高塔除去污秽,所以才要进行大清洗,将所有的脏污处理。”
“你会是那其中的一部分吗?”
“够了!”舒莫抬高了声音,怒视着希,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你……”
“你为什么……”
舒莫摇了摇头,他今天收到的冲击有些大了,青年退后几步,看着希,接着想要转身离开,他需要去一个人静静。
“看来你并不这么觉得。”
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舒莫。”
“回头。”
希停在原地,看着舒莫转身走远,他没有去追,甚至没有做多余的动作,男人只是做了一个举动:他伸出手,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舒莫有些失落地转过脸,脸上带着犹疑和愤怒掺杂在一起的表情,他听见希的话,脚步一顿,青年站在日光下,转过头,去望向站在原地的男人,然后,那一瞬间,舒莫猛得睁大眼睛,一种从未出现的、近乎震撼到失语,让他完全不敢置信的神色出现在了舒莫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舒莫甚至感觉自己在做梦。
高塔日柱,传闻中会成为未来新神的存在,无数人崇拜的对象,完美无缺的,被人敬仰的人站在那里,褪下手套,对着舒莫伸出了手。
“过来。”
希伸出他的右手——那只上方缠绕着狰狞黑纹的手,对着舒莫说:“来我的身边。”
舒莫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下一秒,舒莫的身体开始发抖,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地朝着希的方向跑去,所有的声音包括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虚影,舒莫的眼中只有希的身影,他朝着男人的方向飞奔而去,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掌,在用手紧紧握着希的手腕,控制不住地用力按住那只手,抚摸着上方的黑纹时,舒莫将脸贴在他温暖的手掌上,突然有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呼吸。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希的手掌上,被男人接住。舒莫紧紧握着他,用力到即使被砍断了,那只手也会扣在希的身上。
“你……我……”
舒莫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希看着他,用手擦掉舒莫脸上的泪水,接着,希说:
“现在,你相信我吗?”
舒莫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他不断地点着头,希静静地望着他,两个人凝视了片刻后,舒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希同样张开手臂,将人抱进了怀里,两个人在花园中死死抱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舒莫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然后前所未有地跳动起来。
“我相信你。”他说。
第056章 共犯
画厅内, 一位位来此观赏画作的贵族和富商或是踱步,或是停下来细细观看。贝拉夫人站在一幅看似普通的画像前,手中托着一把骨扇, 正望着画上的青年。
“您也对这副画作感兴趣?”旁边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贝拉眼中划过一丝被打扰的不快,她将视线往一侧看去,就看见了赫赫有名的蛮羊商会的会长, 对方一头金发,手指上戴着几枚华丽的戒指——是每根手指上都戴着, 赫然一幅暴发户般的形象。
他走到贝拉的身边, 望着这幅画侃侃而谈:“这副画出自于一位出名的画家之手,他生前所绘了数百幅画作,其中最出名的还是他所绘制的神国印象画,以及他自己的自画像。”
画上的人便是画家本人, 他正站在一丛向日葵花田中,手里捧着一束花束, 似乎正在对着前方的某个人微笑, 他脸上的喜悦, 以及眼中那莫名的依恋情感,都被画家本人以一种不自觉的手法画出, 正是因为倾注了太多的感情, 所以才会让这幅画仿佛鲜活一般栩栩如生。
喜爱、喜悦、以及一种莫名的依恋感都被压缩在那双眼睛里, 会长看着这幅画, 然后, 他没有什么感觉。
他虽然举行了这个画展, 但他本质上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当做其炫耀的资本。
但他随后看了一眼价格后, 男人就来了兴趣:这幅画非常贵。
“这位尊贵的女士。”会长抚了抚自己的金发,虽然戒指上的倒刺差点刮花他的脸,但他也要维持笑容:“如果您喜欢的话,请让我将这幅画当做礼物送……”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男人的耳机里就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贝拉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会长目露不悦,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耳机里的人小声地说:“……快走。”
“你面前的人,是一位月柱。”
会长:“……”
“是哪一位支柱大人?”会长勉强维持冷静。
“是月柱3,贝拉夫人。”耳机里的人似乎已经在为会长默哀了。
“是……日柱1大人的,母亲吗?”
“在她打断你的腿前,赶紧跑吧,会长。”
会长有些汗流浃背起来,他刚想回过头向贝拉夫人致歉,就看见女人在悄无声息间因为离开,好消息是,贝拉并未管他,而坏消息是,远处,会长眼睁睁地看着贝拉的信徒朝着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给我打断他的腿。”
几个穿着黑衣的猎人顿时就朝着他围了过来,会长见势不妙,拔腿就开始跑,因为久经历练,从小被父亲和母亲合力殴打锻炼出的逃生手段,让男人跑路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这几乎是在夺命狂奔,但他还是几乎差点被追上,拯救他的人,是一群穿着生命工厂服饰的员工,他们挡在了猎人的面前,并有意无意地将会长引走,男人的一头金发都有些乱了,一只鞋差点跑丢,但最让人无语的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把自己的头发理顺,正所谓头可掉血可流,但是发型不能乱。
“会长大人,司政大人,想找您。”
会长趴在栏杆上摆了摆手,刚刚的夺命狂奔差点丢掉他半条命,这种体验比起被他父亲追杀有无过之而无不及,他想,下次不能再随便搭讪了,他差一点点就要被打断腿。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身旁人的话,生命工厂的人?会长转过脸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司政大人说,他想要购买您手上的那幅画。”员工平静地说,会长摸了摸下巴,看在刚刚他们救了他一命的份上,决定只用超出两倍的价格卖给他们。员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但他随后还是说道:“司政大人有收藏画作的喜好,如果您下次还有这位画家的作品,请联系我们,司政大人随时等候。”
“会长大人,”耳机里的人有些不解:“您这么坑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你以为那些画卖的是什么?”会长让手下的人将那副自画像打包起来:“如果价格太低,富商和贵族不会买账,他们要的就是价格本身,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看画?”会长懒得解释,他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准备之后留心,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还有人在前面堵着他,男人一瞬间吓得差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瘸了,结果他却突然发现:来的人不是猎人,而是他父亲派来的下属。
一位信使走上前,将通讯递到他的面前,会长将其拿起,刚准备迎接父亲的训斥,脸上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哥哥他……出事了?”
生命工厂的员工接过被精心打包的画作后,坐上车,在卫兵的包围下回到了生命工厂。
这副画作被一层层转手,最终带到了一个生命工厂的办公室内,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在生命工厂司政的办公室后,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小房间,这里是其他人无法进入的禁区,在这个房间内摆放着一个宽大的水晶棺,其中的青年闭着眼睛,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他的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服装,看样子就是被人精心打理,犹如心爱的珍贵宝物,又或是在对待珍惜的爱人。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铃声,男人睁开眼睛,从棺内爬出来,他看向棺材里的人,伸出手,为其梳理着头发。
“……好好休息。”
他将对方的发丝一缕缕地整理着,接着摆放在脸颊两侧,之后低下头,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水晶棺在他身后重新合上,男人穿好衣服走了下去,一头紫发微卷,他戴着单面眼镜,气息儒雅、沉稳,唇角蓄着一抹浅笑,却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是长久以来身居高位所形成的气质。
他将衣服系好,接着把一束向日葵放到水晶棺的前方,生命工厂的司政走出房间,暗室在他身后合拢,他的随身助手捧着一幅画作走了进来:
“司政大人,这是您要的画。”
他似乎有些想要说些什么,但男人只是接过画后低低地嗯了一声,视线一直停留在画上。
“蛮羊商会的会长高价将这幅画卖给了您。”助手说:“您真的要从他们的手里继续收购吗?”
“他们是商人,商人,就有自己的标准。”司政将自己的单面眼镜取下,接着细细看着这副画:“艾泽,你不必理会。”
“可是……”
艾泽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气氛一窒,然后他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助手低头离开,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助手,但是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那个位置上。他很想继续留在房间里,却不敢继续停留。关上门后,司政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这副画像,他的手指在画中人的脸上扫过,望着那双眼睛,仿佛就回到了曾经的过去。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
司政轻声说,他的手指用力,却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要撕毁这张画,就惊慌地收了回来。
“我很想你。”男人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叹息,他浅灰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痛苦和执拗,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说道:“我很想你……”
画中人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动摇、也不会有所改变的感情。这幅画带着那个人一起,共同凝固了下来,被岁月所封印,停留在过去的时光,并再不会有任何改变。
司政的灰眸停留在那副画上,近乎贪婪地看着画像上的人,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呈现出极度珍惜的情感,就在他几乎就像是要把这副画像精心保存起来的时候,男人却勾起笑,接着毫不犹豫地撕碎了那副画,把这幅画带着画上的人一起……吃了。
细细的咀嚼声响起,如果让艾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估计谁都不会认为他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司政。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传来,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以及持续不断的进食声。
——
舒莫被希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睛,眼角还有一丝泪痕,从未有过的失控。
花海被风吹过所产生的馨香传来,恍惚之间,舒莫好像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陌生人的交流声。他睁开眼睛,终于从那种大脑发懵的状态中惊醒,那股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让舒莫甚至感觉那几乎只是幻听。
但那真的是错觉吗?
舒莫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刚刚一直贴在希的身后,整个人近乎被完全禁锢在对方的怀里。舒莫即使长得也十分高,但希的身型却可以将他完全抱在怀里,两个人拥抱的时候,舒莫就被男人仅仅抱着,彼此契合得完美无缺。仿佛原本就应该互为一体。
“希……”怀里传来了呼唤声,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舒莫也很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装作他还没有清醒过来,继续抱着面前的人,但是现在他已经回过神了,那么此时的动作就突然显得有些难为情起来。
“你先放开我。”舒莫在他怀里挣扎着,希的手环在青年的腰上,他的手臂很长,环在一起就可以把对方严丝合缝地抱着,他只希望可以这样一直抱着对方,完全不想松开手。
“希!”舒莫声音有些急了,青年推了推他,这下是完全不肯再继续被他抱着了。希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看着舒莫向后退了几步,从他的怀里逃出去。
青年的身形歪了歪,希伸手去拉了拉,两个人的手指扣在一起,肌肤贴着肌肤。
舒莫的整个人顿时一顿,飞速地抽回了手,他把那只手插进兜里,只感觉手指间里都是一股暖意。
他突然意识到,希仿佛就是一轮小太阳般,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只要靠近对方,就能感受到那股暖意。他喜欢温暖的东西,更喜欢希的样子,希的一切似乎都刚刚好长在他觉得最好的那个点上,舒莫按了按那块被希触碰过的肌肤,过了好一会,还是觉得那块是暖的。
希低着他看着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完美中带着一丝正气,站在那里,就是其他人眼中拥有太阳之名的日柱,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舒莫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一时冲动抱住了对方,他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人,更别提如此冲动。
但他仍然这么做了。
舒莫低下头,看着希的那只手,他想,他真的没有在做梦。
希和他一样,是……亵神者。
舒莫刚刚亲手触碰、且确定过这一点,这并不是能够伪装出的东西,毕竟舒莫自己的身上就有黑色纹路的痕迹,他想,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他恍惚间想起希最开始邀请他成为他的信使,并在那个时候对他说过的话,所以在那个时候,希就已经知晓了他们是同类?
“舒莫。”希轻声开口,他的双手十指相对,站在那里看着他:“所以,你现在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舒莫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如果不去相信希,那么他还能信任谁呢?
更何况,希从未伤害过他,甚至于一直在向他释放善意。
舒莫的眼中满是纯粹的喜悦、还有一种仿佛在看着家人、极为亲近的朋友般的眼神。他是真的信任希,并且相信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很好。”希点了点头,然后,男人说出了曾经他向舒莫提过,现在又再次说明的一个问题: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我的信使吗?”
舒莫心砰砰跳了起来:“你还记得这件事?”
“你之前拒绝了我。”希说:“我可是一直记着呢”
“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舒莫连忙解释道,希看着他,脸上始终带着不变的笑意:“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拒绝我呢。”
他以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说。
舒莫:“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舒莫有些惊讶,完全不理解希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希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舒莫踌躇了一小会,决定还是认真解释,因为他突然模糊地意识到,希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以理解的直觉。希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眼睛在逆光下却散发着一丝淡淡的光,让人无法辨别那双眼睛里的感情。
就算如此,舒莫也还是从男人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快,他组织着语言,希在这个过程中也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等待着。
最终,舒莫说:“虽然很难以启齿。”
“但是,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就是之前舒莫所说的理由,并且也是唯一的理由。
“你能够邀请我,我真的很开心。”舒莫说:“但从小到大,我的身份都在给我带来麻烦,而我不想……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你。”
舒莫说出这句话后,希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良久,他才张开嘴说道:
“那么现在,你就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男人的脸上勾着温和的笑容,他对着舒莫低下头,用那双暖白色的眼眸望着他,呼吸近在咫尺:“舒莫,我现在再次向你发出邀请——”
“你愿意成为我的信使吗?”
漂亮的庞然大物低下头,对着他做出邀请,希的身份、希这个人、以及希本身,都形成了一种让舒莫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看着面前的人,黑发青年退后一步,将手放在胸前,对着面前的人低下头。
“我愿意。”
舒莫刚准备在希面前单膝跪下,男人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希将他拉起来,看着他轻声说:“所有人都屈服于我,以表忠诚。”
“但你永远不需要这么做。”希伸出手,很轻地帮他梳理头发:“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待在我的身边。”
“舒莫,你和我是一体的。”
你是不一样的。
对方向他如此说着,舒莫被他拉着手,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快要压过一切,他看着希,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面前的人这么好呢?
“因为你一直都很听话,你会选择我的,不是吗?”
希轻轻地说着,舒莫这个时候除了点头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男人看着他,眼神幽暗,舒莫在他面前表现地如此乖顺,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就好像希这个时候对他做什么,舒莫都会摊开自己,任由他索取似的。
希握着舒莫的手紧了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舒莫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希抬起脸看向一边,接着说:“我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舒莫,在这里等我,好吗?”
舒莫低声嗯了一声。男人抬起脸,不敢再看他,他想,舒莫也知道他的这副样子特别吸引人吗?
所以才会一直表现成这样,一直在……诱惑他。
希的眸光闪了闪,接着对舒莫说:等我。
舒莫站在原地,仿佛被画了圈的唐僧般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会再有比此时的舒莫显得更加听话的人了,他等了一会,心跳声仍未停歇的时候,却听见了花丛后方传来的声音。
青年猛得抬起脸,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眼中的惊喜还未散去,就有一股错愕迎面而来。
“是……你?”
加里的身后,银蜂将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看着舒莫的眼中是惊喜、疑惑,还有一丝仿佛望见猎物般的狩猎欲;她身后的金蝶手中拿着一把武士刀,看着舒莫,男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身旁的保镖手上拿着狙击枪。在他们的前方,是看着舒莫,一脸震撼的金发男人。
“你……居然就是圣者?!”
加里看着面前的人,脑中仍然是不敢置信,接着,他想起了刚刚看见的一幕,脑中的震撼几乎让他完全失语:“日柱一,居然是亵神者。”
无法形容这两个消息叠加在一起所给他的惊骇,与其说是惊骇,不如说是有一种世界观近乎崩塌般的感觉,另外几个人也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甚至怀疑过希在欺骗舒莫,也不敢去确定这件事。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又仿佛理所当然。
惊骇过后,一股后知后觉般的怒意涌上心头,加里的心里已经完全不见对希的敬畏,反而满是愤怒:“难怪,难怪吾主曾经说过,亵神者,是祂最大的敌人。”
“神谕如此,”加里继续说道:“日柱1,是唯一可能成为新神的人,而他作为亵神者,则也同样是吾主的敌人!”
“他竟敢隐瞒这件事,还在暗中与审判所作对。”所有的一切在加里的脑中都有了解释,舒莫看着他们,脑中也是同样的不敢置信,他在四周转了一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是怎么突然跑出来这么几个人的?!
希没有发现吗?舒莫有些崩溃了。他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你们跟踪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隐瞒着什么。”加里看着舒莫,他四处观望了一圈,生怕希突然回来。现在的两波人心里都有一股后怕和惊恐,他们本来是想要立即离开,但加里却不肯走:因为错过这个机会,那么他就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
审判所寻觅已久,从十几年前,就一直苦苦寻觅的圣者,就在他们面前。
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如果他能够亲手将圣者带回审判所,那么就算是阿卡纳,也会夸奖他的……
宛如刀尖舔血,孤注一掷般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加里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希这个时候不在这里,只要他能抓住圣者,只要他能抓住他,那么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用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逃离实验所。
只要一丝机会就可以。加里的身体颤抖起来,在这一刻,他心中的贪婪完全胜过了理智,更何况就算失败了,他也可以逃走……
加里看着舒莫,终于不再控制自己,他向前一步,对着舒莫说:“审判所,一直在寻找你。”
“希所说的一切,完全是对审判所的诬蔑!”银蜂站在他的身后,一双银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其他人也若有若无地逼近,舒莫想,希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他是审判所的死敌,传闻中的下一位新神,他一定想要篡夺神位,才会如此诱惑你,并且尝试欺骗你。”加里站在舒莫的身前,一改之前的态度,言辞凿凿地说道:“你从未见过真正的审判所,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回去,带你去见主教大人,你只有在审判所里,才会过上真正美好的生活。”
他说得慷慨激昂,所说的一切,都是他从心底里发自内心的话,然而舒莫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面前的人,眼中从一开始的震撼,再到之后的平静,最后,是现在的沉默。
“……你看见了。”
“什么?”
舒莫低着头,轻声说:“你看见,希是亵神者。”
希是因为他,才会这么做的。
舒莫想,希的身份一直都没有被其他人知道,但是现在,却因为他,被面前的人知道了。
如果他们把这件事说出去,并且带给审判所的话,那么希会遇到什么?
类似于这样希就会变得和他一样的想法,在舒莫的心间划过,但下一秒,就被担忧希的情绪所替代。他想,他不可以让希遇到这种情况。
舒莫垂着眼睛,眼眸却缓缓瞪大了一些,银蜂和金蝶已经在他的身后对着他举起武器,加里说:“我看见了。”
“所以,圣者,你不可以留在他的身边。”
“呵呵。”舒莫在他的面前冷笑了一声,完全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赛马场少爷,你在之前可是也口口声声说我是亵神者,现在却突然表现出这副样子,真是会变脸啊。”
加里:“……我叫加里。”
“我不管你叫什么。”舒莫说:“你们这些人,包括审判所的人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怎么办?舒莫想,怎么样才能掩盖这件事?
那一瞬间,舒莫的脑中略一动摇,就坚定了某个想法。
“所以,你不愿意和我离开?”加里说,表情渐渐变得不悦起来:“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你要知道,审判所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你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你会把希的身份公之于众吗?”
舒莫说,加里微微一愣,然而青年却不是在询问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你会的。”
银蜂站在他的身后,将武器对准他,女人的手很稳,一旁的金蝶和她,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是通过层层选拔才有资格被派来保护加里的护卫,然而此时的他们看着面前这毫无战斗力、并非猎人,甚至于自己本身看上去都羸弱地毫无反抗力的人,却感觉心头一阵阵发慌。
像是有什么很恐怖的、异常恐怖的东西在靠近,在威吓,在污染物内,对方伸出手,抚摸着一个恐怖污染物的画面一闪而过,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恐惧在银蜂的胸膛中炸开,她几乎控制不住地说道:“别跟他说废话了!”
加里不是战士,完全体会不到他们的感觉,但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争取:“跟我离开审判所吧,圣者。”
他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心头微微一凉,就算是他,都在此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惊惧感,金蝶已经逐渐靠近了舒莫,望着面前这个看似毫无战斗力的人,他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对方,却在准备出手的那一瞬间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只要他敢出手,那么他一定会死。
他一定会死。
“你……做了什么?”
加里往后退了一步,发现地面似乎在颤抖,然后他才突然发现,是他的腿在轻轻地颤抖。
“抓住他啊。”加里看向银蜂和金蝶,却发现他们三个人满脸冷汗,接着一步步地后退,仿佛遇到了极其恐怖的事。
圣者不是毫无战斗力的吗?
加里想。
即使是在几十年的圣祭中,对方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回答我的问题。”
“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加里本来想要张口回答,但他却突然咬住了牙,脸色发僵起来。他在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看见,在花园的后方,又或者是他们的周围,一个个污染物突然无声无息地从收容室里走了出来,仿佛收到了某种召唤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那些恐怖的、狰狞的怪物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彼此互相敌视,但此刻却安静无声地聚拢在一起,将正中间的几个人包围起来。它们并不是在看着他们,而是在注视着在他们面前的人——面前这位传闻中的圣者。
这一刻,加里对舒莫的身份毫无怀疑,并同时察觉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危险感。他的骑士精神,以及从小教育而出的礼仪,都让他不愿说谎,说谎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但在此刻,加里却说谎了,他说:“我不会的。”
“我……会隐瞒这件事。”
在他的面前,舒莫缓缓抬起脸,他的一双绿眸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白色,在青年的眼眶中,一抹淡淡的白光散发而出,让他显得圣洁又漠然。
夕说:你可以尝试审判、命令那些污染物,因为你有那个资格。
圣者是救赎他人的存在,他不应该杀人,舒莫杀过人吗?或许有吧,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他同时也认为自己不应该滥用自己的能力,也不应该对其他人生出如此明显的……杀意。
加里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在这一刻,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倒转,下一秒,加里突然听见了类似于女孩们聚在一起发出的轻笑声,清脆如风铃一般,他扭过脸,就看见几个污染物手牵着手,站在远处看着他。
接着,它们举起手,几颗石子朝着加里的方向扔了过来,砸在他的身上。
舒莫的眼眸落在他的身上,又或者说,落在那几颗石子上。
气氛在这一刻沉寂下来。
“……跟他拼了。”
身后的银蜂咬着牙,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的黑发青年,装神弄鬼又怎么样?只要他们抓住对方,那么那些污染物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下一秒,一条手臂飞出,斧头搭在地上,一路发出尖利的摩擦声,血水顺着脏污的斧头滑落下来,银蜂骤然发出一声尖叫,但很快便压下了那声尖叫,金蝶站在她的身边,看着一个手中拿着斧头,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女人走了出来,在对方上半身,一只蝇头用复眼望着他们,苍蝇拍打翅膀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医治过病人了。”女人抚摸着手里染血的斧头,说道:“哎呀呀,手艺生疏了很多呢。”
“没想到您居然会呼唤我。”N-71-YT-医者说道:“真是新奇的体验呢。”
“您有什么吩咐吗?”它望向舒莫,金蝶护住银蜂,给她安上了生命工厂所制的义肢,接着冲了出去,和医者扭打了起来。
“哎呀,这位先生,请不要冲动。”医者拿起斧头,和金蝶的长刀砍在一起:“袭击医生可是医闹,虽然医者并不是真正的医生,但我可是也不太喜欢这种行为的。”
加里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下一秒,男人咬着牙取出了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道具,那枚漂亮的胸针在他的指尖发出亮光,一位半张脸机械化,全身上下满是机械构造的人造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对方却没有攻击他,又或者说,Y-44-KJ-敲钟人,并不会主动攻击其他人,只有在对方违反了它的规则时,它才会显露出狰狞的一面。
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怪物出现,却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命令,最终,加里看着手中的胸针,眼中划过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惊喜,然后,他就听见面前的舒莫叹息了一声。
“——杀了他。”
圣者是如此下着命令:“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们会遵从您的意志。”
仿佛有什么声音传来,这一刻,加里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丝悔恨的表情,他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胸针,看着它骤然爆发出绚丽的光泽,却在下一秒因为敲钟人敲响了手中的铃铛,导致那枚胸针骤然失去了光泽,其上的时间被其吞噬。
“怎么可能?!”
加里有些慌张地抬起脸,却正好目睹了医者抬起斧头,和周围的几个污染物一起按住金蝶,接着举起斧头对准对方,蝇头上仍然发出嗡嗡声,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金蝶的眼睛瞪大一些,却看见那是一些正在蠕动的蛆虫。
“今天的医治到此结束。”医者手中的斧头重重落下:“如果你对我的医疗过程有任何意见,都可以来找我重新医疗哦。”
“不!”银蝶目睹这一切,整个人几乎崩溃,她举起手中的枪,长枪对准了医者,这一发正在聚集的能量炮不仅可以轰穿它,还可以拉着其他污染物一起下地狱:“你们都应该跟他一起死!”
她已经不想去管加里的死活,甚至不在乎审判所的命令,医者看着她,却默默退后了一步,这一举动让银蝶笑了起来,看吧,就算是恐怖的污染物,也会怕死,也会怕……
她的手指轻颤,突然感觉身体一痛,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敲钟人抓住加里,刚想伸出手,扭断他的脖子,一道声音却传了出来,希的身影缓缓走出,他的身后是不断挣扎,接着失去声息的女人。男人走入这群污染物内,看着身旁的怪物却毫无畏惧,在怪物们满怀敌意的眼神中,希走到了舒莫的身边,然后,他抬起脸,看向面前的加里。
“你,是月柱1的孩子。”
希的声音传来,舒莫抬起脸看向他,加里望着面前的人,像是误会了什么,然后拼命地点着头。
“放开他。”
希说道,这让加里眼中的情绪更加激烈了。舒莫看着希,眼中满是不解,周围的污染物仍然抓住加里的脖子,敲钟人更是仅仅握住对方的头颅,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其捏碎。
“……放开他。”
舒莫的声音传来,怪物们的手一顿,接着,它们缓缓退后,露出了中间死里逃生的人。
“希大人……”加里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希并未理会他。男人走向舒莫,接着拉起他的手,两个人朝着加里的方向走去,接着,希握住舒莫的手,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男人将这把匕首握在舒莫的手里,接着,自己握住了舒莫比他小一号的手掌。
希的掌心传来温暖的温度,舒莫看着面前的人,手突然轻轻颤抖起来,希说:
“不要紧张。”
“舒莫,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舒莫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加里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扭曲的一幕,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男人想要向后逃,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怪物,他想要求饶,却发现希没有在看他,而舒莫则不会反对希。
然后加里就发出了绝望的笑声。
他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来,跟着我的动作就好。”希的声音很耐心、很温和,舒莫摇着头,手在微微颤抖,男人却轻笑起来:“你刚刚不就是想要这么做吗?”
“你总要面对的。”
就如同一位温和的长辈般,希在耐心地、仔细地教导着舒莫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事。一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现在却要亲手去做的事。
犹如握着他的手,在一张纯白的纸张上涂抹着,希一点点地动作着,将这张纯白的画布上填满颜色——只属于他的颜色。
“你的手要稳、身体不需要太僵硬,只需要握住刀,然后用力。”
舒莫感觉自己的手指上满是汗,像一条滑腻的鱼,那把匕首几乎就要从他的掌心滑出去,然而希的手那么用力,紧紧地抓住了他,他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一个鲜活的、目露恐惧的人在他的面前,被一把匕首贯穿胸膛,希在教导他,如何第一时间寻找到心脏的位置。
“你要耐心一点。”希抱住面前的人,很温柔地说:“一般情况下,只需要击碎他的心脏,但为了保险,你最好再处理掉他的脑子;这就是普通人的死法,如果是支柱,你则需要寻找到对方的核心,才能避免支柱通过本源复活。”
加里的眼睛瞪大,身上慢慢溢出血,四肢逐渐无力。舒莫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闭上眼睛,然而他的眼前却仍然还是对方的面孔。他一开始想要逃避,后来却又睁开眼睛,他的手不再颤抖,就像是希说的,他总是要面对的。
“然后,我们就可以处理尸体,并掩盖事情发生的痕迹了。”
希覆盖着黑色纹路的手上沾满了血,黏糊糊地,顺着指缝流进掌心里,接着和舒莫严丝合缝地黏在一起。
然后他们的手上就满是热血了,希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转过身,看着舒莫苍白的脸,接着轻笑了一声,说道:
“记住了吗?”
舒莫看着他,近乎死寂的沉默后,纯白的圣蝉上被泼洒上了一片血色,希松开手,满意地看着画布上由他绘制出的痕迹,黑发青年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色,他说:
“记住了。”
然后舒莫就笑了起来,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唇边勾起笑。希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男人伸出手指,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痕。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希说。
第057章 你弄丢了什么东西,舒莫?
这是舒莫第一次杀人。
又或者说,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实际上,他的脑中除了一开始的茫然和略微的抵触以外,心中并无太大的感觉。
就像是希所说的那样:他一开始本来就是想要那么做的, 命令污染物、又或是亲手杀人, 其结果都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舒莫还是感觉自己有些略微的不太适应,他深呼吸了一瞬间,感到双手异常黏腻, 难受。
但他终究是要去适应的,舒莫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想要留在希的身边, 他就不可能避开这种事,这一切只会是个开始。与其等到以后不得不去做,还不如现在先开始适应。
“你做得很好,乖孩子。”
希的声音传来,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循循善诱、一点恰到好处的关怀,让舒莫心头有些压抑的情绪消散。男人伸出手, 将舒莫拉起, 接着带到水池边, 带着他一起清洗了两个人手上的血水。
“这个给你。”希将刚刚的那把匕首递给他,这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干, 上方镶嵌着一颗颗漂亮的宝石, 在匕首的刀身上, 印画着太阳的图案。匕首擦过空气时, 都给人一种汗毛直立般的触感。
“它叫‘煦晖’。”希说, 不知是不是舒莫的错觉, 这把匕首从阴影处探出,照射到日光的那一部分, 似乎显得更加鲜亮一些:“在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它会更加活跃。”
舒莫看着这把匕首,接着,青年伸手接过,然后对着希微笑起来:“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希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显得异常柔和。他接下了这把匕首,仿佛接下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的暗号。伴随着这个过程,舒莫感觉自己离得希更近了一些。这是拉近距离的最快方式,例如吊桥效应、共同犯罪、彼此之间拥有一个秘密……又或者,互为同类。
但舒莫转过脸,看着眼前的尸体,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希知道……加里躲在后面,听见了他们说的一切吗?
“我要送你的礼物,并不是这个。”
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舒莫的思绪。他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望着面前的人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接着,希伸出手,将它打开后,舒莫眼前一暗,却是在这一刻,仿佛他眼前的世界都暗了下来,天边的夕阳逐渐化为了星幕,空中点缀着无数繁星,但其中只有十二颗耀眼的星星最为夺目,在舒莫的眼前,其中一颗星星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后,便在霎那间划过星幕,骤然坠落到了这个盒子里。
舒莫回过神,接着,他看着面前这颗悬在空中不断旋转的十六面晶体,第一次显得如此震惊起来。
“这是……?”
这颗漂浮在半空中的星星,对于高塔内的所有生灵都有着近乎恐怖的诱惑力,这就是星柱的本源,只要是获得了其认可的人,都可以直接继承上一位星柱的力量,掌握火焰的权柄。
但若是不能获得其认可,那本源便会直接消失,直到新的支柱诞生,一般情况下,顺位继承人将会是支柱的信使,但斐世的所有信使都已经被维斯屠杀,这颗本源也被始祖所捕获,接着再把希带走。
再到现在,它被放置在了盒子中,成为了希送给舒莫的礼物。
舒莫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宝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那颗晶体,下一秒,一股灼热的温度传来,在烈火中将舒莫焚烧,他喜欢希身上的温度,但却厌恶过度的高温。青年避开了那道火焰,晶体内部燃烧着的烈狱停滞了一瞬,舒莫的手被其弹开。
青年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指尖焦黑,却是他被星柱所排斥,他无法成为新的星柱·十二。
面前的晶体内部传来高傲的情绪,舒莫的相性与它不符,下一秒,希伸出手,将他指尖的焦黑擦拭干净,男人低垂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按住这颗晶体,晶体在持续不断地疯狂挣扎,却逃不脱希的束缚,被他硬生生在指尖碾压成一颗漂亮的耳钉,接着,男人伸出手,示意舒莫凑过来。
“我……不能成为新的支柱。”
舒莫婉拒道,并突然想起了星柱十二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他的回忆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张女人的面孔,对方说自己是星柱的信使,并斥责他是亵神者。
然后……舒莫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了。
现在,他却在这里见到了星柱十二的本源。
青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一些事。男人看着他,对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舒莫就是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传来,青年触及到了希性格中强硬的那一部分,他看着希,在那双白眸的注视下,只能选择靠近对方,并感受到希握住了他的耳朵,舒莫的耳朵隐藏在黑色的发丝之下,显得很白,耳垂有些软,希将耳钉对准,并按住舒莫的头,听见青年似乎有点痛,但却没有出声。
希将手移开,那颗星柱的本源便像是舒莫耳朵上的一个装饰一般嵌在那里,被他的发丝重新盖住。
希说:“这颗本源上被我下了限制,它之后若是遇到了继承者,那对方必须全身心地服从于你,才能获得这颗本源。”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指尖上的一抹血丝,接着很轻地舔舐掉了它。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舒莫就算看见了,也没有感觉有哪里不对。
舒莫思考了一番希的话,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希的意思几乎就像是在对他说:未来的星柱十二要么不会出现,要么出现后,必定会服从舒莫。
这简直……
舒莫有些头皮发麻,他看着面前的人,说道:“这太贵重了。”
“不会,”男人笑着说:“高塔即将开始变革,舒莫,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变革?”
舒莫看着他,若是在之前,舒莫不会说这些话,但现在,他和希的关系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所以舒莫认为自己现在可以多询问一些: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这些事和你有关?”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看着手中的匕首,感觉自己收到了希的太多馈赠,但他却没有办法给希他需要的东西。
青年想,他得为希做点什么。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舒莫说:“我会帮你,只要我能做到。”
他微微抬起头,眼中并没有其他,只有对希的关怀和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舒莫知道他能做些什么,也认为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够胜过他。
“等过段时间,我也想带给你一个礼物。”
舒莫说。希看着他,接着点了点头,他看着青年这副样子,心里的某个念头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开始疯狂尖叫起来。
……很想。
“说起来,”希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
“真的吗。”舒莫抬起眼,自信地挑了挑眉:“我会尽力去——”
他的话说到一半,希却垂着眼睛望着他,接着向前走了一步,寂静的花园被一股力量笼罩,除了他们以外,就只有地面上的几具尸体,和不敢靠近这里的污染物们。希的身体靠近了些,他伸出手抓住了面前的舒莫,男人的唇角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的表情完美的毫无瑕疵,脸上的温色犹如一块润玉般,带着让人不由自主靠近的柔和,希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不对劲,但是就是这样的男人,却让舒莫的身体一僵。
接着,舒莫就听见面前的人轻声说:
“舒莫,你想去一个足够安全、足够温暖的地方吗?”希说。
他的表情他的样子看上去都无比正常,脸上的笑容只有一股纯粹的温和,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但是就是这样的希,却让人恐怖到汗毛直立。
“你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希轻声说,眼神很软,要化成一汪水:“我想把你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去——这是为了你好。”
这种像是害怕珍贵的玻璃制品在外面被人搞得破碎开来,所以要把他放置进某个地方摆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希的嘴里,他几乎要变成一个珍贵的艺术品,舒莫看着他,恍惚间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就仿佛他之前经历过这种情况,这种事:在贪婪、在夕、在所长的身边,那些人的样子逐渐重叠在一起,却给了他一种微妙的相同感。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是希。
舒莫眨了眨眼,他扭过脸,深吸了一口气,青年在希的手心里乖乖待着,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而在那张完美的面孔中,却是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裂缝即将从正中心裂开一般,让那种脸从中心分割。
“我……不想这样。”舒莫看着面前的人,眼中却没有畏惧,他伸出手,不是要拉开希的手,而是按住对方的手掌,眼神坚定。
他的语气坚定地几乎像是要入党,然而希却微笑着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舒莫真的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凶兽正蹲在他的面前,时刻准备张开嘴,将他一口吞噬。
在他的身后,那些污染物们聚在一起,其中的一些怪物有些想要上前,但却在希的凝视下慢慢退开;有些则是被一道屏障挡在了外面,敲钟人的机械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滋滋声,用力到要炸了,但是还是无法摆脱身上传来的重压。
“哦?为什么呢。”希仍然显得很温和:“去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不好吗?”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好事。”舒莫沉吟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坦诚相待。
“其实我认为,如果真的可以安全地待在一个地方,不用工作、也不用害怕遇到什么危险的话,那确实是我想要的米虫生活。”
舒莫耸了耸肩,看得出来,他说得是真心话。
“但是我很害怕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会不知道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舒莫说:“如果真的一直那样,我的脑子会变笨的。”
“那样我可能就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了。”舒莫开玩笑似得说:“我还是更想记得你,我想待在你身边。”
希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舒莫的手掌用力,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希的手扯了下去。男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完全说服,甚至于,他的手指蠢蠢欲动,似乎还想要继续做他想要做的事。
但舒莫说……他想待在他的身边。
长久的沉默中,希突然弯起眼睛笑起来:“听上去真值得高兴呢,舒莫。”
“我希望你能记住你的话。”
他体贴又温和地将舒莫的衣服整理好,然后犹如叹息一般无奈地说:“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你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真的很不喜欢看见你被其他人伤害的样子。”希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会生气,可能会发很恐怖的脾气。”
男人嬉笑一般,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不会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舒莫说。希看着他,似乎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显得高兴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刚刚那股缭绕在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危险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此时站在这里的人,赫然是一个拥有温柔笑容的男人。舒莫突然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简直就像是刚刚他也在畏惧希似得。
怎么可能。
舒莫想。
他怎么可能……会害怕希。
似乎是为了掩饰刚刚的那种微妙的气氛,男人伸出手,突然询问道:“我能再抱抱你吗?”
舒莫抬起脸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舒莫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暖意,心中的某种惊悸慢慢稳定下来,没关系的,他想,只要是希就可以了。
这一次的拥抱比起上一次持续了更久的时间,久到让舒莫感到自己的手都有些僵了,他微微一顿,然后退后了一步:“手有点麻了。”
希很轻地笑了起来。
男人将他松开,领着他走到了加里的尸体前,旁边围着的一圈污染物眼巴巴地看着他,舒莫其实已经有些回忆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心中强烈的杀意无法按捺,然后,舒莫便发现那些污染物来到了他的身边。
也就是说,现在那些收容室内的污染物……消失了。
舒莫头皮发麻,一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让它们回去还来得及吗?
他看着面前聚在一起的污染物们,接着说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一群怪物们面面相觑地看着他,表情十分无辜。舒莫干咳了一声,身旁的希说道:“你到现在还是无法完全掌握你的力量吗?”
“舒莫。”男人说:“你需要知道你究竟能做些什么,我认为,你似乎缺少了某种关键的引导物,这种缺陷导致你无法控制你自己的能力。”
舒莫看向希,就看见希托着自己的下巴,宛如一个富有经验的前辈般引导着他:“你有没有感觉,你使用自己的能力时,似乎缺少了某些很关键的东西?”
“我不知道。”舒莫皱起眉,他直到前几天才知道自己是圣者,但同样的,他也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的。
现在听希这么一说,舒莫就恍惚间也感到自己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男人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许多猎人有着和舒莫相同的情况,那些人或是有属于自己的武器;又或是有属于自己的伴生物。
就算是贪婪,也有属于自己的镰刀,那是和他一同诞生,最适合他的武器。如果失去了那把镰刀,无异于砍掉了贪婪的一条手脚。
希的手中出现了一根黄金权杖,暴君在他手中轻吟着,男人的眼眸垂下,接着说道:“我现在要命令你,去使用你的能力。”
“不要反抗我。”希轻声说:“你要在这个过程中,保持你的理智,并思考,你究竟缺失了什么。”
舒莫的眼神落到那把权杖的身上,就看见暴君身上光华流转,在听见希的话后,那道光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我试试。”舒莫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见他的话后,希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男人脸上的浅笑不变,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漠然。
“舒莫。”他开口,第一次以命令般的语气呼唤他的名字:“将它们送回收容室内。”
舒莫感到一股重压传来,那是来自于暴君身上的能力,仿佛一种命令、一种规则,只要忤逆对方,就会遭受到毫不留情的镇压。舒莫的眼中冒出白光,暴君的身上同样爆发着纯金色的光华,在那一瞬间,比舒莫看上去显得更加痛苦的,是在希的手中轻颤的污染物。
希伸出手按住那柄权杖,看着舒莫:“不要反抗。”
舒莫的口中发出一声呜咽,然而这种可怜的模样却不能动摇希一丝一毫,但舒莫此刻也并不想放弃,他的手犹如本能地动起,第一次在舒莫清醒的情况下自行运用起身体内部的力量,他眼中的白芒越来越明显,青年仿佛一个旁观者般,看着自己伸出手,看着自己望向那些污染物,接着,青年听见自己轻声说:“感谢你们。”
“现在,你们该回家了。”
舒莫伸出手,他的手臂微微抬起,几乎是在他的身体本能的动作下摇晃了一下手臂,仿佛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举动而震荡,然后这一个举动却因为某种缺失而一瞬间僵直了下来,下一秒,他面前的所有污染物骤然消失,被送回了它们的收容室内,原本已经快要乱成一锅粥的实验所一瞬间停滞下来,猎人看着去而复返的污染物,沉默片刻后,她拿起通讯,说道:“不用再找了,它们……回来了。”
猎人呆呆地重新出现在收容室内的敲钟人,就看见对方望了她一眼后,就如同雕塑一般,自顾自地重新回到了原地。
“有什么东西。”
舒莫感到腿部骤然传来一股痛楚,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在此时接住了他,青年转过脸,就看见希关切的眼神,他紧紧抓住希的手,艰难地说:
“有什么东西……应该在我的手臂上。”
“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舒莫说,他竭力睁大眼睛,脸上满是冷汗:“我把它弄丢了,还是有人把它偷走了?”
“好孩子。”
希轻轻抱住他,对他说:“我会把它找回来。”
舒莫咬住牙,他紧紧握着希的衣服,看着男人在他面前对他说:“我们会找到它的。”
即使如此,舒莫的身体还是轻颤着,眼中有着控制不住的愤怒和痛苦,他显得可怜极了,又仿佛极其生气似得抖着身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希伸出手,将浑身颤抖的舒莫抱进怀里,被那股暖意包裹的一瞬间,舒莫才感觉自己心里的那股正在咆哮的怒火缓缓平息,他的额头上满是细汗,身体上传来的熟悉的剧痛感一点点地啃食着他的右腿。在那一瞬间,舒莫想,如果他没有遗失那样东西,那么他是不是就不需要……这么痛苦了?
“别怕。”
希抱紧他,男人的掌心传出一股暖意,一点点安抚着舒莫体内传来的痛楚,他的声音又温和又柔软,让青年身体里骤然爆发出的恨意消散了一些。
片刻后,舒莫低着头,有些失落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显得很闷。
“如果我能再有用一点。”青年说:“那么我是不是就能净化更多的污染物?”
希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怀里的人,说道:“去揣测另外一条道路,思考自己遗失的东西能带来什么,是没有意义的。”
“你能做的,是在这一刻确定自己能做些什么。”
“听话。”希说:“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其他什么东西,都不用想。”
舒莫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希没有再说什么,他望向舒莫身后的尸体,对他说:“转过头。”
也不知道希做了什么,舒莫看着他往他的身后走去,下一秒,舒莫就听见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因为我想要邀请您去审判所,就对我动手,也太有失礼仪了。”
舒莫的眼睛瞪大了一些,他骤然转过脸,就看见那具被他剖开了胸膛,浑身浴血的尸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金发金眸的男人胸口的伤似乎愈合了起来,脸上的血被他自己擦干,男人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接着对着舒莫露出了一个略带着一点傲慢的笑容。
“舒莫大人。”他说:“我会回去告诉审判所,圣者并不在这里。”
“这……这是……”舒莫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显得有些瞠目结舌。希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在场的两个人就突然一顿,接着,希抬起脸,看向舒莫后方缓缓出现的一个身影,他所设置的屏障出现了一个大洞,蓝发红眸的男人手中拿着一管烟枪,接着,他在面前的防护罩上敲了敲,眼前的光膜就骤然破裂开来。
所长朝前走着,脚边的匕修哒哒哒地跟在他身边,在看见一道身影后,匕修骤然加快了脚步,犹如一辆全力开动的马达般朝着舒莫的方向冲去。
舒莫感到脚边突然被撞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脸,就看见那只小蜘蛛顺着他的裤脚爬了上来,接着,对方爬到他的肩头,累瘫了似得趴在那里歇了一会后,就用那只眼睛瞪着舒莫,下一秒,匕修抬起几根爪足,对着舒莫手舞足蹈起来:
“叽!”
“叽叽叽!”
“哎呀呀。”所长拉长的语调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股发凉的冷意:“你们在这里,是在做些什么呢?”
第058章 你就喜欢这张伪善的皮囊?
所长的声音传来, 那相处了很久后才在舒莫的耳中变得稍微柔和些的声音此时又透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仿佛要化为某种绵针一般,朝着舒莫的方向嗖嗖地刮过去——然后全部射到希的身上。
舒莫心里咯噔一下, 头瞬间就大了。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他能察觉到,让所长和希撞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该庆幸贪婪现在不在吗?
舒莫想, 如果对方没有陷入沉睡,那么他真的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哒哒。”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 停留在了舒莫身前的脚步声传来, 舒莫抬起脸,就看见所长站在他的面前,而他的后方,希正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在希的身后,加里的脸上还沾血, 身体摇摇欲坠。
不远处, 银蜂和金蝶的尸体躺在地上, 身旁的保镖也在刚刚被污染物撕碎了。这一幕赫然是一场凶杀案现场,但所长的视线仅仅只是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后就移开, 比起这些东西, 他更在乎眼前看见的东西。
例如……看见希和舒莫, 站在一起。
希……
舒莫骤然转过脸, 望着对方的右手, 在看见那只手在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套上了手套时, 舒莫才感觉自己提起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他刚把自己安抚好,咔哒一下, 是所长朝着他靠近了一步,男人的脸上并没有笑容,殷红的血眸中也只有冰冷的情绪:
“收容室内的污染物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接着又重新回到了收容室内。”所长说:“在这期间,它们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和混乱,就好像有一股神秘力量将它们转移出了收容室,接着又放它们回去似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群怪物这么安分。”
男人的吐息冰冷,凉凉地打在舒莫的身上:“很有趣不是吗?舒莫。”
舒莫的身体微微僵直了,这几天的相处中,所长已经很少对他表露出这股态度,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阴阳怪气似得,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敌意。但舒莫敏锐地察觉到他口气中的敌意似乎并不是真的朝着他而来,反而更像是在借此发泄什么一般,眼神落在舒莫的身上,接着又落到了希的身上。
“……”
黑发青年像是被点了定身术般,陷入了沉默。所长看着他的这副样子,简直有点想要冷笑了:“怎么不说话了呢?”
舒莫:“……我在想要怎么编个理由。”
所长这次是真的有点被气笑了:“等回去,你可以慢慢给我编。”
但即使这么说着,他的表情却显得好看了些,舒莫没有选择在这个情况下第一次胡编一些话来搪塞他,让所长的心情稍好。但他和舒莫交流的时候,看见面前的希仍然感觉十分碍眼,所长眯起眼睛,伸出手,用手抓住舒莫的手腕:
“你先跟我回去。”
然而男人的手却在那一瞬间落了空。
所长的手指堪堪从舒莫的手腕边擦过,却只摸到一团空气,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舒莫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本能地意识到不能让希看见这一幕,但所长的眼神却骤然变得极度冰冷,那种冷意在某一刻阴翳地仿佛要对着他发出嘶嘶的低鸣,就连舒莫肩膀上的匕修都怔了一瞬,接着浑身上下炸猫般地打着哆嗦。
然后,男人定定地看着他,就在所长身上的冷意几乎凝固到了极致的那一瞬间,那种寒意却骤然消失,变得平静了下来。
“在耍小脾气吗?”男人的表情淡淡的,神色慵懒:“还是说,你在埋怨我?”
舒莫的手腕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他摸了一把,掀不下去,因为旁边的人在嗖嗖地放冷气。舒莫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露怯,他垂下眼睛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
而且他不是很理解所长在说些什么,但青年偷偷看了一眼希的脸色,然后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希仍然在微笑,眼眸中的情绪深不见底。舒莫看了一眼所长,男人此时看了他一眼,接着抬起脸看向了希:“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被我碰?”
舒莫的呼吸一窒,感觉这个话题似乎越加危险起来,他眼角抽了抽,只能选择转移话题:
“您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舒莫是真的没想过所长会直接找过来,又或者说,他低估了自己在面前这个男人心里的地位。所长是一放下手中的事,收到消息后,甚至不需要思考,就找到了污染物集体消失的源头。他查看了录像后,见加里和舒莫起了冲突,还以为是舒莫遭了什么欺负,监控内,金发金眸的男人跟在舒莫的身后走了出来,离开的方向还是实验所极为偏僻的花园,再联想到污染物的出逃,所长感到自己的眉心一皱,几乎是瞬间就亲自出来找人。
然而等他到了这里的时候,却发现了同为日柱的屏障正挡在花园之外,拦住了任何前来探查的猎人,就算是匕修,也无法看见这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明明是在自己的主场,小蜘蛛却无法进入那块区域,它盯着前方的防护罩,接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哒哒哒地尝试通过瞬移进入那片被封锁的区域——
下一秒,一块蜘蛛形状的饼状物质缓缓地从防护罩上滑了下来。匕修被撞得晕头转向,站都有些站不稳。
所长看了它一眼后,就让猎人们先回去,接着自己来到了防护罩前,只有同为日柱的他,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突破希的防护。在那一刻,所长知道希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们之间的交锋在那时就已经展开,所长向前走了几步,远远地,就看见加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舒莫正站在他的前方,正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身后的希。
那一瞬间,所长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从未、从未看见舒莫的那种眼神,也从未看见过舒莫用那种目光看着他。
男人的脚步加快了,等到所长站在舒莫的面前时,黑发青年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瞬的慌张,简直就像是出轨奸夫时却被丈夫突然当面抓住一般,连碰都不给所长碰了。
这个……小骗子。
所长拿起手中的烟枪,咬着烟管吐出一口紫雾,表情阴冷。
他已经大致猜测出了事情的经过,但所长的心里仍然有股莫名的愤怒:不过是被希救了一次,就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吗?
还是说,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联想到舒莫一开始便是由希介绍给他的,所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在舒莫看不见的地方,希静静地和所长对视着,片刻后,希轻声说:“变革在即,希望所长能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哦?”所长面无表情地说:“考虑是选择你,还是选择柱神吗?”
若是其他人在这时直面希,在日柱1的面前,即使是月柱也会忍不住地打颤,然而所长并不畏惧他,蓝发男人望着他,毫不避讳地说:“不管是你还是审判所,都派人来寻找过我。”
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敌意:“但可惜,审判所开出的条件太过可笑;而选择你……对我来说,同样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加入任何一方吗?”希说:“听上去很危险呢。”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越发尖锐起来,舒莫看了所长一眼,又看着希,他刚想说些什么,两个人此时却像是突然停下了彼此争吵一般,低下头,几乎是同时望向了……他。
两道沉重的视线落在舒莫的身上,让舒莫的身体一僵,那种强烈的、难以形容的压抑感传来,舒莫的面前仿佛有两位巨兽在彼此斗争,对峙,而他则是被夹在中间的小小猎物,随时可能被其中一方又或是两个人联合起来撕碎。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迎着所长和希打量的目光,舒莫感觉自己几乎禁不住地流着冷汗,哪怕是所长稍微来晚一步,可能现在的情况都不会变成这样。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旁的加里更是一言不发,又或者说,对方已经不是“加里”了。在这样的压抑气氛下,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片刻后,是所长出声,打破了此时的氛围:
“关于你的提议,我们之后有机会再谈。”
“但是现在,实验所已经不接待来客了。”这个地方的掌握者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不管你是谁,都给我离开。”
“至于你。”所长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舒莫:“跟我走,舒莫。”
“我有话想找你谈谈。”
所长的声音骤然变得甜腻起来,舒莫的心头一颤,却是希同时在看着他:
“你们看上去,真是亲密。”
希的声音抬高一些,接着说道:“我也有话想和舒莫谈谈呢。”
所长的视线如毒蛇一般,骤然锁定了面前的人,从舒莫的方向,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眼瞳在那一刻骤然变成了竖瞳,看上去既恐怖又惊悚。
“你和我的员工……没有什么好交流的。”
希说:“是吗?”
他微微抬高声音,接着说道:“那如果,他不再是这里的员工了呢?”
舒莫抬起脸看向希,男人望向他,在那一瞬间,希温柔的笑容中也带上了一股淡淡的强势感,变得陌生起来:“你还记得,一开始是我推荐他来这里的吗?”
“因为我希望他拒绝成为我的信使后,可以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并获得你的庇护。”
舒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因为他意识到,希说的话是对的。
“但是他在这里,却仍然受到了威胁,并险些被人攻击。”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加里脸色苍白,解释道:“我只是想要邀请舒莫大人前去审判所一聚。”
所长眯起眼看向他,接着说:“继续。”
“就如我所见,舒莫在这里似乎并没有受到应该有的保护和待遇。”
希伸出手,将身后的加里拎了过来,身后的金发男人大气都不敢喘,他的身上还都是血,显得很无辜。
“抱歉。”加里对舒莫说:“我不应该对你动手。”
他的脸色苍白,接着说道:“我也不应该……不应该那么对待你……”
蓝发男人看了舒莫一眼,接着望向了加里,金发男人不敢直视那双竖瞳,咬着牙,又顽固又惊恐地低着头,舒莫看着他的表情,连他都无法判断出面前的人到底是加里,还是什么东西。
“你对他说了什么?”
所长温声细语地说道。
“我只是说,他是……亵神者……”加里说道。
所长的眼神很冷,他看向一旁的舒莫,黑发青年几乎以为所长下一秒就会对他做些什么,然而男人却轻叹着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舒莫。”
舒莫诧异地看着他,却发现所长的眼神中满是某种难言的情绪:“你宁愿去向希求助——却仍然不愿来找我?”
“为什么?”所长伸出手,刚准备把加里直接捏死,希却伸出手拦住了他,那一瞬间,所长的不悦几乎无法掩饰,那双已经完全变成了竖瞳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希,希却仍然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是我的猎物。”
那种温和的笑容在此时的所长眼中,已经只剩下挑衅。希却在这种情况下微微抬高语调,接着询问舒莫:
“你喜欢实验所吗?舒莫。”男人的眼中满是温和:“你想要跟我离开这里吗?”
“我愿意!”在所长的注视下,舒莫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这句话让所长的眼眸骤然瞪大了,那一瞬间,从舒莫的身后传来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恐怖气息,但接着,舒莫却又低下头,接着回答道:
“但我……也喜欢研究所。”
希凝视着面前的人,就看见舒莫抬起脸,接着同样坚定地说:“我喜欢这里。”
他相信希,想要成为希的信使,但他同样也喜欢这份工作,这是并不冲突的。
“留在这里。”在他的身后,所长的声音传来:“留在这里,舒莫。”
“实验所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男人幽幽的声音传来,舒莫并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看着希,用唇语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留在这里,守着夕。”
希的眼眸深邃,他脸上仍然带着柔和的浅笑,所长伸出手,猛得抓住了舒莫的手腕,舒莫在这一刻并未躲开,也无法躲开。看着这一幕,希的眼眸更深了一些,他说:
“那好吧。”
男人轻声说道:“但我对你的许诺仍然不变,舒莫,只要你愿意,你仍然可以来找我。”
“我会偶尔来看你的,”希轻声说:“就算你是这里的员工,也不妨碍你成为的信使。”
舒莫的心头一颤,他看着希,很轻地点着头:“好……”
所长冷冷地看着他们,希的身后,加里飘在空中,被他拎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在走出几步后,希才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得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所长。
明明是所长紧紧抓住了身边的人,但他却表现地才更像是那个无法留下对方的人。看着这一幕,希轻笑道:
“顺便一提,日柱2.”
希说:“一味的强压,是会引起对方的抵抗的。有时候表现地绅士些,可能才能引起其他人的好感。”
“不过,”希的话音一转,接着说:“但我的这些话是说给正常人听的,我的劝解对一个野兽来说,似乎只是在对牛弹琴。”
蓝发男人的声音传来:“……不送。”
希对着他很轻地点了点脑子,接着,白发男人对着舒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手中握着的暴君轻轻一敲,他的身影便被一股光芒包裹起来,消失不见。
舒莫看着他消失前的那片区域,有些失神。甚至于连身旁的所长一直在用阴冷的眼神看着他也没有在意了。一旁的小蜘蛛在他肩头趴着,点了他一下,又点了一下。
“叽!”
匕修的声音勉强将舒莫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叹了口气,望向一旁忍耐许久的所长。在希离开后,所长身上的敌意才慢慢消弭。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眸骤然一暗,下一秒,舒莫的手被拉起,青年被所长扯了过来,不得不被贴在男人身上,被他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不来找我?”舒莫原以为他会愤怒、生气,又或是像之前那样发狂,但所长却轻轻抱着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平稳下来。
“因为我……害怕,打扰你?”舒莫在他怀里挣扎着,迟疑的寻找借口,所长没有放开他,男人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骗子。”
舒莫没继续说话了,但是所长却好像有点想不明白:“你真的想要离开实验所?”
“你和希是什么关系?”所长说:“你喜欢他?”
“希大人曾经救过我的命。”舒莫思考片刻后说道:“我很崇拜……唔!”
舒莫的眼睛骤然瞪大了些,所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怒意、没有杀意,但却是这副看似平静的模样,先让他的气息恐怖到了极点。
“舒莫,”男人轻声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无论是研究污染物,又或是操纵它们。”所长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我的信使。”
“但我给你这一切,不是让你离开我的。”所长的声音很轻,却毋庸置疑。舒莫垂下眼睛,接着抬起眼看着他:“你总不可能……连辞职,都不给审批吧?”
“你可以试试?”所长轻笑着说:“如果你不是实验所的员工,那或许,你可以试试看,住进收容室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我还是当员工比较好。”
所长淡淡地笑起来,他很少笑,但每次男人笑着的时候,就总会给人一种惊悚感。舒莫看了他一眼,接着移开眼睛,显得有些疲惫,所长一言不发地抱着他,接着突然说:“你喜欢希那种类型?”
“那种令人厌恶的伪善?”
所长细细咀嚼希的那句话,看着舒莫的反应,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满,不对,这样是不对的,舒莫应该用那种眼神……那种充满儒慕的、欣喜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抗拒他。
一直以来的某种感觉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应验,又或者说,是因为有了对比才能显出舒莫在他面前实际上是如此的抗拒。男人的呼吸骤然一紧,眼中的厉色再次浮现,然后,舒莫再次挣扎了一下,接着说道:
“至少希大人不会把我绑在十字架上,用刀捅穿我的心脏。”
所长的手指骤然一颤,他看着面前的人,低声道:“你……”
“当然,我不是在指责您的意思。”舒莫露出一个很客气的笑容:“我只是,有些感慨。”
“您那个时候并不是真的想杀了我,对吗?”
舒莫抬起脸,和所长对视着,片刻后,他看见所长的眼神微微一晃,接着,蓝发男人首次转过脸,移开了视线。
“……对吗?”
舒莫的眼角跳了跳,但所长微微沉吟了片刻,接着,蓝发男人重新转过了脸,望着舒莫淡淡地说:“我会杀了你。”
舒莫的呼吸一窒。
“嗯,我会杀了你。”所长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接着,舒莫真的意识到了对面的人确确实实是一个变态,因为对方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愧疚,反而还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胸口处,语气略微上挑,脸上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我会,杀了你。”
所长的手指按在他的身上,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属于舒莫的心跳声,突然感到了一丝愉悦,回忆着那血色的一幕,被挂在十字架上的黑发青年,饱饮鲜血的狩日,以及对方那种犹如走投无路,任他宰割般猎物的姿态,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都让所长的心跳略微加快,并因此有些口干舌燥。
那副画面最开始在他眼中,是一种寻找到猎物的兴奋,到了现在,却莫名产生了另外一种意味,越是回忆,所长就感到自己的心头越发燥热,连舒莫当时垂着头,软软地看着他的表情,都仿佛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的指尖微微跳动。
想要……
所长抬起脸,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舒莫,第一次,舒莫有一种恨不得夺路而逃的慌乱感,他好像引起了一个野兽的兴趣,而对方甚至是首次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样子,舒莫微微瞪大眼睛,就看见所长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好想吻你。”
舒莫:……
@所长,你这个人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作为人类应该有的羞耻心和愧疚心?!
舒莫差点要给他跪了。
“我不喜欢这样!”舒莫咬牙切齿地说。所长却执拗道:“不许拒绝我!”
“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想吻你就可以随时吻你,不许拒绝我!”
“你疯了吗?”舒莫说道,他甚至有点后悔了,刚刚他就应该跟着希离开这个鬼地方。所长看着他的表情,又想要肆无忌惮地对待他,又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满和不甘。
“为什么不那样看着我,舒莫。”所长微微低下头,轻声道:“为什么要那么看着希?”
“你应该那么看着我。”
用那种柔软的、憧憬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一直在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舒莫说道:“我连拒绝都无法拒绝,你还想要什么?”
“不许拒绝我!”所长瞪着他,舒莫实在无法忍受下来,接着伸出手和所长扭打起来,匕修在争执中一脸茫然地落到地上,看着自己的主人和舒莫不断纠缠,所长从出生开始,可能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居然有人敢一边拽住他的头发,一边要求他放开他。
男人的头发都乱了,舒莫想,他今天就算是豁出去了,也得跟所长这个疯子拼了。
最终,等舒莫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已经拉着所长倒进了一旁的花丛里,男人压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的呼吸都突然一窒,舒莫的身旁是一片被压垮的绚丽花瓣,两个人的身上都是大片花朵的碎片,舒莫的手按在所长的头发上,看着面前这漂亮的男人压在他的身上,正在压着呼吸,犹如一只突然压低声音的……凶兽。
“怎么不继续了?”舒莫缓缓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那一瞬间,他连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嗯?”
似乎是感到舒莫再也没有动作,所长将头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身下人的心跳,一下、两下。
他想,真有趣啊。
就是这么一个脆弱的人,却可以让自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他对舒莫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也许对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重要一些。
从未有人可以让他做到这种程度。所长闭上眼睛,一两片花瓣沾在他的脸颊上,下一秒,所长抬起身子,犹如狩猎姿态中的毒蛇般缓缓撑起自己,嘶嘶地笑了起来。
男人一头雾蓝色的长发完全散开,望着面前紧张的黑发青年,他伸出手,用指尖拾起舒莫眼角的花瓣,望着那团晕开的花瓣笑了起来。
“所长……”舒莫的声音一顿,却是所长嘶嘶地笑着,接着,按住了他的唇:
“嘘。”所长低下身,对他轻声说:“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你好像比想象中……更加有趣。”所长说:“我舍不得杀了你了,舒莫。”
舒莫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所长的这副样子,比直接发疯,似乎来得更加恐怖:
“我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喜欢你,舒莫。”所长想起了希的那句话,接着微微眯起眼睛,难道说,比起他的这副样子,舒莫更喜欢那副伪善的面孔?
他沉思着,并没有理会听见他的话,而骤然瞪大的那双绿眸。
“你不喜欢我那么对你?”最终,所长下了结论:“那么我就好好地、温柔地对你。”
像是在学习着人类应该有的感情般,所长抚摸着自己的唇角,接着缓缓地、慢慢地挑起了唇,犹如毒蛇尝试穿上人皮般,轻笑起来,但那笑容却显得如此狞恶。
“这样,你也会那么看着我了……”
最终,犹如终于寻找了合适的表情般,所长移开手,骤然之间,他的样子看上去几乎有了几分希的模样,舒莫瞪大眼睛,有些微愣地看着他,黑发青年的表情甚至都显得有些茫然起来,所长看着他的样子,满意地笑了起来,男人点了点头,接着,所长按住他的脸,低下身,再次吻住了他的唇。
第059章 你知道希做了什么吗?
舒莫感觉所长这个人很不对劲。
他低着头, 思考着自己来到上层后与所长相处的全过程,从最开始的相遇,再到之后的相处。
见到所长的第一面时, 他对其的印象为:冰冷严肃且出手大方的上司;
而在他和夕的第一次接触后, 所长将他带到实验室内,和舒莫进行了一番一对一的交流,那个时候, 舒莫对所长的印象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直到后来,对方突然发疯, 仿佛彻底撕破了表面的表相一般, 在舒莫的面前展现出了其危险的一面,以至于在单独面对对方的时候,舒莫都会无法自控地开始小心翼翼起来,就算是亲眼目睹对方的一些变态举动, 在死亡的威胁下,舒莫也只能选择接受。
于是, 他就发现自己面前对方的下限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直到现在这一刻被人按在花丛中亲吻后, 舒莫终于确定:所长这个人的精神不太正常。
他作为一个正常人,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的。
想到这里, 舒莫甚至有种精神上的解脱感。但他仍然不喜欢其他人这样触碰他, 青年的唇被反复舔舐, 黏膜被不断按压, 一股窒息感传来, 让他的指尖颤抖, 这一瞬间,唇上的触感并不像是一个吻, 而是一种近乎啃食般的撕咬。
黏膜接触、唇齿相依,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让舒莫感到头皮发麻。他最后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狠狠咬了所长一口,男人微微一顿,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不仅没有避开,反而还品尝着那股血味更加肆意起来。
舒莫又咬了所长一口。
男人终于舍得移开身体,他看着身下的人睁大眼睛,目中满是怒意和不悦。像是正在对人龇牙咧嘴的小狗,所长想,在希的面前,舒莫却会摇着尾巴,主动贴在对方的脚后嗷嗷地叫。
真不乖。
想要压制对方,让舒莫变得听话顺从的想法从未散去,但所长却突然发现,现在这副模样的舒莫,似乎才是真实的他。
他到底是想要一个听话的玩具,还是想要看见真正的舒莫?
所长将舌头缓缓伸了回去,他的独眼内酝酿着难以形容的情绪,蓝发男人如一条阴冷的蛇般,盘旋在猎物的身上,连舌头都显得又长又软,异于常人。
最终,所长轻声道:
“你真的,有那么讨厌我吗?”
“舒莫。”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但舒莫却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黑发青年看着他,他躺在花丛之中,望着面前的人,所长的情绪几乎喜怒无常,犹如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般,不顾他意愿地做了这些事后,又轻声询问他:你为什么讨厌我?
那只独眼紧紧地盯着舒莫,像注视着猎物的蛇,舒莫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本质,所长本质上只是肆意妄为地想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对舒莫感兴趣,所以他就要把舒莫关起来;他看见了舒莫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于是就转而开始索要起舒莫的喜欢。
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看似疯癫的行为中透露出的,是近乎扭曲的霸道,舒莫有点被所长逼得说不出话来,他瞪着面前的人,却又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所长——但同时,他也无法接受对方如此肆意妄为的举动。
“我说过很多次了。”最终,青年有些无力地说:“我讨厌别人碰我。”
所长的诘问如影随形:“我也不行?”
所长救过他,给了他很多帮助,并让舒莫在实验所内的生活稳定下来。他对对方有种复杂的情感,是感激的,但同时又会十分无奈。
黑发青年的唇上还染着一点血痕,他的肤色苍白,对比起所长来说,是可以被轻易扼死的羸弱,然而就是这样的舒莫,却在所长面前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样……太霸道了。”
“不行。”
所长目光凌厉,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久久,男人终于从舒莫的身上爬了起来,黑发青年的表情甚至是有些呆愣的,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对方一口吞噬,却发现这样的坦诚在所长的面前,似乎起到了另外的作用。
“……你没有骗我。”男人轻声说:“你很乖呢,舒莫。”
舒莫怔怔地看着他,劫后余生般地站了起来,一股凉风从远处传来,吹拂到了两个人的身上。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一轮银月高悬,所长的发丝在月光下如银一般闪烁:
“我喜欢听话的乖孩子。”
看着面前的人,舒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么做。”所长说:“那么我们之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不是吗?”
舒莫从小到大,接触过无数怪物,甚至于亲手照顾过极其恐怖的污染物,又或者说,舒莫对人类不怎么感兴趣,他总是排斥和生人接触,并拒绝和陌生人进行交流。
在对污染物温和宽容的外表下,是对其他人的冷漠,舒莫本能地亲近怪物,并不怎么理解其他人在想什么,然后现在,他突然发现,他从未见过所长这样的人。
在那一瞬间,舒莫突然对对方的生活出现了一丝浓厚的兴趣:他甚至有点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培养出所长这样性格的人?
难不成,所长还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这副性格了吗= =
男人并不知晓舒莫现在的想法,不过如果他知晓的话,那么所长可能还会很有兴致地和舒莫解释一番,并细心地告知他曾经的心理历程和丰功伟绩。
所长此刻的情绪并没有那么愤怒,他扭曲的思维是舒莫所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现在将舒莫关进收容室内仍然十分具有吸引力,但一点点剖解对方的一切、再慢慢将舒莫完全困在手心同样也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方式。
更何况,舒莫也没有办法离开研究所不是吗?
舒莫之前的努力终究还是有了一些成果,在所长的眼里,他已经不再是隐藏自己的污染物——而作为一个所长欣赏的研究员,他在对方那里所享受的待遇,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
一时之间,两个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思量和考虑,夜色彻底暗沉下来,上层的天总是暗得很快,仿佛黄昏只是很短的一瞬。很久以前,这里的日夜轮换还是十分规律的,然而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日夜交替的时间仿佛变得混乱了起来,但这种混乱太过细微,以至于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他们都认为,这不过是个小问题。就算是夜幕中的群星逐渐隐没,繁星逐渐消散,也并没有多少人会真的抬头看几眼——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奔波。
只有有心人注意到了这些,所长抬起脸,看着此时的夜幕,天空中的星星越来越少了,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指地说道:
“星光越加黯淡了。”他不发神经的时候,看上去是很值得依靠和信赖的长辈和上司,舒莫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这里的,但刚刚发生的事太过尴尬,他也跟着转移了话题:“星星好像少了很多?”
舒莫说到这里,突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在刚刚来到二层的时候,也曾经望见过这里的天空,那时群星璀璨,是一幅异常漂亮的美景,但仿佛只是过了一小会的时间,舒莫就赫然发现,星空的星星已经稀少到形单影只的地步了。
“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吗?”舒莫说道,所长伸出手,突然摸了摸自己的唇,他的舌头上还有两处细小的伤口,被咬得很痛,血腥味正在消散。
“你知道日柱、月柱、星柱,都代表着什么吗?”所长说,他的话让舒莫隐隐有了什么不好的念头,接着,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伸出手指,轻声说道:
“星柱亲近自然,拥有自然本源,象征群星;月柱靠近月亮,并通过月相壮大本源,他们所拥有的能力,大多数情况下都与月亮相关。”
例如水、阴寒、诡谲倾向的月柱,又或是从几个纪元前就和月光紧密相连的银龙一脉。
月光总是寒冷的,如银一般,在朦胧的月色下,诡谲之物与癫狂的幻想会仿佛获得了某种激励般起舞,这也是为何,成为月柱、获得月柱力量的支柱的性格和能力,总是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疯癫和阴诡。
所长的手指一根根压下,突然开始给舒莫科普起了高塔支柱的本源,而最后的日柱,则是和太阳相连,拥有着近乎恐怖的、难以想象的本源之力,所以,即使是到现在,高塔日柱几乎也是少有出现,但一旦出现,那么每位日柱都是高塔中的最强几人。
这一代的日柱只有两位,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日柱的存在究竟有多么离谱。
而日柱一,则是下一位的新神——只有,也只能是日柱一,可以获得登上那个位置。
在月光下,所长突然轻笑起来:“星星越来越少了。”
他轻叹道:“星坠之后,高塔的夜晚将再也没有星星,失去了星光的照耀,夜晚将越发危险,导致暗处的污秽滋生……”
所长说道:“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么希,应该在狩猎星柱。”
舒莫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黑发之下,一枚漂亮的耳坠正在微微发光,他控制住自己去伸手抚摸的冲动,这些有关于支柱的隐私,都是高塔内部最深处的秘密。不知所长现在突然说出来,是否是想要向舒莫暗示些什么。
即使是舒莫,也能听出这不是个好消息,但他想不通希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所长的猜测是否准确。
“等到他狩猎了星柱后,那么之后他要下手的,就是下一批的月柱。”所长轻描淡写地说道,舒莫抿着唇,眼神直直地朝着他看来:“为什么这么说?”
“希……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变革,为了他成为新神而准备。”所长对着舒莫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只有引起动乱,一步步地铲除旧支柱,接着将那些本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让高塔的本源一点点认可他。”
“这是成为新神的必要途径。”所长看着舒莫的表情,他歪了歪头,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得说道:“哦?”
“看来你不知道这些事啊。”
所长似乎是在轻叹一般,看见黑发青年在他面前露出有些不解的神色。舒莫崇拜希、并在刚刚知晓对方是他的同类,但这不代表他了解对方,希就如同一轮高高在上的太阳般,离得他很远,他只需要抬起脸就可以仰望他,但舒莫不知晓在那日光下的阴影处,到底堆叠着多少尸骨。
“我……相信希大人。”
所长听见舒莫的话,眼中的殷红显得更深了些。舒莫像是看见了陷阱上的诱饵后朝着他一点点靠近的猎物般,显而易见,他被所长的话引起了一丝兴趣。所长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你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只是在接触了他的表相后,就开始一厢情愿地仰慕他?”
舒莫皱起眉,不太喜欢他的用词:“我喜欢他,有我自己的理由。”
所长说得话不无道理,但舒莫并不是会被轻易说服的人,他的态度很坚定。所长望着他,轻声说:“真是天真,天真到,有些可爱起来了。”
舒莫没有回话。片刻后,他询问道:“……你很了解希?”
男人偏过头,眼珠转动了一圈,舒莫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所长似乎在等待他上钩,他甚至不屑掩饰这一点,把直钩往河里一抛,这条鱼就迫不及待地来咬钩子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喜欢希的理由是什么?”
舒莫深呼吸了一瞬,他皱起眉,似乎在努力思考措辞,但黑发青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舒莫有些吞吞吐吐起来:“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让我想想,你是从哪里接触到了希。”所长在舒莫的身边转了一圈,匕修也跟着走了过来,在舒莫的脚边围着他转来转去,做出思考的模样。
“从报纸上、海报上,还是来自上层的宣传?”所长看着舒莫,用一种全新的眼神审视面前的人,他知晓舒莫来自下层,在那种情况下,舒莫几乎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高高在上的日柱,所以舒莫能够接触到希的渠道,就只有那些宣传和海报,以及电视中的录像。
舒莫任由他打量,所长越说,心里就莫名地越发不痛快,他猛得意识到了一件事,舒莫可能只见过希几面,而他则是和他相处了这么久。
男人看向面前的人,继续说道:
“你知道他什么?你听了什么宣传?说他是未来的新神?所以就开始仰慕他?敬仰他?”
所长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了下来,舒莫看了他一眼,黑发青年偏过头说: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为什么?”所长说道,在那一瞬间,舒莫说的话落入他的脑中:你太霸道了。
呵……
“小骗子。”男人眯起眼睛,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舒莫有些受不了,他说道:“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样?”
“你太蠢了。”所长的表情冷漠:“居然会相信那些谣言。”
舒莫说:“你这是人身攻击。”
“你以为作为日柱的希,真的是传闻中的那样吗?”所长突然低下头,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他,舒莫第一次看见他的这种表情,青年有些慌张起来,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又被男人捏住脸。
舒莫拍开他的手,所长也没有生气,而是说道:
“你认为我霸道专横,不近人情。”
所长慢慢拉长语调,用手拂过自己的头发。
“那你知道希曾经做了什么吗?”
“你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性格吗?”
在舒莫的面前,所长轻声说道:“他曾经毁灭过一座城。”
舒莫的眼中划过一瞬间的愕然。
所长看着舒莫,在他的面前说出了过去的一段往事。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曾经的二层,审判所高高在上,作为一切的制衡,而在审判所之下,也有着各式各样的团体和组织。
其中最出名的,是曾经占据了二层一座大城,由旧贵族、城主以及其他教派联合在一起的组织,那个组织内部甚至混入了一位支柱,他们的势力攀枝错节,并逐渐向外扩张,准备成为如同其他盘踞在二层的大势力一般,由贵族们集合在一起的一股新力量。
他们正在按部就班地发展,并侵占着领地和资源之时,年轻的希刚好碰见了这个组织的领袖,于是日柱便顺势提出了招揽,那位领袖拒绝了他。
于是,希便出手毁灭了这个组织,并顺便将那种城市毁灭。那一夜近乎变成了一个白昼夜,因为在希温文尔雅地扼杀了组织的领袖后,他还顺着那个组织的成员一一寻找访问了对方身后的家族,并在当天晚上进行了一场大清洗。
大批大批的贵族被他绞杀,流出的血水淹没了一切,希甚至没有其他追随者,也没有信使,只是他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把名为暴君的权杖,便如同闲逛一般将所有忤逆他的贵族清除。
在那一场灾难中,上层的大部分贵族近乎断代,所有主脉支系一并被清理,死得整整齐齐,那些尸体堆在一起,渗出的血水浸透了地板,到现在都残留着痕迹,其中甚至还包括几位支柱。
希就那么平静地让所有人见识到了忤逆他的下场,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有些支柱和贵族听见希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完全不敢对他有任何意见。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其他人的质问,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不在乎。”
“如果说我肆意妄为,那么你喜欢的希,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所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舒莫的表情:“你现在知晓了这些,还会觉得,他是什么温柔的好人吗?”
第060章 我想知道更多和你有关的事
房间内到处都是精致的摆件和挂像, 内部装饰奢华,足以看出房间主人的地位。
赫尼亚家的长子,普尼亚正躺在天鹅绒的床上, 他的眉头紧缩, 似乎正做着什么噩梦。
“只要能够……寻找到圣者……一切都会结束……”
“这漫长的朝圣之旅,终于到达了终点。”
“圣者大人,会赐予我们新生。”
一群穿着长袍, 以黑色兜帽盖住自己容貌,看不出下方是男是女的黑袍人聚在一起, 他们露出的手臂肤色苍白干枯, 上方满是一圈又一圈狰狞的伤痕,某种暗色的液体在皮肤下方涌动着,黑袍人的声音嘶哑,分辨不出是老是少, 只能听出一股极度的疲倦,那种疲倦犹如即将枯萎的藤蔓一般, 只透出对于救赎和解脱的希翼。
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满是鞭痕,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长鞭, 黑袍人瘦长的大手扬起鞭子,却不是为了抽打其他人, 长鞭在空中划过一股劲风, 下一秒, 黑袍人啪地一下抽打在自己的身上, 将自己的血肉抽出裂痕, 他的身体却只是犹如干枯的土块般迸裂开来, 其中并没有渗出血液,而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恢复成原样。
“我们已经……赎清了我们的罪孽……”
其中一位黑袍人低声说道:“圣者如此宽容, 他定会原谅我们……”
几位黑袍人跪在地上,犹如向某个人祷告一般,他们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犹如几具幽魂般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周围的人群甚至没有关注到他们的到来,一个女人突然感到背后一寒,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慢慢裂开,惊悚和恐惧还没有完全升起,黑袍人便说道:“不要……节外生枝。”
下一秒,已经伸向女人脑后的手缓缓收回,随着诅咒的逐渐退去,女人的身体也恢复原样,她惊疑不定地四处观察着,却突然发现在自己的身旁印着一成串漆黑的脚印。
简直就像是……刚刚有什么东西就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样。
女人瞪大眼睛,接着惊恐地逃走了。没有去管被惊动的人群,黑袍人们在清晨穿过朦胧的迷雾,朝着“圣者”所在的方向前进,靠得越近,黑袍人的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在几个月前,黑袍人们在一次偶然间遇到了“圣者”。
他们救出了遭遇到了危险的青年,并在救出了对方后,跪在地上向他祈求救赎,幸运的是,他们获得了得到救赎的资格,不幸的是,“圣者”说,他们需要帮他做一件事,他才能拯救他们。
“你们说我是……‘圣者’?”青年显得有些吃惊,随后便是意外,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眼睛是漂亮的深蓝色,普尼亚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在前往大剧院的路上,突然遭遇到了一群怪物的袭击。他本来差点因此身死,然而在最后一刻,一群穿着黑袍的怪人从一旁冲了出来,并救下了他。
那之后,黑袍人们便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他的同伴,接着突然向他跪下。
他们在讨好他、跪拜他,普尼亚看着刚刚在人群中将他推开,接着自己逃走的同伴的尸体,又看见跪在自己脚边的人,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和刺激。
他看向面前的黑袍人,能够感受到他们是多么恐怖的存在,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对他说:“我们可以为了您去做任何事——”
心脏的跳动声加快了,这是无法形容的诱惑,普尼亚抿了抿唇,还是显得有些畏惧,实际上,黑袍人们也在观察着他,他们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就像是面前的“圣者”不应该是这副样子似得,但从青年手腕上传来的那股隐隐约约的气息还是勉强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圣者”的存在是极度特殊的,他们无法锁定对方,也无法去探测其所在,他可能隐藏在人群之中,但只有接触到对方时,黑袍人才能意识到那是圣者。除此之外,他们既不能伤害对方,也不可以忤逆其命令。
但绝大部分情况下,寻找到圣者的人唯恐会遭到对方的拒绝,所以都会不顾一切地讨好对方。普尼亚感受到他们似乎是认真的,地上满是尸体,刚刚袭击他们的怪物倒在地上,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在场的血腥味浓郁到了一种程度,而造成这一切的黑袍人们正跪在他的面前,等待他的命令。
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蛊惑着他,但普尼亚却还是拒绝了,他说:“我……我要回家。”
“遵循您的命令。”其中一位黑袍人伸出手,他们便回到了普尼亚的庄园旁,青年立刻走了回去,并尝试遗忘这段经历,但那些怪人却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并似乎误解了什么般,于是,普尼亚便看见黑袍人拿出了长鞭,接着抽打着自己,向他赎罪。
他们看上去甚至将他视为神。
这简直像是某种禁忌般的游戏,黑袍人有那么几个瞬间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他手上的手环却会在那个时候放出白芒保护他。于是他们便认清了现实,再次谦卑地跪在他面前,这一天,普尼亚回到了家,他显得怒气冲冲,连脸色都显得十分难看。
“那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敢和我竞争歌者的位置!”普尼亚生气地说:“他甚至还敢嘲讽我……?”
青年有些气恼地在墙边踢了一脚,他的母亲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无奈道:“贝利家族的人最近一直在和我们竞争一个项目,普尼亚,你现在先忍忍,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派人和歌剧院的人谈谈。”
“但歌者的位置现在就要被抢走了!”普尼亚说:“我努力了这么久,现在却要任由那个人站到本应该属于我的位置上?!”
他看见母亲微微摇了摇头,青年心中的怒火完全无法压制,他离开庄园,却看见黑袍人仍然跪在之前的位置鞭打自己。
“如果您有什么命令,都可以来要求我们。”
“您看上去很不开心。”低低的声音传来,他们缓缓站起,干枯的手臂伸出:“下命令吧,你讨厌的人、不喜欢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帮您去除。”
犹如某种蛊惑一般,黑袍人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命令,普尼亚的眼神闪烁,他似乎能够意识到这是不对的,又或者说一旦开了这个头,那么他就会被直接拉进一条不归路。
但那是歌者,那是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
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讨厌的东西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青年闭上眼睛又睁开,接着,他深蓝色的眼中印出黑袍人的模样,他们一直用兜帽掩盖着自己的躯体,普尼亚看不见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但是……这都不重要。
他的眼眸微微收缩,最终,映出了鲜红的一点,听见某种声音教唆着、怂恿着。
之后的生活极其平静,只是一夜之间,他的竞争对手突然消失了,普尼亚如愿成为了歌剧院的歌手,走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舞台。青年正从宴会中下来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友人说:“贝利家族的人都遭受了莫名的灾祸。”
“他们在一夜之间死了将近七成的人,只剩下家主和几个人存活,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几个人仿佛说笑一般,聊着最近发生的八卦,普尼亚摇晃着杯中酒,也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容。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那些失踪的人的头颅,就埋在他庄园的后花园里。普尼亚一开始看见时还吃了一惊,但他很快便赞扬了黑袍人的行动力。
接着,犹如开启了潘多拉盲盒一般,让他不痛快的领班……他讨厌的同事,多嘴的贵族,以及妨碍了他家族的竞争者。
后花园内埋着的头颅越来越多,那些月季仿佛吸收了某种养分般,变得越发鲜艳娇嫩起来,黑袍人从一开始的遵从,再到后来的越来越失去耐心,贵族们也有些察觉到了异常,一切的种种,似乎都是和普尼亚有关的人。
然后到了前几天,黑袍人首次询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获得解脱?”
“圣者大人……”他们不断祈求着,然而普尼亚却说道:“你们就不能先帮我除掉那些碍事的人吗?”
黑袍人沉默了,他们凝视着面前的人,久久,普尼亚在这股寂静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然而他已经被惯坏了,他甚至是有些生气的,愤怒于他们竟敢不听他的命令。
然而到了这种地步,普尼亚也谨慎地开口:“只要你们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就答应你们。”
“杀吧。”面前的黑袍人站在一起,以一种梦吟般的语气说道:“杀吧,杀得更多更多、获得更多的罪孽,以求得前往神国的资格。”
“我们会带来您想要的……”
他们的身影犹如一道灰烟般消散,第二天,一场前所未有的灾祸出现了,在这场灾祸中死去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头颅,半个城市被一股莫名的烟气笼罩,几天未曾散去。
而在清除了竞争对手的情况下,第三天的清晨,普尼亚睡在床上,就突然发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普尼亚少爷。”黑袍人们跪在他的床边,从他们的兜帽和黑袍下涌出了类似干枯树根般的触须,在它们的身后,是正在不断凄厉哀嚎,正用一双双满怀恨意的眼眸盯着青年的头颅。
“我们来寻求解脱了。”
那些头颅悬在空中,堆叠在一起看着他,青年望着这一幕,近乎被吓到失神尖叫,他不断地后退,想要从房间内逃出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滚,滚开啊!”
看见这一幕的头颅们笑了起来,黑袍在那一瞬间彻底掀开,化为黑雾消散,在他的面前,四个狰狞恐怖的怪物彻底撕开了伪装,它们望着被围在中间的人,突然嘶哑地说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戏弄我们?!”
“为什么不给予我们解脱?!”
它们朝着面前的青年压了上来,身上涌动着的触须将他一团团包裹,几乎要伤害到对方。
它们并不被允许伤害圣者,看见这一幕的怪物急忙退开,似乎是想要向普尼亚道歉,直到它们突然看见了青年身上的伤口。
“你……不是圣者。”
其中一位怪物突然指着那道伤口,接着,它们前所未有地愤怒起来。
“骗子!”
“你这个该死的……满口谎话的冒牌货……!”
“我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圣者!”普尼亚狼狈地倒在地上,怒吼道:“是你们……是你们一定要那么叫我的。”
“是你们逼我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放在枕边的手环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青年从梦中惊醒,脸上满是冷汗,他的手仍然在发抖,发凉,清晨的夜是那样冷,普尼亚伸出手,握住了那个手环。这在小时候,母亲在他生日时作为礼物送给他的东西,曾救过他许多次。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己的东西,并使用过它许多次,直到青年赫然发现,这个手环,似乎就是招来那些怪物的元凶。
从梦中惊醒的普尼亚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然而他回过神时才突然发现,他确实命令过那些黑袍人,并让它们杀死挡在他面前的异己。
从一开始的试探,再到之后的逐渐适应,直到最后的完全失控。普尼亚看向窗户,就看见那些黑袍人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那扇玻璃。梦中发生的一切让他近乎要失声尖叫起来,但随着母亲的到来,那些怪物也都失去了踪影。
“你怎么了?”仆人站在门口,用惊恐的表情看见在梦中突然发出尖叫的少爷,他的父亲让他们退下,接着,中年男人沉默片刻后,用威严的眼神看着他:
“普尼亚,你究竟瞒着我们,做了什么?”
“父亲,我遇到了一些怪物……”普尼亚说道,对自己的父母交代了实情,男人并未斥责他用手段除去对手,只是说:“你太莽撞了,做得也太不仔细。”
普尼亚的脸色苍白,询问道:“我该怎么办?”
沉默片刻后,赫尼亚五世望着自己心目中的长子,自己最疼爱孩子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付那些怪物,让猎人来,或许会更加有效。”
“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庄园。”中年男人站起身,踌躇片刻后,他决定向最强的猎人求援,以躲过这次的危机,无论用任何代价。
——
实验所内。
地点:收容室。
人物:舒莫、夕。
剧情:舒莫三闯收容室。
空中隐隐传来圣歌的声音,半挂在空中的巨茧,被翅膀包裹的庞然大物,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和最开始一模一样。
然而不一样的是,夕这次是真的没有动静了。
漂亮的翅膀紧紧包裹着中心的躯体,舒莫围着夕转了一圈,然后他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真的是进入了沉睡。舒莫干脆站在他的面前,轻声呼唤对方:“夕……”
夕:“。”
舒莫:“夕!”
夕一言不发。
舒莫看着面前的怪物,一旁的血海中,条条血色丝带如海般涌动着,舒莫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最后无奈地说道:
“夕,我想见你。”
锁链拉扯的声音传来,舒莫眼睛一亮,却发现是那条锁链在拉着面前的翅膀一点点地朝着远离他的方向移动,青年顿时愣住了,他连忙跑过去,追着夕围着收容室跑了一圈,即使是以他的速度,前方的巨茧却能以一种缓慢却又让他追不上的速度移动着,两个人近乎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追逐战,舒莫好不容易终于够到了翅膀的边缘,却发现夕微微一顿,下一秒,锁链拉着夕缓缓上移,去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
“woc。”舒莫字正腔圆地woc了一声,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这是在耍赖!”
他抬起脸,看着空中的巨茧,有些气闷,但舒莫却并不打算放弃。青年正在思索该如何靠近夕的时候,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似乎看见了什么。
他眯起眼睛,望着夕的后背,在那圣洁的美丽羽翼下,是从背部生出的羽翼根部,那些三只漂亮的翅膀以一左一右的姿势排列,其中一只翅膀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舒莫细细看去,脑中莫名出现一个念头:眼前的翅膀似乎缺少了很大一部分,它们排列得十分整齐,在夕背部的长袍后方有着整齐的标识,就好像……就好像在那些标识的位置上,原本应该有什么东西似得。
1.2.3……
数到最后,舒莫数出了六对,并赫然发现如果将空缺补全,那么在夕的背后应该曾经有整整十二只翅膀,3只的数量实在太过不对,这简直就像是……曾经在所长后背见到过的画面一样。
那血肉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舒莫的呼吸一窒,甚至隐约间看见了从纯白长袍下方逐渐渗出的血色。一股感同身受般的感觉,以及对夕的紧张情绪胜过了其他,舒莫喊道:“夕!”
然而对方却仍然在逐渐上移,舒莫心中一急,用力扑了上去,想要抓住他翅膀的边缘,察觉到舒莫的举动后,夕似乎都有些一愣,下一秒,紧紧包裹的巨茧终于缓缓张开,夕伸出手,接住了向他扑来的黑发青年。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呼吸都微微一窒。在夕的胸膛处,狰狞的血痕显得更加醒目了。似乎是因为之前逃离收容室的举动,导致夕的伤口被撕扯地更开。这道伤无法以正常的手段恢复,只会一直停留在夕的身上,让他一直承受着这股痛楚。
男人对此并不在意,但舒莫却看着那片血口,忍不住伸出手指,无需夕说些什么,温暖的温度就从舒莫的掌心下渗了出来。
“疼吗?”
舒莫轻声说,看着那处伤口慢慢地凝聚了一些,夕纯白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脸,让人无法望见他此时的表情,这漂亮圣洁的怪物伸出手,突然轻轻抬起舒莫的下巴,对他说道:
“伪善。”
那一瞬间,舒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男人的语气仍然柔和、声音仍然悦耳,但他话语中的恶意……却完全不加以掩饰,几乎击穿了舒莫的防护。
“你和希,真的很像呢。”感受着舒莫掌心下的温度一点点渗入他的体内,夕却用温和空灵的声音柔声道:“之前亲手将我送回这个牢笼,现在却又表现出这副模样。”
“你既然不愿给我自由,不愿和我一起建立新的世界,又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副温柔的假象呢?”
夕捏着舒莫的脸,声音很轻。
“虚情假意的温柔比单纯的冷酷更加致命,你究竟想做什么呢?舒莫。”
夕的另外一双手缓缓伸出,握住青年的手,要将他的手推开,他宁愿不要这种好意。
“我之前就应该让你一直沉睡在梦中。”夕说:“这样我至少还可以一直独占你。”
“现在,我却要看着你去亲近其他人,而我却只能被一直锁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中。”
“你真是残忍啊,舒莫。”
夕淡淡地说着,刚想推开面前的人,却发现自己的掌心微微一烫,却是舒莫固执地贴在他的胸口处,帮他治疗那狰狞的伤势。
“……你受伤了。”
黑发青年轻声说。
“不怕我掐住你的脖子捏死你,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吗?”夕用悦耳如笙般的声音说着恐怖的话,他的手又长又漂亮,异于常人的六指轻轻搭在舒莫的脖子上,是甜蜜又亲昵的触碰,也是来自死亡的危机感:“我可迫不及待呢,想到那一幕,我都感觉自己有些兴奋起来了。”
他玉蜘蛛般漂亮的手已经扼住了青年的脖子,随意地按紧了一些,舒莫就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只需要轻轻用力,舒莫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了。
而他也可以一直看见他,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能被困在这里,然后看着对方和其他人接触。
阴暗的、粘稠的情感如蜜一般流淌,舒莫却没有一丝抵抗的意思:
“……你想怎么发泄都行。”黑发青年低声说:“让我先治好你的伤。”
夕的手微微一顿。
他松开自己的手指,转而用一根手指轻佻地挑起舒莫的脸,就看见对方的眼圈因为刚刚的举动而有些红了,但青年本人的脸上却并无慌乱,也无一丝畏惧,他只是眼神平静地和夕对视着,看似正常,实则满是偏执。
“让我帮你。”舒莫说。
夕微微歪着头,手指如同蜘蛛般轻轻敲打在自己的脸侧上,半晌,男人轻慢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说:“好吧。”
夕松开手,让舒莫重新贴到自己的胸口上,是紧紧锁住他,连青年一丝一毫的挣扎和异动都不允许的控制,圣洁的庞然大物抱着怀里的人,幸运的是,舒莫一直都很乖地贴着男人,没有丝毫乱动弹的意思。
他真的很乖——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他什么奖励。
舒莫的手掌下散发出白光,半晌,他看着那逐渐愈合,但却仍然被锁链贯穿的伤口,轻声道:“疼吗?”
夕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舒莫抬起脸,接受着夕对他的全部举动,片刻后,夕的面具后传来了低低的笑声,他长袍下摆处的骨手们围在一起,蠢蠢欲动地想要抓住面前的猎物,却因为畏惧而不敢轻举妄动。
“温情戏码到此为止。”夕说:“舒莫,我也很想和你继续表演下去,但你来到我的收容室,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些。”
夕的白发无风自动,落在了舒莫的肩膀上,黑发青年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反问道:“我就不可以关心你吗?”
“那么我会被你哄得晕头转向的,我会很开心、很开心。”夕伸出手指,在舒莫的脸颊上滑动着,抚摸着他的侧脸。男人的举动间总透出强烈的掌握欲和控制欲。但舒莫却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但你却总是让我难过。”
夕轻声说着,仿佛做出了某种判决。那股淡淡的喜悦从他的身上褪去,舒莫轻咳了一声:“关心你和我想来找你询问一些事,并不冲突。”
舒莫难得地有些吞吞吐吐,他看不见夕面具下的表情,自然也看不见,对方眼中透出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说来听听。”夕继续说着,但舒莫总感觉他对自己的来意已经心知肚明。若是要问实验所里真正意义上最了解希的人,那么就算是所长,也不可能比得过眼前的夕。
在舒莫和希的交流中,他试探着询问着夕和希的关系,拥有一头阳光般暖白长发的人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你很关心夕呢。”
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回答道:“这个世界上解开他束缚的人,只有你。”
“如果让他逃离了实验所,那么他可能会做一些让我困扰的事。”
希淡淡地说,看着舒莫懵懂的表情,他的笑容不变:“我不知道他具体会做些什么,但如果让他离开,他一定会来找你,一定会尝试……将你困在他的身边。”
“是否要释放他,由你来决定,舒莫。”
希没有正面回答舒莫的问题,但却已经让舒莫知晓了他和夕的联系紧密。
但舒莫仍然不理解希为何要将夕关进实验所。他莫名有些不安,最终决定留下来,至少他在这里,还能让所长不生出其他想法。
他很想知道更多有关于希的事,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想要了解更多。就算是所长,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希,他犹豫了一瞬,便坚定了念头,来寻找这世上最了解希的……夕。
但到了这一刻,他的心头微微一跳,却有些不太想问了。
在夕的面前询问这些,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沉默中,夕轻声笑起来,他摸了摸舒莫的头发,接着将他推开,男人望着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说道:
“你要什么?”
舒莫望着面前的怪物,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他的大脑中横冲直撞,让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了心中最渴望、最想知道的事:
“我想要知道更多有关希的事。”
“无论是你……还是他。”
下一秒,犹如收到了信徒的祈求,接着给予了对方回赠,夕微微叹息一声,在舒莫心跳加速的声音中,回应了他的话:
“好孩子。”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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