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归来
会谈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
说是两天两夜, 但是对外披露的仅有最初的六个小时内容。在经历了联盟元帅自曝其身份来历,帝国皇帝重新为安斯艾尔正名并应允重审窃国之乱,崩落星系与中盟留置区结盟成立中盟联合自治体等等一系列事情后, 整场会谈对外公布的部分就已经基本结束。几方元首的会面议定了整个会谈问题的大方向,在会谈开始后六小时——来自各方的后续人马纷纷就位。面向公众披露的会谈内容就此告一段落,会谈的第二部分,有关后续各个细节的敲定会议就此开始。
这次不像先前一般几方人员稀稀拉拉挤不满半个场地, 原定与会的的各国政要随会谈舰一同抵达, 在崭新的会议大厅里,各方政客们济济一堂,开始真正大显身手,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为边界线内部己方利益的争夺各显神通。
崩落星系作为与会各方中唯一的草台班子,尽管有尤萨里和商会的鼎力相助,但艾尔作为唯一通晓所有事情的人, 还是当仁不让撑完了全场。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熬红了双眼,你唱罢来我登场, 为了争夺会谈商议案里的利益甚至有人当场大打出手——在被警卫员制止后他们彼此黑着脸背身而走,偏偏几个小时后又能为利益的调和哥俩好地继续勾肩搭背。
艾尔身份特殊,没有人敢和他明面上起冲突,但这也不妨碍他协助中盟的官员打了几轮辩论赛, 才终于说定了各国之间壁垒优待条例。最后从那扇大门里出来的时候,艾尔显得格外憔悴,甫一出门就径直歪倒在来接他的李登殊身上——上将把他拦腰抱起的时候, 艾尔还揽着他闷在他颈窝里, 抱怨以后再也不愿意参加这种苦差事了。
李登殊揉了揉他头发,艾尔就沉沉睡了过去。
李登殊失笑之余不免心疼, 吻过他脸颊后轻声道:“回家。”
总体而言整个谈判的推进过程还算顺利,唯独在两点上仍有争议。而这两点都与帝国相关,一个是皇太子赛德的处置,还有一个是关于窃国之乱罪首郑杨的释放问题。两者未有定论,帝国即不肯松口对郑杨的处置,也不愿意轻易承当如何从处赛德,是以为了让联盟和崩落星系在这上面宽限,只好在其他地方松了口。对崩落星系方,帝国答应释放傅荣淮,并不再追究原属尼德霍格罪证的幽灵舰事件,也同意维特的问题归由联盟内政论处。
崩落星系和中盟留置区的结盟消息在整个长明星系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大概是中盟留置区的爆炸案和由联盟元帅亲自因陈的那段崩落星系历史的影响,虽然这些事情的讨论度极大,但最终在舆论层上大部分民众并没有进行过多非难,反而是表现出了极强的同理心。民间甚至在短短两日内就纠集起不少社会组织,其中大批量前往中盟留置区参加安置救援和物资捐赠,而剩下的则开始跟进官方有关崩落星系遗民迁移事项,希望到时候能尽一份心力。
而另外一小部分虽然对此极其反对,但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不过这其中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最引人瞩目的还是要属中盟留置区。
一直以来长明星系的格局分外明显,而中盟留置区作为夹在两大政体中间的缓冲带,往往无论从内部政见或是民众舆论上都是划分成两派——亲帝国或者亲联盟。他们从头到尾就像在浮水之中摇曳的水藻一样,随着潮汐波纹而摇摆。
而在经历此次事件后,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地域不复存在了。它像是一夜直接长出了自己的骨节一般,就这么挺起了自己的脊梁。中盟留置区就这样拥有了自我的意志,全体居民空前团结地凝聚在一起,他们无比坚定地拥护了尼斯博尔戈区长的决议,为中盟和崩落星系的合并由衷感到欣慰。
经历了两天两夜的艰苦谈判后,会谈终于有了初步定论。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潘西就从休息舱内冲了出来——后面各方与会的人员都被妥帖安置在第三交换站上,以潘西为首的尼德霍格等人也不例外。他一路狂奔,只是心思飘忽中脚步也跟着不稳,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向廊道尽头。潘西猜测自己的样子大概无比狼狈,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等到冲到会谈室外的那道走廊时,他原本极快的步伐就这么慢了下来。潘西带着惴惴不安的心跳声缓慢地向面前那扇大门靠近,最终停滞在了不远处。而后那扇门被缓缓打开,来自各国的政要彼此交谈着鱼贯而出,他们或许在争论或许在寒暄,而潘西并不关心那些。同样别人也没有对停滞在道路正中的他分去过多的注意。
直到人走的七七八八,当头走来一队联盟卫兵。这显然是一队人马兵分两路,一队入内,而另一队则留在了会场外。霍路德站在会场门口神情难辨——他是初次会谈后第一批抵达的联盟成员之一,在这次会议当中以代法政院院长的身份参与了有关白蒙坚部和拓图克星事宜的切商。只是大部分人的使命在会谈结束后就已经完成泰半,唯独对他而言……还只是刚刚开始。
潘西没敢靠近过去,只能在离正门还有很远的地方等候。
好在焦灼的等待没有多久,他等待的人就出现了。元帅被簇拥在正中迈步走出,此时外面等候已久的霍路德迎面带着卫兵向前。霍路德的脸色很差,但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元帅……”
迎上对方无比坦然的眼神,霍路德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才顺利把话说出来:“维特·布莱尔。”
“我现以临时院长身份,以联盟法政院之名向你提起控诉,你可有疑义?”
“没有。”对方回答的很快。
潘西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人,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手足无措间心跳得快到近乎要跃出膛心。而元帅却表现得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直直地目视前方,就这样与潘西擦肩而过。
“……”对方从他身边就这样走过的瞬间,潘西徒劳地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但是这种时候失去的痛苦远超过一切,最终潘西还是鼓足了勇气。
“爸……”他终于开口,将那个称谓起了头。只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小,直到将那个生涩而又熟悉的称谓叫得顺畅。
“爸爸……!”潘西猛然转过头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哭得一塌糊涂:“爸爸!”
而在他转头就要迈步追上去那瞬间,突然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要哭,潘西。”
从他头顶传来的声音深沉且还有几分不熟悉,但却让潘西觉得无比心安。他睁大眼睛任凭泪水不停滑落,湿透了父亲的前襟。而时隔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给了儿子一个拥抱的克林托斯脸上的笑意无悔:“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
芬妮尔,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更好,他健康、快乐、真诚、勇敢,即便是故乡那种荒芜冷寂的土壤中,他的心依然炽热而滚烫,富有理想——也真的有了未来。
“……元帅。”霍路德低声催促道。
尽管目睹这场父子重逢也让霍路德百感交集,但是此时此刻对克林托斯来说——多和崩落星系的人接触一秒,都将对他后面的审判不利一分。是以尽管觉得再难开口,霍路德还是不得不为之。
“请你原谅我,”克林托斯最后抱紧了潘西:“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语罢后他松开手,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随着联盟人离去。潘西满脸泪痕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模糊在人群中,抬手抹着眼泪哽咽着:“我原谅你……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也是、我以你为荣……爸爸!”
……
克林托斯被捕当日,在反复数十次商定航行轨道和收容安置地区后,长明星系近百年来最大的迁徙计划开始。三日后,最先派出的第一艘运载舰抵达佩格勒星,艾尔和尼斯博尔戈等人早早等候在起降场中,于夜色中迎接运载舰降落。起降梯落下后,以道纶为首的商会成员首先出舰与众人会合——在握上艾尔的手时,银发老者枯皱的手背上也迸起了青筋。尽管道纶几番隐忍,到最后还是已经哽咽。
“谢谢。”道纶近乎失声道。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彼此眼神交汇时都已经明白了所有。在道纶之后,崩落星系的第一批移民终于迈出了抵达新居地的步子。人群中有小孩子抱着满提行李的妈妈的腿,怯生生地朝外张望着。不过他旋即被面前崭新而美好的一切吸引了注意力。
“星星!”他指着干净的夜空间明朗的星星,激动地朝着妈妈道:“妈妈,星星!你看,是真的星星!”
母亲放下行礼抱起孩子,最后含着眼泪吻了吻格外惊喜而激动的孩子的额头。她哽咽着到:“是的,星星。”
母子两人彼此将头靠在一起,仰望着面前的星空。而其他不少来自崩落星系的迁居者也在初时的彷徨中卸下防备,他们感受着眼前的一切——最后相拥在一起,失声痛哭或者欢呼,就正如穹顶系统破溃那一夜一样。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认识到了,他们获得了新生。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艾尔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场风沙中,彼时的自己回望着沙尘的尽头,而到了此刻,他终于可以回应来自过去自己的目光。
他没有迷惘,也没有屈服。即便前行的路远比想象中来得更为艰难,但他还是走到了今天。
所有的苦难和挣扎,在与自我对视的那个瞬间终于获得了解脱。属于过去的幻影嘴角流溢出一点笑意,而后在艾尔松开手的瞬间,化作流沙彻底消弭在风里。
“你做到了。”
在起降场此起彼伏的人声中,尤萨里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艾尔身边。他看着艾尔,神情复杂道:“让他们离开贫瘠的故土,拥有干净的水和空气,让能像‘人’一样,以应有之义幸福地活下去。你做到了。”
尤萨里冲他伸出了手,抿紧了唇,无比真挚道:“谢谢你,安斯艾尔。”
艾尔笑了笑,而后握上了尤萨里的手——那瞬间似乎有谁如释重负。等放下手后,尤萨里侧身看向崩落星系的人群:“我会去自首。”
“那一切不是元帅一个人的罪过,”尤萨里垂眸了片刻,在抬起眼时无比坚定:“要有人和他一起承受。”
“帮我和潘西说声对不起,”尤萨里道:“他父亲是真正的英雄。”
“最后这点做不到,”艾尔唇角有笑意,他专注地看着崩落星系的人们相拥在一起,而后在中盟相关人员的安排下乘坐上大巴用车:“自己告诉他。”
尤萨里哑然片刻:“好的。”
远别故土数十年的元帅被联盟秘密羁押,此时他正被关押在地牢当中,只能抬眼看向高窗外的一角月影,再无缘亲眼得见今日的场景。可对于崩落星系的人来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
起降场上,潘西原本兴冲冲地和每个认识的崩落星系人打着招呼,但当有一个人开始忍不住喜极而泣的时候,他也跟着流起了眼泪。想到过去,想到未来,也或许想到了那个并不在现场的人,潘西分不清自己悲伤和喜悦哪个更多,到最后抱着故乡的亲友们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片刻后有人搭上了他的肩。傅荣淮没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少给潘西给予一点支撑。
在有关崩落星系相关问题的磋商结束后,傅荣淮就被释放,跟随着联盟船舰一起被前往参与会谈,日前和潘西等人一起,被安置在了中盟一处所在。而等最后一辆载着崩落星系移民的车转运走,潘西还是忍不住哽咽,最后朝着车窗里探出的那些脑袋摆了摆手,自己背过身抹着眼泪。
旁边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方手帕,潘西睁着肿疼的眼睛抬起头,而后看到艾尔叹了一口气,抬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泪痕。言泽在旁边看得专注,最后默默地蹭过来,抓住了潘西的手。
“我没办法向你承诺其他什么,”艾尔语气称不上轻松,但却意外地诚恳:“但我可以保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助元帅减轻判刑。”
“他是崩落星系的英雄。”傅荣淮跟着道:“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
潘西哽咽着点了点头。
*
虽然联盟在这场会谈的进行过程中对于克林托斯无疑是尽力保全,但这并不妨碍其中掩藏的事实将会是联盟近百年来最大的丑闻。按照约定,克林托斯可以不被带入星际审判庭再度审判,但是联盟内部对他的质疑和非难也不会在少数,他一回去,所面临的势必是联盟内部长时间的审讯调查。
这一点就连缇娜·奥斯本也不例外,因为护卫舰在第三交换站登陆后的一系列不明行为,她也将作为被调查对象,暂时回到默斯顿城都配合调查。而至于后续的安排——
一切就如缇娜所想,最好的处置方式,大概就是克林托斯作为维特元帅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淡忘,而李登殊作为下一个继任者,其就任势必要作为最关键的一环被提上了日程,以此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
而恰好此时,在会谈即将告结前的一次晚宴上,帝国皇帝给了一个新的提议:
“不如在就任仪式上,让他们完婚如何?”
由于种种原因,联盟当时参与宴会的是现任监察会长沃纳·克拉克。身为联盟三巨头目前唯一还能保证运转的部门长官,沃纳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会谈后期联盟的代言人。但监察会地位尴尬,是以他并没有办法像伯温森一样能直接敲定什么事宜,在这种情况下,沃纳只有登门拜访,将这件事情转述给了本人。
李登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微微错神,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决,不过这样的迟疑仅持续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了婉拒。
“抱歉……沃纳会长,”李登殊措辞极其客气:“但我想,这可能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时间。”
沃纳微一颌首,冲李登殊摊手示意他并不会有什么介意:“我能理解。这只是一个提议,具体事宜你可以完全自己来做主,登殊。”
寒暄过后,李登殊送别沃纳,自己则久久站在窗台边上。
对联盟来说,下任元帅的就任仪式和婚礼无疑能够最大限度地转移别人的视野。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面对的利用已经足够多了。可以的话,他只想给艾尔一个纯粹婚礼。或许不需要多么盛大,不需要多么引人瞩目,只需要所有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即便他自身也无比希冀在继任仪式的时候,艾尔能在他身边。
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迎接一场这样政治意义大于其他的婚礼,李登殊觉得这是一种对艾尔的慢待。
尽管最终得到的答案是“否定”,但代尔还是从他的迟疑当中读懂了其他的情绪。于是在上将婉拒沃纳以后,他私下里向沃纳争取了一点缓冲的余地,转头去找那位帝国的皇子殿下。
艾尔这几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尽管对外的争论和协商已经告一段落,但紧接着来的就是新成立的中盟联合自治体最大的考验。根据新的会谈条约,肃正者计划将在崩落星系遗民转移后尽快开启。这段时间他尽数和中盟留置区一起对接完成所有崩落星系遗民的安置事宜。目前中盟留置区不具备将遗民整体集中安置的所在,只能将他们分批次分散安置在中盟留置区内的宜居星中。好在中盟留置区在长明星系内多以旅游胜地著称,而那些星系无论距离中枢远近和大小,其宜居性都可谓首屈一指。对比先前在崩落星系内部的恶劣环境,可以说是地狱到天堂的一跃。
不过即使是有包括崩落星系和温羽泽在内的许多人都开始帮他一起解决这些事情,艾尔却依然每天都泡在中盟留置区分属区内不见踪影。代尔找上门时,他刚从有关于第三批遗民后续安置提案中抽身而出——在颠倒日夜的恍惚之中,艾尔缓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代尔的话。
“他的意思呢?”
好几天没见到李登殊的脸,因为忙碌而被压抑的思念在那一霎那似乎都涌现了出来。代尔没错过艾尔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在仔细观察,确定对方没有半分勉强或者抗拒后,代尔才坦诚地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上将他似乎是因为顾虑您所以才……”想起那个茕茕立在窗口的身影,代尔停顿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所有的实情吐露,即便可能作为副官他已经有些逾矩:“但在我看来,上将应该是早有期待能在继任前和您完婚。”
他跟在李登殊的身边不长,这位上将治军素来以沉静机敏著称,无论在战场上遭遇再危急凶险的情况他都从没有慌乱过,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他却见到了许多有别于传闻和平常的李登殊。而能让这位上将情绪动荡,不再像神祇那样高不可攀,而是变成一个会喜会怒的普通人的——
只有安斯艾尔。
不用任何言语去表达,就足以让他这样一个局外人明白艾尔之于李登殊的重要性。
艾尔没错过对方那满怀希冀的眼神,但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当即给出的答案。即便艾尔内心已经有了一定的倾向性,但他依然审慎道:“我明白了。”
艾尔道:“让我再想想。今晚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
代尔走后,艾尔极为罕见地一个人登上了露台。
阴雨天的傍晚细雨密织,犹如一层薄雾。天边的云聚散流合郁沉成铅灰色。天地的色调暗哑,但露台上的丛植的花草却在吮吸雨水过后得到了更为勃发的生命力,微雨中肆意绽放。
艾尔半仰着头。尽管面对的是这样的景色,不过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差。
艾尔的风格一向不拖泥带水,但在得知这件事后,他鲜见地开始踯躅不定。他那位叔父在这个关头提出这样的提议自然不会是纯粹好心,只是当下长明星系刚经过一场大波荡,几方内部各有损伤,尤其是联盟和帝国——他们需要什么东西能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克林托斯和赛德身上转移。而这种时候,一直处在长明星系话题度风口浪尖的两人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此外,在经历过这次会谈的变动之后,长明星系的无数民众也在观望着未来整个星系的走向,此时高层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进行解读,如果在这个时候艾尔能和李登殊完婚,那么所释放出的信号无疑是给民众的强心剂,也是定心丸。
而对于艾尔自身来说,这场婚姻他说不期待是假的。只是他并不想自己的婚礼会被赋予太多的其他意味。艾尔不希望这对彼此来说重要的时刻就这么匆忙地进行,只是这次与李登殊相伴匆忙着的还有他的继任仪式。
对他来说至为重要的人生瞬间,艾尔不想缺席——尽管即便他们不完婚,艾尔依然能够前去观礼,但在礼台上看着他一路前行,和亲自伴随着他走完这段礼成之路,其中的意义到底是大不相同的。
艾尔垂眼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忍不住笑出声。思及此处,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了倾向。
只是他也暗自希望,自己的婚礼能被莉莉安和外公一起见证——
不过受困于时局,莉莉安的下落暂且不提,郑杨想要真的脱罪光明正大走出来,势必要等窃国之乱旧案审结。羽泽已经主动请缨去帝国参与重审事宜,熟知帝国内部运作的他参加,远比由其他人去来得让艾尔放心。
至于莉莉安和外公此时的所在——就现状来看,恐怕都和诺里脱不了干系。可是尽管曾经被对方背叛,艾尔却依然有种直觉般的预感,那就是如果他们都是在诺里的庇护之下,那么至少安全不成问题,或者说远比在帝国配合调查要来得好得太多。这么想来,也许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并不能光明正大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至少他们一定都会在暗中看着吧。
艾尔想。
人生的每场选择所带来的犹疑,其实并不是真的让人去把其间的利弊衡量透彻。而是让当事人在这份犹疑当中,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不久后身后传来脚步声。傅荣淮的步子远比潘西迈的大,他几步跨上来看到艾尔的背影,原本有些焦虑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而后整个人带着无所谓地气质松垮了下来。而潘西则有些气喘,他撑着外墙追上来,看到艾尔的第一眼便开口道:“艾尔!”
潘西几步跑过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我们不是说好,要在结束后一起去提人的么?怎么你出来见了个人直接消失了——对了,是李上将联络你么?到底什么事情?”
“没什么,”艾尔轻快地起身:“我要结婚了。”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稀疏平常,以至于在傅荣淮惊恐外露之前,潘西已经先于理解其中含义地“喔”了一声。潘西跟在艾尔身后走了两步,定在楼梯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艾尔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一点遮掩不住地洋溢出来。他轻哼着小调下了楼梯。身后傅荣淮和潘西两人僵立在楼梯口,面面相觑。
说不出激动和惊吓哪个来得更多——
片刻后,艾尔身后传来两声交叠的惨叫声。
第162章 求婚
傍晚时分, 路上行人寥寥。为数不多的车辆在路上平缓行驶着。
不同于帝国和联盟,中盟留置区的普通民用快行舰一直没有在城区放开,而是仅有郊区特定航线可以驾驶快行舰通过。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艾尔放下车窗, 极为惬意地撑在车窗边沿看着外面的风景。对比起他的好心情,后排坐着的三人神情各异,瞩目到驾驶位上的尼斯博尔戈通过后视镜偷瞄了好几眼。
傅荣淮和潘西两人却仍失魂落魄的,显得很有些呆滞。尼斯博尔戈数次回头欲言又止后, 连言泽也不能容忍他们这副蠢样了。他力道不轻地冲着两人的腰眼一边戳了一下, 傅荣淮和潘西双双吃痛,扭头时反应却依然迟钝如溪流间对视的河马和水獭,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当下的情况:“啊?”
言泽盯着他们:“艾尔。”
被短暂麻痹的事实又回归冲击了他们一遍。尼斯博尔戈徒劳张了张嘴,不过看样子艾尔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是以他并没有贸然开口。
片刻后车停在了一栋恢弘的复合建筑前,前庭两侧绿草如茵,中央的喷泉上立着一个手托圆环的少女雕像, 透过圆环恰好可以看到后面起伏不规则的建筑本体,以及建筑顶部恰好借错位可以从这个视角被圆环笼入其中的两方徽章。
联盟的苍银白鹿与帝国的黄金蔷薇。
这座星际法庭一直以来都为了均衡这两方的意志而存在。不过很快, 这里将加入一位新的客人。
“预计下个月开始动工,”尼斯博尔戈跟在艾尔身后下车,冲仰头看着这环套嵌合建筑巧思的艾尔道:“在那之后,‘希望新星’也将加入其中。”
原本属于中盟留置区最独特的象征就是嵌在区徽上的一颗明星, 而在中盟联合自治体成立后,新的代表物随即诞生。崩落星系的代表物被选作了黑龙尼德霍格,两方的象征糅合在一起后, 龙身盘绕着明星而上, 以身躯和长尾将其托举,以其代表新生的希望。取名为“希望新星”。
穿过长廊, 其中许多抱着卷宗奔走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他们后都面露惊讶,而后停步行礼。艾尔一行人在不停的回礼中抵达了地下的收押室,甫一推门后尼斯博尔戈就拍出了那张特批令——
事实上也不用他再亮出这张手令,他们推门而进的瞬间,看守就先如释重负地替正中的人解开了浑身的束缚器和镣铐。
器械叮叮咣咣掉了一地,艾尔看着对方起身活络了一下手腕脚腕,最终朝着他们笑得颇为挖苦:“来得真快啊。”
艾略特顶着一头开始有些乱蓬的红发,虽然新长的一层胡茬让他显得开始有些野性,但仍旧不妨碍这个Alpha从骨子里透散出的慵懒和性感。没等尼斯博尔戈表达歉意,艾尔先带着笑迈出一步:“恭喜你,艾略特。”
“你自由了。”
关于艾略特的处罚是在艾尔与尼斯博尔戈几次据理力争后得来的结果。依照默斯顿爆炸案后对他的处罚,艾略特·伦纳德应该被流放在拓图克星上终生服役。但在此次攸关长明星系未来的会谈上,艾略特所起到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如果当时没有他只身孤舰与帝国中央禁卫军属进行缠斗,尼斯博尔戈根本没有命等到李登殊抵达。
几次博弈后,联盟终于松口了对艾略特的处置:改为剥除其公民身份,永久驱逐出境。尽管这也并不算什么特别从轻处罚,但对比原先也十分之宽宥。
听到那句话,艾略特脸上的揶揄淡了几分。而后他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整个人神色淡淡地握上了艾尔的手道:“谢谢你。”
“是我要说这句话。”艾尔道。
“除此之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艾尔冲着他笑道。他难得有笑得如此开怀的时候,那张笑脸灿烂到令艾略特都忍不住心情微妙了一下。不过反观艾尔身后的崩落星系几人,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为何都如临大敌。
潘西与傅荣淮相视一眼,心道:果然!来了!
艾略特把他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只觉得有趣。他极为捧场地抱起双臂,问道:“什么?”
艾尔笑:“我要结婚了。”
潘西和傅荣淮同时心里一提一揪,但是预想中艾略特如丧考妣和备受冲击的样子并没有出现——事实上对方表现得无比平和且理所应当:“是么?”
他甚至饶有兴趣地反问了一句:“是谁求的婚?”
然而兴致勃勃的艾略特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反而是原本洋溢着笑的艾尔忽然一定,仿佛是突然恍然大悟了什么,神情纠结片刻而后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身后,所有人缄默不语。只余下艾略特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我说错话了吗?”
*
次日一早,李登殊匆匆从联盟议事大厅走了出来。长阶下代尔见他出现立刻拉开了车后座,等李登殊躬身进去后自己上车坐上了副驾驶位。
后座准备好了需要他签署过目的一些文件——事实上在克林托斯被法政院带回受审后,原本需要元帅批准的文件就开始逐步转交到了他手上。李登殊坐上车后就开始审阅那些文件。在他一一过目并给出审批回复后,李登殊将那沓文件收起,揉了揉眉心后微阖上眼睛,语气淡淡道:“代尔,之后的行程呢?”
早已观察他许久的代尔终于找到了机会,有些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道:“稍后您有一场会面,对方已经抵达宅邸内。午后您还需要出席军部例会,午后四点会有人来为您测量尺码制作就任时的礼服。晚上目前还……”
事实上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李登殊就开始有些跑神,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头一次感觉到日子过得如此恍惚。他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答应沃纳的提议,答应在就任仪式上成婚这件事。如果那样的话,至少他能多看到艾尔……
不。李登殊垂下了眼睛。他不能那样自私。
片刻后车子抵达宅邸大门,刚一停稳就有人上前拉开了车门。李登殊从里面迈步走出,进入大厅后脱掉外套,代尔当即伸手接过。
“客人在哪?”李登殊整理着袖口问道。
“在……书房。”代尔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小心回避了客人那个称呼。而李登殊听到这个答案则微一蹙眉,而后淡淡叮嘱:“以后不要引客人去会客室就可以了。”
代尔忙不迭点头,而李登殊没再说些什么,转身迈步朝着书房走去。他进门时微叩了两声,推门而入时道:“久等——”
不过当他进入书房门的瞬间,就被人迎面扑了个满怀。尽管下意识的反应是要推开对方,不过扑面而来的雨中蔷薇香让李登殊的身体甚至先于意识明白过来这个人是谁,当即把他抱了起来。
书房沉重的实木门在他们身后无声阖上。
“……”上一秒还在想念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尽管已经把人抱在了怀里,李登殊却仍有些不敢置信:“艾尔?”
艾尔抬头时反而变得有些不满:“李上将,你怎么能不推开呢?”
他松开手,却依然被李登殊抱在怀里,只能贴着他膛心表达不满道:“这样来者不拒的信号,可是相当微妙。会让我有些不好的猜测。”
“是你,让我怎么推开?”李登殊闷笑着吻了吻艾尔的眼睛:“我舍不得。”
艾尔原本还想再佯作生气片刻,听到这里却没了那点心思。犹豫不过片刻,帝国小皇子在上将的美色面前当即缴械投降。他把整个人埋在李登殊胸前,抱紧他闷闷道:“我好想你啊。”
李登殊摸过他眼下浮起的淡淡青黑,低声道:“我也是。”
“困不困?”李登殊问。
“我说困了怎么办,”艾尔仰头擦着他的嘴唇说话:“你要陪我睡一会吗?”
唇上的痒意让李登殊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出来——而后啄了啄艾尔的嘴唇:“嗯。”
“别以为我不知道,”艾尔轻咬上他的下唇:“代尔告诉你我在书房的时候,你肯定觉得我这个客人不知礼数,怎么能直接去到……”
李登殊吻住他:“你不是客人。”
艾尔本意是想反驳,结果却被他唇上的绯色引得忘了——两人抱在一起含含糊糊亲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艾尔发觉自己已经被抱放在了书桌上。李登殊分开他的腿站在他身前,撑着桌面慢慢亲吻着他,而艾尔抱着他的手则从肩头一点点滑落,最后抓在他的手臂上。
良久,他们终于分开。两人彼此抵着额头,互相都有点脸热气喘——片刻后艾尔笑出声来,蹭了蹭他的鼻尖:
“不是客人……那我该是什么人?”
李登殊看着他,把艾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那下面滚烫而急促的心跳灼灼如跃动的火焰,令艾尔也跟着头脑发热。
“你觉得呢?”李登殊道。
“……”艾尔如法炮制,将李登殊的手也压在了自己的心口。不过他远比李上将来得坦率且直白,虽然蹭开的衣服并不在他的原计划范围内。对方发热的指尖触及到皮肤的瞬间,艾尔感觉到了一丝战栗。而后他凑到李登殊耳边,咬了下他红透的耳垂:“……你也一样。”
……
书房里哗啦一阵响动,在外面听来沉闷,似乎是有谁把桌上的东西都一把推开。代尔没敢再听,当即远离了这片多事之地。他看了看外面的挂钟,无比自觉地将上将和客人的用膳时间与随后的行程都顺延了两小时。
*
云销雨霁后,艾尔穿着李登殊的衬衣坐在书桌上发呆。
他看着李登殊给他缝那件穿来的衬衣上崩掉的扣子,一会靠在他肩头,一会不老实地滑落到他膝头。再一会儿又趴在他背上,看着他垂落的长睫和挺翘的鼻梁,有些心虚道:“不然……算了吧。”
“不是你说的吗,”李登殊侧头快速吻了下他,而后无比平静道:“谁主张,谁举证,谁污染,谁治理……”
艾尔听得脸烫,最后径直躲开他。李登殊依然一本正经道:“我扯掉的,我自然会——”
“别说了!”艾尔面红耳赤地捂上他的嘴,然而李上将只慢慢眨了下眼睛,他就又开始被那双眼睛里黑白分明的清凌所吸引。手上不由得一松,被李登殊抓住手腕轻吻了一下,交叠在原先已有的痕迹之上。
“……给缝缝。”李登殊道。
艾尔看着他,终于了悟了——或许这是他们如出一辙且心照不宣的执著,往日他如何撩拨,今日就得来者不拒地受着。
好在李登殊在代尔忍不住敲门前缝完了那几枚扣子,走针居然是出乎艾尔意料的利落。以致于两人换上衣服后,艾尔还站在镜前有些怅然若失地摸着那几枚扣子。
“缝歪了么?”李登殊走到他身后,半抱住他问。
“没有。”艾尔答得很快:“缝得很好。”
他看向李登殊,眼中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而李登殊当即明白过来,回答道:“是之前在军校练出来的。急行军作训的时候常有刮擦,物资紧张有没有那么多可替换的衣服。”
“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么?”艾尔下意识道:“可是我就不会。”
“……”李登殊的语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微妙:“毕竟你不用自己动手。”
确实如此,那时候艾尔身为皇储,就算作训再怎么艰苦,也不敢有人在这上面对他怠慢。何况即便是有什么,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诺里的针线活在整个中盟军校里都算首屈一指。
虽然这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艾尔闻声眼睛却是一亮,他回头时李登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了他的视线。艾尔当即抱住他的肩膀凑了过去:“诶?”
李登殊别开脸,艾尔却又执着地凑了上去:“诶诶?”
李登殊本来还想躲,但艾尔的下一句话却让李登殊难以动作了。
“是我自作多情吗?”艾尔有些恍如梦中的不可置信:“李上将,你难道是在吃醋吗?”
原本揶揄的语句被他说得无比纯粹而真挚,以至于李登殊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他有些脸热地承认道:“是的。”
“即便过去了很久,现在想来很多事情……也还是……会有些嫉妒。”
艾尔倏然静了下来。片刻后他抬起头道:“你还记得入学第二年那场信息泄露事故吗?”
信息泄露?
触及到某些关键字眼,李登殊微蹙的眉头松开,而后道:“记得。”
起因是军情技术与探测专业的几个好事之徒打赌黑进了学校的后勤系统里,结果意外获得了当年3071级生的分化预测照片。那些预测照片原本应该随附在完整的分化预测表上,按照分化比率区分成各个性别板块,包含分化后身高体重等隐私数据。好在那些数据并没有被发掘,流传出来的只有部分照片。
而其中,就有艾尔的Omega分化相。事实上此时艾尔的脸和当时那张分化预测相也全然不同,毕竟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对比当初早已Alpha分化比重占多的他,那简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存在。艾尔完全自然分化的Omega相五官带着难以言喻的精致,同时有着种摄人心魂的脆弱感。伴随着测量值仅有不到1%的几率,令人有这样美人居然不容于世惋惜。
是以好事者将泄露照片放在校内匿名论坛上,开启人气投票的时候,安斯艾尔靠着那张分化相一骑绝尘稳居榜首。虽然没有人公布对应的实际姓名,但中盟军校内无人不晓安斯艾尔之名,所有人开始玩着一场心知肚明的游戏。
不过投票开始的第二天中午,另一个分化相的人气却异军突起,俨然有追逼安斯艾尔之意。那上面的亚裔少年有着一张端正清隽的面庞,一双眸子如点漆,清正而又凛冽,令人无限为之心折。
从那刻开始,军校生的心思开始分流。安斯艾尔的拥趸者众,却也有更多人打起来分化相上那个亚裔少年的主意。不过骚动似乎只燃起了一瞬间,所有人的线下行动都被冻结了。这场线上的狂欢持续了三日之久,那两人的人气缠斗却无比胶着——
原本白乔和诺里是全然不屑于这种无聊把戏的,但眼见殿下居然可能要输——这怎么能行?!
不过在他们铆足了劲儿要给艾尔投一个断层第一的时候,整个论坛被黑了。恢复正常后狂欢贴和众多流出的分化相一起销声匿迹,像是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艾尔在呆滞的他们身后路过时幽幽留了句“无聊”,像是点明了始作俑者一般。
而后施施然离去,把无数人懊恼叫骂和哭天抹泪留在身后。
“是我干的。”艾尔干脆道。
李登殊点点头,这件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不过艾尔随后的话却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从我第一次在树上看到你,从你向我说话时开始,我就……”艾尔垂下眼,停顿了一下后道:“我那时候不明白我的想法是什么,白乔猜测我是偏好亚裔,因为只有对那些人我才会回上一封拒绝信。只有我知道是因为,看到他们的眼睛和发色,就令我想到你。”
“所以我不忍心。”
李登殊喉结微动,定定地看着艾尔。
“而直到那次,我看到了你的分化相,我才第一次明白我在想什么。那种感觉……是欣赏,但不止于欣赏。我头一次会想把一个人据为己有——”
尽管后面发生的一切事情打乱了那一切,但艾尔还是对当初那场无疾而终的心动耿耿于怀。
李登殊看着他,艾尔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份被压了几褶的文书,看到那些折痕的由来不言自明,他低声嘟囔了什么,而后将其展开放到了李登殊面前。
——那是一份印着三方印章的结婚申请表。
“所以你知道了吗?”艾尔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该是我的。请别把这当作什么把人格物化分割归属,那只是我贪婪而卑怯的私心。”
艾尔把申请表递到了李登殊手中,这次换他后一步看到了上面的各方祝语。落款上安斯艾尔的名字已经写上,唯剩下他那部分还是空白。和当时签署婚书时候的状况似乎完全倒转。
“虽然我知道,明白且笃定那个答案,但我还是想亲口听你告诉我。”艾尔的眼神清澈而又有一种异样的执著:“无关于联盟帝国或其他,没有皇子和上将的身份,没有背景没有过去,有的只是李登殊和安斯艾尔这两个纯粹的人。”
“你愿意吗?”事到临头他居然还是有些紧张:“你愿意和我缔结婚姻,从此以后无论生死,我们都彼此相属,永不分离吗?”
李登殊看着他,而后缓步向前。
他将艾尔全然抱紧在自己的怀抱当中,认真道:“我爱你,艾尔。我愿意把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交付给你。不是因为你是其他的什么人,有怎样的身份。只因为你是安斯艾尔。”
“那你……”艾尔喉头微动。
“我愿意。”李登殊失笑,这时候艾尔感觉到自己手指上被套上了什么东西,李登殊则有些失笑地低叹了一声:“失算了,居然让你抢了先。”
艾尔抬起手来,看到无名指上的戒圈,上面雕刻着只有他们明白的蔷薇暗纹。
“失望吗?”艾尔愣愣地接着话,心思还在戒指之上。紧接着他被拉住了手,李登殊把另一枚放在了艾尔掌心。
“怎么会。”李登殊吻过他:“我很开心。因为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是么?”艾尔低头认真把那枚戒指套牢在李登殊的手指上:“不要局限自己的想象。”
他仰头吻上李登殊,迎击他微有些错愕的眼神。艾尔啄吻过他唇畔,低声道:
“我爱你,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得多。”
第163章 沉沦
婚期被拟定在半个月后。
原本联盟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 不过如果李登殊的婚事在此时完成,虽然似乎拖延了他们对维特的处置,但也变相给了进一步给出了一些缓冲时间。
第三交换站上面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 虽然这场灾祸貌似化险为夷,甚至以各方的大团圆告结——但民众们始终心存隐忧,唯恐这件事情导致联盟和帝国的交恶,埋下战争的隐患。而中盟联合自治体新近成立, 尽管实力今非昔比, 但到底新组建政体有太多不适应的事情,所以他们也迫切地需要一个安定的信号,给他们一段安心处理内务的时间。
政客们的算盘打得极响,中盟想尽快完成佩格勒主星的灾后重建, 同时引带经济复苏。帝国和联盟都亟需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以消化这场会谈引发的他们的内政问题。
于是在多方的因素交叠影响之下,艾尔和李登殊完婚的消息一经传出, 就得到了各方的大力支持。从拓图克星事变以来难得有什么大家都乐见其成的事情,而这桩婚事就是其中之一。原本拟定近期回国的帝国皇帝当即表示会留下来观礼, 中盟联合自治体方则更是盛情邀请婚礼中盟完成,联盟自不用提——军部、监察会、法政院三方高层齐聚,全部都将来参加未来元帅的婚礼。
“万众瞩目!世纪婚礼!试问先前谁又能想到,决定了整个长明星系未来走向的, 居然会是一场联姻——”
中盟的临时安置所内,言泽蜷坐在沙发的一角打哈欠。而潘西像跳着旋转舞步一样,举着手里的显示屏终端从大厅的一头跳到另一头, 而后歪倒在沙发上, 大声道:“请想要观看大婚现场的民众加个关注!瑰丽新星将为您带来关于这场世纪婚礼的最强视觉盛宴……!”
早先进门的傅荣淮靠在玄关边上听了全程,而后发出了一声忿忿的冷哼。楼上的艾尔揉着太阳穴从卧室里走出来, 无奈道:
“不要再念了。”
婚期确定后,除了要举办婚礼仪式和继任仪式的各方,最为活跃的就是那些花边小报记者。联盟的默斯顿日谈和帝国晨间社这两个老牌媒体自不用说,中盟联合自治体最近居然也异军突起了一个新的八卦社团,而且似乎就是乘着此次婚礼的浪头而上,获得了极大的关注度。
想起这几天不管去哪里都被一群八卦记者围追堵截,艾尔无比头痛道:“真麻烦啊,这些记者……”
他扶上旋转楼梯的扶手,慢慢朝楼下走来。潘西则一个打挺站起来,极为认真道:“你这样不对艾尔,不要忘了当年在崩落星系,我们只能捡着娱乐小报看过日子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八卦是滋养大伙灵魂的清泉’……”
艾尔语塞,潘西更是义正词严道:“不能因为我们离开了崩落星系,你就要把滋养灵魂的泉眼堵上了啊!”
傅荣淮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来,艾尔似有所悟,极为无语地靠近潘西道:“说起来,这个瑰丽新星似乎总要比默日谈和晨间社早一步拿到消息,之前尼斯博尔戈就告诉我说,怀疑是内部有人透露了消息……”
潘西越听越心虚,到最后止不住往旁边看打起了哈哈:“啊,是么?……居然有这种事情?”
“潘西·瓦林。”艾尔站定在潘西面前,挑了挑眉,笃定道:“果然是你。”
“我错了。”没有任何狡辩和挣扎,潘西当即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唯唯道:“可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艾尔神色一动:“多少?”
“独家买断婚礼所有消息,起手价六千万新币。”潘西小声道。
傅荣淮和艾尔闻言都直了眼睛,潘西继续道:“后续我每提供一次一手消息,就能多拿到两百万新币的提成……”
“什么消息才算?”艾尔皱眉问道,没等潘西回答,他认真回想了一下后把自己现在知道的消息一口气倒出:“李登殊的礼服是默斯顿那家百年传承老店琨庭负责制作,我的是帝国皇室裁缝赶制……到时候婚车要绕着佩格勒城花车巡游……还有什么,噢对,中盟军校3077级优秀生代表还要在婚礼上进行汇演……”
“掉钱眼里了吗?!”傅荣淮对艾尔突如其来转变只觉得猝不及防,看着凑头在一起精打细算满怀对金钱渴望的这两人,禁不住有些嗤之以鼻。可他嗤了片刻后,忍不住腆着脸加入了进去,追问道:“还有吗?”
“目前就这么多。”艾尔答得飞快,而后转向扳着手指打小抄的潘西:“余钱还有多少,先借我三千万……”
“没、没那么多了,”潘西背过手,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已经花出去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下一千万左右……”
“花出去了?!”艾尔不可置信道:“五千万?!商会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原以为看到希望的艾尔不由得原地抓狂,潘西和傅荣淮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道:“你要三千万是做什么?”
“中盟爆炸灾后重建仍有缺口,”艾尔虚无道:“盘接我们的那些大型运载舰,中盟自用的只有一艘,白叔那边没有,余下的只能全从帝国和联盟租,这些日子昼夜不停的开……能源价用……”
艾尔不忍回想他和尼斯博尔戈一起看到的那个最终数字,造价组给的预算单足足扯了二十米长,最后那个数字甚至要拆成两行写。中盟留置区的家底不薄,但也还有灾后重建在等着。是以艾尔当时硬着头皮说这部分缺口他来想办法,先前甚至动了把几颗矿星直接从崩落星系拖出来的念头……
谁能想到,一个新生政权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全国举债呢。
“这样。”潘西了悟,思考了片刻双手一合道:“商会还有几个地下钱庄,我可以先替你筹一部分,七七八八大概也能有……”
艾尔闻言两眼一亮,潘西则还在心算着,而后道:“加上余下的一千万新币,可以凑足三千万!”
天呐!
那一瞬间潘西脸上的小雀斑简直在熠熠生辉,艾尔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畅快道:“谢谢你!潘西!”
“别这样艾尔,”潘西扭捏道:“到底你是为了崩落星系奔走,这些本来就应该我们来……”
“不过那五千万你到底拿去干什么了,”没等潘西的满腔感怀抒发完毕,艾尔松手时犹自谨慎,提醒道:“现在非常时刻,不要着手什么冒险的生意。”
“不是、不是……”潘西忙道。他和傅荣淮又对视一眼,对方默然点了下头,而后别开眼去。考虑到商会到底还有道纶坐镇,而且现在尤萨里似乎也带着他的人跟着并伙进来。所以潘西即便没说,艾尔也没有过度追问。
潘西还想说什么,艾尔却接到了尼斯博尔戈的一则通讯。大概是什么事情紧急,艾尔只来得及跟他们打了个手势,就急匆匆地出了门。门外站在车边的孙图冲他们摆了摆手。等艾尔钻进车后座后,他就转回驾驶位上,驾车绝尘而去。
靠在门边目送他离去的两人默然无语,等到车影彻底消失不见,傅荣淮拍了拍潘西的肩膀,示意他回去。潘西走在前面一步,等傅荣淮带上门后回头,有些紧张道:“你说,艾尔会喜欢我们送他的礼物吗?”
傅荣淮没有犹豫:“会的。”
毕竟,那份礼物……不仅是给他,而且是献给这个新生的国度。
*
婚礼前一周,随着最后一批崩落星系遗民抵达中盟留置区的宜居星卡利座,几十艘大型运载舰长达十几日的连轴转终于告一段落。后续的遗民的安置事宜泰半由尼斯博尔戈接手,艾尔终于能松上一口气。
于是当晚,李登殊位于中盟的别馆里开启了一场小型的聚会。
傍晚时分,艾尔听见敲门声后就急急忙忙去开门。门外傅荣淮和潘西两人比肩而立,西服笔挺,头颅高扬,互相挽臂,甚至连眉毛和头发丝都是刚打理出的,俨然照搬了新一期瑰丽新星时尚杂志副刊的明星造型。
领口打了蝴蝶结的言泽埋着头,整个人显得羞赧而自闭,在后面躲了很远。
艾尔将门一推开,两人不约而同地侧首斜身,拍了拍西装袋口,将里面别着的手帕抽出一甩,而后行了个三十度角的绅士礼——原本该是如此完美,只是动手的时候他们忘了还挽着臂,互相牵拉着绊了个趔趄。
“……”艾尔一脸震惊,难以置信道:“你们在干什么?”
俩人抽开打架的胳膊,刻意地咳了一声,然后打算再来一遍——结果抬眼看到了循声出来的李登殊。联盟上将此时戴着手套的双手朝上竖起,上面还沾着奶油余渍。身上的军服换成了白色长摆围裙,头上甚至带着厨师帽。见到他们以后神情略微讶然,但还是冲他们微一颌首打了招呼。
意识到别馆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后。傅荣淮和潘西讪讪收回了自己的动作,默然僵立在门口。
“香槟呢?”傅荣淮道。
“礼花呢?”潘西问。
“衣香鬓影呢?”傅荣淮。
“觥筹交错呢?”潘西。
“拿鼻孔看我们的联盟高层呢?”
“摇着小羽扇嫌弃我们的帝国贵族呢?”
“……你们居然还知道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艾尔无言感叹道:“究竟脑补了什么,快进来吧。香槟弗兰说他那里还有,礼花的话霍路德已经准备了。本来还指望你们早些来帮忙,没想到居然拖延到这个时间……”
训导主任一般把两人揪了进来,艾尔前去拯救已经快被逼到自闭的言泽。三人进门后,潘西和傅荣淮彼此长出了一口气,而后不约而同开始去拉扯绷在喉头的领结。
“累死我了!”潘西道:“我以后再也不要搞这些破玩意儿!”
说着他将头上直冲云天的头发撤下,艾尔才发现他甚至是戴了顶假发。傅荣淮揉开了发顶的定型,终于清爽地长出了口气。艾尔看得哭笑不得,最后道:“好了,潘西带着言泽去会客厅玩,羽泽也在那边——傅荣淮别蹭了,来厨房帮忙。”
话毕后他扭头轻推着李登殊折返,戴着厨师帽的李上将又和他们点头打了招呼,继而把手上的一点奶油蹭到了专心致志的艾尔脸上,引起对方的小声惊呼。
潘西和傅荣淮面面相觑,最后又被言泽戳了戳才回过神来。傅荣淮点了点头,把外套挂上衣帽架后就转向厨房方向。而潘西如言带着言泽前往大厅,同时小声嘟囔着:“我怎么记得李上将的厨艺似乎……今晚的饭还……”
“放心吧,”回过神来,却发现有个人影闲闲靠在走廊边上:“联盟和帝国两边的高级厨师做完菜就走了,登殊他只是在做饭后点心——这个他似乎特地学过。”
今日再见,艾略特已经又恢复之前浪荡子的标配模样。他领口微敞,抱臂靠在那里,开口揶揄时脸上的笑意依然慵懒,闲闲间自有风流。
潘西仰头着他,片刻后风马牛不相及道:“你为什么要靠在这儿等我们?”
艾略特一僵。
他站直起来,足足比潘西和言泽都高了一头多。艾略特走过来,口吻有些生硬道:“没有等。”
言泽仰头看着他,似乎轻轻嗅了几嗅。而潘西自顾自越过他探头道:“会客厅里有什么人么?”
艾略特头上青筋暴起,忍了又忍还是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这时候门外轻响。有人哼着惬意的小调朝这边靠近,正当艾略特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让开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声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弗兰直接从后面跑来插到言泽和潘西面前,看着艾略特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艾略特——就算他们来自崩落星系,但这里是中盟,Omega有人权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原来还有些尴尬的艾略特扭头,不明白自己听了什么鬼话,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看到弗兰这么一脸紧张地挡在言泽面前,艾略特登时记起了一些旧事,恍然道:“噢……我想起来了。”
他探头去看言泽,眯眼道:“当初就是这个Omega把你睡到住进医——”
“闭嘴闭嘴闭嘴!”弗兰如惊弓之鸟一般,涨红着脸整个嗓音都尖利起来,不打自招道:“你不要乱说!什么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什么睡到住院!没有没有!根本没有!”
听到了什么了不得内情的潘西无比震惊:“什么?当时就是你被我们言泽睡进医院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之后如果需要精神抚恤的话可以联系我……”
潘西递过来的名片此刻宛如铁烙一般烫手,弗兰红着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然而就在他纠结间,艾略特和潘西都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弗兰抬头时不明所以——却猛然觉得后颈腺体处有点热气。
他没来得及回头,言泽就已经轻车熟路地咬了下去——甚至正正印在先前的旧疤之上。
事实上Alpha腺体退化,皮糙肉厚,即便被这么一咬,也只有皮肉上的钝痛。但是弗兰却是像浑身过电了一样。不过他也没有分毫挣扎,只是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言泽还咬着他的后颈没有松口,一双圆圆的眼睛甚至还冲着呆滞的艾略特和潘西眨巴了两下。
廊道上一片死寂,潘西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厨房里傅荣淮热火朝天挥动锅铲的声音。几个人大概不约而同的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能有个洞给我钻进去——这时有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你们在干什么?!”
缇娜蕴含讶异的声音此刻宛如天籁一般,她大步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同样疑惑的姚柯和温羽泽。潘西如蒙大赦,连忙上去把踮着脚咬人的言泽揪了下来——
言泽松口时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啵”。
那一声甚至让缇娜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开始有些犹疑不定。而弗兰彻底红成了个煮熟的虾子,他埋头捂住自己的腺体,而后一寸寸蜷缩抱膝蹲下,缓缓滑坐在墙上。
“姐姐,”弗兰硬挤出来的声音如泣如诉:“你就……当我……死了……吧……”
*
艾尔过来招呼大家去用餐的时候,大厅里一片寂静。缇娜抱臂坐在大厅的沙发正中,深呼吸了几次,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而一旁温羽泽和姚柯……乃至后来加入的叶铎和希莉亚都有些手足无措。
而对面一排坐着四个人。除了言泽一听到动静就翻身趴在沙发背上叫了声“艾尔”,余下三人低着头,如出一辙的沉重。
艾尔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样的氛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见温羽泽冲他使了个眼色,艾尔才道:“缇娜……听我说,今天只是私人聚会,还请放下军部规章礼制吧。”
出乎意料的,缇娜叹了一口气,而后双手撑在膝上,也同样埋起了头道:“很抱歉,艾尔。”
她起身走到艾尔面前,在艾尔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诚恳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是身为长姐,我不得不为弗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言泽交给他么?”
听到自己名字的言泽歪了歪脑袋,显然不明白话中含义。而弗兰闻言则瞬间扭过头来,红着脸看了看言泽,而后又两眼发光地看向艾尔。
而缇娜也眼睁睁看着艾尔从不解疑惑到诧异再到……
冷笑。
而李登殊来的时候恰好跟上艾尔阴恻恻地冷笑开口:“你们联盟的Alpha……做梦!”
*
用餐时艾尔给李登殊挟了一个虾球。
桌上各色佳肴荟萃,从联盟到帝国再到中盟的菜色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崩落星系大厨的手艺,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顿饭的开局异常沉默。几乎所有人都在闷头扒饭而不吱声——后到的霍路德满脸不明所以,但在几人的眼神示意下只能把这当作了崩落星系的独特礼节。
李登殊看着盘里这个虾球,低声道:“可我也是联盟的Alpha。”
桌上所有筷子声瞬间静止了下来,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开始看着他们。艾尔拿餐巾飞快擦了下嘴巴,而后拉过他的手啵啵啵连亲三口,毫不犹豫道:“没事,我最喜欢你了。”
静默两秒后,傅荣淮“噗”地破功笑出了声,艾尔一个眼刀横去,潘西眼疾手快敲了下傅荣淮的手背。李登殊垂眸没有作声,但艾尔却泄气了——他放弃让这诡异的气氛延续下去,开口道:“弗兰。”
“到——”弗兰下意识抬了头,看到艾尔的眼神时心中一凛,也隐约意识到他要说些什么。
“从六年前我遇到言泽开始,”艾尔扭头看向言泽,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他就只会说一句话。”
少年陶醉似地眯起了眼睛,等艾尔收手时睁开眼,清脆道:“艾尔。”
弗兰放在桌上的拳猛然握紧。
“言泽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亲人。”艾尔看着他道:“我想让他这一生都能幸福、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我会的。”弗兰倏然起身,虽然他还是抹不开肢体里的紧张,但是他的眼神毫无犹豫:“我一定会——我会好好地待他,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护他,我一定会让他能一辈子都幸福、平安、快乐。”
说完后弗兰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旁边艾略特无声拍了拍他的背,而后把他拉坐了下来。
“好。”艾尔道。
听到这个字眼的瞬间,弗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突破嗓子眼了。他刚想再开口表明一遍自己的心意,却听艾尔道:“如果言泽愿意跟你走的话,我绝对不会阻拦。”
弗兰有些茫然地抬头,却恰好对上了言泽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圆眼睛在他身上没什么感情地停留了片刻,而后看向艾尔。
“艾尔。”言泽又道,他的声音无比清澈,却也让弗兰明白了什么事情。
“等到他有一天会叫出你的名字时,”艾尔揉了揉言泽的发顶,语气有些落寞道:“我想他就愿意和你一起离开了。”
……
在那之后,凝滞的气氛终于彻底放开。
弗兰和姚柯不知道是哪个先喝多了,争论帝国和联盟当下的战舰技术未果,去找别馆里的双人游戏机划个高低。随后是潘西,先是抱着艾尔哭了一阵舍不得,而后是抱着言泽哭了一阵不舍得。最后哭趴在傅荣淮背上,喊着这个便宜Alpha大甩卖为什么没有人带回家。最后他被脸上青筋暴起的傅荣淮拎起,去洗了把脸找个清醒。
叶铎和希莉亚起初还有些拘谨,不过温羽泽在旁边提起帝国旧事,勾起了叶铎的回忆,话匣子也就这么慢慢打开。随之缇娜也加入了这场对话,几个人聊着过去时脸上都多少有些怀恋,霍路德默不作声在一旁听着,无人注意时始终看着温羽泽的脸,而在对方目光投过来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格林因为出任务所以姗姗来迟,进门还没告罪就被起兴的弗兰和艾略特揽住灌了酒。这次就连姚柯也跟着下了手,只等着看这位中盟军校小霸王出糗。结果一帮人把脖搭肩地晃回去时,恰好碰上艾尔和穿着甜点玩偶服的李登殊从厨房出来。
李登殊穿着缀满草莓蛋糕塔玩偶服亮相的瞬间,场内鸦雀无声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一阵狂笑。而上将丝毫不以为意,在艾尔的协助下给每位客人分一块他们一起做的小蛋糕。艾略特和弗兰围绕着他一边单拍一边合照,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而格林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偷偷在远景里拍了一张。
希莉亚在潘西的怂恿下率先尝了一口小蛋糕,直接惊呼出声——好吃!
随后其他人也闹够了,跟着尝了点,无一例外都赞不绝口。李上将终于扬眉吐气,洗刷旧日在下厨一道上备受的诟病。艾尔靠在李登殊身上笑的得意,被上将抬手揽在怀里。看着他们的亲朋友人,看着这些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笑闹着凑在一起,所有人都毫无芥蒂地畅怀大笑着。那一瞬间的时光里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无忧无虑的当下。
最后不知道谁起了头——大概是弗兰或者潘西,拿着蛋糕杯上余存的奶油冲李登殊和艾尔脸上分别擦了一点,大喊了一声:“新婚快乐!”
其后的人似乎解锁了什么新玩法,如法炮制地凑了过去:“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平安顺遂!”“万事如意!”“艾尔!”“别忘了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后外面一声爆响,所有人不约而同欢呼着朝露台涌过去。李登殊尽管穿着笨拙的玩偶服,却拉着艾尔跑在了最前面。所有人叽叽喳喳吵嚷声中,外面的烟花又炸响一束,奔赴夜空,绘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幻梦。
那些流光溢彩中的快乐甚至吸引了过路人的流连。艾尔靠在李登殊怀里,在露台上仰头看着那一簇又一簇的烟火盛放。华彩流焰绽放于夜空中,又陷落在彼此眼中。
艾尔看着李登殊带笑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满怀爱意,全然将他包裹。艾尔笑着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上去,而在被旁人发现后的起哄声中,又一朵硕大的烟花膨起,急速穿梭过夜空,在穹宇上炸响。
与此刻一起,化作一场令人永生沉沦的美梦。
第164章 约定
酒过三巡, 已近深夜。
叶铎先带着希莉亚离去,临走时小姑娘还送给了艾尔一束她亲手做的永生花。而后缇娜和弗兰一同离去,缇娜目前身份敏感, 对她的传讯断续,但一直没有结束。而时值多事之秋,就算缇娜身边一直有卡罗跟着,弗兰也有些不放心, 唯恐有些过激人士要对她不利。
在他们走后不久, 格林也被一则通讯召唤——似乎是莫里安找他。格林朝李登殊解释的时候还有些顾虑,好在李登殊似乎全然不在乎那些。
上一秒还是热热闹闹,下一秒人就走了大半。艾尔和李登殊一起送别他们的时候还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一回到别馆里, 就看到另外喝得烂醉的几人。
傅荣淮身为崩落星系参赛的唯一代表,早在中途就开始大着舌头说不清话,而后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过去。余下姚柯、艾略特和霍路德三人拼酒比赛, 潘西自告奋勇当了裁判。
“诶……不过你们,”做裁判的潘西搬出架势, 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着他们:“帝国、联盟……联盟这边可是多了一个人。”
姚柯意有所指地看着艾略特:“我倒是有个办法。”
潘西的眼神在他和艾略特间交错,最后却还是有些怯场地没说出话。另一边艾略特夺下霍路德手里的酒杯——这家伙一个人喝了一晚上闷酒,现在看来脸色都已经通红。
见他这副样子,艾略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和艾尔交谈的温羽泽, 不由自主地生出点同情来。艾略特叹了口气,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次不想招揽我了吗?”艾略特灌下那口酒,略略皱眉后看着外面。
被这么一问, 潘西心跳都有些发慌:“可是——”
之前都已经被那样明白的拒绝过了。
“再试一试。”艾略特笑了笑道:“我可以担保。”
“这次, 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答案。”
“可、可以吗?”潘西倏然起身,禁不住有些结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他都这么说了, 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见状,姚柯又给艾略特添了一杯酒。
“可是……”
艾略特侧头看着酒杯盈满,而后拿在手里。他似乎仔仔细细端详了那杯酒,潘西后面的话他没有听进去,因为在那个瞬间他脑海里只有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了。那跌宕起伏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这是我的投名状,”听到他开口,潘西便收了声。艾略特冲潘西扬了扬酒杯道:“喝了这杯酒……下来我就是崩落星系的人了。”
姚柯纠正他:“是中盟联合自治体。”
艾略特不置可否,猛然仰头又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好说,”艾略特夺下霍路德手里的酒杯放在茶几上,笑道:“你不是一惯想招揽我么,那这次就由我就代表中盟。”
“之后不管赢了还是输了,都跟着你们走。”
……
不同于潘西等人的热火朝天,边馆的另一边,温羽泽正向艾尔辞行。
“明天就走?”虽说艾尔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也没想到继任典礼近在咫尺,温羽泽却连等他婚礼结束也来不及。
艾尔垂眼时多少有些落寞,羽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中盟这边情势总算稳定,帝国那边也好容易松了口答应我前往帝都参与窃国之乱重审事宜。艾尔,你比谁都清楚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在皇帝还心存忌惮的时候,我们要尽可能地抢占先机。”
“……”就算艾尔再有不舍,也明白温羽泽是为他着想。当下确实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沉吟片刻后,艾尔道:“我调一队人手和你一起。到那边及时和我联络,无论如何,你的安危都是首位的。”
温羽泽点头应许,艾尔看着他,最后上前给了羽泽一个拥抱。
“艾尔,你做到了,”羽泽在他耳畔轻声道:“谢谢你。”
“也谢谢你,羽泽。”艾尔道:“当初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坚持到这一步。”
言泽看到他们俩凑在一起,在旁边探头探脑看得入神。温羽泽则继续道:“我和潘西一起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艾尔!”
然而他话音未落,旁边却突然扑过来一个影子。艾尔被言泽扑地一个趔趄,羽泽也歪到在软靠上。两人有些哭笑不得,艾尔无奈地拉着言泽道:“言泽,乖,该睡觉了……跟我去楼上。”
他冲羽泽递了个眼神,对方了然一笑。温羽泽目送艾尔拉着言泽上楼,神思又飘忽到了窗外——他也是这时候发现外面似乎又有人在放着烟花。
他往前走了几步,夜空中的烟花远比一切来得绚烂迷人。
“羽泽!”
他原本看得有些入迷,冷不防旁边又有了人声。温羽泽转过头去,发觉并不是艾尔去而复返,而是跑得还有些气喘着的潘西。
“怎么了?”羽泽问道。潘西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而后上前拉起他道:“跟我来,羽泽。”
潘西不分由说地拉着他向外走,穿过长廊后烟花的声响更是明晰。穿过窗户时温羽泽朝外看了一眼,夜色里层叠的烟火嗵嗵作响,光火缤纷天幕。温羽泽不明所以,但还是半掩着耳朵,带着笑跟他一起前行。
“这么久了,你要带我去哪啊?”
“快到了,”潘西头也不回的答道,他穿过曲折的走廊——从边馆的前栋绕到了□□附近:“就是这里。”
他停在别馆后侧小露台边上,抓住温羽泽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温羽泽有些疑惑地看了潘西一眼,最后还是在对方的示意下继续向前。
等他走到露台边上……他看到了草坪上的人。
温羽泽明白为什么潘西会带自己来这里了。
□□正中的霍路德眼神带着点迷茫,夜空的炸响的烟花之下,他坐在草坪上半仰着头,无意识地看着天空。他大概根本没有察觉到温羽泽的到来。直到这枚烟花放完,他又重新起来慢之又慢地准备另一只烟花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在露台边上站着的温羽泽。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一动不动。
霍路德和温羽泽对视了许久,不过这一次是霍路德先别开了眼睛,这次他点燃了一束手持烟花,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温羽泽看着他避开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想要发笑。然而发笑之外确实另一种更浓郁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鼻尖。他仰头看了眼天空,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而霍路德依然倔强而执着地站在原地,两个不想退场但又早已离开的人就这样完成人生中最后一场相伴,留给彼此的记忆最后是这样一场烟花。
*
与此同时,联盟默斯顿城都地下。
法政院地下审讯室空置许久之后,又重新得到了启用。
审讯官无比头疼地看着对面的人。在长达七天的审讯过后,作为询问方的他们早已经疲惫不堪,对方却依然保持着极为正常的情绪状态。尽管一早双方就已经厘清事实,并对讯问内容达成共识,而且辅助物证也已经齐备,但对方始终不肯在笔录上签字。
“我同意认罪。但我不认为对我的审讯可以就这样隐秘进行,”克林托斯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我要求公开庭审和判决。”
“您觉得……你觉得你的罪行可以放到审判庭上公开审判么!”审判官忍无可忍:“请你明白,现在你已经不是联盟元帅了——你只是阶下囚。”
“根据联盟律法,罢黜我需要军部法政院监察会三方联席会议投票,并得到80%以上联盟民众的同意。”克林托斯道:“如果要我认可这一点,请给我出示你们的票决和联名书。”
审讯官简直头大,看着前面这个油盐不进的人——以往怎么没觉得维特元帅是这种难缠货色,他咬牙切齿道:“……那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克林托斯道:“我要求依照法律,三方联席对我公开进行弹劾,纠集物证人证对我的罪行进行公开审理。我要在公众的见证之下得到应有的罪行论处。”
“那你就死定了!”审讯官厉声威胁了一句,见对方不为所动,禁不住又放软了语气,苦苦哀求道:“我的元帅啊,活着不好么?”
“……”克林托斯无声地看着他。
审讯官知道这场拉锯再持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正打算鸣金收兵换人再战时,克林托斯开口了。
“我已经在暗无天日里活得足够久了,”他道:“至少在最后,我想见见光。”
这句话给对方带来的触动难以言喻,审讯官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嘴巴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克林托斯的神情不似作伪,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审讯官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他背对着克林托斯,在明亮灯光的阴影面选择妥协:“明日……我会申请上讯传报李登殊上将,由他来对此进行决断。”
“多谢。”
审讯官再没有回应他,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审讯室里长明的灯火终于熄灭,克林托斯被狱警押解着离开审讯室,回到地下监牢。整个过程静默而压抑,狱警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等抵达那间牢房前,再上前无言地替克林托斯拉开了那扇门。
牢房内一如既往是那片刺目的白,克林托斯躺在床上,静静听着狱警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试着闭上眼睛,眼底却似乎仍旧有审讯室正中那一簇明光如昼。在重叠的暗影之后,他似乎看到了芬妮尔,她站在旧日的沙丘上,拉着年纪尚幼的潘西慢慢朝着落日前行。风吹起沙砾在他们脚下织成流动的波纹,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就这么远去,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最终天幕悬垂一线,落日余晖都陷落在流沙的尽头,成为一片暗沉的黑色。克林托斯的意识开始逐渐失重,直至彻底跌入混沌……那时候他脑海中想着的是: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所以我一定会做到。
*
次日午后,中盟联合自治体佩格勒星主起降场。
李登殊抵达的时候,艾尔正和温羽泽拥抱告别。
“照顾好自己,”艾尔拍了拍羽泽的后背,有些不舍地松开他,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有什么事情及时保持联络,不要逞强,安全为上。”
温羽泽还没有应声,旁边巴尔顿却先一步带着笑邀功:“还请放心,艾尔殿下。此次我与温小少爷同行,一定会把他照顾周到。”
艾尔瞥了他一眼,一时没有作声。此次窃国之乱重审非同小可,帝国举国上下都极为重视。在艾尔举荐温羽泽作为代表他的使者出发后,伯温森更是派遣理政大臣巴尔顿共行,以示帝国王室对这件事的重视——或者说,也便于监视,防止他们当真发现什么不利于伯温森政权的证据。
不管出于忌惮,还是真的示好也罢……总归此次温羽泽出行,除了艾尔拨给他的一批人之外,巴尔顿为首的帝国协从者也不在少数,粗估下来林林总总已经有快二百人的队伍,与温羽泽原定的轻装简行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不过艾尔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也许是先前的阴影作祟,艾尔对羽泽重回帝国这件事总是有股隐约的不安在——无奈此时对他来说,帝国领内除了温羽泽外,并没有可信又能串联窃国之乱始末、且能通晓其间利弊之人。
好在巴尔顿这么兴师动众地一缀,让艾尔稍微定了下心。羽泽看着他,笑了笑似想宽慰,正待说些什么,可当他眼神错开无意看向艾尔身后时,唇角的笑意却突然凝住。
“怎么了?”艾尔刚想回头,一道熟悉的气息就已经来到他旁边。
李登殊行至艾尔身边:“抱歉,我来晚了。”
艾尔刚定下心来,细想羽泽的反应却又觉得不对——果不其然,在李登殊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霍路德上前一步先同站在近首的巴尔顿握了下手:“诸位幸会,我是现任联盟外交主使,兼任联盟法政院代理院长,霍路德·克拉克。”
巴尔顿笑着应了声“幸会”,寒暄的话还没出口,霍路德就已经抽手继续和他副手握了下去,嘴里的话却是石破天惊:“此次我受命与诸位同行前往帝国,参与窃国之乱重审事由。”
“什么?”原本脸上堆着笑的巴尔顿一愣,全然没有想到联盟会在此时插手。然而还不待他想到什么推拒反驳的理由,霍路德似早有准备,扭头径直向他出示了一份批示令,上面除了联盟的批获外,还有皇帝的玺印赫然。
巴尔顿愕然,随后闭了嘴。
而后霍路德径直转过身去,冲面前的温羽泽伸出了手。
“阁下,”霍路德双眼瞬也不瞬盯着他:“请多指教。”
Alpha的手就这么朝向他伸了出来。温羽泽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了两秒,而后道:“为什么?”
“职责所在。”
“法政院竞选重组在即,在这个关头,你不该……”
“不该什么?”霍路德面无表情,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眼里却似烧着一簇暗火一般,灼灼盯着温羽泽:“我想阁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六年前我或许年少轻狂不够理智,会为了一个人只身奔赴帝国……现在绝对不会了。我只是——”
“不甘心做溺毙在过去的蠢货,”霍路德一字一顿道:“想纠正自己在过去做下的蠢事罢了。”
在霍路德说出“过去做下的蠢事”时,温羽泽落在他手上的目光颤抖了一瞬。然而他抬头直面霍路德紧追不舍的目光时,却没有流露半点端倪。
“这是好事。”温羽泽轻声道,他握上霍路德的手道:“合作愉快。”
语毕温羽泽再不看他,朝李登殊和艾尔颌首示意,随即转身先一步登上了运载舰。而在他之后,中盟和帝国两方的人也随即登舰。霍路德面色如常收回了手,定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登陆舱口。这才回头冲李登殊道:“多谢。”
李登殊道:“是我该谢谢你,霍路德。拜托了。”
霍路德微一颌首,匆匆离去。艾尔看着他的背影,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隐情。而李登殊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昨夜负责主审维特元帅的审讯官给我递交了一份请示报告。”
“他同意认罪,但拒绝签名——除非对他进行公开审判。”
那瞬间,起降场内的嗡鸣似乎都消减了,耳畔的风声里流淌的只有李登殊的声音。所有复杂的情感融会在一起,李登殊鲜有的语气沉郁:“艾尔,元帅似乎想要将石正荣元帅的死因公诸与众。”
话音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艾尔转过去,只见Alpha的眉间愁绪不减,察觉到他的目光,李登殊为了宽艾尔的心一般微微一笑。
“登殊,”艾尔看着他,最终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李登殊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微一颌首:“我知道了。”
第165章 偏轨
两日后, 默斯顿城都法政院地下审讯所。
法政院重组之后人员大清洗,目前在职的大部分办事员都是从其他各地调配而来的——是以李登殊出现的时候他们内部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有些手忙脚乱地接待这位贵宾, 在李登殊表明来意后当即由当值的审讯员引他前往。
“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过来了,”审讯员在前面带路,紧张到有些同手同脚,但还是尽可能地维持住表面的平和:“预祝您——”
他的目光闪躲着来回打量着李登殊身旁那个戴着长长兜帽的人, 口不过心道:“新婚愉快。”
李登殊回望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格外让人有压力:“谢谢。”
明明是在道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就这么传递了过来。审讯员莫名一凛,而后不由得收回目光,开始老老实实带路。
抵达地下三层的独立监牢后, 审讯员为他们开了门,而后看着李登殊和那位戴着兜帽的人前后进去。审讯员的目光悄悄在他们身上游移,而看到李登殊略略抬手带了下对方的腰时,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敏锐察觉到什么李登殊回瞥了一眼,审讯员慌忙埋下了头。紧接着监牢的大门被随行的守卫关上, 一旁的代尔随即上前,礼貌同审讯员道:“你可以离开了。”
“哦、哦,好的。”审讯员唯唯应声,转身离去。而在快步脱离了他们的视野后, 他甚至忍不住跑了起来——内心不住为他发现的那个惊天大秘密无限澎湃!
虽然穿着宽大的兜帽让人看不清模样,但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识人来看,那个随行者绝对是个Omega!明明婚礼在即, 李登殊却留下那位在中盟联合自治体的未婚夫不管不顾, 带着一个Omega共游联盟!甚至公务期间,也不惜动用职权便利让Omega随行!和帝国那个皇子果然是政治联姻!一切都是虚与委蛇!
默斯顿日谈、默斯顿日谈!
审讯员匆匆离去, 奔走间坚定了一个信念:
他一定要拿到消息首爆的大笔酬金!
*
等门阖上后,艾尔随即掀开了兜帽长出一口气。他看着李登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阖上的门,以为他还是对见到克里托斯这件事心有疑虑,故而上前打趣道:“李上将,你今天那句‘谢谢’说得太僵硬了,怎么,莫非新婚愉快这样的贺词还让你有什么压力么?”
“不是。”李登殊随即否认,他随手替艾尔解下了兜帽,将衣服垮在自己臂上。
他只是认为对方或许想歪了。
不过看着艾尔,李登殊还是将他的猜测隐没了下去,略略拂开艾尔散乱的额发后,他开口道:“走吧。”
……
克林托斯察觉到有人到来,已经坐在桌前。
艾尔看到他的瞬间,心底就莫名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上次见面还是在会谈桌上,而这次再见一方已经沦为阶下囚。不管从哪些方面考量,都令人倍感唏嘘。艾尔瞥了眼李登殊,心知对方内心的波动只会比自己更为剧烈。而相对于他们的复杂心境,克林托斯却有种千帆过尽的从容:
“请坐吧。”
克林托斯如此坦荡,倒省去他们许多心底的纠缠。艾尔握上李登殊的手拉着他坐到克林托斯对面。克林托斯定了瞬间,开口笑道:“还是先要预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李登殊尽管应了声,但显然情绪仍有些低落。艾尔看向他时,他略微摇了摇头,示意艾尔不用在意他。于是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朝向克林托斯直入主题。
“谢谢您,维特元帅……又或者我应该称呼您,克林托斯先生?”艾尔道。
“叫我克林托斯吧,”克林托斯笑了笑道:“面具戴了太久,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但到底我和维特还是不一样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作为朋友的他对我诚心以待,我却利用了他的名字,又利用了他的身世。”
“作为朋友的他是不会怪罪你的,”艾尔认真道:“相反,他会以你为荣,克林托斯先生。”
“曾经我以为我会忏悔,不过事到如今我却发现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忏悔之心寥寥,相反,我无比庆幸。庆幸维特和我的相遇,庆幸我们能成为朋友,乃至庆幸他的死——毕竟如果没有那场死亡作序,就没有我后面所能抵达的未来。他恨我也好,会以我为荣也罢,百年之后,就让我在地狱里去接受他的审判吧。”
克林托斯顿了良久,道:“多谢你的宽慰,不过还是省掉敬称吧,否则我也要一直称呼你艾尔殿下。”
“我明白了。不过,”艾尔看着维特道:“身为潘西的挚友,我可以称呼您一声伯父吗?”
“……”克林托斯微有愕然,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伯父,会面的时间有限,我就不再和您绕弯子了。”艾尔道:“我到这儿来是想知道一件事情。”
“当年的中盟军事会谈上,石正荣元帅死后——,”艾尔定定地看着他,眼底不由得浮起一点水光:“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杀了石正荣元帅的、因此而死去的人,会是白乔……?”
*
不同于日前星际漫游般的旅途,折返回中盟仅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星舰着陆后,代尔前来接引李登殊,却被对方先一步给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艾尔歪靠在李登殊怀里,似乎睡得正熟,代尔见状冲李登殊唯一作礼,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去。
而在他离开后,艾尔几乎是当即就睁开了眼睛。那双异色的眼瞳一片清明,毫无方醒时的怔忪。不过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听着李登殊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似乎自己的心绪能因此平复下来。
“登殊,”艾尔开口道:“可以再这样待一会吗。”
“……”李登殊对于他醒着这件事似乎毫不意外,只轻吻了下艾尔的发顶:“好的。”
片刻后星舰内外的灯火熄灭,引擎运作的嗡鸣不再,起降场内外都只剩下了一片夜色凉寂。而艾尔将自己沉默在阴影之中,默默闭上了眼睛。
从之前克林托斯的日记起始,随着石正荣遇刺一起被重现天日的还有白乔的死。当年这两件事被串联在一起,成为联盟全线参战、战事规模进一步扩大的导线,但是如果作为开端的石正荣之死都有了另一个答案的话,那么白乔呢?
他究竟是作为一个怎样的角色参与其中?石正荣并非他所杀,那么他又为何而死?为什么到最后击毙了白乔的会是诺里?那究竟是早已有的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白蒙坚一直以来都坚持认为是诺里在伯温森的授意之下杀了石正荣,而后贼喊捉贼地嫁祸给白乔,以白乔之死作为投名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加入了伯温森的阵营。事实上这样的猜想艾尔也曾有过,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如此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两人,一方会朝着另一方开枪。
这些事情如梦魇一般困扰了艾尔多年,白乔的死以及诺里的背叛所带来的创伤远比被流放来得更多。那些日子里许多个夜晚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中最后的记忆是诺里侧身而立,朝着早已无力反抗的白乔举起了枪口——艾尔拼了命地想过去阻拦他们,却始终无法介入。
枪响是审判告结的钟声,令他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余生却也都浸没在这场噩梦之中,难以往生。
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不过他以为的审判,克林托斯却并没有给他。
——抱歉,我不知道。
做好承受一切的心里准备后,艾尔近乎等待着行刑的煎熬心理并没有持续多久,克林托斯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艾尔倏然抬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而克林托斯则眼含愧疚,如实说道:“不过我明白白乔被确认为现行犯的原因。在杀了元帅之后我逃了,离开后却猛然想起凶器没来得及处置——就当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却有人说发现了行凶者的踪迹。”
“我抱着侥幸心理一路追了过去,最后发现所谓的行凶者却是白乔。在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白乔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克林托斯喉头发紧:“因为……”
“……”艾尔张了张嘴,替克林托斯把话说了下去:“那把剑。”
当时在中盟军校里白乔和克林托斯私下里关系密切,但表面上一方是联盟将官,另一方乃帝国皇子心腹,并没有什么交集。是以没多少人知道当年白乔的那把剑是克林托斯所赠,甚至也没多少人知道,克林托斯自己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剑。
克林托斯的剑作为凶器遗留现场,成为断罪的铁证,而时过境迁,又通过奥涅尔之手兜兜转转回到了艾尔手里。白乔的佩剑则被白蒙坚珍藏,全然不知儿子生前的爱剑正是置他于死地的症结。
究竟是谁对了,谁又错了?这一切根本无从考量。有人为了遥远的故乡举起屠刀,也有人为一国之前途至死无悔。错了的或许从来不是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而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无可调和的立场。
克林托斯看着艾尔,眼中情绪复杂难言。而临别前他给艾尔最后的是:“艾尔,我想这一切的真相,最后诺里会亲自来告诉你。”
“诺里?”艾尔怔然。
克林托斯点了点头。
“其实你做的已经足够好、足够多了,”克林托斯垂下眼眸:“我和崩落星系的所有人,都将永远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艾尔,唯独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得不开口——”
“崩落星系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就像在一场梦里。”艾尔靠在李登殊肩头轻轻道:“痛苦的时候祈盼能从这个梦境早些醒来,仿佛这样那些伤害和苦难就能烟消云散。幸福的时候却又唯恐它像泡沫一样易碎,我又会跌落回看不到底的黑暗之中。”
“即便是现在,我也会想……”
他伸手,试图去触及洒在舱壁上那些细碎的星芒。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不过他内心的疑问还没有切实落地,随即有什么有力地抓住了他。李登殊握上他的手,仿佛是为了打破什么,他的声音清晰而无比笃定:“是真的。”
“艾尔,我抓到你了。”
温度从指尖传来,与此同时涌进的还有真实感和力量。李登殊握住他的手,交叠的手指严丝合缝,而后被李登殊拉回到自己身前。他吻过艾尔的手指节,而后挨蹭着低声道:“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在一起。”
“无论是什么,都有我和你一起面对。”李登殊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艾尔愣神般地看了他片刻,而后禁不住笑开。
“我记住了,契约成立。”艾尔在他身上半撑起来,而后捧着李登殊的脸庞吻了下去:“……这是印章。”
“……期限呢?”李登殊的气息难得有些不稳。
“直到……”艾尔看着他,那双眼睛无比幽邃,令他仿佛要溺毙其中。于是鬼使神差般的,艾尔道:“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夜色沉沉郁郁,艾尔恍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有种莫名趋近的不祥意味。不过这时李登殊却突然笑了。他仰头吻上艾尔,低声道:“那就是永远。”
艾尔一愣,却在片刻后明白了李登殊话中之意。他先是想笑,片刻后却又有些眼底发热。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了李登殊,唯有这一刻,他们的世界仿佛没有其他任何的牵绊,在长夜星河的永梦中,只剩下了彼此。
是啊,没有什么不死,唯有炽烈的爱意永生。
*
次日是个难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中盟事务重点转接到了尼斯博尔戈一方,再加上婚礼在即,也没人再去攀扰艾尔。是以帝国小皇子今日难得躲了个清闲。但李登殊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继任仪式和婚礼仪式并行,且主办地又不在联盟领,这令联盟的高层们格外敏感。光是在佩格勒主星的安保方案都被打回了十多条,格林夹在中间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最后李登殊出面才终于遏制住了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不至于让本来就处境微妙的中盟进一步感受到轻视和慢待。
不过尼斯博尔戈也确实是压力极大,届时前来观礼的高层规模几乎涵盖了联盟和帝国两方的全部,而这也将是中盟政体新建后在长明星系的首秀,对中盟的每个人来说都意义非凡。原本有艾尔从中穿针引线,事情推进的倒还顺利,可艾尔不在的时候,帝国方对尼斯博尔戈的冷待和敷衍毫不掩饰。但尼斯博尔戈心底清楚:中盟想要作为一个政体独立走下去,未来便不能只依赖安斯艾尔一个人。可少了其中一方合作,事情的推进太过步履维艰。好在李登殊在联盟一方支援得不动声色,才能让中盟得以松一口气。
和尼斯博尔戈商洽完后,中盟一众人送他出了正厅,而李登殊正要折返回别馆。这时原本该在副驾等候的代尔却不见了,不等李登殊询问,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上将!”
李登殊闻声回头,正是代尔。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天气里居然有些出汗。代尔停在李登殊面前,踌躇了片刻才艰难开口:“上将……莫里安,莫里安元帅,他在偏厅等你。”
……
李登殊推门而入的同时,莫里安正背手端详着偏厅墙壁上的中盟史浮雕。闻声他转过身来,冲李登殊一笑道:“你来了,先坐吧。”
他略一抬手请向桌对面的位置,自己复又落座下来,俨然一副要和李登殊促膝长谈的样子。
“不了。”李登殊语气客气而疏离:“您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
莫里安抿着茶水,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抗拒:“我原本还总是夸奖你能沉得住气,心绪从不外显,告诫格林同弟弟多学一学。可现在,登殊,你是要我们父子间不和的谣言传遍整个联盟么?”
维特入狱之后,对外宣称因病休养。而作为前任元帅的莫里安暂时代任了军部元帅一职。外人不知道他和李登殊之间的关系,但也明白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暗潮涌动。有关他们之间不和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
不过李登殊对这些并不在乎。
“这对你可没什么好处。”莫里安放下茶水,冷下脸道:“你继任在即,树立人望培植自己的势力都是片刻不能松懈的事情。”
“您说笑了。”李登殊没什么表情道:“我和您之间毫无瓜葛,何谈父子不和。至于其他的,我自然会酌情处理。”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见李登殊话没两句转身就要离去,莫里安登时撑着桌子起身,沉下了脸道:“你和那个Beta,真是一样的倔强。”
“……对我的父亲放尊重点!”李登殊定下步子,回头怒目斥道。
“我来找你,并不是要和你吵架的。”莫里安微愠:“我也是你的父亲!”
“你说这些,不觉得讽刺吗?”李登殊反问道。
莫里安长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缓和了些语气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亏欠了你,你母亲也很想见见你。这次继任仪式后我会让她准备一场宴会,到时候你带着安斯艾尔一起来,我们一家人就好好地在一起……我也会正式向他们宣布,你是我的儿子。”
“做梦。”李登殊道:“如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痴人说梦的鬼话,那么恕我不能奉陪了。”
莫里安看着他,对这个一直以来沉静内敛的小儿子又有了一些改观。于是他翻出了随身带来的一沓文件,终于表露了此行的目的。
“你批准了维特关于他希望自己能公开受审的自白书。”莫里安盯着李登殊,将面前的文件推了出去:“你不该这样,登殊。”
看清被推出的文件是自己昨天所批复的那封自白书后,李登殊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已经有了不小的震动。他自然知道维特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后面会受到的阻力更是不小,可是没有想到——这封自白书甚至没能走出军部递交法政院,就已经被扣下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莫里安道:“军部没有人背叛你,只是你去见了维特后,我就猜到你将要有所动作。即便你即将继任,但此刻你还是上将,作为代理元帅的我再度审查你批复的文件,并不违规。”
“当然几天后你继任,自然可以重新颁布——但是我想你不会那么蠢的。”莫里安捻了下眉梢:“你知道允许维特接受公开审判意味着什么吗?”
他准备了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去搪塞他这个天资过人却资历尚浅的小儿子,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顺畅开口,李登殊却似想通了什么一样,猛然抬起了头。
“莫里安·亚德。”李登殊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莫里安为被自己儿子直呼其名感到不悦,正打算教训他几句,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话语中的温度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而后的那句话,让莫里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个透彻。
李登殊死死盯着他道:“石正荣元帅的死,你也参与其中……?!”
那一瞬间,所谓联盟的大局、长明星系的动荡和帝国关系之间的□□……那些在莫里安脑海中所谓无懈可击的论调从内里粉碎了个彻底。李登殊一语道破其中的隐秘,令他甚至一瞬间难以再掩饰自己。
他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是维特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可是如果他说了的话,不仅他自己,就连崩落星系和帝国也——?!
莫里安眼中一瞬的慌乱令李登殊彻底笃定了自己的答案。他只感觉自己开始遍体生寒,而此时莫里安也终于重新伪饰好了自己:“荒谬!你在说什么!”
他苍白地反驳了两句,看着李登殊的眼睛,其他的话却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了。
片刻后,莫里安冷声道:“这件事情背后的牵扯,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李登殊盯着他,似乎有些气息不定:“是么?”
但是他再也没有和莫里安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了,李登殊转头离去。莫里安心绪未平,见状往前追了两步:“等等!你要去哪!回来,登殊!”
“不要轻举妄动!”最终莫里安冲着他的背影道:
“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166章 自救
艾尔醒来的时候, 李登殊已经回到了别馆。
卧室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只在周围晕染开一点明光。艾尔在迷迷蒙蒙中看到了一旁那个熟悉的轮廓,就带着还不太清醒呓语抱了上去, 李登殊侧过身来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艾尔便干脆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仰面躺下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困了?”李登殊以指为梳理着他的头发,轻声问道。
“不困。”艾尔刚拿脑袋蹭了他两下, 就被李登殊抱起来跨坐在他膝上。艾尔抱住他的脖子, 挨蹭过去时还没亲上,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登殊似乎怀揣着什么心思。
于是艾尔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底变得一片清明。他撑起身子,捧着李登殊的脸道:“……你有心事。”
这甚至是个无比笃定的句式, 连丁点给李登殊掩饰的余地都没留下。李登殊垂下眼睛,再抬头时想去吻艾尔,却被径直拦了下来。
艾尔一手撑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他前面, 另一只手的食指落在上将的嘴唇上。见李登殊抬眼看过来,艾尔笑了笑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 于是艾尔飞快地翻身下来,只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便披着衣服朝浴室走去。李登殊有些意外他的离去:“艾尔?”
“还没想好怎么说或者要不要说的时候,就等自己想明白。”艾尔停步, 靠在门框上冲他一笑:“我永远在,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会听。”
语罢他施施然离去, 留李登殊在原地有几分怅然——片刻后又不由得失笑。原本压抑的心仿佛被敲开一个裂隙, 一线阳光就这么浇落进来。而片刻后浴室的水声响起,坐在床边的李登殊随即起身。
上将打破绅士守则就这么推门而入的时候, 艾尔先是愣了一瞬:“你……”
而后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艾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吻比花洒迎头浇落的热水更灼烫,密密匝匝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被淋了个彻底。
艾尔起初还对这不管不顾的热切有些想要推拒,不过随即李登殊把他的手搭到了自己喉间,指尖的触感在遇到领口的扣子时遇到了阻碍,鬼使神差地,艾尔配合着李登殊解开了他的扣子。
令人头脑飘飘然发昏的热雾之中,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近在一起,纠缠出一个吻来。片刻后,李登殊退开一点,艾尔唯唯气喘着,看着眼前的Alpha湿漉漉的眉眼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嗓音因为别样的情绪染得有些哑:“不喜欢就推开。”
艾尔讷讷地看着他,实在不能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只能在李登殊重新亲过来时在呼吸的间歇含糊地埋怨一声:“……你真的太……”
剩下的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下一秒艾尔好险咽下了一声惊呼,李登殊掐腰把他抱了起来,艾尔的手有些无措地摁上玻璃隔扇,嘴里刚说一声:“等等——”
旋即他睁大了眼睛,生理性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艾尔颤抖着缓了一会儿,李登殊轻咬着他的喉结,而后顺着向上吻去,吻掉了艾尔的眼泪。
“别哭。”他在艾尔耳边轻声道。
“你知道我……没哭!”艾尔涨红着脸咬牙,看着他又莫名生不起气来,只能有几分佯怒地咬了下他的下唇。水雾把一切掩盖在雾气后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艾尔断断续续地道:“……我们……一直这样……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随即衣料的细细簌簌声停下,李登殊的声音在水声之余显得格外清晰:“不喜欢?”
艾尔一时语塞,他似乎被此时的李登殊极大地震撼了,偏偏他看过去时对方的眼神清澈而真挚,全然不似他们在……
宣告败北用了几秒不到的时间,艾尔自暴自弃地吻上他的眼睛,小声道:“喜欢。”
*
午后潘西带着言泽来做客。
他这段时间有事没事经常过来找艾尔,是以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李登殊很自然地去开了门。然而一推开门,却发现今天迎面打头的是艾略特。
门甫一打开,一脸无言的红发的Alpha当即“喏”了一声,而后朝边上侧了一点,将正门口的位置让开,足以让李登殊一览无余后面潘西和言泽,以及旁边虎视眈眈的傅荣淮。
潘西攥紧手里的小报,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尽可能不给好脸色道:“艾尔呢?”
这个阵容异于以往,且今日大家似乎都面色不善——不需要怎么判断,李登殊就马上意识到这份不善是针对他的。他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展现了应有的待客之道:“艾尔在楼上,大家先请进来吧。”
潘西似乎有些怨怼且不甘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拉着言泽先一步进去。傅荣淮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而就当艾略特懒散散准备跟进去的时候,李登殊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李登殊低声问道。
艾略特实在憋不住,偏过头笑出了一声。李登殊见他如此更是奇怪,而艾略特随即收敛好自己的表情,义正词严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不清楚吗?”
语罢他拨开李登殊的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里面从楼上匆匆下来的艾尔正招呼他们入座,自己坐下时倒有些表情不自然。李登殊拿了个软靠放在他腰后,而后向大家道:“诸位,来点红茶,可以吗?”
艾尔自己还正掩饰着背后压着软靠的不自然,正埋头故作抿水来掩饰尴尬。没想到李登殊问完之后,剩下几双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艾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解围道:“把给言泽的换成牛奶就好。”
李登殊颌首,转身离去。而终于成功把李登殊支走后——事实上应该说对方自行回避——潘西当即抓着艾尔的手,不分由说起身道:“跟我离开,艾尔。我们不在这个地方呆了!”
潘西没轻没重的一拉扯动了艾尔某些不可言说的酸痛,他皱眉忍下龇牙咧嘴的冲动,反握着潘西道:“……怎么了,潘西?”
“跟我们走。回崩落……去卡尔特星!”没想到紧跟着傅荣淮也起身,语气无比笃定道:“这个该死的婚我们不结了!爱谁谁去吧!”
“……”艾尔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对!”潘西恨恨道,朝着李登殊离开的方向道:“让他找那个神秘Omega去吧!我们艾尔,不奉陪了!”
走到拐角处的李登殊听到这句步伐一顿……这一切不自然终于找到了来源。
艾尔下意识想要捂住潘西的嘴,但听到那些话又是一愣。潘西和傅荣淮倒是左右开弓配合紧密,似乎就想架着艾尔这么离去。
抄手看热闹的艾略特没忍住又偷笑了一次,被艾尔一眼抓包后当即故作无事地别开了脸。艾尔道:“艾略特,不准偷笑了!跟我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艾略特还是忍不住想笑,最后一指过来的李登殊道:“还是让他来吧哈哈哈哈哈哈……啊!”
李登殊面无表情朝着幸灾乐祸的艾略特小腿上踢了一脚,而后尽可能心平气和地把茶盏和热牛奶摆放到位。
“发生了什么?”一切就绪后,李登殊问。
“发生了什么?!”傅荣淮似乎被他这股镇静极大地挑衅了,当即把潘西掖在手里的那份报纸摔在桌面上:“你还有脸问我们发生了什么?!”
“傅荣淮!”虽然艾尔心里也有些异样,但这样实在是太过失礼,令他不由得出声喝止。然而艾尔一回头就看到了报纸上那硕大的标头——
劲爆!新婚在即,联盟上将私会神秘Omega?!
艾尔怔住了。
李登殊垂眼瞥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有了些无奈:“我想我可以解释。”
“还解释什么!”潘西气得眼眶发红:“解释艾尔在中盟日夜操劳的时候,你却回到默斯顿密会、密会那个——”他没有想好一个合适的指代词,回头时只看到艾尔一脸凝重地拿起了那份报纸。
“啊啊啊不要看那些脏东西艾尔!”潘西唯恐艾尔看了伤心,正要去抢,又被艾尔一把拦住。
“等等。”艾尔神情有些古怪,他指着画面上并肩而行的两人——默斯顿城都的标志性建筑下,联盟上将意态亲昵揽着所谓的神秘Omega并行,那个Omega穿戴着宽大的兜帽,把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有没有可能,”艾尔斟酌了一下用语道:“这个所谓的神秘Omega,是我呢?”
……
“对不起。”傅荣淮和潘西并排朝李登殊鞠了一躬:“我们错怪你了。”
他们两人一高一低,凑在一起动作却标准划一得可怕。
“没关系,”李登殊表现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和道:“先用茶吧。”
潘西和傅荣淮宛如被训诫的小学生,此刻得到李登殊的话仿佛获释,如蒙大赦地坐了回去——而后谨小慎微地捧起茶杯,一言不发地抿了起来。
嘴角沾了一圈奶沫的言泽盯着他们看了片刻,而后又继续咕嘟嘟喝着牛奶。见状艾略特又忍不住笑出声,他正从善如流要去喝那杯红茶,没想到那杯红茶被李登殊劈手夺回。他诧异地抬眼,只听李登殊道:“没有你的份。”
艾略特哑然了片刻,不由得有些心虚:“怎么这么小气!”
艾略特当即转头:“艾尔你看——他……”
话说到一半艾略特彻底哑火,讪讪收了声。艾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心吗?艾略特。”
“……”艾略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我们只是……关心则乱。”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所谓的情变传闻。这么多年以来,李登殊对艾尔有多执着,别人不知道,他却一直都看在眼里。而看到那张照片后更是让艾略特坚定了他的判断,单是从李登殊的神情就能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神秘Omega就是艾尔。不过相比起这个只求博人眼球的谣言,其中所透露的另一个线索更值得令人关注。
或者说,这会让有心人已经开始着手防备了。
“关心则乱?”潘西听到都开始咋舌,忙不迭火力倒转对艾略特进行谴责:“你那明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艾略特一耸肩,不置可否。片刻后他道:“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份报纸现在大概已经传遍长明星系了……遮掩不住的。”
李登殊默然无言。艾尔瞥了他一眼,已然明白了他上午的异样似乎也与此相关。这场话题最终无疾而终,而闹了场乌龙的潘西和傅荣淮也如坐针毡无地自容,熬完那杯茶的光景后,就连忙离去了。
艾略特临走时给他们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艾尔并没有再细究太多。等他们乘车离开后,整个别馆里也就只剩下了他和李登殊两人——日前唯恐人多眼杂,李登殊已经将别馆里中盟配给的人手遣散,现在也只有代尔平日会往这里多跑动。
两人默然相望,一时不止从何说起。片刻后艾尔开了口,单刀直入道:“是和克林托斯有关公开审判的申请有关吗?”
李登殊默然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我的批复,被截留了。”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艾尔愣了一瞬,而后才消化了其中的意味。克林托斯被秘密羁押后,联盟虽然一切事务如常,但在李登殊继任之前,联盟各方共同商定由前任元帅莫里安暂代职务。而能有权限扣留李登殊的批复——
他心底猛然一沉。而另一边李登殊低声道:“艾尔,我想当年的事,或许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
是夜,一艘星舰徐徐航行于帝国领边境。
休息舱的吧台处放着一个唱片机,女声吟唱轻和舒缓,与休息舱内流动四散的波纹灯光匹称,声光交织成潮汐,慵懒而轻柔地冲刷着人的观感。
冰块落入酒杯中时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咔咔”声,调酒师娴熟地在液体表面上浮上一片薄荷叶,将要递出这杯酒时却有些犹豫了。不过片刻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将鸡尾酒杯推了出去。
“阁下。”
被叫到的人偏过头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行止举动也似乎一切如常,甚至还语调轻而快地同调酒师说了声“谢谢”——但是周身复杂的酒味却出卖了他。调酒师看他将要拿过酒杯,面上不禁流露难色:“阁下,还请您适度……”
然而剩下的话在看到那双深沉的眼睛之后就咽了下去。霍路德顿了片刻,而后默然抬手从调酒师手中划过自己的酒杯,和面前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其他几个空杯子并排摆在一起。事实上从他登舰以来,就一直在这里重复这一件事。
不过就在他准备继续的时候,这时突然有只手从他面前越过,抓住了那只杯子。围观的调酒师原本担心这位喝醉的联盟外交官会做出什么过度的反应,没想到对方却像是定住了一样——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介意分我一杯吗?”
日夜里魂牵梦萦的那个嗓音这么切实地响在自己的耳际,霍路德犹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幻觉。直到看着温羽泽在与他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下,将那杯鸡尾酒摆到自己的面前,他才终于回了点魂。
“呵,”霍路德冷嗤了一声,斜靠在吧台上一瞬不瞬看着温羽泽道:“我以为你要在房间里一直躲到最后。怎么。”
他向前趔趄了一下,撑着台面道:“是来看看我的惨状,再施舍一点好意是吗?”
“……”温羽泽叹了口气,回头静静看着霍路德:
“你不能这样,霍路德。这样对你很不好。”
他的眼神毫无回避和退让,清澈的眼底无比清晰地映照出此刻霍路德的样子。但偏偏就是这副姿态,更令霍路德刺痛。他有些狼狈地避开了眼睛,向后草草抓起自己的外套,摇晃间就想这样离去。
他起身时不小心带了下椅子,脚下不由得趔趄了一下。而没等他调整姿势站稳,有谁似乎起身扶了他一下。而霍路德却像被触过来的手掌烫到了一样,扭头时近乎是本能般地抗拒道:“别碰我!”
既然已经决定要放开手了,就别再可怜他了。
他音量不大,但周边的人足以清晰地听清楚每个音节。温羽泽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无措地收了回来,当即道:“抱歉。”
霍路德抓着自己的外套站在原地。他下意识地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抽疼令他只觉得自己更狼狈。
调酒师早在苗头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起身回避。此时整个休息舱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温羽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平和道:“我没有要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有关窃国之乱重审的案卷实在是太多,直到刚刚我才把它们梳理好。”
“如果,”温羽泽努力抬头看着他,尽可能声音平稳道:“我的出现会令你痛苦的话,我下来会尽可能减少和你的接触。但你不能这样子了……霍路德。”
霍路德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回应。
“抱歉,”温羽泽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努力笑了笑道:“或许说这些话是我逾矩了。再见……阁下。”
温羽泽转身正要离去,却被一股力猛然抓了回来。他不自主地因为手臂吃痛而皱眉,可对方似乎比他还来得紧张,就这么猝然松开了手。温羽泽跌坐回软椅上,有些讶然地看着面前懊恼中但又更显挫败的霍路德。
温羽泽下意识想抬手抚平他蹙得极紧的眉,在发觉到自己要干什么后又缩回了手。霍路德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垂头单手撑着吧台台面定在他面前,片刻后道:“为什么你能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攥紧了拳,双眼充血着低声道:“羽泽。我每天都痛苦得像要死掉一样。就算装得再若无其事,但只要遇到与你相关的一切,我都觉得我的心像被人开了一个洞。可我没有办法,或许我痛苦地再难以自已,但你已经不在乎了不是吗。”
温羽泽脸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他听着霍路德的控诉,只能下意识无声地嗫嚅着:不是的。
“我现在在想,或许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霍路德抬起眼,眼底盈热着一片猩红:“从始至终,满腔火热的是我,自作多情的是我,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而你……”
霍路德看着他道:“甚至从来都没有动过心。”
温羽泽看着他,在难以自已的一瞬别过脸去,眼中瞬间滑落几滴眼泪。而后他飞速地抬手擦掉,回头时尽可能冷静地否定道:“不是的。”
霍路德自顾自道:“你看着我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作茧自缚、丑态百出,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只想博取一点你的垂青——”
“不是的!”
“然后你内心觉得这个人啊,他真是可怜。你不爱他,可你又那么狠毒而善良,所以干脆就施舍给他一点……”
“不是的!霍路德!”温羽泽终于忍受不了道:“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可怜而——”
“那是为什么!”
压抑在霍路德内心中许久的心结没有在和羽泽签署离婚协定那天爆发,也没有在温羽泽离家那天爆发,而是选在了这个沉积已久、却又再糟糕不过的时间点。
“你说分开后会痛苦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但是羽泽,你从来没有痛苦过,你也从来没有半分留念不是吗!对你来说只有解脱!痛苦的只有我,被留在原地的只有我!因为只有我才……可是你已经骗了我六年了,为什么不能再久一点。”
“就那么难以忍受吗,待在我身边就那么令你无法忍受吗……”
到了最后霍路德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温羽泽抬手环住霍路德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眼泪无声而静谧顺着羽泽的脸颊滑落:“不是的。”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声声中似乎终于安抚下霍路德的情绪,令他终于安静下来。而等Alpha的身躯就这样沉沉地压在他身上的瞬间,尽管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思路已经彻底混乱了,温羽泽还是忍不住道:“没有难以忍受,也没有可怜你。我们的感情才不是那么虚伪而软弱的东西。”
“只是,只是……”温羽泽轻微哽咽了一下:“我生病了,霍路德。从六年前开始,从我和你一切来到联盟开始,从我父母死去那天开始,我的心就生病了。我眼前时常会出现幻觉,我脑海里永远在重复那一则我无能为力的通信。我是那样痛恨憎恶软弱无为的我自己,那段日子你是我唯一的救赎,只有你愿意救我,不管我如何自暴自弃,你都愿意陪在我身边——”
“可是我没能在你的陪伴下好起来,相反,我害得你的心也生病了。”温羽泽的声音发着抖:“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啊。我的爱并没能给你半分救赎,反而把你的境遇也变得越来越糟。那样的爱又怎么能称之为爱呢。”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要拿什么去爱别人。”羽泽道:“我们的感情,从来不是愧疚悔恨和同情织成的束缚之网,它应该像你一样,是一束光……可是我待在你身边,只会让彼此越来越糟。”
“所以,原谅我吧。我们必须要把自己还给自己……只有那样,我才有资格去爱你。”
第167章 错位
次日, 温羽泽抱着一沓卷宗推开房门的瞬间,对面的Alpha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回了手。
原本对方似乎正在纠结该怎么叫开面前这扇门,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照面。霍路德下意识背过身了一下, 等他意识到这样太过刻意时,才正过身故作无事地咳了一声:“昨晚我似乎……”
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因为宿醉产生的偏头疼让他记忆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可偏偏一点他牢牢记得。那就是昨晚他见到了温羽泽。而他们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最后羽泽竟然一反常态地抱住了他。可惜他已经不记得谈话的内容, 只模糊记得羽泽温柔的语调。醒来时霍路德唯恐那是自己的臆想,在问过联盟近侍,得知昨天是他把自己运回客舱时还有些失落。不过等他锲而不舍地去找到调酒师时,却意外得到了一个确定的回答。
羽泽确实来过。
单是这个回答就足以霍路德雀跃许久, 证明自己脑海中残余的那些并不是幻梦。于是他一路小跑着来到温羽泽房前,又担心打扰了他。是以在经历了几次内心纠结后,霍路德终于下定决定敲门去问个究竟——恰巧这时候, 羽泽自己打开了门。
决定先发制人的霍路德当即开了口。但酝酿好的开场白没来得及说完,他突然看清了温羽泽有些红肿的眼圈。
故作出的姿态在那瞬间被粉碎了个彻底, 霍路德一愣之后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臂,凑过去无比紧张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难道他昨晚上做了什么混账事?!
温羽泽顿了一瞬,而后缓缓抽开了自己的手臂,抬头道:“没什么, 昨夜通宵看了些往年的案卷。”
霍路德不打算听他嘴硬,反手又拉住他道:“我去找些冰块来。”
这附近居住的不乏还有中盟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声音跟着探出了头。温羽泽有些尴尬地想抽开手, 但霍路德却执拗地丁点不放。拉扯间羽泽怀里的卷宗哗啦啦落了一地。两人俱是一愣, 而后硬着头皮弯下身开始整理起了卷宗。
尽管闹出了这样一点小插曲,但霍路德意外地心情很好, 他感觉到羽泽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他躲着他了。手头正麻利地梳理卷宗间,突然从几本厚重的卷宗中间滑出了一个小小的信封。
霍路德伸手去捡,却不防那信封的四边已经开裂,而后其中东西就这么落了下来——两张叠在一起的纸笺上折痕和皱印兼具,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温羽泽的注意力也被那东西吸引过来,霍路德有些奇怪道:“这是什么……登殊和安斯艾尔之前的婚书?——怎么会在这儿,上面的字……”
早先从幽灵舰上获取的那两张写了字的婚仪纸笺,此次由中盟方作为相关物证提交。此时霍路德竖起那两张皱巴巴的纸笺,如当时般将那两张纸笺错位重叠,念出了上面的字:“骗局?”
“这是什么意思?”霍路德有些奇怪,他正欲把手放下,却被温羽泽猛然抓住了手臂:“等等!”
羽泽的手抓上他的小臂,就这样把他的动作拦停在半空中。霍路德手臂上的肌肉都猛然紧绷了起来,与此同时也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以至于他忽略了羽泽在那两张纸笺之后猝然睁大的双眼。
叠合的纸页之后,联盟的苍银白鹿被纸页完全遮掩,而帝国的黄金蔷薇则重瓣叠合在一起怒放。
“黄金,”温羽泽嘴唇嗫嚅,声线极为颤抖:“蔷薇祭……”
——时隔半年之久,终于有人发现了那个遗留的秘密。
*
不久之后,星舰驶入帝国领。
通航手续办理完毕后,折返回帝国本部舱室的巴尔顿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本深居简出的温羽泽居然一反常态地跟了过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巴尔顿驱退了身边侍从,再回头的时候羽泽也不再扭捏,径直上前道:“您好,巴尔顿大人。”
“你好,羽泽。”巴尔顿同他握了下手,而后不着痕迹地抬头瞥了一眼——远处霍路德恰好收回目光,转头离去。羽泽自然不会错过他这一点,等巴尔顿收回目光后也无声地转了回来。
“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温羽泽轻声道。巴尔顿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寻找出一丝端倪。不过羽泽迎上他的眼神毫无退避,片刻后巴尔顿笑了笑:“跟我来吧。”
……
巴尔顿的舱室内点着香烛。这实际上也是帝国贵族一惯的喜好,那香味幽幽淡淡并不浓烈。侍者奉上一壶红茶后又搭配了几块新烤的小点心,将一切安排妥帖后才行礼退下。巴尔顿撩开衣摆,坐下后便拈了块小饼干吃了起来。他随随抬手朝着羽泽旁边一指,示意他坐在对面。
温羽泽对他的傲慢不以为意,无声落座后,巴尔顿抿了口红茶,似有些感慨道:“往日来找我请教的都是你父亲温博,到现在换成你,我倒还有些不太适应。”
“说吧,有什么想问的。”巴尔顿的态度远比在外面来得随意且轻慢,他眯起眼略略讥嘲道:“翻了这么久的卷宗,终于抓到什么把柄了?”
温羽泽没有说话。
巴尔顿的母亲是出身卡尔纳特皇室的公主,一直以来他自恃血统高贵,足以与皇室比肩。即便是十二理政大臣里,也鲜少有他能放得进眼里的。当年温博担任外交使臣的时候,他作为理政大臣恰好担纲了外务处理这方面的工作,两人共事,有摩擦也是经常的事情。不过也正得益于此,温羽泽对他远比对其他的理政大臣来得熟悉。
巴尔顿见他这样不卑不亢,连点应有的局促都丝毫不见,不由得有些不悦。他饮茶后将茶盏不客气地放上了桌面,而羽泽则心平气和地替他添了一杯茶。
“您说笑了,巴尔顿大人。”温羽泽看着他:“由您亲自过手的卷宗,怎么会出问题呢。”
巴尔顿虽然眼高于顶且小肚鸡肠,但他从帝国法庭出身,在帝国内卷宗的处理和审办可以说无出其右者。是以当年窃国之乱的案宗都交办他进行处理,是由他亲自梳理入档。而此次伯温森令他和温羽泽同行,美名其曰助力的同时,也是在上一层保险。
如果想从森严的帝国制度中找出纰漏去瓦解当年的旧案,无异于蚍蜉撼树。可当艾尔已经为这条路开辟了一个缺口,温羽泽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缺口拓宽成一条路——无论前面的路会有多难,他都要走下去。
巴尔顿听到他这句奉承不由得嗤笑了一句,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分外受用。见巴尔顿脸色有些和缓,温羽泽笑了笑,自己也捧起茶杯饮了起来。
他轻轻啜了一口,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怀念。巴尔顿没错过他表情的变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父亲也很喜欢我的茶。”
温羽泽一顿,抬头时呼吸微乱:“是吗?”
巴尔顿撑着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流露出了丁点惋惜道:“如果他当时没有犯蠢走错了路,说不定还有喝这壶红茶的机会。”
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温羽泽唇角的笑变得苦涩,片刻后有些怅惘道:“如果当初……到底还是我的错。刚刚重过阿丽斯关隘,只感觉像梦一样。只不过梦醒我再度回来,居然已经过了足足六年多时间。”
巴尔顿没有说话,但神情中的讥诮却也没有了。他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黯然神伤的后辈,羽泽脸上流露出极为怀念的神色:“过去啊……那时候我们一家人每年都会一起参加庆典,父亲挽着母亲,还有总是冒失跑在前面的我。哦对了,还记得小时候黄金蔷薇祭上,我父母带着我去看花车巡游,当时还遇到了您。”
“哦,那次。”巴尔顿似乎也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不由得道:“你那时候真够大胆的,一个人甩脱了他们就去抢黄金蔷薇。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哼。说起来,温博还欠我一顿酒。”
“是么。”温羽泽笑了笑:“那就由我替父亲请回那顿酒吧。不过说起来……黄金蔷薇祭啊,好久没有再参加过了。”
提起过去,温羽泽依旧是满脸怀恋,巴尔顿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焦躁。
“黄金蔷薇祭……如果不是斐德罗那个蠢货闹出来那样的丑闻,”回想起今年无疾而终的黄金蔷薇祭,巴尔顿忿忿道:“今年的黄金蔷薇祭本该也顺利进行!这是对神塔的亵渎!都怪那个蠢货,蠢货!”
“今年的黄金蔷薇祭,没有如期进行吗?”温羽泽意外道:“我以为……是在祭典的仪程之后?”
斐德罗闹出来的丑闻到现在可谓是整个长明星系人尽皆知,巴尔顿提到他的名字只觉得分外嫌恶:“没有!都是因为他闹出的事情,仪程从中途就终止不了了之!我抵达的时候甚至整个皇城都封锁了起来!隔了一天后整个帝都都跟着禁严……该死的!”
“怎么会?”温羽泽满脸意外:“您居然没能出席今年的黄金蔷薇祭吗?”
“我怎么可能会缺席黄金蔷薇祭!”巴尔顿恼怒道:“只是当时我的小儿子生了急病,我母亲一刻也等不及要出城看望,我派人送她出城,这才耽误了——”
“可是,您在当天审批的并不是出城令,而是入城令啊?”
巴尔顿随口接到:“那是因为——”
然而在说了个开头后,原本的气血上涌的巴尔顿突然一凛。他回头看向温羽泽,对方的垂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这让他想到了之前温博在共事中抓住他的漏洞,准备将军时的样子。
这种不合时宜的联想令他有些喉咙发干。也正因如此,巴尔顿因为过度亢奋而停转的脑子突然冷却了下来,让他开始反思那些话语中的微妙。
“……你怎么知道,我审批的是入城令?”定下神后,巴尔顿问道。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温羽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紧盯着巴尔顿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什么……他触及到了一些并不为人知的内情:“你原本打算做些什么?——或者说,原定的那场‘意外’到底是什么?”
明明面前的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他此刻的眼神却像柄利剑一样刺了过来。巴尔顿后脊发凉,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而后伸手去够自己的茶杯。却听到温羽泽道:
“我原本很奇怪,为什么在黄金蔷薇祭上,入城签令里史宾塞斯家族只有你的手印,等到离城的时候却又多了令郎的一份。后来我查到,当天的入城签令由您的属下负责,而离城时隔了一天的时间,由于内城的意外,所以离城关卡的责权移交给了中央禁卫军。也就是说,真正无可伪造的是离城的签令。”
羽泽压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死死攥紧。
“巴尔顿·史宾塞斯,你究竟想在黄金蔷薇祭上对莉莉安公主做些什么?”
碰到茶杯的手猛然颤了一下,巴尔顿指尖有些发抖,片刻后他干脆地收回了手,佯怒道:“你在说些什么!”
“身为王室近臣,你们当年联手扶持伯温森上位。可是时过境迁,身为其继任者的赛德却与你们全然不合。”温羽泽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没有动摇:“伯温森膝下子嗣单薄,而身为正统的艾尔也已经被流放。于是你们把目光投放在了公主身上。”
巴尔顿脸色遽白,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温羽泽紧盯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只不过康斯坦因是想通过公主扶植旧皇势力,而你则是想继续史宾塞斯家族的繁荣——你想你的儿子也能如同你的父亲一样,迎娶卡尔纳特王室的公主。”
“可是莉莉安公主却被选中联姻。你对此大概无比心有不甘——所以甚至想要想要用另一种非常手段,来逼公主就范?!”
巴尔顿脸上尴尬的神情无疑表露了一切,这让温羽泽怒火中烧。
“真是在痴心妄想!”温羽泽看着他,咬牙斥道。
“你懂得什么!”巴尔顿被戳中心事,甚至连伪装也继续不下去:“只有史宾塞斯一族才有资格与王室比肩!那些其他人、其他那些可恶的猪猡!怎么配染指卡尔纳特的血脉!”
温羽泽脸上跟着褪去了血色,他的手攥紧了椅肘,死死盯着巴尔顿,压住声线里的颤抖道:“还有其他人?”
巴尔顿微妙地停了一下,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有些自暴自弃道:“失去了父兄庇佑的Omega皇室公主——莉莉安殿下在皇宫的日子就像是一株无处栖身的浮萍,她……”
巴尔顿定了定,而后道:“那样的情况下,她除了依附别人……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可是她最后居然选择了一个异邦人!”想起旧事,巴尔顿依旧怒不可遏:“放弃了史宾塞斯和卡尔纳特,她居然悄悄将了我们一军!联盟上将……鬼知道她又是在哪个宴会上勾走了那个男人的魂,让对方为她神魂颠倒,甚至不惜开出那样的价码要求联姻!在她逃婚后,居然还无怨无悔地又把安斯艾尔救出来……这算是什么?”
“闭嘴吧!巴尔顿·史宾塞斯!”温羽泽霍然起身,终于忍无可忍:“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莉莉安公主她也称呼你一声表叔父!可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温羽泽看着他简直怒不可遏:“当年颠倒是非黑白、助纣为虐,到现在甚至污蔑王室正统!你究竟是配为人臣?!还是配为一个人!”
“该死的!你又懂得什么!”巴尔顿恼羞成怒,自己也起身道:“你这种贱民,怎么会懂我们的苦心!”
他扬起手正要甩下一巴掌,却被温羽泽径直抬手挡住,对方疾言厉色道:“我是安斯艾尔殿下的近臣,帝国外交正使之子,中盟联合自治体派向帝国的使者,在违逆了为人为臣之道后,你还敢破坏长明星系此次得来不易的平和,破坏帝国与中盟结交修好的诚意,对我动手吗?!”
巴尔顿气得眼角抽搐——但他又放下了手。温羽泽的话虽然刺耳,但也让他明白过来,对方早已经不是可以任由自己拿捏的对象了。温羽泽看着他道:“这次,不止窃国之乱的始末,这些年来你们妄图对公主殿下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桩桩件件地查个清楚。”
语罢温羽泽转身离去,而巴尔顿则发出了一声冷哧:“查个清楚?那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些内幕吧。”
“那位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公主殿下,背地里也把我们玩得团团转。”见到温羽泽脚步一顿,巴尔顿起身向前,慢慢定在温羽泽侧后几步远的地方:“你以为她是怎么逃出去的?靠着那位除了擅长背叛主子外一无所长的上将?还是靠着旧皇党的怜悯和援手?又或是靠着郑杨系的残余势力——我来告诉你吧。这其中没有一个正确答案。”
“送莉莉安·卡尔纳特离开帝国的,是你们最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人……赛德·卡尔纳特。”
……
温羽泽离开后,巴尔顿久久僵立在原地。他压抑着内心的怒意去拿起自己最喜欢的、乃至无论何时外出都要带在身边的那套茶具——却意外发现往日令人赏心悦目的花纹和线条,此刻却变得无比碍眼。
想起温羽泽离开前那个冷肃的眼神,他一把砸碎了手中的茶杯。内侍闻声跑出来后,又一把掀翻了茶几上的整套茶具。怒意在他倾巢而出的毁灭欲之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巴尔顿咬牙想着,片刻后他突然有了个主意——这令他不由得掩面开始大笑。这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举动让贴在墙边脸色苍白的内侍更为紧张,而巴尔顿旁若无人地继续狂笑着,片刻后他收了声,开始联络上一个他以为绝对不会联络的人。
片刻后那则通讯接通,巴尔顿脸上带笑道:“贵安,殿下。禁足的日子还好过吗?”
“不不不、我只是意外得知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所以想来告诉您。”
“温博那个儿子似乎查到了什么。他今日来问我有关您黄金蔷薇祭当天的行踪。所以我想……”
巴尔顿脸上浮凸的笑意带上狰狞,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以无比恶意而顽劣的口吻道:
“赛德殿下,您或许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吗?”
第168章 前夕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艾尔偏过头问。
身后几人的“没有”答得异口同声, 艾尔还想再说什么,但脑袋被一把扳了过来。面前正在他脸上比比划划的潘西挑了挑眉道:“别打岔了艾尔!你逃不掉的!”
“不、我没有——”
没等艾尔反驳,潘西反手就将一个崭新的乌龟条贴到了艾尔脸上。镜子里面艾尔的脸上几乎无地幸免, 而艾略特在后面抱臂笑得幸灾乐祸:“给我留几个地方!”
“不——啊!你们太过分了!”艾尔躲开了潘西伸出来的手,却没躲开后面蛰伏已久的言泽。艾尔被径直扑倒在沙发上挠起了痒痒,他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却还是在笑的间隙执著道:“我是说真的, 你们没有听到吗?就像烟花炸开那种声音一样——‘嗵’的爆炸声!”
潘西停手, 而言泽还是执著地给艾尔哈着痒痒。余下几个人:艾略特、傅荣淮、潘西,以及前来凑热闹的姚柯,几人相视之后都有些茫然。
“没有啊?”没什么耐性的傅荣淮先一步道:“你幻听了吗?”
艾尔本来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自我怀疑。他摇了摇头, 还想说什么,结果却又被言泽抓住。到最后艾尔歪倒在沙发上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言泽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来吧, ”潘西手里抄着一把乌龟条,居高临下冷酷地垂眼看着艾尔:“即将戴上婚姻枷锁的艾尔啊, 说说在自由的最后,你的愿望是什么?”
“……”艾尔努力喘匀了呼吸,在众人的注目中沉默了片刻,但还是无比诚恳道:“我想见李登殊。”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堪忍受的答案, 驻扎在客厅里的一众单身狗们发出了嫉恨而扭曲的嚎叫。
“犯规!犯规!”来自帝国的杜宾犬姚柯首先狂吠出声。
而后是崩落星系本土犬种哈士奇傅荣淮发出了呜呜嗷嗷的威慑:“你死心吧,根据古老的东方玄学,你们婚前三天都不能见面!”
艾尔挣扎着反驳:“明明是婚前一天!”
“以后要腻歪在一起一辈子, ”前·联盟, 现血线迁移至中盟的德牧艾略特谆谆教吠:“你就非要在乎这两天吗?”
“为什么不能在乎,”艾尔侧过头来, 目光无比挑衅:“我就是想见他。”
“不行!不行!你输了,不作数!”崩落星系吉娃娃潘西嚎叫道:“而且就算结婚了你也不能全归李登殊所属,至少还有六分之一要留给我们崩落星系!”
论起斤两潘西犹有些肉疼,没想到艾尔冲他眨巴了下眼睛,给予了他二次暴击。
“太多了吧。”艾尔道。
“这还多?!”吉娃娃崩溃道:“那至少十分之一,不能再少了……还有我才不是什么吉娃娃!”
“……艾尔。”崩落星系黑足猫言泽围观了他们的闹剧许久,最终开口道。
艾尔抬手有些宠溺地揉了下言泽的头。周围倏然静了下来,一片寂静中,潘西代表所有狗子开了口:“为什么只有言泽是猫?”
艾尔一把捋掉了自己脸上所有的乌龟条,带着微笑道:“争斗豁免权。”
……
猫飞狗跳间艾略特听到了门铃声,无意加入战团的他遂边看着热闹边朝门外走去。然而等他推开门的时候却是一愣:“登殊?”
门外更深露重,与室内的热火朝天全然不同。联盟上将行色匆匆——事实上来访的不止是他,同行的还有尼斯博尔戈和斐德罗。夜色中李登殊微微颌首,眉宇间似乎积压着什么:“艾尔呢?”
艾略特隐约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没等他出声,里间的人先一步听到动静呼呼啦啦探出了头。李登殊一眼看到了下意识回头躲开的艾尔,而后低声说了句“失礼了”便错开艾略特径直入内。
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却没人再去阻拦他了,艾尔在人墙后面背身闭上眼,难得有些紧张道:“李登殊上将,根据你们古老的东方传统我们似乎在婚前——”
“艾尔,”李登殊道:“羽泽他们的星舰遇上了星际乱流。”
一片死寂中,艾尔倏然睁大了眼睛。
*
“确定失联是大约一小时之前的事情,”星舰消失在帝国领内,作为当事方代表的斐德罗犹有歉意:“事实上星际乱流应该是在三小时前就发生了,只是最近军团驻地更易,他们以为是基站信号不稳定导致的锁定错误,所以到最后才……”
潘西把客厅让渡给了他们,带着其他人先行回避。而明晃晃的灯光下艾尔看着在座每个人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中觉察到了一种惨白。画着古怪纹样的乌龟条在茶几下散了一地,和这个严肃的场景格格不入——事实上艾尔也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斐德罗大人,”尼斯博尔戈缓缓开了口:“恕我直言,一艘乘坐着三方要员的星舰,却只得到基础定位的援航,我认为这是不妥当的。”
“……”顶着三人的目光,斐德罗暗自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我承认帝国方确实在这上面有不当之处,但星际乱流至今难以预测——”
“救援呢?”从得知消息以来沉默已久的艾尔突然道。
“已经开始了,”斐德罗道:“距离最近的军团已经前往救援,现在我也已经将情况汇报给陛下,之后还会再增加援军。”
“不够。”艾尔抬眼看向斐德罗,他的嘴唇有些发干:“至今为止星际乱流无从预测,但是并非无法应对。这也是所有人登舰避险的必修课。据我所知,舰上至少两名要员都至少有相当充沛的应对星际乱流的作训经验,他们并不会就那么坐以待毙。”
“星际乱流的定级和影响区域呢?”艾尔问。
“A级。”李登殊道:“根据帝国提供的观测记录显示,影响区域半径可达6.5光年。”
艾尔在无声中攥紧了手,面上不动声色:“那就应该以影响半径两倍距离展开搜救。星际乱流产生的涡旋可能把紧急应对后乘势着落或者悬停的星舰卷抛到这个范围内任何一个地方,斐德罗卿,目前帝国……”
话没有问完,只看到斐德罗面露难色艾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看来是做不到了。”
“我们也派人过去。”艾尔转头同尼斯博尔戈道。
然而这次尼斯博尔戈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艾尔的话积极回应,他似有迟疑,还未开口,另一边的斐德罗就已经严肃道:“不可能的,殿下。你要明白,我们不可能容许任何外部兵力进入帝国境内。”
“星际乱流遇险后的黄金救援时间只有48小时。”艾尔道:“你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段时间就因为你们的不作为付诸东流吗?!”
“殿下——”
“那就由我亲自去!”艾尔撑开桌子起身道,他刚向前走一步,斐德罗连忙绕过来挡住他的去路:“殿下,你不要冲动——”
斐德罗打算去拉艾尔的手被人挡在半空,李登殊站在他们中间,充当了一个缓冲带。
“我们可以接受三方通协。”李登殊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斐德罗的眼底微微一亮,然而他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由李登殊继续摆出他的条件。
“由帝国方对联盟方舰只进行监测,入境舰只一旦因为有异动被打击,联盟方绝不追责。”李登殊的手在背后安抚一样的轻轻拉住了艾尔的手,而后上前与斐德罗交涉。听到李登殊开口后,尼斯博尔戈仿佛得到了什么担保一样,紧跟着开口道:“中盟也可以保证这一点。”
艾尔无声不语,斐德罗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最终松了口:“我明白各位的意思了……我会告诉陛下,由他来权衡定夺。”
……
短暂的交谈后斐德罗率先离去前去汇报,尼斯博尔戈不宜久留,只能在短暂几句宽慰后就先行离去。在他们离开后,艾尔才听李登殊说联盟内部也因为这件事情起了骚动——沃纳对儿子的安危极其担忧,几次想要前去帝国境内亲自参与救援,但最后还是被劝下。霍路德目前是法政院重组后最有利的院长候选人,一旦他出什么问题,法政院的推牌重组势必要受到极大影响。
今夜注定成为一个不眠夜。等待的过程令人无比焦灼,就在苦等不见回音,天边已见鱼白、以致于艾尔决心亲自行动的时候,连夜回到军团的姚柯先一步给他们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发现了幸存者,”通讯里姚柯还有些气喘:“听他们的说辞似乎只受了轻伤,身体机能状况良好。”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星际乱流的可怕,在于一旦冲撞上乱流中的解离星体,便一定会迎来舰毁人亡、与之同归于尽化为齑粉的结局。而出现幸存者,就证明他们并没有正面冲撞上乱流,可能只是舰体擦伤或是其他因素导致悬停或者迫降,而后舰内其他人脱舰逃生或者利用逃生舱逃离等待救援。这个人可能只是运气不好,才被甩落舱体。
——但也又或许是运气不错,所以能被第一个发现。
这个消息传过来后终于让艾尔紊乱的心神安定下来几分。而随后他们得到的后续消息却令人又将心提了起来——伤者的身份已经确认,就是此行联盟方要员,联盟法政院代理院长兼任外交官的霍路德·克拉克。
当日内,霍路德便被救援舰运出转送回中盟,而其他舰只则继续对其他幸存者的搜寻。在霍路德抵达中盟后的第一时间,艾尔和李登殊便前往探视——没想到却被拦在了病房外面。
医生给出的结论很明确:“患者虽然是轻伤,但脑部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导致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探视至少要等患者醒来之后才能进行。”
于是艾尔和李登殊,连同闻讯赶来的沃纳以及其他人,就在病房门口焦灼等待着。而次日凌晨,距离事发一天多以后,霍路德终于恢复了清醒。
探视准许的第一时间,他们便等不及地挤了进去,以至于连医生最后的病情通报都没来得及听完。单人病房里霍路德穿着病号服,头部和手肘上层层绕绕缠满了绷带。他面容并没什么血色,表情木然中正在侧耳听护士说些什么。而在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后,霍路德微蹙着眉转过头来。护士见到这么多人进来正想呵斥,艾尔却已经冲到了霍路德面前。
“等等,艾尔——”在后面的李登殊不知道出于什么阻拦了他一下,而艾尔却已经开口道:
“霍路德,羽泽他怎么样?星际乱流的时候他有没有在你身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人在那里?”
艾尔鲜少有如此连珠炮般发问的时刻,但此时他却是真的急于知道温羽泽的安危。可霍路德看着他,眉头却越蹙越深。
艾尔后知后觉从进门开始后的异样在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面貌明明和以往无异,此刻给人的感觉却像换了一个人。
艾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而霍路德则对上他的眼睛:“温羽泽?”
霍路德皱眉,神情不似作伪,仿佛对这个名字全然陌生:“那是谁?”
……
“目前看来,患者似乎由于头部撞击导致了失忆,”会诊室里医生指着霍路德脑内成片影像解释道:“但因为头部除了外伤外,并没有明显淤血或是其他的创伤,所以暂时不能确定这种失忆是由于物理原因导致还是精神因素激发。只能通过结合后续现场调查才能确定原因。目前来看,还是需要引导治疗。等到后面给予他一些适当的刺激,应该就可以慢慢想起来。”
“其他的伤势呢?”沃纳忙不迭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请您放心,并无大碍。”
沃纳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满面的愁容终于消减了几分。他转头看了下一边的艾尔和李登殊——艾尔的表情尤其差,沃纳虽然明白原因,但也无法兼顾许多了。于是在和李登殊打过招呼后,沃纳先行离开去再度探视霍路德。
在那之后,帝国方的详细汇报也传过来了。星际乱流发生在他们的舰只通过阿丽斯关隘后不久,目前仍没有找到舰只的残骸和其他幸存者,而霍路德则是孤零零地掉落在乱流区域附近的一个荒星上。那里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个废弃的小型起降场。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坠落或者爆炸的痕迹,而依照霍路德的伤势来看,他就仿佛一根羽毛一样轻柔地飘落在地上。
这一切的状况因为霍路德的失忆开始变得无法判断,但所有人都抱持着一个乐观的猜想,那就是既然能有人从乱流中全身而退,那他们一定在当时找到了应对的方法。找到其他的人只是时间问题——没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李登殊拉着艾尔离去的时候,艾尔最后张望了一下走廊尽头霍路德的特殊病房。
“如果他之后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一定会很痛苦。”艾尔低声道:“即便羽泽不会怪罪他分毫,但霍路德一定会因为自己在羽泽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在他身边而歉疚。”
李登殊轻轻揽住了艾尔的肩膀,艾尔继续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要重审窃国之乱——”
“没有任何人有错,艾尔。”李登殊道:“星际乱流无法预测,如果这是一场意外,那么没有任何人能提前预见这个结果,从而规避它。”
艾尔抬起了头,因为李登殊话语中的一些字眼而蹙眉:“你是说有可能……”
他没能把剩下的猜想说出口,就看到前方电梯间里迎面走出来两个人。看清楚来人,艾尔禁不住皱起了眉。斐德罗和赛德鲜见地走在了一起,见到他们在此斐德罗并不意外,当即冲他们打了招呼。艾尔不奇怪斐德罗会过来,毕竟是在帝国领内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方主事势必要跟进到底,而前来看望霍路德也是□□联盟方态度的一种手段。
可是赛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有些令人玩味了。
会谈事件后长明星系内关于赛德的风评直线下跌,早先许多对他的不满都被翻到了明面上,即便再囿于皇室身份,此次他所犯的过错也绝对不是能轻易放过的。而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都在帝国别馆中禁足,只等着这次艾尔和李登殊的婚礼之后同伯温森一起返回帝国受审。
斐德罗显然不打算同他们解释这个问题,赛德和他同行,只在擦肩而过时同艾尔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艾尔居然从那个笑容里看出来了莫名的讥嘲和怜悯。
那种解读太过令人不安,以致于艾尔步子一顿。李登殊察觉时回首道:“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回过头来:“我们走吧。”
*
出了这样的事情,可一日后的继任典礼和婚礼仍要继续。尽管大家都绷紧着神经关注救援进度,但所有人默契地不去提起这件事情,后续的救援中,联盟派弗兰前往参与,而艾略特则带着傅荣淮一起,代中盟前往帝国领。
在那之后一切都又回归到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艾尔和李登殊依各自忙碌的连见面的功夫都没有,不过用潘西的话来说,这也是迎合了李登殊他们那传统而神秘的东方玄学。
而到了婚礼前夕,中盟联合自治体主星佩格勒附近全面戒严。备受帝国和联盟瞩目的七诫蔷薇军此次也参与了任务,不过为了打消另外两方的疑虑,艾尔仅派驻他们外围游巡。内围则交付给了斐德罗和格林。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方式。早在前线联军时两方合作的弊端就已经尽显,到了此时更是将各行其是的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但由于这场仪式的意义特殊,两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安心全然把安保问题交付给对面,所以只好一起拼拼凑凑,把任务分派了下去。
原本格林提议减少围观人数,或者直接将仪式在陆巡舰上举行,仅对外围进行转播。这个提议虽然稳妥,但是这是中盟联合自治体对外亮相的首秀,加上长明星系刚遭遇大变动,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向好的信号来得以安心。所以只能加强了内围部署,除了仪式现场外,依照帝国惯例将开启的花车巡游路线也多方位戒严。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齐备的时候,中盟方报汇来了一个最新的数据——
近三日来抵达佩格勒主星的游客达到了历史峰值,甚至比当年中盟协定尘埃落定时的人数还要多。来自长明星系各地的人们载兴而来,都为亲眼一睹这场联盟和帝国两方的世纪联姻。民众如此期待这场婚礼,一方面是因为原本的影响力在,二是想要明白后续整个星际的关系走向。
而这对三方中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联盟和帝国各自背负着因为会谈而遗留残存的丑闻,他们能够得益于此转移民众注意力,同时提高舆论评价。而对中盟来说,佩格勒星的新建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援,虽然联盟的援助在先,后续也有帝国的秘密拨款,但有如此强力的旅游需求拉动当地消费和经济复苏,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格林得知数据后语塞了半晌,只得认命地再折返回去扩大安保的范围和人数。
……
黄昏里夕阳残照如血,艾尔终于摆脱了帝国和联盟两边礼教老师的围追堵截,扯开自己领口的绸结仰躺到床上。他抬肘掩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而窗户半开时屋檐上的风铃空灵轻响。艾尔发了会昏才缓过来些,侧目时看着窗外的结藤随风摇荡,飘过窗口时露出了一朵小花。
他莫名被那朵花攫走了目光,浑身的困倦被抛诸脑后。艾尔起身来站在窗口,看着那朵摇荡的小花,鬼使神差般地就要伸手摘下它。
不过他探出的手并没有触及到花,就突然被人拉住了。艾尔向前一个趔趄,撑在了窗台上。他压住了差点出口的惊诧,目瞪口呆地看着抓住他的那个人——李登殊从窗台上冒出头来,他额头上微有薄汗,看见艾尔的时候一双眼睛不自觉地染上笑意,变得极亮。他起身轻巧一跃爬上了外窗台上,咫尺间和艾尔四目相对。
那瞬间艾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面前李登殊的眼睛。他怔怔然甚至忘了言语,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李登殊不语,就这样揽过他的肩膀吻了下去。
“来见你,”李登殊道:“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位素来克己守礼的上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艾尔此时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毫无疑问,李登殊现在就仿佛一个毛头小子一样,一腔热血全凭莽撞,毫无章法地就这样跑到了心上人面前。
艾尔让开位置,让他轻手轻脚地翻了进来。而后又忍不住轻轻啄吻了下艾尔的眼角。艾尔心底嗵嗵直跳,有些赧然道:“等等……”
李登殊抱住他,低声问道:“艾尔,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那瞬间不管什么劝阻和大道理都烟消云散了。艾尔埋在他胸前,听到他胸膛里也如擂鼓一般跳得极快,忙摇了摇头。而后仰头亲了下李登殊的唇角:“不是。”
李登殊目光沉沉看着他,让艾尔近乎陷进他的眼瞳之中。两人刚拉开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就在艾尔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窗台上滑过一道阴影。
艾尔倏然睁眼的瞬间,李登殊的反应比他更快地挡在了他面前。只见外窗上空言泽倒吊着露出了半个脑袋,而后喊了声:“艾尔。”
艾尔:“……”
李登殊:“……”
大概是他和李登殊都太专注了,居然根本没发现言泽的靠近。不过这也就意味着……
感觉大事不妙的同时,艾尔的房门被无情打开。潘西叉腰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同时也显得极为震惊:“李上将,你居然爬墙拐带我们艾尔——”
艾尔见状,根本没给他念叨完的机会。而是玩心大起地拽了把李登殊:“跑!”
他原本想拉着李登殊冲出门外,没想到他一声令下后,李登殊直接拦腰抄抱起他,将潘西满怀震惊的“跑哪去”撇在身后,径直从窗户上一跃滑落下去——失重的瞬间艾尔抱紧他的脖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李登殊稳稳着陆到草坪上,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意。李登殊朝着后面摆了摆手,然后便抱着艾尔头也不回地跑了。
艾尔趴在他肩头看见潘西和言泽的脑袋一并从窗户上探出,潘西喊道:“李登殊!你要拐带我们艾尔去哪!”
艾尔笑得前仰后合,在李登殊颊上一吻,问他道:“去哪?!”
别馆附近的游步道上并没有多少人,撇开独栋的楼群后眼前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环城河堤岸两边偶有行人,中间一条银带如镜,浇洒上如血残阳。风迎面惬意涌来,艾尔抱着他,耳畔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脉搏声,而后听到李登殊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艾尔听到这个答案怔了一瞬。此刻距离别馆跑出一段距离,远远将潘西他们甩在身后。艾尔抓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而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放下,而等他落地后,艾尔抓住了李登殊的手,无比认真回应:“我也是。”
爱意在他们交叠的双手间被勾勒出轮廓,潜滋暗长间生出骨血和脉搏,并于这个黄昏日落里被描摹得无比鲜活。
李登殊笑了笑,而后将两人的手半举起,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后才又放下。两人就这样迎着风漫步向前。
“今夜环城河畔有烟花秀。”李登殊道。
“烟花秀?!”艾尔不由得有些惊喜,而后问:“是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李登殊笑了笑:“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婚礼。”
“好啊,”反应过来后的艾尔道:“庆祝我的婚礼!居然不告诉我!今晚我一定要去看烟花——!”
他拉着李登殊沿着环城河堤岸向前奔跑着,风把两人的笑声吹荡的很远很远。而在距离他们二十几公里以外,佩格勒主城中心,次日仪式现场的中央广场附近,此时此刻也聚集了许多游客。来自星际各地的游人聚集在一起谈论着次日那场婚礼,并对着中央广场喷泉中心那座改立起的希望新星雕塑拍照。
大街上满布游人和驻扎巡逻的军人,中央广场成了一个巨大的集散地,游人们涌来而后散去,为了次日的典礼提前观摩。而在游览过后疏散开的人流里,有对相携而行的游客把下一站游览目的地定在了中盟军校。
“真是令人期待啊!”离去的游人和同伴感慨:“帝国皇子殿下安斯艾尔和联盟上将李登殊的婚礼——!”
他们正巧路过一个街口,长街里的阴暗处有个拾荒者正翻找着垃圾桶里的食物——事实上在崩落星系并入中盟联合自治体后,还是有不少流民没能纳入福利体系。他们其中大部分是从‘垃圾山’附近被搜救出来,并没有实现应有的社会化教化,所以大部分都在集中进行行为矫正。少部分无所事事,在这个星系领着救济粮的同时,也继续了拾荒为生的行当。只是这个拾荒者似乎与其他那些同类不太一样,听到他们的话后,原本还在翻找什么的拾荒者倏然扭过了头。他嘴里叼的那半块来之不易的面包就这样掉了下去,但他也顾不得了。
拾荒者快步凑了过去,看着那两个游人道:“你好——”
他只是出声打了个招呼,两个游人却在回头的同时爆发了一声尖叫。毕竟面前的男人蓬头垢面打着赤脚,完全无法判断第二性别,而身上的衣服也破烂而脏旧,甚至已经看不出任何颜色。如此贸然搭讪,比起询问更像是要做什么图谋不轨之事。
街对面不远处的警卫闻声便朝这边跑过来。拾荒者无意引发骚动,见状拔腿就跑,踉踉跄跄地闪身躲进了街道深处。
不过相比外表的狼狈,他内心却有个声音不断在重复刚刚那两个游人的话,掩藏在心底的一切终于重见天日,甚至令他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但是不行、不能够,还不是现在,他一定要履行诺言,就如他答应的那样——
“我找到你了!”他于奔跑中喊出了声:“我终于找到你了!安斯艾尔!”
第169章 婚礼
次日, 风卷流云,天光明媚。
视线范围内,中盟佩格勒星的中央广场附近已经被人潮围拥的水泄不通。帝国和联盟双方的卫兵分列两路把人群隔开, 留下了宽阔的步道和正中举行仪式的圆台。四米见宽的天鹅绒长毯从圆台边缘开始铺就,随着两侧的盆景花栽延展至行车道边。而圆台上方正中坐着将为李登殊授勋的联盟代理元帅莫里安·亚德,侧边则分别坐着观礼的帝国皇帝伯温森和代表中盟出席的尼斯博尔戈。
站在侧后方高台上的艾尔微微偏了下头,想要看看李登殊的车驾已经到了哪, 这时背后突然有个声音中气十足道:“不要紧张!”
艾尔回过头去。
他今日盛装出席, 身着的帝国皇室礼服以白色调为主,繁复的绣边缀满了金玉制的流苏,艾尔的胸前佩戴着宝石制成的黄金蔷薇勋,腰间挂着金银和宝石打鞘的两把长短剑, 头戴着的黄金礼冠更是嵌满了璀璨的宝石明珠,中间红宝石拼接出的蔷薇更是秾艳如血,衬托得他整个人美艳而不可逼视。
“……”潘西看着眼前的艾尔, 突然有些失语,最后有些脸红地别开了眼睛, 重新道:“不要紧张。”
“我没有紧张。”艾尔道,而后回头调整了下挽着旁边人的姿态。对方默默叹了口气:“殿下,您抓我这么紧,我反而会有些紧张。”
艾尔有些无言地转头看向白蒙坚, 对方笑了笑,冲艾尔扬了下自己被抓皱了的袖幅。艾尔讪讪松开了手:“……抱歉。”
“但我真的没有紧张,”艾尔小声辩解道:“我只是——”
“我明白殿下, ”白蒙坚看着前方。艾尔随着望去, 听到人群中迸发出一阵欢呼:李登殊的车驾已经到了台下,一旁等候已久的格林上前亲自为他打开了车门。白蒙坚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怅惘:“毕竟当年塔茨陛下继位的时候, 我也和您一样。”
听到父亲的名字,艾尔不由得怔了片刻。不过还没有等他细品其中的意味,后面潘西微微抬高了些声调:“怎么能一样呢?!”
反应过来潘西说的是什么,艾尔和白蒙坚都不由得失笑。
“都是差不多的,”白蒙坚难得开玩笑,半真半假地同潘西一本正经道:“一个好的配偶,和一个好的君主……”
后面的话艾尔没能注意听进去,因为他很快被不远处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李登殊微微低头从车后座迈出,他身上还有先前环城时候民众冲他抛洒下的花瓣,而随着上将起身站直,艾尔的心也随着那些飘落的花瓣开始颤动。联盟绀色的军礼服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显得他的身姿无比挺拔。待他站定时,胸前苍银白鹿勋下的流苏轻动,而李登殊只是一抬眼,就在万千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了艾尔。
在无数摄像头转播中,李登殊朝着他一笑。
屏幕正中上将的特写把他眼中缱绻捕获无疑,人群中霎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叫声。艾尔甚至在声浪中捕捉到了远处主持人的转播声,对方不遗余力地拿可知的辞藻去堆砌李登殊的外表,其中不乏“令长明星系所有Omega为之神魂颠倒的神迹”等词句。
艾尔还没来得及形成什么感慨,潘西突然戳了他一下。艾尔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那一霎那的怔忡恰好在对面的大屏幕正中暴露无遗。
——在捕捉到李登殊的眼神之后,摄像头当即调转找到了他所看向的那个人。尽管是不自主地,但艾尔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他强自镇定地冲着民众打了招呼,人群中便又爆发出一阵尖叫来。等熬过了这场突袭运镜,艾尔看着镜头重新转向李登殊,居然隐约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下方李登殊那双黑色眼眸里笑意一闪而逝,而后便低眉敛眸无比整肃地迈步朝前——所有人屏息以待的瞬间由此开始,军乐团在指挥官的引导下开始吹奏着联盟国乐《联盟第一胜利进行曲》,而喧天的欢呼声和礼炮的声响伴随着他一路向前。他的步履极为坚定,挺拔的身姿带动着长披风向前,最终拾阶而上,停步在高台正中。
接替维特一角的莫里安朝着他迈步过来。随着他拿出手中的授任状,李登殊单膝落跪在地。
“自从联盟诞生以来,至今已有三百二十余年。”莫里安的声音穿过整个广场,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在你之前,已经有四十六任联盟元帅继任。他们无一不为联盟的事业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最终带领着这个伟大的国度翻越无数高山、跨过无数低谷,最终来到此处。”
“你是否有觉悟,从他们手中接过这一切,带领这个伟大的国度继续向前,并绝无迷惘,绝无犹豫?”
“是。”
“你是否有决心,在他们之后背负这一切,引领这个伟大的国度不断向前,哪怕付出你的一切?”
“是。”
李登殊单手抚着心口,无比郑重地承诺道:“我愿意从前辈手中接过这枚勋章,接过他们所有的荣耀、光辉、苦难、煎熬……”
“我将永志忠于联盟,即便为之赴死。”
“我将永志忠于联盟,我生为之而生。”
“我将引领联盟,前往更为盛大、光辉之未来!”
他的尾音落地的瞬间,莫里安微微一笑,而后将授任状和元帅所属的那枚苍银白鹿勋章交付在他手中。与此同时,整个广场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三百二十七台礼炮和四十六束烟火齐放,整个天空中绚然绽开缤纷的彩带和花瓣。艾尔在那些欢呼声中有些飘然,仰头看着天空时有了几分眩目,仿佛自己也随着飞向空中。
然而这时白蒙坚微微动了下他的臂弯,艾尔猛然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他入场的时候。
这次可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艾尔回头看了下潘西,冲对方比了个“走了”的口型。
潘西远比他来得激动,抿着嘴道:“加油!艾尔!——祝你幸福!”
艾尔微微一笑,而后旋即正色,随着白蒙坚的步伐一起,朝着高台正中走去。他动身的那一霎那,无数摄像头转向了他,整个银河星际穿越时间空间的距离,所有长明星系的居民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莫里安已经无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落座主台侧的伯温森神色微动,最后别开了眼睛,只不轻不重地鼓起了掌。
原本白蒙坚的角色应该交由他来进行,但艾尔从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外,并没有把他作为人选的意向。是以虽然伯温森默认了艾尔的决定,但他仍旧对此有些不满。不过白蒙坚从来不以为意,过去的恩怨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他不介意再和帝国皇帝继续对着干下去。
艾尔无视了这些插曲,高台上华服的小王子挽着旧臣的臂弯缓步而下,他的目光只落在最前面。高台正中李登殊穿着军礼服侧身而立,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喧嚣和纷扰,静谧无声地只盛容下他一个人。艾尔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朝他笑的同时,心口开始抑制不住地咚咚直跳。而等到他觉得这放肆的心跳甚至开始影响他的动作时,白蒙坚停住了步伐。
随着四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小花童从圆台几方登场,军乐队的奏乐也在不知不觉中换了曲目。他们环绕着艾尔和李登殊抛洒着各色花瓣,用童声清脆地吟唱起帝国的歌谣:“在神降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祂赐予这个大地无数的思念、期待,以及爱。”
“赐予相爱之人无数个昼夜晨昏——”
“赐予相爱之人跨越生死的勇气——”
“赐予相爱之人永不放手的执著——”
“也赐予相爱之人相伴永远的幸福——”
“因为神之爱,所以塔诞生。因为神之陨,所以塔埋葬。”
“愿爱化身永不止息的黎明,愿爱化身永不崩塌的信仰。”
“愿相爱之人拥有勇气、执著、无数晨昏昼夜,以及永远的幸福。”
花瓣纷纷洒洒落了艾尔满襟,可他眼中却只有李登殊含笑的眉眼。直到白蒙坚松开他,将他的手递向李登殊的瞬间,艾尔才终于回过神来。两人双手交握的瞬间,整个广场上爆发出了的尖叫和欢呼声把整个典礼推向了新的高潮,所有人都摇晃着手中的花束向他们致意。
他们相携朝着高台迈下,在共同步入阳光的那瞬间,艾尔只觉得眩目。过往人生里所有的阴霾似乎都在此刻被驱散,艾尔握紧了李登殊的手,感觉到对方不动声色地回握,指尖传来了无比坚定的力量。此时此刻,他们在所有人眼中都熠熠生辉。艾尔和李登殊相视一笑,而后朝着前方行道上的花车行去。
花车巡游是帝国长久以来的传统,每逢黄金蔷薇祭那样的大型盛典,或者在皇室的重大典礼上都会进行。这座纯金打造的花车上盘根错节着无数花朵,车厢本身化作巨大的花篮,而艾尔和李登殊两人一同登上花车。随着马车夫轻轻策动四匹戴着花环的骏马,这场万众瞩目的花车巡游自此开始。
按照仪程,他们将在乘坐花车环城一周之后获得全城民众的祝福,而后再重新回到高台上,交换彼此的誓言,在履行誓约之吻后,他们要一起在签订好的婚书上盖下属于两方的印签——自此礼成。
两人一直没有松开彼此的手。他们朝着沿街的民众们挥手示意,但另一侧交握的双手始终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不断有人大声冲他们喊出祝福的话语,而后朝空中抛洒着花瓣和花束。艾尔和李登殊比肩而坐,冲着两旁挥手致意,间或相视一笑。
“我感觉,我像在做梦一样。”艾尔看着街上汹涌欢呼的人群,带着笑的同时禁不住低声道。
“不是做梦,艾尔。”尽管呼声嘈杂,但李登殊的回应还是无比清晰地传达到了他耳中:“这一切都是真的。”
艾尔转过头去,对上了他的眼睛。在那双让艾尔爱极了的黑曜石般的双眸中,艾尔看到了所有坚定和爱意,也看到了有着如出一辙眼神的自己。两人对视时又是一笑,转而他们共同看向前方的人群……艾尔只觉得人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幸福到即便这一刻让他死去,艾尔也毫无怨尤。
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这样一句话,让艾尔不由得一怔。而后火速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而就仿佛有什么如影随形着一样。流云卷涌着掠过天空,让天光忽明忽暗。而就在晦明变化的刹那——
“安斯艾尔!”
艾尔仿佛听到有谁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眼前却只有跃动的人潮,和一张张满溢笑容的脸。卫兵在人潮中跟随着花车无声迁移,而民众们热烈的呼唤将他们包裹在无尽的幸福之中。
没给这突如其来的错觉再多的时间,艾尔张望了片刻,而后转回了头。
*
“安斯艾尔!安斯艾尔!!”
然而那并不是艾尔的错觉,在拥挤的人潮中,有个人朝着他回头的方向挥舞着手,无比艰难地穿过人群,竭力地喊着他的名字。不过一个人的声嘶力竭很快就淹没在欢呼声中,他却毫不气馁,依然执着地向前挣扎着。
在人潮中他人不解的叱责和异样眼神、以及全身上下被不断挤压的痛苦中,他依然咬牙向前。
开什么玩笑、已经到了这里了……已经走过那么多地方,终于到达这里了!!
他毫无所觉自己眼中已经满含热泪,只又一次朝着前方嘶声大喊着:“安斯艾尔!!!”
他的声音终于引来了旁人的关注,围观的人群发现他的所在,却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而后躲开他几分。拾荒者在人群中暴露无遗,但这也无疑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能继续朝前追逐——不过这明显的异动也同样吸引了卫兵的注意,巡回的人手察觉到了这点异常,而后开始朝前追过去。
余光察觉到身后的追兵之后,那个瞬间,过往的糟糕记忆击中了他的意识,这让他呆愣片刻后开始拼命地朝着前面挣扎去:“安斯艾尔!安斯艾尔——!!安斯艾尔!!!”
他的挣扎和前冲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并不断地大声嚷喊着艾尔的名字,而此时花车巡游已经临近尾声,车辆即将回到中央广场上。他看着越发走远的花车,察觉到这样下去他只会彻底淹没在人潮里,而后在被那些卫兵擒获。他看着那些卫兵背上那朝天斜指的枪口,眼神几度变幻,而后终于打破一切恐惧,孤注一掷地朝着正前方冲破前排守卫的禁制!
人在绝境中产生的暴冲力无人能及,他冲撞到了前排的人群,然后连滚带爬地继续冲过去:“安斯艾尔!!”
然而他只是冲破了一瞬,卫兵们很快朝他奔跑过来,他朝着前方伸出的手被人一把抓来回来,而后天旋地转之中,他被人重重一个过肩摔掀翻,而后被摁趴在地上。他呛咳了一声,剧烈地呼吸中感受到自己的鼻腔和喉咙里都开始充满热辣的腥甜。
他咳出一口血,却依然嘶声大喊着艾尔的名字。
“安斯艾尔!!!——”那犹如地狱恶鬼一般声嘶力竭的叫喊令人神魂俱震,卫兵几人联合制住了瘦骨嶙峋却又爆发出无限力量的他,正要联手把他拖下去,后面却突然有人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背。卫兵回头,却看到帝国的皇太子站在面前,无声冲他一笑——
而后示意他们放开那个拾荒者。
那样的笑容带着些不祥,原本他们应该恪尽职守把人抓起来审问,但却因为赛德的眼神手下一颤。而被压制的拾荒者无觉于身后不远处那个不速之客,感觉到压制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一轻后,即刻夺路而出、拼死冲了出去!
他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那个花车冲去,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在前段的卫兵又将抓住他的瞬间撕心裂肺道:“安斯艾尔!!!”
*
艾尔在车上猛然回过头去。
这次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声音,回头时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明晰。李登殊随着他回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冲破了禁制,此刻正被卫兵死死压在地上。然而那样瘦小的身躯却在他们回过头那一瞬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竟令身经百战的卫兵们都压制不住。
“安斯艾尔——!!”他朝着前方伸出了鲜血淋漓的手,撕心裂肺地不断喊着:“安斯艾尔!安斯艾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艾尔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攫住了。他下意识攥紧了李登殊的手。
“——登殊!”艾尔叫了下身旁人的名字,李登殊心领神会,扭头让车夫停下的同时,艾尔却已经松开了他,翻身下了花车。艾尔带着那股沉甸甸的不虞之感朝前走去,与此同时李登殊跟了下来,似乎轻微地拉了一下他,却被艾尔挣开,而后毫无犹豫地继续朝前。
“放开他!”不知道为什么,艾尔生出来一股满含茫然的直觉,似乎冥冥中有什么要被就此揭破。卫兵们不明所以,得令后只能退开。而被压制在最下面那个人已经被压得口吐鲜血,不过他无神的双眼在看到艾尔靠近的瞬间又亮了起来,他翻身过来朝着艾尔爬动。
“安斯艾尔、安斯艾尔……”他嘴角不断留下鲜血,朝这边爬过来,眼眶中涌出热泪,嘶喊着:“安斯艾尔!”
但不知道为什么,艾尔的腿却好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开了。
最终他匍匐爬行到了艾尔脚边,那人用地狱恶鬼仰望人间般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沾满血的手攀着艾尔的礼服往上,把白金的礼服上附满恶鬼般的血掌印。
“你是谁?”艾尔问。
来自地狱的恶鬼流下了眼泪,他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艾尔手心。而艾尔不用去看,却已经感觉出了那是什么。恶鬼看着他动了动嘴唇,那一瞬间眼中涌出的悲怒让艾尔近乎无处容身:“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哽咽着失声了片刻,而后又生出一股力气抓扯住艾尔的衣角,恶狠狠道:“安斯艾尔!你要杀了他!——为莉莉安公主报仇!!”
艾尔没有听懂他的话。他的世界在捕捉到对方声音的那瞬间就已经陷入了嗡鸣和混沌之中,溺水一般的嘈杂中他的声音扭曲着远去,却又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他的魂灵。
他在说什么,艾尔茫然地想。
杀了谁……又,为谁……报仇?
他睁大了眼睛,似乎极大的怨愤和恨意就要喷涌出来:“为莉莉安公主报仇——”
“你在说——”艾尔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睛。
“艾尔!!!”
而就在那个瞬间,身后李登殊猛然抓住了他。
随着“嘭”的一声枪响,尽管李登殊先一步将艾尔拉回自己的怀里,掩住了他的眼睛。但血花还是猝不及防迸溅开来,人体温热的血浇落了他们满身。
李登殊抬起眼,感觉到艾尔在自己掌心里仍旧睁大着眼睛。而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赛德放下手里的枪,带着笑迈步而出。原本死死抓住艾尔的那个人手上的力气已经全无,他脱力的手抓着滑腻的血浆顺着艾尔的衣角滑落。
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依然怒目尤睁,看着艾尔的方向,以气音道:
给……报仇……
“真是的,怎么能让这种东西混进来呢?”赛德似乎低声道。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群中惊爆起尖叫声,突如其来的惨案令人们脸上全无血色,开始尖叫着四散逃开。整个场面乱成一团,但又全然化作舞台的侧影,模糊而不真切。
艾尔嘴唇不住颤抖着,脸上已经血色尽失。他用指尖拨开了李登殊的手。而后垂眼看着面前一片血色,耳朵里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艾尔!你怎么样?!”身后李登殊关切的声音越发遥远,艾尔抬眼看向赛德,对方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多了许多艾尔之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而艾尔宛若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转过身来,看向李登殊时还没有说话,就已经吐出一口血来。
艾尔径直倒了下去。李登殊死死抱住了他,沾满血的眉目含怒,冲周围喊:“医生!!”
艾尔的视野逐渐变黑,在李登殊抱起他那一瞬间,他捕捉到自己世界里最后的东西。是对方塞到自己手中的……
那枚沾满了早已干涸血迹的、他临走时亲自送给莉莉安的白蔷薇项链。
第170章 间章
妆台前的镜子里倒映出来少女的脸庞。
露台的隔门打开, 半扇阳光洒落进房间,床边半束的纱帐折出粼粼金光。空气中浮尘细微,仿佛把这一切浸泡在玻璃罐子之中永久留存。
一片静谧之中, 莉莉安·卡尔纳特微垂的眼眸抬起,异色的眼瞳对上镜中的姿容端丽的少女。她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身后的女侍者将自己海藻般的白金色长发盘束,宛如一个任由他人打扮的洋娃娃。年长的女侍者手下的动作无比轻柔, 待所有的工序完成后, 她侧身向前,打开了妆台上那厚重的首饰盒,将那只缀满红宝石的蔷薇发冠嵌进莉莉安发间。
待一切结束后她摒住了呼吸,镜子里的少女宛如一盏无比剔透精致的琉璃樽, 又像一簇鲜妍欲滴的蔷薇,在这个静谧的早上无声怒放着。女侍者不由自主地抿唇,看着莉莉安的眼神满怀疼惜, 一时又是感慨又是心疼,最后为了掩饰自己快要落下的眼泪, 她低头吻了吻莉莉安的发顶。
“我的小公主,”女侍者舒了口气,带着鼻音笑吟吟道:“我最美丽、最可爱的小公主。”
莉莉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细微的笑意在她眼中晕开, 她偏头蹭了蹭女侍者的手背:“……丽贝卡。”
“你会想我吗?”莉莉安问。
闻言丽贝卡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说几句话宽慰自己的小公主,但嘴唇微动却只有一股酸涩袭上鼻尖, 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在被眼泪模糊的视野里, 亲亲她的额头,而后抹着眼泪把小公主抱在自己怀里。
“没关系, ”丽贝卡抽了抽鼻子,努力笑着道:“诺里阁下说过了,等你们抵达崩落星系,和艾尔殿下会合后,会想办法传讯给我。”
她把莉莉安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到王都的风声告一段落,我就辞掉这份工作。到时候我坐着边星的星舰啊,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莉莉安靠在她肩头静静听着,仿佛沉浸在丽贝卡描绘的未来当中,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那点笑意疏忽又消失不见,她的眼瞳里映着外面的天,把什么都映照得无比透彻。
这段近似母女般微妙的情感联结并没有持续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了侍女的通报声,继而有人轻叩门扉。丽贝卡起身匆匆擦干眼泪,前去迎接那位来客。而莉莉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片刻,在门打开的同时慢慢起身,转向门的方向。
推门而入的Alpha原本蹙着的眉头在看到莉莉安的同时舒开了。他看着不远处那位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帝国公主,怔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语。笑吟吟的丽贝卡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却嗅到了什么异常,皱紧眉头的同时转身挡住了诺里的视线。
“诺里阁下,”丽贝卡警告到:“注意收敛好你的信息素。”
他往日鲜有失态,这是惯常冷漠阴郁的Alpha头一次不设防地露出了有些局促的表情,于轻咳了一声后避开了眼睛:“……抱歉。”
片刻后他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是时候出发了,殿下。”
闻言丽贝卡面色紧绷了一瞬,不舍的情绪攀登上巅峰,而后又强自压抑了下去。
自窃国之乱以后,帝国遭遇了几重清洗,无论是皇帝登基前后的两副面孔,还是继任者赛德的冷酷暴戾,都让这群原本认为掌握帝国命脉的大臣们开始人人自危。卡尔纳特皇室这二十多年的三度更易,更令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对帝国高台王座上的那位新主人有了不同的看法。不过帝国旧有的正统继承人已经分化失败,且因窃国之乱被牵连流放崩落星系,这让他们想撬动王室权柄的意图无从轻易下手。
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这位皇室公主。同样身负塔茨血脉的莉莉安·卡尔纳特,虽然身居高位却又孤立无援无比可怜,就像一个可以任人拨弄的精致玩偶。只要能与之联姻,那不仅是荣耀加身,更意味着掌握了帝国旧皇党的支持。
毕竟……只要没有了安斯艾尔,她将会是旧皇党唯一的簇拥对象。
正因如此,自公主成年后盛情邀宠的Alpha如同过江之鲫,帝国王都有名姓的贵公子弟都不甘人后,各显神通想要搏得公主的青眼。这其中也不乏心怀不轨者,想要通过各种阴私手段来达成目的。好在公主身旁还有个诺里,挡掉了不少明枪暗箭。
只是在公主答应与联盟上将的联姻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僵了下来。丽贝卡曾在公主的订婚宴会上与那位联盟上将有过一面之缘,即便是极度偏私莉莉安的她看来,也不得不承认,李登殊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联姻对象。可丽贝卡却总感觉李上将对于公主的感情并非所谓的爱意,他偶尔看向公主就收回的眼神里,明显在想着另外一个人。而那些举动比起纯粹的好感,更像是一种爱屋及乌。
果不其然,不久后莉莉安告诉丽贝卡,李登殊是因为得知她在帝国的艰难处境后,才用这样的方式伸出援手。而在那之后莉莉安更是主动邀约了他几次,假借会面之名,筹谋如何救出被流放在崩落星系的安斯艾尔。
不过原本循序渐进的计划被打破了。因为在几日前,莉莉安意外得知了伯温森打算在黄金蔷薇祭后秘密处死郑杨。日常的监狱塔戒备森严,余下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们唯一的机会就只剩下了黄金蔷薇祭。
帝国的黄金蔷薇祭是帝国最为盛大的庆典,帝国境内所有贵族都会抵达王都皇城。而黄金蔷薇祭上,届时将由帝国皇室最为纯洁无暇者登上帝国的王都神塔,为帝国进行祈福,而后绕城进行花车巡游,将未来一年内对帝国的所有祝福传递给每个民众。而当下帝国皇室能够担纲起祈福之责的,只剩下了皇室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
是以他们的办法虽然仓促却也无比简洁有效:届时将由莉莉安在黄金蔷薇祭上制造骚动吸引注意,而诺里则乘隙前往监狱塔救出郑杨。而后他们将一同逃离王都,前往崩落星系寻找那位被流放的王储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日前得知这件事开始,小公主就越发沉默。她时常待在露台之上远眺神塔,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知道为什么,丽贝卡觉得她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毕竟事关重大,丽贝卡看着她的背影,总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决绝。
这令她始终感到不安,担心公主会做出什么超脱控制的事情,可时至今日黄金蔷薇祭,她都没有任何动作,这令丽贝卡安心了不少。
毕竟只要过了今天,她的小公主就能从这串经年的噩梦之中解脱了。
丽贝卡的神思回到当下,却发现尽管诺里已经出口催促,莉莉安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诺里,”小公主的声音轻灵而冷,从诺里入门时的状态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诺里一顿——莉莉安对于情绪的敏锐时常令他有种无处遁逃的狼狈。不过他并没有在丽贝卡面前表露出什么,而是背过身去:“先出发吧,殿下。”
莉莉安看着他,没有再追根究底下去,而是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离去。宫殿内回廊曲折,正厅的长梯之前,去往帝国神塔的车驾被装潢的无比华丽,车身上黄金蔷薇迎风怒放,摇曳如浪潮。
宫殿内的侍者出门恭送,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莉莉安单手拎起裙摆,扶着诺里的手低头进入了车驾。
这次的车架上没有再安排驾驶员。两人在车上前后落座,这次不等莉莉安再开口,诺里先一步道:“巴尔顿这次又派了杀手去往崩落星系。”
听到这句话,后座上的莉莉安倏然睁大了眼睛,她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些龟裂。公主抓着自己的裙摆,尽力保持着应有的皇室体面一动不动。
诺里观察着她的表情,眼底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慢慢道:“就连你最信任的康斯坦因,也策动了先前石正荣的亲卫队去往崩落星系,找艾尔寻仇。”
“殿下,他们只是想利用你。”诺里一字一句,把每个字都凌迟在莉莉安身上,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反应。
“我知道。”莉莉安抬头道。
车内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你要怎么做呢,殿下?”诺里穷追不舍,他的语气无比冷酷:“只要郑杨存在一天,那些所谓的旧皇党人士就会持续放大你和艾尔之间的嫌隙。对他们来说,只有安斯艾尔死去,他们才能安心地扶植你上位做下一个傀儡。救郑杨只能扩大你和艾尔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你想……”
“我和哥哥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嫌隙。”莉莉安回答的无比坚定,小公主的眼瞳透过车前排的中央后视镜对上诺里的目光:“你也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在王都内制造骚乱,诺里,你会救下外公。”
诺里看着她,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我答应过你,莉莉安。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诺里眉眼终于浮露出一丝疲惫,他低声道:“莉莉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无比艰难的抉择。可是即便我们能带着郑杨逃出监狱塔,你也绝对无法带他越过边境线。”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执着于为窃国之乱翻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带着郑杨离开,这辈子艾尔都将无法洗脱旧日的罪名,他将是你们彼此一生的负累。”
可如果郑杨被伯温森暗杀处死在监狱塔,那样就全然意味不同了。他出于忌惮的举动势必会引起郑杨系残余势力的奋起反抗,届时旧皇党为了实现郑杨系和皇帝间的制衡,只有想办法把安斯艾尔从崩落星系带回,以求安抚郑杨系。那也代表着旧皇党全然失去了在安斯艾尔和莉莉安之间二选一的理由,毕竟他们所要利用的两人去牵制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艾尔脱离崩落星系后加入帝国夺权之战,依靠他们现在手里掌握的……伯温森所作所为的证据,绝对能够推举艾尔帝国争得王位。
郑杨的死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绝无可替代,这也是取得胜利的捷径,他们将用最少的牺牲取得这场胜利。郑杨将以自己的死为帝国的未来拉开序幕,为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和外孙铺出一条生路。
诺里点到为止,却没有等到莉莉安的反应。
让柔弱无依的小公主做出这样的决断,似乎也太过强人所难。诺里看着后视镜里的莉莉安,却没有探寻到她的眼神。空气一分分下沉凝滞的过程中,诺里最终放弃了说服她这条路。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不在乎自己身上再多一条污名。哪怕莉莉安和艾尔之后会……
憎恨他……
过了这么多年,诺里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硬。可是一旦想到后座上的那个人有一天会以同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他却又猛然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留给诺里的思考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公主寝殿到中央神塔这段距离转瞬即逝。自动巡航的车驾停稳之后,诺里沉了口气,才终于压住心底的那股浮躁。
“诺里。”在侍者前来打开车门前,莉莉安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我有我的办法。”莉莉安轻声道,她抬眼看着诺里,那双清透的眼神里有再了然不过的决心:“所以,答应我。诺里,你一定会救出外公。”
诺里一时愣住,莉莉安却已经下了车。他暗咒了一声急匆匆开门追了下去,却听到旁边有人活力十足地同莉莉安打招呼:“公主殿下!”
在此时不少王公贵族都聚集的当下,这一声自然十分引人注目。诺里原本先前的步伐突然定住,看着莉莉安同对方微笑示礼,猛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泄气。
这个叫做哈珀的晨间社记者在几个月前的宴会上,不知道如何和莉莉安搭上了话。之后莉莉安不知道为什么同他示好,两人一来二去居然像是成了朋友。如果不是这个哈珀是个Beta,想来会引发轩然大波。
诺里冷笑一声,也绝了追过去的心思。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莉莉安却叫住了他。
诺里回过头去,帝国的公主沐浴在天光之下,发丝和裙摆都因为掠过神塔的风而微动。不知道为什么,诺里突然有了种她就要如此离去的错觉。而公主看着他,竟然久违地冲他一笑——那样明媚而不掺杂任何忧郁哀伤的笑意,让诺里恍惚觉得他回到了六年多前。
没有窃国之乱,没有生离死别。
“再见。”莉莉安轻声道。
尽管她唇角带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诺里却从那双眼睛里分辨不出半分情绪。片刻后诺里看着她转过身去,款款沿着阶梯上行。他在原地定了片刻,而后转身离去。
那时他从未想过,这个转身会是一场永久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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