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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秋池转了两路公交回到学校, 到校门口的时候,雨势稍小了些。他刚不小心把伞落在医院更衣间了,因此只能一路冒着小雨回到宿舍。
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很想吐,进屋的那一刻, 秋池终于踉跄地冲进了盥洗室。
中午他只吃了一个没什么味道的小饭团, 到了这会儿, 也差不多消化干净了, 因此秋池恶心了半天, 也只吐出来一点发酸的液体。
他用手接水漱了一下口,正打算出去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反胃感又出现了。
吐到最后秋池开始发抖, 整个人都在打冷战。那种无法用言语精准形容的“难受感”又出现了, 而且要比以往更强烈得多。
秋池扶着墙走出盥洗室, 找到桌上放着的一个牛皮纸袋,傅向隅给他的这管提取液很管用,兑水服用的话,有时候能显效两三天。
他用的很小心, 每次一用完就放回纸袋里,然后再把纸袋细心地折好。
秋池现在已经没什么耐心去解开这个纸袋了, 他颤抖地把纸袋撕开, 没想到却因为用力过猛,圆管试剂直接从袋子里掉了出来,然后从桌沿滚落。
旋即便是一声清脆的响。一股浓烈的鸢尾花香顿时溢满了整个空间。
他瘫软着坐在了地上。
反胃感和腹痛似乎都被缓解了, 可秋池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在发抖。
秋池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去拿扫把, 把地上的那些玻璃渣扫干净。
接着他从衣柜顶上找到一个宝蓝色的帆布袋,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这还是当年去报道前,妈妈和桂姨两个人一起帮他去市场上挑的。
当时一起买来的行李箱已经坏掉了,但这个布袋还没有。
秋池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整理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感觉到了腹痛,这一次的疼痛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比以往的那种疼要剧烈得多。
他忍住疼,躺在床上等待这一阵疼痛过去,可等熬过了腹痛,秋池忽然又开始觉得恶心反胃。
秋池在盥洗室里待了很久,几乎吐到虚脱。等稍微缓过来些了,他才戴好口罩,强撑着去了校医院。
都兰的校医院24小时候诊,无论是什么时间点,里面至少会有一位校医当值。
今晚当值的校医是个女性Omega,看上去很年轻,秋池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在翻一本很厚的书,时不时还在草稿纸上涂画着什么东西。
看见秋池之后,她把桌面上的东西收了收,随后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秋池和她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状,校医一边听一边点头,腹痛、呕吐,这些听起来都像是急性胃肠炎的症状。
校医于是让他拉开外衣,进行触诊,急性胃肠炎通常表现为上腹部疼痛,但秋池给她指明的疼痛部位却比较靠下。
正当她有些犹豫的时候,秋池忽然又说:“对了……最近我突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校医:“之前不能吗?”
秋池解释了一下自己患有“感嗅觉缺失症”这件事,然后又接着补充道:“我最近还在吞服Alpha的信息素提取液,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校医本来还想先给他开一盒口服补液盐散,结果听见他后面的话,面色稍变:“方便告诉我,您目前有伴侣吗?”
秋池摇了摇头。
校医无奈问得更具体了一些:“之前有没有进行过缺乏防护措施的性|行|为呢?”
听到这个问题后,秋池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可能……可能有。”
最后一次和傅向隅……因为太突然,所以他没有及时准备避孕药,是后来才出去买来补服的,确实有概率失效。
校医说:“学校内能做的检查很有限,我建议你可以去这附近的三甲医院挂个急诊。”
秋池浑浑噩噩地打车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晚上来看急诊的人不少,挂号后秋池等了一会儿才叫到他,他把刚刚跟校医说的话,又和值班医生重复了一遍。
值班医生的反应跟那个校医差不多,安排他去查血和做彩超,做完之后,秋池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等结果。
他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更不敢让妈妈知道,他只能暗自祈祷检查结果能表明这一切都是一场谬误。
拿到检查报告单的时候,秋池完全愣住了,他看着报告单上的字,早孕十二周……见心管搏动。
它甚至已经有了心跳。
值班医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报告单,询问秋池:“你的性别是Beta?”
“嗯。”
“男性Beta自然受孕的情况比较罕见,”医生说,“你的孕酮太低了,还有些营养不良,所以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不过胎儿挺健康的,回去以后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还是有机会保住的。”
秋池有些怔怔的。
“胎儿的父亲是什么性别?”
“男性Alpha。”
医生点头:“因为检查结果显示胎儿出现了‘信息素缺乏’的症状,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分开了还是?”
秋池只能回答说:“分开了。”
“我这样说吧,因为您本身的性别,在孕期能提供的胎儿的信息素浓度太低了,没有足够多的信息素,胎儿就没办法顺利发育,”他说,“如果您的另一半也是Beta,您独自孕育这个孩子是没问题的,可如果对方是特殊人种,那就不一样了。”
“我个人建议,您如果想留下这个小孩的话,妊娠过程中肯定是需要那个Alpha的信息素的,不然您一个人想要保胎,会非常困难,您自己也会很痛苦。”
秋池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外面还有病人拿号在等,他不想影响其他人。
“我想拿掉它,”他轻声说,“可以吗?”
毕竟傅向隅已经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番,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个孩子。
“胎儿七周之后就没法药流了,需要做手术中止妊娠,”医生语重心长道,“男性Beta的生殖腔和女性Beta是有差别的,包括腔壁厚度和发育程度,和Omega更是不能比,或许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怀孕的机会,这个肯定是要事先和你说清楚的,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受。”
秋池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还是拿掉吧。”
医生也不再劝说,只道:“手术您可以线上预约,不过这个手术需要胎儿的生理学父亲签字,到时候您要叫他陪您一起过来。”
秋池不太理解:“如果他不能来呢?”
“那我们医院肯定就不能给您做了。”
“您理解一下,这是医院的规定,您再去其他医院问,也是一样的,”他解释说,“您没看过那个新闻吗?之前隔壁二院给一个Omega做人流手术,拿掉了一个已经成型的Alpha胚胎,结果后来那个胎儿的生理学父亲一家都跑来医院闹,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医院不得不赔了一大笔钱给那家人。”
秋池没说话,傅向隅还在那家医院的隔离室里,他怎么可能把他叫过来?
医生提醒他:“后面还有病人在等,麻烦您快点做决定。”
“……那先这样吧。”
“行,”医生一边说,一边在电脑里输入药品名称,“我先给你开一些保胎的药,你自己回去后也要注意饮食,保证胎儿营养,最好卧床休息,不要乱走动。”
从医院回来后,秋池没什么心情再整理东西了,他只拿了几件衣服和一部分生活必需品,然后躺在床上给领班发了段请辞的消息。
领班询问他原因,他只说自己生病了。
秋池一晚上都没睡着,他在网上翻了很久,看到有怀着遗腹子的Omega做手术洗去永久标记,然后靠着给自己的腺体注射与亡夫信息素相似度极高的信息素提取液,最终熬到顺利生产的。
这样的例子有不少,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Omega,没有像他这样的Beta。
无数的信息都表明,他没法将它顺利生下来,可拖得越久,秋池就越想留下这个孩子。
妈妈的病时好时坏,如果有天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在这世上就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很久以前他也想过结婚成家,毕业后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在县城老家或是首都边郊买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他的另一半大概也会是个Beta,运气好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孩。
秋池喜欢小孩。他想它会一无所有地在这世上降生,在拥有自理能力之前,它只能依赖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在那之前,他也会一直被需要。
他甚至想过……到时候自己一定要给它很多很多的爱。
*
第二天上午九点。
秋池拿着写好的辞职信敲响了直属领导办公室的门。
“进来。”
领班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然后熄掉了手里那根行将燃尽的烟。
他原本还想拿离职要提前三十天通知的规定,来劝说秋池至留下来再干一个月的。
毕竟校工里很少能见到像他这样年轻的人,没家庭也没小孩,就算是节假日也能差遣得动,平时哪里缺人手,就可以往哪儿放。他要是离职了,之后就算重新再招人,也很难招到用得这么趁手的。
但见到秋池的时候,领班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术却都没能说出口。因为这个Beta看起来实在是太憔悴了,看着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之前秋池看起来瘦归瘦,可人看着还是有精神气的。
领班不禁猜想Beta或许是得了什么绝症。他收敛起刚才那副不耐烦的神色,尽量温和地问:“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吗?”
“嗯,”秋池没有说太多,“本来应该提前一个月告知您的,但因为身体原因,我现在确实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了。”
“行。”领班见状也没有再为难他,“这些年我看你做事也挺认真的,我这边也给你行个方便,让财务那边帮你加急处理一下,这月上半月工资过几天就会打到你的工资卡上。”
“谢谢领导。”
“好好治疗,”领班语重心长地说,“毕竟咱还这么年轻呢是不是?要缺钱的话你也开个那什么网络筹款,我帮你转发到员工群里,大家能帮肯定都会帮一点的。”
秋池没有过多解释,只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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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过辞呈后, 秋池又去食堂和那位阿姨打了声招呼,花了点时间告别。
从首都到他县城老家并没有直达的车次,只能买中转票,在中转站停留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晚上快十点的时候, 秋池才刚到家。
他提着那个很大的蓝色帆布包, 在家门口酝酿了一会儿, 然后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很快他就听见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 猫眼亮起来,又变黑,紧接着就是解锁开门的声音。
开门的时候他看见妈妈脸上有些惊讶:“……怎么忽然回来了?”
秋池努力笑了一下:“想回来看看你啊。”
妈妈的气色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好了一些, 也愿意跟他正常交流了, 秋池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还在念书的时候。
她给他拿了一双拖鞋, 妈妈不怎么喜欢开灯,屋里就客厅那儿开了盏暖黄色的吊灯。房间里很昏暗,但又有一种熟悉的温馨感。
秋池突然觉得回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前兼职攒了点钱,我以后就不回首都了, 就在家里陪你,”秋池说, “一直麻烦人家桂姨也不好。”
“你做了什么兼职?”妈妈忽然看向了他。
校工的月薪并不高, 每个月差不多只够付清妈妈的医疗费跟生活费,在没认识傅向隅之前,他基本上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的, 留给自己的零用钱就只有食堂兼职那额外的几百块。
之前有段时间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是肾衰引起的心衰, 当时在icu里反复住了一周左右,好在最后还是抢救回来了。
医保报销完只用两万多, 可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寄回家了,还是不够,桂姨家里也不富裕,当时还掏出自己的存款帮他们垫付了大半费用。
后续的治疗还需要花钱,再加上当时三月一付的房租也到期了。虽然各种小额|贷、网|贷的门槛都很低,但秋池不敢乱借那些钱,他知道自己没有偿还能力,到时候利滚利,事情只会比现在更糟。
主治医生说他妈妈的情况很不好,以后像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发生很多次,假如运气好排到肾源,那他至少还需要准备小几十万的存款。
差点失去妈妈的感觉,让秋池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长到这个年纪,却连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走投无路之下,他联系了之前那家会所的霍老板,可霍老板却告诉他,自己店里并不缺Beta,况且Beta本来也不值钱,他看不上那点提成。
最后他又说自己认识一个姓周的老板,他那里据说还缺人,只是那位老板有一点小癖好,他要是能接受的话,也可以过来试试看。
秋池犹豫了好几天,中间又去找过首都的几家会所,那边经理给开的“售价”倒不算低,但抽成奇高,几乎都是一比九的比例,到手基本上就不剩多少钱了。
他听说不少Omega怀孕了都还要提供服务,因为有些客人就好这一口。有几个经理甚至还直白地问他能不能接受做一些小手术,改造一下身体。
秋池看见那些被“改造”后的畸形身体的高清照片,只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这种地方永远都不缺人,如果不小心得病了,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霍总说周老板出手阔绰,他可能只需要跟他几年,就可以轻松攒够手术费,到时候他也就能随意辞去工作,回去陪妈妈了。
大概是鬼迷心窍,秋池在犹豫好几天后,还是选择拨通了霍总的电话。
当时秋池就连欺骗妈妈的话都想好了,他想骗妈妈说自己残缺的那部分身体,是因为在学校里工作出了意外,校方全责,而那些钱是学校赔偿给自己的。
虽然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但总比实话要好得多。
可现在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况且妈妈很敏锐,如果胡乱撒谎的话,秋池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拆穿的。
于是他只好糊弄着答:“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还有帮学生代写一些作业什么的,他们给得都挺大方的,而且我平时在学校也不怎么花钱,就都攒下来了。以后我就在网上或者家附近找找兼职……”
秋池从来没对她撒过谎,他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所以秋瑞君对他的一切小表情和语气,都再熟悉不过了。
她总觉得秋池似乎有事在瞒着自己。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秋瑞君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声音也拔高了,变得尖锐:“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给你钱了?还是你管他们要了?是那个校长,还是那个Omega?!”
秋池赶忙解释:“不是、不是的。”
妈妈看起来又要犯病了,于是秋池只能放下行李,紧紧抱住她,然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等她的情绪稍微平缓下来,秋池才继续说话:“我没去找过他们,也绝不可能要他们的钱。”
听他这么说,秋瑞君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秋池从小就不会对自己撒谎,但她总有一种不安的直觉,觉得他一定在瞒着她什么事。
“那就好。”她拉开秋池环在她后背上的手,鼻翼翕动,又皱了皱眉,“你身上好像有股怪味。”
秋池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鸢尾花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
他很快解释说:“刚刚坐高铁回来的,车站和车上人都很多,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沾上的。”
“那你快先去洗澡吧,”秋瑞君说,“换身干净衣服。”
“好。”
秋池拿好睡衣,进去简单冲了个澡,冲洗后脖颈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腺体的位置好像有些轻微的红肿,他用指腹在那个位置上蹭了蹭,有种异样的疼痒感,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好像确实有股“怪味”。
像是一颗被完全剥开的新鲜橙子,有股酸甜的果香味,他记得傅向隅曾经和自己说过,他的信息素是橙子味的……
短暂的怔楞过后,秋池又多挤了一些浴液,糊在腺体的位置上,很重地搓洗了起来,好在他的味道并不算重,那股果香很快就被沐浴露里的香精味掩盖了过去。
从浴室出去的时候,秋池看见餐桌上多了一碗面,是很家常的煮米粉,还在念书的时候,妈妈经常会煮给他吃。
妈妈喜欢吃米粉,所以秋池也喜欢。
“还没吃饭吧?”妈妈问他。
秋池点了点头。
“给你煮了面,”她说,“趁热吃。”
她看起来有点累了,眼里泛出了几分疲惫,坐在餐桌旁一直看着秋池。自从生病后,她的精力越来越差,也很少再下厨做饭。
秋池笑着说了句“谢谢妈妈”,然后坐下尝了一口面,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已经想了很久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尝到。
米粉很烫,熏得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妈妈一直在盯着他吃面,于是秋池只好低着眼不停往嘴里塞面,可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反胃,很想吐。
但因为妈妈还在看着自己,所以秋池只能忍下了那股反胃感,继续吃面。
这漫长的十几分钟像是一场可怕的折磨,秋池庆幸自己终于吃完了那碗面。然后他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强装镇定地站起身,他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口就会吐出来。
秋池朝着家里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像是只是进去洗个手。
小心翼翼地关上洗手间的门,一转身,秋池几乎把刚刚吃下去的一整碗米粉全都吐了个干净。很难受,喉口有股烧灼感。
秋池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缓了一会。他很愧疚,毕竟这碗米粉是妈妈特意做给自己的。
妈妈好不容易才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他只想自己能够瞒得再久一点。
几分钟后他起身洗了把脸,又对着洗手台上的那面镜子扯了扯嘴角,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秋池从洗手间里出去的时候,看见妈妈正坐在客厅里。
客厅的顶灯有些坏掉了,光线很弱,但秋池还是一眼就看到自己被丢在地上的帆布包,蓝色布包被拉开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而他放在包里的那个装着报告单和药盒的塑料袋,也已经被扯开了。
那份报告单正被妈妈拿在手里。
很长的沉默。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站不住了,他不敢走过去,也不敢开口说话。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什么都不说。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妈……”
秋瑞君像是被碰到了开关,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秋池面前,旋即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秋池看见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张报告单不断地拍打在他的胸口、面门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问你这是什么!”
秋池说不出话。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秋池?!”
“你故意想气死我是不是?”秋瑞君红着眼睛质问他,“你就这么不学好?把你肚子睡大的男人呢?我问你他人呢?”
秋池还是一直沉默着。
“你马上去医院把这个孩子打掉!”
秋池低着头,无力地解释:“医生说要胎儿的生理学父亲签字,不肯给我做……”
“不肯?”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那你就去黑市买药,去找小诊所!怎么可能打不掉你告诉我?”
秋池沉默了很久,才痛苦地说:“不……”
“医生说我不会再有下一个孩子了,我想留下它,我可以一个人……”
妈妈又扇了他一巴掌:“你疯了吗秋池!”
“你想让它变成下一个你吗?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她崩溃地叫喊着,“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妈妈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秋瑞君开始捶打他的胸口,“秋池……”
秋池完全没有躲,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戳在那里,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们……”秋池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吃亏,“他们给了我很多钱,有了这些钱,我们以后就可以……”
没等他说完,秋瑞君就近乎疯癫地甩了他两耳光,像是还不能解气,紧接着她又抓起了茶几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秋池身上砸。
——那份报告单、那些药盒,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杂物。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出去卖的吗?我累死累活地供你读书,送你上最好的学校,是让你出去卖的吗秋池?”
她又哭又笑:“楮堂平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天生的劣种,劣等基因,一辈子也上不了台面!”
说着她跑过去打开屋门,把秋池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地从家里丢了出去,包括那个宝蓝色的帆布包。
秋池也被她从家里推了出去,她的力气其实并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虚弱,可秋池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房门被重重关上,秋池只能弯腰去捡自己的东西,然后再重新装回到那个布包里。
楼上有人探头下来,没什么好气地骂:“一家子神经病,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秋池和他说了声对不起。
捡到一半的时候秋池忽然捂着小腹坐在了楼梯上,肚子又开始疼,浑身都在冒冷汗。
楼下的桂姨和她丈夫穿着睡衣急匆匆地赶上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了这是?”
等到桂姨看见坐在台阶上的秋池,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小池?”
“啥时候回来的?也没跟姨说一声,怎么坐在这外边?你妈妈呢?”
见着秋池左脸上的巴掌印,两夫妻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是不是和你妈妈吵架了?”
桂姨走上前安慰他,随后又转头支使丈夫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我这有备用钥匙,你先进去看一眼,别出事了。”她吩咐完丈夫,又低头和秋池说话,“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学校的工作出了什么岔子吗?”
“还是学校里又有人欺负你了?”
“和桂姨说说行吗?实在不行我跟你叔叔,再叫上我家儿子,咱一块上首都找他们说理去。”
秋池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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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这样吧, ”桂姨苦口婆心道,“今晚你就上我家来,先对付一宿,都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秋池知道桂姨家里也只有两居室, 她公公去世后, 他们夫妻就把乡下的婆婆接到了家里, 平时也方便照顾。原本去借住个一两天的倒也能凑合, 可他现在时不时地就犯恶心,往厕所里进进出出的,多少也会影响老人家休息。
等那阵疼稍缓过去一些, 秋池抬手用掌根抹掉脸颊上的一点湿,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关系阿姨, 我出去找个酒店凑合一晚。”
“住什么酒店呀?你是不是怕阿姨家里住不下?今晚我跟我婆婆挤挤,让你叔叔去睡沙发,再不济还有地铺可打呢,哪里还睡不下你一个人呢?”
秋池还是摇头:“就不麻烦你们了。”
桂姨紧跟着又劝了他好几句, 但秋池还是坚持要自己去找酒店,桂姨见拗不过他, 于是又让丈夫下楼拿车钥匙, 要他骑车送秋池去附近那家便捷酒店。
秋池连说了好几声“不用”,可桂姨却压根没听进去:“什么不用不用的,这大晚上的, 也不好叫车,再说就这几百米的路, 他车来车回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见秋池又要开口,她就说:“闭嘴了哈, 都听姨的。”
要走的时候桂姨又小声说:“我就不送你们下楼了,你妈妈这里我还得盯着。”
秋池看了她一眼:“我妈她……”
“放心,没事的。”
“谢谢姨。”
“什么话。”桂姨又叮嘱丈夫,“路上开慢点哈,别又眼瞎撞石墩子上了。”
离这儿七百来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快捷酒店,秋池低头找身份证的时候,叔叔就眼疾手快地帮他把房费给付了,秋池想把钱还回去,可这人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把车骑走了。
于是秋池只好把这钱转给了桂姨,结果没过几分钟,桂姨又把这钱给他退回来了。
前台给他开的房间在二楼,临街的位置,晚上全是大车来往的声音。
秋池躺在床上失眠到后半夜,到最后实在太累了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秋池出去找房子,他现在没什么精力一栋栋地去扫楼,只在几个小区的广告牌上扫扫,看到有价格适中的,他就打个电话问问房东方不方便看房。
他对出租屋并没有太大要求,只要稍微整洁一些,价格合适就可以了。可每次谈到签合同的时候,房东只要用智能手环扫描一下他的个人证件,就会发现上面那个难看的电子烙印。
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把房子出租给一个有前科的“潜在罪犯”,秋池一连跑了好几个小区,最后只有一个不识字、也不太会用智能产品的老奶奶把房子租给了他。
房子在二楼,一居室、带阳台和独立卫浴,采光很差,房间里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但秋池现在也没得挑,他只想能有个地方住。
签好合同后,他又出去买了一些清洁用具和除霉剂回来,干一会儿歇一会,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总算把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秋池洗干净手,又把阳台那扇门也拉开通风。
正打算拿手机下楼去买点吃的,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了语音电话的界面,是桂姨打来的。
秋池接通电话,然后走到了阳台:“喂……桂姨?”
“你现在怎么样了?还住酒店吗?”
“我在附近找了个一居室,刚收拾好卫生,”秋池顿了顿,问,“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桂姨很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她估计又犯病了,一整天了,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讲,给她煮了饭拿上来,她也没吃两口。”
秋池的心忍不住又揪了起来。
桂姨顿了顿,然后问他:“小池,你偷偷和桂姨讲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妈妈怎么会忽然发那么大的火?”
桂姨是个很好的人,秋池知道她也是出于好心才问的,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我怀孕了。”
听筒里的人声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说:“孩子的父亲呢?他那边怎么说?”
“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桂姨忍不住又问。
“他没有骗我,”秋池低声,“是我自愿的。”
“那这个小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也没人照顾你。”
秋池又变得沉默。
“我明天去外面诊所问问看,”他低声说,“如果能拿掉的话,还是尽量拿掉吧。”
桂姨忧心忡忡道:“那小诊所能安全吗?”
“应该吧。”
“姨,”秋池又说,“我先挂了,出去买点东西。”
“好,”桂姨说,“吃饭了没有啊?要不要我煮点东西叫你叔叔给你送过去?你那边还缺什么吗?”
秋池:“不用了,什么都不缺,谢谢姨。”
挂断电话后,秋池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逛了逛,本来想买两个饭团的,但一转眼又看见了临期打折的便当,算下来价格差不多,于是秋池又把饭团放回去,拿起了便当。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突然朝他递过来一颗糖,秋池抬头说:“我没要糖。”
“送你的。”
收银员的样子很年轻,笑起来的时候有颗小虎牙:“看你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说着他又把那颗棒棒糖往秋池手边递了递,秋池于是只好有些僵硬地收下了那颗糖:“……谢谢。”
“吃点甜的,”那个收银员又说,“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的。”
秋池又说了一句“谢谢”。
*
第二天一早,秋池就去问了几家诊所,坐诊的大夫一听他的诉求,吓得连连摆手,说自己这里是正规的,有经营执照的,不做那些违规违法的手术。
最后问到一家老诊所,那老人家听完他说的话,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声说:“我认识一家小医院,他们倒是接这活。我告诉你地址,不过你到地方了得报我名字。”
秋池有点犹豫:“那小医院正规吗?”
“你都上我这来问了,还管它正不正规,是不是?”老人说,“不过像你这样的,他们处理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放心吧,这也就是个小手术,你去做了就知道了。”
见秋池还是踌躇不决的样子,老人又劝了一句:“不放心你就找个家里人陪着你一块呗,小孩月份越大越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连大人都会有危险。”
秋池并不关心自己怎么样,只希望妈妈能够不那么为自己感到难过,更希望她能好起来。
那家黑诊所藏得很深,只有夜间才开门营业,秋池进去的时候,看见长凳上坐着一对年龄很小的情侣,看着还在念中学的样子。
女孩子抓着男孩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家诊所面积很小,也不用挂号排队,在那边坐诊的医生模样的人朝谁挥手,那就是轮到谁了。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女孩子就被叫到了,她犹豫犹豫地朝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红着眼睛叫那个男孩:“你陪我一块吧,我害怕……”
男孩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起身跟她一块过去了。
秋池找了个没人的椅凳坐下,听见那个女孩子哭着问:“不能药流了吗?”
“月份太大了,超过七周就得做手术了小妹妹,你们学校里没教,自己不会拿手机查一查吗?”医生的声音很冷漠。
“做手术的话是不是要把肚子剖开啊?我不想那样,那样一定会被我妈发现的。”
医生叹了口气:“小妹妹,你现在才四个月不到,吃点药躺手术台上,我帮你用钳夹把胎块加碎后取出来,半小时不到就完事了,怎么可能去剖你肚子,有点常识行不行?”
那个女孩子像被吓住了,呜咽着问:“一定要夹碎吗?”
那医生没好气道:“都决定打掉了,还管它是不是全尸?怎么你还要把它拿回去供起来吗?”
听见女孩的哭声,秋池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忽然想起在首都医院里,那个医生说“胎儿还挺健康的”,如果它是在一个稳定的家庭里出现,它或许是可以健康长大的。
那个男孩拉着女孩子起身,很不耐烦地说:“行了,哭什么哭?不是说就三十分钟吗?就一会儿的事。”
两人刚被护士领着离开,那个诊台前的医生就朝秋池这里挥了下手:“那小哥,轮到你了。”
秋池走过去,刚坐下,医生就问他:“什么诉求?想换腺体还是生殖腔改造?我们这儿新出了一项技术,你要想把性别改成Alpha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能拿出多少钱。”
他嘴里说的都是正规医疗机构禁止的手术,每年都有不少Beta因为这种非法手术感染身亡。
秋池忽然感觉有些心慌,总感觉这家诊所有些不靠谱。
大部分来这里做手术的人,都是害怕被亲朋好友知道,所以才偷偷来的,要是术后出了什么事,家里人可能都找不到这家黑诊所。
他把袋子里的孕检报告单拿出来,放在诊台上,那医生看了眼,然后掀起眼皮问他:“你是Beta?”
秋池点头。
“确定是自然受孕?”
听见肯定的答案,医生眼里隐隐流露出了几分贪婪的神色,他故意说:“你这可能不太好拿啊,Beta胎壁薄,很容易出问题的。”
“……是吗?”
“这样吧,我认识一家机构,他们正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男性Beta自然受孕还挺罕见的,你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帮你和他们谈谈价格……”
秋池直接打断他:“我没有意向。”
“很正规的机构,比我这里正规多了,给的钱也多,你要肯过去试试,说不定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他继续劝说,“而且那机构是正经做研究的,过去看看又不吃亏。”
“不用了。”秋池很坚决地说。
这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诈|骗,秋池心里对他的不信任感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行吧。”医生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人流手术五千块,去前面缴费吧。”
秋池闻言起身慢慢走去了前台,路过一个仅用塑料帘遮盖的手术室时,他隐约听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叫声,她含糊地哭着,哀求他们给她用麻药,但根本没有人回应她。
听见女孩微弱的哭声,秋池心里莫名也升起了一种恐惧感。
这种地方做的都是风险生意,也不求什么回头客,为了利润最大化,必然要把成本降到最低,舍不舍得用麻醉剂还是其次,说不定连手术中用的器具可能都没有经过正规消毒处理。
到时候要是不小心出事了,这些人大概会直接携款跑路,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然后再另起炉灶。
他在前台那儿站了一会儿,有些犹豫不决。
前台那个护士叫了他一声:“那小哥,是不是来缴费的?戳那儿干嘛啊?”
秋池忽然又想要退却了。
他做不到“抛弃”这个小孩。尽管他并不是故意不要它的。
秋池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去购买和傅向隅信息素相似度高的信息素提取液,他尽量再为它做最后一点努力。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等到它胎死腹中,医院大概也不会再管那些条条框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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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后来又去了几趟医院。
医生说胎儿发育迟缓, 胎心微弱,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胎停现象,建议每周都来医院复诊一次。
因为缺乏信息素,秋池的孕期反应很强烈, 腹痛的情况出现得也越来越频繁。所以除了必要的活动, 秋池一直谨遵医嘱, 每天都躺在出租屋里静养。
他买了几本书, 但看得很慢, 常常没翻过几页就会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大概率已经黄昏了,老旧的窗格上总是映着一层落日晖光。
等光落尽了,秋池就仰头望向天花板, 直到外面的天完全黑透。
然后他就会去楼下便利店买一点吃的, 偶尔精神好的时候, 会在附近走走,打包一些家常小炒回来。
每次去那家便利店,只要是那个年轻男孩的值班时间,他就会多送给秋池一颗糖, 而且每次给的味道都不一样。
男孩很健谈,他说自己也租在这附近, 在这干了得有小半年了, 平时下了班就喜欢回家睡觉,都没能认识什么新朋友。
秋池刚从路边果摊上称了两斤砂糖橘,他从袋子里抓了几颗放在男孩手里, 总拿人家的糖也不好意思,听他说完, 秋池随口说:“我也挺喜欢睡觉的……”
“那咱俩兴趣爱好一样啊,”那人笑着接口, 然后又道,“所以可以交个朋友吗?”
秋池微微愣。
“加个联系方式也可以啊,以后你要是懒得出门,又想买东西,就发消息和我说,我下班后给你拿上去。”
吃了人家那么久的糖,秋池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况且这小收银员看着人就挺好的,秋池有几次看见他偷偷把店门锁了,然后帮着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搬米提油上楼。
秋池于是低头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拿给他扫,男孩飞速地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说:“备注就是我的名字。”
闻言秋池又低头看了眼屏幕。任钰禾。
“叫我小禾就可以了,”他微笑着说,“你呢?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秋池小声地念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山丘的丘再加一个右耳刀那个邱吗?”
秋池摇头:“是秋天的秋。”
小禾眨眨眼,又笑了:“好少见的姓。不过感觉你和你的名字长得好像。”
聊到一半,秋池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不舒服了,于是只好和小禾告别。
上楼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秋池几乎是强撑着回到家里,然后摸索着躺到了床上,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最近他花了不少钱找人在黑市里买到了和傅向隅相类似的信息素提取液,花香调好找,但指名要鸢尾花香的却不好找。
再加上傅向隅给他的那管提取液让他失手给摔碎了,也没法根据化验结果去匹配高相似度的提取液,所以他找的那个中介花了大概快一周时间才给他弄来个勉强吻合的。
两小瓶5ml的提取液就花了他好几万块,买回来后秋池打算像以前一样,拿提取液兑水喝,可惜每次忍着恶心喝下去没多久,就会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他也试过将提取液直接用静脉注射打进身体里,但胎儿对不属于父亲的信息素本能地排斥着。
虽然复检结果表示,胎儿的生长发育情况似乎因此短暂地恢复了正常,可每次使用提取液后,排斥反应都会让原本的腹痛变本加厉。
所有不良反应都在加剧。
躺在床上缓过来一点后,秋池又起身去拿小型冷藏箱里的提取液,还有一次性注射器。
他之前每次都只会给自己用0.3ml左右,近期才加到了0.5ml。最痛苦的莫过于陌生的信息素进入身体的那一刻。
秋池蜷曲在硬床板上止不住地发抖,浑身都在冒冷汗,这种疼痛通常会持续半小时到两小时不等。
今天运气有点差,等秋池觉得缓过来一点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冷汗,秋池觉得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
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又躺了十几分钟,秋池才翻过身,打算去浴室里简单冲洗一下。
他刚一动作,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忽然响了,秋池抓起来看了眼,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备注,但秋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号码。
傅向隅。
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秋池经常会想起他,那完全是无意识的念头,痛到极点的时候他会想,如果自己没有把那瓶提取液摔碎就好了,又忍不住想,从前傅向隅往自己腺体上一针接一针地注射抑制剂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
他现在醒了没有?病是不是已经治好了?回到学校了吗?是不是已经和那个Omega订婚了……很快就会结婚了吧,毕竟是命定之番。
他们会很相爱的,秋池这样和自己说,所以别再想了。
秋池抓着手机愣神,一直等到对面挂断了电话,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他不敢接,可等到响铃声停止,他心里又忍不住浮起一点不甘和失落。
秋池讨厌这样的自己。
没过多久那个号码又拨过来了,这次秋池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接通了。
对方没有开口说话,秋池也没有。
秋池感觉自己抓着手机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地发着颤,呼吸间都是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类似于鸢尾花的花香调。
可能只有六七成的相似度,等级也不够高,但这个气味已经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替代品”了。
身体还是很疼。不过秋池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通话时长一直在累加,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秋池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是你吗?”
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秋池忽然听见听筒那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通话就被挂断了。
秋池握着手机愣了很久,觉得自己好像又犯贱了。他不该接的,更不该开口说话。
……
后来秋池又接到了很多个这样的电话,总是在半夜。秋池不讲话,对方也不会说话。
有时候秋池靠近听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很轻。
他总感觉电话那端的人就是傅向隅。
秋池最近已经停止给自己注射信息素了,医生说那样并没有用,胎儿的发育还是停止了,心跳搏动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可能很快就要变成死胎了。
等它的心跳完全停止,医院就无须再为此担责,那时候再做引产手术,就不再需要胎儿的双亲签署同意书了。
他有点难过,可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秋池忽然感觉其实也能接受了。他自己过得也不好,就不要强迫它生下来陪自己吃苦了。
他不该那么自私的。
秋池打算过两天就去营业厅把这张卡注销掉,换张新的。等宝宝离开后,他打算再去找些兼职来做。
反正只是“重新开始”而已,他早就经历过一次了,所以现在已经不怕了。
打算注销号码的前一个晚上,那个人又给自己打了一通电话,因为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这回秋池没有犹豫,响铃的第二秒的时候他就接通了电话。
他原以为这通电话会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双方都沉默着直到结束,可这次听筒那端的声音却显得些杂乱,喘气声很重,还有各种电子仪器的警报声。
秋池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每次傅向隅进入发热期的时候,总会是这个状态。
他听见对方沙哑而又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你到底……”
秋池只听见了三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然后似乎是有人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很多、很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发火:“谁给他取下止|咬|器的?束缚带呢?”
“……快去通知院长!”
“砰”的一声,好像是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就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秋池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
他忍不住喊了声:“向隅?”
可那边没有人应,只有越来越吵闹又纷杂的各种动静,然后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慌乱之中踢走了,秋池只听到一声响,接着通话就被挂断了。
这个晚上秋池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买了回首都的车票。
秋池劝了自己一夜,可还是没法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他没打算怎么样,只是想确认一下Alpha的现状。
他去了那天那家医院,找了几个看起来好说话的护士询问,有的护士直接敷衍地说不知道,有几个则表明自己不会随便透露病人的隐私。
直到秋池一路问到了那天带他去找傅向隅的那个小护士,小护士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被他缠得没办法了,才小声嘀咕:“那个病人好像送进来没几天就转院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询问无果后,秋池忽然又想起来,那天段鑫烨好像用自己一个学生客户的账号和自己通过语音电话。
于是秋池在医院长椅上坐下,找到那个备注为“彭烁”的社交账号,然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请问你是傅向隅的朋友吗?」
彭烁回的还挺快的:「怎么了?」
紧接着他又发了好几个问号表情过来。
秋池编辑了很久,最后才发过去一条:「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次彭烁也过了挺久才回。
「你问向隅吗?他已经挺久没来学校上课了,听说好像转去研究院那边了,那边不允许探视,上次我们本来还想过去看看他来着,结果连人家大门都没踏进去,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向隅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秋池沉默良久,最后回了个谢谢。
首都的总研究院建在近郊一座矮山的山腰上,栅栏很高,里面的绿色植被也很稠密。
秋池硬生生绕着这个研究院边缘走了一圈,最后发现有个地方可以看到研究院后侧的一部分花园小道,那里种着不少淡紫色的鸢尾花。
小道后方是一栋别墅,和研究院里整体冷冰肃然的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研究院的占地面积非常大,站在这里等傅向隅出现,显然是十分不靠谱的一件事情,可秋池还是想等等看。
除了这里以外,研究院里的其他建筑区和绿化带都是整齐而无聊的,秋池隐约有种直觉,总感觉傅向隅一定会在这里。
他在附近定了一家酒店,每天等到日落才走,第二天天刚亮就又来了。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看见那栋别墅里突然走出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刚一看见他的时候秋池心跳忽地一错,可第二眼他就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傅向隅。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也很年轻,身高可能比傅向隅略矮一些,秋池只看见他的侧脸,因为离得太远,所以五官是模糊的,但是秋池还是隐约能感觉到这个人和傅向隅长得好像有些相似之处。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会儿鸢尾花,几分钟后就有两个研究员跑过来,急匆匆地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又回到了那栋别墅里。
傅向隅好像并不住在那栋房子里。发现这件事后,秋池的心情又慢慢低落了下去。
自从那天之后,傅向隅就没再给他来过电话了,或许他现在已经好转了,他的那些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而且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之前秋池还能偶尔感觉到宝宝的一点胎动,但从昨天晚上开始,那种轻微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似乎能感受到腹中的那个生命正在悄然消逝。
最后再等一天吧,他想。
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最后一天傍晚,他真的看见了傅向隅。
Alpha坐在一台轮椅上,偶尔会被绿荫挡去脸,于是秋池只能在铁栅栏旁跟着缓缓移动,试图看清他的脸。
一个漂亮的Omega正推着他缓步走向那个花园小道,来到那一整从鸢尾花前。
傍晚的日光透过绿荫,在那片鸢尾花从中打出柔和又斑驳的光影。
隔得太远,秋池看不清傅向隅脸上的表情,只看见那个Omega在他面前蹲下来,然后很温顺地趴在他腿上同他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傅向隅忽然伸出手,用指腹蹭了一下那个Omega的眉毛,或者是眼睛,秋池没有看清。
那是一种相当亲昵的姿态。
曾经傅向隅也喜欢捧着他的脸,做这个动作。他说他眉毛里长了一颗小痣,揉一下颜色就会变深。
以前秋池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眉毛里的那颗痣,可自从傅向隅提过一次以后,他每次洗脸的时候都会看到它,每次看见它的时候就会想起傅向隅。
傅向隅喜欢吻他的唇,其次就是这颗藏在眉毛里的小痣……
秋池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因为一通电话,千里迢迢地跑来首都,在这里守了好几天,只想确认一下Alpha现在过得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坐在轮椅上,但秋池想他过得应该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那个单纯可爱的Omega,就算傅向隅一开始不喜欢,后面也会慢慢接受的,毕竟那是他的命定之番。
没有哪个Alpha会选择抛弃一个匹配度和身份地位都与自己完全契合的漂亮Omega,而去选择一个又穷又有劣迹在身的普通Beta。
以他们的匹配度,以后无论想生多少小孩,都是很轻易的事,也不会有生下“劣等基因”的风险。
是啊。
秋池伸手抓住了面前的铁栅栏,忽然苦笑了一下。
高中毕业那年秋池十七岁,以为只要肯拼命,什么都可以得到。
他那么年轻、又那么勇敢。他想摧毁那座不公平的巨大天秤,打破那面顽固又坚实的高墙,踩碎那些“稀缺人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不配”,凭什么他们Bate生下来就得被那些所谓的“稀缺人种”踩在脚底下?
但那场意外把他从“春光无限好”的美梦里狠狠地打醒了。那种对于美好未来的期望和憧憬仿佛通通被封印在了二十岁那一年,一切想望都无辜地幻灭了。
可秋池不得不振作,也不得不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规则继续小心翼翼地苟活着。
只不过他心里总还是残存着一点不敢宣之于口的不甘心与渴望。
但是现在他忽然认命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那些AO争,就该上个普通Beta该上的大学,找一个泛善可陈的工作,爱一个普通人。
他太贪心了,所以才会做错这么多事,才会一直被惩罚。
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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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向隅最近好像总是在睡。
他梦到自己站在学校篮球场上, 抛起的球状物体落入篮筐的那一刻,球场的所有人倏然间全部消失了,世界也完全安静了下来。
日头很晒,白雾似的烟尘中, 傅向隅忽地感受到了一道灼热又笃定的视线。
于是他转过身, 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站在树荫底下, 他像是从那片阴影中生长出来的, 傅向隅看不清他的五官, 可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就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心脏有些难受,他不敢和那道殷切的目光对视, 可也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于是傅向隅逃离了那个篮球场。
可那道目光、那片影子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每次一回头, 他总站在那里。
傅向隅越来越觉得烦躁不安, 心里的那道声音也越来越大。
别看我。别再盯着我了。快走开吧。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
傅向隅并没有转身,可他知道那个人还在那里,很安静地凝望着他。
心声逐渐越来越大,最后这道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压着喊出来的:“别看我了, 求你了,滚开吧!”
睁开眼再转身的时候, 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他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变好, 反而有种孤单的落寞。
傅向隅在这个梦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只没有去处的孤魂。直到天空中飘下几颗微凉的雪粒,他才下意识抬起头。
面前是一栋很旧的宿舍楼, 只有二楼那扇窗是亮着的,那个人影又出现了, 尽管他的五官是空白的,但傅向隅仍然能感觉到他望下来的目光。
那是很难过的一个眼神。
傅向隅莫名也感觉到了心痛, 他想开口喊他,可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字。
紧接着那道人影忽然离开了那个窗户,屋里的灯光也黑掉了。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慌与失措,傅向隅想立即冲上楼,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去的楼梯。
他绕着那栋楼房找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条狭窄黑暗的楼梯,他走上楼,却发现那一层走廊忽然变得很陌生。
傅向隅把每一间房的门都打开来看,可里面全都是空的,墙角结满了蜘蛛网,完全没有生活痕迹。
最后他喘着粗气停在一间熟悉的门前,这间屋门上了锁,傅向隅想到自己的口袋里好像有钥匙,于是他伸手摸向口袋。
——空的。
希望落空的那一刻,傅向隅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干净的玻纤板吊顶。
一个漂亮的Omega正坐在他床边,有些担忧地抓着他的手。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方一珂低声问,“刚刚你的表情好可怕。“
眼前这个Omega自称是他的未婚妻,据说他们的匹配度达到了罕见的百分之百,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作之合”。
Omega的信息素能够有效缓解自己的痛苦,所以傅向隅还挺喜欢他的。
漂亮又懂事的顶级Omega,的确是他想象中的良配,傅向隅并没有对此产生过多少怀疑,就算没有找到这个“命定之番”,他将来也是要和类似的Omega联姻的。
不过他的大脑里偶尔会浮起一些零星而琐碎的古怪片段,傅向隅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一些事。
研究院的那个院长告诉他,因为他上次发热期来得太过“凶猛”,又昏迷了三天,大脑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一些损伤,也许会因此丢失掉一些无关痛痒的记忆。
大概真的是一点可有可无的记忆,他记得父母,记得朋友,记得同学,甚至是眼前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Omega。
傅向隅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似乎是在首都一家很有名的空中餐厅,他好像很喜欢吃甜品,所以他把自己的那份餐后甜点也推给了他。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傅向隅想仔细回忆,但很快记忆中的那张脸又变成了空白的样子。
“又走神了?”方一珂抬手点一点他眉心,笑着问,“要吃水果吗?”
傅向隅看了眼那个果篮,然后有些迟钝的回答:“橙子吧。”
“我马上帮你切。”
方一珂很高兴,他去盥洗室里洗干净手,然后背对着傅向隅在桌台上忙活了半天,切出来一盘很漂亮的橙子。
“我特意学的,”他拿着那盘橙子,献宝似的递到傅向隅面前,“好看吗?”
“好看。”
淡淡的橙子香气温和地逼近他的鼻尖,傅向隅突然感觉脑子里很乱,记忆里浮现出两颗开裂的橙子,有个人窝在他家沙发上。
心跳声忽而变得激烈,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张近在咫尺的人脸,他努力想记起来,可那副五官依旧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柔软的、带着橙子香气的吻。
方一珂见他又走神了,于是带着一点撒娇意味贴上前,问:“你又在想什么呢,向隅?”
“你的信息素……”傅向隅忽然问,“也是橙子味的吗?”
他看见Omega的表情兀地变了,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他说:“你记错了,我的信息素是百合味的,和你的很像呀。”
傅向隅不说话了。
闻到那股橙子果香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串清晰的电话号码。
傅向隅没有马上把它记下来,因为根本就忘不掉。那一整天,他都在想那一串号码。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只要去细想,他就会感觉太阳穴一阵阵地发胀,心情也会变得无比烦躁。
每次吃完研究院拿给他的药,傅向隅就会沉沉地昏睡过去,因为睡得很早,所以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忽然惊醒了过来。
又是那个梦,他还是没能打开那扇门。
傅向隅翻身下床,在病房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橙子。他又去那个果篮里翻找橙子,可果篮里的橙子全都消失了,他怎么也找不到。
傅向隅打翻了那个果篮,连带着边柜上那个插满白色百合花的玻璃花瓶,也被他摔翻在地。花瓶质量很好,摔在地上竟然没有碎,于是傅向隅抓起那个瓶子就往病房内的监测仪器上砸。
他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研究院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个Omega,全都在骗他。
傅向隅讨厌被人欺骗。
一分钟不到,就有几个穿着隔离服的研究员打开门冲进来,领头的那个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遥控器,他把那个遥控器举高,对着傅向隅说:“请您保持安静,现在是休息时间。”
傅向隅知道那个遥控器,它可以操控自己脖子上的金属颈环放出不同档位的电流,倒不至于杀死他,只是很疼。
于是他安静下来,两个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走上来,要求他躺下,然后给他注射了一针类似于镇定剂的药物。
他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研究员们也离开了他的房间。
傅向隅又感到了几分困意,他打开手机,不由自主地输入了那串号码,然后点了拨通。
不是空号,可以拨通,只是没有人接。
他不死心地又拨了一次,这一次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傅向隅也没有开口,他觉察出自己心里似乎本能地在逃避什么,可他也舍不得挂断这通沉默的电话。
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傅向隅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走进来,他先是把一瓶刚插好的百合花摆在了边柜上,要离开的时候,方一珂忽然看见Alpha放在枕头旁的手机还没有熄屏。
上面是一个没有备注过的号码,通话还在继续,已经十来分钟了,他正要伸手挂断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男声。
“……是你吗?”
方一珂愣了一会儿,随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熟睡的傅向隅一眼,接着才抓起那台手机,终止了这次通话。
……
第二天下午,方一珂陪他下楼散心的时候,忽然状若无意地提起:“你之前不是问我,你有没有把哪个朋友忘记了吗?”
傅向隅偏头看向他。
“我之前骗你说没有,其实是我的私心,”他可怜地低下眼,“不过我想你们Alpha总是爱玩的,你还这么年轻,当然会被新鲜感所吸引。或许是我的性格太无聊了,抱歉。”
他说得很委婉,但傅向隅懂他的意思。
傅向隅皱了皱眉,Omega朝他释放了一点带有“示好”意味的信息素,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有一个未婚妻的前提下,还三心二意地在外面乱搞,但由于命定之番的示弱与委屈,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于是他道:“那忘记了也好。”
“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闻言Omega很亲昵地朝他贴过来,靠在他的肩臂上,傅向隅总觉得有些变扭,可他刚刚才被人告知自己以前是个见异思迁的渣男,因此也不大好意思推开这个可怜的“受害者”。
他忍了几天晚上,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又拨通了那个电话。尽管从头到尾都只有沉默,可傅向隅还是想打给他。
没过几天段鑫烨和秦蔚两人吵着要来这里看他,研究院的人不同意,于是只有他们买的礼物和段鑫烨替他收拾的一背包衣物送到了。
傅向隅在背包里翻到了一本书,上面贴着张便利贴,一看就是段鑫烨那手丑字,他写:看你对这本书爱不释手,给你一起塞进来了,别太感激我。
他对这本书没什么印象了,随手翻了翻,在里面发现一个挺廉价的书签,里面放着朵淡紫色的干花。
“是梧桐花。”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送给你。”
有一个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如烟火般闪过一瞬,随即就消失了。
看着那枚书签,傅向隅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点微妙的难过,随即就是抑制不住的悲伤,所以很快他就把那枚书签重又夹回到了书页里。
……
院长说他的发热期很快又要到了,还说方一珂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到那天他们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会撤离这一栋楼,留给他们两人一个隐私空间。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解决他的病,这次的发热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他可以尝试不使用抑制剂,完全顺从这次发热期,直到和命定之番标记成结。
傅向隅从他们的用词里感觉到了一种恶心与割裂感。他想,如果自己和这个Omega很相爱,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来提醒他,他应该标记他了?
所以预感到发热期已然临近的那天晚上,傅向隅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灼烫的鸢尾花香已经在病房内的空气中扩散开来,他知道自己已经等不了了。
好在这次对方很快就接通了电话,他心里有股强烈的欲望,让他想知道这个号码主人的身份,可这时他的语言系统已经有些混乱了。
可他还是咬着牙问:“你到底……”
到底是谁呢?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他身体里的兽性完全被激发,他想把眼前那些吵闹的东西全部撕烂、踩碎,而在他表露出攻击行为的下一秒,锁在他脖颈上的颈环忽然被人打开了。
脖颈处倏然一麻,瞬间迸发出的电流直达他的腺体深处,傅向隅的身体一下就瘫软了。
有人在朝他说着什么,他知道这个颈环不能连续使用,通常在几分钟后他就能缓过来。
太疼了。所以傅向隅心里产生了一点退却的念头,就算他们都在骗他又怎样,至少那个命定之番是真的可以治好他的病。
可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被摔在地上的手机里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向隅?”
傅向隅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颤动了一下,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令他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十几分钟以后。
方一珂听研究员说傅向隅用藏起来的花瓶碎片划伤了自己的腺体。
腺体大概是Alpha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所以他当时就休克了。
傅向隅很快就被推进了抢救室,所以方一珂没能见到他,他有点睡不着,于是去另一座大楼敲响了其中一间宿舍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看见她的脸,方一珂露出了一个微笑:“妈妈。”
女人盯着他的眼睛,于是方一珂又改口叫她:“老师……”
女人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怪异的亲昵感:“你已经从研究院离开了,要适应你现在的身份。”
方一珂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与委屈:“可是老师,您说我是因为他才‘诞生’的,是他身上取下来的一节‘肋骨’,您还说他一定会喜欢我的,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我陪伴了他这么久,他甚至不记得我的信息素是百合香。”
女人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等完成标记就好了,他会无时无刻想着你的。”
“可是……”
“好啦。”女人冷淡又温柔地笑,“你要听话一点啊,一珂。”
……
自从腺体被划伤之后,傅向隅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好在研究院的人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把轮椅。
天气很好。
早上的检查结果表明Alpha的信息素水平终于又回到了正常阈值,腺体功能也在慢慢恢复。
方一珂说自己在研究院里发现了一整从鸢尾花,问傅向隅要不要下楼晒晒太阳,顺便看一看花。
傅向隅点头说好。
临近傍晚的日光正好,不焦不躁也不刺眼。方一珂在后面推着他,笑着说:“不知道是谁种的,但是养护得特别好。”
傅向隅也看到了。
这一片鸢尾花的品种和他家人工湖旁种植的一模一样,看着看着,他就有些恍惚了。
接着他看见Omega蹲下身,亲昵地趴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仰起头盯着他笑:“向隅。”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出去旅行吧,这里太无聊了。”
说话时他的脑袋轻移,有一点光斑透过枝隙掉落在他眉眼的位置上。
眉毛。傅向隅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蹭了蹭这个Omega的眉头。
没有痣……为什么?
可为什么要有痣呢?
他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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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 傅向隅终于回到了学校。
两天前他刚和方一珂订完婚,婚期就定在次年年末十一月,他二十岁生日那天。
婚期是温怀出面和方一珂的长辈定下来的,双方父母都希望这场婚事能越早办完越好。
命定之番、天作之合。说出去多漂亮, 两人举办订婚宴那天, 新闻媒体以最夸张的词汇描绘着傅方二人的相配。
傅向隅今天没有开车, 是研究所的人送他到校门口的。
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 他忽然停下脚步, 接着取下那枚带在中指上的订婚戒指,然后“很不小心”地将它遗失在了垃圾箱里。
这枚戒指是他离开研究院的代价。
只有研究院里的那些疯子,才在乎他能不能和方一珂完成最终标记。
傅向隅知道他爸其实是不在乎的, 再过三年左右统帅的位置就要重新进行选举, 方家是好几代的名门望族, 尤其是那位现已八十岁高龄的前任统帅。
当年在任期间,这位方统帅功绩斐然,直至今日仍有不少官商政客是他的拥趸。
傅霁只关心他能不能听话地跟方一珂做一对表面夫妻,就像他和温怀一样。
再者, 方一珂温顺漂亮,又能缓解他的病痛, 傅霁一开始或许的确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甚至全然是在为他着想的。
只是可惜傅向隅不愿意。
微风卷挟过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傅向隅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他看到校园中的一条小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树, 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淡紫色的树冠花海。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 捡起了其中一朵。
*
周末聚餐。
小禾打开一听冰啤,然后朝秋池这边递了过来, 后者则很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本来想带你们出去弄那个露天烧烤的,但这几天实在太热了,感觉还不如就在店里面聚聚。”
说话的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方形脸,人有些发福,看着就很和善。
秋池已经在这家便利店工作快两年了,刚工作快半年的时候,原来的店长忽然辞职不干了,于是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升了职。
最初他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四处碰壁,好在小禾得知他在找工作后,挺高兴地说自己在的这家便利店也正在招聘店员,问他要不要来试试看。
他们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几个人三班倒,店长平时就更累一些,除了值班的八个小时以外,偶尔有人请假或者工作量大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叫过来帮忙,不过与之相应的底薪和绩效也要比普通店员更多一些。
一开始因为他个人档案上的犯罪记录,老板不太同意让他进来,好在有小禾为他做担保,秋池才争取到了面试的机会。
这老板倒不是个多严肃的人,招人主要看眼缘,因为秋池当时给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所以面试时他甚至主动询问秋池,关于他履历上的犯罪记录是否存在误会。
通过面试后秋池顺利入职,然后就一直在这家便利店待到了现在。
这老板其实并不止这一家店,这边人流量不大,附近的小区住户有不少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这家便利店每个月扣除成本后,基本上没怎么盈利。
之所以还在坚持营业,是因为老板的父母都在这小区里住,怎么劝都不肯搬。再加上小区楼上楼下的都是小时候帮忙照顾过他的老邻居,这店要是转让出去让别人开,以后老人家要是买些米面牛奶的,人家也未必肯免费爬楼给送到家门口。
“那当然还是店里舒服点啦,”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说,“上次团建你非要拉我们去湖边钓鱼,说是感受一下野趣,结果好险没给我们咬成猪头。”
“话是这么说,”老板反唇相讥道,“但最后那烤鱼你也没少吃吧?”
女孩成功被噎了一下。
于是老板笑了笑,忽然又看向秋池:“我先和咱们小秋店长喝一杯,自从小秋接管咱家便利店之后,店里啥糟心事都不用我操心了。”
“得亏我当时听了小禾的话,把你给招进来了,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以为就是个年轻小孩儿,”说着他看向其他两人,“之前还担心他吃不了苦呢,没想到让我捡到宝了,能干倒是其次,主要是人家心细着呢,不管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从来也不马虎。”
秋池被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举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小声说:“您抬举。”
“你们看,又来了,”老板玩笑道,“咱们小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腼腆,讲话又太客气。”
小禾一直在看着他笑。
忙着拆外卖袋的女孩袁俏则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烤串,接着又往小禾手里也塞了一把,就是没给老板拿。
于是老板朝她瞪起眼:“我呢?我成空气了?”
“您不养胎呢嘛?”袁俏瞥一眼他那一坐下就露肚脐眼的大肚子,“垃圾食品对咱们宝宝不好,就不给您分了哈!”
老板抓起纸巾砸她,恶狠狠地笑:“迟早开除你,死袁俏。”
店里就袁俏一个女孩,也就属她最年轻,平时骂老板也骂的最恨。据说是老板的表侄女,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去年和家里人闹翻,离家出走跑这儿吃苦来了。
秋池还挺喜欢跟他们待在一块的,热闹,至少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要好。
便利店靠收银台那儿的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今日的新闻,袁俏一边啃肉串,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这个叫傅向隅的是统帅他儿子吗?父子俩看着有点不太像啊。”老板说。
袁俏:“可能像他妈吧,不是说儿子都像妈吗?”
“真是个大帅哥啊。”她继续感慨道,“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要是有这成色的十分之一,我都不至于和她吵。”
新闻上放的视频是一场挺隆重的表彰大会,场上被表彰的军士并不少,不过这媒体的镜头可能长了偏心眼,整场下来,就光怼在傅向隅脸上拍了,短短一分多钟的视频,有几十秒都是他的镜头。
“这么年轻就升少将了啊?”
袁俏立刻如数家珍道:“他这两年立了不少军功呢,这次是有个外交官访外时被困,那小国政局挺不稳定的,乱得很,就是傅少将带队过去顺利营救的。”
“其实他这升的已经算慢了,和平年代,平时也不拿大炮轰来轰去的,再加上他父亲是统帅,多少是要避嫌的,肯定得压着升。”
老板一瞅她那小模样,就知道她又追上“星”了,小女孩隔一阵就换一个追,他每次连姓都没来得及认全,她就又换了“偶像”。
小禾也有些好奇:“我记得统帅就这么一个独子吧,怎么舍得往军营里放?”
“谁知道。”
“而且现役军人不是不能参政吗?以后他爸要是退了,谁来接他的位置?”
袁俏笑他:“不是小禾,你以为现在还是世袭制吗?”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大帅哥什么都好,就是英年早婚。不过因为在军队里不太方便,我记得他那定好的婚期都往后延了好几次了吧?”
老板接口说:“毕竟还年轻吧,我记得他今年好像才二十岁?”
秋池在心里默默地想,二十一岁。
“二十一了!”袁俏反驳。
小禾也说:“不过他那个订婚对象不是说是他的命定之番吗?当时铺天盖地的都是新闻,我记得挺早之前上过新闻的那对命定之番,听说孩子都生一窝了,他俩这进度挺慢啊。”
“他们上层人应该贵精不贵多吧?生一窝养的过来吗?”
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聊过几句后,几人很快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八卦上。
因为察觉到秋池今天的兴致好像不高,一直都没怎么接话,于是老板故意打趣他说:“小秋,你之前不是在首都工作吗?有在路上偶遇过傅统帅吗?”
“怎么可能啊,”袁俏先他一步开口道,“统帅是我们普通人想偶遇就偶遇的吗?”
“我看小秋个人履历上显示上份工作是在都兰学院,新闻上不是说那个统帅独子就在都兰上学吗?说不定我们小秋还就真见过电视上这些名人呢。”
听见这个,袁俏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真的假的啊?”
被三个人一起盯着,秋池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我在都兰做的是底层工作,也没怎么去注意过那些学生。”
“那真的好可惜啊。”袁俏说。
“说起都兰学院,”小禾笑着说,“之前我高考的时候也填报了这个。”
“你少装逼。”
“真的,几十个志愿,我们老师非得让我们全部填满,我那破分能上个三本就不错了,根本就填不满,最后硬是拉了一堆凑数的,反正都随便凑数了,我干脆就把排名靠前那几个名牌大学全填了,好歹以后和人说起来,我也是报过都兰的人,至少勇气可嘉!”
几个人都笑了。
“不过本科也好啊,”老板说,“你没去念吗?”
“念了一年,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出来打工算了。”
几人多少知道一点他家里的事。小禾父亲是在四十来岁的时候得遗传罕见病去世的,爷爷也差不多这年纪走的。
母亲改嫁后,家里就剩个奶奶,好在老人家身体还算不错,平时就种种小菜,和村里老姐妹们聊聊天、打点小牌,并不叫小禾操心。
这事再说下去多少有些沉重,于是袁俏缓和气氛道:“打工也挺好的啊,至少经济自由了,不用天天待在家里被我妈骂。”
“那确实是,我一回家我奶也可能唠叨了。”
老板忽然又看向秋池:“对了小秋,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九了。”
“有在处朋友吗?”
秋池有些愣神:“没……”
“那正好,大哥这儿给你介绍个对象,保证配得上你。”
袁俏反应最快,脱口就问:“谁啊?我认识吗?”
老板神神秘秘地说:“不是咱家的。反正还挺漂亮的一个女孩,也是Beta,估计跟小秋同岁,在咱这县城开了家果切店,听说最近还要开连锁了,真是挺有能力的一个姑娘。”
“什么时候你俩约见面,我给你放个假,带薪假,够仗义吧!”
秋池忙拒绝道:“还是不了吧,人家条件这么好……”
“你也不差啊,”老板说,“人也不缺钱,就想找个好好过日子的。”
袁俏刚想也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小禾脸上的笑忽然没有了,不过很快他又笑着说:“老板你偏心吧?我今年也二十八了,在你店里都干五六年了,也没见你给我介绍一个对象。”
以她敏锐的直觉,那笑容绝对有些刻意。
“我可没偏心,人姑娘指名道姓地要小秋,我就是个帮忙传话的。”
任钰禾闻言悄悄看了眼秋池,没说话。
“说好了啊,”老板接着说,“过阵子找个时间让你们小秋店长休个假,和人家姑娘好好见见面,说不定再过不久咱们也能喝上喜酒了呢?”
057
057
傅向隅是今年七月底被调回首都的。
媒体没宣扬, 他回来的消息只有零星几个熟人知道。几人中秦蔚是最早知道的,他姑上个月刚退役,回来的时候就和他说了,傅霁那边动用了一点关系, 把儿子从北区基地调了回来。
他听说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提前定了家三人以前常去的一家餐厅。
傅向隅来之前换了身常服, 刚打开包间的门, 段鑫烨就张开双臂冲上前, 作拥抱状。
傅向隅嫌弃地拿手机拨开他的脸,冷淡道:“滚开点。”
“给点面子嘛,”段鑫烨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 看着跟半夜街上骑摩托的街溜子似的, “我们三都多久没见了。”
秦蔚比两年前看着要更成熟了,西装革履,头发上擦了发蜡,看起来像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
段鑫烨在傅向隅这儿受了冷落, 转头又对秦蔚指指点点:“刚就想说了,你现在打扮得跟个‘爸’似的, 一股老头味。”
“比你还是能强点吧, ”秦蔚反唇相讥,“过两月你就念大五了,多有本事!”
“别提这个了, ”段鑫烨特无语地说,“我就挂了那一门, 臭老头死倔,一点机会不给我, 说是必须让我重修。”
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再读一年也蛮爽的,刚好找个借口继续玩。”
秦蔚把外套一剥,内里的丝质衬衣也被他解开半排,看起来转瞬又恢复了风流本色,他看了眼刚落座的傅向隅:“不打算再往上走了?”
“没必要了,”傅向隅说,“反正该查的都查到了。”
从研究院离开后,傅向隅并没有着急完成学业,而是不声不响地应征入伍,走的都是正规有效的渠道,又有秦蔚他姑帮忙,忙着外访的统帅夫妇没能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
本国现行的制度是军政严格分离的分权体制,傅霁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进军方系统。
段鑫烨听着这两人跟打哑谜一样的对话,感觉自己好像被排挤了,于是挺酸地说:“你俩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了?不是说好的进部队要缴收通讯设备,你俩偷偷背着我天天用卫星电话联系着呢是吧?”
“不该问的别问,大人讲话你们傻子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段鑫烨咬牙切齿拿着外套往他身上抽。
秦蔚笑着躲开了,然后说:“不过碍着傅叔叔的身份,你在部队里发展也有限制,天花板就在那儿了,早点调回来也好。”
点的酒菜终于上桌。
段鑫烨说是口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加了冰块的梅子酒,快喝到底了才想起要和傅向隅碰杯。
服务员上酒没那么快,段鑫烨只好用那只剩一杯底的酒跟傅向隅碰了碰:“欢迎回家,向隅。”
“那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以后还回学校上课吗?”
“可能吧,”傅向隅说,“等九月份开学我去教务处问问怎么安排。”
秦蔚放下酒杯,偏头看了他一眼:“你爸让你进国防部的?”
“是我要求的。”
段鑫烨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忽然好奇地问:“那你跟那个方一珂怎么办?上次不是说把婚期推后到今年十一月了?”
“嗯,”傅向隅轻描淡写地说,“过两天我爸休假,刚好约了方家的人谈谈退婚的事。”
闻言段鑫烨猛地瞪大了眼:“退婚?”
秦蔚也挺惊讶的:“那你的病怎么办?”
“反正死不了。”傅向隅漫不经心地说。
他的腺体早没两年前那么敏感了,半年前有个地方实验室成功推出一项新技术,可以通过全自动智能机器人给腺体做微创手术,提取分离出多余的信息素,让部分对抑制剂成分过敏或者产生了耐药性的特殊人种能够避开发热期。
首都研究院当然也引入了这一项技术,并飞快对其进行了改良,傅向隅就是他们第一个“临床实验对象”。的确有用,至少发热期的时候他还能够保持部分理智,也不用向上级申请,把自己提前关进地下十七层的禁闭室。
段鑫烨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我爸还老说我叛逆,论叛逆还是你俩比较优秀。”
他这两发小说起来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家里世代军官,他却偏要跑去经商,一个好好的官二代,连媳妇儿都给分配好了,他也不领情,非得跑去当兵受罪。
“我对我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秦蔚坦然道,“军训那苦我都吃不了,而且服役期间发热期全都得靠打针度过,一个可爱的Omega都吃不到,对我来说那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段鑫烨白他一眼:“我感觉你迟早有天得栽坑里,秦蔚。”
秦蔚只不以为意地笑笑,没说话。
“向隅,说起来……”段鑫烨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之前那个Beta好像还回首都找过你呢。”
傅向隅的眼神微变,他看向段鑫烨:“秋池?”
“他不在都兰工作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段鑫烨说,“就你待在研究院那阵嘛,他忽然发消息问彭烁你的近况,彭烁又跑来问我,我就说了你在研究院。他后来还向彭烁要了研究院的地址,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去那边,不过就算去了估计进不去。”
入伍后傅向隅和外界几乎断绝了联系,再加上当时在研究院里,他曾经丢失过一阵子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都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甚至连感知到的时间都是错乱的。
他是在军队里才开始慢慢记起秋池的。
关于他的那些记忆越清晰,想念就越汹涌。
傅向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住联系他的欲|望的,他甚至连秋池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特别想他的时候,傅向隅也只能看一看那枚梧桐花书签和紫色袖扣。
好在基地里每天的训练任务都很繁重,也好在入队之前身上的电子通讯设备就已经被统一收走了,所以他才能忍住不破坏“会尽量控制好”的那个约定。
“他怎么会去问彭烁?”傅向隅突然沉声。
看见傅向隅的反应,段鑫烨莫名有些心慌,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之前你不是在宿舍出了意外,就我没忍住给方一珂开门的那次。我之前一直没和你说,怕你骂我。”
“现在说。”
“那我说了你不能骂我,”段鑫烨小声哔哔,“也不能揍我。”
傅向隅:“可以。”
“……我当时心里特别愧疚,又想起你之前发热期的时候喊过他的名字,所以我就……”
听到这里傅向隅已经皱起了眉,段鑫烨看他那一副想把自己活撕了的眼神,心里直打怵。
但说都说了,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段鑫烨一咬牙,继续说:“我就拿彭烁手机给他发语音跟他说了你的事,还把你被送去哪个医院也跟他讲了。我当时不知道你爸和那个男的也在,要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脑残到让他过去的,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见到你,但是后来我就没在学校里再看见他了……”
“我之后又去问了几个校工,他们说他辞职回家了,所以我感觉傅叔叔应该也没对他做什么。”
这事儿连秦蔚都是第一次听说,他端正了坐姿,随时打算上去劝架。
可傅向隅并没有发火,事实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感到愤怒,情绪便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和不知所措给吞没了。
才两年而已。
他以为秋池永远都会留在这里,毕竟他背着强|奸|犯的人生履历,除了待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当个校工,大概也无处可去了。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对于那个Beta,他心里其实多少有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傅向隅从没想过他会离开这里,所以他才不慌不急地拿着那些傅霁过往的罪证跟他谈判,回到首都后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秋池,而是想等和方一珂退婚以后、等一切都处理干净以后,再去找到他。
他以为他们很快就可以重新开始。可原来他早就不在这里等他了。
……
傅向隅把车停在了花坛边上。
夏草疯长,花坛里的野草越过石砌台边,轻轻地抽打在步履匆匆的Alpha腿上。
旧宿舍楼下晾衣平台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连砖石缝里都冒出了野草,看起来有种陌生的荒凉感。
楼道里的灯完全坏了,傅向隅一路摸黑来到那间熟悉的宿舍外,隔着薄薄的一片门板,他的心跳声徒然变得剧烈。
傅向隅像很久之前那样,抬手敲了敲门。
寂静漆黑的走廊里只有沉默的回响。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木门从门锁的位置向外裂开一条缝,然后不堪重负地向内弹去。
宿舍内的灰尘被扰动,傅向隅捂住鼻子,打开了顶灯开关,裸露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但还是顽强地亮了起来。
梦里的图景终于变得完整。可那个他在梦里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宿舍还是原来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离开的太仓促,很多东西秋池都没带走,书架上的书、衣柜里他送给他的衣服、书桌上没来得及做好的半成品书签……
还有那本傅向隅曾经见过的笔记本,右下角有个都兰校徽形状的钢印,应该是学校发的本子。
他下意识地翻开看了一眼,其中一页里夹着两人第一次出去看电影时留下的票根,秋池把那两张票根用冷裱膜封存起来了,摸起来很厚,大概不止贴了一层。
上面的字一点都没有消掉,几乎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过往的一切记忆就像是一柄利刃,划碎了那些犹如闪着光亮的点滴悸动,一直穿过了他的心口。
058
058
傅向隅找到了秋池曾经的直属领导。
那位中年男人从身后的玻璃柜里翻出了当初秋池递交上来的离职申请书, 然后说:“秋池这个人……我对他印象还挺深的。我记得他当时走得很急,好像说是生了什么重病,当时脸色特别差,我感觉可能是癌症之类的, 他自己也不愿意细说。”
“癌症?”
“是吧。”那领导注意到Alpha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不然你说前几天看着还好端端的一个人, 突然就那样了, 怎么可能嘛。”
一夜没睡, 傅向隅的眼睛里多出了好几道红血丝,闻言他的脸色渐渐转白,低声追问道:“哪样了?”
“什么?”男人有些没听懂。
“你说他突然就哪样了?”傅向隅只手撑桌, 上半身微微朝前倾斜,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虽然声音听不出什么,但男人总有一种他下一秒就要拔枪的错觉。
于是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毕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再怎么印象深, 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就……脸色特别苍白,人一下瘦下去特别多, 唉我这文化水平也不高, 你一时让我形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看着就一副病恹恹的憔悴样,也没什么精神气。”
傅向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个信息太突然、也太戏剧化了。
在他印象里, 秋池的身体一直还算健康,每次就算折腾到快天亮才睡, 他也会按时起来上班,甚至会在上完早班后从食堂带早餐回来给他。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也不会叫苦叫痛, 看上去仿若一直精力无限……
看着班台上那封手写的离职申请书,傅向隅忽然有些恍惚。
之前秋池其实是有来找过他的,他说自己忽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然后还说了什么?
好像还说自己睡不着、不舒服,但他那时候并没有把秋池的话太当回事。
他以为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之前经常试图标记他的举动,导致Beta的身体对高等信息素产生了轻微上瘾的症状。
毕竟从Beta的话里听起来,那好像只是像场小感冒一样轻微的不舒服。
毕竟傅向隅当时满脑子都是自己那摇摆不定的痛苦,他越来越严重的发热期、命定之番、永久标记、订婚……
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那个Beta,甚至用那样低劣又可笑的难听话逼秋池不要再盯着他看了。
可秋池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并没有纠缠不休、没有再给他发过哪怕一条消息,他只是站在角落里,把自己的目光藏在很多人的目光之中。
但凡再多一点细心,他就会想到,如果不是难受到了极点,以秋池那种性格,根本不可能在他提出“结束”以后,还主动来找自己。
越是细想,傅向隅就越觉得难以接受。
十几分钟以后,他开车来到了离学校最近的那家医院。
Alpha这张脸就是张很好用的通行证,有院长亲自带路,傅向隅很快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当初替秋池接诊的急诊科医生。
那位医生看了眼他随意出示的证件,还以为傅向隅要找的人是个在逃的叛国□□。
深感责任重大的医生开始积极在医院系统内调取秋池当初的就诊记录。
每天接诊的人太多太杂,医生早就对“秋池”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了,他仔细核对了一下就诊记录里的检查报告和当时他自己留下的文字备注,然后缓声回忆道:“他当时说自己患有天生的‘感嗅觉缺失症’,但在两三个月以前,他感觉自己忽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因为还在回忆,所以医生的语速不免有些慢。傅向隅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沿捏紧了,他想立即知道结果,可又不敢贸然打断他,毕竟他想事无巨细地知道关于秋池的一切。
“并且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有过不同程度的腹痛、恶心、头晕,甚至是长时间的失眠,经过初步判断,我就让他去做了查血和彩超。”
医生说着把电子屏幕转过来给他看,图像内容傅向隅看不懂,他直接跳到了下面那一栏超声描述,傅向隅一目十行,最后他的视线在“见胎芽回声及胎心搏动”那一行字上骤然停下了。
“……他怀孕了?”傅向隅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秋池并没有得癌症,只是怀孕了。
他心里有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可没等他松一口气,那种微妙的庆幸又被一股沉重的不安取代了。
“先兆流产是什么意思?”
医生注意到Alpha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猜想,但他不敢说,毕竟眼前这人是傅统帅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傅少将。
“因为孩子的生理学父亲是特殊人种,所以这位患者有很严重的‘孕期信息素缺乏症’,而且还存在轻度的营养不良,所以才会出现先兆流产的现象。”医生解释说。
傅向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所以孩子没有了是吗?”
医生一开始那种想要“报效国家”的想法已经没有了,觑着眼前Alpha的脸色,他有种自己马上就要被医闹的不详预感。
做这行快二十年了,倒霉的时候,他牙都让跑来医闹的病人家属揍掉过一颗。特别是Alpha,火气大起来跟他家小O肚子里的小孩是他专门给治死的一样。
别的患者他还可以悄悄摁报警器,让楼下保安上来挡一挡,但眼前这位是统帅独子,这孕检报告单上初具人形的胚胎说不定还是统帅孙子,真要闹起来,说不定他现在就可以离职回乡去乡卫生所上班了。
好在他坐诊这么多年,也有了一点经验,他没怎么犹豫,很快便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当时胎儿的情况看起来还挺健康的,而且理论上没有生理学父亲本人签字的话,就算他本人有终止妊娠的意愿,我们医院也是没法给他做手术的。”
“孕期信息素缺乏症……”傅向隅重复了一下这个名词,继续追问,“这个会很难受吗?”
“会的,”医生脱口道,“他本身性别是Beta,能够分泌的信息素十分有限,很难对胎儿起到安抚作用。胎儿缺乏信息素,那必然就会导致母体的妊娠期不良反应加剧,其痛苦不亚于丧偶后又尚未洗去终身标记的特殊人种。”
傅向隅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开口问:“缺乏信息素的话,孩子还能顺利生下来吗?”
因为实在太怕被医闹,医生干脆选择了一个较为中听的说法:“还是有可能的,如果胎儿在母体顺利待到六个月及以上,有条件的医院还是可以把孩子保下来的。”
“20毫升的高浓度提取液……够不够他坚持到六个月?”
医生道:“这个不好说,但如果又是高等级,又是高浓度提取液,希望还是很大的。”
傅向隅其实私心更希望秋池一开始就把这个孩子拿掉了,否则他不敢想象他一个Beta,在失去了唯一稳定的工作以后,一个人怀着小孩,还要照顾生病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可他也了解秋池,这个人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小孩子,是个很有耐心又很善良的人,傅向隅有种直觉,秋池可能不会舍得把这个孩子拿掉。
而且医生也说了,如果没有自己的签字,医院无法给他做手术。
*
方家主宅。
傅向隅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个传统的大家族。老宅院保持着古朴的中式风格,青竹小径后遇假山造景,不知道从哪儿引下来的山泉“滴滴答答”地坠入小池塘。
庭院设计的蜿蜒曲折,进来后几乎是一步一换景。
长辈们在客厅里说话,傅向隅和方一珂作为两个资历不足的晚辈,只能在外面廊檐下候着。
两人没话可说,于是方一珂只好看向那一方水珠轻溅的小池塘,他不自觉地转动着中指上的订婚戒指。
“你现在多少岁了?”先开口的人是傅向隅。
“二十一。”他愿意跟自己说话了,方一珂似乎是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了,所以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问你的真实年龄。”
“就是二十一啊。”方一珂笃定。
看他那副天真到有些愚蠢的样子,傅向隅干脆收起了自己无聊的好心。
“算了。”他说。
方一珂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里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傅霁和前任统帅去了茶室继续喝茶,温怀则离开客厅,来到廊檐下,他朝着方一珂笑了笑,还是原来那样温和的态度:“一珂,你母亲找你。”
方一珂回头看了眼傅向隅,然后才转身进了客厅。
傅向隅看着温怀缓步走到自己旁边,说:“方老很开明,但到底是我们失约,总是要赔给人家一些东西的。”
傅向隅闻到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香水味,乍一闻,竟然和自己的信息素有些相像。
这个人无论在哪里,后颈上都封着阻隔贴,以至于傅向隅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虽然他对此也并不关心。
“你父亲让我问你,‘最近一直在打听一个Beta的消息,是吗?’”
傅向隅冷笑:“统帅不是很忙么?连我一天撒几泡尿都要盯着?”
离开医院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查到了秋池现在的工作地址,傅向隅几乎一刻都等不了,只想马上就和秋池见面。
但就在临出市时,他忽然接到上级通知,说是最近政局不稳定,几个部门的在职军官都被禁止离开首都,其中也包括他们国防部。
温怀还是那一副温和的笑脸,傅向隅有时候觉得他就像是个气质高贵的人偶,仿佛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除了统帅夫人的身份以外,他什么都不是。
“你父亲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池塘中水珠迸落的声音逐渐变得稠密,廊檐外忽然下起了阵雨,天地间只剩下那窸窸窣窣的落雨声。
“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个Beta,”温怀忽然又说,“当年他来医院找你,我和你父亲给了他一点补偿金。”
傅向隅的脸色终于变了。
温怀并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你不用胡思乱想,我和你父亲当然不会为难他,只是想减轻一点他的生活压力而已。有了那笔钱,他就可以回去安心照顾妈妈了。”
“是你们逼他走的?”傅向隅皱起眉。
“只是建议。”
傅向隅忽然发现他和傅霁其实非常像,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温声细语,却都能轻易地挑起他心里的火。
“他收下了?”
温怀笑笑:“是啊。那个孩子看起来很缺钱。”
“给了他多少?”傅向隅又问。
“当时是让你段伯伯去办的,大约是几百万吧,我也不太了解。”
温怀没必要骗他,况且傅向隅了解这两人,秋池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如果不是特意俯身去看,大概都看不见,更没必要花心思对他使什么阴招。
傅向隅心里略松了一口气,至少拿着那笔钱,秋池不会过得太不好。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傅向隅心里有些警觉,毕竟印象里,温怀几乎不和他说多余的话。
温怀终于不笑了,他慢缓缓地说道:“你父亲想要你主动销毁你手里的那些东西,而你现在却满世界的找那个Beta,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整个首都都是他的眼线,你难道觉得自己查得很隐蔽吗?”他说,“我再和你透露一点我的诚意,你在找那个Beta的事被我压下去了,没有传进他耳朵里。”
傅向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统帅夫人的位置还不够好吗?”
温怀轻盈地笑笑:“很好啊。但你父亲他太疯了,我不信他。”
“所以,和我合作吗小隅?”
059
059
晚上十一点, 便利店。
小禾提前十来分钟就到了,见秋池正在理货,于是他也走上前来帮忙:“这些都临期了吗?”
“嗯,”秋池说, “刚刚整理好的那些我放入口处架子上了, 明早等他们上班, 你记得打电话把那些东西退一下。”
“好的。”小禾笑了笑, 又问, “门口那几大箱货怎么处理?”
“到的那些新货我记得货架上还有剩,一会儿搬去后面仓库码放好吧,先卖旧日期的。”
两人一块忙活, 很快就整理好了那些要退回给厂家的临期商品。
封好纸箱后小禾抬头看了眼时间:“十一点零四分了, 你该下班了池哥。”
“不着急, ”秋池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面那几大箱子货,“不还有那些吗?你一个人也弄不过来。”
外面箱子的确不少,不过小禾觉得自己一个人其实还是能处理得过来的。可他私心想跟秋池多独处一会儿,因此他并没有拒绝, 只笑笑说:“那谢谢店长了。”
便利店的门面是由几块透亮的大玻璃组成的,因为已经十一点多了, 旁边的门店大多已经拉下了卷帘门, 便利店里暖白的亮光透出来,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
刚把车停靠在便利店侧方的傅向隅手上的动作兀地一滞,没有降下车窗。
他第一眼就看到秋池了。
头发比以前长了, 但理得很漂亮,身上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衬衫, 应该是便利店的工作服。
傅向隅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转头和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紧接着两人开始进进出出的搬货, 靠近店门口的时候,傅向隅敏锐地注意到那个男店员看秋池的眼神有点不正常。他心里很不舒服,有种想立即下车把人拽上车绑走的冲动。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疯狂的想法。
两年没见,他不确定秋池现在对自己还有没有感情,如果贸然冲上去,他怕这个Beta会因此讨厌自己。
而且现在实在不是什么见面的好时机,他这次离开首都是为了执行公务,时间紧、任务重,来这儿纯属是他为了满足私心特意绕了远路。
他最多只能在这儿待二十分钟,过一会儿就得走了。
十几分钟以后,店里的两人搬完了货,小禾从便利店的冰柜里翻出两根棒冰,拿到收银台拿扫了一下,然后撕开包装袋递给秋池:“请你吃。”
秋池跟他很熟了,因此也没有拒绝,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小禾很快低头把自己那根也撕开了,然后递过去跟秋池手里那根碰了碰,说:“干杯!”
小禾很喜欢笑,一笑起来就会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很有感染力。
于是秋池也笑了笑:“你好幼稚。”
“能逗池哥笑就好了,”小禾说,“感觉你好像总是不高兴。”
“没有吧。我每天都挺高兴的……”
还没等秋池说完,便利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车鸣,两人往外面看了看,只看见店门外偏侧一点的地方停着辆车,但那车子明显已经熄火了,看着不像有人在车上。
小禾挺奇怪地说:“可能刚刚有车路过吧。路上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干嘛摁那么大声喇叭,大晚上的故意扰民吧?”
说完他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他再次看向秋池:“对了池哥,这周末有部我特别想看的电影上映,刚好周六是袁俏值中班,咱俩到时候大概挑个七八点的场次怎么样?”
秋池有点犹豫,顿了顿之后才说:“不好意思啊小禾,这周末我可能得去‘相亲’。”
小禾的眼神有些古怪:“是老板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吗?”
“嗯,”秋池有些为难地说,“他说这周末安排我轮休,让我一定要去见一下。”
他之前拒绝了几次,主要是觉得人家女孩条件太好了,没必要受他拖累。但后来老板又跟他提了好几次,说是至少去见一见,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秋池觉得老板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那你怎么想的,有结婚的打算吗?”
秋池摇摇头,他现在每个月赚到的钱,仅仅只够付清妈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两边的房租水电,有时候还得靠那张卡里的钱补济一下才能撑过去。
别说结婚,谈恋爱都谈不上。
小禾又问:“那以后呢?以后有打算吗?”
“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秋池话音刚落,便利店的门铃感应器就发出了“您好,欢迎光临”的提示音,是有客人进来了。
“我先回去了,”秋池咬掉木棍上的最后一块棒冰,然后说,“你好好上班。”
“好的明天见,池哥。”
秋池朝他挥了挥手。
坐在车里的傅向隅看着秋池从便利店离开,然后走了一段路,大约几十米的距离,接着转身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很老旧的小区。
傅向隅的脑子有点乱。
如果秋池留下了那个孩子……它现在大概已经一岁多了,虽然傅向隅并没有育儿经验,但按照常识判断,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应该离不开人的看护。
可秋池现在才下班,这个孩子……真的存在吗?
傅向隅忽然又很希望秋池保住了那个小孩,只要那个孩子还在,作为孩子的生父,他就有很多借口和理由可以接近他,名正言顺地和他产生联系。
他无法克制自己心里那些卑劣的念头,有一瞬间Alpha忽然很自私地祈盼这个孩子活着长大了。他记得秋池是单亲家庭,又那么爱小孩,大概不会舍得让它重走自己的路。
那样秋池就只能是他的了。
*
周六。
相亲地点是那个女孩定的,是家挺高档的西餐厅。
秋池提前了十分钟左右过来,没想到女孩比他到得还早,她坐在卡座沙发上,头发特意烫卷过,又画了淡妆,看着有种碧玉小家的漂亮。
“秋池。”她仰头笑了笑。
秋池一开始还有点没认出她来,站在原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余海晴?”
“对,”她说,“还以为你这么快又把我给忘了。”
两人是初中同学,秋池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很深,毕业后两人也没有再联系。只是那天他在便利店值夜班,余海晴刚好路过,见这一整条街就这一家店还亮着灯,于是就想进来买点东西。
当时也是余海晴先认出了他,因为很晚了,两人那时只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
回去后余海晴给他发过好几次消息,但秋池每次都只会给出一点礼貌性的回应。
两人紧接着交谈了几句,秋池记得她念中学时是个有点内向的女孩子,没想到现在却显得比他要健谈多了,谈吐间有种落落大方的松弛感。
秋池不想耽误她,于是干脆开门见山道:“我现在还有没有成家的打算……而且我老板应该跟你说过,我履历不干净,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工作。”
“而且我没有房子,也没有存款,”他顿了顿,然后才说,“还有我妈妈……跟我在一块的话,我什么都没法给你。”
“我知道,”余海晴缓声道,“我之前有刷到过那个新闻……”
当时秋池出事,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同学把那条新闻转发到了班群里,余海晴没退群,看见这个好久没人说话的群忽然被人顶起来,于是就好奇地点进去看了眼。
“但我相信你不肯定是那种人,陈老板也和我说过,你是被人给害了,”她笃定道,“我现在事业挺稳定的,刚刚贷款买了套三居室的房子,虽然地段不算特别好,但划片的小学和中学都不错。而且毕业后我爸妈就送了我一架小车,我不缺那些东西。”
秋池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自己,毕竟他的条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拿不出手。
“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女孩低下眼,微红着脸笑,“当时我在日记上写,‘等到中考结束就去找秋池告白’,但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敢说出口。”
“我喜欢你,秋池。”她忽然抬眼。
秋池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可能你已经忘掉了,”她继续说,“但我当时真的特别感谢你,你对当时那个我来说,就像个‘救世主’一样。”
中学的时候她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含着胸,成绩也一般,每个学期班主任给她的评语都离不开“文静”和“内向”两个词。
她胆小又软弱,甚至还会逃避同学之间正常的社交。也正因为她话少,班主任因此把班里的一个“恶霸男”安排在她旁边,理由是这个男生上课特别爱说悄悄话,而她不爱讲话,希望她可以帮忙把他带好。
于是从那之后,她几乎受尽了折磨。那个男生总会故意扯她头发、在她座位上黏嚼过的口香糖、抢她的书本、故意踩脏她的白鞋子,趁她不在座位上的时候,往她水杯里放橡皮屑和粉笔灰……诸如此类。
那时候她的父母都还在外地工作,她跟着年迈的奶奶爷爷一起住,没人可倾诉,也不敢和老师说。
直到后来秋池被换到她后桌。这个人不仅阻止了拿着打火机要烧她头发的“恶霸”,还直接把她拉到了班主任面前,她记得那天自己在班主任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多话甚至都是秋池替她说的。
自从那天以后,余海晴的目光便总时不时地落在秋池身上。她凝望着他的背影,看他低头写卷子、看他上台领奖、看他起身回答问题。每次考试,这个人总是能拿到第一名,余海晴总是能在告示栏上看见他的照片。
她发现秋池虽然没有学校里的那些Alpha那样惹人注目的身高与外表,可她觉得他看起来其实比那些人都要耀眼的多。
她讨厌的同桌终于被班主任换掉了,可那个“恶霸”却转而又开始找秋池的麻烦。
余海晴有时候会在秋池的校裤上看见灰色的鞋印,看见他被水打湿的头发和校服上衣,她感到又愧疚又难过,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但秋池并没有像她一样忍气吞声,而是直接顶着那头湿漉漉的头发去了办公室。
秋池的成绩很好,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每次都能拿到奖项,所以班主任和学校领导都很看重他。
班任在得知此事后,打电话叫了那个“恶霸”的家长,那男的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但后来余海晴看见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又吃了几次处分,然后才渐渐消停了。
余海晴当时其实偷偷往秋池桌斗里塞过情书,但后来那封情书又被秋池原封不动地塞回到了她的桌斗里,上面还多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好好学习。
直到毕业那天,她依旧是一贯的胆小,只鼓起勇气走过去,拿手机和他留下了一张有点儿模糊的合照。
每次看到那张合照,余海晴总会觉得遗憾。
她这几年忙着做事业,家里人给他介绍的同龄人,她一个都看不上,直到那天在那家便利店里碰见了秋池。
余海晴只说了个开头,秋池就想起来了,他小时候比现在有正义感得多,当时的确是看不了女同学受欺负,没怎么犹豫就那样做了。
再加上那个男同学也就是个家里稍有点钱的D级Alpha,父母也不管他,所以秋池当时才没有吃什么亏。
“只是举手之劳,”秋池解释说,“换做是别的同学被欺负,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余海晴闻言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就拾掇好了心情。其实她早就有预感了,之所以非要约秋池出来见面,也只是想了却自己心里那点青春的遗憾。
“但是老同学见面,”她的态度并没有变,“就算相亲相不成,叙个旧也是好的。”
秋池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弛下来一点,他微笑着接下了女孩碰过来的酒杯:“你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只要耐心等,一定能找着更好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
两人边吃边聊,大概聊了一个多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余海晴忽然说,自己马上就开分店了,那边新店才刚开业,肯定是要自己亲自盯着的,主店这边缺个店长,问秋池要不要来。
“我对鲜果切可能不是很了解,”秋池委婉地说,“而且这边老板对我很好,我不能说走就走。”
余海晴笑笑说:“也是,要让陈老板知道,我说着让你来相亲,结果转眼把人挖走了,肯定要跟我翻脸的。”
秋池也笑了笑。
“以后常联系,都在一个城市,也算有个照应,”她玩笑道,“要是哪天陈老板那家便利店开倒了,你就上我这儿来,我把分店交给你管。”
“好。”
叙旧叙得也差不多了,秋池起身去结账,可余海晴却硬是把他给拦下了:“哪能让你结?我跟这家店老板是朋友,我平时来这儿吃饭她都给我打折的。”
“再说我现在高低也是个小老板了,”余海晴朝他轻松地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没什么零用钱,不然那时候就该请你吃饭的。你不让我花钱,是想我继续对着以前的事念念不忘吗?”
听她这样说,秋池也不好意思再跟她抢了。
余海晴没有骗他,她跟这家店的老板的确是朋友,好几个员工都认识她,要结账的时候员工说:“这顿我们老板请了,说您下次给我们餐厅送水果的时候,多打点折就行。”
余海晴笑起来:“再打折都快半价了,你们老板还真是不吃亏。”
员工也笑。
“跟你们老板说一声,以后我天天来吃,迟早把你们店吃垮掉。”她开玩笑道。
秋池站在旁边,不太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问她:“……我送你吧?”
余海晴说:“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好。”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秋池才猛地瞥见他们卡座旁边的那位客人的脸,因为座位之间有隔断,所以刚才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那个Alpha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眼神有股诡异的迫视感,让秋池莫名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紧接着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旁边的女孩叫他:“怎么了?有东西忘拿了吗?”
“没事。”
秋池低下眼,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目光。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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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送那个女孩上了车。
余海晴刚上车就降下窗:“我送送你吧, 你住哪儿啊?”
秋池连忙推脱道:“不用了,我家离这儿挺近的,散步回去就好了,刚好消消食。”
女孩又说:“还是我送你吧, 大夏天的走路多热啊。”
“真的不用了。”
余海晴见劝不动他, 只好说:“好吧, 那下次再联系。”
秋池朝她挥了挥手。
见她终于把车子开走了, 秋池站在原地愣了会儿, 紧接着回头悄悄地往那家西餐厅的方向看了眼,那个Alpha好像并没有跟出来。
应该只是偶遇吧,他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傅向隅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以为他现在应该还待在那个北区基地里。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秋池还是下意识地在往小路上绕, 他从许多高大建筑的夹隙中挤过,最后才来到一条没什么行人的马路边上。
天气真的很热,秋池走出了一身汗,感觉自己应该已经走出挺远了, 于是他终于放缓了脚步。
因为刚才一通乱走,他有些迷路了, 正打算用手机看看地图, 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一道车灯打在了他身上,紧接着便是一声分贝很高的车喇叭声。
秋池的心跳又绷紧了,他下意识转身回头。
只见那辆小车缓缓驶向前, 然后不偏不倚地在他身旁停下了。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秋池。”
秋池并没有动。
“上车。”
秋池像是终于被他这一声叫醒了, 他迅速把手机揣进口袋里,下意识地就想离开。
傅向隅见状只好开门下车追上去, 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上去有些发紧:“上车。”
“我有话想对你说。”
秋池终于停下脚步,被Alpha强硬地塞进车里的时候他没有抵抗,也没有说话。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跃动不止的心跳声。
“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秋池本能地撒谎:“我没看见你……”
“是吗?”
这谎撒得实在有些尴尬,秋池顿了顿,低声问:“……你退役了?”
“刚调回首都不久。”
“这样。”
傅向隅余光瞥见Beta的脸有些红,大概是热的,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调低了车内空调的温度。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知道我入伍了?”
秋池的语气有些冷淡:“我有看新闻。”
“……”漫长的沉默。
路口处亮起了红灯,Alpha把车停了下来。秋池心里其实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了,他并没有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傅向隅,可他这个人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径直往他家的方向开去。
“今晚来相亲的?”傅向隅忽然又开口。
“……嗯。”
“想结婚了?”
秋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满意吗?”傅向隅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红灯,“你对她。”
秋池还是没说话。
“应该很满意吧。”Alpha的语气有点怪。
秋池终于开口:“我满不满意……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下,接着又道:“交易很早之前就结束了。”
这一次轮到Alpha沉默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秋池道,“我还有事,你赶紧说吧。”
“现在不方便,回你家再说。”
秋池看了他一眼。
Alpha看起来坦坦荡荡,可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也好不容易才重新走进了自己平淡的生活里。可这个人的出现,却让那些痛苦的回忆再一次被粗暴地撕扯开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秋池问。
傅向隅没说话。
“傅向隅。”秋池看着他的侧脸,“你查我了?”
“我猜的。”
这个借口比他刚才说“没看见”还要拙劣,秋池根本不可能相信。
小区门口的保安是个老大爷,见有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带上手边的老花眼镜对了眼车牌号,然后拉开窗户喊道:“喂,你这车子没登记过啊?”
傅向隅降下副驾驶的那扇车窗:“你跟他说。”
老大爷看见秋池的脸,心里的警惕消了大半:“是你啊小秋,今天怎么是坐车子回来的。”
秋池很勉强地朝他笑了笑,于是保安终于打开了老旧的电动闸门。
上楼的时候秋池走在他前面,狭窄的楼道里,照明灯还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连接着触摸屏开关,开关面板有些松动了,有时候碰一下还会冷不丁被电到。
小县城地理位置偏南,春夏季雨水多,楼梯间的墙面上全是受潮剥落的痕迹,跟在秋池身后的傅向隅见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快到的时候秋池忽然停住脚步,头稍向后侧:“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傅向隅脱口道,“家里不欢迎我吗?还是有其他人在?”
他刻意在“其他人”这三个字上咬了重音。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一位老太太,看见秋池,她背着手奇怪道:“小秋啊,怎么站在家门口?”
说罢又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Alpha,这人长得太惹眼,性别特征也格外明显,老太太于是又问:“有朋友来啊?”
秋池不好意思再站在这里挡道,他拿钥匙打开门锁:“刚找钥匙呢。您要去哪儿啊?”
“家里太闷了,想说到楼下逛逛,刚好再去你们店称点果冻零食,周末我两个孙子要来家里玩。”
秋池笑笑,先一步进屋,从鞋架上拿了两双拖鞋,然后看向外面的傅向隅:“……先进来吧。”
那老太太背着手忍不住又打量了傅向隅几眼:“你这朋友长得好啊,跟电视机里那男明星似的,是咱们本地人吗?”
秋池犹豫着答:“首都来的。”
“嚯,”老太太睁了睁眼,“那可挺远啊。”
一老一少在门口又聊了几句,秋池关门转身的时候,看见傅向隅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房间里那张简易的折叠餐桌旁了。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放着台杂牌小冰箱,阳台一端是洗衣池,一端则摆了张小桌,上面放着一个挺小的电煮锅和烧水壶。
这里甚至连个独立厨房都没有,看起来比他原先在都兰的那间宿舍还要简陋。
“……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傅向隅忍不住问。
温怀应该没必要骗他,小县城的房价物价比首都要低很多,几百万块,拿出一部分买套小户型还是绰绰有余的。
傅向隅有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身上有钱了却不去找个好点的房子住。
秋池走去阳台给他接了杯水,是用一次性纸杯装的。傅向隅记得他以前一个人住在职工宿舍的时候,从没买过这些东西,现在家里备着一次性水杯和拖鞋,大概是因为常有客人来这里玩。
“这里挺合适的,”秋池说,“通勤也方便。”
傅向隅接过那个纸杯,坐在塑料凳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家里的生活痕迹,屋里看起来应该就只有这一个卧室,也不像有小孩生活过的痕迹。
突然间,他看见粘在衣柜旁侧的粘钩上挂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像是孩子玩具的东西,而那个袋子的手提部分上还夹着一个有点旧的蝴蝶结发卡。
一瞬间,傅向隅说不清心里是惊喜还是其他什么,喉口有种难以言喻的紧涩感。
“是个女孩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秋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头看了眼傅向隅视线所在的那个方向,这是前不久桂姨带着自家小孙女过来玩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玩具。
小女孩特别活泼,人小鬼大的,临走的时候小朋友非说要留个礼物送给他,自己头上带着那两枚新发卡有点舍不得,于是便从自己带着的那个塑料小包里翻出个戴旧了的给秋池。
“那是我阿姨家的小孩子。”秋池解释说。
傅向隅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阿姨,下意识便以为这又是这个人随便找的借口,秋池看起来工作很忙,这里的居住条件又这么差,傅向隅觉得有很大可能他是把小孩寄养出去了。
毕竟现在各类托育所都很发达,又有政府补贴,一般来说单亲家庭都会更容易申请到名额,如果能拿到公立托育所的名额的话,一岁多的小孩子,一个月的托育费用估计也就两三千块。
两人分别了太久,傅向隅原本是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可现在终于见上面了,那些话却在喉口处吞了又咽,最后干脆不争气地坠了回去,烧灼着哽在他心口。
秋池站在桌边,冷不丁开口:“……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我明天有早班,你现在赶紧说吧,我马上要休息了。”
这明显是要赶客的语气,傅向隅顿了顿,然后说:“听人说,你两年前回首都找过我?”
过了一会儿秋池才应了声“嗯”。
“那天我被送去医院,段鑫烨给你打电话……”
秋池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都已经过去了。”
“我现在挺好的,”秋池继续道,“你也挺好的。所以以前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
傅向隅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怪异。
“说完了是吗?”过了一会儿,傅向隅又听见他用冷淡的口吻对自己说,“那就回去吧。”
Alpha终于站起身,秋池以为他要离开了,于是特地走过去想替他把门打开。可就在他的右手即将触碰到金属门把手的时候,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抓住,并迅速压到了他的后背上。
秋池整个人被压撞在门板上,前额被一只手牢牢托住,他这才发现这个Alpha手上长了很厚的一层茧。
Alpha紧接着捏住他脸往后掰,先是一个试探的吻,紧接着所有关于这个Beta的熟悉感都被唤醒了。
傅向隅猛地压向他,含着他的下唇啃|咬,霸道地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的舌尖直舔向最深处,好像要把这个人完全地吞掉似的。
傅向隅紧接着又舔过他敏|感的上颚,枉顾秋池的挣扎,蛮横地霸占了他的呼吸。他恨不得把这张嘴咬烂,好让他再也没法用那样冷漠而抗拒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秋池以前不是这样的。和他提“结束”的时候,他甚至和自己说“不用钱也没关系”,在他出尔反尔地闯进他宿舍的时候,这个人也心软地收留了他。
可现在这个人却完全变了,他那样抗拒他,让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够好好求和的缺口。
正当傅向隅下意识地把手探入秋池的衬衣下摆,灼烫的掌心顺着他的腰脊往上……傅向隅突然感觉到舌尖一痛,秋池咬得很重,他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可他依旧舍不得退开。
血液里熟悉的鸢尾花香如同无数道细小的电流,酥麻地在秋池的后脑勺炸开了,旋即他的身体很不争气地软掉了,于是傅向隅干脆紧紧地抱住了他。
沉默几秒后,傅向隅听见怀里的人忽然平静地说:“傅向隅,我现在已经不卖了。”
可能因为秋池就在他耳边开的口,所以这道声音显得分外尖锐、刺耳。
“你去找其他人吧。”
傅向隅伸手想要碰他的脸,却被这个人猛地拽开了,然后他听见他很大声地重复:“我不卖了,你听不懂吗!”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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