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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温黎。有心事吗。


    江颂舔了一下手里的甜筒, 瞅一眼身边的少年,眼见着要到地铁了,他伸手戳了一下温黎。


    “…………”戳了一下, 温黎没有反应。


    不得已, 他抓住了温黎的手指,温黎这才有反应,侧目看向他, 他脑袋冒出问号,一只手拿着甜筒, 另一只手抓着人不松。


    “你。在想什么。”他问了出来, 眼珠子转向温黎,温黎闻言看向他。


    “抱歉,江颂。”温黎回过神来,用纸巾擦了擦他的唇角, 垂下眼眸看他,“我刚刚走神了。”


    是这样吗。


    他们两个一起过闸机, 图书馆的方向没什么人, 有座位可以坐, 他在位子上坐下来,顺带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温黎坐在了他旁边。


    他立即凑上去, 眼珠倒映着温黎的脸, 气息落在温黎身侧, 脑袋压在了温黎胳膊处, 睁眼观察着温黎的表情。


    完全。猜不出来呀。


    “有事。要讲出来。”他强调道, 这是温黎的原话,现在用在了温黎身上。


    温黎半天没有回复, 真的是魂被抽走了,他在一边瞅着,不太满意,脑袋原本靠在温黎身上,凑过去唇畔贴在温黎耳侧,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余光扫见了温黎吃疼,这才按住他,他顺着埋在温黎掌心,趴着不动了。


    “……江颂。”温黎按住了他,碰了下自己耳朵,嗓音低沉了几分,“不能咬人。”


    明明是温黎。先不理人。


    江颂把脑袋扭了过去,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本作文书看,作文书上有温黎的字迹,温黎帮他分析作文怎么写。


    很快就要到家了。


    “走啦。”江颂一边说,一边扭头看温黎一眼,他瞅一眼人,随之走出地铁站,不太明白温黎这是怎么了。


    仔细想想,今天什么也没有做。


    温黎在原地站着,看着江颂走远,在视野里逐渐消失,司机已经在地铁口外面等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送江颂回家已经成了习惯。


    回到家。


    一楼大厅里传来动静,阿姨正在打扫卫生,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餐桌上摆放的食物精致无比,他却并没有食欲。


    耳朵上有江颂留下来的咬痕,一想到江颂有可能会跟别人这么做……周围安静下来,有什么情绪在顺着蔓延将他吞噬。


    时间慢的令他能够听见自己迟缓的心跳声。


    心脏的位置很不舒服,像是被人轻轻攥住,一点点地抽去空气,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他察觉到自己身上有某种东西正在碎裂,一点点地蚕食着他,在心脏处留下细密的痕迹。


    “……铃——”家里的电话响起来,电话设在床头,打破了房间里的一片安静。


    熟悉的电话号码,接到电话之后对面一片沉默,不会讲话的笨蛋,此刻在努力组织语言。


    片刻,清澈动听的嗓音随之响起。


    “……温黎。吃饭。”电话那头的江颂讲出来。


    “好好。吃饭。”江颂又强调道。


    嗓音像是轻飘飘的羽毛,化在心口平熨了那一片荒脊,丝丝缕缕的注入血肉生长而出,消散了疼痛与枯寂。


    “………我知道了。”良久,他低低地应声。


    他低头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拳头触及,心口处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被某个人牵动心绪。


    ……


    江颂放下了电话,在他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家门随之打开,酒气随之扑面而来,李颂文回来了。


    门他没有锁,李颂文推开门,还保持着扶着门框的动作,在原地尝试掏出钥匙开门。


    “……嗝……我钥匙呢。”李颂文撑着自己半边身体,半天没有拿出来钥匙。


    江颂在厨房里扭头看一眼,没有要过去扶的意思。李颂文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找到工作之后这是第一次。


    他自己切了水果,端回了房间,房间门关上,他想了想,又留了一条小缝。


    台灯打开开始写作业,作业还有一部分没有完成,不会的地方翻翻课文看看参考答案,多看几遍总能明白。


    他做作业的空档,窗户开着,初夏已经开始有蚊子了。蚊子在他耳边嗡嗡,胳膊处一疼,他睁眼瞅着,一巴掌拍在自己胳膊上,把蚊子拍死了。


    胳膊处也多了个蚊子包。


    有点痒。他挠挠,蚊子包很快被他挠破了。


    他站起身,从自己房间里出去,花露水在冰箱上面,扒拉出来花露水,抹在胳膊之后贴了一个创口贴。


    身后李颂文倒在地上,李颂文看见了他,开始喊他的名字。


    “儿子………来帮爸爸一把,爸爸难受。”李颂文瘸了的那条腿被压在身下,疼的脸上扭曲,酒气充盈的那双眼发红。


    桌子受了推力,在空气中摩擦发出来了动静,刺耳又难听。


    他这才转身,花露水放下。


    “好儿子……爸爸对不起你……我不喝酒……怕自己忍不住去找你妈。”


    “找到她了……我把她和……林敬……一起打死。”


    他费劲地把李颂文扶起来,李颂文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他盯着李颂文看了一会,打开冰箱,冰箱里还有江琳之前备的醒酒汤。


    醒酒汤煮好,沙发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给李颂文盖了条毯子,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里。


    爸爸。很在意妈妈找了别人。


    为什么。不能。放下。


    他在草稿纸上画出来两个圈,换位思考,人有的时候,会有不切实际的占有欲。


    本身,两个人距离再近,也不可能完全拥有对方。


    想象温黎像对他一样对待别人。


    他的脸颊贴在草稿纸上,只是想一想,就要喘不过气了。


    心脏的位置,会很痛。


    睡前这么想,他也没有怎么睡好。


    早晨,迷迷糊糊的起床,气温随之升高了。他穿着外套,里面是稍微有点厚的里衬,出门的时候气温刚刚好。


    平常,在人群中看不到同学,但是,一眼能看到温黎。


    他偷偷在温黎身上装了自动瞄准。


    跟在对方身后,温黎在和班长说什么,突然停下来,他脑袋撞了上去,鼻尖蹭到温黎的校服,温黎随之转过来。


    “……江颂,怎么不讲话。”温黎转过来看他。


    没睡好。困。


    他眨眨眼,没有讲话,留了一只耳朵醒着,听两个人讲话。


    “江颂,早上好,”乐明月给他打了个招呼,转过去继续跟温黎商量,“今年竞赛在我们这里……参加物理和化学比赛的同学需要借实验室……这件事交给了我们班。”


    “还有一件事,击剑到现在都没人报名,温黎,我听说你之前有接触过……要不要试试。”


    温黎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抽空回复了乐明月,“我并不擅长……这个比赛还是找其他人更合适。”


    乐明月:“这样……好吧。”


    “倒是江颂……要不要参加竞赛,拿奖了学校给发奖金。”温黎问。


    江颂点点脑袋,手里抓着温黎的衣角,竞赛他每年都会参加,主要参加数理化三门。


    一上午,一下课,温黎去哪他去哪,程飞平常坐不住,一下课人就不见了。他跟着温黎一起出去,脑袋挨着人,或者手腕碰着人,有肢体接触才能安心。


    温黎自然注意到了,午休吃午饭的空档,江颂依旧赖着他,脑袋歪在他肩膀上,他吃饭的时候盯着他看。


    “江颂……困吃完饭再睡。”


    江颂没有作声,盯着他夹住的食物,他动作稍顿,随即侧过去,春卷送到了江颂嘴边。


    身旁人的唇角碰到了筷子,吃掉了春卷,腮帮子鼓起来,发丝蹭到他耳边。


    “……昨天。做梦。了。”江颂慢吞吞地开口。


    他盯着筷子看,低头看了好一会,直到身旁少年揪了一把他的耳朵。


    “温黎……会不会。以后。有更好的朋友。”清澈的嗓音很轻,带了几分落寞。


    那双眼一瞬不眨地看向他,漆黑的眼珠,深色的眼睫,充斥着些许类似于执拗的情绪,抓着他盯着他看。


    只触及一瞬,令他想要许下诺言,如果真的有神的存在,宁愿许给神明,想要这双眼不再流泪,他愿意倾付一切。


    “………不会。”他轻轻地遮住了江颂的眉眼,温柔低语,“世上没有第二个江颂。”


    没有第二个他。


    江颂眨眨眼,他扭过去,直到温黎收回手,他窝在温黎身旁,盯着温黎餐盘边的牛奶看。


    他看两眼,温黎把吸管插进去,然后递到他唇边,动作十分的自然,他不由得看过去。


    “谢。”说出来这一个字,他抱着牛奶喝起来,瞅两眼温黎,心脏的位置也被牛奶的甜味儿浸入。


    “江颂,待会我陪你去吃饭,这里是学校,我不能一直喂你。”温黎在他旁边开口……


    他咬着吸管瞅过去,也没说让温黎喂。温黎。在。胡说什么。


    会。自己吃饭。


    难道。不在学校。就能喂他吃饭吗。


    不知道温黎在想什么。


    他又瞅温黎两眼,温黎深褐色的眼珠随之转过来,艳丽的五官倒映出一片浓稠阴影,喝剩一半的牛奶被他放到一边。


    身旁的少年自然的接管,他眼见自己咬过的吸管碰到温黎唇边,瞅一眼又瞅一眼,摸摸自己耳朵,耳朵好热。


    温黎。以前有这么做过吗。


    “……江颂,”温黎问他,“今天还要和其他人见面吗。”


    他只顾着盯着温黎的嘴巴看,没明白温黎的意思,他平常一直跟温黎待在一起,哪里有别人。


    他于是摇摇脑袋。


    温黎:“……嗯。那要和我一起吗。”


    他们不是一直一起吗。他扭过去看到温黎注视着他的模样,明艳晃人的一张脸,深刻的五官,想要细细地临摹。


    “当然。啦。”他抓住温黎的指尖,很轻的声音,“我们,永远,一起。”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重新开始生长。


    “原本……似乎并不打算答应, 是因为谁而改的主意吗?”方瑜问出来,路过体育馆时稍微停顿。


    江颂看着梧桐树的枝叶,闻言眉眼转过去, 心思。似乎被猜中了。


    “这里。就是。比赛的……地方。”江颂对方瑜说。


    讲话时轻柔的嗓音, 轻的像羽毛,飘散在风中,白玉一样的侧脸, 一举一动都在吸引他。


    方瑜的目光在江颂身上挪不开眼,片刻之后, 黑色发丝边缘汗珠随之落下来, 他拧开瓶水,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他这么问,引得身旁少年漂亮的眉眼怔住, 漆黑双眼微微睁大看过来,红色的唇珠微微咬着, 在原地呆住了。


    看来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喜欢吧?”方瑜了然, 唇畔碰到瓶盖边缘, 舌尖沾到了水珠。


    “我知道有个办法……让你搞清楚,比完赛之后来找我。”


    “谢谢你带我来实验室, 忘记告诉你了, 我参加的是击剑项目。”方瑜放下来水瓶, 看了江颂一眼。


    随之, 人在操场里消失, 很快不见踪影。


    江颂还在原地待着。


    喜欢。温黎。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对方问出来的时候, 心绪会有一刻混乱……脑袋里乱遭遭的。


    下午就有一节性教育公开课。


    “在我们生活里,有四种爱, 一种是对父母的爱,父母和子女之间是最伟大无私的爱。一种是对异性的爱,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爱情,另外一种是同性之爱,也就是朋友之间的关心爱护……最后一种是怜悯之爱,对小动物的照顾呵护。”


    提及性教育三个字,班里男同学嬉笑意会,女同学大部分都低头看书,假装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


    “谈到这个,需要讲男女之间的性行为……性行为会导致女性怀孕,在你们未成年阶段,这种行为不被允许,学校需要对孩子们的身体负责。”


    程飞在下面用书卷成了喇叭筒子,朝老师提问,“那老师……要是我们有需求怎么办。”


    讲性教育的女老师闻言尴尬起来,回答道:“有需求的话自己解决。”


    台下的乐明月坐在程飞后面,在这时举起了手,她英气的眉眼弯起,问:“老师。有需求是正常的吗。”


    “有需求是非常正常的。你们正属于青春期,正是冲撞的年纪。”


    乐明月沉思片刻,想了想说,“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从来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听她这么说,周围安静下来,另一名女生也弱弱的举手,“老师,我也从来没有。”


    “对啊,有那种想法真的好恶心,反正我从来没有自-慰过。”英语课代表推了推眼镜发言。


    两名女生说出来以后,底下叽叽喳喳的开始议论纷纷,乐明月扭头看向后排的女生,问道:“周清,你有过那种想法吗。”


    被问话的女生立刻摇头,回答道:“从来没有过……我也觉得那种事很恶心。”


    “蒋娇,你呢?”


    “平常都在学习,哪有时间想那个。”


    乐明月了然的扭头,她把女生都问了一遍,班里男生在此刻都安静下来。


    “老师,我记得生理健康上有写,女性有需求才是正常的吧,这么看我们这些学生都不正常……要不要带我们去做个身体检查。”


    乐明月说着,朝着性教育老师微笑了一下,“还有,我刚刚骗人了,我其实想过和男人做-爱,这难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班里顿时掉针可闻,女老师十分的尴尬,被说的脸红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底下的温黎一并开了口。


    “老师,这应该很正常吧。就像男生也会对那种事好奇一样,没人规定女生没有向往的权利。”


    程飞压着眉头,看了乐明月一眼,这姑奶奶又在出风头了,他闭着眼跟着附和,“老师,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有些女金刚不止想和男人做,还想压男人一头,谁规定的女人一定要处在弱势的一方。”程飞煞有其事地说。


    最后一排的江颂听见了前排的对话,他拿着笔低头沉思,在纸上沙沙的画了两个圈。


    “她是笨蛋吗……这个时候发言干什么,一会班里女生肯定该议论她了。”黄毛不大高兴的嘟囔。


    “非要说出来一件大家都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对异性的喜欢。


    对同性的喜欢。


    江颂在纸上乱画,去看班长的方向,那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乐明月长得非常好看,自信开朗大方,受过电视台的采访,很多男孩子喜欢。


    觉得好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什么是可以被称之为爱情的喜欢。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班里女生一并吵了起来。


    英语课代表李姣“啪”地把报纸搁在了乐明月桌子上,眼镜下一双眼不怎么友善的盯着人。


    “乐明月,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说个不自-慰,你故意挤兑谁呢。”


    乐明月依旧在座位上坐着,“我也没说你什么,李姣,你着急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吗,你刚刚课上说谁不正常……我有女朋友,谁他妈还要自-慰。”


    报纸“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程飞险些被战场殃及,连忙转移阵地,在一边直摇头。


    “这些女人太可怕了。”


    “别吵了,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哎哟,李姣,你别跟她吵,你不知道她是女性主义大使吗?”程飞在旁阴阳怪气地传话。


    乐明月原本在写字,闻言抬起眼,看向程飞,手掌骨节动了动,在这个时候,她眼角扫到了什么,于是站起了身。


    “程飞,你给我小心点。”乐明月丢下这么一句,随之出了教室。


    两人一前一后地经过后窗,江颂盯着窗外看,视线掠过。他不是故意看见的。


    只是刚好又想上厕所。他路过走廊,看到了楼梯道旁边的两人,对话随之传来。


    “你是不是笨啊!出什么风头,万一她们在背后说你怎么办,扯头花我可扯不过她们!”宋时暄不高兴地开口,一边去摸乐明月的脸,还好没受伤。


    乐明月“噗嗤”一下笑出声,“怎么可能动手,谢谢你担心我,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不要,你身边人那么多,而且我妈给我送饭。”宋时暄想了想说,“你要是非要跟我一块吃饭,那你放学跟我回家吧。”


    “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能不能吃你?”乐明月问。


    这么一句,宋时暄脸立刻红起来,瞪着人像只炸毛的猫,“乐明月,你在说什么呢……你……你真是个大色魔。”


    “我什么都没说呢,怎么成大色魔了。那好吧,我不去了。”


    “你这女人……”


    江颂上完厕所回来,宋时暄已经回到了座位上,他视线侧过去,身旁同桌脸红的像只炸糕。


    黄毛喜欢班长。


    他视线掠过前排的少年,温黎不知在低声和程飞说什么,班里两名女同学吵架,乐明月走之后,东西是温黎收拾的。


    报纸重新的捡好,放回了李姣座位上。


    温黎,对待女生,很温柔。


    对待班上同学也是如此。温柔的行为,带着疏离的距离感,深褐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在触及他时,才发生细微的变化。


    瞳孔会稍稍放大,眼瞳也会变得深一些,对视会引发心神颤动,心脏跳的似乎比平常快一点。


    “江颂,在想什么呢?回家了。”温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碰到自己心口的位置,确实比平常跳的快很多。他跟在温黎身后,下意识地看向温黎的手腕,不知道温黎是不是跟他一样。


    “江颂,今天要自己回去,我不能送你了……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温黎侧过来看他,摸他的脑袋。


    他不明所以地瞅过去,偷偷地去拉温黎的手腕,碰上去之后摸不到温黎的脉搏,测不出来心跳。


    “去,干嘛。”他问了出来。


    温黎轻声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要去一趟南山。”


    母亲的。忌日。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他稍稍地愣住,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前几次去的时候没有见过温黎的父母。


    身旁的少年嗓音温柔,深褐眼底笼罩着他,散出几分柔和,并没有被悲伤笼罩,梧桐叶的影子无声的应蕴而下,平添了几分枯寂。


    他拉住温黎的手指,低头拽着人不知所措,心脏似乎被人悄悄地压了一下,让他一并跟着难受。


    “江颂……没事,我不难过,”温黎反倒握住他,低头眼睫垂下,“……她生前是为女性翻案的律师,后来也因此而死。”


    “为了保护委托人而牺牲,家暴委托人的被告也因此被送进监狱……母亲并不后悔,她生前嘱托我要尽可能的帮助他人,所以我总是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时候会感到寂寞……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江颂抬头,他眼里倒映着温黎垂眸的模样,温黎的手指碰到他脸颊边,轻轻地掐了一下脸,脸颊传来痛意。


    他下意识地眨眼,温黎唇边稍稍扬起,艳丽的眉眼在视线里发光。


    “现在有江颂在……并不会寂寞。”


    突然。讲煽情的话。


    他悄悄别开目光,应该他安慰温黎,反而变成温黎安慰他了。


    他手指触及心脏的位置,感受到迟缓传来的心跳,剧烈的振动,如同蝴蝶的翅膀,在张驰中展出生命力。


    直至燃烧殆尽为止。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运动会。


    这次不止有本校的同学, 还有附近的两所名校,比赛地点选在三中。


    单科竞赛在前一天,江颂全部都比完了, 他在阶梯旁坐着, 听乐明月和温黎讲话,最后还是要温黎上场。


    “温黎,你就帮帮忙吧, 击剑实在没人上,我们学校人不够啊。”乐明月抱着一沓表格。


    温黎拒绝的话在嘴边, 眼角扫到乐明月在动笔, 已经把他的名字写上去了。


    “………”


    “拜托你啦,我相信你。”乐明月吐了吐舌头。


    江颂在一旁看着,手里的牛奶喝完了,温黎会的东西很多。会小提琴, 钢琴,还会做饭, 跑步。会击剑。


    “……江颂, 要不要参加一项活动。”温黎在他身边坐下来, 看一眼他的手腕。


    他一项体育活动都没有报,闻言不由得瞅过去, 看到自己苍白无力的手腕, 缺乏阳光和运动, 手腕非常纤细。


    手指稍微动了动, 他摇摇脑袋。


    讨厌。运动。


    “你。替我。参加。”他慢吞吞地开口, 牛奶盒“啪”地一声捏扁了, 气势很足,然后放进垃圾桶。


    “我替你参加怎么行……需要你自己多运动, 不然身体不好。”温黎说他。


    好吧。


    “暑假应该没什么事情,”温黎稍微沉思,对他说,“到时候一起去运动吧。”


    江颂闻言扭了过去,和温黎待在一起他倒是很愿意,但是做运动就算了。他就差把不要直接讲出来。


    “暑假。要写作业。”他说。


    “对江颂来说应该很容易吧,”温黎说,“寒假江颂似乎还没放假就把作业写完了。”


    江颂:“………”


    因为是几个学校一起的联谊活动,附中这两天异常热闹,三个学校的校服颜色都不一致,混合在人群中,像是西红柿炒蛋。


    红毛找方瑜找了一会,总算在篮球场找到了人。


    “方瑜,你到底知不知道看手机啊,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红毛忍不住无语。


    方瑜刚从篮球场下来,闻言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没带手机。”


    “你成天往附中跑,都见不到你人……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红毛一边打量着路过的学生一边问。


    方瑜看向篮球场对面的阶梯,阶梯连着操场,梧桐树下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清瘦的影子,在阳光下白的晃眼的皮肤。


    眼珠不由得稍顿。


    “还行。”


    幽灵一样的气息,纯白的气质,犹如一张苍白的纸张,想要在上面涂抹痕迹。


    “比赛完去吃饭吗?”红毛问了一嘴。


    方瑜把毛巾放下来,“不去,我还有事。”


    “喂,你能有什么事啊。”


    江颂刚从操场阶梯下来,温黎去换衣服了,一会有比赛,他进了小卖部,身后跟上来一道影子。


    拿了温黎要喝的冰水,他喝橙汁还是柠檬水,站在货架前稍稍纠结。


    “………喜欢甜的?”少年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扭过去,方瑜手里也拿了一瓶冰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在他身旁看他。


    还没有选,方瑜替他选了,个子比他高,伸手碰到了顶上的柠檬水,拿下来的时候发丝险些碰到他。


    他稍稍避开些许,温黎不在,不需要讲礼貌,没有说谢谢。


    他抱着巧克力和冰水跟在后面,方瑜已经拿了他的那瓶柠檬水,放在柜台上一起结账。


    结账完之后柠檬水递给他。


    “一会要去看比赛吗。”方瑜问他。


    他点点脑袋,柠檬水不知道该不该接,他自己也能买的,想起来自己之前带方瑜去过实验室,对方这是在回礼吗。


    于是接过了水。


    方瑜目光从他脸一直掠向脖颈,对他说:“临时参加比赛的选手换衣室在东边,你可以现在给他送。”


    哦。现在不送。


    他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身后的方瑜叫住。


    “江颂,上次的事情可以再考虑下,想不清楚的话可以来问我。”


    江颂没有反应的继续往前走,充耳不闻,抱着自己的食物和水离开了。


    原地看着人离开的方瑜视线稍顿,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可惜了。


    好不容易碰到的理想型,看来对他完全没兴趣。


    夏日的阳光笼罩在整个操场,江颂在绿荫底下坐着,广播里放着赛前隐约,音响仿佛连着耳膜在震动,吵的脑袋疼。


    “随着夏日的交响,运动员们迈着自信光荣的步伐走来了………”


    “江颂,荧光棒要不要。”路过颁发荧光棒的宋时暄瞅见他了,停下来递了两个给他。


    他坐在地上,手里接过来。见宋时暄抱了一堆,宋时暄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把荧光棒都放在了他旁边。


    “江颂,你帮我看一下,班长好像要开始比赛了,我去看一眼。”


    说完,宋时暄匆匆地拿着水和荧光棒走了。


    他的目光落在操场的另一侧,击剑队的比赛要开始了,白色的击剑服,完全展示出身材曲线,他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某人。


    平时锻炼的好处显出来。


    近成男的身体透出青涩,宽肩往下是排列的腹肌线条,曲线顺着腰部开始收紧,往下全部朝着腿部蔓延。


    浓艳的五感聚焦在白灰色头盔里,修长指尖往下放,深褐眉眼在人群中巡视,似乎在寻找某道身影。


    在找他吗。


    他依旧在原地坐着,按照温黎的视角可能看不到他,他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温黎四处看,没有找到他,看不清温黎的表情。


    温黎。会赢吗。


    他歪了歪脑袋,认真的看过去,比赛是回合制的,赢的会再进入下一轮比赛,一共四组,三个学校的选手抽签比。到后期几乎是拼体力。


    大屏幕上找到温黎的名字,第一组就是温黎。他盯着台上的小人儿看,戴上面罩之后几乎分不清两个人,但是能认出来哪个是温黎。


    台上的少年姿态轻逸优雅,两人双双鞠躬之后开始交锋,高中击剑项目大多是兴趣爱好,与受过专业人士带出来的学生完全不能相比。


    温黎游刃有余,没一会就击败了对手,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声,他轻轻地挥剑再次鞠躬。


    赢了之后会有下一场,整整四场比赛,江颂注意力一直在温黎身上,没有注意过温黎的对手。


    最后拿了个第二名,第一名似乎是市里的选手。


    结束之后他才站起来,抱着水和巧克力过去,温黎。做什么。都做的这么好。


    东边的换衣室。


    他绕过了人群,换衣室这边安静的多,这会选手们似乎都还没有回来,他站在门口稍稍犹豫,要不在门口等着。


    或者。把东西先放进去,在场外等温黎。


    他推开了换衣室的门,入门第一个柜子写的就是温黎的名字,周围十分安静,他刚把东西放下来,门外传来动静,“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方瑜刚比赛完,击剑服已经换下来了,发丝沾着汗水往下滴落,进门之后把门关上,发出“砰”地一声动静。


    无声的阴影在此刻蔓延,江颂察觉到某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一寸寸地打量他,目光里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令他不适。


    他放下水和巧克力,后知后觉地转过来,和身后的方瑜对上目光,他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对方眼里隐藏的攻击性和占有欲在此刻不再遮掩,看他像是在看柔弱的猎物,沾着污秽的欲-望。


    不知道他的动作哪里刺激到了对方,方瑜盯着他看,空气中喘息声清晰可闻,混合着嘶哑的沉闷声,校服随之掀起来,视线里某种丑陋的东西一跃而出。


    理智被蚕食,对方什么都没做,他却如同遭受了某种侵-犯,仅仅是出现在对方眼前,成为了对方的意-淫对象。


    要。离开这里。


    他却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背后靠着墙壁,眼睫无助的落下,不知道该看哪里,手指紧紧地扣弄着,耳边嗡嗡作响。


    窗外的蝉在声嘶力竭地鸣叫。


    ……


    “奇怪,换衣室的门怎么锁了。”其中一名队员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温黎领完奖牌回来,闻言看过来,问道:“里面有人吗。”


    “没有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去拿钥匙吗。”


    “我试试。”温黎身旁的队员尝试拧开门把手。


    “喂,这个门锁好些年了,别给弄坏了,我们去问问老师吧。”


    温黎也敲了敲门,闻言正打算转身,耳边却捕捉到了非常细弱的尖叫声,那声音透过门缝轻轻地传出来,熟悉的嗓音令他怔住。


    脑海里嗡的一声,心脏被攥紧提起来。


    “砰”地一声,脆弱的门锁不堪重负,温黎破门而入,看清换衣室内的场景,深褐色眼眸随之怔住。


    江颂脖颈一疼,他推不开人,对方在他脖颈上又啃又咬,他发不出声音,半天才发出低低的尖叫声,眼睫扇出来泪珠。


    泪珠还没有落下,视野里一片模糊,下一秒,方瑜放开了他,视线里温黎出现,温黎褪去了温和的外表,深褐色的眼珠转过来。


    矜冷的气质随之散发出来,温黎手腕青筋鼓出来,瞳孔又沉又冷,攥住了方瑜的衣领,“砰”地一拳落下来,方瑜的脸被打偏了,脑袋磕在墙上发出动静。


    江颂呆在原地,他见温黎那张艳丽的脸上挂了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紧张嗓间却讲不出来话,


    温黎。受伤了。


    脸颊被打偏,方瑜面上没什么表情,气氛剑拔弩张,他朝着温黎笑了一下。


    “……是你的吗?你这么紧张。”


    温黎冷静地失去了理智,善良和温和的面具溃然消散,顺着裂缝散发出阴沉气息。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山城。警察局。


    天色接近傍晚, 在夜晚散发出潮热,审讯室的灯光亮着,程飞笨手笨脚地帮温黎包扎。


    “警察叔叔!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程飞扫向另一边坐着的方瑜, 棉签用力一戳,“你随便去打听打听,也知道温黎是什么样的学生, 他怎么可能会打架……要不是有人趁机欺负同学,他怎么可能会动手。”


    温黎被棉签用力戳了也没反应, 深褐色的眼珠直生生盯着隔开的玻璃, 声音一并被隔绝,只能看到一半江颂的侧脸。


    “你放心啊,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的。”年轻执勤的警官回复,看向亮着的电脑屏幕, 心里感到为难。


    打架的两名学生履历都光鲜亮丽,一个是市级前几的成绩, 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出身名门十项全能。另一个市级运动员, 成绩也不差,得过很多奖项, 上过体育频道的报道。


    加上里面的孩子一问三不说, 不配合审讯工作, 这件事有些难处理。


    方瑜嘴角裂开, 他碰了碰摸到一缕血丝, 扫向审讯室内的少年, 嗓音散漫。


    “警官,你可要好好问问, 当时我亲他的时候他不说话,我以为他默认了。”


    “你可以好好问问他……他有任何反抗的行为吗。”


    闻言空气中的气氛僵硬下来,程飞都能感觉身边的少年要忍不下去了,瞧瞧这说的什么话,歪曲事实强词夺理。


    程飞:“喂,那边的傻-逼,你他妈搞笑呢,你亲他的时候征求过他同意了吗?明明是故意强迫!警官大人,猥-亵罪应该怎么判……”


    “警察先生,”温黎组织了语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警察先生说,“有些人能够在感知到危险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而有些人并不能。如果每个人都能在危险来临时立刻做出行动,我国各项死亡数据会减少很多。”


    “我同学患有语言障碍和轻微行为障碍,尤其面临危险时,身体难以立刻做出反应……而且,我是在听见他的尖叫声之后进门。由于我参与到这次事件里,不予当证人,警察先生可以询问和我一起的同学,他们可以做人证。”


    “学习成绩和能力并不能凭证人品,警察先生请好好定夺,我先动手无可厚非,处理方式不当……但是对于品行不端的未成年,希望警察先生能够正当处理。”


    温黎稍停顿,眉眼翻出来,看着不远处的方瑜,眼睫下落下一片阴影。


    “啪嗒”一声,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里面的少年随之出来,蓝白校服上沾上了血迹,脖颈上贴了一块纱布,面容苍白像是搅碎的纸张,身躯支离破碎。


    一并出来的警察摇了摇头,审讯进行不下去,带出来的小孩什么都不愿意说。


    “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到时再定夺。”警察说,整理了笔录。


    方瑜率先起身,目光循着江颂而去,看向沉默寡言的人儿,摸向自己破裂的唇角。


    经过江颂时,侧目看了江颂一眼,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能怎么办。”


    江颂指尖稍微动动,他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随之被握住了,触碰到一片温热,温黎牵着他把他带走,远离了方瑜。


    在他视线里的少年,温黎看起来有些狼狈,唇畔和脸颊边都有淤青,艳丽的面庞花了。


    “……没事,不用紧张,江颂,我们现在一起呢。”温黎碰了碰他的耳尖,他有些恍惚,到现在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事。


    只是想起来。以前的生活。


    没上高中的时候,初中的同学曾经欺负过他,被摔碎的文具盒和划烂的书包。妈妈带他来警察局,他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讲述自己的经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讨厌。被同情。


    讨厌。永远不会反抗的自己。


    更讨厌,温黎受伤。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温黎看向程飞,“麻烦你多看看他。”


    程飞一口答应,“行,你放心吧。”


    “温黎你别走了,出了警察局我们去套那小子的麻袋。”


    江颂和程飞在审讯室外等着,温黎原路返回,审讯室门口,隔着一扇门,两名警官在低声议论。


    “上面刚刚给了压力,那小孩在市里参加的比赛……拿了个银奖,之后要代表我们去首都参加比赛,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上面的意思是暂缓处理。”


    “他家里也是市政厅的,小孩这种性取向,爹妈都不愿意说。这事等明天再说……不行就先拖着。”


    “那个被猥-亵的小孩看上去挺可怜的……话都不会说,以后可怎么办。”


    “………这事儿难说。”


    温黎在一旁听着,录音键按停,这才转身离去,视线触及远处的人影,江颂正看着他的方向,漆黑的眉眼一瞬不眨。


    “江颂……可以了。”


    他低头牵住人,“我们回家。”


    江颂眼里浮现出担忧的神情,漂亮的眼睛蕴了一层雾气,朦胧的看着人,伸手碰向他受伤的脸颊。


    没有讲话,肢体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碰到疼痛的伤口,眸中倒映着低落的人影。


    脸上不疼,心绪始终难平,某个念头应运而出,不想让面前人受到任何伤害。


    他小心翼翼保护的瓷器。


    险些四分五裂。


    “江颂等我……明天会来接你,可以吗?”他俯身去问,抓着江颂的手掌,碰到自己的额头。


    江颂闻言点点脑袋,手指稍动,眉眼触及他,嗓间发出微弱的声音。


    “……什么。时候。”


    “………很快。”


    夜晚的山上一片冷清,路过的车辆偶尔经过,新一年的夏日,迎来六月的盛夏,蔷薇花盛开了,点缀着无边的夜晚。


    温黎在下车时看到了门口停的另一辆车,温矩在家,一楼角落的灯在亮着,阿姨还在忙碌,等他回来开饭。


    进门见到温矩在打电话,他在温矩对面坐下,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冷清的饭桌,汤碗里盛了两个人的汤。


    没一会,温矩挂了电话,父子俩之间异常沉默,片刻,温矩才开口。


    “最近怎么样。”


    “……挺好。”他回答道,汤的味道不错,有点甜,江颂应该会喜欢。


    阿姨在茶几那边修剪玫瑰花,他把汤匙放下来,对温矩说,“有件事需要讲一下。”


    闻言温矩看过来,他的眉眼生的像母亲,父亲五官更加俊隽,并不浓艳。


    “我要写一封信,需要你的公章。”他静静开口。


    “……”温矩,“你用吧。”


    有了父亲的允许,附带检察官印章的信送往某个地址,附带录音文件,他忙完已经是深夜了。


    从书房出来,他看向窗外,月色正当空,没有困意,反倒某句话萦绕在耳边。


    什么时候。


    答应的明天过去,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


    回到家。


    沙发上空荡荡的,酒瓶散落在地上,李颂文不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他低头去收拾地面,没有开灯,晚风吹进来,心里空悠悠的。


    碰到冷冰冰的酒瓶,汇聚在一起数量可观。


    心脏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洞,四面八方的透风,不知道该如何填补。


    这个时候。妈妈在做什么呢。


    他站在电话边,想打电话给江琳,手腕却没有抬起来。


    回到这里,需要忙碌,照顾他,时间消磨在日常琐碎里。


    他知道,妈妈。不喜欢。


    酒瓶全部摆好,放在门口的角落,家门打开也并不害怕,某个瞬间甚至有些期待,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未知掌控。


    假如现在有歹徒进来,结束了他的生命,他这糟糕的生活随之了结。


    他没有勇气去直面命运,宁愿交由他人。


    脑海里这种荒谬的想法浮现,另外一道无形的线困住他的躯体,将他拉回现实,回想起温黎受伤的面容。


    不知道。温黎,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温黎,那些不好的想法随之散去。


    要活下来。才能见到温黎。


    他抱着酒瓶在混乱缝隙里不经意的一瞥,扫到了楼下的某道身影,昏暗的路灯勾出天使的身形。


    ……没有在做梦吗。


    他在心里许愿想要快点见到他,就见到了温黎的影子……还是他产生幻想了,因为太想见到对方,所以产生了错觉。


    不知道答案。


    怀抱的酒瓶七零八落的摊开,他匆匆地下楼,感应灯在楼道里忽闪忽暗,直到他出了楼层,真的见到了人,才确认并不是幻想。


    每一分钟每一秒,在他痛苦的时候出现,填补他心里的空缺,令他变得完整。


    上帝是否聆听了他的思念,破例垂怜他片刻……希望这片刻长远不绝。


    “……江颂?”温黎看见了他,眉眼略有些不自在,在他小跑过去时,伸手接住了他。


    混合着枯寂的风,缭乱人的神思,吹散心绪时不再零落混乱,将他从无休无止的平静中拉出来,带到鲜活的世界,心脏开始重新跳动,钟声随之倒转。


    温黎。牵动他每一次的心脏起止。


    “本来说白天再过来的……有些担心你,我马上就走了。”温黎低声开口,手指碰到他脸颊,随之稍稍顿住。


    他在温黎怀里抬眼,眼前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温黎的脸,只能看到那双眼似乎轻轻垂落。


    “没事了,江颂,你不要哭了……我会保护你。”温黎低声耐心地哄他,指尖轻轻地蹭过他眼尾,碰到那些泪珠,凝望他片刻。


    随之唇角往下,唇畔碰到他眼角。


    吻掉了那一片泪。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漫长的梅雨季。


    醒来时外面在下雨, 天空阴沉沉的,钟轲在讲台上讲游学旅行的事情,每年一次, 在高二暑假前。


    “江颂, 醒醒,回家了。”他视线一片模糊,脑袋昏昏欲坠, 脑袋随之碰了碰。


    睁眼看到温黎的脸,门口程飞在守着, 他跟在温黎身后, 温黎凑过来跟他讲话,“江颂,回家要问问爸爸妈妈,游学旅行的事……周一前要商量好。”


    他点点脑袋, 抓着温黎的衣角,不用问了, 温黎去。他就去。


    “下雨了啊, 待会估计还要下, 趁现在赶紧到地铁站。”程飞脱了校服顶在头上。


    温黎带了伞,撑开黑色的雨伞, 打在他脑袋上, 他抬头看过去, 能够看到一角被遮挡的天空。


    “慢点, 江颂, 不要踩水坑里了。”


    温黎的脸一并在雨幕之中模糊, 温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混合着潮热的雨水,记忆随之混乱起来, 落在耳边湿润的吻,交吻的唇畔,连同女人的尖叫声,白色冰冷的病房,随着一声划破天空的雷鸣声,一并化为潮水褪去。


    热——


    好热。


    闷得要喘不过来气了。


    空气中潮湿闷热,老式风扇在嘎吱嘎吱的转动,破败的墙壁上有幼稚的涂改痕迹,窗户没有关,透出的雨丝没有半点痕迹。


    时钟定点报时。


    现在是2024年6月24日,北京时间下午17点45分。


    江颂从梦里醒过来,这样的症状断断续续一个月了,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外面在下雨,雨幕之下时间重叠,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下了床,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来,微信联系人上写着导师的名字。


    “……江颂啊,什么时候过来,展览没几天了,有很多人对你的作品感兴趣,你至少过来露个脸。”


    “……嗯。”


    他只讲了这么一个字,现在学会简单的语言,老师并没有他的寡言而责怪他,话音落在耳边,转而开始关心他的生活。


    “有没有好好吃饭?医院去了没有……你师母想给你送点吃的,我们自己家做的酱鸭,你到时候记得开门啊。”


    “……好。”


    电话挂断之后,他看向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黑色发丝往下坠出水滴,漆黑的眉眼上翻,空荡没有着点。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单薄消瘦,露出的手腕上有几道深刻的疤痕。


    ……要出门了。


    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傍晚时出门,明天可能还要去一趟学校。


    他下楼,黑色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白色口罩把脸也遮住,只剩一双眼睛露出。


    “滴——”喇叭声一晃而过,他手掌握在口袋里,控制着自己没有向前,耳边嗡嗡作响,在原地停着没有动作。


    口袋里的药瓶随之晃动,他倒出来两粒,放在嘴巴里嚼碎,药片吃下去之后情绪随之稳定下来,不会有想去被路过车辆碾碎的冲动。


    “叮咚,欢迎光临。”


    “帅哥,你来啦!今天有剩下三文鱼饭团哦。”来711兼职的女生,今年刚上大一,她来了几个月了,每天都能碰到江颂,已经摸清了江颂的喜好。


    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长得真的很帅,偷偷发在网上肯定能火起来,她不舍得那么做。


    “今天需要牛奶吗?”女生帮他加热饭团。


    “不用。”他嘴巴里还残留着药片的苦味儿,喝不下去东西。


    “给你,一共4.9元,最近有人经常过来哦,帅哥是不是你的同学?”女生问了一嘴。


    他没有回复,热过的饭团和茶叶蛋在手里。


    女生自问自答,“肯定不是你同学……穿着西装,像杂志上的模特一样………”


    江颂没听完剩下的话,拿着食物出了便利店。


    雨停之后露出一片阴惨惨的云彩,地面湿漉漉的,公园里长椅被浸湿,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穿过公园会到附近的地铁站,路边的巷子一晃而过,天色逐渐暗下来,他穿行而过,路过的黑色卡宴亮起车灯,喇叭响在耳边被他无视。


    他与车辆擦肩而过。


    前往截然不同的方向,他去了犄角旮旯的小店买陶泥,车辆前往了便利店的方向。


    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一张艳丽俊美的面容。高级律师所的律师,深色的西装掩藏在夜幕之下,手腕处的袖扣弯出褶,侧目看向老式建筑。


    “哥哥!你是过来找人的吗?”便利店兼职的女生要下班了,出来倒垃圾的空档又看见了眼熟的人。


    深褐色眼珠随之转过来,露出迷人的微笑。


    “………你有遇到过姓江的客人吗?”温柔低沉的嗓音。


    夜幕迷人。


    “喂,小子,这么贵的好货你想两百块拿下,你当我不吃饭的吗?”听说江颂报出来的价格,老板瞪大了一双眼。


    江颂闻言漆黑的眉眼翻过去,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来了一只瓷碗,瓷碗搁在了玻璃案板上。


    “用这个换。”略沉的嗓音。


    一听说他要换,老板立刻变了个态度,双眼盯着那个瓷碗,宝贝似的拿出来左看右看。


    “这个你真愿意给我……不是烧了一套吗,名字叫做月光?这么好的品,你真愿意拿来换?”


    “……你换不换。”江颂问。


    “换换换,我再送你一套新货工具,你试试好不好使。”


    直到人抱着陶泥和工具离开,老板透过灯光去看手里的瓷碗,越看越着迷,好东西就应该给擅长使用的人用。


    卖不愿意卖,这么好的东西却愿意送人。


    原路返回。


    距离寄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并没有期待会有回应。


    回应变成奢求,那些年少时一晃而过的岁月,掩藏在内心里,形成了一道难以愈合的疤痕。


    想起时常常伴随疼痛,依旧溢散出想念的思绪。


    某个人短暂的年少时光,却是他的一生。


    ……是否会有某一瞬间,也会想起他,像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他一样。


    发丝下坠,他低头看着怀里布着的陶泥,眼角扫到了停在楼下的车辆,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间变得明亮。


    某道身影在他视线里变得清晰,停在便利店门口的车,那道年少时跟随的身影……丢下他之后,他跟在对方身后两年……三年,五年。


    成为他人生的全部。


    如今近在眼前,他心脏短暂的停滞,身体先于意识做了反应,躲在墙壁后面,避开了那人的视线范围。


    手腕处的伤痕……被病痛折磨的身体,内心无法痊愈,不想。让对方看到这副模样的自己。


    他眉眼侧过去,闷热潮湿的空气,天空阴沉沉的,心里随之下起了雨。


    熟悉的面容。


    在某人不知道的地方,他一直在身后注视着对方,从少年到成年,再到趋于成熟的完美人生,对方的一切,病态的令他沉沦。


    高中之后去了美国读大学,修完之后去了剑桥修法硕,后来回国在首都事务所,事务所离他的学校地铁有整整42站。


    无数次的悄然经过,从未留下痕迹。


    那人保持着热忱以及良善,为贫困的当事人辩护,并且不收取任何费用,帮助了很多人,尤其是女性当事人。


    他侧目看过去,直到车辆离去,他停留在原地,这里和温黎格格不入。


    他租的房子,很像原本的家,没有电梯的居民楼,楼道里阴湿沉冷,在阴天像是一片破败的废墟。


    这里是原本他生活的地方。


    他一直属于这里。


    在生命结束以前,连带着情爱一并舍去,然而那些已经和他的生命连结在一起,无数的日子里,支撑着他活下去。随着轻轻一扯,抽皮剥心一样的疼。


    回去之后又有些饿了,胃部在一抽一抽的疼,他从冰箱里找出来泡面,自己煮了泡面吃,一边拆开陶泥,坐在床边开始捏盘子。


    明天要去趟学校。


    吃完药之后情绪稳定下来,很快感到困意,昏昏欲睡,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雨。


    雨丝连结在一起,梦里的记忆带他回到高二的暑假前。


    旅行选在一座海滨城市,有很长的环海公路,大海在窗外近在咫尺,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窗边看很久。


    “江颂……你尝尝这个,这是我特调的饮料。”程飞递了杯子过来。


    他闻言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温黎在他喝之后才注意到,淡淡地问,“程飞,你给他喝的什么。”


    “就掺了一点点的酒,喂,江颂,你酒量怎么样?”程飞的话音在耳边模糊。


    脑袋整个晕乎乎的,温柔的嗓音响起,温黎稍稍皱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江颂………能听见吗?你的脸那么红。”


    耳边模模糊糊,视线里只剩下温黎的面容,唇畔中央的唇珠稍红,在他视线里变成了一颗红艳艳的果子。


    鲜红欲滴。


    他随之咬了上去,嘴唇碰到了一片柔软,眉眼之中变得清晰,温黎稍睁大眼,低头看他,怔愣在了原地。


    周围的景色变得荒芜,眼前只剩下温黎,胸腔的心脏跳的剧烈。


    温黎只停顿了一下,随之热烈的回应他。


    唇舌交融,如同在梦里偷吻,心绪化成不可言说的秘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清晨六点的地铁。


    江颂脑袋歪在支撑杆边, 地铁里冷气很足,这里和山城的天气很不一样。


    首都没什么绿化,行走在外面大部分时间暴晒在阳光之下, 六月天的天气, 不觉得炎热,只感到温暖。


    他很长时间没有出门了。


    由于这几天学院有展览,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他到学校时外面已经排了长队。


    展厅明亮的灯光柔和,轻而匀称的瓷器, 一件件放置在展台上, 在灯光下如同轻盈的薄纱雕刻出巍峨的蜿蜒痕迹。


    “喂,江颂………你小子可算是来了。”他在整理展台的空档,身后传来声音,师兄在身后环住他的肩膀。


    他动作顿住, 朝着身侧看过去,身后的青年拐着他就要往外走。


    “真是好不容易抓到你, 来了就别走了, 你知道二工的兄弟们帮你看着费了多少力气吗……一会聚餐去不去, 导师特别想见你。”


    “………不去。”江颂开口。


    “你再考虑下,我跟你说我们选的这片展厅位置比较隐蔽, 没有他们那片的人多, 这可不行, 我们不能输给油画和雕塑啊。”


    “毕竟都是这么好的作品, 你待会别闲着了……一会招揽游客去。”


    师兄还拐着他朝外, 他嘴唇崩紧, 身旁的青年完全没有察觉到,依旧拉着他絮絮叨叨。


    “小江哥哥——”他们两人才拐到门口, 远处穿着红裙子的少女见到了他们。


    黑发黑眼的少女,长相恬淡精致,化了很淡的妆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看到他更是两眼放光。


    一个还没有甩掉又来一个,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少女已经朝着他扑过来了,都上大学了还是这么的不稳重。


    “哎呀,小江哥哥……我可想死你了。”怀里又扑上来一个,梁园身上的甜香扑面而来。


    “梁园你能不能稳重点,男女有别知不知道,离你江哥远点。”


    “就不就不。小江哥哥你去哪了,展览一直看不到你人……人家想死你啦。”


    “……我在家。”江颂开口,拿面前的少女没有办法,他们来工作室的时候梁园才上初中,是他们导师的孩子,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小姑娘在艺术上毫无天分,反倒是在科研上很擅长,经常来工作室找导师,一放学就过来写作业,和他们待的时间很长。


    梁园闻言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那哥哥你至少看信息呀,联系你联系不上,很担心你。”


    “没事。”江颂说,看向梁园担忧的眼底,悄悄别开目光。


    “好了好了,梁园你既然过来了,和你小江哥哥一起去外面,你们拿个指示牌,这样人家才知道里面还有展览。”


    说着,在他们两个怀里一人塞了一个巨大的指示牌,外面展厅已经人声鼎沸,由于这次宣传做得好,来的人很多。


    “都快变成网红打卡地了。”师兄一边在旁边吐槽,一边推着他们俩出去。


    “你们就在这里就行,俊男靓女惹眼,肯定会被注意到。”


    “……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想和小江哥哥多说点话。”梁园说着,老实的把牌子接过来。


    江颂抱着指示牌,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他循着视线朝着展厅的方向看过去,长阶连着展厅,转角处容易一晃而过,路过的人看到了他们,于是改了方向。


    “这边好像还有展厅,是陶瓷……要不要去看看。”


    “这请的两个模特吗?”


    路人从他们这边经过,江颂低头看了眼牌子,好像真的有点作用。


    “小江哥哥,听说今天记者也会过来呢,你如果不想待在这里,一会和我回家吧,爸爸成天念叨你。”梁园说。


    江颂还没有想好,导师十分照顾他,他没有讲话,梁园并不在意,红裙子衬得那张脸十分的娇小,他好一会才回复。


    “……好。”


    人来人往,注视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晃而过,他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身旁的梁园已经站不住了。


    “小江哥哥,我能不能休息一会。”梁园小声问他,凑过来双眼亮晶晶的。


    “想休息就休息。”他看了眼梁园穿着的高跟鞋,看上去很辛苦,话音随之稍顿,“可以。让师兄找个椅子。”


    “那不用啦,我稍微放松一会就好了。”梁园笑笑。


    他们两个在这里凑的很近,从远处来看,像是一对情侣,尤其是郎才女貌,江颂的身高高了梁园一大截,低头讲话的时候像是在轻叙低吻。


    ……很般配。


    倏然,江颂察觉到了某道视线,出在人群之中,那视线停留的太久,他下意识地看过去。


    隔着人群,一眼看到了前一天见到的人。


    男人在隔壁油画区停留,长廊的光影细碎落下来,艳丽的面容犹如倒影,美艳不可方物,与身后的画作融为一体。


    像是梦里的场景,背着小提琴的少年置身在长廊前,朝他看过来,深褐色的眉眼浮掠而过。


    他怔在原地。


    “小江哥哥,我好啦,你觉得我今天的妆容怎么样?”梁园凑过来跟他讲话。


    他掌心里莫名冒出一层汗,心脏在某一刻停滞住,间隔的太久,视线收回,在原地僵硬的不能动弹。


    “……小江哥哥,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梁园问。


    是因为他写的信。过来的吗。


    或许是他的错觉,只是为了来看展览,如果是这样的话,国内国外都有更好的展览,威尼斯双年展,现在也是展期。


    对方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太久,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进了展厅,没有穿正装,头发也没有打理,墨发落下来,像是普通的男大学生。


    他和温黎今年都是二十四岁。


    “……没事。”他很低的开口。


    眼角留意着温黎的身影,温黎好像真的只是来看展一样。


    “欢迎欢迎,这是我们陶艺一工作室的作品,您可以看看,需要介绍的话可以来找我,不打扰您啦。”


    温黎一眼看到了展厅最中央的作品,最中央的五件花瓶,形状相同却又各异,轻薄匀称,几乎能够透过年少时某人送他的作品里窥得一形,顺着不断生长由稚嫩趋于成熟。


    只是与当初的瓷面已经不同,每个花瓶上都有不同形状仿若碎裂一般的纹样,或分布在瓶身,或在瓶口,盛放出一种破碎残缺的美感,并不完整。


    掠过崎岖之后,伤痕并未愈合,残留在瓶颈上,形成独一无二的美。


    作品名月光。


    温黎看过去作品简介,简介只有一句话。理想主义的诟病在于想要得到月亮。在追逐的过程中,伤口自然溃散而出。


    直至香消玉殒为止。


    他在作品前停留的时间有点久,引得在这里守展的学生注意到,对方过来跟他介绍,“这是我们这一届最有天赋的同学的作品……很漂亮吧,他是一个特别纯粹的人,作品应该也能够看出来。”


    “……嗯,他的这些作品出售吗?”他问了出来。


    “不出售,您不是第一个来问的,他的所有作品只送人不出售……哈哈,你不知道他日常生活十分拮据,但是作品死活都不愿意卖。”


    “问他他也不愿意说……有时候挺一根筋的。”


    为什么不愿意卖。那些花瓶。


    他是追逐月亮的朝圣者,是填海的精卫,身躯惨遭焚烧,唯有意志拖着身躯残留,所有美好的过往,全部寄托在灵魂与思考之间。


    美好的憧憬化为创作灵感转化为作品,一并注入他残缺的灵魂,留下锈迹斑斑的烙印。


    不忍亵渎。


    月亮不可得。


    “梁园……很抱歉,今天我要先走了。”江颂把牌子放下来,他轻轻开口。


    “没事,小江哥哥,你有空记得要去医院看看,下次复查我陪你吧!这里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不用看着了……你路上小心点。”梁园说。


    “……嗯。”他应了一声,放下指示牌时,眼角阴影覆盖而下,扫到了某道身影,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珠。


    那双眉眼经过时间的沉淀更加深邃动人,温黎看向他,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低沉的嗓音随之传来。


    “江颂……我们聊聊吧。”


    梁园在一旁看看这俩人,想多嘴问两句,但是看温黎的气质并不像坏人,到底没有多问。


    “小江哥哥,有事随时叫我。”


    他把牌子放下来,掌心的冷汗扩散而出,心脏迟缓地跳动,跟在温黎身后,垂眼看到自己的影子,前方的人稍稍停顿,侧眼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美术馆附近有咖啡厅,两侧种了一片向日葵,向日葵朝向阳光的方向,年少时碰到的天使朝他看过来。


    他坐在温黎对面。


    “……要喝点什么吗。”温黎问他。


    “不用了。”现在他已经能够不再停顿的讲话,言语表达没有那么费劲,可为什么讲出来却费了很大的力气。


    “那我随便点了,”温黎抬眼看向他,视线轻轻掠过,随之看向菜单,“拿铁加淡奶加糖……可以吗。”


    他没有讲话。


    服务员走之后气氛安静下来,能够察觉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抬眼,和温黎对上视线。


    温黎盯着他看,静静地开口,“……我是收到信之后查到了你的地址,很抱歉以这种方式重遇。”


    “来打扰你,是想知道一件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温黎稍停顿之后问出来,指尖碰到咖啡勺柄,略微松开。


    深褐色眼珠掠过对面青年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有几道丑陋的疤痕。


    刺目惊心。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我……一切都好。”江颂沉默片刻开了口, 视线里对面的人表情变得模糊,化成一个黑点停留在瞳孔中央。


    他说完,空气中安静下来, 温黎收回了目光, “如果是这样……那我便不打扰了。”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问题请随时找我。”修长的指尖落下,名片放在了桌子上。


    咖啡厅安静下来, 江颂看着那道人影远去,从咖啡厅离开, 不过是短短几十秒钟的事情。


    “………”他朝窗外看过去, 很快没有了人影。


    只是碰巧来看展,然后碰到了他,所以关心问候两句。


    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温黎出了咖啡厅,越过了公交站台, 在雨幕中回眸,玻璃窗隔了一层, 看不清坐在那里青年的面容。


    那样的一双眼睛, 像是雨幕冲洗过的宝石, 不忍心再去触碰,其下掩藏着荆棘划过的伤痕。


    累累叠加在一起。


    “喂, 温律……什么事?”


    雨幕之中星星点点的火光捻灭, 温黎视线轻轻地转向咖啡厅的方向。


    “没什么事……这周我要搬家。去不了公司了。”


    ……


    外面下雨了。


    江颂睁眼从柔软的床铺醒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揉揉眼睛, 这次旅行是每两个人一个房间, 他和温黎在一起。


    昨天,喝了程飞做的特制饮料, 剩下的事情,他摸摸脑袋,脑壳有点疼。


    记不太清了。


    “温。黎。”他喊了一声,窗边纱窗飘动,房间门随之从外面推开,容貌明艳的少年在门口,手里提了早饭。


    温黎:“我出去拿早餐了,今天的早餐是面包牛奶鸡蛋。”


    他下床去洗漱,拿了牙刷出来。温黎坐在桌子边,地上铺了凉席,不止有学校发的早餐,温黎还买了其他的。


    蟹黄包,鲅鱼饺子,海鲜粥。都是这边的特产。


    他瞅两眼,坐在桌子边,盘腿坐在温黎旁边,温黎不吃早饭,他伸手在温黎面前晃了晃,温黎在发呆吗。


    温黎扭过头看他,视线在他嘴唇的地方一晃而过,稍停顿才说,“江颂,刷完牙再过来。”


    哦。


    他又从温黎旁边起来,去洗漱池漱口,洗完脸抬头看向镜子,注意到自己嘴唇破了,他脑袋里冒出来问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昨天有人偷偷咬他了吗。


    摸两下过去吃饭,他胃口很好,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他瞅一眼,注意到温黎没怎么吃。


    “有,心事?”他问了出来。


    “……没有。”温黎看着他说,视线别了过去,“江颂,一会还要再去逛逛吗。”


    江颂立刻点点脑袋,想去捡点好看的贝壳。


    吃完饭他拉着温黎到海边,沿岸全是滨海公园,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缓慢的海浪朝着脚底冲刷,带过去一片湿润,他往前走两步,被温黎叫住了。


    “江颂,不要再往前了,很危险。”


    他顺着看过去,海里还泡了一群人,其中有些眼熟,有的同学已经下水了。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远处的模糊黑点在朝他招手。


    “贝壳。”他于是跑回来,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温黎看。


    “想要贝壳?”温黎闻言稍停顿,沉思片刻蹲下来,他们两个并排凑在一起,他看着温黎扒拉底下的沙子。


    “我去找点盐……你在这里等我。”


    没一会,温黎又回来了,拿了铲子和盐,他盯着温黎的动作,温黎挖了个洞,铲了很多的盐进去,然后不停地挖,挖出来了新鲜的扇贝。


    “……是这个吗。”


    要的是。贝壳。不是。蛏子。


    他在原地没有动作,闻言温黎继续帮他挖,挖了半天,贝壳一个没有,倒是挖出来一圈的海类扇贝。


    他瞅了瞅,把温黎挖出来的找了个桶放进去,这么多,中午够加盘菜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身后传来动静,老师说了不让下水,还有同学下水,程飞刚从海里出来,沾了一身的湿气,凑过来看他们两个。


    一道阴影落下来,江颂扭头去看,程飞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凑过来,他们两个隔空脑袋一撞,脑门一疼,江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海水冲过来,裤子全湿了。


    “哎哟我靠。”程飞连忙捂着脑袋后退,空隙间看一眼,很快把手放下来,“江颂,你这是要碰瓷呢?”


    江颂坐在沙滩上,屁股湿湿的,他起身扭头一看,沾了一片沙子。


    “………”温黎把铲子放下来了,对程飞说,“你下次别凑过来。”


    要回去。换裤子。


    他好像没有衣服了,昨天的衣服都洗了,还没晒干,他下意识地看向温黎,温黎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的铲子和桶交给程飞继承了。


    “行行行,给我玩一会,抓这么多花甲,温黎你要加餐吗。”程飞扒拉了桶底。


    “……”温黎没有回复,反而看一眼江颂的裤子,江颂也瞅瞅,两人对视,温黎又收回了目光。


    “我还有一条校服裤,一会看看能不能穿上。”


    原路回到房间,江颂在温黎找校服裤时就把脏裤子脱了,顺便冲了冲,他出来的时候没穿裤子,温黎坐在床边,校服裤已经找好了。


    他慢吞吞地走到床边,注意到温黎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随之又收回视线,看向别处。欲盖弥彰一样的避开。


    神经。了。


    “温黎。裤子,长。”他把裤子提上去,晃了晃裤脚,长出来一截,最后一个了还没说出来,温黎就上手了,俯身帮他把裤脚折起来。


    温黎,好。


    他看着温黎的动作,一截细瘦的脚踝显露出来,被温黎握着,温黎折好了就松开他,他站起来腰往下掉,走两步就要提裤子。


    提裤子时温黎在身后看着,深褐色眼底似乎带了些笑,他嘴巴抿起来,要是人多的时候,提裤子,好丢脸。


    “没事,”温黎猜出来了他在想什么,凑过来说,“人多的时候我就挡在你面前,不让别人看见。”


    “……不需要。”他锤了温黎一拳。


    他们下午就要回学校,坐车回去,学校包的客车,他在温黎旁边坐下来,黄毛赶去买东西了,回来的时候路过他们,瞅了好几眼,在旁边碎碎念。


    “江颂,你怎么不给我留位置……这次原谅你了,我捡的贝壳和漂亮石头,分你一个。”


    黄毛递过来了一袋小石头和贝壳,混在一起,在阳光下五彩斑斓。温黎在他身边看着,看了好几眼,对他说,“下次,我带你去捡漂亮石头。”


    也有温黎。不擅长做的事情。


    他唇畔忍不住稍稍扬起,嗯一声,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有些刺眼,他眼睫随之垂落,眯起了眼睛。


    身旁的少年一并在光影里模糊。


    “江颂,回家了记得把语文作业写了,我们后天见。”哦。他应了一声,纸提袋里提了换下来的脏衣服。


    同学送的礼物,温黎临走前给买的蟹黄包,回去可以带给爸爸,尝尝。


    从车站到家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到了筒子楼,楼下停了一辆熟悉的拉货三轮,走到四楼楼梯口,听见了广梅的声音。


    “……你放心,我肯定照顾好颂颂,这几天先让他在我那儿住吧……颂文怎么样了?没伤着吧?”


    他不小心听见了电话,电话里若有若无的传来妈妈的声音,他和妈妈已经好久没有打过电话了,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和温黎联系,忘记了联系妈妈。


    他走出楼道,广梅也看见了他,“不跟你说了,回头我再打给你。”


    “颂颂啊……你家里出了点事,你先去阿姨家吧,咱收拾收拾东西,跟姨先走。”


    他站在原地没动,家里门关着,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广梅也是匆匆赶过来的,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看向广梅,没有江琳在,气氛有点尴尬,广梅见他没有动作,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原地劝他。


    “颂颂啊……现在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先跟姨走……听话好孩子。”


    “爸……怎么。了。”半天,他才问出来,不明所以,刚刚听到了医院两个字,爸爸住院了吗。


    “哎哟……傻孩子啊,你知道太多也不好……你爸那边有你妈照顾着呢,你不用操心。”


    “………你爸他去人家公司闹事,跟人打架现在住院了……这伤是小事,他把人家总经理给打了,都一把年纪了,这像话吗?”


    “………”江颂没有讲话,他好一会才问出来,“总经理。是姓林吗。”


    空气中安静下来,广梅好一会才开口,“颂颂,你是不是听你爸说什么了……这里面的事你不知道,你林敬叔跟你妈是发小,当初要不是闹矛盾也不会嫁给你爸。”


    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


    他看着夕阳沉落,广梅的话音在耳边自动消散,化成风声散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门口站了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人终于离开了。


    “江琳啊……你过来管管颂颂,他死活不愿意跟着我走。”


    江颂打开门,他出去了几天,地上堆积了一地的酒瓶,混合着沙发上的血迹,血迹已经干了,不知道是怎么留下来的。


    花瓶,可以放好多支花了。


    但是到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去看爸爸妈妈。


    他把脏衣服放下来,收拾了地上的酒瓶,沙发套也换下来,拨了李颂文的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几个月没有听,变得很陌生。


    “……在,哪个医院。”他问了出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医院。


    冰冷的灯光和刺眼的手术灯, 在回廊里闪烁不定,灰白的墙壁没有任何温度,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很难闻。


    江颂来到李颂文所在的病房, 李颂文脑袋上裹了两圈纱布, 脚也受伤了,一只脚被吊起来,睁眼看着天花板, 江琳在一边守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琳看起来也很憔悴, 两人都没有说话, 病房里一片死寂。


    李颂文先看见了他,灰暗的眼珠朝他转过来,那双锐利的眼此刻发红,因为缝针剃去了一部分头发, 包裹的地方露出发茬,像是打架输了的小孩一样。


    打赢了。妈妈就会回来吗。


    “颂颂……”他把保温桶放下来, 江琳见到他才有点反应, 上下打量着他, 想抱他又没敢伸手。


    “颂颂啊,你放假了吗……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妈妈不是跟你说了, 去你姨家就行。”


    “不准去。”江琳没说完, 病床上的李颂文打断了, 他刚做完小手术, 全身的力气被抽去, 双眼通红的盯着江琳。


    “颂颂就在家里待着……哪也不准去。你难道还要把我儿子带走吗?”


    “什么叫把儿子带走?”江琳闻言有些激动,“你现在又要他了,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原本寂静的医院因为争吵声变得枯寂扭曲,江颂倒粥的动作顿住,他低着头看粥,粥是在便利店买的,他来不及做。


    好吵。


    “砰”地一声,输液的支架险些被晃倒,血开始倒流,一旁的保温壶摔在地上应声而碎;医生护士在此刻赶过来,病房陷入了混乱之中。


    江颂站在人群之外,他见李颂文别过脸,江琳捂住嘴发出哭音,每一滴眼泪都砸在了病床前,在蓝色条纹的被子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你别想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离婚。更不允许你带走儿子。”李颂文最后几个字,只剩下了气音。


    婚姻。爱情。生老病死。


    还剩下最后一节课,马上要放暑假了。


    江颂盯着窗外,梧桐树上的蝉又开始鸣叫,他盯得久了,似乎能够看到眼睛里一晃而过的黑影。


    太阳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顺着眼球朝着他不断地靠近,直到变成一张深渊巨口,里面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黑色的东西把他吞噬。


    要。被吃掉了。


    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怎么面对爸爸,不想回家,没有地方可以去。好多烦恼,死掉的话就不会有烦恼了。


    “江颂……在想什么呢?放假了。要去喝汽水吗。”修长的指尖在他面前晃了晃,熟悉的面容低头,温黎低头看他,见他没反应,用指尖弹了他一下。


    脑门传来疼痛,他下意识地捂住,温黎一出现,那些黑点全部消失了。


    “暑假作业不会也提前写完了吧。”温黎问他。


    他闻言摸摸自己脑门,把手放下来,点点脑袋,差不多写完了,自习课都用来写作业了。为了,能够把假期时间腾出来。


    “这么厉害,”温黎,“待会打算去哪里?”


    他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回答温黎,收拾完东西和温黎一起离开,最后一天同学们走的格外积极,在他们下楼的时候教学楼几乎空了。


    “今天天气很好,要去公园吗……或者带我们小画家去看看画室,暑假也要兼职吗?”温黎低头看他。


    脑壳被摸了摸,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垂下眼,用很轻的声音开口。


    “都不去。要去。医院。”


    “嗯……去医院干什么,生病了吗?”说着,温黎稍停顿,随之摸他的脑门。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温黎。好温柔。


    他摇摇脑袋,撞入面前少年的眼底,深褐色的眼眸,充满了温柔情绪,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沙滩,充斥着浪花留下的痕迹。


    从未诉说过的心事,那些灰暗阴冷的情绪,此刻从他结茧的心房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想要告诉温黎。


    可以吗。


    “真的不行吗?江颂,虽然你没有表情,但是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温黎凑过来,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脸。


    “我能读懂你的眼神,平常,会直生生地盯着人看,不高兴的时候总是避开我的视线,高兴的时候江颂的眼睛会变得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温黎静静地说。


    真的是那样吗。


    他脑袋冒出来问号,抓着温黎的衣角,闻言凑过去盯着温黎看,仿佛能在温黎眼里看到自己的瞳仁。


    那是一双剔透易碎的眼。


    他被温黎盯着看,低头看向地面,好一会才开口,“爸爸……住院了。”


    “这样啊……那他身体状况还好吗?江颂要去照顾爸爸吗……我能不能一起过去。”


    温黎手指碰到他的发丝,一触即分。


    “……我做饭应该比江颂好吃。”


    在温黎那里,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是困难,一切在他看来足以毁灭他的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


    触摸他发丝的指尖,明明没有碰到他,却仿佛能够触及他的心。


    “……嗯。”他好一会才开口,抓着温黎的衣角,半天才讲出来,“……可以去。便利店。买。不用你做。”


    “上次江颂给我送的早饭也是便利店买的吗?”温黎若有所思地问。


    他闻言注意力被吸引,立刻不讲话了,扭过去不理人,温黎跟在他身后,话音顺着飘过来。


    “下次我要吃江颂做的。”


    他又不会做。


    因为温黎总是跟他讲话,心神都在温黎身上,和温黎一起来到医院,灰蒙蒙的天散去,洁白的墙壁没有那么晃人了。


    “你爸爸住在哪一间?这医院是我姐姐家开的……江颂,要不要走个后门,让叔叔变成vip用户。”……


    他闻言看向人,瞅温黎一眼,温黎提着保温桶,里面是他和温黎一起在外面买的食物。因为买的多,送了个蝴蝶结,被温黎绑在了保温桶上。


    “不用。我们。没钱。”他回答。


    “江颂,我们……应该并不需要给钱。”温黎认真的说。


    哦。他没有理会温黎,温黎今天话多了一些,走到一半又停下来。


    “江颂。我第一次见叔叔,应该准备一些礼物。”


    “不。用。”他拉起温黎的手,担心温黎又要折转回去买东西,温黎不听他的,拉着他往电梯门口走。


    “不行,还是要下去一趟。”


    他们两个拉拉扯扯,保温桶的蝴蝶结掉了,温黎一只手去捡蝴蝶结,另一只手抓着他往电梯走,要忙不过来了。


    他唇线抿起来,只好又陪温黎下去一趟,医院附近很多卖花和果盘的,温黎在水果店挑来挑去,买了一个大礼盒,保温桶变成了他拿,果篮温黎自己抱着。


    重新原路返回,他瞅一眼又瞅一眼,鲜亮的橙子和草莓,五花八门的水果会在一起,加上红色的包装,看起来有点土气。


    他看过去,温黎和他对视,深褐色的眼底随之透出微笑,隐在眼睫之下,包裹着笨拙和小心翼翼的关心。


    笨蛋温黎。故意。逗他开心。


    医院,只有和温黎来的时候,会变得不那么惨白冰冷,温黎在的地方,种满了向日葵,灰暗的记忆能够替代,变成一片他珍视的角落。


    ………


    胃很疼。


    江颂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隔壁传来咚咚咚的动静,他是被这动静吵醒的,钟表的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半。


    这个点,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又是阴天,一天没有吃饭,胃部抽搐着翻涌。


    “咚。咚。咚。”隔壁传来动静,他闭眼之后睡不下去了,于是下床打开灯,屋子里有前一天剩下的泡面,他连带着一并带下去。


    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每天的动作重复而机械,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用思考。他打开门,下楼的时候瞥一眼邻居家开着的门,原本一直没人住,据说是风水不好,背阴见不到光。


    一度被称为凶宅。现在有人住进来了。


    门口摆放了很多工具,咚咚咚的动静正是这些工具传来的,整扇门都被换了。


    他瞥一眼之后收回目光,下楼去了最近的便利店,“欢迎光临”的机械女音在耳边响起,街边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他在货架前垂眼,零星还剩下几个饭团。


    一个是鸡肉口味,另一个是小龙虾,他在两个之间看了半天,最后选择了鸡肉口味,连带着薄荷豆浆一起结账。


    冰豆浆喝下去之后胃因为不适应而抽疼,五脏六腑搅弄着,他额头冒出冷汗,面上丝毫没有变化,过一会就不疼了。


    牙齿把药片咬碎,接下来可能又会犯困,一睡觉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情。


    明明只有不到两年的时光,为什么每一天每一秒他都想抓住。


    上楼的时候路过邻居家,对方没有关门,饭香味飘满了整个楼道,蘑菇汤的香气,混合着粥香,引得他停驻多看两眼。


    橘黄色的灯光,看起来很温馨。


    可能是中介骗的哪个年轻太太。


    毕竟这里的房子又破又不方便,距离市区也很远,离哪里都不近,大概只图房租便宜。


    他重新回到了房间,在房间里却睡不下去,房子隔音不好,“咚咚咚”“砰砰砰”的动静不停的传过来,在耳边炸开,他看一眼时钟,在床边一等等到了八点半,这个时候动静才停下来。


    可以睡觉了。


    他翻开被子闭眼,动静刚停下来,“砰砰砰”几声,不是从床头传过来,而是有人敲了他的门。


    只敲了三下,每一下间隔的时间相同。


    一位冷静克制的邻居。


    他装作没有听见,侧过去戴上了耳塞,陷在昏暗的房间里,床头的药片尚未合上,闭眼之后会做重复的梦。


    梦里有见不到的人。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星期六的早晨。八点钟。


    没课的时候江颂从来没有醒这么早过。一大早, 隔壁邻居传来松香掠过的琴弦音,缓缓琴音顺着灰白的墙壁传过来,把他从梦境里拉出来。


    江颂不得已睁开眼, 窗帘透出外面的光线, 明亮的有些刺眼,琴弦声动听缓和,透过墙壁穿透他耳膜, 感觉耳朵要出血了。


    他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睡意一扫而尽, 这个时间点练琴, 现在才早上八点半,也算是正常的时间。


    吵。


    已经睡不着了,洗漱的时候看一眼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 很重的鸦青,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房间角落里搁置着一辆陶车, 桌上的陶泥盖了白布, 他把白布掀开, 重新开始塑型捏陶泥的形状。


    窗帘掀开,外面的阳光能够透进来, 因为今天醒的早了, 肚子也饿的很快, 捏了一上午, 桌子上多了两个花瓶, 到十二点了。


    想睡觉。困。


    他抬眼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到了正中央的位置,邻居的琴音响了一上午, 练了四五个小时的琴,现在终于停下来了。


    要睡觉吗,他低头看向自己桌上的花瓶,刚开始做,还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不完成的话放在这里,可能泥巴要干了。


    停滞片刻,他打开冰箱,冰箱里什么吃的都没了。好像该去趟超市了。


    穿上外套下楼,黑色发丝垂落,眼睫只透出一条缝,强光有点刺眼,他路过邻居家,不过一天的时间,连门带墙都翻新了一遍,饭香随之飘出来,今天是西红柿牛腩汤。


    有没有和他一样的老鼠人邻居,只在夜晚出来,白天不会发出动静。


    他出了居民楼,菜市场距离这里有两条街,他偶尔过去,经常会过去买鱼,喜欢吃鱼,因为刺很多,可以慢慢的挑刺,这样找一件事做,注意力分散。


    “呀!小伙子!又过来买鱼啊……你先别买了,过来帮帮奶奶。”


    首都有很多胡同巷子,菜市场附近的一片胡同老头老太太很多,江颂混了个脸熟,经常被老太太抓了使唤干活。他不爱说话,老太太说十句,他未必能应一句,还没答应,已经被老太太领着走了。


    “这天儿真是够热的,你说交个水费吧,非要在手机上交,孩子你过来帮我看看,奶奶不会用智能手机。搁儿以前我们都去水利局能查到每个月用了多少水,现在都在手机上看……”


    老奶奶拉着他到胡同巷子里,柳树的枝桠垂落,手机递给他,他看了一眼,需要登录设置密码。


    “密码您记得吗?”他拿着手机问。


    “记得,就是我名字缩写加1234,孩子,你帮奶奶输了吧。”


    他低头输入,一旁的老太太瞅见他手腕,哎呀了一声,手腕随即传来触感,被拉住了。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还想不开呢,年纪轻轻的,哎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你生的这么俊,要是我有孩子高低得介绍给你,甭管男女………”……


    江颂没有讲话,老奶奶拉着他一顿教训,他盯着手机屏幕,交完费之后还回去。


    “好了。”


    “哎你别走了,我今天刚蒸了豌豆黄,到我院子里去,我给你拿点。”


    江颂被老奶奶拽着走,他跟着到院子里,奶奶给他装了两大块豌豆黄,又拽着他出来。


    “孩子,我跟你说,你买鱼别去东边那家了,那家缺斤少两不新鲜,去西边那家,那家又鲜又好,两家价格差不多……你要是再有烦恼,不嫌弃以后来找我跟我说说,奶奶不说帮你解决,提提建议没问题的。”


    “秀禾!哎!正准备找你呢。”他们俩刚出去,外面老头在等着,瞅一眼大高个子的江颂,又把江颂使唤过去了。


    “孩子,帮爷爷个忙,家里电视坏了,我眼睛看不清,待会我告诉你哪条线接哪条线……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物理博士。”


    江颂又去物理博士家里换电路。


    爷爷出来的时候给他拿了一瓶炸酱面的肉酱。


    这么被来回使唤,他买完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加上送的东西,抱了一大堆回去。


    因为爷爷送了肉酱,他还买了面粉做面条,他会揉陶泥,揉陶泥应该和揉面团差不多。


    他揉面团的空档,隔壁家的饭熟了,饭香飘过来,闻起来很香。不知道是一位怎么样的邻居,做饭应该很厉害,会拉小提琴,早起健康生活,还很会收拾家。


    这么一走神,手里面团被他捏成半个花瓶的形状,他又把面团揉了进去。


    “砰砰砰”又是三下敲门声。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对方只敲了三下就停下来,之后没有动静了。是邻居敲的。


    有礼貌的人。搬家还会问候邻居。


    他过去开门,没见到邻居的人影,门把手上倒是挂了纸袋,热腾腾的鲷鱼烧,混合着红豆沙和炼乳香气,邻居送的鱼干,附带着一张纸条。


    ——见面礼,以后请多多关照。


    送了,他最喜欢的鱼干。


    他拿起纸袋看了看,隔着纸张摸到热度,高中毕业之后没有买过了,路过的时候只是看一眼,现在,又到了他面前。


    早上的练琴声,似乎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鱼干和他自己做的炸酱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己做的很难吃,邻居做的鱼干,和在家乡吃过的味道几乎一样。


    难道,在生命终结之前,上帝会用实现愿望来挽留人们吗。


    他还有其他的愿望。


    想要再看看某个人。


    知道温黎的事务所,距离他住的地方很远,沿着京郊地铁出发,朝二环的方向过去,事务所在写字楼里,想要进去需要通行证。


    没有通行证,两边有一片梧桐树,隔着花池喷泉,他偶尔能够看到温黎的身影。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认出来,这需要很大的运气。


    经常,他在长椅上坐一天,都看不到温黎的影子。


    知道一些。


    见过温黎和同事一起,一男一女,女人是新一届非常出名的律师,和温黎经常合作,从国外一起留学回来。他在手机上,很多地方可以搜到。看起来很般配。


    今天,也见不到了。


    沿着原路回去,四十多站的地铁,回到家时已经天黑了,他打开门,“哗啦”一声,鞋子踩进水里,墙面被渗透,地板上洇湿了一层,房间里无处下脚。


    他顺着看过去,墙壁连接处水管正在不断地渗水,两户一建,水管是连在一起的。之前没有问题,可能是邻居搬来之后装修,碰到了水管,导致的漏水。


    要联系邻居吗。


    他拿着拖把拖了拖,拖把往下滴水,还在漏水,不处理的话没办法清理。


    隔壁邻居装修了门外,和他破旧的铁门不同,门上换了指纹锁,旁边还装了门铃,不知道的以为,不是破旧小区,里面装了一栋别墅。


    送了鱼干的邻居,应该很好讲话。


    他垂眼,在门口站了半天,大概有半个小时,水已经朝门外扩散了,他瞥一眼看到了。


    一声细微的动静,没等他敲门,门自己开了,提着垃圾袋的邻居,入目的是一双灰色拖鞋,成男西裤下的脚踝,他熟悉人体线条,能看出来应该是一具美人骨。


    视线往上,那双手骨骼修长,白衬衫松散地落下,解开了一颗扣子,清冷的下颌线条,对上一双深褐色敛艳的双眸。


    “…………”


    本该出现在律师事务所的人,现在在他面前。


    江颂在原地顿住,漆黑的眼抬起,瞳孔倒映着温黎的面容,一瞬间时间安静下来,大脑里一片空白。


    脑袋里两根线难以连在一起,为什么不在事务所,而是在这里,眼前人与年少的天使重叠在一起,是能听见他心里想什么吗。


    不然,为什么会再次出现。


    “………要进来吗。”温黎先开了口,给他让开了地方,靠在门边低头看他,深褐色眼底悄然无声。


    他眉眼一扫,扫到了明亮整洁的客厅,水管是新改过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过来。


    有问题到嘴边想问出来,最后还是没问。


    “那个……水管漏水了。”江颂讲出来,嗓音低了几分,不去看面前人,只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嗯?我看看。”温黎神态自如,出门走两步,就看到了门口漫出来的水。


    “等一下……”他侧目看过去,温黎打了个电话,他应该很爱笑,唇畔总是带着弧度,察觉到目光朝他看过来。


    电话打过去,没多久就有师傅过来,他被迫开了门,和师傅一起进去,眼角扫过去,身后的邻居大步也跟了过来。


    自己住的房间就这样展现出来。


    孤零零的一张床,空着的桌子全部用来放作品,锅里残余的泡面,墙上挂着的素描稿,床头的药瓶和照片。


    很多素描稿,画的是同一个人的侧脸。


    “………”江颂停下来,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人,“……你不用进来。”


    他话音落下,温黎已经跟进来了,抬眼一看,看向他床头挂着的素描小稿,本尊在这里,并不难认出来。


    温黎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当做没看见,“江颂,我只是看看水管,如果是因为我,可能需要重新改一下管道。”


    他扭回去,心里乱糟糟的,师傅带了工具过来,他盯着师傅的动作看,注意到身侧的人并没有四处打量。


    担心多虑。可能,并不会好奇。


    所以,不用遮掩。


    他眉眼侧过去,与温黎对上目光,温黎低头看他,对视后眼珠稍顿。


    “……鱼干怎么样。”


    第50章 第五十章


    空气中安静下来, 他盯着温黎看,看了片刻之后收回目光,唇畔稍稍抿着, 没有回答温黎的问题。


    应该讲话。他侧目看身旁人一眼, 身旁人似乎并不介意,深褐眼珠在他耳尖处一晃而过。


    “白天没有出门,是在睡觉吗。”温黎随意地问一句。


    江颂几年没有过的结巴又开始发作了,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他看着半空中某个没有聚焦的点, 胸腔里充斥着某种情绪。


    为什么要搬到这里。


    因为他写的那封信, 担心他,所以搬过来了吗。


    “……嗯。”他随意地应一句,算是回答温黎的问题了。


    “好了,娃娃, 这改的管道水管补上了,你之后住的时候注意点, 要是再改的时候得避开这里。”师傅把柜门关上。


    “谢谢……多少钱。”江颂开口。


    “给五十块就行了。我就住前面离得不远……过来跑一趟不麻烦。”


    江颂给钱的空档, 注意到背后的视线, 师傅蹲了半天,他想给师傅拿瓶水, 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 水也忘了买了。


    “您辛苦了, 再见。”


    他把师傅送走, 温黎还在门边守着, 水管虽然修好了, 家里还要收拾。家里门缝很挤,他扭头的时候险些撞到温黎, 下一秒,手腕就被握住了。


    地上很多的水,担心他摔倒。


    手腕传来力道,隔着一层衣衫触及他,他抬起眼,那一片皮肤在隐隐发烫。


    梦里的人近在眼前,只是变得更大只了一些,远远地看着与近距离接触终归不同,他稍稍屏住呼吸,手指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小心一点,”温黎松开手,稍稍低头看他,“江颂……一会,来坐坐吗。”


    “难得成邻居,不来坐坐吗,”温黎深邃的眼底映着他,“……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


    朋友,不符合关系的词语,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当初是朋友,后来不是了。


    他讲不出来拒绝的话,半天,偏过脑袋嗯了一声。


    眼角扫到温黎去了隔壁,只是巧合,温黎并不知道他住在这里,对方,会对每个人都那么照顾。


    一直想见到的人,由于只在想象里,距离他非常遥远,如今能够摸得着碰的着,反而像做梦一样,所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


    打扫完家里,他看着床头的墙壁,偶尔能听见动静,或是开火的声音,或是对方走来走去的动作,不知道温黎在做什么。


    到他的睡觉时间了。


    他刚把被子盖上,屋里黑漆漆的,应承温黎的承诺完全没有履行的打算,像是他敷衍同学那样。


    “砰砰砰。”门外有人敲门,传来温柔低沉的男声。


    “江颂……收拾好了吗。”


    “……江颂?”


    “……江颂?”


    江颂睁开眼,年少的温黎含笑看着他,眉眼弯弯,手指碰到他的发丝。


    “该起来了,作业做完之后去医院。”


    忘记了。暑假温黎在陪着他,家里没人,所以在他家做作业。


    江颂看一眼窗外,脑袋上的头发睡得翘起来,窗外树荫蝉鸣不停,阳光明烈的刺眼,风扇在吱呀吱呀的吹,又热又困。


    他揉了揉眼睛,温黎已经帮他把作业本找出来了,又要写语文试卷。


    “江颂,以后想念哪所大学。”


    想离家近一点。他家附近只有一所大专。没讲出来。


    沿着光线,脑袋传来触感,温黎把他睡乱的头发按下去,他看向温黎,慢吞吞地问,“……你呢。”


    温黎好一会没回答,看着江颂想起来了什么,像他这种成长环境,自己未来要走什么路早已有规划。


    未来清晰浮现,但是在其中看不到江颂的身影。


    “……可能会去很远的地方,江颂,你到时候还愿意见我吗。”温黎凑了过去,在很近的地方停下来,直到视线里每一寸都是身旁少年。


    “愿。意。”江颂给了回答。


    他脑袋刚睡醒没反应过来,温黎的话音落在耳边,他看一眼语文试卷又困了,歪过去栽在温黎身上,靠着温黎闭上了眼。


    夏天炎热,他身上凉丝丝的,温黎身上好烫,像是晒过的梧桐树,热,他也不愿意动。他当梧桐树上的虫子。


    “那说好了……我去找你。”在耳边的低语,他靠在温黎腿上,脸颊蹭到温黎的衬衫,温黎按住了他的耳朵,顺着脸颊碰到他的嘴唇。


    他稍稍避开,抓着温黎的手指,半天哦了一声,眼睛闭上了。


    热。


    他抓了抓耳朵,侧身的时候短袖一并掀开,腰身露出来一部分,察觉到有目光晃过去,温黎帮他盖上了。


    “热。”他睁开一只眼,瞅温黎一眼,故意把衣服掀开,不让温黎摸他了。


    温黎没动静了,腿上的少年因为热穿的短裤,一截腰身随之露出来,苍白的皮肤像是钢琴上的白色琴键,随着呼吸起伏,细弱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


    侧脸因为天气稍稍发红,唇畔一并嫣红,微微张开呼吸灼烫。


    “……江颂,去床上睡。”


    耳边落下熟悉的音色,低沉了几分,江颂醒了没睁开眼,下一秒,他感受到手腕穿过双腿,身体悬空,温黎把他抱起来了。


    他被温黎放在床上,反应过来睁开眼,看着温黎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江颂。”


    江颂睁开眼,他被动静吵醒,耳边嗡嗡的,敲门声还没停,他半天过去开了门,隔壁邻居显然是过来提醒他。


    该去坐坐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温黎看了眼时间,视线随之落在他脑袋上。


    头发长了,睡觉就会翘起来,他注意到温黎的目光,自己摸了摸脑门。


    “江颂,一天要睡几个小时。”温黎问他。


    没有算过,他跟在温黎身后,没有回答温黎随之转了话音,“很抱歉打扰你。”


    “我做了晚餐……吃完回去再睡应该并不晚。”温黎说着打开门,转头看向他,眼珠稍停顿,嗓音温柔了几分。


    他稍稍停下来,漆黑的眉眼翻过去,眼前人的面庞和年少时稚嫩的脸重合,应该管这么多吗……他们有过接触。


    知道他不好好吃饭,所以经常叮嘱他。


    常常忘记了,眼前人善良温柔,天使一样的存在。


    每次他都能碰见,因为上帝常常眷顾他。


    温黎做了一手漂亮的菜,餐桌收拾的简洁干净,菜品全部摆放在白色花布上,蒜蓉扇贝粉丝、清蒸鲈鱼、天妇罗炸物,松茸焖牛骨……奶油蘑菇汤。


    李颂文去世之后,江琳每年会过来给他送些吃的,晚餐看起来,比江琳做的小菜还要好吃。


    他盯着饭菜看,这些还没完,温黎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了什么,小小的房子放了好大一个冰箱,盘子里装了抹茶蛋糕,蛋糕推到了他这边。


    准备的这么多。又不是过节。


    他看着小蛋糕,迟钝的心麻木发胀,在此刻才有了些知觉,先是感到痛,随之被莫名的情绪胀满。碰到温黎。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依旧能轻易的触动他的心弦。


    心脏的每一寸筋膜都被拉扯。


    “……给我的吗。”他问了出来,垂眼看着桌上的蛋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看到甜食还会喜欢,偶尔会讨厌自己的喜好。


    “嗯,你应该会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下次换别的。”温黎在他对面开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谢谢。”


    “上次在展览上看到了你的作品,做的很优秀,江颂今年毕业的话……之后打算做什么。”温黎问。


    之后打算做什么。


    没有为未来考虑过,他盯着蘑菇汤没有讲话,一双手出现在视线里,对面的人拿了汤勺,为他盛了一碗汤。


    “……没想过。”好一会,他低低地开口,捏着筷子有点用力。


    “那不知道做什么,应该有很多空余时间……经常来我家吃饭怎么样。”温黎嗓盯着他看,艳丽的面容稍稍停顿。


    “刚刚注意到你这个点准备睡觉,现在这个时间睡觉的话晚上会醒来……白天又起不来,对身体不好。”温黎稍沉吟,认真的分析。


    温黎:“我每天做的饭一个人吃不完,不应该浪费食物。”


    那,做一人份就好了。


    他以为温黎要讲什么,温黎从来不会讲带刺的话,被问起不知道做什么,很多人的反应,总是会以异样的目光来看。


    可他,真的想,每天无所事事。


    所有需要和人接触的工作,他都有些难以接受。


    温黎。只是想让他好好吃饭。


    “……可以吗。”温柔询问他的嗓音,落在耳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深褐色深邃沉敛的眼。


    看人时会倒映出温柔。


    “………不用着急,你可以好好想想。刚见面就对你提出来这样的要求,江颂……请原谅我。”


    不用道歉。


    该道歉的是他。


    每一次,让人这么担心,需要处处顾及他,温黎,一定很辛苦。


    “……那个,我一紧张,讲不出来话。”他嗓间被堵住了,眼珠垂落,好一会才开口,“……可以让我想想吗。”


    “当然……江颂,你只吃面前的菜,是其他做的不太符合胃口吗。”


    江颂低头吃饭,对面的人一直盯着他看,温黎这么问,他动作顿住,抿着嘴唇又去夹远处的饭菜。


    每一次动作,被温黎盯着吃饭,他不太自在。


    对他好,因为他们曾经是同学,是好朋友。


    天使总是收留纵容受伤的人类。


    很久没吃过的正常的饭,已经快要忘记食物的味道,冲淡了嘴里常伴药物的苦味。


    原来生病的时候,也能是不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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