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惊喜
在当初上层确定了一定要用一些不光彩且绝对不可以被对手抓到话柄的手段获得用于3D打印心脏支架的材料后, 作为整个计划的核心执行人之一,蒲千阳这三个字连带着他的各种照片都被悉数从互联网上抹去了。
如果蒲千阳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普通人,这件事基本可以毫无波澜地完成且不会引起半分注意。
然而麻烦就麻烦在, 这人之前搞出了骑着摩托带着小女孩夜闯急诊室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不过好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绝大多数和记忆力和金鱼差不多网友的早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可偏偏吴芸并不是什么普通网友。
她是那位“路过的帅气医生”的亲妈。
如果事情止步于此,那对于吴芸来说蒲千阳只不过是一个让她找到几个月前从香城销声匿迹的亲儿子的契机。
但哪知后边事情的发展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两人出差去了趟香城,香城这边就出了祝云宵喜欢的是男人的传闻。
身为一个母亲,尽管只陪伴了祝云宵半个童年, 可吴芸自认是了解祝云宵的。
这孩子平常并不会特别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仿佛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替代的。
这玩具你喜欢的话,那你拿去玩,记得还我就行,不还也无所谓;这包零食你喜欢,那你拿去吃, 我也可以吃其他的, 都好吃。
所以吴芸有些时候就会非常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祝云宵产生一种“这是我的, 也只能是我的”这样的想法。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活泼开朗的?文静内敛的?
这两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相遇呢?这两个人平常周末会去干什么?
不知道。想象不出来。
她甚至一度担心就自家儿子这个性格, 会不会根本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会不会将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人?
那她就得怀疑自己怀孕时候到底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导致这孩子能长出一个与爹妈两不相粘的性子出来。
现在看来, 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祝云宵不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后还会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去保护去维护。
此时此刻,那个她从未能勾勒出来的未来儿媳妇的形象终于切实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但至少结果还是我想要的结果。”蒲千阳主动走过来从礼盒中取出了另一只笔, 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受邀人的位置上。
把笔收好,他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前, “就当是一个惊喜,请二位先别告诉祝云宵好吗?”
老管家浸淫香城多年,自然是懂得闭嘴的道理。
看着蒲千阳的名字填到回执上后,老管家跟吴芸致意道别,“那吴小姐现在的口味有变化吗?”
“没变。”吴芸将邀请函抖了一下,试图让自己名字地方的墨迹干得快一些,“其实一直没变的。”——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个对于全球华人都无比重要的日子。
香城虽然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本地的风俗流派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今天东家祭祀,明天西家拜神,乱得很有层次感。
然而各路风俗都在这个日子上还是有着非常一致默契:除夕,就是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算天大的矛盾也得往后放。
所以洪天赐为自己选的这个日子就非常得讨巧。
原本那些还有着一腔愤懑与悲伤想要对吴芸复仇的人,此时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赴宴,甚至还要按照规矩对她献礼。
今年的除夕大宴设在了这处三层高的老派酒楼里。
各种平日里嚣张跋扈豪车此时只能乖乖地在酒楼的门口排成了一字长蛇,按照顺序一个个地下客。
从车上下来的客人在门□□了礼金并经由检查和校对后方可进到内部。
任凭你多么在外如何一呼百应声势浩大,在这里就必须按照这里的规矩来。
无一例外。
所以吴芸在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
在她下车的瞬间有不计其数的试探目光从各个方向投了过来。
在一辆排在吴芸之后几位的车中,坐在后座左边的一人看着前面一级级登上台阶并朝着四周大方挥手的吴芸,挑起了话头:“本以为今天能看到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呢,没想到这事情的展开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都不是一个爹生的,算不得是兄弟吧?”他右边的人接茬道,“我一直觉得吴芸自打回了香城就在借着她儿子的存在抛烟雾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是啊,谁能想到这儿子都生了两个的半老徐娘居然还有这等心气。多少让人有些佩服了。”左边人感慨。
右边人眉头一挑,“佩服归佩服。你有没有想过她接下来想干什么?”
左边人摸摸下巴,“吴芸目前虽然全盘接手了洪天赐留下来的各种产业,但洪家人又没死绝了。等这年一过,她肯定要先忙着搞清洗了。”
“搞清洗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于下一任特首来说,就不一定了。”右边人提示道。
“确实,如果那个郑执毅当真上了台,这吴芸最擅长的雷厉手段肯定就要受限。”
说出这句话后,两人都顿了一下。
左边的人嘴角一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还是多留一手准备吧。”
*
祝云宵向来是来得最早的那批人。
这样在他只需要与极少一部分一楼的客人应酬一番后就可以走上二楼躲清闲。
往些年能上二楼来的都是些熟面孔,大家彼此知根知底平常也有不少走动,互相之间点个头就算致意了。
可今年有些不一样。
洪天赐死了,他的位置换成了吴芸。
自己跟吴芸很熟悉吗?
熟吧。两个人十多年没有见过一次面。
不熟吧。两个人的的确确血脉相连。
但为了表现中央赌场的态度,祝云宵还是公事公办地来到了吴芸面前例行问候。
“吴女士,恭喜。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他将礼物放在了一边的台面上,用一种疏离但不失礼貌的语气说。
吴芸看着他,复杂的表情在眼神里涌动,可最后也轻轻地说出两个字:“自然。”
礼数到了,祝云宵就要转身离开,可接下来从屏风之后传来的几句话却让他生生钉在了原地。
“阿姨,你给我挑的这项圈实在是太显眼了点吧,一路上走过来别人看我的目光都怪极了。”
“而且大小也非常不合适,今天可是来吃饭的啊。万一来了口带脆骨的,我都怕你这里边的刀片给我血管划开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我这人要是因食而亡,那也太没面子了不是?”
祝云宵看着从屏风后绕出来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第262章 最终还是来了
关注二楼宾客的动向是每一个在一楼参与宴席的人员的基本功, 也是他们今日赴宴第二重要的任务。
“几分钟了?”一人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了自己的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略有不安地问,“五分钟有了吧?”
“母子俩都十多年没有正式见过面,多聊两句不是很正常的?放轻松一点。”另一人安慰说。
第一人不太认可这个说法:“话不能这么说, 至少对于我们来说,这中央赌场的祝云宵其实代表的是汤彦的态度。要问也是问,这汤彦和吴芸有什么好聊的。”
提到这两个人,同桌的第三人插话道:“我听家里长辈说,当年汤彦和吴芸就因为都是负责的东西领域重合产生了不少冲突, 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太好。直到那个叫祝潇的来了, 整个香城才有了段安生日子。”
“可惜啊,这祝潇人长得一表人才,头脑灵活心思缜密,行动大胆但偏偏又有很强的号召人心的能力,要是换个时代出生说不定当真可以有点姓名。不过最后的结局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人正说得火热, 另外两人也听得认真, 却突然又一只手在他们所在圆桌的边缘处敲了两下。
几人抬头看去, 是那位在老爷子身边侍奉多年的老管家。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刚刚还在滔滔不绝之人, 温和礼貌但又不失震慑地说:“旧事勿要重提。”
那人端起茶杯, 讪讪地喝了一口, 以示收声。
不过,任凭下边的人如何脑洞大开, 他们也必然想不到在属于吴芸的隔断里边发生的对话的主体根本就不是这对母子。
“好久不见。”蒲千阳朝着祝云宵挥挥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祝云宵失了神,喃喃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现在不应该……”
“我现在不应该被调去某个保密的机关单位,天天喝茶看报, 偶尔写写文档?时不时还要被领导安排去相亲?”蒲千阳信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白色纸袋放在了一旁茶几的台面上, “那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这纸袋祝云宵是认识的,之前他约厉若水来中央赌场的时候,厉若水带给自己的伴手礼就用的是相同的包装。
巧合吗?
“那句经典台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蒲千阳笑道,“意外还挺契合的不是?”
把礼物放好后,他自顾自走了过来,站在了祝云宵的面前,用一种可以说是埋怨和哀婉的眼神看着祝云宵。
“不得不说,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如果你真的是香城大学的博士生,我只要发个表白墙就能找到你了。”
“可你偏是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手套,我一介平民百姓根本捞不着跟你见面。”
“我……”祝云宵本想解释些什么,却被蒲千阳接下来地动作全都堵了回去。
“不过还好,我最终还是来了。”
蒲千阳张开双臂,抱住了祝云宵。
“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地,来了。”
他的下颌搁在祝云宵的肩颈处,他的鼻尖蹭在他的耳垂上。
耳鬓厮磨,莫不如是。
祝云宵那边才从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受中缓过神来。
隔着礼服他感受着靠在自己胸膛上的温度,嗅着对方发梢散发出的洗发水的清爽味道,还有那种搔在面部肌肤上的微痒。
祝云宵轻轻抬起双手按在了自己怀中人的后背上。
蒲千阳后背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切切实实的向着祝云宵反馈了一个讯息。
这一切是真的。
所以不是巧合,那礼物就是他给自己的预告。
他来找自己了。
一瞬间,祝云宵觉得自己穿越了时光,成为了那个在月夜的海港里一无所有的十六岁少年。
但这次不一样的是,自己曾经的选择都被切实地赋予了意义。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应。
“说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蒲千阳与祝云宵稍稍拉开些距离,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二,“我有两件礼物要送给你。”
两件礼物?
听到这话,祝云宵和吴芸的视线都落在了蒲千阳带过来的那个纸袋上边。
蒲千阳侧移半步挡住了祝云宵的视线,“不不不。这礼物要按顺序拆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这个呢,是第二件。”
他话音刚落,从屏风位置传来一声轻咳。
来人是许隆。
她先是向吴芸说了几句常规的恭贺语句后,用一种略带嫌弃的目光看向祝云宵:“校长叫你回去了。”
目前主要以白道身份活动的汤彦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所以许隆的这句话是在提醒祝云宵注意身份。
“知道了。”祝云宵嘴上这么说着,也的确松开了蒲千阳开始往回走,可行动上却是一步三回头。
直到两人回到他们的席位被屏风挡了个彻底后,吴芸问:“两件礼物?你哪来的时间去准备的礼物。”
自从自己挖地三尺把这个化名为杨千的人找出来并在他的带领下成功找到了自己那叛逆期来得过于迟缓的儿子后,这人就被自己变相地软禁了起来。
“阿姨,我给你几个提示吧。”蒲千阳主动坐在了吴芸身边并为二人分别倒了一杯茶。
“一、我跟厉若水相处了这么久,难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在想什么吗?”
“一直一来,他都很听我的建议,也取得了蛮不错的成绩。不过在柳崇文的事上,我们可以说是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分歧。”
“虽然解决问题的方法多少有些幼稚,但一直以来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蒲千阳对着吴芸眨眨眼。
这眼神中包含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由您开始的,您绝对脱不开干系。
“不过无论出发点是什么,他都需要学会为自己的决策负责。”
“所以那几天我就放任他自己去行动了。”
“这样一来,我就有时间去准备这两件礼物了。当然,主要是准备第一件,这第二件还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
蒲千阳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
“二、我跟祝云宵……相处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中间因为一些变故导致我们之间断了联系,然后在十年后因为一次奇迹而再次有了交集。”
蒲千阳非常满意于自己为那段常人决计无法理解和相信的经历找到的代词。
奇迹。
可不就是奇迹吗?
“本来我还担心,他会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有所变,但后来我发现了。”
虽然中间有好几重屏风隔断,但蒲千阳还是看向了祝云宵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
“他一点没变。”
“那么话题又绕了回来,既然我跟祝云宵相处了这么久……”
难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在想什么吗?
毕竟我可是连他写作文的时候最喜欢用什么事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蒲千阳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此时一声清晰的击锣声从三楼传来。
依照往年的经验,这声锣响就代表着这场宴席最重要的角色,老爷子来了。
一楼与二楼的宾客齐齐起身朝着那古楼的木质楼梯方向弯腰致意。
恭迎大驾。
第263章 他追他跑,他插翅难逃?
从楼上走下来的身穿形制考究的唐装的男人精神矍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谁又能把这样一位老人跟那个佝偻在摇椅上手中捧着清汤的人联系在一块?
陪在老爷子身边的童佐今天也换掉了他平常的那套与他那家汽修店相得益彰的土气打扮,换上了正经的西装。连那只平常脏了都只是抹两下就拉倒的假眼都被特意地用棉布仔细清洁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搭健在古楼二楼西侧的高台,老爷子将一双手轻轻搭在木质的栏杆上, 一双秃鹰一般的眼阴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来宾。
“诸位。”他沉声开口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像是被砂砾蹉跎过的岩石,有些刺耳。
“时光悠悠,又是一年春秋。”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小酒盅。
“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人来人往亦是常事,求不得。”
在老爷子眼神的示意下, 童佐拍开一旁被泥封住的酒缸, 从中斟了一杯到他手中的酒盅里。
清冽的酒水混合着些微的泥土,倒影着从楼顶灯笼中透出的红光。
“且敬各位。”老爷子一仰头,一整杯酒就被他那么灌入了喉咙。
随后这酒盅被老爷子倒置过来朝着在座的各位展示。
这酒盅边缘虽然湿润,但不落半滴。
“愿明年再聚首,莫再新人换旧人。”
他话音落后, 童佐便安排人将这坛酒搬了下去, 分到每一桌上。
满楼人鸦雀无声, 一些位于老爷子视线死角的人则是面面相觑。
你要说这老爷子不知道洪天赐的死因, 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今天说的这些场面话自然就带了些其他的含义。
简而言之, 这次先盖棺定论, 不再追究,但下次不可以。
一楼的绝大部分人其实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但总想着只要假装不知道,到头来总会有一个结果。
要么老爷子一直被瞒在鼓里,西去之后由下一位“洪老爷子”掌管大局。
要么洪天赐东窗事发,然后当即上位。虽然这样做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奈何人家拳头大,别个家全加起来才勉强能跟这家掰掰手腕。
所以装傻是最合适不过的结果。
反而是二楼的各家没什么反应, 甚至有几家直接对着吴芸所在的方向拱拱手以示真正的祝贺。
若是论揣摩老爷子的心思,要是吴芸排第二,怕是没有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排第一。
什么兵行险着,其实都是草蛇灰线伏线千里早有预谋。
所以单凭人家回来不到一年时间就有这个心气与胆量,这里就值得有她一个位置。
吴芸在接过酒杯的同时,特意往楼下的几个方向瞥了几眼。
单凭借这几眼,不知道今晚得有多少人夜不能寐了。
*
这除夕大宴选在这里是有讲究的。
至少这家九点的上菜顺序和菜品类别就能看出些门道。
先是凉菜,然后热炒,刀工精美的海鲜大菜与烹饪得当的时令鲜蔬交替呈上桌来。
至于燕窝之类的补品则是一人一盅,两口的分量把握得刚刚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在后厨的锅里应该还吊着清汤与浓汤,等到前边的菜被消化完之后会与甜品一同奉上。
若是换成其他人与吴芸同座,怕不是要心惊胆战地小心着,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或者举止不得体惹得这位旧日新贵不满。
可蒲千阳却没有这个压力。
有什么罪过是比把人家儿子差点送进虎口更严重的呢?
又有什么挡箭牌是比被人家儿子当成独一无二之人护在心尖上更有力的呢?
所以他吃得超级自然。
真香。
什么叫一分钱一分货啊。
更何况这也是自己的劳动成功。
更香了。
那边吴芸看着蒲千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大概猜到云宵为什么喜欢你了。”
听到这话,蒲千阳有些意外。
“阿姨接受得倒是快,换做是其他寻常长辈,怕不是得来上个三五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我小时候就没能拿捏得了他,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只有这么高的孩子。”吴芸轻哼了一声,沿着桌面比划了一下,“更不用说现在人家的力量也不比我小到哪里去。”
这话倒是说得谦虚了。
祝云宵虽然坐镇中央赌场,每主持一局牌手下流过的数值都至少七位数起跳,但他终归势力单薄,单从物理值上论是绝无可能和如今的吴芸掰手腕的。
“而且都说了,当妈的永远都不可能赢得过自己的孩子。”吴芸用筷子点着自己盘中的枸杞,自嘲般说,“我以前还不这么觉得,直到我输了。”
“还是两次。”
蒲千阳沉默了,心中希望吴芸不要将她第二个儿子的叛逆行为归结到自己身上。
就在此时,两人所在隔断的后门被一位侍应生敲了响。
回头看去,这位侍应生的手里端端地拿着一个小碟子。
他稍一鞠躬,便走到桌边将那碟子放了下。
蒲千阳望过去,只见那碟子里堆了半盘子剃去鱼骨的鱼肉和半盘子拆好的蟹肉。
这大概算不得是一道菜吧?
侍应生将碟子放好后补了一句:“这是祝先生送过来的。”
哦……那没事了。
待那人离开后,蒲千阳主动将小碟子转到了吴芸面前。
“阿姨,请。”
吴芸的嘴角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抽搐了一下,“云宵特意给你剥的又不是给我的。不吃。”
蒲千阳这才发现,这位可以说是雷厉风行的母亲居然还是位傲娇?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鱼肉和蟹肉还没吃完,刚刚的那位侍应生又送来一个新的小碟子。
这次是一盘将红豆和花生悉数挑了走的八宝糯米饭。
*
祝云宵的手因为保养得当外加常年需要完成各种花切的操作,一双手肌肉纤细骨节分明。
按理来说,这双手就算被一比一复刻成雕塑放进博物馆里都不为过。
可此时许隆却怎么都欣赏不来。
用这样一双手去挑鱼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终于在祝云宵第三次打算叫服务生过来的时候,她爆发了:“你上辈子是不是在御膳房工作的?”
“鱼肚子已经留给你了。”祝云宵平淡的语气重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好歹也是最年轻的白手套,怎么能这么卑微啊?”许隆有点恨铁不成钢。
祝云宵手上把剥好且去了核的桂圆堆在一块,嘴上反驳说:“这不是卑微。”
这可能是第一次,两个人聊起了工作之外的事情。
许隆不以为意:“那他怎么不给你剥点什么?”
许隆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您好,这是那边蒲先生送过来的。”
这位侍应生的业务水平非常不错,即使被当做传盘鸿雁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
这次他端过来的是从刚刚那盆牛杂汤里捞出来的百叶。
一叠纯百叶,半点肝脏碎屑都不沾的那种。
许隆:……
祝云宵从侍应生手上接过那个盘子,又递了自己刚刚剥好的去核桂圆。
这次这位侍应生连问都不问是送给谁的就直接推门走了。
在他关门后,祝云宵回过头对许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香城这边待久了,又处于他的这个高度,香城是没有秘密的。
他自然是知道许隆对于自己姐姐的死耿耿于怀,又囿于当初自己跪在进气没有出气多的姐姐面前发了毒誓以至于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步步高升。
而那个害她姐姐至此的人,如今是香城第一人的助理,周先生。
“谢谢关心。”祝云宵非常认真地说。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客气的时候,搞得许隆多少有点不适应。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存在跟这个姓祝的当朋友的可能性,她利落地拉开了距离并翻了个白眼:“少来。”
“虽然你收了我的钱还联合他一起骗我,但是我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了。”
……
许隆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
她刚想反唇相讥,结果祝云宵又补了一句:“作为替代,请你今夜之后,送他走。”
许隆不解。
这两个人玩什么拉扯游戏呢?
他追他跑,他插翅难逃?
“不论他答应过你什么,我都可以替他完成。”
许隆眼睛一转,问:“什么都是吗?”
“什么都是。”祝云宵认真地承诺道,“包括那位周先生。”
*
门口侍应生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女子递过来的请柬。
虽然格式与今年邀请函的格式并不一样,但上边的字是老爷子亲手落的。
这意义可非同凡响。
他是不敢擅自决定的。
于是让这位女子在贵宾休息区稍候后,他拿着那份邀请函快步朝着二楼的童佐走去。
*
之前见时间差不多了,蒲千阳早就开始关注起了大门口的情况。
看到步履匆匆的那位侍应生,他心想:
这第一件礼物,可终于来了啊。
第264章 唯一的变数
不日前, 蒲千阳独自一人靠在那间荒原上违建的小屋子的门口,手里拎着从附近面包店买的刚出烤箱的还冒着热气的松软点心。
那女人又准时地从附近坟地的方向走了过来。
远远地注意到蒲千阳后,她也并没有停下脚步打个招呼, 只是自顾自地在开锁。
蒲千阳主动将装着点心的袋子递到她面前。
“什么事儿?”她拨开袋子略带不耐烦地问。
又是什么糖衣炮弹吗?
而且这糖衣是不是太薄了点。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蒲千阳没有套路似的问对方想先听哪一个,而是非常直接地将两者全都说了出来。
“好消息是,您之后大概不用再来这里了。”
听到这句话,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
蒲千阳接着解释说:“郑二手上的货很快就没人帮他卖了,那你这边自然也不用生产了。他是不会长时间囤货来给任何人抓到他把柄的机会的。”
如果此人所言非虚, 那么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坏消息是, 虽然地铁站的规划已经砸了下来没有改动的空间,但拆迁范围可不是。”蒲千阳没有给女人高兴的时间,立刻把坏消息也说了出来。
“如果郑执毅能上台,在考虑到他竞选期间对于改善香城生态提出的一系列政策,那么不出意外地话这里会被纳入一旁保护区的管辖范畴。”
“接下来这里就会迎来拆迁。而无论安置区被规划在哪里, 都比这里好。”
“但现在可保不准了, 甚至可能会更糟。”
女人不甚理解:“为什么?这跟刚刚那件事的关系又在于?”
蒲千阳意外地看了这女人一眼。
或许是这段时间跟人精中的人精打交道惯了, 他居然忘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 很多事情是他们无法感知到的, 或者说是虽然听说了但无法联系在一块的。
于是他用最简单的语言替这女人梳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这选举自然是要砸钱的, 不然没必要郑二选择这么损阴德但来钱最快的法子。”
“这边一旦断供,那边选举就会受到影响。”
“如果郑执毅没能上台, 那么接下来至少八年的时间,你们还需要待在这里。这处被香城抛弃的荒原。”
“如果只是这样也罢,你觉得连任的特首会放郑家兄弟八年后再当自己的竞争对手吗?”
“他又会不会出手收拾一下郑二不明的资金来源呢?”蒲千阳步步紧逼,“老爷子还能活八年吗?”
女人沉默了。
虽然她和村里的其他人都不太愿意承认, 这村子虽然发展受到阻碍,但一直以来也成为了各种流派斗争之下的一片净土, 这一切都归功于老爷子的“孤立”。
只是如今这“孤立”的弊已经远大于利,所以自己不得不……
“所以现在对您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郑执毅上台。”蒲千阳也不绕弯子,直接把最核心的问题抛了出来。
女人苦笑几声:“这是我一个升斗小民能……”
“我确有一计。”蒲千阳目光灼灼。
女人一时分辨不出是眼前男人的目光热切还是他背后的落日更加耀目。
在女人的半是怀疑半是殷切的目光中,蒲千阳说出俩个字:“献头。”
女人本来想追问一句:谁的?
可这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刹住了。
这人今天能来找自己剖析这么多利害,那这头还能是谁的?
当然是自己的。
“他,知道这件事吗?”女人静默了半晌,手指在屋门上无意地敲了两下,问道。
蒲千阳也非常诚实地回答:“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但没法轻易下手肃清。但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女人把已经打开的锁重新锁拢,两只手在脸上捂了半晌,淡淡道:“总得来说算是好事吧。对我来说也是种赎罪和解脱。”
蒲千阳没有装模作样地宽慰面前的女人,只是说:“对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讲。”女人从蒲千阳带来的点心里边随手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嗯,甜甜的,好吃。
在没了心理负担后,大概什么都好吃。
女人还在猜测接下来这男人会给自己提出什么样的请求,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面前的男人带来什么其他好处时,蒲千阳却伸手指向了那片坟地。
“那个‘小淑女之墓’是怎么回事?”——
那位侍应生自然是没有那个权利直接将这邀请函呈给老爷子的,所以他找的是目前尽量二十四小时都陪在老爷子身边的童佐。
“童先生,这个邀请函……”他面露难色,双手将那邀请函交到了童佐面前。
童佐虽然是只剩了一只眼睛,但他时刻关注着场内各个角落的动向。
自然,他不会放过发生在大门口的异常。
他接过邀请函,“我看看。”
在展开邀请函的一瞬间,童佐明白了为何这位侍应生会表现得如此为难。
他手里的这封邀请函上边的每一个字都是老爷子年轻时凭借那一手童子功练出来的瘦金体亲笔书写的,相当有辨识度。
其措辞也非常奔放,比如在落款时间处大喇喇地写着“此邀请函在李日耀活着的时候,永久有效”。
现如今香城可没有人敢如此直呼老爷子的大名,除了他自己。
最开始这除夕大宴可称不上是什么大宴,能凑在一块的宾客满打满算都够不上三桌。
可那时候的老爷子也算不得
到后来势力逐渐扩张,这邀请函就变成了主体是代笔的,只有受邀人的名字是老爷子亲手书写的。
可从前几年开始,连亲手书写名字这件事他都做不到了。
英雄迟暮,日薄西山,何等残酷。
但迟暮的英雄依然是英雄,凭借着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两边都会给上几分薄面,所以他才能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
“阿佐,怎么了。”老爷子的声音从童佐背后的高台上传来。
“没什么……”童佐试图悄悄把邀请函塞进兜里找机会扔掉。
“你还是这样,根本不擅长撒谎。”
老爷子朝着那位侍应生勾勾手,示意他带着东西上来。
童佐只得把那封邀请函放到了侍应生手里,让他将它交到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在看到邀请函后的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随后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动手翻开了邀请函,看着那第一行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名字说:“让人上来。”
*
“小姐,这边请。”
女人微微点头后,跟在侍应生的身后,从另一条通道上了楼。
在侍应生的视线死角,她悄悄将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
“走吧,到我们了。”许隆向老爷子所在的平台张望了一下,用公事公办地语气说。
祝云宵将刚刚剥完桂圆的手用湿巾擦拭干净后,带着汤彦预先准备好的礼物就走出了隔间。
要是依照着老爷子身体还硬朗时候的规矩,这送礼仪式其实应该是放在吃饭之前的举行的。
可如今他老人家已经没办法坚持到后半夜,就干脆调整成为了在吃饭期间二楼的各家依次上来送礼顺便聊上两句。
然而等祝云宵与许隆来到平台下方时打算进门时,却被一位侍应生拦住了。
侍应生说:“请二位稍等一下,现在里边还有客人。”
祝云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排在汤彦之前献礼的那几位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隔断里。
那会是谁?
祝云宵在脑海里迅速地把一楼二楼受邀的人都过了一遍,把他们最近的行动各种可能的动机和矛盾都梳理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头绪。
随后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的外来人。
这个唯一的变数。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祝云宵把目光投向吴芸隔断的方向的时候,刚好有半个脑袋从那边的屏风后边探出头来。
这半个脑袋自然是属于蒲千阳的了。
蒲千阳背对着祝云宵,两根手指以一个并不是非常自然的姿势搭在了自己的脑壳顶上。
一摇一晃,像猫耳朵。
在有了这个联想后,祝云宵脱口而出:“刚刚进去的人是谁?是不是李月琴!”
这李月琴是何人?
刚刚负责带邀请函上来的侍应生有些懵。
那邀请函上写的可不是这个名字啊……
然而许隆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变,顾不得自己今天穿的还是裙子,当即抬脚踹开了门。
在木门打开的瞬间,外边的人只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跪倒在了老爷子面前,身下深红的液体已经汇成了一大摊。
第265章 今夜
看着李月琴倒下的身影, 被童佐护得极为周全的李日耀虽然表面上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波澜,但他的脑海中却在第一时间将另一个人的身影叠在了她的身上。
“李日耀!”
“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一个眉宇与他极为相仿的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斥责叫骂。
“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你也考虑考虑那些跟着你一块来香城的其他人吧。”
“这已经是月琴第二次被绑架了!”
“这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李日耀完全不为所动:“我告诉你, 这口气要是我咽下去了,那今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这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你第一次反抗开始,结局只有两个。”
李日耀竖起第一根手指。
“要么你我死。”
李日耀竖起第二根手指。
“要么他们死。”
“你不当老大你不懂的。”他哂笑一声收回手,“良心弟弟, 你今晚别来了, 多陪陪月琴吧,我能搞定的。”
可那男人还是来了,来为被暗算的李日耀断后。
“哥,你快走吧。”
那人用碎布条把砍刀绑在了自己手上避免受伤失力导致兵器脱手。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有点道理。我可能永远都不是当老大的料。”
“既然你是老大, 那你一定对保护好大家的。”
“对吧?”
然而等李日耀重新集结了人手杀回去的时候, 只见到那人直挺挺地跪在一处断墙前, 整个右手被削去了半掌。
死而不倒。
身下的深红已经浸透了一片土壤。
从回忆中猛然惊醒, 老爷子听到了面前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李月琴气若游丝地笑着说:“日耀伯, 我父亲和我, 还有大家,自此和您, 两不相欠。”
说完这句话,跪倒在地面的李月琴的眼神失去了最后的高光,身体向一侧倒去。
有不少的宾客听到李月琴身体跪倒下时发出的异响,朝着楼上看来, 隐隐看到了一个人影像一侧歪斜的场景。
恰逢许隆破门而入进来,硬是用自己创造的巨强把李月琴倒地的另一段异响压下去了。
所以在外人看来, 这一幕更像是有人在给老爷子下跪。
那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而楼下的宾客在看到许隆之后,也非常知趣地收回了目光。
所以现在目击到李月琴死亡一事的人,只有老爷子、童佐、祝云宵、许隆还有那位已经吓傻掉的侍应生。
当然,还有一个策划了这起事件的导演,蒲千阳。
只不过这位导演的存在,大概只有祝云宵知晓了。
现在事情还处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姐姐,何必这么客气,有话好好说,老爷子必然不会亏待了旧人的。”许隆灵机一动,矮下了身子假意扶起李月琴,同时用眼神暗示祝云宵赶紧帮忙。
祝云宵那边也依照流程端端地将礼物呈到了老爷子面前。
几人表现得一片岁月静好,仿佛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死亡事件一般。
导演看到了这出岁月静好。
导演不甚满意。
导演发了一个短信——
“阿sir,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九点门口的侍应生远远看到几辆开过来的警车,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依照着惯例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虽然平时地下的这些人并不太把警员放在眼里,但人家毕竟身份在那里,只要对方想,就可以给你无中生有地变出各种麻烦。
“接到报警,这里发生了刑事案件。”带队之人先是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随后就要往酒店里边冲。
收到蒲千阳通知信息的齐伟承就混在这批警员中。
“阿sir,是不是搞错了啊。”侍应生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放人进去,“要论意外死亡,难道不是那边的拳场更有可能吗?”
“麻烦配合一下工作。”带队之人用一种非常具有压迫感的声调说,“如果是对方虚假报案,我们当然会追究责任。”
“可如果属实,你,和其他在场的人,都算是包庇犯。”
*
在一众宾客诧异的目光中,警员们直奔二楼而去,直接抓了个现场。
带队的警官在简单查验了李月琴的情况后,派人在酒店的门口拉了一道横条。
“所有人都不许走!”他下了死命令。
听到这话,警员队伍中不少人都蠢蠢欲动。
他们中的不少人与今天在坐的宾客平常没少产生摩擦。
这下安逸了。
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反击一把了。
齐伟承自告奋勇:“我去守门”
蒲千阳假意与在场的其他人露出了一副同样疑惑与吃惊的表情。
随后混在人群中,从那个守卫“迟来一步”的门中溜走了——
作为近距离接触现场的几位人员,祝云宵等人自然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
比如其他人需要在酒楼待命,而他们直接被打包拉来了警察局。
在这里,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身份,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普通公民。
不过考虑到老爷子年事已高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完成长时间的审讯,便允许他回家受审了。
当祝云宵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时间几乎已经接近零点。
而作为直接接触了尸体的许隆,则要被审讯更长一段时间。
所以现在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过好在,他已经非常习惯于一个人独处……
“吃不吃?”
祝云宵的独处被打断了。
“光顾着挑鱼刺拆蟹肉,你自己是不是都没来得及吃饭啊?”
这声音先于人到来。
“上次吃的就是这个,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一起怀念一下?”
从一旁的小巷里伸出一只手,手指上勾着一个袋子。
祝云宵念出了那纸袋上边的文字:“煎饼果子?”
蒲千阳从墙角转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老板临近收摊,只剩黑椒酱和番茄酱了。我比较大方,允许你先挑一个。”
手中的煎饼果子散发出了浅淡的鸡蛋香气,裹在菜心中的脆骨肠被铁板烤得边缘微焦。
两个人并肩走着,好像有目的,又好像没有目的。
祝云宵看向在身边的蒲千阳:“我之前有很多问题。”
“别问。”蒲千阳立刻回。?
为什么是这种剧情展开?
“讲道理,许隆这姐们挺讲义气的。先接的谁的单就干谁的活儿。”蒲千阳用小摊老板给的纸巾擦手后,将自己的手机界面解锁展示给了祝云宵。
在聊天界面上,许隆发了一排机票供蒲千阳选择,顺便配上了几个极具讽刺味道的表情包。
“当然,不排除她是想给你添堵才选择了帮我。”
蒲千阳把垃圾悉数扔到垃圾桶里,双手插在胸前:“你之前想把我送走,现在又想问我问题。你是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吗?”
祝云宵自知理亏,看向前方不再言语。
但心里又给许隆记了一笔。
下一秒,蒲千阳站稳了脚步。
“机票这种东西要买就买两张。”
“要走一起走。”
祝云宵惊诧地回过头。
蒲千阳就在路灯之下那么站着,像是在等自己过去。
而且等了很久很久。
等得身上都布了霜。
在祝云宵朝自己的方向跨出一步后,蒲千阳也主动伸出了手。
两人十指相扣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了起来。
祝云宵不知道蒲千阳要带自己去哪里。
不过哪里都好。
无所谓。
当十年来的隐忍与坚守如此具象化地降临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只有今夜……
“我在你的计划里发现了一个漏洞,现在我已经帮你把它补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尸检结果八个小时之后就会出了,到时候李月琴是自杀这件事就瞒不住了,现在被关在酒楼里的人都会被放出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不过在配合你的动作之前,我们先得想个办法把这东西取掉才行。”蒲千阳指向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项圈上的刀片已然微微陷进了他颈部的皮肤“不然等阿姨拿到她提包的瞬间,大概就是我生命的尽头了。”
第266章 打开看看
在厉若水被打包送上飞机后那个晚上, 作为引导人家二儿子误入歧途的始作俑者,蒲千阳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留口气让我能去见祝云宵就好。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吴芸一没打他二没骂他, 只是招呼他坐到她面前的之前洪天赐曾坐过的椅子上。
这是哪一出啊?
虽然怀有这样的疑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蒲千阳还是乖乖坐了上去。
“来,放轻松点。”吴芸站在他的后方用一只手拍拍他的肩,然后另一只手从一旁手下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条大概两指宽的金属项圈。
这金属圈分为三个部分, 除却中间的主体, 在它的两端各有一半看着就极其复杂的电子与机械复合的锁扣。
“这最新款的小玩意儿,你还是第一个用上的。”她将这根项圈环过蒲千阳的脖颈。
尽管道场的空调开得还算足,但在这个天气中,那贴在皮肤上冰冷光滑的金属质感激得蒲千阳微微打了个冷颤。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他苦中作乐。
吴芸没搭理他的俏皮话,继续着手上的精细动作。
在一阵密集的棘轮相互之间旋转摩擦与咬合的声音过后, 从蒲千阳的颈后传来一声清脆地咔哒声响以及两声经典的电子音。
她起身淡淡警告道:“你也别想着怎么从我这里套解锁方式了。如果有需要我当然会放你离开的。”
“毕竟有些东西, 你知道得越少, 你的人生才会越美好。”她双手搭在蒲千阳的肩膀上, 好以闲暇地说, “想来, 现在的若水和你,都应该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包啊!”齐伟承将电话接入自己的耳机中, 蹑手蹑脚地偷偷潜入了集中放置着酒店宾客的随身物品的房间。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凭借着对方给出的消息帮助香城城南分局屡立大功。
自己在这边的声望也水涨船高,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外乡小可怜了。
所以当对方跟自己说这里会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但是你为什么不多讲点细节呢?
要是知道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 有这么多香城地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场,他……
好吧, 他还是会来的,但是得再多摇点兄弟……
“黑色皮的?”他根据电话对面人给出的线索试图按图索骥。
然后他怒了。
“这里要是有八十个包得有七十五个是黑色皮的!”
“为了避免重要证物被毁,自然就全给搜过来堆在一块了啊。又不是我去搜的,我不是去给你创造逃跑机会了吗!”
“就算你说牌子我也不认识啊。什么爱马仕阿尼玛的!”
“我的那些同事马上就要来了!你再拖下去我也帮不上你了。”
齐伟承这边正找得心焦,却听到对面传来了一道平静的声音隐隐传来。
“我来。”
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电话对面这是……换人了?
这人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你去找一个挂链上穿着一根粉色短绳的包。”
“粉色?短绳?”齐伟承一时间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这种东西会在这个场合出现吗?
还是出现在爱马仕还是什么阿尼玛上?
就算是这是有什么讲究,但不会觉得有点跌份儿吗?
然而那人万分肯定地说:“可能它会不太起眼,但一定会有。”
见对方这么说,那边正主也默许了,齐伟承也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跨过地上堆在一块的外套山,走到放着所有女宾的手包的架子前,将所有黑色的包的包链依次看了过去。
运气不错,在看到第八个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上的这个包的确在它金属搭扣上方的锁眼上串了一根极其不起眼的粉色绳子。
“找到了!”齐伟承将这个包抽了出来。
“你拉开锁链,然后沿着底部摸一圈,那里理论上会有一个长度大概三厘米左右的小凸起。”
齐伟承不疑有他,直接照做。
果然,他的确摸到了一个细微的凸起。
“动作轻一点,撕开这个夹层,不要碰到里边的东西。”祝云宵在电话的这一端指挥道,“你拿出来的应该是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东西。”
“在我念出数字的时候你同时按下对应的数字。”
说完这句话,祝云宵捂住听筒对蒲千阳说:“失礼了。”
随后他将两根手指轻轻地从项圈的下方穿过,勾住了那复合锁的背面。
“1、9、7……”
祝云宵报数的同时,他的手指也在锁的背面快速地操作着。
在让对面按下一个数字的同时,他这边至少需要以一定的顺序按下至少五个键。
虽然这个时机非常不合适,但蒲千阳的身体感受并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被祝云宵指甲背面滑过的地方有些痒痒的。
像调情。
在一串长达十六位数的密码报完后,蒲千阳的颈后也传来了咔哒一声。
锁解了。
重获自由的蒲千阳立刻奖励了自己一次深呼吸。
为了给祝云宵的手指腾出足够的空间,项圈的正面紧紧地压在了他的皮肤上。
嵌在项圈中的锋利刀片也因为压力的原因弹出了些许长度,丝滑地切入了蒲千阳的喉头。
几道细涓般的血流从蒲千阳的脖子上滑落,流经锁骨,被衬衣的布料吸收了。
看到被拆下来的项圈上染着血迹,祝云宵的声音都颤了起来,但他还是得先将电话那边的事情收尾。
“好了。把包放回去你可以离开了。”
“那这东西我怎么处理。”电话那边的齐伟承试图还原自己的作案现场。
“一次性的,扔了就行。”祝云宵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仅这解锁工具是一次性的,那边包里的夹层也是一次性的,想还原也还原不了。
祝云宵以极其轻巧温柔的动作擦上了蒲千阳的脖颈。
先是用手心,后是用手背,最后用十根手指依次擦过去。
几轮过后,他终于将蒲千阳的血迹悉数给擦了干净。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我很抱歉。”
听到这句话的蒲千阳噗嗤一下乐了出来,要不是担心伤口崩裂,他还能笑得更大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错。”
从来都不是。
他拽出自己衬衣的下摆将祝云宵的手擦了个干净。
然后将第二件礼物从衣兜里拿了出来放在了祝云宵的手上。
“呐,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投桃报李了。”
这件礼物入手有些重量,与之前的那次预告时的礼物完全不同。
“不打开看看吗?”蒲千阳循循善诱。
祝云宵便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打开了那个袋子。
里边躺着一个手机。
一个祝云宵无比熟悉的手机。
无论是屏幕上的划痕还是角落的磕碰,无一不显示着,这就是他高中时候用过的那台手机。
“别这么吃惊,不是你以为的那一个。”观察到祝云宵的神情,蒲千阳适时地补充道,“你之前那台手机就算没坏充其量也就七八年的寿命,泡过海水还经过几次大修,还被你埋到土里当了陪葬,怎么都不会救得回来的。”
“不过想要找到一个一样的手机芯子换进去并不是一件难事,你要相信网购平台的力量啊。”
“当然,这个也不是重点。”蒲千阳扣着祝云宵的手长按了开机键。
此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彼此之间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手机的启动页面照得蒲千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十六岁晚自习时窗外飘过的夏夜萤火,又像是港口月夜洒落在海面上的点点辉光。
这双眼睛,先是盯着祝云宵,随后又伴着一声轻笑转向了已经来到了主界面的手机屏幕上。
“我都说了,打开看看。”
第267章 轮到我实现你的愿望了
虽然手机还是同一个牌子的手机, 但经过几代的系统升级,这开机的界面和音效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不过,蒲千阳已经提前下载好了当初祝云宵手机里用过的所有的APP。
连位置都不差分毫。
看到这个细节, 祝云宵的手指突然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有一个大胆又冒昧的想法,但他不敢去求证。
那个软件,那个他再也没上线过的软件。
那个自己发送过的任何消息都没有收到过回复的软件,
也会在吗?
“你在担心什么?”蒲千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后整个人伏到了祝云宵的肩膀上, “是在想我记不记得吗?”
祝云宵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
“他跟我说,你坠海后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然后把很多事情都忘了。”
“嗯,我很难否认这点。”蒲千阳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个命运的补丁打得实在是蹩脚,但或许也是唯一能将自己从十六岁的最后一天开始的时间线修补到正确路径上的方法了。
“他们还跟我说, 你顺利进入了港城大学, 在军训的时候跟体罚军训新生的教官打了一架, 受了伤。”
蒲千阳本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跟对方打了一架, 而是通过挑拨离间的方式让教官之间起了矛盾。
至于受伤……
那是自己混在附近看热闹的人群里被路过骑小电驴的新手撞到了, 纯粹是意外和倒霉……
不过算了, 说不定让祝云宵继续这样误会着,日后还能卖个乖。
“是的。”于是蒲千阳点点头, “当时还挺疼的,不过不严重,很快就好了。”
第一次,得到了回应的祝云宵的语速加快了起来。
“大一的时候, 你在课余时间拉着同学参加大学生创业大赛,结果最后一轮答辩结束后才发现在自己的团队人员登记名单中多了一位关系户。”
“你找辅导员讨说法, 却被对方劝了回来。说对方有人脉有势力,你也没亏什么。”
“你什么都没说,只是要求创业赛的奖金要对方翻倍给,就当时代练费了。”
“拿到了资金后,你在大二的时候干脆就跟老师打了招呼只在期末的时候统一参加考试,之后就不怎么在学校待着了而是跟室友一块办了个小公司,你负责全面打杂加跑客户。”
“因为你酒精过敏,导致前期市场开拓并不顺利,不过好在还是有人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这倒是让蒲千阳意外了起来。
在没有波及到伤口的前提下,他换了个姿势歇着。
能这么快解决项圈的问题是他没想到的,所以现在时间一下子就充裕了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
蒲千阳并没有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
因为很明显,汤彦是在用他对于自己的生活轨迹向祝云宵证明他们依然拿捏着自己这个人质。
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的创业之路其实并不顺利,有起有落。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你好像跟全世界都过不去一样。”说完前半句话,祝云宵轻声追了一句,“不太像你,又有点像你。”
这蒲千阳是没法解释的。
他总不能说在当前的时间线中祝云宵认识的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和他面前的现在的自己才是同一个人。
如果没有额外多出来的这十年的沉淀,“十六岁自己”也不会有那些思虑与判断,那些抉择与行动。
自然也不会让那时候的祝云宵有所憧憬,然后将这份憧憬转化为爱慕,并坚持至今。
坚持到了祝云宵也成为了一个足够成熟的存在,成为了一个足够为自己的选择和行动承担后果并且可以妥善处理的男人。
尊重是绝大多数健康关系的基础,也是相爱的基础的话,那么两方欣赏才是让两个人之间相爱的最重要的契机。
那时候,套着十六岁壳子的蒲千阳对于祝云宵的感情更多的一种很容易与日久生情的熟稔和习惯所混淆的包容。
但当时间线拨回正轨,两个二十六岁的人在医院再次相遇的时候,这种熟悉和习惯早就在长久的分离之中被抹了平。
变成了一种遥远的,朦胧的,一触即破的,回忆。
祝云宵不敢碰,自己又不想提。
不过正是在这种异常的默契之中,自己有了一个新的重新认识祝云宵的契机。
“最后,你们团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你的几个同学伙同对手通过私下增补条例的方式把你排挤出了你呕心沥血打造的公司。”
“当时,你很难接受这个失败的事实,连续好几夜都是坐在阿姨旁边才睡过去的。”祝云宵回忆起那个穿着单薄睡衣坐在阳台上,一张接着一张给一旁的神龛烧纸的身影,心尖隐隐发痛。
蒲千阳彻底震惊了。
“他们怎么连这个……”
祝云宵侧过头试图躲避蒲千阳的目光,“那个时候,我就在港城。”
“帮汤彦处理……一些他没法明面上去处理的事务。”
他垂下眼,手指尖轻轻碾过手机边缘处他熟悉的划痕和磕碰。
他在紧张。
“有好几次,我就站在你家楼下。”
“我甚至知道备用钥匙还在那里,可我没法去见你。”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操作,祝云宵手中手机的屏幕在此时骤然熄灭了。
一时间,蒲千阳的眼睛并没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只看到幽幽夜色中,他身边的黑影方位传来一句带着酸涩和苦闷笑意的话:“没有我的话,就算有一些小的波澜,你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你应当可以过得快乐的。”
到此为止吧!
真是够了!
“可要是没有你,我估计半年前就已经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了。”蒲千阳抓起祝云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颗心脏正在跳动。
作为使用了3D支架的首位病患,理论上他身体里的支架现在应该已经随着血液的涌动分崩离析,什么都没留下。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死于我身上没有携带身份证件。”
他的手指交错地插在了祝云宵的指缝之间。
“死于调不来血。”
“死于过于保守的手术方案。”
“死于一次呼吸机的人为宕机。”
蒲千阳所说的这些,这个时间线里的祝云宵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其实也不应该说的。
但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了。
在让自己活下去的无数个循环里,每一个循环都是从自己主动为坐在自己后座的祝云宵解围开始,然后再去寻找各种信息,去试探那些可能会让自己多活一分钟的契机。
“所以有关这一点,我们现在就算扯平了。”
有关这一点?
祝云宵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
那还有什么?
蒲千阳没有直接解释,反而将祝云宵手上的手机界面重新点亮划到了一出空白的页面。
然后单击了一处没有显示任何app的图标的空位。
下一秒,祝云宵的手机就切换到了一个跟现如今绝大多数软解设计有些脱节的界面上。
十年前的蒲千阳看着这略显简陋的界面,小脖一梗。
“能用就行。”他说。
十年后的蒲千阳,瞧着自己当年做出来的简陋界面,略带得意地一笑。
“虽然用户基数是小了点,只有两个。但不仅能用,甚至十年来一次bug都没出过呢,这简直是对一个前程序员的最高赞赏了。”
待到加载页面消失之后,展现在祝云宵面前的是一份页数长达几百页的“聊天记录”
“说实话,我回去一调取记录,你还真是发了不少消息啊。”
“为了给每一段对话编写相应的回复,我这几天基本上都没怎么睡觉。”
“只可惜两年前你的手机被你给那位小淑女当了陪葬,也就没有后边的消息了。”
“不过,谢谢你在这里对一个一直都没有任何音讯的我这么坦诚。”
“所以现在,轮到我实现你的愿望了。”
“十年我欠你的,我要在接下来的这八个小时里,一并补齐。”
“做好准备了吗?”
第268章 火柴人和玳瑁猫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一年:
“既然你拿着汤彦的信物, 那你要不要试着去找找他曾经的朋友?”
“童佐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如果不想见你,就会直接说不见你,而不是两面三刀阴奉阳违。”
火柴人:【开赌场的、开妓院的、走黑货的, 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火柴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选谁?】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二年:
郑执毅上任香城北区,因推动环保政策并试图落实职工权利保障法案而被发布了悬赏。
恰逢祝云宵被指派来北区当间谍,从内部扰乱该地通过赌场洗钱的节奏。
暴雨夜,祝云宵以命为赌注救走了郑执毅。
随后, 香城北区资金链断流并发生了员工的大力反抗。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 所有的私人黑矿都被政府统一收到了一家公立企业下。
火柴人:【如果你在的话,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会不会不用有这么多人牺牲。】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三年:
“录取通知书?咿,真系好犀利,我们这里出了个大学生啊!”
“医学院?了不得了不得。”
火柴人:【迟你两年上学,之后可能要叫你学长了。】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四年:
“童先生, 您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请您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带我去见老爷子。”
“汤彦有话, 要我一定亲自转达, ”
“除夕宴, 好多年没去了。云宵, 隆儿, 都跟我去见见旧人吧。”
火柴人:【汤彦算是正式回归了香城。你那边还好吗?希望你一切顺利,岁岁平安。】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五年:
“云宵, 从今天开始,中央赌场连带着它下边的地下钱庄,就都归你管辖了……”汤彦将一双白色的手套推到了祝云宵面前,“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啊。”
“也不要辜负他。”
火柴人:【从今天开始, 我就是第十二代白手套了。】
火柴人:【听说历代白手套都没什么好结局,我想, 我也会一样吧。】
火柴人:【不过我比他们还是要好上一点,至少我保护了你。】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六年:
香城地上地下似乎有了这样一个共识:这新一代的白手套业务能力很强。
关键是他还很有分寸,能跟所有的势力保持着一个恰当的交往距离。
金钱、性、权力都没法打动他,整个人淡漠到好像没有任何个人需求一样。
久而久之就传出了“万万中渣丰,粘黑不惹红”这么一句话。
火柴人:【今年我见了很多的人,他们告诉了我很多的故事。】
火柴人:【吴芸是第二代白手套,因为生我时元气大伤没办法再担任这个位置而不得不退下。】
火柴人:【祝潇是第四代白手套,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火柴人:【这是诅咒吗?】
火柴人:【我只希望,在我迎来属于我的那个结局之前,还能再见到你。】
火柴人:【算了,还是不见得好。】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七年:
火柴人:【我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火柴人:【我在帮一些人,又在害一些人。】
火柴人:【有些人是该死,但是下一个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又未必比这个人好到什么地方去。】
火柴人:【千阳,我要怎么办?】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八年:
“越界了吧,白手套。你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吗?”
“你就应该像个吉祥物一样,待在那城中央的高塔里。把你那生而多余的同理心放在那些大人物身上。”
祝云宵扫了一眼身后的李月琴,“等到您能坐到我对面的时候再教育我也来得及。”
或许是他的行为激怒了对方,次日他捡回来的那只半放养的玳瑁猫被一刀割断了喉咙,扔在了中央赌场的赌一楼桌正中央。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祝云宵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抚摸过小淑女已经僵硬的皮毛,随后亲自带人将那人的家抄了个干净。
整个香城都没人敢替那人求情。
能让白手套盛怒至此,也算是一种本事。
等事了之后,他为小淑女立了一方小小的墓碑。
就立在了那片坟地里。
既然它是因为这片土地而死的,那它自然有权利葬在这里。
在合拢小淑女的棺材前,祝云宵把已经在械斗中被击中彻底报废的手机用塑料袋包了起来放在了它的旁边。
一铲土。
【香城应该换一番天地了。】
两铲土。
【无论之后是什么样的,总比现在这样好。】
三铲土。
【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会去这么做。】——
祝云宵以为这两年他主动将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这样就足以让他忘记自己旧手机中唯一的一个可以安心倾诉的角落。
只有得到过的失去才会让人痛心,所以干脆就假装它从未存在过。
这样自己就没了那面还能照出自己原本模样的镜子,自己就可以当好一个白手套,也可以在暗中埋下那些足以让诸多大人物倒台的隐患。
可在看到自己打下的那些文字的时候,记忆依然如潮水般涌了起来。
原来,自己一开始是这般模样。
原来,自己的出发点,原本没有那般复杂。
然而与他记忆中不同的是,如今在他发送过的信息的下方,多出来了一条到数十条不等的回复。
类似于今日保场谈判之类的大事会回,类似于日常衣食住行的小事也会回。
一来一回的对话,就好像在演示着两个同居一室的人在最日常不过的对话一样。
就像当年一样。
火柴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选谁?】
玳瑁猫:【我觉得去找童佐听起来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玳瑁猫:【一来,他是老爷子早年发迹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元老,你跟他搞好关系大概就会有机会能够去面见他老人家。】
玳瑁猫:【二来,他早有意愿脱离这摊泥潭,守着赌场其实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
火柴人:【为什么这边的老板都喜欢喝茶,还是浓茶。不喝没法坐下聊事情,喝了晚上我总是睡不着觉。】
玳瑁猫:【要是睡不着觉可以起来学习,或者把这段时间用来想我。】
玳瑁猫:【我还有一计,你下次自己带壶上门,那种可以左边出一种液体,右边出一种液体的壶。这样他们喝浓茶,你可以喝自己准备的东方树叶。】
玳瑁猫:【哦,香城那边可能没有东方树叶,不二家的应该也可以。这个总归是会有的。】
*
火柴人:【如果你在的话,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会不会不用有这么多人牺牲。】
玳瑁猫:【不见得。无数的历史都告诉我们,新旧政权的交替总是需要流血的,一座矿山,一片土地,一个国家,都一样的,程度大小而已。】
玳瑁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面子上还是里子上都仁至义尽,不要有太多压力。遇到问题要多责备别人。】
*
火柴人:【迟你两年上学,之后要是再遇见,就要叫你学长了。】
玳瑁猫:【叫大点声!听不见!】
玳瑁猫:【白天看场抓千,晚上学习看书,还考上了香城大学。听起来就像是那些小说里边的龙傲天啊。果然,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
火柴人:【今天我捡到了一只猫。长得跟你很像。】
玳瑁猫:【什么叫长得跟我很像?是长得跟我的头像很像吧?!它那么妩媚,我可自愧弗如。】
火柴人:【它有点怕我,总是窝在床下边不出来。】
玳瑁猫:【猫咪这种生物是这样的。你得给它点时间适应。】
火柴人:【今天早上起来,卫生间的手纸全都给它报废了,沙发上也出现了不少抓痕。】
玳瑁猫:【猫好人坏。遇到问题要多反思自己。】
*
火柴人:【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会去这么做。】
玳瑁猫:【这话说的,你先准备着等我一下,很快就来。】
这段对话过后,长达数百页的聊天记录也来到了尽头。
玳瑁猫本尊轻咳了一声:“解释一下,这里的很快是个副词,就像古汉语中的三并不代表三,而是指代了很多很多一样。”
不然自己这很快就来的用时实在是“太快了”。
“不过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确实会很快。”
蒲千阳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钥匙。
按下那钥匙最上方的按键后,离两人不远的一处停车场里响起了一阵引擎启动的轰鸣。
蒲千阳拉着祝云宵顺着那边亮起的两道走去,原本隐藏在一众车辆之间的摩托便在两人的视野中显露了出来,上边还挂着两个款式一致的头盔。
“上车,一起去兜个风。”蒲千阳主动跨坐在了车身上,将另一个头盔抛到了祝云宵怀里,“这次坐骑的性能比较强,抱紧点。”
第269章 厉害厉害,全中
今年的除夕之夜必然会在之后的数十年的时间里被各路心有余悸的人口口相传。
直到故事的两个主角双双故去不在人世。
直到这个故事从所谓的经历变成传说最后被所有人忘记。
不过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对于尚且年轻的两位主角来说, 今晚的故事才刚刚进入主题。
“今晚我们的目标分别是……”蒲千阳调整好自己的头盔,又侧过身去检查祝云宵头盔的佩戴情况。
然而不等他说完,祝云宵就接过了他的话。
“目标一共五个人, 分别是……”祝云宵抬头配合蒲千阳的动作,将自己的头盔的紧固扣亮给对方看。
依着顺序将人头一次点过去后,他浅笑地看着对方。
蒲千阳也非常配合地双手鼓掌,“厉害厉害,全中。”
“你以为我真的是那种被关在高塔上的不谙世事的童话主角吗?”祝云宵抬眼看了一下远处除夕夜也亮着灯的中央赌场, “更何况你这段时间都快把我这些年的布局全给掏干净了不是?”
“不敢不敢, 我哪敢扒您啊。应该说是心有灵犀。”蒲千阳将祝云宵下颌处的紧固扣收紧到合适为止,然后在祝云宵的头盔上背手敲了两下,“不过别人笔下的童话主角都有个什么神灯啊仙女教母啊王公贵族啊来帮他摆脱困境,我身后的这位不仅得自救还要自己布局。高下立判。”
将油门扭转,两个人身下的摩托缓缓加速。
它在蒲千阳的掌舵下, 如一条隐匿在草丛中的蛇一般朝着第一个目标所在的方向游走过去。
或许是这代白手套的形象过于淡薄无害而且很会主动避嫌, 使得有不少人在中央赌场十六楼进行交易的时候就非常轻易地将那些足以葬送自己身家性命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丧失了警惕之心又身居高位的人, 在这一场洗牌中于第一轮就出了局。
或许是祝云宵的背后的那些人脉实在是令人艳羡, 使得一些人为了搭上他的线儿主动出卖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人的信息, 以换取一个机会。
这出卖了别人的人, 在别人那里也自然是可以被出卖的对象,于是他们在这一场洗牌的第二轮出了局。
或许是祝云宵预留的诱饵太过于肥妹, 使得一些人为了勾到那海市蜃楼般的美好虚影而提前透支了太多的筹码。
这过于贪婪的人,错误掂量了自己的尽量,在这一场洗牌的第三轮出了局。
或许是祝云宵作为难得的从泥泞中奋力爬出来的狠角色,使得一些人为了招他入瓮开出了绝对优渥的条件, 而这些优渥的条件往往会遭到他人的羡慕妒忌与觊觎。
这忘记了如何去关注与平衡手下狼子野心的人,在这一场洗牌的第四轮出了局。
就这样, 前四个目标便悄然地被解决掉了。
如果换做是其他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至少这两人一骑的组合就足够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
但今天是除夕,无论地位高低,所有人都在这个日子里都会尽量与自己最重要的人欢聚在一起。
除了那些被选中的“荣誉”的赴宴者们。
因此蒲千阳利用李月琴的主动牺牲以及地上地下经年累月叠加起来的矛盾创造了一个短时间内几乎权力真空且信息传递断绝的香城。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
从第四位目标家里出来的时候,蒲千阳从车的存储箱里掏出一包湿巾,仔细地帮祝云宵清理起他手指间被溅上的猩红。
自从见识过一次祝云宵对手部皮肤和肌肉的护理流程后,他就对于这双手充满了敬意。
按照当时祝云宵对自己的解释来说,为了保证每一张牌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也为了保证不被别人抓到破绽,这是必要的付出。
换句话说,自打他们的手骨定型后,他们就要让手部的状态保持在一个基本一致的状态。
肌肉的状态、皮肤的舒张,甚至指甲的长短都算在内。
但人是无法对抗衰老的,就像电竞职业选手的巅峰期也就那么几年一样。
而且手部和脸部还不一样,不是几针科技与狠活下去就能起到神奇功效的。
所以干他们这行的只能尽量用这种看起来非常繁琐的手段去延长自己的职业寿命。
蒲千阳虽然不理解但是表示尊重,顺便在网上下单了一套睡眠手套。
“顺便,你刚刚是不是漏点了一个人?”确定祝云宵的手上没有任何一处污渍被遗漏后,蒲千阳将湿巾换了一面开始擦自己的衣服。
他严重怀疑刚刚这个人有高血压,不然为什么明明切的是静脉,血却能溅上天花板。
“你是说,周褚壬?”祝云宵抽了一张新湿巾,顺便又拿了一张干纸巾出来。
这一次,祝云宵没有再如平常一般尊敬地称呼对方为周助理。
因为这一次,无关他们两人任何的社会身份,只关乎一份旧日的恩怨。
所以他们是普通的,平等的,复仇与被复仇之间的关系。
虽然嘴上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非常轻柔。
祝云宵将湿巾与纸巾对折后分别放在了蒲千阳衣领布料的两侧,让湿巾内部的液体渗透布料将血渍带走然后悉数附着在纸巾上。
“这么专业?”蒲千阳眉头一挑。
“只是知道而已。大多数时候我会直接换一件。”祝云宵在清理完一处后又换了个位置。
蒲千阳也就随他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
理直气壮地享受祝云宵对自己的好。
随意地靠在摩托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香城不同于港城的凛凛夜风。
“许隆这个人在这件事给我的感觉挺别扭的,明明这件事早就可以假借他人之手完成,为什么非得绕这么大的圈子先后让你我出手。”
“她有苦衷的。”祝云宵又检查了一番,确定对方身上已经没有了大面积的血痕后将垃圾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她最大优点就在于言出必行,即使对方已经死了她也会依照着那人生前的约定去执行。”
“非黑即白,非好即坏,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对错题。”
听到祝云宵对许隆的评价,蒲千阳若有所思:“你当时给我发消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之前还以为是你只是一时迷茫,现在看起来你依然在苦恼啊。”
“我在那里,不说假话。”祝云宵大方地承认了。
反正自己已经完全被蒲千阳看穿了,掩盖又能怎么样呢?再被剥出来一次吗?
蒲千阳是个很懂得读懂气氛的人,他也没有借题发挥些什么,只是跨上了摩托,“不过没关系,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寻找自我也算是你人生的主旋律了。不然为什么你当初会主动惹麻烦呢?”
“感觉挺淘气的。”
祝云宵有些无奈:“淘气这个词适合用来形容……”
“不喜欢淘气的话,那我就换成可爱吧。”蒲千阳拍拍后座,示意祝云宵赶紧坐上来出发,“在我这里,它绝对是个褒义词。”——
“阿壬,醒醒。”
一个曾经非常熟悉而如今依然陌生的女声在周褚壬的脑海中回荡。
他猛地坐起来,却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受到他的影响,他身边的夫人也从睡眠中醒来,迷糊着抱怨了一句:“谁啊?大半夜打电话。”
周褚壬拿起手机后,眉头一紧……
如无必要,这人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的。
“我出门一趟。”
看着周褚壬起身的影子,周夫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可等到周褚壬回过头的时候,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挤出一句:“想到之后要陪女儿去国外念书,我这心里慌慌的。”
“要是心慌,就把机票改签到明天吧。”周褚壬用空着的手摸了摸夫人的头顶,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们走得越早,我这边也越好放开动作。”
“你对她不是这样的。”
“你说谁?”
“没谁。注意安全。”
在门口等候着的郑二用余光看到周褚壬从楼上下来,嘴上斥了一句:“太慢。”
“怎么?郑二兄弟还要凑那些人的热闹不成?”周褚壬轻轻打了个哈欠,“难不成他们邀请你了?”
郑二并没有在意周褚壬话语中暗带的试探与讽刺,只看了一眼黎明前暗沉的天色,似乎自言自语道:“又有人想要变天啊。”
看起来,这第十二代白手套依然没有逃脱这个位置既定的结局。
可惜。
第270章 惊喜?惊吓?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四点。
连那些聚在一块欢度除夕的年轻人也扛不住涌起的困意, 纷纷散了场。
此时的街道上是当真可以被称为空无一人。
“冷不冷?”
祝云宵从后边环抱住了蒲千阳的腰肢,却感觉手下的毛衣的触感不太对劲。
之前这件羊绒毛衣的下方会透出隐隐的来自皮肤的热气,而此时他的手下却摸到的是如水的凉意。
“还好, 主要是刚刚外套扣子被拽掉了几颗,有些漏风。”蒲千阳如实答道。
这个时间点不可能还有开着门的裁缝店,而那些二十四小时自助营业的便利店里也不会有针线盒这种玩意儿卖。
祝云宵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将蒲千阳两边的衣服向对侧拢了几分,让它们之间有一部分重叠在一块。
“这样呢?会不会好一些?”他小心翼翼地问。
“优先保证你的安全,我年轻力壮地被吹几下又死不了。”蒲千阳向下扫了一眼自己腰腹间的交叠的双手, 轻笑一声, “而且这天马上就要亮了,会暖和起来的。”
两人一骑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行驶过一个个交叉路口。
祝云宵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
就像……
就像什么呢?
可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起了恼人且不解风情的消息提示音。
坐在他怀中的蒲千阳自然也听到了。
可绝大多数能在这个时间给祝云宵发消息的人都被警局收押着呢。
除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 用一条长腿撑住了车身, 用眼神示意祝云宵看消息。
不情不愿地将一只手腾出来, 祝云宵将自己的旧手机从外套里拿了出来。
在他解锁界面的一瞬间, 一张带有配图的短信自动弹了出来。
这张图中展示的是一处落地窗, 从这处落地窗望出去, 是香城城市此时的沉寂无光的夜景。
而在这深蓝基调的夜景的映衬下,这落地窗反射着的亮着灯的屋内景象清晰可见。
那里有一人端坐在沙发之上, 四肢被完全固定了住。
不过相比于这点,更让人在意的事他的太阳穴上顶着的枪和他的喉下抵着的刀。
来信人:汤彦。
“这是哪里?”转过身来的蒲千阳问。
“是汤彦在香城别墅区的住宅。”祝云宵回答,“那个持枪的是郑二,拿刀的是周褚壬。”
蒲千阳跳过了询问祝云宵是怎么将另外两个人认出来的步骤, 直接开始思考这几个人是怎么碰到一块去的。
尤其是从他所知晓的讯息来看,郑二和周褚壬这两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私下的交集, 更不用说他们所跟随的领导在政见上的分歧已经大到了可以说是针尖对麦芒的级别,避嫌也是他们这些当助理之人的职责所在。
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事件能让这两位尽弃前嫌同仇敌忾呢?
就算祝云宵把事情再闹大一倍估计也感觉不够格啊……
蒲千阳思索未果,转而看向祝云宵试图寻求一个场外求助。
可那边祝云宵的表情似乎也是不解为主。
既然如此,不如放弃思考。
能一锅端了也不错,还能给自己省点油钱。
“这别墅区在哪?”他重新给摩托打了火,“我开导航还是你直接指挥?”
祝云宵将下巴搁在蒲千阳的肩上,在他耳边淡淡地说:“前边路口右转。”
*
“汤校长知道自己的学生这么有本事吗?”郑二将枪的保险栓上了又打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不意外。先说明,严格意义上他不算我的学生。”汤彦打了个哈欠,这人是没有办法抵抗自然衰老的,就算再有心气也不行,“不过呢,比这更大的阵仗我也见过。”
那边周褚壬欣赏着手上刀柄处雕龙画凤的刀,没有言语。
“十多年前吧,快二十年了。”面对两个才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的人,汤彦的表现有些过于镇定和包容,似乎料到自己早有此一劫,甚至自顾自回忆了起来,“还记得那件事的人大概也不剩几个了,不然二位也不会赶在祝云宵之前来找我不是?”
郑二与周褚壬对视一眼。
见到他们如此举动,汤彦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十吨黄金。”他仰头看向吊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
这吊灯是他当初刚发家时特意从一个洋鬼子的什么鬼设计店里搬回来的,大晚上一通电能把整个客厅都找得璀璨,放在当时也是倍有面子。
可是以如今的眼光来看,它的风格已经有些过气了。
就像自己一样。
“祝潇当年给我扣的这口黑锅,我摘了二十年也没摘掉。现在看来,甚至要被带到棺材里了。”
然而郑二轻轻嗤笑一声,“十吨黄金?换算成香城币也不到两亿。出几项政策给本地的大型工厂整改,凑一凑也就出来了。也只有你们这些人会在乎这种东西。”
“哦?”这倒是引起了汤彦的好奇心。
毕竟从他的视角来看,自己一个垂垂老去的人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价值。
他们就算是想在祝云宵所创造的混乱中分得一些好处,也并不应该选择自己这样一个很快就可能会被迭代优化的代言人。
他思来想去,理论上只有这自己从来没见到过的十吨黄金还算有些价值。
“当年跟着十吨黄金一块来到香城的还有另一样东西。”周褚壬终于舍得开口给出一些解释,“而它的价值远远大于十吨黄金。”
“换句话说,当年那十吨黄金都是为了给它当掩护。”
“本来想着日后总有机会去找,或者等祝云宵在成长一些也不错,挑来挑去感觉什么时机都不是很合适,结果就拖到了现在。”周褚壬的语气中似乎怀着一些惋惜。
“总比不做强。”郑二就没他那么多感慨,“此番合作一了,我们自此两清,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
香城不过弹丸之地,如果蒲千阳将油门扭到最大,从最东边骑到最西边也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
更何况这别墅区又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
山腰处成排的楼宇中,唯一亮着微光的那栋就是两人此行的目标与终点。
将车停稳并落下脚撑后,蒲千阳再次打开了自己车身中的存储箱。
摘了头盔的祝云宵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
如今,蒲千阳掏出什么他都不会吃惊了。
“拿着。”
下一秒,蒲千阳将一个双掌并拢大小的银色箱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好吧,这个人还是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不等祝云宵发出质问,蒲千阳便解释了它的由来。
“之前从阿姨那边找机会掉包过来的。”蒲千阳理直气壮地说,“古往今来,装乖和示好总是好用的,很容易让别人放松警惕。”
“更何况我看着这么人畜无害,对吧。”
祝云宵不评价他的做法和对于自己人畜无害的评论,只是流畅地打开了这箱子双边的锁扣并掀开了它的上盖。
这银色的小箱子里边躺着一把袖珍的枪,一旁还有一个压满了的弹夹。
看型号和之前抵在汤彦脑袋上的那把是一个型号。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巧合,只是因为这些都是老爷子统一派发的,自然是一样的。
“七步之外,枪快。”蒲千阳非常中肯地说道,“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考虑到不想大晚上在这山野之间扰民,最后一段路程两个人没有骑车,而是选择了步行上山。
光这么走也多少有点尴尬,蒲千阳便率先提了个话头。
他并没有忘记之前祝云宵所说的“有问题要问自己”之事。
稍微理顺了一下思路,蒲千阳挑着祝云宵想知道的或者感兴趣的事儿说了起来。
说到这人想知道的……
“其实我一开始我的计划是让厉若水,这个初始属性相当不错的角色,能在除夕大宴有个位置。”
“然后我就找个机会去二楼见你一面,然后试试看能不能带你走。”
“不过我要提前说明一下,他是自愿的,我只是起到了一点点的引导作用。”
“之后……”
祝云宵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是那样静静地听着。
因为之前他为了完成汤彦的要求也走过相似的路,所以他深知身边之人用轻松口气说出来的计划与行动的背后是怎样的艰难。
自己当时至少还捏着一块代表着汤彦的牌子,身边还有一个可以用的叶君生。
而蒲千阳当真是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祝云宵耳边是蒲千阳那边碎片式的流水账,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等到路途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蒲千阳的故事也来到了最后。
“可谁知道这小家伙还挺有自己的想法的,事情到最后一步彻底脱了轨。我也只能将计就计,随机应变。”
此时的祝云宵脱口而出,“他只是喜欢你,所以想要证明自己。”
啊,奇怪。
这句话到底说的是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是在说自己。
“看出来了。”蒲千阳浅叹了一口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应该亲口对他说对不起。”
很抱歉,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很抱歉,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是利用你去接近其他的人。
很抱歉,这世界上并没有杨千。
有关于过去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
因为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那亮着微光的别墅的大门口。
“我们到了,怎么进去?”蒲千阳看着这外表略显朴实无华的别墅提问。
然而,相比于之前的四次行动走的可以被形容为剑走偏锋的路线,这次祝云宵则是直接按上了门铃。
第271章 汤伯父
叮咚——叮咚——
在听到响起的门铃声时, 周储壬和郑二同时抬起了头。
来了。
之前在来的路上他们两个人坐在车里心平气和地算了一笔账。
近半年来,香城的地上地下积怨一直都在增加,若不是这明面上压着一个大选的名头, 怕是早就相互之间打起来了。
这大选听起来跟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毕竟香城这边并没有搞那种人人一票的选举制度,而是选择了一种以一种极其复杂标准判定准入制度的统筹规划政策。
换成人话来讲,就是想要投票,先考试, 考不过不许投。
很多人在看到那长达一百多页的指南的时候就已经头晕眼花了起来, 自然也就放弃了属于他们的权利。
这种方式让人诟病了许久。
有人痛斥这种通过设置门槛的方式天然得就剥夺了一部分人的投票权的方式是完全背离投票初衷的。
不过当初力排众议将这套制度写进法案的那位大人物对于这个观点是这么评论的:
一个地区的走向,自然不能局限于眼前的蝇头小利。那么作为地区的主人公,甚至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通过一门最基础的考试,那么我们凭什么认为他提出的政策和倾向的人选是他用心思考后抉择出来的呢?
说转回来,正因为这套机制的存在, 所以导致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选票都是被冻结的。
之前郑执毅方通过单独补助一些企业的方式, 让那些企业家通过胡萝卜加大棒的形式让不少员工通过了那道门槛。
因此也算是手上握着大概3%的选票范畴。
然而对于一些企业家来说, 政策的扶持和倾斜式一方面, 日常的运营则是另一方面。
这另一方面则是跟香城地下的那些动作紧密关联。
而现任特首一直都对于香城地下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一只猫放任老鼠去捡那些粮仓里遗漏的麦穗只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把它当成储备粮一样吃掉。
不过对于硕鼠来说, 这麦穗能多吃一天都赚到。
然而经祝云宵这一番折腾,有不少能切实影响到这些摇摆党的因素直接被清掉了。
那么对于他们来说, 现任特首连任所能给予的好处就不太够看了。
归根结底,最后这些摇摆党还是会选择“谁赢帮谁”。
经过这一番计算与估量,周褚壬将这一点看得分明。
他心中苦笑一声。
真是讽刺啊。
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好像真正想要的什么都没得到。
他甚至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开始走上的这条路了。
是为了让自己所爱之人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好像不是。
是为了保住在不进则退的官场中保住那个位置?好像也不是。
还是为了让别人瞧得起自己?
算了, 记不得就不想了。
这人啊,还是要为了自己而活, 不然在那背靠之树轰然倒塌的时候,才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在产生了这个想法的第一时间,他蓦然回想起了那个姓许的女人和那个因为爱自己宁愿整容的女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阿壬,你可想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连我也不例外。”
“阿壬,虽然大家都说人是自私的,但我愿意为了你而活。”
当时的自己听到第一句话有多反感听到二句话有多感动,现在的自己就有多可笑。
不过,还有机会,只要自己能先一步找到那样东西,自己就能有足够的资本东山再起。
然后为自己活一次。
“虽然说我承诺了我们二人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公平竞争以感谢当时你的提携和帮助,但这份公平的承诺在今日之后也就作废了。”郑二通知道。
“说得言之凿凿义正词严,私下里为了帮你哥上位什么都干得出来。”已然放下了“助理”身份的周褚壬也不再表现地那么圆滑,直接冷笑了一声,“不然咱俩换换武器?凭什么你拿枪呢。”
“关于那件事,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哥不知道。”郑二感觉胜券在握,所以他根本不在意这点微小的优势,非常利落地把枪抛到了周褚壬手边。
周褚壬将它拿了起来,打开了保险,“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不等郑二反唇相讥,只听见一声淡淡的“我信”从拐角处传来。
“我还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当年那个科班出身以一己之力终结了红蛛产业的高材生愿意创造出第二代的茉莉香。”
【郑二为人狠辣,但独有一件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那就是影响他哥哥郑执毅的名誉与仕途。】
在上楼前蒲千阳对祝云宵如是说。
“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最开始那个一心为民的小科员,为了坐上并维护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愿意用所爱之人的性命当做高升的投名状。”
【而周褚壬今天能跟他来到这里,大概率会抛下他以往那种别扭的清高劲儿。】
在上楼前蒲千阳对祝云宵又如是说。
【所以你先假意维护汤彦,顺便用言语让他们二人互相间隙。】
“公平竞争吗?不,只要是竞争就从未公平。你们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但今天,你们两个中活下来的那个可以从我这里验证那个你们想知道的秘密。”
“我,说到做到。”
*
就算都是千年的狐狸,知道对方说这话的真实意图,可在实际上手玩起聊斋之时也有个高下之分。
刚刚祝云宵的这番话明显是想要引起郑二与周褚壬的内斗。
然而不等两人权衡出一个行动方案,只见祝云宵直接扣动扳机射了一发子弹出去。
那发子弹擦过汤彦的耳边击中了他身后柜子上放置的鱼缸。
鱼缸应声炸裂,连带浴缸里的水流了满地,一些随着水流掉落在地面的鱼儿,在不断地翻滚跳动试图求得一线生机。?!
你在做什么?!
周褚壬与郑二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祝云宵。
“快点做决定吧,不然你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祝云宵面色淡然,稍偏枪口将其对准了汤彦的眉心,“我是不会有心理负担的。”
“祝云宵,我承认之前有些小看你了。”郑二皮笑肉不笑道,“我哥说得对,你早晚会成长起来。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你会成长为这样的一个祸患。”
砰——!
又一声枪响在郑二耳边炸起。
只不过这次枪响的方向与之前有所不同。
这一枪是,周褚壬开的。
“小祝有句话说得对啊。”他笑着说,“竞争,从不公平。”
*
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这句话是有一个前提的。
那就是你得会用枪。
换句话说,尽管现在是周褚壬手里拿着枪,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用。
不然他也不会只打出了一发就被近身袭来的郑二一拳打得正中面门。
而接下来不管他扣动了多少下扳机,也没有第二发子弹打出来。
“周助理,承认自己在一些方面不如别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从郑二的口袋里隐隐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
原来他在之前把玩枪械的时候就将其他的子弹悉数退了出来自己收了好。
然而就在郑二打算下手让周褚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祝云宵那边又有了动作。
他射出了第二发子弹。
而这一发子弹正中了郑二拿着刀的虎口。
那把刀掉落到了地面发出了脆响。
郑二的右手血流如注。
周褚壬抓住这个机会将郑二反压了下去,顺手将那刀捡了起来捅进了郑二的小臂。
瞬间,局势逆转。
可郑二毕竟受过训练,而且在北区这种荒蛮之地待了好几年,手臂被贯穿了居然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这个狠人直接顺着刀锋的方向,让它切开自己的皮肤与肌肉,径直将自己从刀的固定中解了出来。
周褚壬哪里见过这般癫狂的举动,来不及反应就被郑二死死捏住了喉头。
“求仁得仁啊,周褚壬。”郑二说出这句话后手上猛地施力,硬生生掐得周褚壬喉头发青,整个人缺氧晕眩了过去。
可郑二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上两次,这次他非常干脆地抄起刀结果掉了周褚壬。
毕竟,那公平的承诺已然作废了不是。
周褚壬眼中的光芒渐熄,但他大概是愿意的,毕竟他死之前都在为了自己而竭尽全力。
只是技不如人,输了罢了。
这,多新鲜吗?
那边祝云宵也没闲着,非常干脆地将周褚壬掉落在一边的原属于汤彦的手枪踢下了楼,随后在周褚壬彻底咽了气后步步逼近。
“恭喜郑先生在与周先生的竞争中获胜,那么现在,你的对手是我了。”他冷冷地说,“关注我的动向关注了那么多年,真以为我毫无察觉吗?”
看到此情此景,汤彦明明处境危机居然还有心思发出了一声喝彩。
他仰天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精彩!”
随后又以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线喃喃道:“果然是祝潇的种啊。”
“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
场面的局势非常混乱,而郑二的思绪比局势还要再混乱上好几分。
在祝云宵开了第二枪后,郑二便发现了对方根本就是来搅局的这样一个事实。
这就让他感觉非常不对劲。
因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已经失败退场的周褚壬都有着这样的一个未曾宣之于口的共识:
这祝云宵一定也在找那十吨黄金,而且目标一定不是那表面上的十吨黄金。
他一定是为了那十吨黄金所掩护的那样东西。
关于祝潇,虽然也算是个曾经的传奇,但因为人间蒸发了那么久,已经被人们淡忘了去。
但他们这些最接近于香城机密之人可忘不了。
因为他们知道,就是因为这人从中作梗,导致那十吨黄金连带着它所掩护的东西一并不翼而飞,进而间接导致了当时的特首被人卸了职。
但其实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很难让人注意到的点。
祝潇在人间蒸发之前回过一趟家。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当时祝潇的家里还有一个他的儿子在。
大家都直觉地将当年那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当成了一个非常无关键要的因素。
只有周褚壬和郑二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见到了回到香城的祝云宵。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当时他只有六岁,祝潇也未尝不会尝试把一些事情交给他。
大概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两个人明里暗里给祝云宵的一些小动作开了绿灯。
现在鱼儿吃了那么多食物长足了称。
是收网的时候了!
风浪越大,鱼越贵啊!
这枪体型袖珍,满打满算一共不过六发子弹,现在祝云宵已经打掉了两发。
只要保证自己不被剩下的四颗子弹击中并且获得手枪的使用权,自己就一定可以获胜。
郑二有这个信心。他口袋里额外的五枚子弹就是她的底气。
可祝云宵不是周褚壬。
身为白手套的他,自然也从老爷子那里领到了同款的武器。
只见他熟练地将子弹上膛,随后平静地将枪口对准了郑二。
“汤伯父,你当年为什么出走对岸?”
汤伯父?
郑二眼睛一眯。
为什么这祝云宵突然间会叫汤彦叫得这么亲切?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用枪口指着对方呢?
而这个话题明显戳到了汤彦不太美妙的回忆,不过面对祝云宵,他似乎抱着一种异常的几乎类似于长辈的包容心态。
“受老爷子所托走货,从香城紫金港出发在港城野码头卸货交接。”尽管语气显得不是那么友善,但汤彦依旧答了,“货物全程被封着,结果收货人说我把里边的东西掉了包。”
“他们是不是说里边运的十吨黄金不翼而飞?”祝云宵的问话补充了一些细节。
“荒谬。一来这货本身是一些造假做旧的古董。二来所有的东西上船前都要开箱过秤。就算十吨黄金体积不大,但重量总不能也不翼而飞了吧?”汤彦看似不屑地说道。
这波澜不惊的不屑下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闷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晓。
“出千第一要义:如果你想藏起一样东西,就要给你的对手看另一样东西。”
祝云宵隐晦地点了一句:“开箱过秤,过的到底是谁的秤呢?”
听到他这么说,汤彦在脑海里仔细串联了一遍当年的各种细节。
随后,他的眼神亮了起来。
“我懂了!我知道了!”
“好好好。好你个祝潇。”
“原来……”
不等汤彦说完这句话,祝云宵便开了枪。
在汤彦的血飞溅到背后墙壁上的同时,祝云宵淡淡道:“多谢您这些年的指导和照顾。”
“也替我父亲,跟您道个歉。”
第272章 接得不错
现如今, 在场的,还在喘气的只剩下了祝云宵和郑二。
如果放在平时,单论战力, 祝云宵自认不是郑二的对手。
他一个定期都要去手部角质的职业怎么能跟人家半个保镖在武力值上掰手腕。
不过好在枪这种武器足以将他们拉到同一个起跑线上。
祝云宵突然将枪口垂了下来,整个人坐在了紧挨着汤彦所在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郑二哥。”他叹了一口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如此挂怀?”
说话的时候, 他小幅摆动手腕, 示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周褚壬以及窗外市政大楼所在的方向。
“无论它到底是什么,能带来怎样的影响。我都不在乎。你可以悉数拿走。”
“我已经没有机会亲自我父亲问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抛下母亲抛下我,在一夜之间引发那么大的震动然后音信全无。”
“我只是想要还原一个真相。”
祝云宵此时的眼神非常地真诚,像极了当年那个愿意将自己的姓名压在赌桌之上去追求那个几乎极限的可能的少年。
可这人无论外表看着如何纯良, 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郑二自己就是个例子, 所以他自然推己及人, 更何况这人是历代白手套中最出色的那一位。
“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他冷笑一声。
之前这人称了汤彦一声伯父, 随即就爆了人家的头。
这次他肯定还想耍什么花招。
“信誉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摧毁和建立都只在一瞬之间。”祝云宵轻巧摇摇头, “不过,我想你现在需要的, 是它。”
说罢,他将枪放在了地面上平推了过来,随后整个人站起身摊开双手往后退去。
那把仅剩四发子弹的枪就那么摆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在灯光的照耀下的反射出冰冷的银灰色调。
对于郑二来说, 这或许看起来像是一个陷阱,但他别无选择。
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从那边传来的疼痛不断地撕裂着他的神经。体温也在伴随着血液的流逝还在缓缓下降。
他拖不起了。
于是他缓步朝着枪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一步,祝云宵便退一步。
踩在之前鱼缸泄露出来的水上,郑二半蹲下了身子试图去将枪捡起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摸到枪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
是触电!
郑二只一侧目就发现了罪魁祸首。
是之前那挂在鱼缸侧壁的被打穿了外壳的电动制氧机。
情况危急,如果那制氧机但凡有所滚动导致主电源线接触到液体,那自己就不会只感觉到发麻了。
于是郑二当即将外套脱下朝着制氧机甩了过去。
在这外套的推动作用下,那电动制氧机朝着另一侧偏了些距离,脱离了那挂在柜体上的涓涓细流。
就在郑二捡起枪的瞬间,一道黑影从他的余光中掠过。
砰——!
他当机立断地朝着黑影所在的方向开了枪。
子弹在墙壁之间弹射了两下就嵌入了不知什么地方没了声响,好像在说明着一切正常。
另一边的祝云宵也保持着双手摊开的无害姿势。
错觉吗?
可郑二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扭头一看,另一边原本用于推开制氧机的外套消失不见了!
声东击西!
等到郑二反应过来的时候,负责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已经主动现身站在了祝云宵的身边。
“你说说,这么危险又违禁的东西还给你们整成标配了。”蒲千阳从郑二的外套中翻出了那五颗子弹,放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将它们悉数抛到了一楼的室内泳池里,“要不是为了它们,我早就可以登场了。”
这五颗黄铜外壳的子弹在划出一个抛物线后于水面上砸出一个细小的水花,随后依照不可违抗的物理规律沉入了人工泳池的底部。
做完这个动作,蒲千阳顺手将自己从厨房带过来的武器分了祝云宵一把。
“别惊讶,现在是经典且正义的二打一环节。”
*
郑二的手心微微出了些汗。
现如今这枪中还有三发子弹。
面对两个动作敏捷的成年男子,一发的容错率实在是太低了。
更何况如果对方从两个方向袭来,他一次只能选择一个方向开枪。
但凡他攻击一个方向,必然在另一个方向上会门户大开暴露破绽。
我,会死在这里吗?
如果输了,是不是我死在这里会比较好?
他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的空间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借由那样东西帮助郑执毅完成连任,而且抱着的事一种试试就试试反正也不亏的心态开始尝试寻找线索。
只要那样东西真的存在,而且他能通过祝云宵得知那东西的下落的话,至少可以保郑执毅连任两届特首。
这个时长足以让郑执毅实现和实验他在无数个夜里思考过的那些惠民的政策那些限制蠹虫的手段。
郑二自知不如自己在政治思考上远不如郑执毅,所以他选择为他这位大哥打下手。
至少……也不要拖累对方。
*
正如郑二设想中的那样,蒲千阳和祝云宵拉开了横向距离从两个方向朝着郑二袭来。
杀谁对于郑二来说并不是一件有悬念的事情。
但问题来了,以传闻中这个人和祝云宵之间的关系。
如果自己选择了射杀他,祝云宵会帮他挡子弹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最佳方式。
于是郑二朝着蒲千阳的前进方向开了一枪,但随后他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边的祝云宵身上。
那边祝云宵的虽然表情依然不动声色,可神态和步伐中确实带了些关心则乱的扰动。
那边及时收住了步子暂时躲在了一处柜体后边的蒲千阳吼了一句:“别管我。”
既然如此,郑二就有了决断。
枪里还有两颗子弹!
去掉那颗他注定会留给自己的子弹,既然只剩下一枚子弹,便只能击中一人。
一人吗?
郑二调整了一下手握枪的姿势。
不见得。
*
电光火石之间,祝云宵已经来到了郑二周身一米半的位置。
只要他伸展手臂,他手中的刀尖就足以将郑二扎一个对穿。
但郑二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一边闪躲着祝云宵的攻击,一边暗中朝着蒲千阳所在的方向前进。
等到他和蒲千阳之间的距离微妙到足够让蒲千阳与郑二完成一次类似于“石头剪刀布”一般的对赌时候。
他对着祝云宵举起了枪。
此时,郑二与祝云宵两人之间的空隙刚好足够再容纳下一个人。
这叫请君入瓮。
但你来或者不来,扣动扳机的主动权在我手上。
这次轮到我郑二将你祝云宵的性命放在赌桌之上了。
这叫一报还一报。
*
蒲千阳果然来了。
虽然这种类似于电视剧和电影一般戏剧性的发展为无数的观众所不屑,但当它发生在近在咫尺之处时,你很难不为这种或许可以被称为“不清晰”“恋爱脑”“冲动”“莽撞”的行为而动容。
看到插到自己与祝云宵之间的这个家伙,郑二突然有一种释怀的感受。
真不错啊。
这样一来,我们都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了不是吗?
*
虽然枪的口径很小,但在那么近的距离下,也足以将前后站位的两人一齐击穿。
在枪响后,看着向后仰倒无力地翻出二楼护栏的两人,郑二毫不怀疑那他们已经彻底毙命,便转而望向了倒在地上的另外两具尸体。
等到那情理之中的那巨大的入水声响起,他坐在了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了双手中。
事已至此,他已于事无补了。
他把事情搞砸了。
不过尚有一种解决方式。
他先用衣服将手枪各处擦了干净,随后用周褚壬的指纹沾满了枪托和扳机等位置。
把对方已经有些发僵的手指塞进扳机,郑二用衣袖包着手指缓缓将最后一颗子弹上了膛。
“哥哥。”他将枪水平顶在了自己的下颚上,“提前恭喜你,竞选成功。”
“祝愿你可以成为那个你曾经跟我描绘过的最狡猾的但最受戴爱的特首。”
随后,他扣下了扳机。
是是非非,就让它终结在这一声枪响。
明天,哦不,今天稍晚时候,太阳依旧升起。
*
【你的计划有个漏洞,不过我已经帮你补好了。】
在接住蒲千阳身躯两个人双双朝后方坠落之时,祝云宵蓦然想起来当时在除夕宴上,这人没头没尾地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原来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什么啊……
这补丁,也太简陋了吧。
这补丁,也太痛了吧。
相拥着的两人轰然坠入水池,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祝云宵有点分不清,导致自己视线模糊的真凶到底是这泳池的水还是自己泌出的泪。
明明,我们才重逢了不到一天的光景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下一秒,原本此时的脑门中央应该开了一个血洞的蒲千阳竟然主动转过身来。
他额头被子弹击中的位置除了有些许泛红以外,毫发无伤。
【你的计划有个漏洞,不过我已经帮你补好了。】
或许是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没有受伤,蒲千阳还主动对着祝云宵吐了个泡泡。
祝云宵一时之间悲喜交加,不知该如何反应。
可即使他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厘清,但他的身体却先做出了行动。
他伸出手将那人大力拽得靠近了自己。
只有最真实的触感才能让自己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最后的枪响伴随着新年清晨的第一道鞭炮声隔着水面隐隐传来。
赤红的朝霞照着水面,配合着尚未全明的天穹,在祝云宵的视野中看似一场爆裂极光下的舞台幕布。
而从幕布方向坠来蒲千阳挥开挡在两人之间的泡泡,说了什么。
隔着波动粼粼的水体,祝云宵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蒲千阳的口型。
不过这次因为距离足够接近,近到那双薄唇近在咫尺,他看得明晰。
蒲千阳说的是
——这次接得不错。
第273章 都喜欢
洪天赐死了, 死在地下势力的交替里,也死在他自己的怪癖与傲慢。
汤彦死了,死在一份对于曾经兄弟的背叛里, 不过对他来说万幸之事是死了个明白。
周褚壬死了,死在第一次完全为了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死在了技不如人。
郑二死了,死在为了自己最爱之人铺平康庄大道的路上,虽然过于偏执但至少有方向。
除却以上四人, 以及那些被祝云宵一夜时间内清掉的几位角色, 还有一人悄然地离去了。
或许是看到了自己兄弟的孩子几乎复刻了当年自己兄弟死亡时候的场景,老爷子除夕夜当晚睡去了就没有再醒来,不过好在看起来是没有经历什么外在的痛苦。
童佐,或许是因为“罪魁祸首”早已自戕,并没有深究寻仇下去, 反而是在扛着一众压力公布了老爷子尚未完成的遗嘱后, 再次退回了他那家小小的汽修店。
老爷子的遗嘱平平无奇, 唯一让人在意的致歉还是给已经再也听不到这句话的甚至或许先于他离世的汤彦。
整个香城原本还算平衡的势力割据局面一下子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没了不成文约束的情况下, 各个势力野蛮生长, 重新洗牌。
昼夜轮转交替, 正如旧的时代过去,新的局势即将到来。
或许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没有变化之事, 就是郑执毅的确在选举中击败了想要连任的现任特首。
当然,现在应该叫他前任特首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
就要交给还活着的人去选择和过活了——
“真走啊?”许隆一推墨镜,“你知道你妈现在势头正盛,可以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风光无两吗?”
“她管不了我, 我就管得了她吗?”祝云宵看了一眼机场时钟所显示的时间,“麻烦代我劝她一句, 郑执毅的记忆力很好,也是一个很重承诺的人。该收就收。”
许隆眉头一挑,又说:“我的意思是,其实你现在继续留在这里比以往的地位只高不低。”
“不需要。”祝云宵摇摇头,“香城不会有活着的传奇,所以‘我’还是死了最好。”
“第十二代白手套祝云宵狼子野心,恶意引发动乱,由汤彦协理官家清理门户。”
“因相应人才青黄不接,现由许隆成为第十三代白手套,根正苗红肃清正统。”
许隆撇嘴,文化人甩责任都甩得这么文绉绉。
交代完自己的结局,祝云宵突然说:“周褚壬严格意义上其实死于自己的越界,所以任谁来评价都算不得你违约。”
“恭喜你,自由了。”
听到这句话许隆倒是释怀了一些,抬手接过那祝云宵递过来的属于中央赌场以及地下钱庄的密钥。
有此一物,证明了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从此不会对她设防。
她知道,其实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走到这个位置。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第十三代白手套会不会跟上一任一般“幸运”,有一个足够有能力而且有意愿拉自己一把的人。
她轻声感慨:“你的确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看到那边办完托运的蒲千阳正在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她非常干脆地挥手告了别:“好好念书吧,你在香城这边的学籍问题我可以帮你搞定。我们仨之间就算清了。”
“还没聊完吗?你们这工作要交接的内容也太多了吧,要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咖啡先?”将两张机票叠成扇子状并假意为祝云宵扇风的蒲千阳打趣道。
“没什么要交接,她肯定会比我做得更好。”祝云宵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蒲千阳手里接过自己的那张登机牌后朝着安检口走去。
路上,蒲千阳唉声叹气:“我出来这一趟可以说是把之前攒的年假和调休都花了个精光。”
“而且过了这么久,估计手下的项目也基本被抢没了。”
“怎么办啊,家里还多了两个要吃饭的家伙 。”他说得似乎真的在烦恼一样,“我得让淑女二代少吃点猫罐头了,刚刚它沉得让人家工作人员在拎它的时候差点摔一个趔趄。”
至此,祝云宵终于有机会问出了他的疑惑:“你知道你的那只猫是公的吧?”
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忘记,这位淑女清晨晃着尾巴下边的两颗铃铛从自己脸上跨过去的场景。
“怎么?人家皇家姓氏也没见得需要跟着继承人的性别更改啊?”蒲千阳狡辩,“一姓传三代,猫走姓还在。”
祝云宵深知自己在诡辩这个方向上不是蒲千阳的对手,蒲千阳也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
但是欺负人这种事是情趣,总归讲究个点到为止。
于是他主动换了话题。
“我觉得你这些日子应该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把你的那个博士学位念下来。”蒲千阳思考了一下随后说,“能在国内念就在国内念吧,国外念的话一来学费很贵,二来我来回的机票累计起来也很贵。”
来回机票啊。
什么嘛。
“其实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祝云宵开口安慰说,“不过我也更倾向于在港城大学完成学业,学长。”?
“我以为你已经‘净身出户’了呢?”蒲千阳学长眼神中写着“哪里来的私房钱”这句话,表情看起来很像是最近的那只挑剔猫粮的网红猫。
“来源保证正当。”祝云宵笑道,“甚至还交了好多的税。”
啊?
蒲千阳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不等他发问,下一秒,祝云宵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说,“世界杯决赛,巴西德国,一比七。”
听到这句话,蒲千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想起来自己确实在重生的那段时间里有意无意提到过一些所谓的暴富契机。
可是,以常规理性而言,绝大多数人都只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是在胡说八道痴人说梦。
祝云宵居然是真的有在听吗?
不仅听了,还信了?!
好好好,算你有眼光,活该你真的暴富。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人开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条件,要我凭借一件所有人都认为绝对会失败之事打一场逆风翻盘局。我当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就想到了你。”祝云宵看向窗外起落的飞机回忆道,“然后,结果你应该知道了。”
“别省略这么重要的细节啊,多说点,我喜欢听故事。”蒲千阳兴趣盎然地说。
“这不是故……”祝云宵下意识地说。
然而紧接着,在蒲千阳的目光中,祝云宵意识到了他选择了这个词汇的用意。
在蒲千阳的视角中,他已经将现在的自己与不久前的那个自己进行了彻底切割。
所以在那个自己身身上发生的,自然就是故事了。
祝云宵了然,然后顺着蒲千阳的话接道:“既然你喜欢,那就都讲给你听。这样的故事他有好多,你别听烦了就好。”
“怎么会?”蒲千阳轻笑道,“过去十年的故事,一天讲一个也能讲上十年。而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会诞生新的故事。”
“或许之后新编的故事可能就没有那么波澜壮阔了,不过,那样也不错,我都喜欢。”
都喜欢。
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蒲千阳非常自然地牵上了祝云宵的手。
香城机场人海茫茫,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都步履匆匆,而坐在一侧长椅候机的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务,他们都无暇顾及到在他们余光所及之处有两个十指相扣的人正行走在从香城上空的厚云朵中锐利插下的光束里。
正走向着那不可知的,但一定会因长久相伴而美好的,未来。
第274章 旧事重提
两年后, 港城,市政府大楼。
在一间朴素的大会议室的外侧走廊中,几波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
这些西装革履的人看似在闲聊, 可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投向走廊对侧会议室紧锁的大门,以及大门一侧那只基本上全是年轻人的队伍。
如果要梁楚言给这种不友善的审视目光的主人找一个同类,那么无疑她会联想到那些盘旋在半空或者歇落在枯枝上打量濒死猎物的秃鹫。
“别紧张。”
看着可以被形容为坐立难安的梁楚言,带队的祝云宵难得地出言安抚道。
“祝师兄……”梁楚言紧紧抿住了嘴唇。
她自知自己反复朝其他队伍张望的举动有些失礼,但她的确克制不住。
拜托, 虽然这只是一次试点性质的招标, 可这背后牵动的可是几千亿的大产业链啊。
明明是作为领队兼负责人的祝云宵倒是显得过于气定神闲了些好不好。
想来,自己大概这辈子都赶不上人家的气量了。
不过再联想到这位的气量的由来,梁楚言宁可不要这份气量。
作为学生,她多少都听说过一些离谱的博士退学原因,可因为政府领导换届导致实验室被直接解散这种理由还是头一遭听说。
不过万幸的是, 自家导师多有惜才, 尽管学院里有不少非议但还是非常坚持地把人签了回来。
祝云宵也知恩图报, 一心扎在心脏支架的项目中。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在祝云宵加入项目组后, 很多之前被卡住的节点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连申请经费的审批速度都比以往高了不少。
“苦心人天不负。各位为心脏支架这个课题已经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投入了那么多心血。”祝云宵非常松弛地靠在身后被盘出亮面的金属扶手上,“如果不出意外的, 于情于理都会是我们中标才对。”
港城大学代表队的众人相互之间看了一眼,随后齐刷刷摆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刚刚汇报的现场,他们分明认出了不少可以被评价为手眼通天而且的确抢过不少学院派项目的关系户和学二代学三代。
即使港城大学在相应的研究中名声在外, 汇报时自家的准备也是相当充分,也真的不一定能比得过这些人背后的走动和小动作。
果然, 在祝云宵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之前那些还勉强有些遮掩的恶意目光齐刷刷地聚集了过来,其中还间杂了一些清晰可闻的不屑声。
而祝云宵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又或者,他根本没在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突然打开,之前负责主持的那位员工走了出来。
“久等了。请各位代表回到场内就坐。”他面无表情地用公事公办的声音说道。
“我们进去吧。”祝云宵直起身,率先带队经过那人走进了空调打得十足的大会议室。
等到各家队伍都入了席,一位面容严肃头发半白领导做派十足的人走上了中央的讲台。
一番常见的客套与感谢过后,他终于讲到了重点:“接下来公布各投标单位的评分结果。”
“技术分……”
随着抬上的人依次公布着分数,梁楚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握紧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各家的得分。
“以上,是本次竞标的各个团队的得分情况。”
在听到那人说出最后这句话后,她的笔突然顿住了。
飞速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计算结果,她的心开始狂跳。
“最终中标的单位是,港城大学联合项目组。”台上之人一锤定音,随后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般松了口气,“如有异议,可以在公示期间向有关部门进行反馈。”
会议室内十分安静,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直到梁楚言身边的男生发出了一声猿类般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中了!中了啊!”
“祝师兄!中标的真的是我们啊!”虽然已经听到了结果,但梁楚言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祝云宵再次确认了这个好消息,“是的,是我们。”
此时他的语气依然那么平静,仿佛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惊讶。
竞标虽然有很多影响因素,但最重要的不外乎两点:
一、项目硬实力。
二、人脉资源。
关于第一点自不用说,港城大学这几年在心脏打印3D支架上研究投入远超其他平台,祝云宵自己也为了这个对自己意义重大的项目投入了十成十的精力,
至于这别人家苦心钻营的第二点……
祝云宵被其他人簇拥着带离了现场。
临走前,他给其他愤恨的竞标对手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真要在这上边掰掰手腕,自己这边也不一定输。
他有这个信心。
对另外一人的信心——
最初的激动过后,这些港城大学项目组的年轻人开始思考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好处。
“不知道导师能给我们这些苦工发多少补贴啊。”发出猿啼的男生此时似乎恢复了冷静,“之前为了做验证实验我可熬了好几个通宵,得加钱。”
“就是就是!”队伍中有其他人附和着他的说法。
猿啼男生灵机一动:“梁师姐,你跟导师关系一直很好,你能不能……”
“就算导师一时疏忽忙忘了,我也可以先做东请各位吃点好的。至于补贴和奖金,我会去说的。”在他说出那个请求之前,祝云宵淡淡打断道,“这是各位应得的。”
“祝师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要说话算数啊!”猿啼男生当场点头如捣蒜。
此时,祝云宵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在他的视野中,刚刚他们路过的楼梯间的大门视窗的上晃过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祝云宵停下步伐,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酒店吧。”
“怎么了?落东西了?”
祝云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算是吧。”
听到这回答,那人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落了就是落了,没落就是没落,什么叫算是吧?
而梁楚言看到祝云宵少见的温和表情,似乎领悟了些什么,主动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引开帮祝云宵脱了身。
“赶紧回去,我要赶紧把这高跟鞋脱了。”她抱怨道。
脱离大部队的祝云宵朝着那道楼梯间的门走过去,随后任由一只从门后突然伸出的手把自己扯了进去。
下一秒,一双手臂就环上了他的肩颈。
“抱我。”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命令道。
祝云宵从善如流,“遵命。”
他一只手揽过对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对方的大腿,两只手同时发力将人直接抱到了一遍的扶手上。
“哎哎哎,干什么啊!”祝云宵的举动属实是超出了蒲千阳的预料。
这楼梯间的扶手是滚圆的,直径也不过六七厘米的样子,一个成年人若是没有心理准备根本不可能在上边坐稳。
所以为了维持平衡,蒲千阳不得不紧紧搂住了祝云宵的脖颈。
“抱你啊。”祝云宵当然知道自己是故意扭曲对方的意思,但他就要这么做。
反正对方总是会原谅自己的。
“怎么?就这么对待帮你正本清源的大功臣?”蒲千阳眯缝起眼睛,故作生气状。
“不敢不敢。”祝云宵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蒲千阳的重心靠到自己的身上,那只空闲出来的手沿着蒲千阳的大腿摸到了对方的脚踝上轻轻揉捏着,“这是怕学长累到,特意请您上座。”
找到平衡的蒲千阳抬手拍了拍祝云宵的头顶,敷衍道:“信了,好吧。”
双方拉开了一些距离后,祝云宵这才发现蒲千阳的眼下微微发青,嘴唇也微微起皮。
而两人的脚边立着一个行李箱。
所以这人是直接从车站赶过来的。
原本祝云宵非常纯粹的与爱人小别重逢的喜悦此时已经尽数转为了心疼。
他抬手,抚上了对方的侧脸,“真是辛苦你了。”
蒲千阳猫儿似的蹭了一下祝云宵的手:“你都答应请你的同门吃东西,到我这儿就一句辛苦了?”
祝云宵轻笑一声,“那你晚上想吃什么?他们都往后排。”
“今晚?”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番港城大学实验室的队伍离开方向,“你不是要做东吗?”
“话是这么说,还是要先看导师的意思,我总不好越俎代庖。”祝云宵略带歉意地说。
他语气中些微的歉意被蒲千阳逮了个正着。
蒲千阳立刻调整姿势挺直腰身,居高临下地质问道:“难道你们导师要是今晚当真组织了庆功宴,你就要让我一个人独守空闺了吗?”
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把头深深埋到了对方的肩颈处,小声反驳道:“明明是你每次都不愿意跟我去的。”
就在此时,祝云宵的电话响起了起来。
尽管万分不愿意,但祝云宵也只能把它接起来。
来电人是他们的导师卫教授。
他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看起来港城大学中标一事已经传到了这个领域所有重要人物的耳朵里了。
这也意味着,今晚的饭局是祝云宵必然跑不掉的了。
蒲千阳将搭在祝云宵肩膀上的手直起一根指头,一边戳着祝云宵的嘴角一边嗔怪道:“乌鸦嘴。”
祝云宵轻轻咬了一下蒲千阳戳弄自己的指尖,轻声道:“我尽快赶回来。”——
蒲千阳的确很累,所以一到家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卧室窗外的街灯已经亮得通明。
把窝在自己腿间的非常不淑女地打理着自己油光水滑的毛皮的淑女二代赶走后,他起身坐靠在了床头。
身下的床单是新换的,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的香气。
而属于自己的那套睡衣提前被熨烫好,连带着新拆封的浴巾一起齐整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家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温馨而舒适。
就像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一般。
蒲千阳的脸上浮现一个不自知的浅淡笑意。
此般良配,夫复何求啊。
然而就在他打算去淋浴间把自己拾掇干净之前,家门口传来三声重重地敲门声。
大概是听到了蒲千阳的脚步声,门外来人先开口报了家门:“您好,挂号快递。”
挂号快递?
这年头除了录取通知书之类的重要文件还有需要邮寄挂号快递的时候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蒲千阳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来人的制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可这位快递小哥手中的物件大小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文件啊?
虽然略有不解,但蒲千阳还是开了门从那人手中接过了快递。
收件人是……祝云宵?
“收件人不在家,我代收没问题吗?”
听蒲千阳这么问,快递小哥有点迟疑:“要不您跟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看到他的表现,蒲千阳倒是放轻松了几分,要是对方当即决定让自己代收那他才要小心起来了。
于是当着快递小哥的面,蒲千阳拨通了祝云宵的电话。
手机的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但无人接听。
考虑到今晚祝云宵大概是真的会很忙,蒲千阳便抬手在签收人的位置画了两笔。
“算了,你忙下一单吧,快递我会转交给他的。”
听到这话,原本有些泄气的快递小哥来了精神,欢快地答道:“谢了!”
关了门,蒲千阳随手将快递放到了餐桌上边,自己沿着之前的规划去洗了个澡。
*
就在他关上淋浴喷头的同时,一句略有疲惫的“我回来了”自家门口响起。
“欢迎回家。”蒲千阳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发丝,趿拉着拖鞋从浴室走了出来,“刚刚有你的挂号快递。”
听蒲千阳这么说,祝云宵也露出了相似的不解的表情。
“快递?寄到家?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我没拆。”蒲千阳走到餐桌边,拍了拍那个平平无奇的还带着暴力运输产生的褶皱的纸箱,“打开看看吧,反正都这个时间了,今天也没有其他余兴活动了不是?”
看着蒲千阳皮肤上微微蒸腾出的热气,祝云宵有些心猿意马。
但这份旖旎心思被他内心中隐隐的不安强压了下去。
这个来头不明的快递似乎唤醒了他一些不那么美妙的记忆。
在蒲千阳的陪伴下,祝云宵用小刀裁开了快递的外包装从中取出了一个封装得非常仔细的纸盒。
纸盒里边里边塞了不少缓冲物。
这些一层又一层的缓冲物被叠得非常齐整紧密,看得出来邮寄包裹的人或者说打包包裹的人非常在乎里边的内容物的保护。
待到掀开最后一层缓冲物后,一排巴掌大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皮革封面的本子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些本子的侧边被写了两个字:
祝潇。
第275章 接受与承担
祝潇。
这是一个蒲千阳与祝云宵在生活中避而不谈的名字, 也是一个祝云宵活着就永远无法切割的名字。
祝潇。祝潇。祝潇。祝潇。祝潇。
用铅笔写的祝潇,用钢笔写的祝潇,用印章盖的祝潇。
这么多排列在一块的祝潇在视觉上的确有着极强的冲击性, 这下原本已经有些眼皮打架的蒲千阳都清醒了。
许许多多的往事猛然出现从他的记忆中潮水般地涌起。
如果要论述他和这位素昧平生的长辈的渊源,或许还要追溯到那段离奇的重生经历中去了。
去掉一些零零碎碎的细节,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被“转交”给祝云宵的第一个水烟袋女人盒子、盒子里指甲盖大小的麻将、麻将在被水充分浸润后显露出来的图案、图案与祝云宵上臂文身对照所解出的地点、两青山山顶的庙宇、被藏在庙宇之中的第二个和第三个盒子、第三个盒子中装着的掺入了细碎黄金的泥土……
以及后来,自己在第一次“走私”心脏3d支架原材料时,意外获得的那几个零星的模具。
当然, 最后这件事自己并没有跟祝云宵提起过就是了。
就像自己深知, 祝云宵绝对有事情瞒着自己一样。
不过人与人之间相互有些秘密也很正常,就算睡在一张床夜夜肌肤相亲上也一样。
蒲千阳觉得祝云宵应该对于自己已经猜到他有事瞒着自己这件事同样有所察觉才是。
但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成熟的智慧。
所以在看到写着祝潇名字的这一摞本子的时候,蒲千阳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恐慌,而意外地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终于还是来了。
毕竟对于他来说, 这事儿从来就没有过去过。
尽管两年前在许隆的协助下, 祝云宵“死遁”得非常彻底, 而他本人也有意于与白手套祝云宵进行切割, 但蒲千阳总是有一种预感, 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 早晚有一天祝云宵还是会回到那个旋涡里边去。
现如今,那根系着达摩克斯剑的马鬃终于断裂。
原本高悬于头顶的利剑坠落下来, 笔直地插入了摆满了晚宴的餐桌。剑身明晃晃的光亮反射着周围的鲜花果实和烤乳猪,惹眼得吓人。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会走到什么方向,就不再需要依托于那根孱弱的无法人为控制的马鬃了。
况且相比于十年之前的一个伪少年和另一个真少年所面对境况, 如今无论是自己还是祝云宵都成长了许多。以往很多宛如大山一般的问题,现在已经不值一提了。
还不等蒲千阳把自己的思路理顺清楚, 祝云宵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只见祝云宵当即合拢了纸箱,随后走到了厨房,径直拧燃了煤气灶。
那一声清脆的打火声响以及从应声金属缝隙中跃起的蓝色的火焰,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看到这一幕,蒲千阳当即把这一箱日记本护在了身下。
“你要干什么?”他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祝云宵问。
他这句问话并不是真的在问这个问题表面的含义,毕竟祝云宵的行为所表现出来的意图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乖,给我。”祝云宵语气温柔,像是在哄一位闹脾气的小情人,而他伸出的手则停在了蒲千阳眼前大概三寸的位置。
足够礼貌,足够得体,足够有分寸,也足够强硬。
这场景让蒲千阳感觉分外地眼熟。
好像上次,两人也有过相似的纠纷来着?
好嘛,一回生两回熟。
蒲千阳将纸箱朝着自己又拢了一拢,挑眼看着祝云宵:“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能找到你第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
“没关系,我会处理的。”祝云宵语气依然很温柔,与他说话的内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们现在的生活。”
蒲千阳将自己面前垂落的尚且湿润的发丝撩到后头顶,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对祝云宵说:“云宵,你冷静一下。”
通常在家里,蒲千阳对于祝云宵的称呼是五花八门的。什么学弟、亲爱的、宝贝,淑女他叔不一而足。
但当他开始叫祝云宵的名字的时候,就代表他有非常重要的事儿要说了。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祝云宵再怎么激动,也是要让步的。
“人是没有办法和过去的自己完全切割的。”
说话间,蒲千阳伸出一只手搭上了祝云宵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
他特意在祝云宵的几处指节上点了过去。
因为常年抵着纸牌边缘,那里已经形成了几道单独的不会消失的浅淡印记。
“你想想,难道你的现在的行为习惯能够完全摒弃掉你在香城的种种经历吗?”
“我会尽量改。”祝云宵垂眼看着还在摩挲自己手心的蒲千阳,态度依旧十分坚决。
蒲千阳听到这话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改?怎么改?祝云宵,最受导师喜爱的手握多篇一作的学生,尚未毕业就收到多家机构递过来橄榄枝的优秀博士,拥有宝贵香城身份的代表角色,重要项目的领军人物,深谙用人之道的管理者……”
“少来。”祝云宵合拢手掌紧紧攥住了对方不老实的手指。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祝云宵其实能够理解蒲千阳这段话背后的含义。
他身上的许多重要的品质,或者说是特性,的来源与养成的确与那段经历息息相关。
而他也隐约能够感受到,面前之人对于自己的爱恋有一部分是源于自己的居于上位时候所沾染到的那种心气。
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那种帝王般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机关尽出巧算人心,杀伐果决当断则断的气度所折服。
“所以,我觉得你得学会接受这件事,而接受的背后自然就是承担。”蒲千阳试图把手抽出来,未果,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晃了晃对方的手,“我都接受了,你有什么好不接受的?”
“刀山火海我们都趟过来了……”
“上一次是我,这一次也还会是我。”
灯光下,蒲千阳眼中流光回转,非常清晰地传达着一句话: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会一次两次,千次万次地,救你于水火。
解读出这一点的祝云宵眼神微动,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松开了对方的手回身关上了煤气灶。
面对蒲千阳,他就从来没有赢过。
蒲千阳见祝云宵妥协了,便把身子支起来,在灯光下仔细观察起了这一排笔记本,然后从中取出了看起来年限最早的一本。
不过他并没有径直打开它,反而是将其递到了祝云宵的面前。
“既然对方写的收件人是你,我想还是由你来翻开最为合适。”对于自己的举动,蒲千阳如此解释说。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抬手接过了这个笔记本。
看着侧页上那个两个手写的文字,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正如蒲千阳猜测的那样,他并不是没有向蒲千阳隐瞒一些事情。
比如说,当时蒲千阳在医院苏醒后曾委托自己到家里替他取几件换洗衣物,那时候自己便将当年倾倒在蒲千阳母亲灵龛之前的那些土壤掉了包。
说来也可笑,当年明明是自己亲手把这盒土倒掉的,结果又灰溜溜地把它们捞了回来。
究其原因,还是在当白手套的那些年,自己不可避免地听过那些“前辈”们的光辉事迹。
这些“前辈”中,最为让众人印象深刻的,正是自己的父亲。
在不了解祝云宵之前,很多人评价他跟祝潇很像。
像在宛如古代侠客一样的仗义,像在愿意让人效忠的可靠。
而在了解祝云宵之后,又有很多人他跟祝潇不像。
不像在祝潇的野心更为蓬勃,不像在祝潇的手腕更为不可捉摸。
可只有祝云宵本人才知道,这两种评价都偏颇得离谱。
很多事情在亲身经历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感同身受。因此直到他坐上了自己父亲曾经在的高度,他方才理解了对方的一些做法以及背后的缘由。
祝潇就像是一本参考书,祝云宵沿着祝潇曾经做过的抉择避开了很多的风险。
对于当年误解自己父亲一事,祝云宵已经完全地理解了并且在许多个孤身一人的夜晚多次地为此感到抱歉。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过不去。
就是,如果父亲当真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残忍而激烈地方式,不告而别。
正如那一晚他对郑二问出的那样,他只想要一个理由。
到底是什么,能让祝潇心中的一端载着自己与母亲天平朝着另一个方向不可逆转地直坠而去。
反正,不会是那什么十吨黄金。
蒲千阳察觉到了祝云宵心中的恍惚。
他的心思本就八面玲珑,更何况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对于面前的爱人的一举一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已经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从身后抱住了祝云宵,蒲千阳将下巴轻轻地搁在对方的肩头,探出一只手轻轻地捏住了笔记本封面的边角。
“三……”
因老化翘起的皮革边缘有些割手。
“二……”
祝云宵的鼻息和心跳在这个距离下清晰可闻。
“一……”
两人一同翻开了写着祝潇姓名的笔记本。
第276章 日记
单看格式的话, 这些笔记本里边写应该是祝潇的日记。
日记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当你在翻阅一个人的日记的时候,就好像是将折叠起来的回忆铺平,把朝着同一方向旋转的时针倒拨回原点。
而此时的蒲千阳与祝云宵, 仿佛穿越了时空,站在了和两人年龄相仿的祝潇身边。
【那个戴粉色发带的姑娘真有趣啊,为人爽朗和善,长得好看不说,说话还好听。
既然她的师弟说两个人是从香城来的, 上课的时候教授说香城总体体量并不大。
也就是说, 如果我毕业之后去到香城的话,就有很大机会再见到她了吧。】
读到这里的蒲千阳眉头一挑。
自己还挺会挑的呢,这一挑就挑到了一切故事的开端。
又往后翻了几页,蒲千阳发现虽然说从内容上来讲是是日记不假,但祝潇也并没有把每日发生的琐事事无巨细得写下来。
相反, 这人只会捡着重要的部分写。
详略得当, 好评。
【果然是天外有天。
当初从县城考学到港城, 看着那往来十排宽的车道我人都傻了。
那时我以为港城已经是世界上再高级不过的城市了。
没想到香城这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怪那么多人就算是夜半十分塞在破渔船里也要泅水而来呢。】
【厉锋因为听不太懂香城话导致买东西被坑了, 这个倔驴他还不跟我说。
开什么玩笑,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 他真以为能瞒住我不成?
好人就要挨欺负吗?我明天得去找个说法。】
瞄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及跟那个名字完全对不上的形容词, 蒲千阳转头向祝云宵求证:“这个‘好人’厉锋是我知道的那个厉锋吗?”
“是你知道的那位厉锋,你前东家的大老板。”祝云宵给到了肯定的回复,“他也是祝潇从初中开始就一路同校的同窗,后来大学毕业放弃了编制工作跟着祝潇一同来了香城。”
“同时也是厉麟和厉若水的父亲。”
祝云宵的表现非常平静, 仿佛只是在公事公办地介绍一个与自己不甚相关的人物。
但当他说到厉若水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一丝微微的变化。
对于这位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愧疚吗?
是有的。毕竟若不是吴芸半路杀出,现在这位厉若水应该会被自己当做顺水人情送给许隆当亲信以便于自己脱身。
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羡慕。
羡慕有自己这么一个先例在前,他被吴芸保护得相当不错。
羡慕他入局的时候有一个“杨千”事事扶持指点,晋升速度平步青云。
不过嘛。
他微微侧目看向正读得仔细的蒲千阳。
可惜这世上没有杨千,只有蒲千阳。
想到这里,祝云宵微微勾起了嘴角。
是来找自己的蒲千阳。
那边蒲千阳并没有察觉到爱人语气中这如同锦鲤入水掀起的波纹般细微的情绪波动,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之前在挑选“帮扶”对象的时候,许隆大概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将不少八卦信息抖搂给了自己。
什么祝潇除夕大宴向吴芸求婚,厉锋失意狂灌两斤白酒当场求婚老板的外籍情妇表忠心什么的。
当时她就那么一说,自己就那么一听。
毕竟,这人添油加醋的拱火水平可不是一般地强。三分风月能给她说成十成旖旎,原本正常的事儿都不正常了。
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能找到当事人之一的日记进行校对验证……
不过大概这些上一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大概率不会对这一次的冒险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于是两人默契地没有讨论这个问题,接着翻了下去——
【那就这么做吧。把现在手上的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去买上一张回去的船票。
厉锋今天被我灌了不少,等他醒的时候事情肯定是会有个结果的。
如果我能顺利解决麻烦,那么船票这点小钱就无足轻重了。如果不顺利的话……至少,我也能拖上一些时间,让他能在地虎组锋锁港口前离开。
人是我带出来的,就算不求得富贵,也得让他平安回去。】
祝潇在写这一篇日记的时候有着明显的情绪波动,原本流畅的一手行楷在收笔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综合之前的内容看,祝潇与厉锋虽然是在实实在在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在香城立了足,可因为对于一些道上规矩不甚了解,惹到了不该惹的角色。
接下来跳了好几天,祝潇才写上了一篇日记: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
她根本不是什么戏班台柱,而是一位赌场抓千手。】
“怎么回事?”蒲千阳点着这一页的日记,抓心挠肝。
刚夸过你详略得当,结果这么重要情节你就给我略过了?!
“祝潇当时投诚他们那边地头蛇的对家,对家要求他给自己上交十万块就摆平他的麻烦。”祝云宵恰到好处地解释道。
“当时香城的十万块得是多少啊?”
“折合现在的购买力,大概得有个五百万吧。”
蒲千阳咋舌。
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个绝对的天文数字。
“所以他就把钱分了两份,然后带着自己的那份儿去了赌场?”
“对。”祝云宵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感。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说蒲千阳自己也能拼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想通之后,蒲千阳便调侃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俩这第一反应简直是如出一辙。”
接下来的日记内容主要是祝潇经此一役搭上了老爷子的船,然后处理一些矛盾,打怪升级。
【决定了,戒指主石还是用阿芸当时留下的那半颗珍珠吧,很有纪念意义。】
“精彩。”看到这里蒲千阳情不自禁鼓起了掌,“祝潇这人生经历够爽文的啊。”
诸事皆顺遂,平步升青云,抱得美人归,师徒变夫妻。
【阿芸怀孕了!我要当爹了!】
【小宵儿抓周抓了个金元宝,还往嘴里塞。我觉得这小家伙以后一定有出息。】
“这部分我们就先不看了吧。”祝云宵看着祝潇日记里边有关自己事无巨细成长的过程,脸微微红了。
蒲千阳“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我回头偷偷看。”
祝云宵:……
*
在选择性跳过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内容后,祝潇的日记推进到了祝云宵五岁的时候。
【李叔爷他最近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大家都敢怒不敢言。阿芸又首当其冲。
这样下去不行的。】
或许是因为当了父亲,又或者是作为替换吴芸的新晋白手套,祝潇这些年变得沉稳了起来,日记的内容也精简了许多。
此时的蒲千阳已经充分发现了祝潇写日记的风格。
句子越短,事儿越大。
比如:
【我想,我有办法了。】
这次不用蒲千阳发问祝云宵主动递上了解释:“你听说过北区化工厂爆炸事故吗?”
“略有耳闻。”如果换成是过往的蒲千阳,大概对于这种二十多年前的其他地区的重大社会事件没什么概念。
但当初为了厘清香城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和恩怨情仇,他是切切实实地把香城编年史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所以他对这件一口气下马了半个班子的官员,但万幸的是没有工人受伤旧事很有印象。
祝云宵微微颔首,与此同时,手上在“办法”的位置点了两下。
“好家伙。”这下蒲千阳当真是对祝潇刮目相看了。
赢这个字不足以形容这次事件中老爷子势力的收获了,得是大赢特赢。
除此之外蒲千阳甚至愿意给出一个更高的个人评价:赢得优雅。
优雅意味着得体与恰到好处,每一分算计与权衡都不多不少刚刚好。
就仿佛是一位中世纪的刺客大师在宴会顶端的吊灯上一闪而过,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只是用细丝勒住了目标的脖颈,伴随着飞溅的血珠和人群的尖叫隐于慌乱中离开了现场。
甚至还在挂在远去的马车上时朝着兵荒马乱的城堡鞠了个躬。
蒲千阳自认把自己放在同等的境况中,自己是做不到的。
嗯,祝云宵或许可以吧,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
截止目前,两人已经翻过了被快递过来的笔记本的几乎全部内容,只剩下了最后一本还静静地躺在快递箱中。
前边的日记内容都很正常,并且都在祝云宵的记忆中所有佐证。
合理得让人有些不安。
但是,蒲千阳在拿起最后这个本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看本子的侧面的痕迹,这笔记本里边有不少几页被预先撕下去了。
沿着被撕开的页码翻开笔记本,剩余的日记内容上也有了一些奇怪的涂改痕迹。
身为那个年代的高材生,祝潇是很少写错字的。就算是写错了,看之前的日记内容,他也会非常干脆利落得划上一道就过去了。
于是一个疑惑在蒲千阳和祝云宵的脑海中同时生成:
这些涂改和缺页,是祝潇做的?还是寄快递的人做的?
蒲千阳试图换位思考:“假如是你,你拿着一套二十年前的笔记本给别人当线索,你会给那个人什么误导信息吗?”
“至少我不会。”祝云宵非常坚决地否定道,“如果因为缺页或者涂抹导致对方没有办法达到我的目的,那这对于我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一种情况。”祝云宵的答案跟自己是一样的,蒲千阳也同样不会这么做。“这些缺页和涂抹痕迹中所包含的信息或许会导致你不愿意去找祝潇。”
祝云宵将其他的笔记本依照着时间顺序收回到箱子里,淡淡道:“这点他们倒是多虑了。但凡有机会得知当年的真相,我都愿意去尝试一下。”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蒲千阳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其实还没有完全休息好,“他们为什么没有选择把日记本寄给吴芸?”
“如果这里边有什么消息是只有祝潇亲近之人才能够解读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她应该也可以吧。”
“况且想要找什么东西,人力物力都是那边更充足吧?”
祝云宵同样给出了很明确的回答:“打草惊蛇。”
蒲千阳用自己残存的意识思考了一下。
也是,换成是吴芸的性格,估计第一时间并不会去找什么祝潇的痕迹,而是会把寄快递的人挖地三尺地找出来。
纸箱合页之间摩擦发出的尖锐响动让他猛然清醒了几分。
只见那边祝云宵将剩下的那本笔记本放在了外部,而将其他的笔记本尽数收了起来。
“先睡觉。”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容反驳的意味,“至于这后边包含了什么样的惊天阴谋诡计,都明天再说。”
主要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蒲千阳也乐得顺水推舟。
充分的休息才能带来充足的精力,劳逸结合。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躺回去了。
不多时,那边洗掉了身上被迫沾染的几分烟酒气的祝云宵带着浅浅的潮气坐到了床边进来。
虽然整个人都陷在深沉的睡眠之中,蒲千阳依然下意识地翻过了身,小指勾住了祝云宵温热的掌心。
细密丝帛的薄被因为他动作滑落到了腰间。
祝云宵便将它往上方提了几分,免得爱人夜间着凉。
听着对方绵长的呼吸声,他用口型无声地说:“谢谢。”——
“就是这里了。”
祝云宵一手扶着车门框的上沿,另一只手接着蒲千阳的手腕引他下车。
若是那些知道祝云宵曾经身份的人看到这一幕,大概得惊掉三层下巴。
何方神圣能驱得白手套如此毕恭毕敬啊!
下了车的蒲千阳环视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政府大楼以及再远一点的中央赌城的尖塔,心中下意识思考的是:
这地方房价得多少钱一平啊?
随后,他的视线扫到了路边房产中介贴在外边的价格表。
……惹不起惹不起。
“祝潇日记里第一个明显的纰漏。”祝云宵回忆着自己梳理出来的疑点,“我们家楼下的早点铺不卖炸酱面,所以他自然没有必要分享自己家乡的配方给店主。”
然而这条街上祝云宵记忆中的早点铺的位置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家连锁便利店。
毕竟人又不是游戏里的NPC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地方等待主角前来接受任务不是?
但同样,人也不会凭空消失。
“我们问问呗,总会有人知道吧。”蒲千阳拍拍祝云宵的肩,“要是有发现我随时联系你。”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各自寻找线索。
蒲千阳思索了一番,选了一家街对面的半掩着门的旧书店走了过去。
相比于其他的店,这家店的招牌的设计风格很是明显,而且老化得恰到好处。
“老人家,您知道那边做早点的那家店搬去哪里了吗?”蒲千阳恭敬地问。
“早点?”原本埋着头的老人听到这句问话抬眼打量了一番蒲千阳。
几秒过后,老人家把目光落回了被大号字填满的屏幕上,摆摆手,“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记不得了。”
动作像是在驱逐一只恼人的苍蝇。
“这样啊。”苍蝇本人也不恼,继续问道,“那您知道这边谁跟那家店的关系比较好,能知道这户人家搬去哪里了吗?”
此时的老人警觉了起来,“你是谁啊?警员?”
得了,有这一句话,自己该给正主腾地方了。
蒲千阳也没再追问,只是掏出手机给火柴人去了条信息。
翻了五六页小说的功夫,那位老人便听到了一句耳熟的:
“阿伯,好久不见。”
第277章 信
听到这句话, 老人家猛然抬头。
看着逆光中的那个人影,他嘴唇微颤似乎有个名字就在嘴边,随后他猛地站起身来, 点晃着手指。
“你是,小云宵?”
“是我。”祝云宵微微点头,“这么多年了,也难为您还能认出来我。”
“哎呦呦,这看着长大的哪能认不出来啊!”猜想得到印证的老人家很是兴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后, 整个人麻利地从柜台的后方绕了出来围着祝云宵看了两圈。
“小伙子长这么帅了。最近在干嘛呢?谈朋友没啊?”许许多多的问题连珠似的从他那嵌着半圈胡髭的嘴里蹦了出来。
“你过誉了。”祝云宵浅笑着答道, “在读博士,谈了。”
听到他的回答,老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出类拔萃的亲孙子一样。
“博士啊!了不起了不起。读书好啊。”
“你妈妈呢?退休没啊?你爹最近又在忙什么啊?这么久了一点音信都没有,该不会发达了把我们这些老街坊邻居忘了吧?”
“我母亲她最近被返聘了, 忙得都要不着家了。”祝云宵丝毫没有自己在编瞎话的自觉, 非常流畅地答, “父亲其实总挂念着各位来着, 不过两边来往实在是不太方便。”
听祝云宵提到了两边这种隐晦的词汇,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是也是,原来你们突然搬家是因为这种原因啊。”
门外的蒲千阳一边听着门内两人的对话, 在按下手机屏幕上的确认支付按钮的同时暗暗地笑着。
祝云宵没进演艺圈真的是一大损失,这对戏接戏的水平怎么着也得是个金鹅奖候选起步。
那边又拉了点家长里短后,老人终于还是想起了问正经事儿。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他的提问感觉很是随意,但他眼光中却包含了几分试探。
祝云宵对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提问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段时间刚好这边导师有一个客户在香城的合作项目。别人要过来还要办各种文件不太方便, 就派我来了。”
“家里长辈知道我有这么个机会回香城之后,跟我念叨了好久, 让我一定要专程回来看看。”
祝云宵稍一停顿,又接着说:“顺便跟楼下早餐店买一份他们家传的卤汁带回去。我妈妈实在是太想念这一口了。”
听祝云宵这么说,老人家一拍桌子,激动地说:“这我记得!因为你妈爱吃,所以你爹天天都蹲第一锅的卤鸽子!”
“毕竟有些东西又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就比如这刘叔家的卤料每日新出的第一锅鸽子,尝着就是比那些大酒店的汤水有味道。”祝云宵恳切地说。
“可不是。”老人一咂嘴,转身往店内走去。
随后,他从一个角落拿出了一个小板凳,抬脚踩在上方开始在柜面上摸索起来。
“所以我总说啊,这人的感情是相互的。你要是挂念别人,别人也会挂念着你啊。”
几经翻找后,他手中捏了一个泛黄的信封从板凳上矮身下来,“那家搬走前是给你妈妈留了点东西来着。”
听到这话,门内的祝云宵和门外的蒲千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果然。
“还不让我打开看呢。”老人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电光火石之间交换的眼神,反而是全神贯注地用袖口将那信封尽力抹了了干净。
“我一猜里边就是他们家卤子的配方。切,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以看。稀罕!”
“虽然他说一定要交给你妈才行,不过我觉得给你应该也没差咯。”老人笑吟吟地将信封递了过来,“你妈妈命真好,前半生有你爹,后半生有你。”
“多谢阿伯,我一定好好转交给她。”祝云宵双手接过信封,看着封面上写着的吴芸二字,眼神一暗。
不过这个眼神转瞬即逝,再抬首他还是那个老人家心中的好孩子。
“嗨,我也算是彻底交差了。”老人摆摆手,又坐回了柜台里边,将手机重新拿了起来,“你忙你的,我要看小说了。”
祝云宵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快递小哥送来了制冷空调扇。
“哎!这孩子!”老人看着半人高的快递盒拍了两下桌子,可等他跑出店面的时候又哪里还找得到祝云宵的影子。
不远处坐在咖啡厅里吹冷气的蒲千阳将手机支付界面展示给了进门的祝云宵。
“人情已经帮你结了,记得报销。”他笑得狎昵,像极了偷吃猫条成功的淑女二代,“所以这两杯饮料得你买单。”
“自然。”祝云宵看着难得主动点了橙汁装乖的蒲千阳,心中一软。
这种默契感,真的让他非常安心。
*
老人交给祝云宵的信封表面没什么装饰纹理,只有被写得横歪竖斜的“吴芸”两个字落在了居中靠右的位置。
当初写字的人太用力,墨水下边的纸张上都带上了几道划痕。
蒲千阳从祝云宵手里拿过信封观察一番后,招手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
这信封是用胶粘起来的,这种胶在常温下非常牢固,但只要被加热就会还原为流动的状态。
如此一来,信封就可以被完好无损地打开。
在等待胶升温的期间,蒲千阳问:“留信这人什么来头?”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人家。”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现在想想,这大概也是表象吧。得重新调查一番才行。”
说得也是。
毕竟祝潇在小时候祝云宵眼中还是个调酒师呢。
蒲千阳用指甲轻轻挑开已经融得差不多的胶,紧接着将整个信封的开口掀了起来。
信封里放了一张折了四折的打印纸。
祝云宵伸手将打印纸抽了出来,随后打开了第一叠的部分。
在这个部分中,第一行的字属实是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漂亮女人会骗人,但连祝潇你都骗,你有没有良心?】
啊这?
虽然对方这封信是写给吴芸的阴差阳错之下才被祝云宵拿到了手。
但无论如何,这对子骂母的举动也是相当无礼的。
可是这信又是不得不看的……
蒲千阳当即说:“我先回避一下吧。”
随后便打算起身给祝云宵留一些个人空间。
可祝云宵并不这么想。
蒲千阳还没来得及长沙发上站起身来就被一只手捞着腰勾了回去。
原本因为香城这几天天气炎热,蒲千阳出门就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体恤衫,外边简单搭了一件轻薄的防晒服。
而祝云宵大概是因为刚刚握着冰饮的原因,掌心带了些潮湿和凉意。
就被这样一只手猛然环住腰的时候,蒲千阳被激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种时候面对这种情形,“怜香惜玉”这种词汇是不可能存在于一个男人的词典中的。
下一秒,蒲千阳整个人就被祝云宵拉回到了身边。
“别。”与手上的动作恰相反,祝云宵用鼻音轻声说出了这个单音词。
这家伙就是吃准了自己吃软不吃硬啊……
“好好好,不走。”蒲千阳拍拍祝云宵揽住自己腰身的手,转身坐正。
在两人的目光中,祝云宵展开了余下的信纸。
第278章 至少我会需要
【漂亮女人会骗人, 但连祝潇你都骗,你有没有良心?】
对方虽然开篇用了足足三个自然段把吴芸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归根到底还是由正事相转告。
于是在第四个自然段, 对方终于扭捏地提到了祝潇当初有一批货物滞留在了自己的手上,让吴芸找机会代他取走。
【以漯祖的名义,以上内容绝无假话。】
虽然字是由油墨打印的,可蒲千阳与祝云宵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慨。
“对于这个地区的人来说,对漯祖说谎或者是违背了在漯祖面前发的誓言是再可怕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便选择钻了个‘我留了信息, 是你没来找我’空子。”蒲千阳支着下巴评论道, “无论是选择打印而非手写的形式,还是让别人转交,都是在故意提高对方找到自己的难度。”祝云宵的眼神落在了信纸下方被油墨沾染而隐约可见的传真地址。
“但终究百密一疏。”
传真地址这种东西可不会随着物理地址的改变而改变。
虽然对方想到了用打印代替手写的形式减少自己预留的痕迹,但却没有去外边的打印店进行打印。
“作为祝潇的儿子,我可以原谅他们的逃离, 但作为吴芸的儿子, 无论我跟她关系几何, 也不影响我不打算原谅信中的失礼。”——
脑海里盘算着即将到期的订单和刚刚回笼的货款, 嘴里嵌着一颗金牙的男人熄火下了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距离自家店面还有一百米左右的位置, 男人猛地收住了神游天外的思绪。
怎么这个时间了还没打烊?出什么问题了吗?
此时, 蒲千阳双手撑着店内的椅背,微微侧头思考了一下, “债主?您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
“不应该吧。我男人他可讲究了。”女人连忙摆手否认道,“就算是遇到资金危机,他都会先给员工发工资,怎么会做出欠债不还的事情呢?”
蒲千阳似笑非笑地反问:“夫人您说这话, 果真不心虚吗?”
此时女人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嘴角却略微地僵住了。
虽然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从来不管自家男人的事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傻。
当年自家男人宁可赔本转卖厂房也要离开那片价值不菲的地段的举动在她心中埋了一根深深的刺。
而如今找上门来的举止得体面容姣好但话中有话的男人让那根刺发了芽,扎得她心肺发痛。
金牙男看着面色僵硬的妻子,当即出声将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您哪位?!”
蒲千阳侧目打量了一番金牙男,随后转身拍上了对方的肩头。
“哎呀,老朋友,好久不见。怎么连我都忘了?”
伴随着蒲千阳抬手的动作,金牙男看到了他口袋中露出一个角落的信封。
虽然那信封极为普通而且没有任何的标记,但金牙男知道,它一定是自己留下的那个信封。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金牙男的瞳孔开始剧烈颤抖,头顶也无声地冒出了汗。
半晌后,金牙男仿佛认命一般,咬着牙应声道:“瞧我这记性!这不老弟吗!”
“走,出去抽一根聊。”蒲千阳没接茬,反而侧身经过男人朝着店外走去。
金牙男跟妻子比了个安抚的手势后紧跟着蒲千阳出了门。
然而出了门,蒲千阳并没有停下脚步给他递烟,反而带着他走到了一辆车的旁边,朝着后排座位平摊一只手示意了一下。
“请吧。”
看到坐在车后排的人的剪影时候金牙男身躯一颤。
这身影,难道……
不可能啊!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还是说当年他其实是诈死骗人?
他转头看向蒲千阳试图从这个年轻的陌生男人脸上寻找到一些线索。
可蒲千阳始终保持着那种职业化的淡淡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金牙男一咬牙,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逃避了这么多年,值了!
听到车门开启的声音,坐在后排的祝云宵无声地将原本落在信纸上的视线转移到了拉开车门的金牙男的身上。
在亮起的后排车顶灯的帮助下,金牙男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位。
“小云宵是你啊!”他的语气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带了几分拉拢和讨好,“搞这么大阵仗,太淘气了……”
“老板上了一天的工,想必已经疲了。我们闲话少叙。”祝云宵对待这位金牙男的态度跟志对待之前那位老人截然不同,举起那封信单刀直入,“这是什么意思?”
金牙男的熟人牌还没来得及打出就被直接对面噎了回来。
“误会啊,都是误会。”他一拍大腿,伸出手试图将信拿回来,“对不住啊。信里边的话确实有些过了,可如果我不这么写,你妈肯定不会让你来找我的。”
可祝云宵只轻一回拢手指便躲过了他的动作,眼神冷冽。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我父亲留的货物是什么?现在在哪里?”
“货是什么……”金牙男眼神躲闪了一下,“你想想,你爹是个聪明得像个猴精!要是他真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一个小老板还真能打探到不成?!”
然而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很明显没有得到祝云宵的信任。
“以漯祖的名义?”祝云宵的语调中带了几分嘲讽。
似乎被戳到了致命之处,金牙男一咋舌痛心疾首道:“我这,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啊!”
“你那时候小,根本理解不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就算是放到现在,你最好也别沾得太深!”
祝云宵对于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也并不说话,只是在用一种虽然视线上平视但内涵上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金牙男。
金牙男见祝云宵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扯下了伪善的面具,恶狠狠道:“无毛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你知道你爹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你知道他当年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吗?”
金牙男的声音在车身内回荡,像是要将迟来这么多年的交底砸碎在地。
一通发泄过后,他垂下头冷冷地自嘲一声:“我也是倒了大霉才受制于他,过了二十年还不得安生。”
“说完了?”祝云宵并没有打断他的发泄,“那轮到我了。”
“他不是什么调酒师,他是中央赌场白手套。”
“哦,我妈也是。两人既是夫妻亦是师徒。”
说话间,祝云宵将双手十指相互交叉地放在了身前。
他十根手指依次精准地交错的动作被金牙男看在眼里,惊在心中。
“十吨黄金一夜失踪,当年风头大盛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大小组织连夜把香城翻了个底朝天,只为了找到他的踪迹。”
“同时李日耀借此机会趁机将香城彻底归拢在自己手下,并将此事彻底封存,明面上再无人敢提及。”
祝云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有什么你觉得我不知道的吗?”
只见当年的那个背书包默默上下学的小男孩竟然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并且怎么看都在其中混得风生水起,金牙男不得不又一次相信了那句古话:龙生龙凤生凤。
“全放在旧厂房了。”他垂头丧气地交代,“当时祝潇能没运走的东西都在旧厂房里,我是真的碰都没碰过。”
祝云宵不语。
碰不碰先不提,但一无所获一定是真的。
“只是这旧厂房我已经卖掉了。”面对祝云宵沉默的威压,金牙男的目光游移躲闪大气不出,“现在它是个什么情况,我也是真的不知道了。”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车内的氛围彻底降至了冰点。
看着老板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哀求,蒲千阳轻轻敲了两下车窗,在祝云宵将车窗降下后弯腰,两边小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老板,欢乐的叙旧时光总是短暂的,您夫人出来找您了。”
金牙男看了一眼蒲千阳,但随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祝云宵的身上。
“的确。”祝云宵闻言微微点头。
至此,已经足够了。
听到这句话,金牙男如释重负。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液。
望着载着两人远去的车辆,把卷帘门拉下来的女人弱弱问:“这次我们,还要搬家吗?”
“搬?还搬哪里去啊……”擦着手的金牙男喃喃道,随即他捶胸顿足,“我当初就不该去喝那顿酒的,不然也不会跟漯祖发誓了啊。”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这祝云宵和祝潇一样,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了。
*
“你刚刚的动作是认真的吗?”蒲千阳虽然对于祝云宵意欲于与过去的自己切割一事毫不怀疑,但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嘴。
“自然是诈他的。”祝云宵当即否认,“他这种一知半解的外行人根本没有能力去求证‘我’的真伪。”
随着车辆开动,道路两边的街景飞速向后掠过。
一时间,车内仿佛自成了一个凝固不变的空间。
“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了的白手套祝云宵,才是最好的祝云宵。”祝云宵目视前方十分镇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或许这的确是真相,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令人伤感,至少让蒲千阳的心头不是滋味。
“至少我会需要。”于是蒲千阳在望向窗外时自然而然地说道,“不必怀疑,就算全世界都忘记了祝云宵,我也一定会记得。”
然后再一次地,再一次地,让你重新变成你本应该是的那番模样。
当然,最后这句话蒲千阳是肯定不会说的。
祝云宵虽然平日里就经常会听到蒲千阳变着花的爱语,但这般正式的表白却十分少见。
然而不等他酝酿好一份等价的回应,温柔的电子女声从另一边的手机中响起:“目的地就在您的右侧,祝您旅途愉快。”
“到了,真可惜。”蒲千阳狡黠一笑,率先下了车。
击败他人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你本身就比对方强,第二种就是先发制人并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停驻的车辆右方是一间老旧的厂房,而此时厂房紧闭的大门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红字的拆。
第279章 翻墙
在门前驻足欣赏了一下这个鲜红的泼天富贵象征, 蒲千阳锐评:“天降横财啊这是。”
上次祝潇给祝云宵留东西的选址勉强还能算得上一个百年风俗不可擅动,可这香城的工厂用地就不一样了,拆与建只在一些人的一念之间。
可能……他也没能料到自己的妻子一直都没有来找寻自己的下落吧。
锐评归锐评, 蒲千阳自然没有忘记两人前来的真正目的。
按照金牙男的说法,祝潇当时另外一半没来得及被运走的物件就躺在地下库房里。
伸手推了一下工厂紧锁的大门,蒲千阳发现这大门的后方被用什么东西横闩住了,凭今天两个人的气力是肯定没办法打开的。
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他耸耸肩得出了一个结论:“看起来只能翻墙咯。”
说到翻墙, 蒲千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 转过身对着祝云宵调笑道:“这次还要我教吗?”
似乎是被蒲千阳的笑容刺激到了,祝云宵甚至没有助跑的环节,只是稍微蓄力后一跃,两边的手就稳稳地扒住了墙壁的边缘。
紧接着他上身施力,附着在精干的躯体上的肌肉在他的衣衫下方隐隐凸显出形状, 一条长腿轻松提过墙壁顶端后整个人跨坐在了工厂老旧落灰的围墙上。
随后他转过身, 还了蒲千阳一个略带得意的宠溺笑容。
蒲千阳诚心地鼓了两下掌。
可以的, 没想到这理论上天天在室内待着的祝云宵的运动神经居然没退化。
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啊。
不过呢, 自己也不差就是了。
观察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墙壁状态, 蒲千阳在一个小小的加速后用前脚掌的掌心快速在上边蹬了一下。
伴随着这个动作, 他的身子如在家种飞檐走壁的淑女二代一般灵巧地向上窜了不少,只一个转身他便侧身坐在了祝云宵的身边。
正准备扭腰把耷在墙外的两条退换一个方向, 蒲千阳却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旁边拽去。
这力量的由来除了同样坐在墙头上的祝云宵还能是谁?
重心不稳的蒲千阳不得不朝着祝云宵的怀中倒去。
“你……”面对始作俑者,蒲千阳刚想问责,可话语刚到嘴边却被一双薄唇给封了住。
这个大庭广众之下的吻着实是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蒲千阳本想将重心拉回去,可祝云宵这时却不打算放过他。
只见他的手从蒲千阳的侧脸挪开后一路顺着耳后发际的走势轻轻按在了颈后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次不算美妙的单向会面, 导致每次自己把手放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无论之前两人是什么状态, 蒲千阳都能立刻乖顺下来任凭自己拿捏。
无论时间,无论地点。
反正,都是你惯的。
被按住后颈的蒲千阳配合着祝云宵的动作微微张开嘴,任凭对方舔舐拉扯自己的唇舌。
终于,等到蒲千阳甚至已经有些缺氧而不得不抓住祝云宵胸口的衣襟保持平衡的时候,祝云宵才终于放过了他。
在祝云宵微微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的时候,一道极细的银丝稍稍延长后断裂于无形。
不知足一般,他又在蒲千阳的额头上补了一个亲吻,又顺势将那人的肩头拢在怀中揉了几下,附在对方耳边说:“不敢忘。”
听到这三个字,蒲千阳勉强有了些许氧气供应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难。
什么人啊这么记仇!
同样深谙不给对手报复的机会的原则的祝云宵在报复得逞后,转过身以一条腿的优势先于蒲千阳落了地。
随后朝着蒲千阳所在地方向张开了双臂。
看着站在自己下方身姿出挑大方的祝云宵,蒲千阳的耳根有些发红。
抱就抱,你当我放不开怎么?还省得我自己跳了。
*
地下库房是一种在上个时代相当常见的东西。
毕竟在那个时期个人电脑都还没诞生,电子化信息录入与管理更是天方夜谭。
这也就导致了很多厂家为了保护自己的账目都会在厂房中设置一个相对隐秘的地下库房。
这旧厂房虽然面积大,但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根据地面和墙壁上经年累月留下的各种活动痕迹很快就找到了地下库房所在的位置。
那道窄门失了人为的使用与保养,在边角处已经生了几乎可以连成大片的锈斑。
然而更让蒲千阳在意的是被挂在一边门把手上的锁头。
“这安保机制看起来挺别致的啊。”他将锁头取了下来仔细端详,“开个地库还要解孔明锁?”
不过无论是什么理由,这把锁很明显都已经很久没有再被打开过了,而这个很久大概要比窄门失去价值还要早上不少。
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一左一右地拉住地库的门把手,齐齐施力便将这久久无人操作以至于枢纽都已经快要被固死的的双开门掀了开来。
伴随着在光线中上下飞溅的尘土,一道半边是货运斜梯半边是人行台阶的地道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蒲千阳尝试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或许是因为即将拆迁,这里的供电全被断掉了。
无奈之下,两个人只能点亮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前一后地向下走去。
好在这毕竟也只是地下库房,不是什么军事堡垒,转了两弯大概十多级台阶之后两人就踩到了平地上。
在这大小不过十平米的空间的一侧堆放了一辆看起来已经报废了的货运叉车,叉车的前端摞着几个大木箱,而另一侧则是摆着一张瘸了腿的长桌以及一个分了几层的架子。
看起来,这就是祝潇当年没能带走的货物了。
两人合力将其中一个箱子从最顶端搬了下来。
蒲千阳打量了一番周围,从一个角落觅得了一把用于钉上木箱上钉子的锤。
把锤子的另一端勾入木箱的缝隙,蒲千阳抬脚踩了上去。
发力前,他叮嘱祝云宵:“你离远一点,别被木屑崩到了。”
听话推开两步的祝云宵看着这几个木箱,突然说道:“对于祝潇当年的行为,其实我有一事一直不能理解……”
木头断裂的声音将他的后半句话彻底掩了住。
然而紧接着,几道亮得惨烈的手电光自两人身后亮起,伴随它们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句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语。
“有劳二位。现在二位可以到旁边歇歇脚喝杯茶了。”
这个结果并没有超乎蒲千阳和祝云宵的意料。
毕竟那个寄日记到家里来的人难道无所图谋吗?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把自己二人当成用于扫清障碍的工具人,他们只需要实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策略就行了。
蒲千阳环抱双臂,转身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来人,把东西搬出去。我感觉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就要窒息了。”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打扮略显夸张的单边耳朵上打了三个耳骨钉的黑发卷毛男子,而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自己的熟人。
“我说怎么这回我的离职申请批复地这么利落呢。”蒲千阳点上自己的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手持手电筒的季岚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黑发卷毛男子的身后,面无表情。
*
“这是什么东西?”黑发卷毛从刚刚被蒲千阳撬开的木箱里抓起一把零碎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又对着阳光自己观察了一番。
“模具。”季岚答道。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契合黑发卷毛的期待,于是他皱着眉追问:“拿来干嘛的?”
“造东西。”
“废话……”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的黑发卷毛深吸一口气。
“你手上的以及这一箱里边的都是用来造芥子麻将的。”这次季岚额外增加了一些细节,“芥子麻将是一种从明中期开始到的玩具,因为其体积与工艺便于携带和赏玩民初在高门大户的夫人中流行过一时,但最后因为用传统工艺生产起来太过于麻烦以及战争的影响而没落了。”
被“请”到一边休息的蒲千阳用眼神向祝云宵传达了“这个就叫专业”的主题思想。
毕竟他之前也试图用一些关键词去搜索祝潇留给二人的那盒麻将的学名应该叫什么。
虽然互联网上什么说法都有,但他总觉得都差了那么一口气。
只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学名是从季岚嘴里得知的。
彻底了解了自己手上东西的来龙去脉后,黑发卷毛彻底没了兴趣。
只见他随意地将手中的模具悉数抛了回去,站起身子撂了一句:“没劲。”
随后看向季岚问:“黄金呢?”
季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礼雅堂不是都讲究一个风雅有礼吗?”
“那都是旧黄历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黑发卷毛摆摆手,“复兴什么的我没兴趣,但借复兴的名义捞钱的兴趣有,还很大。”
说话间,他背着手溜达到了祝云宵面前。
“那么香城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呢?”
虽然这话是个问话,但很明显黑发卷毛并没有期待一个回答。
只见他径直朝着祝云宵的身后抬了抬下巴。
而此时,祝云宵身后最为明显的事物便是那中央赌场的尖塔。
“兄弟,你我素不相识,所以你要承认这是命。”黑发卷毛叉腰感叹,“我姓曾,但名一个铎。因为是礼雅堂曾宏的孙子,所以我就得代表我爷爷回来不蒸馒头争口气。”
“而你姓祝,所以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就永远要跟祝潇,连带着他的血债绑定在一起。”
第280章 真假嘉宾
或许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才依稀记得香城中心原来的模样, 而对于那些晚些出生的人来说,中央赌场的高塔是无可争议的香城最为璀璨的建筑。
它好像一直以来就立在那里,从不动摇, 永不改变。
此时,在中央赌场高塔的最顶层,一个女人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文件。
她翻动文件的手越来越迅速,站在她对面的工作人员通过她瞳孔的反光能看到那些文件上有着诸多标红高亮的结论。
它们无一不在昭示着中央赌场的状态已然位于深渊之畔,岌岌可危。
见女人久久未曾说话, 一位站在房间里大气不敢出的工作人员斗胆出声问道:“许小姐, 你看……”
许隆大抵是疲惫了,只见她把文件向上一抛。
被一颗订书钉钉住的文件四散开来。
飞扬的纸张纷纷扬扬,像是一场能遮盖一切的雪。
在这场雪中,许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嘲道:“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两年前,全香城都挑不出一个比她更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 比自己身份合适的没有自己的技术, 比技术那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玩票党根本不可能胜得过自己。
所以祝云宵先联合他那个狐狸精把香城地下搅了个稀碎又假死撂担子后的残局, 可以说是自己收拾的
两年后, 原本动荡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各路势力将各种攫取利益的领域瓜分完毕, 那些永远不知餍足的豺狼般的家伙就打起了中央赌场以及对应的地下钱庄的主意。
各种矛盾与指责纷至沓来。
有人借着这几年旅游业不景气导致营收下滑指责她业务能力不如祝云宵,有人说她之前跟一些人员来往过密怕是有什么裙带关系这样的人拿着钱庄密钥对其他人不公平。
诸如此类烦不胜举。
这些指责有些可能确有其事, 但绝大多数都是捕风捉影张口就来的谣言。
汤校长死了,就算吴芸有心帮扶也多少隔了道间隙。
人生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待到最后一片“雪花”落了地,许隆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 转身望向远方的城市天际线,顺带着伸了个懒腰。
“跟那边说吧, 中央赌场同意了。”她的语气十分轻松。
工作人员听到这句话,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他也是受过汤彦恩惠的,只不过因为能力实在平庸,最终被调到了赌场一个并不需要什特别突出的职业技能的岗位。
不过对他来说足够了,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
但许隆不一样,她是真的天才。
天才不得不被万夫所指是一种悲剧,也是一栋丰碑。
天才被时代浪潮裹挟被埋于泥沙之下是令人可惜的。
同样令人可惜的是,天才的不止她一个,比如之前那个被汤彦挖掘回来的祝云宵。
“具体条款你去跟电视台商量,越快越好,除了十六层不能进,其他都没关系。”许隆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起伏的心绪。
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越界,那人用牙齿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作为惩罚,随后简单回了句“是。”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
“哈喽,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啊!”手持无线麦克风的主持人对着面前的摄像机打着招呼,“欢迎来到我们本周的的无限寻奇旅游团·直播特别篇。”
“在宣布今天的目标地点之前,先跟我们的老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等主持人说完这句话,镜头随着她的手指示的方向扫到了正坐在后几排的嘉宾。
如果是常上网浏览头条新闻或者是经常在大型商场逛街的人大概都不会着几张脸陌生。
嘉宾们也或礼貌或热切地跟镜头挥舞着手。
待到镜头将每一个人都扫过后,又重新把场景定格在了主持人的位置上。
主持人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大家肯定都知道,但大概率也仅限于知道了。”
听到这话,嘉宾中立刻有人表示反对:“贺老师莫不是在瞧不起我们关首富?!”
说话间,他的手还拍在了前排人的肩膀上。
“什么首富!哪凉快哪呆着去,最多算个前十吧。”被拍的那人笑着还了一拳,“不过这香城之中我没去过的地方的确屈指可数了,比如看守所之类的地方。”
全车的人都非常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是吗?如果关辉老师所说不假,那今天各位在分组的时候就祈祷自己能跟关辉老师分到一起吧。”笑过,贺主持继续走自己的台本流程,“除此之外,我们这次的飞行嘉宾的背景也非常特殊。”
说到这里,贺主持特意买起了关子。
“第一个提示,最近他的视频在网上火得不得了。”
“这提示给了跟没给区别不是很大。”另一位嘉宾吐槽道,“每天互联网可以被算是‘火’的视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贺主持随即抛出了第二个线索:“第二个提示,他视频之下最多的回复是‘脑子没会,手也没会,难道我真的是智障?’。”
这次这个提示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至少常驻嘉宾中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
“我知道了!”那人拍着自己的大腿,“是不是那个玩纸牌魔术的。笑笑哥?”
“能被各位日理万机的大明星记住名字,鄙人当真是深感荣幸。”
原本空无一人的车辆后排此时正坐了一位穿着打扮非常年轻波普的男性。
享受着车内其他人惊诧的目光,他站起身缓缓超着人群的方位走来。
在路过一位女嘉宾的时候,他信手捻出了一朵花交给了她。
收到花的女嘉宾受宠若惊,一边检查着花的真假一边问:“笑笑哥,你不是玩纸牌魔术的吗?”
笑笑哥谦逊道:“纸牌魔术是魔术皇冠上的明珠,玩明白了纸牌魔术,其他魔术就一通百通了。”
因为笑笑哥的加入,有些嘉宾开始猜测:“该不会今天的节目选址是马戏团吧?”
贺主持摇头,嘴上模拟了一下机器报错的声音,随后说:“好了好了。请各位看向车的左边。”
跟着他的指引众人看到中央赌场的高塔赫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今日,节目将会在中央赌场举行。”
嘉宾质疑:“中央赌场可是香城的著名景点,怎么会绝大多数人没去过啊。”
“如果说,我们节目组争取到了让各位进入中央赌场三层及以上的位置呢?”主持人狡黠一笑,紧接着进入了经典的口播环节:“本次节目由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冠名播出。”
“伴随着笑笑哥的加入,这次的比赛结果变得不可知了起来。是好运眷顾更胜一筹,还是得技术者得天下,让我们拭目以待。”
此时,祝云宵从曾铎的人的手中接过了待会儿他需要穿着的服装。
“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会替换那位嘉宾入场。”
蒲千阳倒是觉得这种做法有些浮夸,不过联想到曾铎的打扮和行事风格,也不奇怪就是了。
“我该祝你好运吗?”他起身帮祝云宵整理了一下衣领。
祝云宵看着在自己面前微微低头的蒲千阳柔声道:“实力足以,不过你给的好运肯定也不嫌多。”
*
中央赌场六层。
贺主持高声宣布:“所以这第二局的比赛结果是,红队获胜!”
坐在桌边第一个位置上的关辉摊开双手:“我就说,运气比实力重要吧。”
其他同组的嘉宾也非常捧场。
“无敌的关老师可真是太寂寞。”
“还有谁!还有谁!”
另一边的队伍的嘉宾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输赢手上在鼓掌,但心里却觉得这笑笑哥的表现实在是拉胯。
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就算他总是能第一个明白玩法的要点可依然没能打出什么优势。
笑笑哥是有苦说不出。
但是他要承认自己确实是小看了这中央赌场了。
如果不作弊,那么赌博的确是个运气游戏。
然而但凡有人有意去控制这个局面,那么概率的天平就会有所倾斜。
他能感受到,他能算到,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无所谓了,毕竟隔行如隔山,这事儿还是要专业的人来才行。
贺主持那边还在说:“直播节目进行到现在各位嘉宾已经有些疲惫了,我们工作人员也需要一些布置场地道具的时间,一段广告过后我们再在这里相逢。”
等导演比了个OK,示意已经进入了广告时段,原本场上的还算正襟危坐的人嘉宾们瞬间,形象全无。
“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自从考完高考我就再也没碰过数学了。”一位女嘉宾喃喃道,“要不是笑笑哥在,我根本听不懂这东西都在玩什么。”
听出来对方是在为自己找补,笑笑哥点头致谢后起身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然而在走到一处隔断,确定在没人看得到自己的行迹之后他却朝着一道绝对不是卫生间的门走去。
只见那扇门被他无声地拉开又关拢。
紧接着走廊对面看似平滑的墙壁朝内开启,从里边又走出来了一个笑笑哥。
两个笑笑哥从穿的衣服到面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后走出的笑笑哥的脚下没有垫增高垫。
那边拍摄现场的场务大喇叭已经喊起来了:“请各位嘉宾回到座位上,直播马上要切回来了。”
与笑笑哥同一组的嘉宾随意地问了一嘴:“怎么去这么久?”
“这楼上几层的布局和楼下的公共区域不太一样,迷路了。”新笑笑哥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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