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 261 章


    许多年后, 塔姆曾经返回自己幼年生活过的那个福利院,调查自己的身世。


    他想知道,自己的恶劣本性来自何处, 也更想搞明白,自己的悲惨人生究竟是谁造成的。


    然后他就查到, 自己其实来自于某个地下代.孕体雌虫的肚子。


    他是个被搞错的胚胎,他基因上高贵的雄父与雌父, 在他出生后检测出是亚雌的时候,就抛弃了他。


    那个生下他的低贱雌虫, 实质上跟他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只是因为怀了他十个月,就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留下了他一条小命。


    能进入那家福利院,已经是他天大的福气与唯一的生路了。


    塔姆, 其实是某个巴塔利贵族的种, 少爷的基因,奴隶的命。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 塔姆就自洽了,原来他根上就是坏的。


    所以他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做坏事,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有着一半巴塔利血统的坏种。


    时间回到十二岁那年的那一天, 编号1780的亚雌, 一个大力推搡, 就把身旁那个漂亮的小雌虫从台子上给推了下去。


    男孩惊叫一声,栽下台去, 摔了重重的一跤, 又吓又痛,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旁边的老师也是吓了一跳, 慌忙跑过来一边查看男孩的情况,一边给同样受惊的贵人道歉。


    为了显示对贵人的歉意,老师拧着使坏亚雌1780的耳朵,将他一把拽过去,不由分说就开始打他的屁股。


    那个小亚雌很倔强,被打疼了,也只是红了眼眶,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的举动终于成功引起了那个贵人的注意,他重新回过头来打量起了1780:“你为什么要把他推下去?”


    小亚雌挺胸抬头看着贵人:“因为我不想看他被选上。”


    贵人好似对他起了些兴味:“哦?你很希望我选你吗?”


    小亚雌:“是的!”


    贵人笑了:“为了自己能选上,就害别的虫,你可真是个坏种。”


    旁边的老师听见这话,作势就要继续教训他,结果被贵人给拦住了:“这个孩子很坏,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要带回去亲自调.教他。”


    编号1780的鹤顶金冠蝶亚雌,被一位伯爵阁下,从福利院这个牢笼里,带入了另一个华丽的火坑。


    他十二岁,懵懂无知,坏得天真。


    他从前的名字是1780,他跟伯爵回家之后,伯爵叫他“小东西”、“小坏种”、“小浪狗”、“小骚.货”……


    这个亚雌没上过学,也不识字,他从小被训练地没有自尊,分不清好坏,也不明白什么是羞辱。伯爵阁下一叫他,他就高兴地爬过去,陪着伯爵做游戏。


    伯爵是不能违抗的,他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伯爵不给他穿衣服,他就不能穿衣服;伯爵给他戴狗链子,让他听话当小狗,他就当小狗;伯爵让他用嘴巴伺候自己,他就乖乖地张开嘴,嘴角撕裂开也不能合上。


    但这些都是这个小亚雌愿意去做的,因为做得好,伯爵就会奖励他。


    他在这里吃得饱穿得好能住大房子,所以有时候痛点累点,也没有关系。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伯爵对他似乎是腻了,亚雌翻开自己划线计数的本子,发现伯爵找他做游戏的次数,那段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安,他得设法挽回那个曾经很宠他的伯爵。


    于是他大白天的,就穿戴好平时做游戏的装备,溜进了伯爵的书房。


    那天,伯爵正好在跟几个朋友谈生意。


    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体面先生们,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淫.虫给惊了一跳。


    不过他们惊讶的眼神,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钟,随后就全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暧昧的混沌的神色来。


    伯爵慌忙起身向朋友们道歉,其中一个先生对他摆了摆手,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那是小亚雌人生第一次感到不安,他害怕地躲到了伯爵的身后,伯爵这时已经清楚了状况,他转过身来,弯下腰哄着他:“不要怕,那几位先生,他们也想跟你做游戏。”


    说完,就拉着这个小亚雌的胳膊,手在他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将这只可怜的小蝴蝶,推给了房间里几只食肉目的甲壳虫。


    事实证明,小亚雌先前的不安是正确的,他在那一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


    体面的先生表层下,隐藏着不体面的性.癖。


    他们的游戏,从白天,持续到黑夜,再到天亮。


    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伯爵家,留下那个亚雌,满身伤痕污秽,奄奄一息。


    他的身上不是牙印就是手印,还有皮带抽出来的血痕,生殖腔撕裂。红红白白,青青紫紫,糊成一团。


    伯爵本打算直接给他丢出去,但细想想,也是养了一年多的小玩意,没忍心,就让仆从给他洗干净,叫了家庭医生来给他治疗。


    家庭医生皮埃尔,是个只有26岁的年轻雄虫,当他第一次见到惨不忍睹起着高热的小亚雌时,他手里的诊疗箱都差点惊掉。


    这个年轻人的三观都几乎要被震碎。


    但是因为他还要拿伯爵开的薪水,于是他就只好把碎了一地的三观又捡了起来,先放到一边,开始着手为这个小亚雌做治疗。


    这个瘦小的男孩发烧昏迷中,一直在喊爸爸,皮埃尔见着他这般样子,就想起来自己被拐走的弟弟,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可怜心疼他,所以给他做治疗格外尽心尽力。


    小亚雌烧的难受,身上也疼得厉害,朦胧混沌中,感觉有虫在照顾自己。


    等到后面烧退了,意识慢慢清醒,小亚雌发现,那个虫依然没有走。


    小亚雌经过了这个事情后,朦胧又迟钝地意识到,伯爵可能有些坏。


    他起先忙着难过,都不怎么搭理皮埃尔,等到后面身体渐渐康复,他才开始察觉到这个医生的好处。


    皮埃尔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就是很普通的一个虫,丢进虫堆里都找不出他来。


    比起英俊的伯爵,当然逊色,但是皮埃尔讨人喜欢,也不完全是靠皮相。


    伯爵很少来看他,皮埃尔却来的很勤,一天至少能见两回。


    只要见了面,就是嘘寒问暖,关心他,柔声问他身上还疼不疼,然后就给他换药。


    小亚雌不知道皮埃尔的职责就是给患者治疗,他只知道皮埃尔关心他,性格温柔可亲,于是慢慢地,他就开始喜欢皮埃尔。


    小亚雌觉得,喜欢这事不用遮掩,可以大方表露出来。


    于是他就在某天,皮埃尔给他换药的时候,用在福利院里学到的、并且已经在伯爵身上实践过很多次的方式,告诉了皮埃尔自己的喜欢。


    当时小亚雌就躺在床上,袒露伤处,皮埃尔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药,一边问:“这样痛不痛?你要是疼就说一声。”


    小亚雌盯着天花板:“不痛……”


    他说着不痛,口中却不自觉发出来一声奇怪的娇.吟,皮埃尔的手颤了下,以为他在顽皮开玩笑,没往心里去:“不痛就好……”


    小亚雌继续口无遮拦地艾艾叫唤,音线逐渐跑偏,朝着那轻飘浮荡的调子去了。膝盖也合拢了些,碰着了皮埃尔的胳膊。


    皮埃尔意识到不对劲,唰地一下就站直了身子,他面红耳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小亚雌翻了个身,稚嫩的面孔上挂着不合时宜的挑.逗表情:“我是小*狗,你要跟我一起玩吗?我的舌头很灵活……”


    皮埃尔恼了,他呵斥了对方一声:“住口!”


    他转身把男孩脱下来放在一边的裤子抓起来丢在了男孩身上:“你怎么能讲这种话?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心,知不知道羞耻?”


    小亚雌被皮埃尔给训懵了,


    他长这么大,没虫教过他这样不对。以前没失宠的时候,他这样对伯爵,伯爵都会很兴奋地夸他是个好孩子,怎么今天行不通了?


    皮埃尔训斥他,他觉得委屈,很没面子,就一把抓过被子蒙在了头上,不再理他了。


    皮埃尔是坏虫!


    小亚雌一下子就不喜欢他了,正巧,他也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之后没过几天,皮埃尔就不再露面。


    小亚雌问过了仆从,说是伯爵通知皮埃尔不用再每天过来,小亚雌很高兴,他以为是伯爵知道皮埃尔训自己,在给自己出气。


    这样想着,小亚雌内心又原谅了伯爵。


    好起来之后的小亚雌,被伯爵带去参加舞会,化妆舞会。伯爵在舞会上,跟其他来宾交换玩伴。


    小亚雌不愿意跟其他的虫玩,但是抗议没有什么用,他哭泣挣扎反抗,全都没用。


    他一整晚轮换着,当好几个雄虫手里戏耍的小玩意。


    不过好在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严重,只是稍微有点撕裂伤,发了点低烧。


    于是他便又再次见到了皮埃尔。


    小亚雌疼得躺在床上哭,一扭脸看见皮埃尔进门来,哭得更厉害了:“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你是坏虫!”


    皮埃尔不管他,冷着一张脸给他治疗。


    在这期间,这个男孩一直坏虫坏虫地叫他,后来皮埃尔实在忍无可忍,他质问他:“我这样的是坏虫,那你说,什么样的,才算好虫?”


    小亚雌:“伯爵是好虫。”


    皮埃尔简直快要气笑了:“我给你治疗,我是坏虫;他把你害成这样,他是好虫?”


    “你这三观歪的太厉害,不明是非,不辨对错,你没救了!”


    “我要是你的双亲,给你教成这么个不分黑白的样子,我真要羞愧死!”


    小亚雌止了哭声,但是脸上的泪水还没干,他眨眨眼,忽然问了皮埃尔一句;“你是在说我的雄父和雌父吗?”


    皮埃尔:“是啊,我真想去问问他们,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小的孩子,送过来给人这样糟蹋!到底配不配当双亲!”


    小亚雌:“你犯不着说他们,我压根就没有!”


    第262章 第 262 章


    皮埃尔听完这话愣了下, 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会没有呢?”


    小亚雌:“就是没有啊,但是我在来这里之前,有很多兄弟和老师。”


    弟弟走失之前, 家庭幸福的皮埃尔思考了一番这种家庭构成,随后就意识到:“你不会, 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吧?”


    小亚雌想了想,含糊地回答:“嗯……是吧。”


    皮埃尔心里一下子难过极了, 他在小亚雌身边坐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么……小亚雌想了想,从伯爵惯常喊他的那些称呼里面, 挑出来一个他听着最顺耳的:“我叫小宝贝。”


    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皮埃尔忍下心头的酸涩,伸手摸了摸小亚雌的头:“好好休息,小宝贝,我明天再来。”


    小亚雌撇撇嘴:“哦。”


    当天夜里, 皮埃尔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合上眼就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的弟弟跟小亚雌一样, 被坏虫欺负。


    清晨时分醒过来,发觉眼眶里都是泪, 眼皮都肿了。


    皮埃尔当天, 就是带着这副肿眼泡去出诊的。


    他先给小亚雌量了下.体温, 随后在上完药之后, 皮埃尔压低了声音对小亚雌讲:“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如果你愿意,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逃走。”


    小亚雌当时靠在床头上, 拥着柔软暖和的被子:“逃走?你要带我去哪?”


    皮埃尔摸摸他的头:“去哪都好过留在这里。”


    那可不一定,小亚雌从前接触过的世界, 跟皮埃尔所认知到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亚雌生活过的福利院,住宿简陋饮食粗劣,就这还经常吃不饱,跟伯爵家里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皮埃尔要带着自己从伯爵家里逃走,难不成,是还要继续回到以前那种生活吗?


    小亚雌摇了摇头,皮埃尔很困惑:“为什么?你舍不得伯爵?”


    小亚雌:“我在这,每天都能吃到蛋糕。”他舍不得那块饭后的香甜小蛋糕。


    这孩子年纪又小,没读过书,眼光也浅,只能看得到眼前这点东西,皮埃尔和他讲不通的。


    皮埃尔又生气了,好言难劝该死的虫,被拒绝之后,皮埃尔狠了狠心,决定不管他了。


    时间流水般滑过,小亚雌留在伯爵府里,又过了一段好日子。


    伯爵对曾经编号1780的亚雌,兴致已经淡了许多,不过好在这男孩被调.教得还不错,吃腻了嘴的伯爵,时常会带着他去见一些圈子里的同好,给他们尝个新鲜。


    跟伯爵处在同一个圈子里,从伯爵这尝了点鲜味,必然是也要给伯爵点甜头的,所以伯爵把他往外送时,向来慷慨大方。


    伯爵吃甜头,小亚雌就得吃苦头。


    某次,小亚雌又一次被一个身上肥肉油腻腻味道臭烘烘的贵族老头子欺负了之后,他回到伯爵家,就开始发烧。


    小亚雌经常发烧,伯爵也没太当回事,直到他烧着烧着,皮肤上起了满身的红疹子。


    不到一天的功夫,红疹子就长大变成一颗颗的水疱,奇痒无比,小亚雌忍不住抓挠,破溃流脓,触目惊心。


    伯爵这才害怕了,担心是小亚雌在外面传了什么脏病回来。


    他胃里一阵恶心后背起了鸡皮疙瘩,他命仆从们将小亚雌给处理掉,又叫了医生来给自己做检查,生怕传染给自己。


    皮埃尔拎着诊疗设备来到伯爵的府里,给伯爵做了个详细彻底的检查,确认伯爵身体健康,没有感染任何疾病。


    临走时,皮埃尔还是习惯性地,悄悄拐了个弯,想去看看小亚雌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结果来到小亚雌住的房间门口,还没进去,就看见一堆仆从在里面清扫消毒,根本没看见小亚雌的虫影。


    皮埃尔好奇拉住一个佣仆问了一嘴:“打扰,请问原先住在这的那个小男孩去哪了?”


    佣仆:“你说他呀?哎呦怪可怜的,染上病了,伯爵让司机连虫带被,塞后备箱里,开到郊外处理掉了。司机好像刚回来,正在车库里给车消毒呢。”


    处理掉了……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拿锥子戳了一下,先是吓一跳,随后就尖锐地疼了起来。


    皮埃尔提着诊疗箱,一路跑着去找到了司机,惊恐不已焦急万分地拉住他:“你把那个孩子处理掉了?你怎么处理的?他现在在哪?”


    司机见他来问这事,拉着皮埃尔到一个角落里,打量了一圈四周,压低声:“伯爵阁下让我弄出去埋了,我到地方一看,还有气,我就给放路边了。”


    皮埃尔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把里面的钞票全掏出来给了司机:“带我去!拜托你了!”


    司机拿了钱:“行,你等我排个班。”


    司机开车载着皮埃尔出发时,远处的天边乌云翻滚,已经开始响起闷沉沉的雷声。


    坐在副驾驶上的皮埃尔焦躁万分,一直催促着司机,能不能开得再快一点。


    等到他们一路辗转,终于来到司机丢弃小亚雌的地点时,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淋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皮埃尔找到了连同小亚雌一起被扔掉的被子,但是小亚雌却不见了踪影。


    司机和皮埃尔在附近转了好久,才终于在旁边一棵树底下找到了爬过来躲雨的小亚雌。


    他全身都被那大雨给浇透了,身上一丝热气都没有,皮埃尔找到他的时候,给他抱上车去,手贴在小亚雌的脖颈上好一阵,才探知到其中的微弱脉搏。


    还活着呢,就是病得厉害又冻着了,皮埃尔衣服也顾不上换,就抱着小亚雌给送去了医院。


    小亚雌在医院里接受过完全彻底的检查之后,皮埃尔才发现,他得的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肮脏的病,他其实只是出水痘而已。


    小亚雌在医院里住了些日子,那几天,皮埃尔只要下了班就会去医院照顾他。


    等到后面小亚雌的病症慢慢消退,也为了更方便些,皮埃尔就把小亚雌接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经过了这次的死里逃生之后,小亚雌明显比之前长大了许多,也不再贪恋伯爵府里的好日子了。


    他一心一意地,依恋上了皮埃尔。


    他心底里对皮埃尔生出来一种强烈又浓郁的情感,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皮埃尔对他的好,于是就在某一个深夜里,只穿着一条小短裤,爬上了皮埃尔的床。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他只有这一具青涩的还没有发育完备的身体,以及通身的取悦雄虫的本领。


    他对皮埃尔所做,一如当初对伯爵所做的那些,而且更娴熟、更富有技巧性。


    他的双手光滑柔嫩,唇舌濡湿娇软。


    皮埃尔即使是累极了睡沉了,没过多会,也被小亚雌给弄醒了。


    皮埃尔初醒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只觉得被窝里有异动,他睡眼惺忪地伸手摸索着开了床头灯,掀开被子一看。


    小亚雌就趴在他的被窝里,灵活地吞吐着。


    皮埃尔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一把将大病初愈的小亚雌从床上给推了下去。


    摔下床去的小亚雌懵了,皮埃尔浑身哆嗦着,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下床来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通训。


    小亚雌不明所以,只觉得皮埃尔又凶又可怕,皮埃尔跟他讲的那些东西,一句没听懂,他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抹着眼泪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皮埃尔满腔羞恼的火气,随着小亚雌的眼泪一并给消解了,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从地上把小亚雌给扶起来,找衣服给他披上,让他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但是小亚雌完全误解了皮埃尔的行为,从前在伯爵那里,如果自己服务的不好,惹得伯爵不高兴,就意味着接下来好一段时间的冷遇。


    小亚雌很害怕,他担心皮埃尔也会那样对待自己,就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甚至直接跪下来,抱着皮埃尔的大腿哭,死活不愿意离开。


    这招在那些贵族雄虫老爷们那里,没什么用,但是在皮埃尔这,还是很好使的。


    皮埃尔被磨得没法子了,最后只得同意,当晚小亚雌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睡觉。


    但同时,皮埃尔也板起面孔来,给他立了规矩。


    从今往后,只要他还想在皮埃尔这住,他就必须得遵守:


    绝对不能在皮埃尔面前赤.身.裸.体,洗澡换衣服都要关门;绝对不能趁着皮埃尔睡着,偷偷扒他裤子。


    小亚雌哭着答应了,自此之后,他便留下来,和皮埃尔一同生活。


    皮埃尔的薪水很丰厚,多养个小家伙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作为医生格外地忙,不能总是在家里照顾小亚雌。


    所以他就捡着闲暇的时间,教给他一些最基本的生活技能,教他认字读书看新闻学道理。


    但是小亚雌并不是很爱学,他最爱的是捣鼓好吃的,吃饱了就用皮埃尔买给他的光脑打游戏看动画片。


    小孩子贪玩也正常,自从小亚雌学会煮饭之后,家里一日三餐都是他做,皮埃尔回家就能吃上饭,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筋疲力尽进家门,面对着冷锅冷灶唉声叹气,因此也不太拘着他。


    小亚雌一直到这时候,也仍然没有名字,皮埃尔尝试着给他起过一个,叫“萨夏”。


    结果第二天小亚雌出门遛弯,碰见邻居家养的卷毛狗也叫这名,小亚雌很生气,当晚就通知皮埃尔,以后要叫他“小宝贝”,不要叫什么“萨夏”!


    小宝贝在皮埃尔这里,一直长到了十五岁。


    他虽然抗拒书本,只爱玩耍,但是因为接触到的世界面广了,认识到了一些正常虫,耳濡目染,也渐渐懂得了一些常识。


    他后知后觉,异常迟钝地意识到,从前在伯爵府里面,伯爵对他所做的,都是一些坏到透顶的事情。


    包括他长大的那个福利院,那些老师也很坏,就是他们,把他给教成了一个不知羞耻自甘下贱的俵子。


    这个词,是他从街边一个肉店老板那听来的,是骂虫的话,是很难听的话,专门用来骂那些没有底线的虫。


    坏伯爵的游戏,是侮辱、蹂.躏、践踏。


    小亚雌想明白这些事的那一天,他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吃不喝哭了一整天。


    他心想,伯爵才是俵子,伯爵是最不要脸最下贱最肮脏的俵子!


    小亚雌哭完之后,看看表,皮埃尔快要下班了,他抹干眼泪,洗了把脸,红着眼眶去给皮埃尔做晚餐。


    皮埃尔回家之后,他竭力地假装若无其事,但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缩进了饭桌的一角,避免跟皮埃尔有身体上的接触。


    他跟那么多不认识的雄虫玩过那种游戏,他第一次和皮埃尔见面,皮埃尔就给他处理伤口。


    皮埃尔肯定什么都知道,而且他曾经还那样挑逗过他。


    正处在青春期的小亚雌,感觉痛苦极了。


    他的痛苦具象化,就是盘子里的肉排,被煎熟了、熟透了,刀切开、叉子扎起来,放到嘴里嚼着,被牙齿仔细地磋磨过。


    一团稀巴烂的肉,那就是他自己,他的尊严,那些贵族们,吃掉了他。


    小亚雌咬着下唇,吞着眼泪,默默地吃饭。


    皮埃尔拿过遥控器,给电视机换着频道,放映屏幕中一闪,跳出来一则社会新闻,


    小亚雌听见声音,泪光里偷偷瞄了一眼,当场怔住。


    电视机画面里,是记者采访青年才俊的伯爵。


    他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器宇不凡,他意气风发地对着记者和镜头,发表自己对于联盟经济市场的看法。


    被他抛弃的小亚雌差点死掉,而他依然生活得很好。


    小亚雌一声不吭地攥紧了手里的餐刀,那刀刃,单薄、锋利,一下子,就能把厚厚的肉给切开。


    汹涌的恨意在他年轻的心脏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263章 第 263 章


    皮埃尔抬头看见新闻里的伯爵也是愣了一下, 随后马上切换了频道,换成了小宝贝最喜欢看的机甲动画片。


    他担心刚才自己一愣神,多停留了几秒的时间, 小亚雌又看见伯爵会伤心,就悄悄地转头瞄了一眼, 看见对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大口吃饭。


    好像没什么异样,皮埃尔刻意地找起了话题:“你今天在家里怎么样?”


    小亚雌吃的头也不抬, 口中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挺好。”


    皮埃尔点点头, 叮嘱他:“我听人家说,外面局势不好,拉贝尔跟卡斯诺好像是要打仗了。”


    小亚雌:“哦。”


    那种事情很遥远,小亚雌没觉出什么危机感来。


    皮埃尔:“我白天不在家的时候,你尽量别出去。我今天回来, 在前面那个街区里, 看见有卡斯诺籍的侨民在罢工聚众游行,乱的很。”


    小亚雌终于抬起脸来问了一嘴:“他们为什么要游行啊?那是在干什么?”


    皮埃尔叹口气:“大约是在反对战争吧, 好好过着日子,谁都不想打仗。”


    小亚雌嗤笑一声:“打仗不是皇帝跟贵族们想打的吗?他们游行有什么用哦, 他们说了又不算。”


    皮埃尔讪讪地:“吃你的饭, 别胡说。”


    “我一会也得去收拾下东西了, 卡斯诺那边已经在大规模撤侨, 情况要是继续坏下去,我恐怕没法继续在这待了。”


    皮埃尔忧心忡忡地瞧着小亚雌, 他自己是卡斯诺籍, 想走随时可以跟着撤侨队伍转移。只是可怜这小亚雌是个黑户,不管是一并带走还是留下, 都是个问题。


    皮埃尔思考了许久,决定,找个机会,托关系去开个收养证明,也好给小亚雌办个出境的护照。


    难处就在于,皮埃尔只比小亚雌大十来岁,又没有血缘关系,当法律认可的监护人,怕是不太容易。


    小亚雌这边,对皮埃尔的心事一无所知,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自己构想的复仇计划里面。


    他要杀了伯爵,他觉得他对伯爵的恨意,只有伯爵死了才能消解。


    十五岁的小亚雌意识不到,这个复仇的任务有多么艰巨,他想当然地认为,杀掉伯爵一个活生生的雄虫,就跟在游戏里面,击杀掉一个任务目标一样容易。


    游戏里面,作战用枪,但是他搞不到枪。


    皮埃尔是个很谨慎的虫,因为家里有个容易冲动的青少年,所以他们家没有配备用来防卫的枪。


    小亚雌于是就买了一把方便携带、削水果的小刀,白天皮埃尔上班去了,他就在家里哼哧哼哧地磨刀。


    小亚雌给皮埃尔做饭的时候,鱼都不敢杀,每次想吃鱼都只会去超市里买处理好的鱼排。


    但是他对自己的胆量非常有信心,他只是不敢杀鱼,他未必不敢杀虫!


    那把本来就开了刃的小刀,很快就磨好了,小亚雌把小刀揣进口袋里,天天上街去闲逛,幻想着能跟伯爵来个偶遇。


    要是换在以往那种和平岁月里面,这根本就是痴虫做梦,贵族阶层的伯爵,怎么都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平民社区里面的。


    但命运的诡谲,有时候确实是令人看不透的。


    皮埃尔租住的小公寓,处在一片卡斯诺侨民聚集的社区里面,这片社区里有很多商业楼,是贵族名下产业、雇佣低价侨民做工的经营模式。


    卡斯诺侨民集体闹罢工,其中就有伯爵的工厂。


    尊贵的伯爵阁下,面对着平民的无理取闹,尽管也是火冒三丈,但为了能尽快哄得他们继续工作,避免给自己的工厂带来太多损失,他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这群员工。


    但是那个场面,极度混乱,保镖们一部分在前面拦住了暴躁的侨民,另一小部分则护送着伯爵,抄小道离开现场。


    伯爵在保镖秘书的陪护下,拐进了一条巷子,猝不及防地跟坐在巷子口花坛边上,穿短裤露着两条细白腿吃冰棒的小亚雌,来了个面面相觑。


    朝思暮想要杀的对象,做梦似的就出现在眼前了,小亚雌当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瞬间愣在了那里。


    伯爵早已是成年雄虫,两年时光并没有让他的外貌改变多少,所以小亚雌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但是在这两年里,小亚雌的个子抽条,眉目也舒展开了,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少年。


    伯爵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只是觉着很眼熟,同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被小亚雌露在外面白嫩修长的双腿给吸引走了。


    伯爵好猎艳,但他对美貌的成年雌虫没什么兴趣,他就喜欢那种还没有发育完全的青涩花骨朵,十岁上十五岁往下,再小点太稚嫩,再大点也失了风味。


    这男孩是亚雌,天然显得小些,刚刚十五岁,标准上卡得严丝合缝。


    长相虽然只能算清秀,但是伯爵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来,他是个风骚透骨的小浪.货。


    伯爵就盯着他,看他将手里圆柱状的棒冰吞进了口中大半,又吐出来,伸出粉红柔嫩的舌尖,去探寻接着棒冰融化溜到底将将要滴落的甜水。


    伯爵觉得自己心底里有火,燎得他口干舌燥,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就走上前去:“小朋友,冰棒在哪买的?”


    小亚雌把嘴里的棒冰抽了出来,嘴唇冻得红艳艳,他伸出一根手指给伯爵指了一下:“往那边去,左拐,有个冷饮店。”


    伯爵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钞票给眼前的男孩:“好孩子,你能不能给我带个路?”


    小亚雌跟伯爵深深地对望着,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甜味,又露出了以往他最招牌的挑逗神色。


    他接过伯爵的钞票,站起身,身体几乎要贴上伯爵:“跟我来。”


    伯爵回头对身边的保镖秘书说了一声:“你们在这等我一会。”


    小亚雌把钞票塞进了上衣口袋,那个口袋里同时还装着那把锋利的小刀。


    小亚雌单手插.进口袋里摸着刀柄,快步走在前面。


    伯爵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目光将前面的男孩身影盘剥了一遍,最后暧.昧地落在那对挺翘圆润,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小屁股上面。


    小亚雌没有领着伯爵去买棒冰,他直接把伯爵领到了他跟皮埃尔现在住的那间小公寓门口。


    伯爵站在门前的草坪那里,打量了一眼面前这栋半新不旧的二层小楼。


    伯爵诧异:“你怎么带我来这?这是什么地方?”


    小亚雌转过身来:“主人,这是小浪狗现在住的小狗窝。”


    那样久违的一声称呼,将伯爵的记忆零星的唤醒了一丝半缕,他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孩:“你是……”


    小亚雌哭了起来:“主人,当初我怕你不选我,直接把我的朋友从台子上推下去。你那时候还说要好好教我,怎么我只是出了场水痘,你就不要我了?”


    伯爵记忆里男孩的影像,跟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他瞬间恍然大悟,抬手拍拍小亚雌的脸:“你是那个金冠蝶,你是小坏种。”


    小亚雌躲开他的手:“主人不要我,也不认得我了……”


    伯爵走上前去,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哪的话?我这不是认出你了吗?你这两年,怎么过的?”


    小亚雌发着颤委委屈屈:“有个好心的虫收养了我。”


    这少年现在看起来,营养充足,穿的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干净整洁,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正经好人家养着的孩子。


    伯爵挑小玩物,漂亮是其次,首先得干净没病。


    伯爵一只手探到小亚雌身后,掐了他一把:“我才不信会有这样的好虫,你住人家家里,是不是天天卖你这张小屁股?”


    小亚雌捂着刚被掐过的地方:“没有!主人,我好想你……我家里,白天只有我在家,你跟我回家吧……”


    伯爵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默默记下了:“不行,我得回去了,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男孩打算把伯爵骗进家门后再动手的计划落了空,他一把揪住了伯爵的袖子:“我不让你走!”


    伯爵的手在男孩腿上揩了一把:“急什么,小骚.货,怕我不来了?”


    他就是怕今天错过,伯爵就再不来了,但是伯爵完全不以为意,他搂着男孩亲了个嘴,又狠狠地揉搓了一把:“等我有空,我亲自上门来艹死你。”


    伯爵说完转身就走了,小亚雌站在门口,恨得直跺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怎么就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呢!


    他心里空落落的,眼睁睁看着伯爵走了,他走进家关上门,蹲在玄关那里哭了一场。


    他觉得,伯爵肯定是一去不回了。


    假如是在两年前,多半是这样,但这两年里面,伯爵的生活,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伯爵在这期间结了婚,他的雌君家很有些财力,所以伯爵得给他几分面子,玩小虫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放肆地养在家里了。


    而且自从把那个小坏种丢掉之后,伯爵有很长时间,都没再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小玩物。


    后找的那些,一个个哭哭啼啼怕得要死,调.教起来麻烦得要命。


    这种情形之下,伯爵很难不怀念以前那个被他调.教透了的小坏种,时常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没转过弯来,把他给扔出去了呢。


    伯爵这边正是久旷,心火难耐之际,居然又让他见着了这小玩意。


    色.欲上头令智昏,他根本没时间去细想,他的傲慢也天然地使他不把一个亚雌放在眼里,一点都没觉着,这忽然冒出来的艳遇是祸事。


    伯爵第二天,支走了会跟他雌君打小报告的保镖秘书,亲自开车过来找小亚雌。


    小亚雌一见着他,又惊喜又激动,立刻就把他给请进了家门,然后就把门给上了锁。


    伯爵大白天地进到陌生人家里,去侵犯这家的养子,这种背德的刺激感,使他完全原谅了地点的简陋。


    一进门来,就迫不及待地在客厅里扑倒了男孩。


    小亚雌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趁着伯爵沉醉于啃吻他的间隙,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对着伯爵就挥了下去。


    小亚雌的构想,是刀刃可以直接划开伯爵的喉咙。


    但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巴塔利雄虫与亚雌之间的体型、力量级与反应速度的差距。


    伯爵一伸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刀刃只是在伯爵的下巴那里,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异变使伯爵马上恢复了神智,他扭脸看看男孩手里的刀,拇指在下巴伤口上蹭了一把,垂眼看见指尖上沾了血。


    他完全冷静下来了,他重新审视起了身下的小亚雌,一字一顿地:“小贱货,你要杀我?”


    男孩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一切都完了。


    伯爵下巴染血,他夺走了小亚雌手里的刀:“你死之前,我得先玩够本。”


    第264章 第 264 章


    如果不是那天早上, 皮埃尔出门时,跟外出遛狗的邻居多聊了两句。


    对方告诉他,前一天, 他看见皮埃尔的弟弟在家门口,跟一个陌生的雄虫搂抱在一起, 提醒皮埃尔多注意一下弟弟的交友情况。


    如果不是皮埃尔当天,一直心神不宁, 莫名烦躁。


    如果不是皮埃尔在检查行医装备时,发现有一本重要病例册落在了家里, 他不得不回家一趟。


    小亚雌,可能就真的会被伯爵活活凌虐致死了。


    皮埃尔还没进家门,就已经先感知到了粘在门把手上的、属于另一个雄虫的信息素气味,而这个气味他无比熟悉,它来自于伯爵。


    皮埃尔只觉得头皮一麻, 迅速掏出钥匙开门, 小亚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开门的一刹那就灌进了耳朵里。


    皮埃尔顺手抄起了一根棒球棍, 直奔传出哭声的房间,一脚踹开门, 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一棍子敲在了伯爵的后脑勺上。


    伯爵被这一棍子砸了个半死, 哼都没哼一声, 身体朝着一侧歪倒,顺着床边滑了下去。


    皮埃尔看了一眼床上, 白床单洇着大滩血迹, 小亚雌光着身子躺在上面,下半身血肉模糊。


    皮埃尔红了眼睛, 抡着棍子就朝伯爵的头上砸,等到他发泄完之后,回过神来的时候,伯爵的脑袋,已经让他给敲成了一颗红瓤横飞的烂西瓜。


    皮埃尔直起身子,盯着伯爵惨不忍睹的尸身看了一会,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扔掉棍子,转身走到房门口,从里面锁上了门。


    他放着小亚雌卧室地上的伯爵尸体没管,径直走向床边,把床上的小亚雌抱了起来。


    奄奄一息的男孩窝在他的怀里,朝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眼睛一翻,就吓昏了过去。


    皮埃尔抱着男孩进了浴室,把他放进浴缸里,放水,洗掉他身上的血液和污秽。


    同时,他也将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塞进了洗衣机。


    皮埃尔沉着冷静地联系上同事,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两天假。


    请好假之后,他从浴缸里捞出洗干净的小亚雌,将他抱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先给小亚雌检查了伤势,帮他进行了简单的治疗之后,扯过被子给他盖好。


    然后,他开始处理伯爵的尸体。


    皮埃尔将伯爵赤.裸的尸身装进了一只大号的行李箱,他把行李箱塞进了自己汽车的后备箱里,他开车用了数小时的时间,来到了某个废弃医院的旧址。


    阴涔涔冷寂寂的白墙建筑,腐朽衰败,荒草丛生。


    皮埃尔于黄昏之时,拉着行李箱穿梭其间,周遭寂静无声,只有行李箱轮子滑过地板的咕噜响动,在空荡的医院回廊里被无限放大。


    所过之处,行李箱的缝隙中滴落的殷红,在皮埃尔的身后拖出一线蜿蜒血痕。


    他是此间唯一的活物,但意外的,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内心一直都很安宁。


    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沉着冷静,就像本该如此,他一头扎进他的命运里去,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的阴暗面。


    皮埃尔拖着行李箱,来到了旧医院存放生化标本的库房,打开行李箱,显露出了蜷缩其间早已呈现虫化状态的雄虫尸体。


    伯爵周身赤.裸着,躺在里面,让皮埃尔回想起许多年前,他上解剖课时,所见到的未出世虫胚,缩在雌父孕囊中的形态。


    皮埃尔把行李箱挪到一汪标本池边上,踢了一脚,行李箱翻仰过去,里面的尸体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浑浊发绿的福尔马林溶液里面。


    尸体落进防腐液,就像胚胎回归羊水,身为医生的皮埃尔站在池子边上,默默良久,忽然体悟到,死亡,也是一种新生。


    他要让伯爵之死,变成小亚雌的新生。


    皮埃尔处理完尸体后立刻返回家中,将伯爵留下来的衣物烧掉,清理房间里的血迹。


    最后终于一切都清理妥当之后,皮埃尔脱下手套,冲了个澡,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就光着上半身筋疲力尽地爬到了床上。


    睡在旁边的小亚雌醒了,他从被子里钻出来,伸出胳膊搂住了湿漉漉的皮埃尔。


    黑暗中,皮埃尔听见怀里的男孩低声抽泣着,男孩小心翼翼地询问:“皮埃尔,我是不是,把你的人生,都给毁掉了?……”


    皮埃尔那时候累极了,他回抱着同样洗完澡没套衣服的小亚雌,他们皮肤相贴着,互相暴露出了最赤裸的一面:“没那么糟糕。”


    小亚雌的眼泪全落在皮埃尔的臂弯里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这条命也给你,你就是叫我去死,我也愿意……”


    皮埃尔轻抚着小亚雌的头发:“小宝贝,我给你个正式的名字吧,以后,你就叫塔姆。我带着你,回我在卡斯诺的家。”


    小亚雌抽了抽鼻子:“好。”


    从那天开始,他就叫塔姆了,他顶替了皮埃尔亲弟弟的身份。


    皮埃尔火速为他办理了各种证件,赶在警察调查伯爵失踪案找上门来之前,跟着卡斯诺的撤侨队伍,坐上了飞往卡斯诺的飞船。


    塔姆与皮埃尔在卡斯诺共同生活了七年,这七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兄弟、师生、爱侣。


    他们回到卡斯诺之后,过了不到小半年,拉贝尔与卡斯诺就正式开战了。


    战事如火如荼,皮埃尔带领着小塔姆,加入了卡斯诺联盟的军情处。


    这并非是皮埃尔有一颗要报效卡斯诺的心,他长期旅居,没有什么故土概念。


    他为卡斯诺政局做事,更多的是为了在战争期间,谋求一份稳定的薪水,用来养活他跟塔姆的小家。


    战争使许多家庭都陷入了困窘,皮埃尔过去收入很好,塔姆之前在他身边已经过惯了优渥的生活,他不想让他的小弟、他的小雌君都已经跟着他了,却仍然过回跟小时候没差别的苦日子。


    幸运的是,皮埃尔是知名医学院的毕业生,从业履历也非常优秀,因此在卡斯诺很快就得到了重用。


    皮埃尔与塔姆之间的情感递进,是一种漫长的、水滴石穿的过程。


    在去卡斯诺之前,他们就已经亲密无间了。


    他们同桌进餐,同床而眠,彼此全都互相了解对方身体的每一处细节。


    他们是战友,是共犯,对外共同隐瞒着对方不能公之于众的、最深刻的秘密。


    但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仅限于拥抱,塔姆满十八岁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接过吻。


    十六七岁的塔姆,曾经许多次热烈地亲吻过皮埃尔,皮埃尔始终紧闭着双唇,一如无数次塔姆想要献身给他时的状态:不拒绝、不回应。


    他们互相对彼此,都有着很浓烈的情感,但这种情感,它一点都不像爱情。


    他们之间,似乎缺乏雄虫与雌虫之间,那种强烈的性吸引,至少,在最开始的几年是这样的。


    塔姆自幼接触到的情感启蒙就是扭曲的,所以他自身也根本分不清,自己对皮埃尔的爱属于哪一种。


    在他的意识里,与皮埃尔发生关系,只是比同居同眠稍微深一层的亲密互动而已。


    一直都没有,让他感到很遗憾,就像主人拒绝宠物进他的卧室,但整体上,对他们的感情,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在皮埃尔这里,却根本不是这样。


    他是接受过良好教育、曾经拥有过幸福家庭氛围的雄虫。


    塔姆是他救助的小亚雌,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他本性里的良知,告诫着他,他对塔姆的情感占比里,大部分应当是责任与亲情。


    对这样一个小他许多岁、曾经还遭受过侵害的亚雌,生出欲.望,这会令他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皮埃尔就这样,在责任、亲情、良知与罪恶感里,自我拉扯了许多年。


    尤其是塔姆在日渐长大、发育成熟……皮埃尔对自己感到愈发惊恐,因为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塔姆的年龄,悄无声息地爬过了十八岁,他自己没什么感受,皮埃尔倒是意外地在意。


    他在塔姆十八岁生日前好几天,就翻过了日历,喃喃自语着,塔姆过完这个生日,就成年了。


    成年……皮埃尔想着这个概念,出了神,半晌才从飞到云端的思绪里,把自己给拉回正轨,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塔姆过生日那天,皮埃尔专门买了个蛋糕庆祝。


    晚饭的时候,他们互相喂对方吃蛋糕,喂着喂着,塔姆就坐到皮埃尔的腿上,钻进皮埃尔的怀里去了。


    皮埃尔是一直到塔姆搂着他的脖子,跟他撒娇,要吃他唇角的奶油时,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的。


    皮埃尔把塔姆从身上推了下去:“你长大了,我们不能再这样。”


    塔姆不理解皮埃尔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翻脸:“皮埃尔……”


    皮埃尔一本正经:“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不要喊我的名字,你得管我叫哥哥。”


    塔姆才不叫,他挪着屁股,又挤到了皮埃尔身边,不能坐他腿上,就跟他紧挨着:“皮埃尔,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你以前都不这样。”


    塔姆用他的脑瓜认真思考了一番,冒出来一个非常惊悚的猜想:“皮埃尔,你该不会是,想结婚了吧?”


    塔姆的依据是,他偶然到皮埃尔办公场所去找他,发现皮埃尔的同事里有好多雌虫。


    当时塔姆就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他害怕皮埃尔会跟其中的某一个,日久生情,然后步入婚姻的坟墓。


    皮埃尔对塔姆的怀疑,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


    他在单位里,工作能力确实很强,但是私人风评一直不佳,他跟同事们多半只是表面上合得来。


    试问,一个三十岁还没结婚,没有未婚夫、没有男朋友,家里面养着一个跟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的亚雌弟弟,没事就跟弟弟搂搂抱抱的雄虫,他的外界风评,怎么可能会好呢?


    皮埃尔认真地跟塔姆解释:“我现在的薪水,养你一个刚刚好,再多一个,我就养不起了。”


    塔姆听完这个解释,非常开心,皮埃尔的钱只能给他花。


    他磨磨蹭蹭地,就想坐到皮埃尔的大腿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再次被皮埃尔给推开了。


    塔姆很沮丧,他不了解皮埃尔此刻的内心挣扎,他只是一个劲地往上贴,撒着娇:“皮埃尔,你不要推开我……你亲亲我吧,你抱抱我……我想要你,你想不想要我……”


    塔姆趁着皮埃尔不注意,悄悄地就把自己上衣扣子给解开了,他拉着皮埃尔的手,让他抚摸自己。


    皮埃尔的手指贴上那颗嫣红的小豆子时,才猝然清醒过来,他一把拢紧了塔姆的领口:“不行,我跟你不能这样。”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拒绝的塔姆彻底伤心了,他转过身去,跟皮埃尔拉开距离坐,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你不要我……”塔姆抬手擦了一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不肯要我。”


    “你是不是……就是嫌我不干净?嫌我是个亚雌,不能给你生虫崽。”


    皮埃尔立刻反驳:“没那回事!我不是给你看过纪录片,上过课了吗?不要觉得自己不干净,不要给自己一个受害者身上套枷锁……”


    塔姆听不进去他说话,他捂着脸痛哭起来:“我搬出去吧,我搬出去,你好找个正经雌虫结婚,不用带着我这么个累赘……”


    皮埃尔坐过去,将塔姆搂在了怀里:“我不结婚……”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后面告诉塔姆的是:“我们,在法律上,现在是亲兄弟……我们结不了婚……”


    塔姆听见这话后,眼泪汪汪十分惊讶地抬脸看着他。


    皮埃尔盯着眼前这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只觉得内心里,从杀掉伯爵之后开始滋生出的阴暗面无限扩大,简直快要将他的一整颗心,一整个人都给吞进去了。


    塔姆是他救的,他养的,现在还跟着他姓,塔姆自己都说了,他这条命都是他的。


    这是他的小雌君,他的小玩意,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皮埃尔周身的信息素都开始翻涌了,但是塔姆是亚雌,他感觉不到。


    皮埃尔跟他头碰着头:“兄弟……不伦,在教义里,死后是要下地狱的……”而他,犯有杀孽,本来就是要下地狱的。


    塔姆:“那就下好了,我不怕,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塔姆的承诺让皮埃尔终于抑制不住地情动了,他托着塔姆的下巴,主动贴过去,先是小心翼翼地尝了下滋味,随后就放纵开,一边深吻着他的小塔姆,一边将他压倒在了沙发上。


    皮埃尔始终认为,塔姆也许并不太能理解爱情,但是没有关系,他会慢慢教给他。


    第265章 第 265 章


    审讯室里很安静, 除了艾伦斯不时发问外,就只剩下塔姆的声音在平静的讲述。


    塔姆在提及自己的身世与曾经所遭受的侵害时,一直都是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


    艾伦斯听着,也曾陷入到了短暂的迷惘, 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是因为这段记忆过于残酷, 所以塔姆在轻描淡写,还是他是真的已经因为皮埃尔而彻底疗愈了自己。


    直到后面, 塔姆讲起他与皮埃尔在一起的往事时,满脸的甜蜜沉醉。


    艾伦斯有那么一时片刻也走了神,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瞄向审讯室旁边那面单向镜。他知道镜子后面,戴维正在注视着这里。


    艾伦斯恍恍惚惚地想到,可能时间真的会冲淡伤痛, 等到若干年后, 所能回想起来的,也许只有自己曾经被爱过的记忆最深刻。


    到这会, 艾伦斯的感受就像喝到了一杯甜酒,甘醇的液体直流入心扉, 他动容地问塔姆:“后来呢?”


    后来……塔姆唇畔的笑意甜蜜中泛起了苦涩, 恰如酒的甜味到了顶, 尾调就开始生出了刺激辛辣的怪味。


    塔姆:“皮埃尔在卡斯诺的军情处, 一直在致力于某项促进虫类生物细胞快速分化生长的药剂研发。卡斯诺设立该项目的初衷,是为了让在战争中受伤的士兵, 快速痊愈。”


    “但是这个研究课题, 出现了两个极端,皮埃尔和他的同事, 开发出了两种组成相近,但是效果截然相反的半成品药剂。”


    “其中一种,在给实验体足量注射后,实验体出现了细胞快速凋亡的速衰症状;而另一种,则发生了更为不可思议的高度返祖现象。”


    审讯室旁的小房间里,戴维顿时精神一振,他与莫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凯森的医学实验基地。


    一个速衰,一个返祖,两种药效的作用成果,似乎刚好应证。


    皮埃尔研发出来的药剂,塔姆用它来接近了凯森,凯森设立实验基地开发延续青春的神药,至此,前因后果便通了。


    艾伦斯质问塔姆:“为什么要将这种东西,带到拉贝尔境内?”


    塔姆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无限哀伤地说:


    “那是五年前的某个深夜,皮埃尔跟他的助手,在实验室值班,然后发生了意外。装着实验药剂的试管,因为实验室内的气压装置出现问题,而发生了爆炸。”


    “皮埃尔的助手当场死亡,我的皮埃尔,他虽然后来被及时送到了医院抢救。但是医生仔细地为他做过检查后,他告诉我,皮埃尔已经被他研发出来的高危药剂感染,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代谢、每一个器官运行,都被按下了加速键。”


    “皮埃尔患上了速衰症,他的生命,只剩下了最后五年的时限。”


    塔姆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一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能相信,因为他出院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我以为医生在骗我。”


    “直到皮埃尔回到家之后,过了一个多月,我就发现,皮埃尔长出了白头发。”


    “他的白头发越长越多,我就亲自帮他染发,然后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我开始发现,不只是头发,皮埃尔整个人,都在衰老。”


    “他的皮肤开始松弛长出皱纹,眼睛开始老花,喉咙沙哑,腰再也直不起来背也驼了……”


    “他变成了一个老头……太可怕了,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虽然皮埃尔比我大十多岁,但是我一直认为,等到我们全都一百多岁的时候,十来岁的差距根本就不算什么了,他老了我也会老。”


    “可现实根本不是这样,皮埃尔从三十多岁的年纪,一下子老到了一百多岁,只花了不到四年的时间。”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衰老,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尝试过要给他注射返祖血清,但是皮埃尔不让!他说那药剂只是半成品,谁也不敢笃定,注射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


    “不注射,他就还能活五年;注射了,他也许马上就会死。我听他的话,我不敢赌。”


    艾伦斯一言不发地继续听他讲述,看着他的状态,慢慢滑向歇斯底里的崩溃。


    “皮埃尔自从出事之后,就离开了卡斯诺的军情处,他知道自己的寿命,只剩下了五年,所以,他领着我,回到了拉贝尔。”


    艾伦斯不解:“为什么要回拉贝尔?”


    按道理,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应该老老实实在卡斯诺大后方待着,跟爱人安安稳稳度过最后的几年才对。他本来就没几年活头,穿过战火的重重封锁,回拉贝尔干什么呢?


    塔姆抱着骨灰坛子,已然泣不成声:“他要用他生命的最后五年,帮我报仇……”


    “他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能护着我了……所以他要回拉贝尔,帮我把当年的仇人一个个都找出来,他要把那些贵族全都杀掉,他要让我、让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雌虫、亚雌,在他死后,都能清清白白地活着……”


    “皮埃尔……我的皮埃尔……他只是个,很普通的虫,他能力有限,可是,他爱我……”


    塔姆悲恸万状地向艾伦斯控诉:“皮埃尔死了,皮埃尔他丢下我自己死了,往后的十年二十年几十年上百年……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我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卑贱虫子,是他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值得……”


    艾伦斯当即从审讯位上站了起来,他来到了塔姆面前,弯下腰去,将快要哭得断气的塔姆,搂进了怀里。


    后面的事,艾伦斯已经从资料里面全都知道了。


    一开始,塔姆引诱目标上钩,随后他与皮埃尔配合行动,取走目标性命。


    塔姆作案手法里,用道具对目标实施侵犯的恶趣味,是在发泄曾经所受侵害的痛苦。


    这种作案方式,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皮埃尔的身体每况愈下,所以他们改变了作案策略。


    皮埃尔转向幕后,塔姆以返祖药剂为诱饵,诓骗贵族落入圈套后实施大规模猎杀。


    知晓这一切之后,艾伦斯面对着塔姆这个凶手,很奇怪,他只想抱抱他。


    艾伦斯拥抱着塔姆,抚着他的后背,良久,等到塔姆的情绪稍稍镇定些之后:“塔姆,你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只要你,愿意给我们带路,去把这条贸易链打掉,你就可以不必死,你可以像皮埃尔所希望的那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塔姆:“可是再也没有皮埃尔了,我活着,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自尊自爱,可是,再也没有皮埃尔了……”


    审讯结束之后,艾伦斯整理好审讯结果,离开审讯室,在走廊里,跟从隔壁走出来的戴维碰了面。


    艾伦斯看见戴维的那一瞬间,眼圈便红了,戴维挽过他的胳膊:“累了吧?我带你去休息,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艾伦斯被他挽着,跟他回了舱室,刚一进门,就勾着戴维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呜咽了起来。


    艾伦斯:“我真难过……我代入塔姆,我真觉得,我会死掉……我承受不住这种折磨……我劝他要好好活下去,可是如果我是他,我真想马上就跟着死掉……”


    “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让我最难受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塔姆……”


    “我原来只知道,我代表拉贝尔,为皇帝与人民而战。我是光荣的……我现在才意识到,战争背后,还隐藏着许多的东西……”


    “我的战友们,流血牺牲,而我们付出生命去保护的,其中的一小部分,在做着一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戴维微微偏过头,跟他脸贴着脸:“所以,我们才要努力地往上爬。”


    “爬到高位,不是为了做万人之上,踩在他们的头顶,而是要把那些为非作歹的掌权者全都踢下去。”


    “我们爬的越高,所能为我们同胞所做的,也就越多。”


    “艾伦斯,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你只管去做。”


    莫里旁听完审讯之后,也回自己的舱室里休息,西瑞尔亲亲热热地过来招呼他,给他泡咖啡解乏。


    莫里接过了西瑞尔新泡好的咖啡,摸着温热的杯壁,忽然不太想喝,就放在了一边,偏过脸来,认真地瞧着西瑞尔。


    莫里的注视,把西瑞尔都给看毛了,他心里知道,莫里刚刚去审过塔姆他们。


    所以,该不会是莫里,从那几个星舰上幸存下来的雌虫那里,知道了些什么吧?


    西瑞尔紧张了起来,心脏砰砰跳,口干舌燥地,他心虚地看着莫里:“莫里,你……”听我解释,都是戴维教的,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西瑞尔辩驳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了,结果莫里忽然问了他一句:“西瑞尔,你爱我吗?”


    莫里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问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西瑞尔只感觉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爱,莫里,我爱你,我只爱过你,你是我第一个也是今后的唯一一个爱人!”


    莫里望着他笑了,他抬手拍了拍西瑞尔的脸颊:“你还小,这话说得太早了。”


    他转过头来,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又端起了刚才被他放下的咖啡:“以后,要是我出点什么事,比你早死,你就好好跟着戴维干,多攒点钱,再找一个。你只要有钱,漂亮的雌虫有的是。”


    西瑞尔原本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没着没落,懵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对他失望了,所以要跟他掰?


    那可不成!


    西瑞尔急了:“莫里,你不要我了?你又打算不要我了?他们和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听他们的!我什么都没干!”


    西瑞尔的反应有点古怪,莫里也懵了:“你急什么?我不就是让你,我死了再找一个吗?”


    西瑞尔的理智及时回归,他认真复盘了一番莫里的话,发觉情况可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西瑞尔立刻放软了态度,凑过去,搂着莫里的腰,缠磨他:“你刚才出去,听说什么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么问我?”


    “也没什么……”莫里喝了一口咖啡,转移话题,“嗯,今天这豆子磨得很香。”


    西瑞尔心里不上不下:“那要是我比你早死,你会再找一个吗?”


    莫里掀眼看他:“小屁孩,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死什么死?”


    西瑞尔阴恻恻地盯着莫里:“你要是比我死的早,我就跟着下去陪你;我要是死的比你早,我死了都见不得你找别人,我就是从地狱里爬,也要爬出来,白天黑夜做鬼都要缠着你。”


    莫里放下咖啡,一把摁住西瑞尔的后颈,抓着他来到舱室窗边,放大窗子让光从外面透进来:


    “小屁孩,这么阴暗!你在这给我好好晒晒!”


    第266章 第 266 章


    艾伦斯后面的清扫工作, 有了塔姆的指路之后,就变得顺利多了。


    艾伦斯带领的队伍,从拉贝尔边境的菌子星开始返航, 沿着贸易路线,一路横扫捣毁各个星球上的不同窝点。


    这些原来受各种保护伞庇佑的贸易中转站, 大多配有私人武装,拥有一定危险性和战斗力。


    但是艾伦斯的队伍, 是真正荷枪实弹的军方部队,每抵达一处, 都会联合该星球区域中的本土军队行动。


    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拉贝尔境内盘根错节为非作歹长达十数年的跨境虫口贸易网,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基本将所有的重要节点一网打尽。


    剩下的零散窝点,已经不成体系, 难为气候, 将会在之后的行动中被逐步清理掉。


    至于卡斯诺境内,由于拉贝尔这个最大销售市场已经被剿灭, 失去了买方的卡斯诺虫贩子,自然会慢慢减少。


    艾伦斯一路带领队伍杀回了首都星, 沿途抓到的各种虫贩子最后飞船都装不下了, 他只好另包了一艘, 专门用来装这些战利品。


    戴维就跟在他后面, 一路吹捧,“我的老婆聪明能干”“我的老婆英明神武”, 从边境吹到了首都星。


    艾伦斯让他吹得飘飘欲仙, 每次干完一票之后,都要火急火燎地回舱室跟戴维汇报战绩。


    每抓到一个虫贩子, 后面都可以在皇帝那里领取相应的奖金。


    然后他们小两口就一边数又抓到了几个虫贩子,一边快乐地记账,躺在床上盘算着怎么把亚历克斯的财库掏空。


    每取得一次重要突破之后,塔姆都会站在飞船舱室里的窗边,看着外面的虫贩子被押解上囚犯飞船,喜极而泣地告诉皮埃尔:


    “看呀,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哦。”


    在启程飞回首都星旅途中的最后一站,塔姆曾经向艾伦斯询问过:“那些被你抓住的人,带回首都星之后,会被如何处置?他们都会被处死吗?”


    艾伦斯斟酌过词句之后,告诉塔姆:“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塔姆喜悦的火苗,因为艾伦斯这句话,倏地一下,就黯淡了。


    艾伦斯的本意是,那些参与过虫口贩卖罪行的人,会因为各自的犯罪情节不同,而接受不同的量刑。


    这其中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未必全都会被判处死刑。


    但是同样一句话,落进塔姆的耳朵里,就变了一个味道。


    拉贝尔的司法机构在塔姆这里毫无公信力,他只知道,被抓的虫贩子里面,有不少出身贵族家庭,血脉姻亲一路追溯上去,几乎都是有权有势。


    贵族之间,互相包庇袒护,实在太常见了。


    塔姆再度陷入了痛苦之中,而终结掉这份痛苦的,是乔装成看守员,进来给塔姆送饭的维加利。


    蓝剑蜻蜓维加利,在艾伦斯行军中途,悄悄潜伏进了队伍里,文森特给他的任务是,杀掉塔姆,活捉戴维。


    维加利是一把锋利的剑,他能力出众,但并不是很好用,因为他不太听话。


    这个冷酷的蓝蜻蜓雌虫,他有着许多固执的自己的想法。


    他其实一早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死塔姆,但是他没有。


    他一路旁观着艾伦斯的行动,认为塔姆在这个清扫行动中的作用相当重要。


    所以他一直留着塔姆的性命,他需要塔姆去帮助艾伦斯执行他认可的正义。


    ——哪怕他现在身处在恐怖分子的一方,他也同样认为,捣毁虫口贩卖网,是造福民众的正义之举。


    至于活捉戴维,蓝蜻蜓维加利认为,文森特真是吃饱了撑的,让他去抓自己老同学的配偶,无聊至极的任务,不排除是文森特自己的恶趣味,他拒绝执行。


    眼看着艾伦斯的行动已经成果颇丰,马上就要回首都星复命了,维加利觉得,塔姆的利用价值已经榨干,所以没有必要再留着他了。


    他亲身上阵,给塔姆送去了掺着毒药的最后的晚餐。


    塔姆起身来到关押室的门口,从门上的小窗子里接过了致命的餐品,同时还看似不经意地,压低了声音对维加利说了一句:“潜伏得很辛苦吧,怎么也不去跟老同学打个招呼呢?”


    门外的维加利心头一震,抬眸瞧了他一眼,门后的塔姆嗤笑了一声。


    维加利借口清扫关押室的卫生,打开房门走进了其中。


    塔姆认出了他,当然不会吃他送来的食物,所以维加利亲自进来了,准备直接结果掉塔姆。


    塔姆趁着他弯腰检查床铺时,坐在旁边,小声地告诉维加利:“我用我这条命,跟你做个交易。”


    维加利压低声音:“什么交易?”


    塔姆:“我被关在这,出不去,你帮我去把外面关押在另一艘飞船上的那些虫贩子干掉,我自己赴死。”


    维加利冷笑:“你一条命,换另外一飞船的人死,你这买卖还真是划算。”


    塔姆:“你干不干?不干我现在就按警报。”


    维加利:“你想让我怎么做?”


    塔姆凑近了:“我被抓之前,私藏了一部分返祖血清,我告诉你在哪,怎么用……”


    维加利认真地注视着他:“你信得过我吗?”


    塔姆轻笑:“不管怎样,反正那群虫贩子里面,有不少贵族佬。”


    维加利听进去了,他没有当场动手,而是在接受了塔姆提供的信息之后,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关押室。


    异变是之后的午夜时分发生的,当时艾伦斯跟莫里都已经睡下,在为第二天的启程做准备。


    睡梦正浓时,飞船上骤然警报大作,相拥而眠的戴维与艾伦斯瞬间被吓醒,当场睡意全无。


    艾伦斯一个翻身下了床,把衣服迅速穿好,拿上武器,临出门前叮嘱戴维:“锁好舱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去!”


    艾伦斯出了舱室,跟同样冲出来查看情况的莫里会和,之后大惊失色的克莱尔跟盖文慌慌忙忙地跑过来汇报:“长官!有怪物!”


    艾伦斯听完都愣住了,头皮直发麻,他严肃地呵斥他们:“哪来的怪物,你不要乱说!”


    被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克莱尔,立刻传了一段影像给艾伦斯的光脑:“这是关押虫贩子飞船上的监控录像,你自己看吧!”


    盖文补充:“十五分钟之前,那艘飞船的某间舱室里,忽然冲出来一只体型超大的甲壳虫。然后就是第二只、第三只……每一只都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


    “它们一冒出来,就在发狂,在飞船上大肆破坏,舱门拦着它们,就把舱门撞碎。它们……它们到处抓人来吃……”


    艾伦斯查看的那段影像,只有短短的一分钟。开头是一只巨大的生着坚硬外壳六根触手有鞘翅有尾钩的黑色巨虫从走廊尽头,撞碎了舱门冲进来。


    几名士兵抱着枪迎上去,开火射击,但是子弹根本穿不透虫子的外壳。


    没有把虫打死,反而彻底激怒了虫子,那只甲壳虫,一个猛冲,扑过来在监控摄像头盲区里,将士兵一个个撕碎吞食。


    士兵的鲜血溅起来老高,直接淋在了摄像头上,录像临结尾,充斥着虫子的咆哮和士兵的惨叫声。


    宛如恐怖片一样的情节,在真实血腥的上演着。


    在场所有看见这个画面的人,几乎全都要发颤。


    从上百万年前开始,就横行霸道的巴塔利甲壳虫,这种食肉目的巨无霸虫,在给自己披了几万年的文明人皮之后,终于又在今夜显露出了真身,再度开始野蛮吞吃比他弱小的虫类了。


    艾伦斯一边朝着飞船外奔去,一边下令:“让飞船上面的所有士兵马上撤离,即刻封锁那艘飞船上的全部出口,所有炮手听我指挥,立刻包围那艘飞船,预备开火。”


    莫里问了一句:“士兵好撤,那关在飞船上那些,预备带回首都星听审的罪犯怎么办?”


    艾伦斯神色凛然,他思考了不到两秒钟,眸子一阖:“既然顾不上,那就不要管了。”


    活生生的人,被关在里面,逃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被巨虫吃掉。


    很残忍,但是他们将他人的孩子兄弟当成货物一样进行买卖的时候,他们就不残忍吗?


    大把赚着沾染血泪的钞票,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不得好死的那一天。


    艾伦斯的命令很快传达执行了下去,最后一批士兵撤离完之后,所有的飞船出口都被封死,扛着激光炮的士兵将飞船整个围住。


    夜幕之下,身形巍然庞大的飞船,因为其内的冲撞破坏、杀戮嚎叫在摇晃震颤,那个被包裹起来的地狱,随时有被冲破开的可能。


    艾伦斯站在行军飞船船顶的高处,手持望远镜远远眺望着对面飞船的情况。


    等到对面的重金属舱门,发出“砰、砰”地剧烈撞击声的时候,等到他亲眼看见一根根沾着毒液的尾钩,腐蚀掉门板,几十只巨型甲壳虫破门而出的时候。


    艾伦斯下令:“开火!”


    上百只激光炮弹齐齐发射,整个夜幕亮如白昼,爆炸声震耳欲聋撼天裂地。


    塔姆坐在关押室的餐桌旁,看着小窗外的夜空被骤然点亮。


    他平静地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回到床边,爬上床躺在了骨灰坛子旁边。


    塔姆侧身搂住了皮埃尔,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静静等待着吃下去的毒药发作。


    他将自己的脸贴在罐子壁上,就像许久之前,他跟皮埃尔紧紧依偎在一起一样,他无限柔情眷恋地呢喃:“皮埃尔,你等等我,你稍微再等我一会,我这就来了……”


    不管前路是天国还是地狱,都没有关系,他会陪着皮埃尔一起。


    第267章 第 267 章


    外界一片混乱中, 完成任务的维加利,悄悄潜回塔姆的关押室,检查塔姆是否还活着。


    他进去时, 塔姆已经走了一会了,没有太大痛苦, 脸上还挂着笑,身体还没有虫化, 尚存着些余温。


    维加利探过塔姆颈间脉搏,确认塔姆已经赴死, 就放下心来,将一张卡片放置在了塔姆的尸体上面。


    维加利做完这些后,悄然离去,无人知晓,无人惊动。


    一直等到艾伦斯这边终于结束战斗, 关押罪犯的飞船彻底报废、罪犯尽数死亡、十余只巨型甲壳虫全部被炸死, 艾伦斯慰问过士兵后,疲惫地返回行军飞船内部。


    塔姆的看守过来向艾伦斯汇报:“长官, 塔姆自裁了。”


    艾伦斯的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没等到他将塔姆之死和今晚的异动联系到一起, 看守就把从塔姆尸体上发现的卡片递交给了艾伦斯:“这是在他身上发现的, 也许, 是遗书?”


    艾伦斯接过那张卡片扫了一眼, 上面用一种遒劲瘦长的字体,洋洋洒洒地写着一句:“愿你给皇帝当狗能当得开心。”


    艾伦斯睁大眼睛, 又把卡片上的字, 认真观察了一番,莫里在旁边凑过来看了一眼, 冷笑着:“临死了都不忘讽刺人,也真是的。”


    艾伦斯淡淡地回答:“这不是塔姆的字迹。”


    莫里笑容凝固:“不是说,这是在塔姆尸体旁边发现的?”


    艾伦斯:“塔姆爱写花体,落笔圆钝,他在文书中签字每个字母都写得像个圆润的小胖子,笔势收拢。这字迹锋利,气势外放,绝对不是他写的。”


    艾伦斯端详着笔迹,心中千头万绪杂乱无章,觉得这笔法看着十分眼熟,但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艾伦斯:“把关押塔姆那间舱室的监控视频调一份给我。”


    前来汇报的看守神情拘谨:“已经核查过,塔姆关押室的监控,今晚六点晚餐前就坏掉了。”


    艾伦斯当场骂了一句脏话,他就算是个傻子,到这会也已经看明白了。


    灭口,有暗中的势力进来搅扰,把塔姆和抓到的罪犯,通通都给灭口了!


    艾伦斯很不爽,一把将卡片给攥皱巴了:不管是谁,走着瞧!


    艾伦斯气得是自己被玩弄戏耍,但就结果而言,也不算特别坏。


    虫贩子全死了,好过他们全都跑了继续去祸害人。


    而且那些虫贩子被抓时候,都做过登记,现在虽然都死光了,但艾伦斯抓捕他们的功绩不会磨灭,奖金就算要打点折扣,数目上应该还是相当可观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审,他们就全死完了,所以藏在他们后面的很多线索,可能就此断了。


    可惜,可惜。


    维加利回到文森特身边,向他复命时,文森特兴高采烈神采奕奕地冲过来拥抱他:“干得漂亮,我的小蜻蜓!”


    说完就向维加利的身后打量,看了半天,发现只有维加利自己一个回来了,文森特放开了怀中的维加利:“维加利,我让你抓的那个小家伙呢?”


    维加利不知道文森特是有什么毛病,戴维一个身高快一米九的成年雄虫,文森特管他叫小家伙。


    维加利不动声色地,走到会所包厢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很狡猾,没抓住。”


    文森特回头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收拢了些,但仍然笑着:“你是没抓住,还是根本就没有抓?”


    维加利将杯子里的茶水一口气全喝光:“你信什么,就是什么。”


    文森特两步冲上前来,一把将维加利扯进自己的怀里,抬手捏着维加利的下巴,使他那张冷淡的面孔朝向自己。


    文森特非常喜欢这种,能够把维加利完全拿捏住的姿势。


    他的另一只手,贴着衣缝滑进去,肆意揉搓起了掌底这只蓝蜻蜓。


    维加利挣扎,但是被他推搡到墙边,堵在那,逃不出去。


    维加利被他揉捏得,很快就起了反应,文森特镇定自若地微笑着看他情动,像是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调.教成果非常满意:


    “你的身体这么热,但我总感觉你的心是冷的,怎么回事呢?我捂不热你吗?”


    维加利被掌控着,咬牙切齿:“放开我……”


    他光洁的后背贴上了烫花的壁纸,微微有些粗粝的触感,甲壳虫硬是要把自己给挤到墙缝虫洞里去,快要把这只蓝蜻蜓给压扁掉。


    他看着维加利脸上显出痛楚的神色来,文森特身心都很快意。


    任务做的不完满,他要惩罚他;但毕竟也做了,所以罚完也要奖励一下。


    甲壳虫将蜻蜓的一只触脚撩起,挂在自己的臂弯里。


    文森特靠过去,鞭挞笞打他,脸对着脸,呵气,掌握着力道:


    “按照那些套路里,不是应该我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会对我感激涕零吗?”


    “我是你的配偶,也是你的主人,但你为什么总是要有自己的想法?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听我的话?”


    “你身体都已经这么驯服了,心却还拧巴着。”


    “我就该,就该拿个圈环,嗯,把你给,套起来……”


    文森特的一只手,滑到了维加利的脖颈间,摩挲着,像是在度量尺寸。


    他量完之后,就笑了,手一路滑下去:“不……就算是给你,套在,脖子上……你也不会认命的,你这种性子,想治住你,就得……锁在这!”


    维加利嘤.咛了一声,浑身颤栗起来,小蜻蜓淋淋漓漓吐出了泡泡,哭叫了一声就瘫软了下去。


    文森特仰起头,充分感受这份愉悦后,拥住了他。


    “我说锁在那个地方,让你感到羞耻吗?”文森特贴着维加利的耳边,一边喘一边笑。


    他抚摸着维加利的头发:“乖孩子乖孩子,我只是想让你听话而已。”


    他迷醉地将脸埋进维加利汗湿的颈窝中:“你听话,我才会有安全感。”


    “你知道的,我是个胆子很小的雄虫,我需要你来抚慰我不安的心。”


    维加利颤抖着抽泣:“你不要折磨我了……”


    文森特拥抱着他:“我没有折磨你,我只是自己害怕。”


    “我怕有一天,你这个枕边人,也会背叛我。”


    艾伦斯携领一众部队返回了首都星,他跟莫里他们,去面见皇帝,论功行赏,自然不必多说。


    戴维领着小家伙维克多回了家,他前脚进了家门,后脚首都星最权威的眼科医生就亲自登门来,给戴维治眼睛。


    维克多头一次进到这么华贵富丽的大宅子里,一双眼睛睁大了,左看右看,好东西太多,根本瞧不完。


    他的一张小嘴,从进门起,就没合上过。


    看见此起彼伏的大城堡——“哇!”;看见精心修饰的园林喷泉——“哇!”;看见大宅进门后气派的正厅——“哇!”……


    戴维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我这是领回来一只小青蛙吗?”


    戴维让仆从把哇哇叫的小维克多领去吃点心,他自己则是去接见医生,接受治疗。


    戴维的视力,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大半,医生围着他忙碌了一阵,为他施药诊治。


    经过这样一番治疗后,戴维的眼睛确实舒服了不少,他送别医生,在熟悉的家里转了一圈,来到小维克多吃点心的烘焙屋,打算看看小维克多嘴巴里面塞了小蛋糕还有没有空余继续哇哇叫。


    结果他还没有走进去,就站在门口,听见了自家佣仆在讲话。


    “你说戴维阁下,跟你是什么关系?”


    小维克多像是很害怕,小声拘谨地回答:“他是……爸爸。”


    佣仆明显急了,声音拔上去一个调:“胡说!爸爸也是你能叫的?”


    “戴维阁下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一岁,哪里来你这么大的儿子?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虫崽子,你可不要乱攀亲!传出去,我们家戴维阁下,名声都要坏掉了!”


    “戴维阁下跟雌君先生,可还没有孩子呢,你这个不清不楚的亚雌,在这胡乱喊爸爸。你安的什么心?你想登堂入室,做我们家的少爷?”


    “小小年纪,真是不要脸!等我们家雌君先生回来,马上就给你撵出去!”


    小维克多嘤嘤嘤的哭声响起来,戴维一步跨进烘焙屋里:“把谁撵出去?”


    那名佣仆正变着花样地吓唬维克多,冷不丁戴维忽然进来了,吓了一跳:“啊阁下!您怎么来了?”


    小维克多一看戴维来了,立马从椅子上跳下去,跑着扑到戴维怀里:“爸……先生……”


    戴维非常无语地瞥了那个仆从一眼,把小维克多抱了起来,当场给他撑腰:“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你是蠢还是坏?在这欺负一个小不点?”


    仆从吓坏了,对着戴维又是鞠躬又是赔笑脸:“我跟小朋友开玩笑的,您别当真呀……”


    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处,就是有点仗势欺人,维护的依然是自家利益。而且家里做事的仆人,不能随便打发了,但也不能白让他欺负一顿小不点。


    戴维板着脸:“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你现在就给维克多少爷道歉。”


    佣仆愣住:“少爷?”


    戴维:“是,等艾伦斯回来,明天我就去办手续。从今往后,维克多就是我儿子,贝斯特家的养子。喊他一声少爷,有问题吗?”


    佣仆连连摇头:“没问题没问题,维克多少爷,我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都怪我长了张破嘴,我在这给您赔不是,我对不住您……”


    小维克多不喜欢这个仆从,怯怯地,看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变脸。


    感觉应该是戴维镇住了他,戴维是可靠的,他扭过身子,搂紧了戴维的脖子。


    戴维抱着他往外走:“等过一会,你的艾伦斯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呀?”


    小维克多认真地回答:“好……先生……”


    戴维笑呵呵地拍拍他的后脑勺:“叫爸爸,我爱听。”


    第268章 第 268 章


    艾伦斯回到家的时候, 戴维正在陪着小维克多,坐在地毯上玩拼图。


    艾伦斯径直走进来,小维克多一抬头瞧见了艾伦斯, “呀!”地一声就赶忙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很害羞但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艾伦斯看。


    小维克多跟戴维已经混得很熟了, 跟艾伦斯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小粉丝和大偶像之间的距离感。


    艾伦斯很忙,他们不总是经常见面, 但每次见了面,小维克多都是又兴奋又紧张。


    艾伦斯伸手揉了一把维克多头上软软的小羊毛卷, 在戴维身旁坐了下来。


    戴维扭脸看他,含着笑:“升官了?”


    艾伦斯脸上春风和煦,轻轻巧巧一点头:“嗯~”


    戴维笑开,又问:“发财了?”


    艾伦斯眨眨眼,拖长了调子:“嗯~~”


    戴维:“哦哟, 双喜临门呐, 我再送你一喜要不要?”


    艾伦斯朝戴维挪了挪,凑过去:“什么好东西?”


    戴维转脸朝小维克多招呼:“儿砸, 过来!”


    小维克多放下手里的拼图,羞答答地靠了过去, 戴维伸手拉着他, 给艾伦斯介绍:“看, 我刚认的, 现成的大儿子!”


    一拍维克多的小屁股:“快,这是你小爸, 喊爸爸。”


    小维克多舔舔嘴唇, 瞅瞅艾伦斯,还是不好意思, 没喊出口,紧张得把发烫的小脸都给捂了起来。


    戴维:“哎呀这孩子,脸皮太薄了,动不动就不好意思。给我当儿子,不能这么腼腆,来大方一点。”


    艾伦斯从惊诧中回过了神,他抬手去把戴维的胳膊拉下来,显然是还没有搞清状况,睁大了一双眼睛,紧盯着戴维:“你干什么,这是能随便叫的?”


    戴维:“当然不能随便叫,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去办手续,把他的抚养权争取过来,咱们俩给他当正经爸爸。”


    艾伦斯这才恍然大悟:“你要收养他?”


    戴维攀着他的肩膀:“行不行?”


    艾伦斯不说话了,低下了头去,捡起地上一块拼图碎片,立起来放在地毯绒毛上摩擦。


    戴维一见这神色不对,赶忙对小维克多说:“去,上那边箱子里,把那个水晶球帮我找出来。”


    戴维把小孩子支开了,搂着艾伦斯的肩膀小声问:“你不愿意啊?我就是看这小孩没爸没妈怪可怜的,又跟咱们有缘分,才起了这个念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刚才那话收回来。”


    “不是……”艾伦斯丢了手里的碎片,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埋怨我?”


    戴维懵住:“我埋怨你什么?”


    艾伦斯:“埋怨我不给你生,所以你满世界地认儿子,给人当爸爸。”


    戴维豁然,哈哈地笑出声来,他搂紧了艾伦斯的肩膀:“哪的话?”


    “我没遇见你之前,一直都是满世界认儿子的,我上大学那阵,我舍友都是我儿子。”


    “没个正经。”艾伦斯嘟囔着,“你说认就认,你也不问问人家自己是怎么想的!”


    小维克多这时正好已经把水晶球找来了,哒哒跑过来给戴维送,艾伦斯伸手把球接了过去,拍拍身旁示意:“坐下。”


    小维克多坐下来,艾伦斯摸着他的头发问:“你想给我当孩子吗?想不想让我做你的雌父?”


    维克多抿着小嘴笑,他红着脸蛋看着艾伦斯,很惊喜地点了点头。


    艾伦斯:“那说好了,这可是你选的。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雌父,我会代替你的生身雌父,对你进行养育教导。我的标准非常严格,会利用我一切手头资源将你培育成对联盟有用的材料,以后就算很辛苦也不能反悔,能做到吗?”


    小维克多瞅了一眼旁边的戴维,戴维对着他点点头,维克多就鼓足了勇气:“能。”


    艾伦斯:“没听到,大声一点。”


    小维克多:“能!”


    戴维:“叫人来听听。”


    小维克多中气十足:“大爸、小爸!”


    艾伦斯一拍他的小脑瓜,扭脸嗔怪戴维:“胡说,都让你给教坏了。”


    艾伦斯纠正他:“我是爸爸,他是父亲。”


    戴维:“喊什么不是喊,大爸小爸就挺好,听着亲切。”


    艾伦斯拉着维克多的手,想了个折中的:“喊艾伦斯爸爸跟戴维爸爸也是可以的。”


    维克多听话地喊了,艾伦斯应着,又亲近了一会,叫来佣仆,把小维克多给领了出去,顺便把地毯上的杂物也给清理了。


    “我有东西,也要给你看。”艾伦斯亲热地按着戴维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他自己起身快步来到门口,门外的盖文把一个容量可观的箱子递了进来。


    艾伦斯提着箱子回到戴维面前,先单膝跪下去,捧着戴维的脸亲了亲,随后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绿色花纹的钞票。


    戴维见了钱就笑,这是刚发了奖金,艾伦斯在同他炫耀呢。


    艾伦斯把箱子里面簇新的钞票,一摞一摞地拿出来,叠在戴维的身旁,用钞票把他给圈住了。


    “真是好东西……”戴维随手拿起一摞来,赞叹着看他继续摆。


    艾伦斯欢喜麻利地把整个箱子都掏空了,上千万的奖金,在戴维身旁次第铺开,堪堪盖满了地毯的一角。


    艾伦斯嫌不痛快似的,干脆拿着一把剪刀,将束缚钱币的绑带全都剪开。


    这下,可好了,钞票雪片似的纷纷扬扬落了一屋子,在戴维面前铺天盖地地展开了。


    这间空旷房间的地板光可鉴人,像平静的水面,艾伦斯就在这水面上,撑开一幅钞票筏子,上面承载着他的爱人。


    艾伦斯非常高兴,他扬起一阵阵的钞票雨,浇在戴维的身上,恨不得拿钱给他埋起来。


    在艾伦斯这顶好的两样,是他活着所不能缺少的两样——钞票、戴维。


    他快活地全身都要发颤,他隔着数不尽的钞票,把戴维给拥进了怀里:“我有钱了!我自己挣的钱!”


    戴维跟他鼻尖碰鼻尖:“你有钱啦,你有好多好多钱。”


    艾伦斯坐在钱堆里,亲吻着戴维:“以后,我养着你……”


    “我终于要吃上软饭了吗?我真开心……”戴维笑着,沉醉地回吻他。


    鲜活美丽的酮体,沉陷在金钱漩涡里,欲.望流水般倾泻一地。


    *


    在艾伦斯的清扫事业,进展地如火如荼的同时,特遣局这边,已经对苏明展开了全面的跟踪调查。


    时间线回溯到半个月前,某天,苏明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下班回家。


    他的身体,今天有些不太舒服。


    从上午开始,就十分困倦,午餐后小憩了一会,醒来却昏沉无力地更厉害了,隐隐地还有些害冷。


    苏明强打起精神来,接待完了下午的那位病患,病患一走,他也赶忙收拾东西回家。


    近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的,苏明总时不时没来由地恐慌不安,噩梦不断。


    尽管他的工作一切顺利,跟唐的感情甜蜜稳定,但某种奇怪的心灵感应,总让苏明觉得,像是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似乎是在这种感受中浸淫得久了,苏明终于闹起了病。


    苏明决定早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苏明这边刚一进家门,唐闻着味就从房间里钻了出来,今天的苏明格外香,老远他就闻见苏明的信息素味道了。


    唐欢天喜地迎上去,接过苏明手里的包:“你回来啦!”


    苏明没进家门时还好,结果这刚一进来,被唐的花香味信息素一冲,他登时腿就软了,险些在玄关那里一头栽倒。


    唐赶紧给他扶着,紧张坏了:“这是怎么了?!”


    苏明半倒在他怀里,之前像是受风寒发低烧的怕冷感受,瞬间一扫而空。


    他只觉得自己的尾椎那,酥酥麻麻一股热气涌上来,他头脑昏沉着,扯着唐的领子,就把自己的嘴唇凑了过去。


    今天的苏明真热情,一进门来,就投怀送抱地要亲亲,唐感觉自己要是一匹狗子,现在他的尾巴都得恨不得摇成螺旋桨。


    唐于此道上,早就从最初的羞涩里面成长起来了,苏明要亲亲,他就站在玄关那,抱着苏明热烈地回吻着。


    他们一直意乱情迷地拥吻到,在厨房里面忙活着的佣仆走出来:“苏明先生,您今天回来的可真早……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被这么一打断,苏明才猛然清醒了过来,他立刻从唐怀里挣出来,扶了扶眼镜,拢了拢衣领,气喘吁吁地抬头看着唐。


    唐还没亲够呢,苏明就挣出去了,他依依不舍地,抬手去抚摸苏明的面颊。


    苏明白皙的肌肤让潮红染透了,摸起来也滚烫,苏明身上溢出来的浓郁的信息素味道撩拨着他,唐也渐渐地激动起来了。


    苏明迷惘地思索片刻,眷恋地用脸颊去蹭着唐的手掌心,忽然有个念头,闪电般在他的脑袋里划过。


    怕不是疑神疑鬼地生了病,而是交尾热……


    苏明拉着唐就进了房间,关上门,从抽屉里摸出试纸来,检测自己的信息素浓度。


    结果显示,信息素浓度超出正常值三倍,确认为交尾热初期。


    苏明倚靠在床头上,推算日期,发现今年的交尾热,提前了整整三个月!


    应该是有了伴侣的缘故,所以他的身体自作主张地认为,是时候该要个虫崽了。


    唐在一边看着他操作,紧张兮兮地:“苏明,你是不是生病了?”


    苏明把用过的试纸丢进了垃圾篓里:“我的交尾热来了。”


    交尾热,唐是知道这个东西的,他听完苏明的回答之后,感觉亮堂堂的喜悦把他的心都给填满了,他一下子扑到了苏明的身上,抱着他:“交尾热!虫宝宝!”


    苏明的心也颤了颤,他摸了摸唐的额发,不太忍心告诉他,唐恐怕是空欢喜一场。


    苏明从来没有打算过要生孩子,他的处境和身份都不允许。


    他现在尚能清醒,但是等到后面,恐怕就不由理智做主了,所以他只能趁现在,提前把事情都给安排好。


    唐是个傻瓜,他未必知道怎么做措施,所以避孕苏明得从自己这入手。


    苏明无力地半躺着,支使唐:“我未来估计半个月都出不了门。现在没力气,得省着点用,我马上给患者们发邮件,通知他们改看诊时间。”


    “你帮我去隔壁把医疗箱打开,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记住,一定要白色的,把它给我拿过来。”


    唐答应着,殷勤地跳下床,跑了出去。


    他很快来到隔壁,找到了医疗箱,打开来,果然明面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这是苏明提早为这一天准备好的药。


    唐刚要伸手拿,就看见瓶子里面,倏的一下,有一团灰黑色的雾气冒了出来。


    唐吓得一下子缩回了手。


    第269章 第 269 章


    死亡是浓稠腥臭的黑, 那灰黑色的雾气是什么?


    唐不知道,他把那个白色的药瓶拿起来,认真端详了一下上面的药品说明。


    “右.翼螺旋孕酮啡肽胶囊……每次一粒, 一天两次,交尾热前期服用……”


    这是做什么的呢?唐打开自己的手表光脑, 问里面的智能客服:“我要问一下,这个药是治什么的?”


    唐的光脑是青少年版本, 智能管家给出的解释,也是便于青少年理解的版本:


    【亲亲, 这是一种成年虫服用的药品,未成年虫虫不建议服用哦~】


    【成年的雌性虫虫每年都会有一次生理周期,叫做“交尾热”,这是我们虫类孕育虫宝宝的重要时刻。但是在一些情况下,不太方便虫宝宝的到来, 所以相应的就有了这种药品的出现~】


    【它的作用原理, 就是先一步进入到雌虫的体内,破坏杀死一部分生殖细胞, 从而阻止双方配偶的细胞融合变成虫宝宝~】


    【在这里,要提醒一下亲亲, 哪怕是成年虫虫在服用这种药品之后, 很有可能也会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哦, 所以千万不要误食~】


    ……


    光脑客服很贴心地给唐介绍了一堆相关科普, 但是唐只听进去了一句:“破坏杀死一部分生殖细胞……”


    唐闷头想到,怪不得是灰黑色的, 原来真的是不好的东西。


    苏明知道吗?唐想了想, 他觉得苏明那么聪明,他一定知道。


    唐想不明白苏明为什么要吃这种不好的东西,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苏明这是在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


    唐很爱苏明,他不允许苏明这样做,所以,他不允许苏明吃这种药。


    唐就把药瓶拧开,把封口的铝箔纸抠破,将里面粉红色的胶囊,全都倒进了垃圾桶里。


    唐倒完之后,就后悔了,他这样明着不让苏明吃这种药,苏明肯定要怪他,跟他生气。


    这怎么办呢?唐着了急,围着房间团团转。


    忽然,他想到了!


    苏明前几天,刚给唐买了一瓶维生素胶囊,形状长得和被他扔掉的药很像。


    唐悄悄地攥着空药瓶,摸进了自己的小画室,找到那瓶刚吃了几粒的维生素。


    唐把维生素胶囊装进了药瓶里,把盖子拧了回去,内心非常满足,感觉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唐开开心心地拿着自己换好的药,又接了杯温水回房间找苏明,苏明正坐在床上发邮件,见他进来抬头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是没找到吗?”


    “找到了。”唐有点心虚,他临时编了个借口,“我去帮你倒水的时候,忽然很渴,就喝了一大杯水,一大杯,用了很久。喏,我放在这了。”


    唐把药瓶和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苏明没起疑心,只是点点头:“嗯,谢谢你。”


    唐搬了把椅子,在苏明床边坐了下来,看着苏明强打起精神处理工作。


    好一会,苏明才终于弄完了,他关了光脑,仰靠在床头上稍作休息。


    唐的手捏紧了衣服边,他小心地问苏明:“你现在要吃药吗?”


    “要吃。”苏明被提醒,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拿起药瓶,像是不放心似的,担心唐拿错,特地又看了一眼药瓶上的标签。


    标签幸好没把里面原来装的那种粉色胶囊画在上面,只浅浅地用金色描了个雌虫纤细的身体曲线出来。


    苏明确定瓶子是对的之后,就拧开了盖子,然后就看见,原来没开封的药,里面的铝箔纸发生了严重破损。


    苏明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抬头望着唐:“你打开过?”


    正要给苏明递水的唐,本来就心虚,苏明这么一问,他慌得差点把水都撒了:“啊……是……”


    苏明急了:“你干什么了?”


    唐慌死了,说话都开始磕巴:“没……没干什么……”


    苏明沉下脸来:“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动这瓶子里的药?”


    唐慢慢地把水杯放下,表情紧张兮兮委屈巴巴,感觉自己糊弄不过去了,就犹犹豫豫嘟嘟囔囔地承认:“嗯……我把,我吃的那个……”


    唐声音很小,还叽里咕噜地,苏明模模糊糊就听见个“我吃”,他顿时跳下床,揪住了唐的袖子:“你吃了?你把这瓶子里的药吃了?”


    唐愣了一下,赶紧摇头:“没。”


    苏明很着急:“你不要撒谎,你吃没吃?”


    唐不撒谎,他很诚实:“没吃,真没吃。”


    苏明再次确认:“你就是抠开看了一下,真没吃进肚子里?”


    唐含糊地点头:“嗯,它看着,就不好吃……”


    苏明这才放下了心:“这是药,怎么会好吃呢。”


    苏明倒出一粒来,拿过水杯呷了一口送服下去,小声唠叨起了唐:“大馋虫,让你去拿瓶药,你还得打开看看。你怕我背着你,偷偷吃好吃的?”


    唐看着苏明把淡蓝色的维生素胶囊吃了下去,没有怀疑他,暗暗地就很开心,偷偷乐:“没有……”


    苏明根本就没往唐会换掉他的药上面去想,而且他之前从来没有过伴侣,根本用不上这东西,买回来就放着了,里面的胶囊究竟是粉的是蓝的,苏明确实也不清楚。


    苏明吃完药后,就摘了眼镜,重新躺了下来,唐靠过去,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看他。


    唐问苏明:“要不要去吃饭?你饿不饿?”


    苏明摇摇头,没了镜片遮挡,他目光柔和而至渐渐迷离,呼吸都慢慢急促了起来:“热……”


    唐伸手去解苏明的领带,苏明握住了他的手,拉过去,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唐嗅着房间里苏明浓郁的信息素,也开始激动起来,他伏下身去,捧着苏明的脸,在他的唇上,啄一下,再啄一下。


    苏明勾着唐的脖子,将他完全扯了过去。


    蝴蝶毫无保留地接纳了甲壳虫。


    初时,苏明还有些神智,他好像身处在汗蒸房里,濡湿闷热,水分从他全身各处蒸发。


    他眼角滚着泪,嘴边淌着涎,一塌糊涂。


    对面唐的汗水,吧嗒一下,就滴落在他的脸颊上,烫的他一哆嗦,回过神去看他。


    唐的眉眼五官,成熟英俊,汗珠顺着他的发梢脸颊往下淌,很性感。


    苏明只用触觉去感受着唐时,他小腹里有火,腿心里发酸,尾椎一颤颤地麻,他的身体拜服于唐。


    但当他跟唐对视,这样近距离地对视,就会显而易见地捕捉到,那张成人面孔中所表露出的,纯真神色。


    苏明看得心里有罪恶感,就抬起手来,蒙住了唐的眼。


    唐的两只手全用来撑着自己,腾不出手来扒拉苏明,就只好任他蒙着。


    长长的眼睫毛,在苏明的手心里,羽毛似的,一扫一扫,麻酥酥的痒要透进骨头里去了。


    唐花了大力气去劳作,眼睛看不见,嘴巴就嚷嚷了起来,他向苏明描述自己的感受:


    “苏明……好香……好热……好软……”


    苏明听得羞赧,松开手,仰起脸来吻上去,堵住了他胡说八道的嘴。


    再之后,苏明果然半个多月都没踏出过房间。


    那真是神魂颠倒欲生欲死的半月时光,苏明褪下了人的皮囊,他结茧、蛹化、蝶变,数万年前先祖时代所必经的繁衍期,在他身上完整地重演了一遍。


    他那时不是人,是虫,是被欲.望、荷尔蒙、信息素驱使着,摒弃了一切文明理性的虫。


    他哭泣尖叫,放浪形骸,脊背两侧生出诡魅华丽的蝶翅,斑纹是一对奇异的眼睛。


    那眼睛把唐的清醒理智也全都吸走了,它蛊着他、惑着他,死心塌地要把自己的血肉基因全都交付与苏明。


    苏明清醒时所有的想法谋算,也全都忘了,他攀着他的配偶,他的雄虫,迷乱地恳求:“赐我一个孩子,请赐予我一个孩子……”


    快意让唐都快要窒息了,他的脑袋本来就不清明,这下更是让乱窜的信息素给冲的乱七八糟。


    他快活地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只好狂热地亲吻着苏明,胡乱地答应着:“嗯……嗯……给你……都给你……”


    胡天胡地半个月,一直到苏明后背上的翅膀脱落了,逐渐消弭掉,他被充分满足了,人事不知地昏睡过去。


    他身边同样疲乏至极的唐,硬扛着睡意,爬起来去看苏明光洁的肚皮。


    平坦紧实的小腹,唐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忽然看见在肚脐下面,那莹白的肌肤里,有个极弱的银白色光点闪了下。


    新的生命,是亮晶晶的银白色,就像晴朗夜空中的星星。


    唐咧着嘴笑了,指尖在那个光点轻闪的地方蹭了蹭,俯身去吻了吻,跟它打招呼:“你好呀,我的宝宝,我是唐·伊莱文,很高兴成为你的父亲。”


    光点颤了颤,在苏明的小腹中消隐不见,唐拉过被子,小心地给苏明盖好。


    唐在苏明身边躺下来,紧紧搂着他,被窝里特意伸出一只手,掌心覆盖在苏明的小腹上。


    宝宝太小了,他要保护他,用手掌护着他,给他充足的安全感。


    唐很困了,但是他舍不得睡着,他感觉很快乐很幸福,他们马上就会成为一家三口。


    ……


    苏明的交尾热终于过去,他早上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身边唐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来到卧室窗边,开窗透气,站在那里,伸了个懒腰。


    就在他舒展身体的一刹那,冷不丁的,他的小腹里微微刺痛了一瞬。


    像细小的针,在里面戳了他一下,不算很痛,但很明显。


    苏明低下头去,狐疑地摸了摸肚子,没当回事,转身来到床边摇晃唐:“大懒虫,起床了……”


    唐醒过来,睡眼朦胧地,搂着苏明脖子给他一个早安吻,迷迷糊糊地打招呼:“早上好苏明,早上好宝宝。”


    苏明以为唐那句宝宝是在叫他,捏捏唐的脸:“你睡迷糊了,一句话说两遍,快点起来洗漱吃饭。”


    唐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他麻利地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刚刚过去的交尾热,令他们之间更亲密了许多,洗漱也腻歪在一块。


    唐没有告诉苏明他前一晚看见了什么,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护着苏明的肚子。


    这天的早餐时光,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苏明一边吃早饭,一边习惯性打开光脑新闻频道,想知道在自己足不出户的半个月里,联盟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


    果然,一点进去,新闻早报头条报道的,就是艾伦斯捣毁了拉贝尔与卡斯诺跨境虫口贸易网的事。


    苏明看见这个新闻时,心头一丝隐秘的不祥感一闪而过。


    他还未来得及去细细思量,苏明家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佣仆去开门,苏明跟着起身,房门打开,两名身穿制.服的雌虫亮出自己的证件:“你好,联盟特遣局。”


    “苏明先生,我们这边掌握了一些证据,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270章 第 270 章


    苏明被特遣局带走了, 临走前,他叮嘱唐:“在家乖乖的,好好吃饭。”


    唐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寻常, 他追到门口,看着苏明离开的背影问:“什么时候回来?”


    苏明像是没听见, 没有回答,他在唐的注视里, 跟着两名特遣局成员上了车。


    家里的佣仆安慰唐:“苏明先生因为职业原因,有时经常会被各种部门请走配合工作, 不要担心。”


    唐转过脸来看看他,轻轻点点头,把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他默默对自己说,我不担心。


    白天的一整天里, 唐照常吃饭画画锻炼身体, 跟平时苏明去上班不在家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焦躁不安, 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开始的。


    苏明自从跟唐恋爱之后,就很少加班了, 下午四点钟, 通常情况下就是他下班的时间。


    唐坐不住, 就跑到家里一层落地窗前等, 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眺望着外面,苏明回家必经的小径。


    他一直等到赤恒星快要下沉到地平线以下, 都没有等来苏明。


    唐打开光脑给苏明发消息:


    “苏明, 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明,你在路上了吗?”


    “苏明是不是路上堵车?你慢一点我不着急。”


    “苏明, 今天晚餐有你最喜欢的甜虾沙拉。”


    “苏明……”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甚至一直显示的未读,唐把输入框里面的大段语句删除掉,改成了简短的一句话:“苏明我等你回家。”


    唐关掉了光脑页面,他起身来到玄关门前,打开门,走出了他跟苏明的家。


    他穿过门前这修剪整齐的草坪,踩着石子路,走到了下午六点钟的街头上,那时正是一片如火如荼的黄昏。


    唐茫茫然地站在路口,感觉有些透不上气。


    赤恒星终于从地平线上掉下去了,余光烧着天际,他是这无穷无尽宇宙中一只渺小无措的虫。


    这滩黄昏,像酷暑里滴落下灼烫黄亮的油脂,铺天盖地将他包裹进去,唐感觉自己逃不掉,他将要溺死在这黄昏里,凝成一枚永恒的琥珀,是泪珠的形状。


    唐突然很恐惧,他害怕昨天还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幸福,马上就会破碎掉。


    唐不敢再继续等下去了,他眼睛里含着即将满溢出来的泪水,联系上了戴维。


    在对面接通后,听见戴维声音的那一瞬间,唐没忍住地哭出了声:“戴维,苏明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戴维沉默良久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现在是在苏明家里吗?”


    唐:“是,苏明他……”


    戴维:“你别乱跑,我马上过去接你,我带你去见苏明。”


    苏明被带到特遣局里整整一天了,艾伦斯也审了他一天。


    苏明一口咬死,所有事,都是他自己做的,没有上下线,也跟他过世的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他把所有罪责,大包大揽,全搂到了自己身上。


    艾伦斯都惊了,觉得他真是找死:“你不想活了吗?你多少供出来两个同伙,也能判轻点。”


    苏明作为一个,拿劝导别人好好活下去为主业的心理医生,他说:“我就是不想活了,我每天都想死。”


    他在艾伦斯震惊的目光中,坦白自己的内心:“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拉贝尔,也恨你。这就是我的犯罪动机,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艾伦斯面对着这位昔日的心理医生,非常不解,直到苏明缓缓吐出一个理由:“我是卡斯诺人。”


    特遣局这边,已经掌握了苏明确为地下间谍组织“蚁穴”的成员之一的证据。


    目前最为紧迫的任务,就是撬开他的嘴,让他把“蚁穴”其他成员的身份名单给吐出来。


    但是苏明拒绝配合,而且他非常狡猾,身为心理医生的他,那些套路的陷阱话术、审讯心理战,在他这里通通无用。


    艾伦斯跟他缠磨了一整天,气得饭都吃不下,最后就审出来一个,他的心理医生比他还消极厌世的结果。


    戴维来给艾伦斯送晚餐,他问艾伦斯:“进展怎么样?”


    艾伦斯摇头:“没什么进展。嘴巴非常严,什么也问不出来;一心求死,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


    戴维宽慰他:“不要着急,今天问不出来,还有明天呢。他想死,就偏不让他死,拿日子熬他,不怕他不张嘴。”


    戴维说完转身朝艾伦斯办公室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唐慢吞吞地从门外挪了进来,一露面就问:“苏明在哪?”


    艾伦斯见到唐愣了下,戴维俯身跟他耳语两句,艾伦斯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感觉突破有望,他来到唐的身边:“我带你去见他。”


    特遣局这地方,跟警察局不一样,看着就跟上了些年头的办公楼差不多。


    所以唐并不紧张,听说马上就要见到苏明了,还非常的开心。


    他在一间很空旷的房间里见到了苏明,苏明从这个房间的另一个出口被两名看守送进来,唐一见到苏明,就欢喜地马上要扑过去:“苏明!苏明!”


    唐身后的特遣局员工拉住了他,让他跟苏明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见面。


    唐在外面,苏明在里面。


    苏明还穿着白天出门时那套西装,他的金丝眼镜端端正正地戴着,可他一见到唐,就无法继续从容了,他等不及在唐对面坐下,就问:“你怎么来了?”


    唐看着他笑起来:“我见不到你,我心慌。我找戴维,他带我过来见你。”


    苏明顿时就明白了,那对配偶,这是在拿着唐,用情感战术,逼着自己开口呢。


    可怜这傻瓜还什么都不知道。


    唐老老实实地在苏明对面坐下来,他一低头,看见苏明的手腕上箍着一对银亮的手铐。


    他愣了下,印象里,不是只有坏虫才戴这个?苏明怎么现在手上也戴着?


    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特遣局员工,心想他们也不是警察呀。


    肯定有隐情,唐无视掉那对手铐,他亲热地问苏明:“你什么时候回家?”


    苏明:“我这段时间都要待在这里,不能回家了。”


    唐很惊奇:“咦?为什么呢?”


    苏明沉默地注视着唐良久,把他的样子看过许多遍,细细地印在了心上。


    他轻声对唐说了一句:“唐,我们结束了。”


    唐迟钝地接收到了这个讯息,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却像个内容量巨大的压缩包。唐接收过来,解压开,然后脑袋有点信息过载了,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含义。


    结束了。


    唐想起来他们初次时打破的那两只空酒杯,想起苏明交尾热期吃空掉的维生素胶囊,想起来交尾热过后苏明脱落融化掉的翅膀。


    但他还是不太能理解,就含糊地点点头,答应着:“嗯。”


    他答应了苏明的要求,现在换他向苏明提问了:“那我明天什么时候来看你?”


    酒杯打破了,可以买新的;胶囊没有了,可以再补充;这次的交尾热过去,还有下一次。


    唐不觉得,“结束了”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苏明怔了下:“你明天不能来看我。”


    唔,明天苏明没空。


    唐很善解虫意:“那我就后天来。不能更久了,我最多只能接受,一天看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苏明狠了狠心:“我刚才和你说的,我们结束了的意思是,明天、后天、下个礼拜、下个月、明年直至永远,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唐,我们分手了,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唐愣在了那里,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苏明末了垂下眼帘:“你今天出了特遣局的门之后,我们就互相不认识了。”


    他现在,必须得跟唐划清界限。


    不光是要防着戴维拿唐来对付他,更要紧的是,唐以后也是要生活的。


    他是个显而易见的罪人了,等他接受完审判之后,就是他千夫所指的时刻。


    唐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艺术家,才刚过了几天的好日子,自己肯定是要死的,万不能拖累他。


    苏明撂下这话之后,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没有关系了……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苏明的肚子里,还有他们俩的小宝宝哩。


    唐身后的特遣局员工过来请唐离开,唐讪讪地站起身来,忽然问了一句:“特遣局是哪里?”


    那名雌虫回答他:“这里就是特遣局,这一整栋楼都是。”


    唐点点头:“哦,我知道了,谢谢你。”


    苏明说,他今天出了特遣局的门之后,他们就互相不认识了。


    那他不出门去不就可以了,只要他不出去,他跟苏明就还认识呢!


    反正苏明在这里,他自己回家也不安心,那他索性也不走了。


    唐高高兴兴走出会面室,对守在门外的戴维说:“我不走了!我要住在这,苏明待多久,我就住多久。”


    唐暗暗地得意,他可真是聪明绝顶。


    戴维无限同情地望着他,伸出手臂来揽着他的肩膀:“哎,人家都不要你了,这是何必呢?”


    唐很认真地反驳他:“他哪里就不要我了?”


    戴维:“他刚才亲口说的呀。”


    唐一本正经地教育起了戴维:“不是的,不是你理解的这样,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想理解一个虫在表达什么意思,不要光听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都做了什么。他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我,他不是不要我,而是有苦衷的。”


    唐说着,就想起了什么:“咦,我忘了问你,苏明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不能回家了?”


    戴维尽量把语调放得轻松些:“唐,苏明是个坏人,他是卡斯诺的间谍,他潜伏在拉贝尔,做了很多坏事。”


    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戴维很歉意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早知如此,我绝对不会允许他带走你,我真的很抱歉。”


    第271章 第 271 章


    唐不得不承认, 他确确实实,是偏心了。


    他的一整颗心,从戴维这, 偏到了苏明那里。


    因为当戴维告诉他,苏明是坏人的时候, 唐下意识地觉得,戴维在骗他。


    苏明怎么会是坏人呢?


    他跟苏明朝夕相处了这样久, 苏明是个什么样的,怎么对待他的, 唐最清楚不过。


    苏明的秉性里,有一种旧式的老派,他的职业习惯,使得他对待所有人都是温和可亲的。


    当他们的关系,从朋友进阶为爱侣之后, 苏明待他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好。


    所以唐无法相信, 他不能相信他温柔多情的伴侣,是个坏人。


    唐自我欺骗了很久, 他一直捱到第二天的探视时间,直接冲向苏明, 拉着苏明被拷住的双手问:


    “苏明, 戴维说你是间谍, 他在胡说对不对?你告诉我, 他在骗我,是不是?”


    苏明别开视线, 不敢去看唐熬红了的眼睛,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唐的问题。


    唐眼圈红着, 早起都没顾上修容,所以下颌冒出来一层青青的胡茬。


    他看起来颓唐又沮丧,他作势要抓着苏明的肩膀大力摇晃他,身后的特遣局员工上来拦住了他,唐挣扎着,大声质问苏明:“你回答我!你说你是不是!”


    苏明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他咬着牙回答唐:“是,我是卡斯诺间谍。”


    在特遣局员工手底下挣搓的唐,听见苏明的答案之后,先是愣了下,然后就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叫。


    唐感觉天都塌了:“为什么啊?!我情愿你跟我分手是因为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苏明感觉自己的小腹抽痛了一下,他慌忙站起身转过了脸,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唐。


    他难堪地恨不得掩面痛哭一场,可是哭又没什么用,苏明做间谍比爱上唐要早得多。


    苏明也想为自己辩解,他是战后才加入的蚁穴,他没有在战时窃取拉贝尔的情报。可间谍就是间谍,战前战后,他都是拉贝尔的罪人。


    苏明被带离了会面室,一直到他身后的门关闭,苏明仍旧能听见,唐歇斯底里的嚎哭声。


    唐应当是很痛苦的,他的双亲与上一个爱人,皆亡于拉贝尔与卡斯诺的战火。


    好不容易走出阴霾,迎接新的生活,结果新生活里的苏明,是个无耻骗子。


    苏明的脚上也拴着镣铐,他走起路很沉重,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关押室。


    他慢慢地走到关押室里,那张狭窄的小床边上坐下,伸手去摘眼镜,吧嗒一声轻响,透明的水珠就掉在了镜片上。


    苏明掀起衣角来拭掉镜片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坐在那里小声啜泣了起来。


    艾伦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明关押室的门口,他远远地注视着苏明,冷淡地开口:“爱情与信仰,真是一种两难的抉择。你要捍卫其中一个,就得放弃另一个。”


    艾伦斯临走前告诉苏明:“我期待你做出最值得的选择。”


    苏明听完艾伦斯的话,还流着泪,忽然就笑了。


    爱情,信仰?


    艾伦斯,这个高傲的前任上将,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可以冠冕堂皇地说这两个词。


    以为苏明是铁血勇武的卡斯诺战士,在地下战场里顽强不屈地作战?


    才不是,才不是呢。


    苏明这条命,除了爱唐这件事外,从来由不得他自己。


    唐最后一次来见过苏明之后,连续一周,都没有再露面,每天都要提审他的艾伦斯,丝毫没有提过关于唐的事。


    他任凭着苏明去胡思乱想地瞎猜,让他在一片纷乱思绪中崩溃防线。


    无数个夜晚里,苏明躺在关押室那张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无限欣慰地想,唐终于不再来找他了,他终于想明白要跟自己断绝关系了。


    这是好事,唐以后还得继续生活,他还有大把的好时光。


    苏明觉得自己很高兴,尽管他已经泪流满面,枕头都一片濡湿,他也觉得,自己是高兴的。


    苏明在某次用餐之后,悄悄藏匿了一只小汤匙。


    这种混合金属制品,边沿很钝,不过好在它不是那么的坚硬,只要施加给它一些坚持不懈的强力,它就会改变自身的形状。


    苏明每晚都蒙在被窝里,悄悄拿着那只小汤匙,在床内侧坚硬的墙壁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他一边磨,一边回想着跟唐在一起的点滴,如数家珍似的把那些片段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着,手里磨汤匙的力道,就增添了一丝绝望的凶狠。


    苏明夜里不睡觉,他整宿整宿地磨,终于在他连续几天的不懈努力之下,汤匙的边沿被他磨到薄得像纸页。


    也锋利得像刀刃。


    苏明于被特遣局抓捕后的第十天夜里,在关押室中,藏在被子底下,用他磨尖利了的汤匙,划开了左腕的血管。


    温热的血汩汩地往外淌,很快就被吸收进了被子里,外表一时之间还看不出端倪。


    只等着那血液淌干了,第二天看守叫他起来,一掀被子,一片猩红黏腻里,包裹着他的尸体。


    苏明在血液与生命力的流失中,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半生。


    很多事,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他脑海里,双亲和弟弟的长相都已经变得模糊。


    那时候,苏明还很小,有十岁吗?也许比十岁还要大上一点,苏明记不得了,只能估算出大致的年龄阶段


    不过苏明的弟弟,比他还要小,是雌虫还是亚雌来的?忘了,总之,也是个柔稚娇嫩的小蝴蝶。


    时间过去了太久,或者,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苏明那些苦痛回忆,苏明总是不能清晰的回想起来。


    他只记得,战争猛然间就开始了,他们一家子开始奔波逃命。


    他的雄父,是最先出事的,他好像是在某一个清晨里,离开了他们下榻的临时落脚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苏明的雌父,后来只能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苏明已然能够自己看护好自己,时况艰难,他提前长大了,但是他弟弟还不行,他还不会走路。


    那天,苏明的雌父,怀里抱着小弟弟,手里领着苏明,他们趁着轰炸过后片刻的喘息时间里,跟着难民队伍一起,踏过城市的废墟,去领取政府的救济品。


    外面太危险了,临出门之前,苏明的雌父撕掉了一路辗转携带着的那本《莫兰经》。


    厚实硬质的封皮,被雌父用带子捆在了苏明幼小的身体前后两面上,制成了一件简陋的防弹衣。


    又给苏明的脑袋上,罩上了一只小汤盆,全副武装,这才带着孩子们出了门。


    苏明那时正是顽皮的年纪,正排着队,他不安分,他左瞧瞧又看看,发现在不远处的废墟上,开出来一朵诡魅的花。


    黑色的华丽的郁金香——在成为废墟之前,那一片曾是个花店,其中培育的名贵花朵,经过战火洗礼后居然不死,顽强地从废墟下钻出来,开了花。


    它兀自开在一片断壁残垣里,珍稀、华贵又不祥。


    苏明悄悄松开了雌父的手,他大胆地奔向那朵花,他穿过阻碍,爬到了腐朽溃烂的钢筋铁骨中,一伸手,把花采到了手里。


    他第一次见到黑色的花呢,好香好香,他扭过脸去,雀跃着,要呼喊自己的雌父来瞧。


    结果就在下一秒,领取救济品的队伍里爆出“轰”地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爆炸的冲击波,把小苏明也给震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摇摇晃晃地,他趴在一个叔叔的肩膀上,是邻居家的叔叔,在背着他跑。


    小苏明的“头盔”不见了,手里还攥着那朵罕见的花,但是花瓣已经全掉光,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花杆,杆上残余着一丝半缕花朵芳香的灵魂。


    苏明问:“我爸爸呢?我小弟弟呢?”


    叔叔回答苏明:“他们被炸死了,死的很快,没有痛苦。”


    再之后的事,苏明记不真切了,好像没过多久,那个叔叔也死了。


    孤苦伶仃的小苏明,最后只有虫贩子肯要他。


    他迷迷糊糊就落进了虫贩子手里,他当时又饿又病,鲜少清醒,没记住虫贩子长什么样,就记得他们在自己身边叽里咕噜地交谈。


    “这个不错,还是个蝴蝶呢!这个肯定值钱,送到拉贝尔去,那的贵族佬就喜欢蝴蝶。”


    “啧,先别顾着高兴,我怎么看他是个小病秧子呢?可别死半道上。”


    “蝴蝶不都这样,娇贵的很。给他灌点抗生素,多灌点。”


    病殃殃的小苏明被一路辗转,从卡斯诺卖到了拉贝尔。


    等他被送到拉贝尔地下贸易市场的时候,他虽然是个漂亮的小蝴蝶,但是他已经病得快要死了。


    一直到了这种时刻里,苏明仍然不忘了紧紧抓着怀里的莫兰经封皮。


    太痛苦了,神明和雌父,会庇佑他,一定。


    最后接手的虫贩子,怕苏明活不长,为避免亏本,急着出手,干脆就把半死不活的苏明给卖进了生物实验基地。


    活着还剩一口气的苏明,被当做实验体,送进了实验室。


    虫贩子可恶,谋财害命;苏明命硬,不该夭折。


    于是在研究员将他剥光了放到实验台上,准备解剖的时候,他忽然从昏迷中苏醒,一把抓住了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别杀我……”


    苏明就这样认识了他的老师,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古板执拗的卡斯诺间谍,维奇·卡布罗萨。


    拉贝尔心理学领域的泰斗,一生未婚,有一颗火热的热爱卡斯诺的心。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小苏明属于卡斯诺的口音。


    他亲手将苏明抱下了手术台,将他送去了正规医院。


    苏明活下来了,历经坎坷,神明庇佑、雌父庇佑,他活了。


    他的新生命是老师给的,他救活了他,又养育了他。


    苏明聪慧好学,体能不佳,进不了军校,于是就听从老师养父的安排学医,攻读老师颇有建树的心理学,成为他的接班人。


    苏明信教,但他只将灵魂皈依给了神明,他的躯壳是属于老师的,他不敢有丝毫地违逆,老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不是老师的学生,他是老师的信徒,他跟随着老师的意志,加入“蚁穴”,向那些求助于自己的病患,举起屠刀。


    老师说,拉贝尔与我们卡斯诺有血海深仇,你不是在杀生,你只是在复仇。


    苏明机械地遵循着老师的命令,他不敢过多思考,他只要一开始思考,就会痛苦。


    他是卡斯诺人,可是贩卖他的也是卡斯诺人;


    拉贝尔与卡斯诺起战火,夺走他的亲人,但是拉贝尔的土地养育了他。


    他是医生,他信教,他尊敬的老师,让他复仇。


    恩与仇,爱与恨,没法明了,苏明陷入无边无际的纠结里。


    苏明的血还在淌着,苏明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他感到口渴发冷,或许是失血的缘故。


    但不知为何,他这时竟会肚子痛,很痛,就像里面有个小兽不愿意随他一同赴死。


    苏明伸手按在了小腹上,昏沉地,失落进了这片寂黑的夜。


    他最后的意识,无端地,又想起他挣脱雌父的手,去采的那朵花。


    黑郁金香……唐的信息素味道,好像也是这个。


    命运的伏笔吗?


    第272章 第 272 章


    没有和苏明见面的那段时间里, 唐先是大哭了一场,然后不吃不喝在特遣局休息室的床上躺了三天。


    到第四天的时候,唐爬起来, 洗澡换衣服吃饭,仿佛一切恢复了正常。


    唐吃饱喝足之后, 联系上戴维,向他申请暂时离开首都星几天。


    苏明现在并非是自由身, 所以唐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跟苏明一样, 因此离开首都星需要向戴维申请。


    戴维只当唐是失恋了打算出去散心,又不太放心他单独一个出远门,于是就跟艾伦斯商量了一番,抽空陪着唐出去了一趟。


    唐此行,是去了一个叫做多博尔的星球。


    这个星球不大, 距离首都星, 比豪格斯星球还要远些,战争中曾经不幸被战火波及。


    唐的家乡就在这里, 他的先祖封地在这,所以他们整个伊莱文家族, 世代生长在这。


    伊莱文家远离权力中心, 不怎么跟首都星的贵族来往, 虫丁也不兴旺, 到唐这辈,现在就剩他自己了。


    战争加速了伊莱文家的衰败。


    唐跟戴维刚一走出客运飞船中心的大厅, 唐远远地眺望着外面的风景, 感慨了一句:“好多人哦。”


    多博尔星球战前是拉贝尔重要的贸易中转站,所以战争甫一结束, 联盟就开始大力投入重建。


    现在虽然战争遗迹仍旧随处可见,但多博尔远远不到布莱尔那般荒凉萧条,一些基础设施,已经开始运营得有声有色了。


    戴维顺着唐的目光望过去,那正是一片广场,像是在举行什么活动,所以聚集了很多民众。


    戴维也感慨:“是啊,好多人……”


    到这时,戴维猛然反应过来了:“你刚才说……人?”


    印象里,唐从不把人叫做人的,他开口就是虫。


    唐点头:“是啊,好多人。你看,他们有的在演奏,有的在跳舞,好像跟战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多博尔人,都是多才多艺,能歌善舞的。”


    重点偏了,戴维扭转话题:“不是虫嘛,广场上,到处都是虫,虫山虫海。”


    唐瞥了戴维一眼,很认真地告诉戴维:“只有小孩子才会整天虫来虫去。”


    “我已经升级了,我不能再整天把虫啊虫的,挂在嘴边上,我要严肃成熟起来了。”


    戴维的回应是,他盯着唐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戴维不清楚其中的底细:“你还能升级吗?你现在是2.0版本?”


    简直是鸡同鸭讲,唐没跟戴维多费嘴皮子,他领着戴维,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伊莱文家庄园的旧址。


    伊莱文家在战争中被夷为平地,多年过去,本是一派杂草丛生的景象,但当他们来到这里时,戴维却分明看见,那里在施工。


    重型机械在轰隆隆地运作,将瓦砾残垣都清除掉。


    唐告诉戴维:“我家除了地基,什么都不剩了。几个月前,我跟苏明回来过一次,他帮我把这块地整个卖掉了。现在这里在开发,听说要建立一座商业城,我觉得挺好,比荒着强。而且卖掉之后,我也有钱了。”


    “苏明好厉害,他跟人谈判的时候,特别特别迷人。”


    那是戴维所不知道的事情,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唐和苏明也在过着他们的日子。


    唐补充:“我的双亲在临去之前,就已经把家当都变卖存进了银行里,我真笨,白白穷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要不是苏明,我真是损失了好几个亿。”


    唐看完了家园旧址,就徒步来到了他原来家附近的一座教堂。


    这座教堂是最早被重建的建筑之一,因为多博尔星上,许多民众都还保留有宗教信仰。


    唐临进教堂门前告诉戴维:“我跟苏明回来的时候,这里正在修,苏明也信教,于是就捐了两百万星币。”


    戴维全程都只在扮演陪行者与倾听者的身份,饶是他再神经大条,也无法忽略,唐真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苏明。


    他们所到的每一处地方,全都是以往唐跟苏明一同到访过的。


    唐是在追思他跟苏明的过去,然后好彻底放下吗?戴维也不清楚,总觉着,像又不像。


    唐跟教堂里的神父打过招呼,神父认出来身旁的戴维是红衣主教,赶忙要召集教堂里所有的修士来觐见他。


    戴维淡淡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重要,不需声张,只管各忙各的就好,他来这也是为的私事。


    唐在教堂里买了许多赎罪债券,带去教堂专门开辟出的火场一张张焚化。


    唐一边烧,一边絮叨着:“这种债券在战后一直都卖的很好。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在战争中失去了什么,或者是亲人或者是朋友。”


    “活着的人很多就会来买这种债券,烧给自己故去的亲朋,希望神明宽恕他们的罪,使他们早登极乐。”


    戴维当即心念一动,也起身去买了两沓,学着唐的样子,一张一张地投进了火池里。


    唐问他:“你在给谁烧呢?”


    戴维:“一沓烧给我二哥,另一沓烧给……”烧给蒂塔,那个被他一枪爆头的虫。


    他们都曾与戴维有关,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人,戴维感觉,他们应该会需要这种东西。


    戴维转移了话题:“你是在给父母和你未婚夫烧吗?”


    唐摇了摇头:“上次苏明跟我来的时候,我俩一块给他们烧了很多,我这次是提前烧给我自己和苏明的。”


    戴维抬眼看看唐,内心伤感起来——唐怕是没那么容易能放下苏明。


    教堂后面就是墓地,多博尔星不发达,风气也保守,坟墓形制多半是传统的立碑砌坟。


    唐烧完纸后,顺路就去了墓地,顺便将沿途买的一些东西都给带上了。


    唐:“洛里家早就没人了,当年他牺牲后,就地埋在了战区。苏明把洛里的骨灰,从战区迁到了这,就葬在我的雄父雌父身边。这样洛里不至于孤苦伶仃埋在异乡,也方便我过来看望他们。”


    戴维终于忍不住:“苏明做事,真的很细致周到。”


    唐:“是,他本来就很细心,因为爱我,所以就更周到了。”


    唐将自己雄父生前最爱的啤梨清酒、雌父最爱的红宝石奶油酥和洛里喜欢的铃兰花,依次在他们的墓碑前放好。


    随后,唐就很郑重地跪了下来,给他们磕了几个头。


    放在这个世界的文化环境里,磕头是非常隆重的礼节了,平民哪怕见到皇帝,也只是鞠躬半蹲而已。


    磕头,更常见于信徒与神明之间,意为请宽恕我沉重的罪孽。


    唐磕完头之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些什么。戴维听不太懂,只觉得那像是某种方言。


    应当是唐的家乡话,他在跟自己过世的双亲爱人叙旧。


    唐半似唠叨半似祷告地嘀咕了许久,复又重新弯下腰去,给他们磕了三下。


    唐要站起身,但是腿已经跪麻了,戴维伸手给他拉了起来,哥俩相伴着走出墓园。


    戴维开口询问唐:“然后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戴维这时,已经不是很担心了,唐现在有稳定工作,有资产,离了苏明,也只是感情上受到些伤害,之后也是可以独立生活下去的。


    唐慢慢地走着,每一步都迈得很坚定:“我一早就打算好了。”


    “我要回到苏明的身边去,我要跟他一起面对。”


    在那一刻,戴维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唐此行的目的。


    向自己故去的双亲爱人忏悔,然后站在苏明的那一边。


    戴维严肃地警告唐:“唐,这不是小事,后果可能是你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你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是吃名声饭的,你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职业生涯,最好还是跟苏明撇清关系。”


    唐的气势中,天然没什么攻击性,他只是静静地听完了戴维的话,然后淡淡地说:“我知道。”


    “可是戴维,你也是公众人物。如果换成是艾伦斯,如果是艾伦斯闯了祸,惹了麻烦,你会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立刻翻脸,当做你们之前的情爱都不作数,马上跟他撇清关系吗?”


    戴维被问住,嗫嚅片刻:“我……不一样的,我跟艾伦斯,我们是合法配偶,你和苏明又没有结婚,不存在利益绑定……”


    唐打断他:“爱人之心,都是一样的。”


    “谁都可以说他是坏人,唯独我不行。”他假如一点担当都没有,该要如何给他跟苏明的宝宝做父亲呢?


    事已至此,回去的路上,戴维帮唐想了许多种,能减罪的方法。


    说来说去,重心最终还是转移到了,劝说唐说服苏明做污点证人。


    唐默默地听着,最后告诉戴维:“我会尽量去做,但是苏明他,就是有点死心眼。你不要着急,我慢慢会劝动他的。”


    唐过去了心里的那道坎之后,笃定了要如何做,就心境澄明步履轻快地往回赶。


    他们两个全都归心迫切,因此也没在多博尔星上多停留,风尘仆仆地就回了首都星。


    等他们终于赶回了特遣局,唐一边跟戴维说说笑笑,一边打开车门下车。


    结果唐刚把脚迈出车厢,借着街头上路灯的光亮,唐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脚踩进了一汪黏腻腥臭的黑色沼泽里。


    唐的心头一沉,他壮着胆子走下去,脚踩在一片死亡黑液里,轻轻一抬脚,脚底沾满的腥臭胶状物能拉出好长的丝。


    唐的内心惊骇极了,站在原地身体僵住,一动不敢动。


    戴维在另一边正常下车,他什么也看不到,他一转头只注意到,唐呆愣愣地站在路边。


    戴维走过去,用胳膊撞了撞他:“愣着干嘛,走啊。”


    唐没走,他顺着眼前脚底下涌动的死亡粘液,慢慢地抬起头。


    他看见它们顺着特遣局大楼外的墙体,爬进了特遣局某一间窗户,要是唐没有记错,那个位置的房间,应该关押着苏明。


    唐拔腿就往特遣局的楼里冲。


    第273章 第 273 章


    唐一边跑一边呼喊, 几乎把整栋楼的值班员工都给惊动了。


    艾伦斯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只听见外面一阵鬼哭狼嚎窜去了楼上,他抬腿就跟在后头追:“大晚上的你喊什么?!”


    一队员工紧赶慢赶, 追着唐来到了苏明的关押室门口,门锁着, 唐打不开,发疯似的砸门。


    盖文伙同另一个跟他个头差不多的雌虫, 一齐上去给唐直接按倒,艾伦斯质问他:“干什么?!你要劫狱吗?”


    唐被按在地上, 急得要死,哭喊着:“把门打开!救救苏明!!我求你们了!!!”


    艾伦斯狐疑着,掏出钥匙开了门,门刚开,一股药味夹杂着血腥气就冲进了艾伦斯的鼻腔。


    艾伦斯暗觉不好, 两步冲进去打开灯, 苏明在床上整个都裹进被子里,身侧白色的被角渗出来一片刺目的红。


    艾伦斯走到苏明床边, 抓起被子一掀开,扑面而来浓烈的信息素与血腥味差点把他给呛昏过去。


    苏明整个被窝里全是血!


    艾伦斯转身欲呕, 戴维从门外冲进来, 一把扶住了他, 匆匆扫了一眼床上后朝着门外大喊:“快救人!”


    苏明被紧急送去了最近的医院抢救。


    他失血过多, 已经出现了休克症状,好在伤口已经凝血, 初步阻断了血液的继续流失。


    但深夜送医不巧的是, 刚好碰见医院血库告急,备用血浆不够, 临时调取恐怕来不及。


    因为排班问题,当天克莱尔不在,现场的艾伦斯,是唯一的蝴蝶类属。


    当听见医生来向他们求助时,艾伦斯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戴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艾伦斯回过头来,跟戴维对视了几秒。戴维没有松手,艾伦斯覆上戴维的手:“他得活着。”


    艾伦斯将衣袖从戴维的指尖抽走,他走上前去告诉医生,他可以献血。


    接下来的治疗很顺利,脱离了生命危险的苏明被推出了急诊室。


    抽完血的艾伦斯坐在走廊长椅上,戴维脱下外套给他披着,无微不至地喂他喝淡盐水。


    医生拿着病例单走出来,跟戴维他们汇报:“患者及其胎儿已经没有大碍,家属要注意安抚患者情绪,这次送医及时已经抢救回来,下次可就不好说了。”


    戴维和艾伦斯同时抬头:“胎儿?”


    医生察觉到他们的诧异,又扫了一眼病例:“是的,我们检测到他的孕囊里,已经有一枚发育到三周的虫胚。小家伙很顽强,也挺了过来,后续为保证其正常发育,患者的营养一定要跟上。”


    医生叮嘱完后,就又去忙了,戴维看向旁边刚才忙着给医生和艾伦斯磕头,现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唐:“你的?”


    唐含泪:“嗯……”


    唐之前说的升级,原来是这个升级!


    戴维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把:“你小子看着傻不愣登的,我真没想到……怪不得你说什么都要站他那边呢!”


    艾伦斯听完后怔怔的,手里不自觉地,就把淡盐水饮料瓶子给攥紧了。


    联盟法律中规定,处于怀孕期与哺乳期的雌虫罪囚,可免除死刑,改判终生监.禁。


    不说就会死的情况下,苏明都拒绝开口;现在眼看着根本不用死,怕是更不会说了。


    艾伦斯心中郁闷,再加上失血,顿时头晕目眩,有些坐不稳,身体晃了晃。


    戴维觉察到他的状态不对,立马抛下了唐,抓起艾伦斯冰凉的手指:“是不是难受了?”


    艾伦斯闭着眼睛,调整呼吸:“有点。”


    戴维直接给他抱了起来,打算去开一间病房给他休养。


    奔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艾伦斯蜷在戴维怀中:“我真害怕……”


    戴维低头:“怕什么?马上就到了。回去我让厨房多给你炖点补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很快就养回来了。”


    艾伦斯摇头:“我怕苏明彻底不张嘴了……他怀孕了,法律不会处死一个怀孕的雌虫。”


    戴维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下,他认真想了想:“不要这么着急下结论,暂且再等等看,等苏明的肚子慢慢大起来。”


    “他之前不开口,一心求死,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他不在意自己的,未必不会在意肚子里的那个。”


    ……


    苏明昏迷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苏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唐那张脸凑近了,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唐看见苏明睁开了眼睛之后,猝然笑出来,亲亲苏明的额头:“没事了,太好了,没事了……”


    苏明看见唐后,眼泪就顺着滚下来,他抬了抬左手,手腕上缠着绷带;又看了看右手,被一只手铐拷在病床上。


    苏明不知道怎么面对唐,嗫嚅着:“对不起……”


    唐用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他擦眼泪,很认真地回应他:“没关系。不要哭了,对眼睛不好,对宝宝也不好。”


    苏明很迷惘:“什么宝宝?”


    唐笑起来,很害羞的模样:“就是,我们的虫宝宝呀。交尾热的时候,它住进你肚子里去了……”


    苏明愣了好一阵,才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被子下平坦的小腹,难以置信地用那只割过腕的左手隔着被子摸了摸。


    脑海中零星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怪不得最近一段时间,肚子里总觉得怪怪的。


    只是苏明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联想,因为:“我不是吃过药吗?我吃了整整一瓶的孕酮啡肽!”


    唐有些心虚,他赶紧别开眼,讨好似的,伸手也去摸了摸苏明的肚子。


    苏明想起了药瓶拧开盖子后,里面的铝箔已经被损坏。


    他颤着声问唐:“你当时,拿给我吃的,是什么?”


    唐闷闷地,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前几天买给我的维生素……”


    苏明:“瓶子里原装的药呢?”


    唐:“扔了……”


    真相大白!


    唐可真是苏明活了小三十年,头一次见到的这么有心眼的傻子。


    他聪明了半辈子,让个傻子给算计了。


    苏明沉重地阖上了眼,猛然又想起来些什么:“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他那么小,失血太多有没有伤着他?”


    唐很诚实:“医生说,这次差一点,多亏了戴维家的艾伦斯先生输血给你。苏明,下回别这样了,多疼啊,吓死我了……”


    苏明怔忡:“艾伦斯……给我输血?”


    唐点头:“嗯,他输完血身体不舒服,戴维抱着他去开病房……我当时急着担心你,都没顾上跟过去看看,我一会得去问候一下……”


    苏明垂下眼睫来,心头五味杂陈:“我害他,他却还救我……”


    唐赶紧安抚他:“不要不开心……”


    苏明抬眼来,泪光潋滟地望着唐:“你不要因为这个事情,就跟我和解。我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挽回你,我当时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唐急切地辩白:“我知道!在我心里,我从没觉得咱们两个决裂过……”


    苏明:“那你之前那几天,去哪了?”


    唐隐去了自己颓废的那三天:“我回家了。”


    “我回多博尔星,去看望雄父雌父跟洛里,我给他们带了他们喜欢的东西,然后跟他们道歉,给他们磕头……”


    苏明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掉:“我连累了你。”


    唐急了:“不要这么说,我自己愿意的!我去跟雌父雄父还有洛里说明了情况,我告诉他们,我要站在你这边,跟你在一起。不管他们接受还是不接受,我都要跟你和宝宝在一起……”


    苏明抬起那只包着绷带的手,摸了摸唐的脸,含着泪花说:“我以后不信教了,我老犯教规,神明他老人家估计也不待见我。我从今往后皈依你好了。”


    唐急忙摆手:“可不能!我只是一个普通虫,我受不起的!”


    苏明哭了又笑:“你真是个傻子。”


    艾伦斯后面也来看望过苏明,苏明半躺着,看他走进来站在床边上,一张脸煞白。


    苏明先开口:“谢谢你。”


    艾伦斯摇头:“不用,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苏明:“我知道你为什么救我,我很愧疚,也很感激你,但是我……”


    艾伦斯:“你好好养着。你自己是医生,应该也清楚,情绪不好对胎儿发育会有负面影响,多为你的孩子考虑一下。”


    艾伦斯说完,就离开了苏明的病房。


    很特别的,这次他什么都没问,这是戴维教他的。


    不要心急,像钓鱼一样,要有耐心,慢慢来,等到苏明自己心里承受不住的时候,他自然就什么都说了。


    苏明看着艾伦斯离开病房,他低下头去,又摸上了肚子。


    自从知道有个小家伙在里面之后,苏明就忍不住地,想要摸摸他,再摸摸他。


    苏明和唐,他们两个活在世上,全都孤零零,于是就结了伴,现在他们又有亲人了。


    只不过,他是个糟糕的雌父,偏偏在这种时候,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为了能让这个小娃娃以后的生活道路能更顺畅些,苏明应当是要做出些妥协的。


    苏明此刻只是很迷茫,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当苏明心中的天平两侧,一头是他的老师,另一头是唐的时候,苏明可以选择牺牲自己,保全这两个。


    可是现在,唐的这头又加了一重砝码,苏明再度陷入了犹豫挣扎。


    “蚁穴”的创立,其中凝聚着老师的心血,而且现在的发展,早已脱离了一开始的间谍组织性质。


    “蚁穴”的宗旨,已经从“效忠卡斯诺”转变为“要推翻这个雄虫专权的世界”。


    怎么选,要怎么选?


    第274章 第 274 章


    戴维花高价, 为艾伦斯购买了一批顶级补血营养剂,


    然后就把艾伦斯给喝吐了。


    因为过分地讲求真材实料,艾伦斯评价那玩意喝起来跟血浆一个味道。


    戴维不信邪, 他拿过艾伦斯喝剩下一半的营养剂一饮而尽。


    然后戴维也吐了。


    又腥又膻又甜又腻的,戴维干呕了好几声, 让佣仆赶紧把这破玩意拿去浇花。


    左右植物没有味觉,这种富含营养的药剂, 它们应当会喜欢。


    眼看药补不成,戴维就改成了食疗, 最近的菜谱里,添了许多红肉肝脏。


    红肉尚可,肝脏无论如何烹饪处理,都掩盖不掉那股特殊的脏器味。


    烹调好的肝脏被制成了完全看不出本貌的精巧样式,仆从将其端到艾伦斯的面前时, 他就开始拐弯抹角地转移戴维的注意力, 企图用这种方式达到不吃这玩意的目的。


    艾伦斯扫了一眼盘子里那块手掌大小的荤食主菜,它看起来圆圆的, 外面一层描彩的脆皮,厨师努力地将它做成了一只可爱滚胖淋了诱人糖浆的马卡龙形状。


    但在艾伦斯眼里, 他觉得这东西放了不少色素, 看着就像个多彩的毒蘑菇。


    目测是块甜口的禽肝, 真不敢想这一口咬下去得是个什么味。


    艾伦斯拿着叉子假装戳了戳它, 开口:“这时间过得还真快,一转眼又是大半年, 距离皇帝和温迪大婚的日子, 只剩下三个月多点了。”


    戴维暂时停下手里的刀叉:“近来太忙,我竟然都快要把这事给忘了。我记得, 婚礼仪式前,不是还有一场订婚礼?实质上就是正式婚礼的彩排?”


    艾伦斯喝了口红酒:“是的,订婚礼就在下个周末,克林波顿皇宫那边,已经把邀请函送过来了。”


    戴维点点头:“这是温迪一辈子就一次的大日子,我可得好好准备。”


    艾伦斯提醒:“不光是这样,皇帝的订婚仪式,也是下一任亲王首次正式公开露面的时刻。会有无数的百姓来观礼,这也是温迪给民众留下好印象的重要机会。”


    戴维笑着说:“怪我从前只是个小老百姓,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戴维扫了一眼艾伦斯面前没动过的餐盘:“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咱家厨房的新菜式。”


    艾伦斯才不要吃这坨一看就又甜又腥的东西,他继续发挥:“你先前不是提过,说温迪出身有些低了,所以打算让他挂名到贝斯特家做儿子,给你当弟弟?”


    “联盟户籍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了,只是温迪要给咱们爸爸当儿子,可是双方私下里连面都还没见到过一次呢。爸爸悄悄来找过我,说让你上心些,他一个长辈不好主动去攀结小辈,他只想早早跟温迪见上一面,也好早点培养感情。”


    戴维已经注意到了艾伦斯对盘中食物的抗拒,于是就不动声色地,用刀叉拣起块外皮炸的金黄酥脆的小馅饼放在了艾伦斯的盘子里。


    ——这个举动来自于戴维自幼吃中餐长大的习惯,他在家里用餐时,会帮挑食的艾伦斯夹菜。不太合乎用餐礼节,但是艾伦斯却相当受用,每次戴维送到盘子里的食物,他都会努力吃下去。


    戴维把馅饼放下:“我会安排的,不用担心。”


    艾伦斯毫无防备地切了块馅饼就放进了嘴里,咀嚼了两下才猛然察觉到口感的不对劲。


    他惊讶地低头一看,馅饼的切口处露出来丰润细腻的馅料,是搅碎了掺进去不少香料的肝脏。


    艾伦斯立马就要把吃进去的馅饼吐掉,戴维在旁边阴谋得逞般笑完后,一本正经:“不许吐,咽下去。”


    戴维:“谁叫你非要站出去当英雄的,大英雄连块馅饼都吃不下吗?咽下去。”


    艾伦斯含着口食物,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餐具一放,就坐在那不动了。


    戴维知道,他这是要瞅准了机会吐掉,戴维调转策略哄他:“你往外抽血抽的痛快,你天天饭量就吃那么点,就那几百毫升的血,你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


    “我的心肝,你吃完这口,我往后再也不逼你吃就是了。”


    艾伦斯梗着脖子,咕噜一声几乎是囫囵吞下去了,赶快拿红酒压了压:


    “天天说我小心眼,你这心眼也是够小的。”


    戴维噙着笑瞄他一眼,是的,他就是让艾伦斯也给传染的小肚鸡肠了,苏明害艾伦斯,艾伦斯还要献血救他,戴维心里不舒服,又不至于为这点事发脾气。


    那就骗艾伦斯吃一口他讨厌的东西好了,让艾伦斯体会一下自己的心情,也顺便提醒他,这种事情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戴维:“你刚才就吃了几口沙拉,这块馅饼能顶什么?再吃点。”


    艾伦斯:“主菜都是内脏,我不吃,我喝口汤好了。”


    等到艾伦斯把一盅海鲜汤喝完之后,戴维举起手里的刀叉,越过桌上的盘碟,亲自帮艾伦斯把盘里那块马卡龙切开,露出了它毒蘑菇外表下汉堡肉般扎实鲜美的內瓤。


    馅饼真正的馅在这里,戴维让厨师偷天换日,把本来要做成马卡龙形状的肝脏打碎了包进馅饼里,剁好的肉馅做成了马卡龙。


    上面淋的那一层枫糖色的酱汁,其实是咸的。


    戴维:“那汤你好像很喜欢,厨师按照我的配方煲的,曼陀鱼肝脏很嫩,多煮一段时间,就全化在汤里了,味道非常鲜美,是补气血的圣品。”


    艾伦斯这回不干了,他当即站起身来,走到戴维身旁,推了他胳膊一把:“配偶之间过日子,哪有这么耍心眼的!”


    戴维大笑,伸手给他捞进怀里,搂着腰晃悠:“再吃两口,再吃两口……你不吃我就不撒手……”


    这餐饭吃了好久,艾伦斯被诓着吃了内脏,总疑心嘴巴里有股脏器味。


    他用完餐后,去刷了好几遍牙,这才放心地端着杯黑糖枸杞枣干茶去书房找戴维。


    戴维在专注地敲代码,他在设法通过苏明的账号,入侵“蚁穴”内部的秘密聊天室,从间谍情报组织里面窃取情报。


    在刚刚拘捕苏明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振奋,以为苏明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顺着苏明这条线,一路追查寻根溯源,把整个“蚁穴”都一网打尽。


    结果抓到苏明之后,他们才发觉,他们高兴的,实在是太早了。


    苏明代号“猫眼”,只是这个庞大组织内一个非常边缘化的小成员,克罗米跟他一比都能算骨干。


    苏明落网一事,虽然是捋清了当初豪格斯星球都会街头爆炸案的前因后果,但是这条线再往上走,到苏明的老师这,就断了。


    苏明的老师研发出的那款药品,背后或许可能牵扯到整个拉贝尔的药品管理当局。


    这伞太大了,别说一个小小的特遣局,就算是皇帝要动这部分,也得仔细考量考量。


    假如拉贝尔的药品监管都已经被卡斯诺方渗透……这根本就是不敢假设,因为一旦被证实,整个拉贝尔都将寝食难安的程度。


    特遣局不敢轻举妄动,戴维只好寄希望于,能从苏明的间谍权限这找出点什么。


    只可惜,“蚁穴”内部聊天室也是层层加密,苏明的权限太低,根本接触不到一些重要情报。


    戴维就只好开动脑筋,想方设法地破解外层防火墙。


    艾伦斯:“苏明那边,都已经打点好了,他人在特遣局关着,各种社交平台交给莫里去管理,对外只说苏明在备婚,所以推掉了一切工作。”


    “这种假象,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拖得太久,难免出事。”


    戴维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操作着:“不要慌,大胆拖,拖到拖不下去为止。”


    戴维调整完光脑显示屏界面上的代码后,轻点了下按键,成千上万行代码开始运行。


    艾伦斯站在旁边,隐约仿佛听见了什么电子机械元件启动的声音,他抬头看着屏幕,看见一行行的外文在上面飞速闪现,末了屏幕一黑,艾伦斯心咯噔一下:“出故障了?”


    戴维拿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别急,代码太多了,程序版本低,有些反应不过来。”


    界面黑了几秒后,重新转亮,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对话框出现在了上面。


    “进去了!”戴维刚为自己的成功喜悦了不到两秒,仔细地瞄了一眼那些聊天框界面,忽然浮现出一个嫌弃的神色来,“这是谁开发的软件,界面好像个老古董。我记得我小时候偷偷去网吧上网,才用这种社交软件。”


    艾伦斯不在意聊天室页面的简陋,他凑过去,认真仔细地看着一行行发言对象的ID名称:“用户名称都是代号,聊天内容好多暗语黑话,不太容易理解。”


    艾伦斯问戴维:“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访问这里的?”


    戴维:“用户喽。”


    “我拿苏明的账号,做了一个关联苏明账号的影子分.身出来,这样总管理那边也不会发现多了个人。而且,我特别加了个防火墙钻缝插件,我现在访问权限比苏明高一级。”


    “因为这相当于是在表演大变活人,所以我给自己的账号ID取名叫魔术师。”


    艾伦斯听见这个ID名称后下意识地笑了笑,戴维把艾伦斯的茶放下:“我一会就把这里面的所有对话内容都考录下来,后面的翻译研究工作,就交给你们特遣局了。”


    “好,辛苦你了。”艾伦斯应着,摸了摸戴维的面颊,目光并没从聊天室界面上移开,于是他就看见了,“戴维,快看,有新消息。”


    两人一齐盯着那个界面,新弹出的那条对话框里,只有两个古语单词:“捧花行动。”


    “捧花?”戴维不解,“是结婚的时候,新娘子拿的那种捧花吗?”


    艾伦斯:“不清楚,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结婚时,新人雌君拿的那个。”


    二人静默片刻,倏然同时望向对方:“皇帝的订婚仪式?!”


    第275章 第 275 章


    可怕的猜想!


    他们要做什么?行刺皇帝?破坏皇帝的订婚礼?


    戴维与艾伦斯屏气凝神地守在聊天室界面上, 等着后面对方再发点有用的信息出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两个单词孤零零地躺在界面上,过了很久, 甚至没有人去回应他。


    戴维都急了:“这该死的,说话怎么说一半啊!”


    艾伦斯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 发现聊天室里很多成员的交流就是这样:某个成员像发布某种通知一样,突然蹦出来一句语焉不详的词句。


    有时还会附带一份经过加密处理的文件, 但经常是没有的。


    而其他成员,也基本不会回复。


    艾伦斯通过经验判断:“这个组织里面的成员, 应该经常私下里会面,而不是在网络上讨论详细计划。”


    “毕竟,哪怕是最隐蔽的暗网,也会有信息泄露的风险。”


    戴维抬起手,用手背敲敲自己发胀的额头:“这下可要怎么办?总不能无凭无据, 因为他们两个单词, 就去跟皇帝说,为了安全考虑, 订婚礼别办了?”


    艾伦斯伸手去,帮他轻轻揉按太阳穴:“准备订婚礼耗费的财力心血不比正式的婚礼少, 真那样做, 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呢。”


    “难搞哦, 早就说了, 我不是个搞政治的料。”戴维叹气,“去敲打敲打塞希里那小子, 他们兄弟不是主管皇帝身边的安保工作吗?让他别光顾着谈恋爱, 干活多留上百八十个心眼。”


    此事,很没有头绪, 只好先按下不提。


    隔天,戴维牵线,托兰在罗敏特宫举办家庭晚宴,重点的邀请对象,就是温迪。


    既然是家宴,那么乔伊他们配偶两个,自然也收到了邀请。


    乔伊不想去看他们一家子团聚和美的场景,但又不能不给未来的亲王几分面子,所以乔伊自己有事推脱掉了晚宴,只让戈林去代表他们家出席。


    这是戈林在上次去看望过安之后,三个多月间首次走出家门。


    听乔伊的秘书说,乔伊跟那个叫安的小情人断了。


    安算是跟在乔伊身边时间最长、最合乔伊心意的一个了,前段时间还情正浓着,私奔被抓回来也没怎么样。却也是说断就断,给了笔钱,把他给打发走了。


    薄情冷性的乔伊回归家庭,全府上下一片欢欣,都觉得还是他们的雌君先生手腕高明,硬生生把乔伊阁下给笼络地回心转意了。


    佣仆中有许多,都是乔伊还小的时候,就在罗敏特宫里做事,乔伊结婚后被分配过来的。


    因此他们天然就会站在乔伊的正式配偶这一边,维护他们家主人的婚姻正统性,乔伊在外面找情人和戈林关系不好,他们有时候比戈林还着急。


    眼下乔伊跟戈林关系回暖,他们看在眼中,一个个全都喜气洋洋,真心实意地盼着戈林,能早点生个小少爷出来。


    对于戈林来说,这种期盼和诅咒没有什么分别。


    其实戈林临出门之前,乔伊也是在家的,他处理完公务,早早地下班回家,通知戈林去收拾一下参加晚宴。


    戈林慢腾腾地梳洗打扮,乔伊站在旁边,凝视了戈林一会,忽然将秘书叫了进来。


    秘书进来后,递给乔伊一个丝绒礼盒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乔伊拿着盒子走到戈林的身后,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红宝石项圈。


    乔伊亲手把项圈拿起,为戈林戴上,那条华贵的宽边项圈,除了颗颗殷红如血的宝石外,还镶满了璀璨的碎钻。


    乔伊亲手将它箍在了戈林纤细雪白的脖颈上,从后面扶着戈林的两侧肩膀,透过镜子,观察背对着他的戈林的反应。


    乔伊:“听说这是当季很流行的款式,你不是最爱赶时髦,喜欢吗?”


    流行这种东西,就跟风一样,一阵又一阵,这季刮南风,下一季刮北风。


    整体上,这个世界里引领潮流的,多半是那群有钱有闲的贵族雌君们。


    戈林记得,就在上个月,流行的好像还是那种长流苏款式的胸链。


    它的拥趸者高呼,要做不取悦雄虫舒展自信的大雌虫。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亲手把装点着华贵珠宝的项圈又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戈林看着镜子里,红宝石在咽喉那环出来的一圈,就像是一道价值连城的割喉伤口。


    也许是捎带着把声带也给弄伤了,所以戈林没出声,以沉默来抗议。


    乔伊见到戈林不理会自己,就扳着他的身体,把戈林身下的椅子转了一圈,让他跟自己面对面。


    戈林的气色不大好,和乔伊相处,他习惯了从伴侣那索取,所以他越爱谁,谁就越容易苍白失血。安是这样,戈林也不例外。


    乔伊扭动戈林身体的动作,牵扯到了戈林身上的衣料摩擦着肌肤,娇嫩红肿的伤处,被磨痛了,戈林嘶地抽了声凉气。


    乔伊听见了这缕轻微的痛声,唇角扬上去,抬起手恶劣地在戈林脆弱的创口上揉捏了起来。


    戈林很痛,他立刻满脸哀伤地推拒着乔伊作恶的手,但他不愿意哀求他,所以只能强忍着眼泪。


    乔伊变得很爱作弄他,带着些羞辱的意味。


    欢场里混迹久了,表面上正经沉稳的雄虫,背地里难以启齿的花样手段多得令人发指。


    比方说,就在昨天,乔伊就试图要亲手给这尾红蝶靠近腺体那长出来的小浆果上做个穿刺,方便佩戴乔伊亲手挑选的精美环链。


    工具都准备好了,用酒精棉擦拭消毒的时候,戈林哭的厉害,乔伊手里的穿刺枪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能真的打下去。


    乔伊搁了枪,怜悯地望着跟个待宰的小羊羔似的、被捆在躺椅上的血漪蛱蝶,用手背拭掉他脸上的泪水。


    看他哭得,真可怜,自己看着都心疼了。


    乔伊心里是这样觉着的,可他面上没表露出来。


    甲壳虫探出触手慢慢地溜过去,寻到了目标,玫瑰味道源头的附近,一枚珍珠大小的浑圆浆果,灵活的触手将其轻轻采撷住了。


    很小的果子,填不饱甲壳虫的胃袋。


    但它很饱满,玲珑嫣红甘甜可口,即使甲壳虫是食肉目,也很愿意餐前来上这么两粒开开胃,或者饭后吃两粒解解腻。


    蝴蝶不愿意把果实给甲壳虫吃掉,他气得发起了抖,他咬着牙往起挣,挣不开,可怜巴巴地啜泣起来。


    甲壳虫俯身,当着蝴蝶的面,把果子给衔住了。


    果皮薄而嫩很脆弱,甲壳虫的利齿尖舌却想多品味一会,所以只像含着糖果那样并不咀嚼。果子没熟透,在嘴里化不出甜果汁来,只能咂个果香味。


    像新生的虫崽汲取不到养分也努力吸着小奶瓶上的嘴儿。


    乔伊就是在这个时候,放弃了穿刺这个念头的,他口中含着浆果,忽然想起来,以后生了孩子,是需要喂养的。


    要是放个钉挂个环,万一到时候,弄伤婴儿柔嫩的口腔怎么办。


    所以,乔伊就放弃了刚才差点执行下去的荒唐行径——但也没轻饶了戈林。


    没穿刺,给幸存的浆果上戴了夹,一对漂亮的小夹子,像两只金属蝴蝶落在上面。


    左右两边呼之欲飞,煞是好看。只是浆果娇嫩,虽好看,但也被金属夹子挤伤了。


    所以才痛,都过了一整夜零一个白天,也还是痛。


    场景回到现在的时刻,乔伊拥住了戈林,隔着单薄光滑的衣料,啃咬起了让戈林身上的肉。


    衣料上洇开濡湿的水渍,乔伊抬起头来,看着戈林那张面孔,潮红滚泪,像玫瑰花瓣上蒙了一层露珠子,半点苍白都看不出来了。


    乔伊很满意,他手臂一伸,拉开戈林身后的抽屉,从里面寻了一只口红出来。


    就是随便拿的一支,口红壳子是丝绒质地,上面还缀着一颗钻。


    乔伊一按上面的小机关,里面鲜红的膏体就弹了出来。


    乔伊捏着戈林的下巴,将口红的颜色蹭到了戈林的唇瓣上。


    乔伊往常最讨厌这东西了,现在却亲手拿着给戈林的嘴唇染色。


    不小心涂过了一点,乔伊用指尖轻轻地给擦掉,认真地端详着戈林:


    “红色果然很衬你。”


    “再去换身衣服,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着你。”


    乔伊终于舍得放开了戈林,戈林转头冲进了衣帽间里。


    他双手板着脖子上的项圈往下扯,根本拽不动。


    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毫不吝惜地,直接把乔伊涂在他唇上的口红,全给擦在了上面。


    他蹲在衣帽间地上,光着上身咬着手指哭了一顿。


    末了,没法子,他还是乖乖找了身适合出席晚宴的礼服套在了身上。


    洗干净脸,从手包里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那支唇彩,细细地描画在唇上,看起来光鲜体面地出了门。


    他像个华丽的精致瓷偶一样,行尸走肉般出席宴会。


    那本来是他会擅长、能够大放异彩的社交场合,但是戈林自从入了席,就一直心如死灰地在角落里坐着。


    他其实应该走上前去,主动跟温迪套套近乎,拉拉关系。


    但是他没有,他吃不好睡不好,他的精力全用来应付乔伊了。他现在只是维持表面上的神采,就已经累的很了。他太疲惫了,他坐在那里,恨不得世界立刻毁灭。


    戈林坐在一派花团锦簇里,目光偶尔会追随着远处的艾伦斯。


    他明明记得,在许久之前,艾伦斯新婚时,戈林见他,他是个不爱笑的性子。


    只会在戴维那个孩子气的配偶身后,冷漠又傲然地立着。


    甚至就连一年多前,他们配偶两个从荒星上回到首都星的时候,艾伦斯都是一种畏怯青涩的状态。


    现在可真是大不一样了,他肉眼可见地光华照人起来,从容干练。站在戴维的身旁,外人看着,好像他们之间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艾伦斯是一棵树,在戴维这位园丁的照料栽培下,蓬勃生长,亭亭玉立。


    戈林是一朵名贵的花,被乔伊从枝干上剪下来,放进漂亮的花瓶里观赏。


    芳香美丽,但马上就要枯死了。


    艾伦斯从不跟贵族圈子里的雌君们来往,从来不,听说他现在为皇帝做事,很受重用。


    戈林忽然嫉妒地哀伤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能再次登上他最心爱的舞台。


    戈林把杯子里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满口辛辣甘醇。


    他一把扯过旁边装点宴会用的花朵来,揪下花瓣,塞进口中,用芳香的苦涩来压酒的辣度。


    他含着眼泪咀嚼花瓣,像在吃乔伊的肉,狠狠地用牙齿碾碎它们。


    这场晚宴的主人托兰,他终于注意到了戈林的异常,他慢慢地走近过去,轻声问了句:“戈林,你怎么了?”


    优雅的戈林,对宴会的美味佳肴不屑一顾,坐在角落里神经质一般拿着朵花大嚼,托兰看见后都吃了一惊。


    全神贯注吃着鲜花的戈林,听见托兰的声音后猛地顿住了,他抬起头来看了托兰一眼。


    托兰关心他并不是虚情假意,托兰不喜欢乔伊,但他没讨厌过戈林,戈林活泼,是托兰很偏爱的那种性格。


    戈林怔怔地思考了一会:“我最近身体不大好,胃口就……有点奇怪……”


    托兰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残花:“怪不得这段时间见你少了。”


    “晚宴食物不合胃口,我让厨房单独给你做点清淡的,我看着你都瘦了。”


    “嗯,谢谢爸爸。”戈林低下头去,心不在焉地。


    托兰小声问他:“是不是跟乔伊闹矛盾了?”


    戈林凄惶一笑:“没有,乔伊他……最近这段时间,很爱我……”


    托兰听完这话后,脸色都苍白了。


    乔伊、乔伊的父亲奥斯汀公爵,他们爱起人来,一般人可受不了。


    可是托兰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还不是在罗敏特宫这个华丽的笼子里活了二十多年。


    他可悲地劝起了戈林来:“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脾气……你尽量,顺着他……”


    戈林垂着眼睫,听不进去这种劝告,他觉得自己受够了,他得想办法自救。


    第276章 第 276 章


    晚宴快结束时, 夜已经深了,皇宫那边派了人来,要接温迪回去。


    温迪不太情愿, 一直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


    戴维瞧出来了,悄声问他:“不愿回去?怎么了?亚历克斯他欺负你?”


    “没……”温迪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似的, 小声告诉戴维,“其实……我没吃饱。”


    戴维听了这话后, 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就笑了, 将他请到自助餐品桌旁,指着大长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珍馐:


    “来,敞开了吃!你来我家,我还能让你饿着肚子走?”


    温迪看着桌上那些,面露难色:“我不大想吃这些, 这些在宫里, 天天顿顿都有……”


    戴维:“那你想吃什么?我现在让后厨给你做。”


    温迪:“我想吃麻辣烫,加麻加辣多放糖, 不要香菜。”


    戴维瞬间就窘在了那里,温迪倒是很实诚:“我就是想吃这种, 又不健康又很便宜的东西。西奥多以前只吃乳汁的时候, 我一点辣椒不敢碰;现在他开始添辅食了, 我快想死麻辣烫了……”


    他央求戴维:“哥, 我的好哥哥,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戴维想了想:“食材倒容易, 就是汤底不好做, 我上哪给你捣鼓火锅底料去?”


    他们哥俩站在桌前嘀嘀咕咕的,不远处的艾伦斯全看在眼里, 好奇地走过来:“在聊什么?”


    温迪一见艾伦斯来了,立刻像看到了大救星,马上奔过去抱着艾伦斯的胳膊晃:“好嫂子,你快帮帮我,我想吃我哥亲手做的麻辣烫。”


    艾伦斯愣住,他的词汇库里没这个词:“麻辣烫是什么?”


    温迪比化着解释:“就是,一种辣味的水煮菜,又麻又辣还很烫!”


    艾伦斯晕乎乎的,但是听见又麻又辣,他认真地告诉温迪:“这个时候了,摄入麻辣味食物,你的胃会吃不消的。”


    温迪的小脸登时就垮了,可怜兮兮地:“Oh,No!Please you!Please you!……”


    戴维听不下去他的散装英文:“好了好了。”


    转向艾伦斯:“我看你也没怎么吃,我去给你们煮点宵夜吧。”


    温迪乐得简直要蹦起来,戴维赶紧按住他的肩膀:“你稳重点……”


    当即,戴维领着温迪和艾伦斯去了罗敏特宫的厨房,温迪跟艾伦斯在旁边的桌子旁坐等着,戴维当主厨掌上了勺,罗敏特宫里一众名厨给戴维打下手。


    戴维先尝试着,炒了个辣味的底料,凭着直觉将那些麻的辣的香的调料放进锅里,一边炒一边还不忘了叫身边的帮厨,炖一锅海鲜汤出来。


    等待的间隙里,身后温迪跟艾伦斯的谈话,就成了戴维忙碌的背景音。


    温迪:“……真的,你一定要尝试一下。你不要觉得这种廉价食物上不了台面,它真的,特!别!好!吃!”


    艾伦斯被他的夸张神态逗笑了:“有多好吃?”


    温迪:“你给我一百万星币都不换的那种!”


    艾伦斯:“那看来确实挺不错。”


    ……


    穿着围裙的戴维,听见对话也忍不住唇角弯弯,亲自尝了尝汤底的味道,用勺子多舀了一勺砂糖放进了锅里。


    戴维在这方面的悟性与天赋是极高的,他给温迪做了一碗麻辣鲜香的红油水煮菜,又给艾伦斯煮了一碗不辣的海鲜面。


    艾伦斯瞄了一眼温迪碗里红红的辣汤,又看看自己这碗料不少但汤头雪白的面,很惊奇:“怎么不一样?我也想尝尝麻辣烫。”


    “等着。”戴维轻笑着,起身用个小碗,装了点辣锅里煮过的菜,放在艾伦斯的海鲜面旁边,“你又不能吃辣,尝个味道就好,吃多了该胃疼了。”


    对面的温迪听得直吐舌头:“哦呦呦,我吃完这个明天一整天都不用吃饭啦。”


    戴维:“量也没有很多吧,我记得你饭量不小的。”


    温迪:“看着确实好像没多少,只是我这勺子往底下一翻啊,嘿,你猜怎么着?下面都是狗粮哎!”


    艾伦斯这时已经差不多能听懂这些外来词汇的含义了,他低下头去,一边用叉子挑面一边抿着嘴笑。


    戴维直接怼他:“吃你的麻辣烫吧!”


    温迪三下五除二干掉了戴维的水煮菜,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跟着来接他的凯尔伦坐上了回宫的汽车。


    戴维跟艾伦斯这边,因为已经实在很晚,于是就干脆没有回去,直接留宿在了罗敏特宫。


    他们安歇在托兰准备好的房间里,戴维洗完澡后出来往床沿上一坐,艾伦斯立刻水蛇似的缠上来,给戴维揉肩捏腰:“忙了一整天,深夜还得当大厨,辛苦辛苦。”


    戴维从肩膀上捉住艾伦斯一只手,拉到面前来,亲了一口:“还是我家媳妇好。”


    “温小胖那厮,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了,还得是我媳妇知道心疼我。”


    艾伦斯像含着块蜜糖,他自后搂住戴维,说的却是:“你就哄我,你心里比谁都疼温迪。”


    戴维认真地跟他解释:“不一样的。他跟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俩上辈子是从小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弟弟。”


    “你也疼克莱尔,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对温迪跟对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艾伦斯把头靠在戴维的后颈上:“我知道。”


    戴维小心翼翼试探:“那如果……温迪遇见了事情,需要我去为他做些什么,你会介意吗?”


    艾伦斯诧异,松开了戴维:“什么事需要特别你去做?”


    戴维摆手:“没事,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假设。”


    艾伦斯思考片刻:“介意。”


    戴维心头一紧,艾伦斯就补充:“你应该叫上我一起,而不是自己单独去做这种事,除非它见不得人,你要背着我。”


    戴维笑开来,伸手去揉捏艾伦斯软软的脸颊。


    艾伦斯被他揉捏着,却是一本正经:“温迪马上要跟皇帝结婚了,他以后是亲王,是君。我们是他的臣民,所以应当一同效忠于他。”


    戴维笑呵呵地,他其实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一套君君臣臣的东西。但考虑到艾伦斯自幼便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所以也没有去反驳他,更没有给他科普什么大道理。


    夜深,累极,于是便很快相拥着睡去。


    清晨起来,他们各自去自己的职位上班,这一整天,就是很平常稀松的一个工作日,直到,艾伦斯下班回家。


    这天他回来的比戴维早,一进门就坐在会客厅中休息,盖文端了个托盘走过来,里面满满当当堆着厚厚一摞信件:


    “艾伦斯先生,最近一段时间,您都没有开过信箱。现在已经积攒了这么多,您抽空处理一下吧。说不定有要紧事,别耽搁了。”


    艾伦斯刚刚下班很是疲乏,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好,你放这吧,我慢慢看,有劳你,去给我泡杯茶提提神。”


    这种信件多是些琐碎事,其中包含着家中各项开销的账单、节假日人情往来、家庭名下股产各种情况的定期汇总……


    贵族家的雌君,主要工作就是打理这些东西,一个雌君有时候忙不过来,还会有个亚雌执事帮忙。


    但是艾伦斯克莱尔因为有特遣局的工作,所以家中这些,时常难免就被艾伦斯给忽略掉了。


    忙不过来,他现在重心几乎都在特遣局里。


    艾伦斯一边处理这些信件一边后悔——先前戴维说要拨两个秘书给他的,他当时自信满满地没要。


    艾伦斯懊恼着,手中不停地拆信件,直到他手里忽然抓起一个白信封,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收件人寄件人,任何信息都没有,艾伦斯顿时精神了,坐直身体,心想这东西是怎么混进他们家信箱里的,怕不是谁的恶作剧。


    艾伦斯用一把小银剪刀裁开了信封,里面掉出一沓纸跟一张卡片。


    艾伦斯先打开了那沓纸,发觉那是一张很大的城市地图,折叠在一起,塞进了信封里。


    艾伦斯捏住地图的上面两个角,展开来看,注意到地图上被做了许多标记。


    红色的蓝色的笔迹,蓝色的描绘出了路线,红色的勾圈,将一部分地标建筑给圈了起来。


    艾伦斯疑惑又迷惘:“谁把旅行路线攻略,装信封里寄到我家来了?”


    被圈出来的那几处,都是首都星大都会有名的景点,也难怪艾伦斯会当成是旅游攻略地图。


    艾伦斯很不解,刚要去看另外一张卡片上写了什么,正巧这时听见仆从通报,说戴维回来了。


    艾伦斯一听说戴维回来,就把手里的东西给放下了,起身去迎他,帮他脱下身上的外套。


    戴维将帽子也摘下递给仆从:“这么早回来,怎么也不去歇着,在那里忙什么呢?”


    艾伦斯拉着他走到会客厅:“有个怪事,像是有人恶作剧,往咱们家信箱里,塞了个我看不懂的东西。”


    艾伦斯把那张地图拿给戴维看,戴维看完也觉得不太理解:“就这么一张地图?这是干什么的?”


    艾伦斯:“不清楚,哦,这里还有一张卡片呢,我刚要拆,你就回来了。”


    艾伦斯将卡片递给了戴维,戴维接过一看,就是很常见的那种,印花折叠式、用来送祝福的节日卡片。


    戴维撕开上面粘合的胶着面,摊开里面的东西,只是浅浅扫了一眼,身后的寒毛便全都竖起来了。


    艾伦斯当然注意到了戴维面上忽然显露出的惊惧神色,他伸手夺过卡片来看,登时也是呼吸一滞。


    卡片上的手写字体瘦长遒劲洋洋洒洒:


    “捧花行动,xxx年x月x号,亚历克斯三世订婚典仪,温迪亲王仪仗所经沿途,埋伏下定时炸弹,时机一到,引爆大都会……”


    第277章 第 277 章


    “我要在圣西法林底亚教堂里, 放置一颗定时炸弹,当神父宣布亚历克斯大帝与他的小亲王缔结婚约的时候,引爆它。”


    文森特在跟维加利一同用餐时, 满脸陶醉地畅想着自己的计划,他的双臂摊开、挥舞, 模拟爆炸发生时的情景:“轰——”


    文森特很兴奋,手舞足蹈:“一颗炸弹的威力不够, 我要在亲王的仪仗队所经过的沿途,全都放上炸弹。到时候, 整个首都星的大都会,一齐陪着他们的小皇帝上天国!”


    维加利当场呆住,他手里的刀叉差点掉落:“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维加利是个很冷静淡漠的蜻蜓,但是他长着一双很大的圆眼睛,惊愕时文森特觉得十分呆萌可爱。


    文森特笑着:“我当然是认真的了, 计划我都拟好了, 过一会我就通知下去,让他们开始准备行动。毕竟, 订婚仪式下周就要举办,剩给我们的准备时间, 已经不多了。”


    维加利放下手中的刀叉:“如果你要行刺皇帝, 我百分之百地支持你。可是如果你打算在那种时候, 往闹市区里放炸弹, 我不同意你这样做!”


    文森特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种迷茫又委屈的神色来:“Why?为什么呢我的小蜻蜓, 你为什么要反对我?”


    维加利盯着他:“你有没有想过, 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文森特嗤地一声就笑了:“人?这不是虫族文吗?哪里冒出来的人,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你们好像都是虫吧?”


    对于文森特来说,朝着虫族大都会的街头上扔炸弹,跟往蚂蚁窝里扔鞭炮,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犯罪——炸死几只小虫子,怎么就算犯罪了呢。


    维加利对文森特感到了恐惧,他只觉得有凉意从后背开始渗入。


    他是上过战场,面对炮火屠戮也能面不改色的战士,但是面前他的枕边伴侣,竟让他生出了些惊悚的感受。


    “你怎能这样做呢?”维加利听见自己冷声质问他,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文森特不是旁人,他是维加利的共犯,心灵与肉.体上都保持着深入的关系。


    维加利的恐惧来源是,朝夕相对的家伙,忽然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内里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文森特面对着维加利的质问,也认真了起来:“你不是认为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吗?那我就毁掉它,有什么问题?我爱你,我是在为你出气呀。”


    文森特所谓的爱他,其实更像是一种借口,在掩盖他拿毁灭世界搞大屠杀当恶作剧的借口。


    “我不同意!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维加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站起身来,要逃离这里。


    他们互相都无法理解对方,文森特在维加利转身要逃的时候,自后一把拉住了他:


    “你是怎么了?忽然之间,圣父心泛滥了吗?之前那些行动,也没见你反对过。”


    维加利:“以前是以前,以前我支持你,是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矛头对准的都是权贵。”


    “你这次,你是疯了吗?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能把皇帝炸死,首先你这个行动付诸实践,要拉多少无辜平民陪葬?!”


    文森特:“革命的成功,哪有不流血牺牲的?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虫子,有什么值得反对的?”


    维加利骤然心寒到了极点,他甩开文森特的手就冲出了别墅。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别墅的后花园里,心脏狂跳,大口喘息,脑袋里不停回顾刚才文森特与他对话时的神色。


    他怎么能这样轻视他人的性命,他那个样子,与自己一直以来深恶痛绝的巴塔利雄虫有什么区别?


    维加利忽然站住了脚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眼前的那片花丛,他迟钝地想起来,文森特,原本就是一只雄性巴塔利甲壳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下了一个很可笑的错误。


    他本来就是因为听信了文森特要重塑世界的宣言,才决定跟着他的。


    而这个世界,这是一个由巴塔利雄虫掌控的世界。


    维加利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没忍住,他被自己给蠢笑了。


    因为他居然相信,一个本来就身处在特权阶层的雄虫,会反过来去推翻这个世界!


    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啊!


    自己当初那是怎么了?因为跟他上了床,就本能地依赖起了他,表面上冷若冰霜,其实内心对他信任得无以复加。


    简直就像是被洗了脑!


    维加利的理性回归,慢慢地捋起了他跟文森特相处中的细节。


    其实,如果不是荷尔蒙与信息素的蒙蔽,他一早就该发现不对劲的。


    文森特是他们关系里的主动者,也是掌控者。


    他对维加利的祈盼一直都是,服从,绝对服从。


    他上次因为没有完成文森特给他的任务,所以文森特就……


    维加利思绪翻飞,正在神游宇宙的时候,文森特忽然在他的身后扑过来,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维加利被吓得大叫了一声,文森特将脸埋进他的后颈,厮磨着:“在这里发呆想什么呢?甩开我就跑,真是的,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文森特叹了口气:“真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来,跟我回去,我这次,就先原谅你,前提是,你不可以对着我说不。”


    维加利镇静下来,他咬着牙问文森特:“如果,我还是不同意呢?”


    文森特笑着:“那我就把你锁起来,等这件事办完了再放开,防止你破坏我的计划。”


    文森特的手,自维加利身侧滑到了身前,放置在了他心脏跳动的位置。


    “真是一颗不安分的小心脏,总是要生出违逆主人的心思……”文森特揉了两把,在维加利的耳边喘,“呵,跳得更快了,是被我给说中了吗?”


    文森特决定要做的事,不会因为自己的反对而作罢。


    维加利垂下眼睫来:“我听你的……”


    文森特正把他搂得紧紧,本来都已经打算要跟倔强的小蜻蜓抗争到底了,谁知忽然听见维加利转变主意。


    文森特惊喜地给他翻过来,面对着自己:“真的?”


    “真的。”维加利迟疑地伸出手去,回搂住了文森特,“我想通了,我不该忤逆你,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文森特捏起他的下巴:“你不是在跟我耍花招吧?”


    维加利盯着他:“当然不是。”


    文森特低头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你最好不是。”


    维加利之后面对文森特,表现出了以往都没有的温柔驯服,他投诚一般对文森特献上了自己的全部,来换取文森特的信任,将详细的计划都告知了自己。


    接下来,维加利就将“捧花行动”所有爆炸点的安排,在一张大大的城市地图中做了标注。


    趁着文森特外出开会的时候,潜身接近艾伦斯家,将这个情报悄悄放置在了艾伦斯家的信件箱里。


    他背着文森特,给艾伦斯通风报信。


    事情比维加利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


    艾伦斯他们配偶两个,果然接到信息之后,立刻引起了高度重视,果断上报。


    特遣局、军方、皇帝近卫、警察局全体出动,围绕着那张地图展开了地毯式地排爆。


    不过三天时间,就已经按照那张地图的指示,在十余个爆炸点里,搜查出了上百颗定时炸弹。


    炸弹虽然已经被排查掉,但这次未完成的恐怖袭击事件本身,却像一个巨大的炸弹一样,炸得拉贝尔民众上下一片哗然。


    民声鼎沸,近段时间的星网上,全都是有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维加利坐在他跟文森特的卧室里,用光脑查看了星网上的一些报道。


    结果是令他感到满意的,维加利对艾伦斯的表现,也感到十分满意。


    他跟艾伦斯从上军校的时候开始,关系就不怎么好。


    因为艾伦斯总是那个耀眼的第一名,维加利只是他身后黯淡的第二。


    万年老二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他不喜欢艾伦斯。


    因此当艾伦斯高效率解决掉这次的炸弹危机,拯救了民众的时候,他内心一方面觉得艾伦斯干得不错,但同时,他心里也直泛酸。


    为什么,那个受万众敬仰拥戴的人,不是自己呢。


    维加利没法跟这个世界和解,于是在这种鬼使神差的情绪指引之下,他做出了一个无比大胆冒险的举动。


    他悄悄地,遮掩住自己的相貌,长风衣软呢帽还有黑墨镜,出现在了排爆现场。


    他没有特别调查艾伦斯的行踪轨迹,他也无意要与艾伦斯碰面。


    他只是想去现场亲自看一看,毕竟那也是他的战果。


    维加利的现身地点,是一座商业大厦附近,这里已经暂停营业,拉起了警戒线。


    维加利全副武装,就站在人堆里,远远地望着。待了一小会之后,马上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艾伦斯忽然和一队属下,从大厦里走了出来。


    维加利看见艾伦斯后,讶然于这次意外的相遇,所以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确定那是否是艾伦斯本人。


    艾伦斯走出来时,正在同盖文交谈,目光不经意间往对面人群里一扫。


    就是这么一扫,恰好扫到一个戴着帽子跟墨镜的家伙,他本能地多看了几眼。


    维加利就这么跟艾伦斯对视上了,不过幸好他戴着墨镜,他立刻拉低了帽沿,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艾伦斯已经完全注意到了他,他抛下了盖文径直朝这边走来:“那位先生?……”


    维加利暗觉不妙,疾步快走;艾伦斯几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拍在了维加利的肩膀上。


    第278章 第 278 章


    维加利身体僵住, 他深知这种情形下自己直接跑根本逃不掉,于是他镇静地站住脚步,微微侧过脸来, 朝向着艾伦斯,意为在聆听他的指示。


    艾伦斯注视了他几秒钟, 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来:“打扰一下,我这边缺一个志愿者, 您有兴趣跟我来一趟吗?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或许是维加利的镜片太厚了些,也或许是他们之间隔着的岁月太久远, 他们互相都已经忘记了彼此年少时的模样。


    维加利并没从艾伦斯的脸上瞧出任何端倪,他好像根本没有认出自己来。


    维加利觉得心头蓦地空了一隙,某段军校时光对他精神塑造出的一角,无声无息化作了粉尘。


    这个曾经被他视作宿命般的对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


    维加利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哀伤语调回答:“乐意效劳。”


    他就这样跟着艾伦斯走了, 艾伦斯领着他, 甚至没有带保镖。一前一后,走过路口, 转过街角,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


    维加利诧异地环顾四周:“请问, 你叫我到这里来……”


    维加利话都没说完, 就被艾伦斯一个转身扼住咽喉顶在了墙上。


    维加利的后背在硬实的墙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随后他迅速反应过来, 当即展开了反击。


    他们两个就在这条无人小巷里打了起来。


    他们两个格斗时的出招,都是相同的路数, 彼此之间缠斗许久, 也没分出个上下来,不过维加利的帽子墨镜, 倒是全都被艾伦斯给撕扯掉了。


    维加利真容展露时,他们两个别扭地肢体交缠僵持不下,艾伦斯:“撒手!”


    维加利毫不相让:“你先!”


    艾伦斯没法子:“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


    艾伦斯刚数到一,维加利就一把给他推开了,会比预定的时间早两秒钟放手,这是他们之前的一种默契。


    艾伦斯与维加利倚靠着同一面墙壁,他们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天空,发觉那依旧是十七岁时晴朗的湛蓝。


    是维加利先开了口:“你退步了。”


    艾伦斯偏过头看他:“是吗?”


    维加利:“以前的时候,我们很少能打成平手,除非你状态不好。”


    “我都二十五岁了,肯定不像十七、八岁时候那样灵活。”艾伦斯转移话题,“你口渴吗?我请你喝汽水?”


    维加利诧异:“你不抓我吗?”


    艾伦斯认真地盯看着他:“动手之前,我想再跟你喝一次汽水。”


    艾伦斯转身在街边一台自动贩卖机里购买了两瓶汽水,是最低价最普通的一款甜橙味。


    艾伦斯扔给维加利一瓶,他们两个就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拧开盖子,酸甜芳馨的气体嗤地一声钻出瓶口。


    艾伦斯灌了两口冰凉酸甜的汽水,觉着很惬意,这种廉价的快乐,许久都不曾有了——尤其是在跟戴维相爱之后,他柠檬过敏,艾伦斯就自觉戒掉了一切柠檬柑橘类。


    维加利盯着汽水瓶子:“包装高档了不少,味道倒是没变。”


    艾伦斯无意要跟维加利叙旧,因为假如真的要叙起来,估计得说到天黑。


    所以他不卖关子,单刀直入:“是你做的?”


    维加利坦荡地承认了:“是。”


    艾伦斯转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塔姆也是你杀的?”


    维加利:“塔姆的死,是他跟我做的一个交易。”


    艾伦斯呵地轻笑一声:“我早该想到,除了你,还会有谁对我怨气这么大。”


    维加利细致地瞧着艾伦斯的侧颜,他不会承认的,艾伦斯的这句话取悦到了他。


    他一直都是最看不顺眼艾伦斯的那个,艾伦斯对此心知肚明,并且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位置依然无人取代。


    艾伦斯接下来的语调有些感伤:“我们,已经彻底站在对立面了是吗?”


    维加利:“我们不是向来如此吗?”


    艾伦斯笑着喝汽水:“你可以成熟一点吗?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维加利:“那就来点成熟的话题,我们来谈一谈利益。”


    艾伦斯将脸转了过来,直视维加利的眼睛,听着他开口说:“你现在放了我,比抓我的价值更大。”


    维加利当着艾伦斯的面,拉开了风衣拉链,解开了里面的衬衫扣子,他扯大了领口,将胸脯上的那枚印章式的刺青展示给艾伦斯。


    艾伦斯扫了一眼,纹身的大小形态花纹样式,跟抓到苏明时,相同位置所发现的标志完全一样。


    像一团硬币大小的黑色火漆印,在肌肤上烙了个戳,里面有两个字母——“DL”。


    “蚁穴”的标志。


    维加利合拢领口:“我这个,是‘蚁穴’首领亲自纹上去的。”


    艾伦斯瞬间睁大了眼睛,维加利:“是的,我现在是‘蚁穴’骨干,我可以直接接触到,组织内部的最高机密。”


    维加利慢条斯理地把扣子扣好:“抓我还是合作,你自己选。”


    艾伦斯犹豫了几秒后:“我不想看到你坐牢……”


    维加利将瓶子里剩余的汽水一口气全灌了下去,站起身将空瓶子直接投向了远处的垃圾箱。


    城市巡逻的环卫机器人“唰”地一下,将机械手臂伸出去老长,半空中把空瓶子给截住了,随后慢条斯理地轻轻放进了智能分类垃圾箱里。


    维加利戴好帽子和墨镜,居高临下般瞄了一眼还坐在原地的艾伦斯:“再有情报,我会跟上次一样,直接送到你家信箱里,记得及时查看。”


    维加利离开,艾伦斯没有阻拦他,他看着维加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默默地把剩余的汽水喝完了。


    维加利于艾伦斯见过这样一面之后,心情愉悦了许多,他回到他与文森特的住所时,文森特就坐在别墅的客厅里。


    见到他回来,文森特不动声色,目光灼灼地抬头盯着维加利。


    文森特:“你去哪了?”


    维加利心虚地低下头,摘下墨镜摆弄起来:“出去散了散心。”


    文森特:“看来是有奇遇?你看上去真开心,你很少这样高兴。”


    维加利转移话题:“你呢,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不佳。”


    文森特直勾勾地盯着他,英挺俊美的面孔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我怀疑组织里出了叛徒。”


    “哦。”维加利风轻云淡地转身上楼,“这是大事,你得好好查查。”


    是夜,文森特洗完澡后穿着睡袍上了床,他照例向维加利求欢。


    维加利本打算直接拒绝,但想了想,他在文森特这里并没有说“不”的资格,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惹恼了文森特,他还要吃苦头。


    维加利索性放松了身体,接纳了文森特。


    卧房里灯光幽暗,他们在一室的信息素缱绻中,肌肤相贴,目光交接,彼此都望不见对方眼中的底。


    文森特很热情——他好像从未有过不热情的时候,所以维加利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同来。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文森特迷乱地啃吻他时,忽然问了一句:“维加利,你爱我吗?”


    维加利忙着发出破碎的哀吟声,没有接他的话。


    沉默本身有时就是一种回答,文森特心下了然,他扣着维加利的肩膀,用足了力气,像是惩罚他,让他的声音忽而又涨上去了一个调子。


    事后累极了的维加利昏昏欲睡,文森特怀抱着汗津津的维加利:


    “我白天让他们查叛徒的事,现在他们告诉我,已经有眉目了。”


    维加利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么快?”


    文森特:“‘蚁穴’做事,一向都很有效率。”


    维加利强撑着抵抗睡意:“是谁?抓住了吗?”


    文森特:“已经抓住了,是个见钱眼开的小喽啰,我让手下先给他打了一顿,现在就吊在威尔宾斯海港区的仓库里,等着明天我亲自过去处置。”


    维加利阖上眼,语调里已是睡意朦胧:“嗯。”


    文森特:“我明天会带你一起过去。”


    维加利半梦半醒地应着:“嗯……”


    文森特看着他,意识坠落进梦境中,他忽然又给他晃醒:“你别睡,我今晚兴致很好,我们再来一次。”


    维加利正渴睡,没力气抵挡缠磨,只好昏昏沉沉地任凭文森特摆弄。


    他终究还是睡着了,他与文森特之间的亲热,说到底也只是皮肉层面,与灵魂无关,于是维加利的灵魂无牵无挂摇摇晃晃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起床时,并无异常,维加利照常陪同文森特用早餐,随后换衣服出门,直奔昨夜文森特口中的那个威尔宾斯海港区仓库。


    这路程不近,维加利与文森特紧挨着,坐在车厢后座上,文森特牵着他的手。


    今晨早起,维加利的手不知缘由地,一直发冷,暖不过来。


    文森特的掌心温热地一如既往,他紧握着维加利的时候,甚至让维加利都觉着有些灼烫了。


    目的地终于到达,维加利跟随着文森特,他们一前一后走进这间空旷的仓库,身后的大门忽然被重重地关闭,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维加利惊了一跳,打了个寒颤。


    他转过头来打量眼前的仓房,就看见远处上方高高的钢铁横梁上,悬着一根染血的绳子。


    维加利眼睛望着这个染血的绳套,身侧一只冰凉的手,已经预备着要摸上后腰的枪,他问面前背对着他的文森特:“叛徒在哪?”


    文森特转过身来,目光锁定维加利,沉着镇定地对周边的部下下达指令:“把他给我拿下。”


    维加利要更快一步,他率先抽出了枪,对准了文森特的脑袋,“砰砰砰”地就是一阵连续射击。


    第279章 第 279 章


    子弹几乎是在射出枪膛的一瞬间被定住的。


    文森特的面前, 张开了一层无形的护盾——他与戴维不同,程序与代码,在他的手里, 不只是被用来修修补补,文森特可以利用代码, 去操控他所能控制的一切非生物体。


    他有一次,仅凭自己一个人, 就制造了一起密室屠杀:


    他先用代码将所有出口删除掉,随后抽干了房子里的空气。


    戴维给自己的定位, 是玩弄把戏的魔术师;而文森特,是神。


    维加利只是个普通而渺小的虫,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杀死神明的。


    他不光不会杀死,还会受到神谴——子弹于半空中停滞数秒后,猝然调转方向, 然后全部楔入了维加利的身体。


    子弹的冲击力将维加利的身体整个带飞出去, 他被钉在了他身后的那扇巨大的仓门上。


    那情景,真像宗教故事中神明惩罚不忠的信徒一样——将他活活在门板上钉死, 将尸体捆上石头丢进海里。


    只是文森特没有一步就完成它,子弹只是钉进了维加利的肩胛胯骨, 暂时还没有伤及要害。


    维加利在重重撞在金属门上, 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之后, 甚至都没来得及尖叫, 就失去了意识。


    他的身体从门上滑脱,委顿在地上, 鲜血汩汩地淌开来。


    就这样让维加利死掉, 显然并非文森特所愿。


    于是他的部下在他的指示下,将昏迷的维加利拖到了文森特面前, 一桶冰凉的海水兜头浇落,维加利哀嚎一声从晕厥中苏醒。


    他的上半身被人架起,维加利在巨大的痛楚中,颤栗着,抬头去看对面的文森特。


    文森特很罕见地,脸上完全没了笑模样,他对着维加利弯下腰去,凑近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他引导着维加利:“你可以现在向我认错,恳求我,跪在地上磕头,对我发誓。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再做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再背叛我,永远当我的奴隶。我或许会考虑留下你一条性命。”


    维加利忍着剧痛,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他咬牙切齿:“那还不如死掉!”


    文森特脸上的肌肉,几乎要因为震痛而发生抽搐,他不明白:“为什么?”


    维加利:“只准你骗我,我不能骗你吗?”


    文森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维加利:“你一直都在骗我!”


    维加利狠狠地闭了下眼,让滑过眉眼的水珠子滚下去,他再次睁开时,直视着文森特:


    “‘蚁穴’的前身,是卡斯诺地下情报局,你从一开始,就对我隐瞒了这件事。”


    文森特:“那又怎么样呢?过去很重要吗?”


    维加利激动起来:“当然重要!我是拉贝尔人,我怎能替卡斯诺卖命!”


    文森特皱着眉:“就只是因为这个?”


    维加利:“难道还不够吗?我过去想不明白的,代入这个前提,就全都清楚了!”


    “你的‘蚁穴’,打着重建世界秩序的名义,在拉贝尔搞渗透、暗杀、恐怖袭击。事实上,你是在执行正义吗?你在践踏拉贝尔的法制,你根本不在乎拉贝尔民众的死活,你只是要毁掉拉贝尔而已!”


    “你用当初欺骗我追随你的那套说辞,骗到了多少信众?!你可真是狡猾,你知道在拉贝尔里面搞间谍活动,单凭利诱无法骗得他们抛弃故土追随你,所以你卑鄙地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要推翻这个专权世界的战士……”


    文森特打断他:“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不破不立!你想要建立新的秩序,就是要将原来的那个彻底破除掉!是你自己的心发生了动摇,你却在这里质疑我?”


    维加利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那你回答我,假如你成功兑现了你的承诺,接下来你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文森特嗤笑一声:“当然是人人平等喽,哦不,应该是虫虫平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会不给你吗?”


    维加利血流多了,身体开始发虚,但他强撑着:“你会给我吗?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外面的那些普通人是死是活,你真的在意吗?”


    文森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他开始恼怒了,于是他胸中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在意?!”


    文森特:“你们是什么,我又是什么!我来这里难道是要融入你们吗?我一个人类,放在你们虫子堆里,我就是神明!神为什么要在乎蝼蚁?”


    “你这样一个卑小的虫,你所能想到的最大阴谋,不过是我要帮着其中一个虫子堆去消灭另一个虫子堆。”


    “太可笑了!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跟哪个虫子堆里面戏班子似的利益争夺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找乐子而已。”


    文森特凑近了些,盯着维加利:“你们在信仰教堂里那些木胎泥塑的神的时候,会强制要求祂们实现你们全部的愿望吗?”


    “我一个活生生的神站在你面前,许下美好愿景,用同样的拉拢手段拉拢你,若我是骗子要被谴责,那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神像都该通通销毁!””他们哪一个穿到书里来,不是打着平权的旗号来给自己抬高身价?有哪个是真正无私到,愿意舍弃自己的全部来造福天下人的?凭什么同样的手段,别人能用,而我不能用?”


    文森特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维加利:“维加利,我白白地爱了你一场,你对我竟如此苛刻,真令我寒心,真令我失望。”


    维加利的精神,肉眼可见地随着血液流失而萎靡下去了,他冷笑着:“文森特,你这幅万人之上的傲慢,真是跟他们一模一样……我才真是,错信了你……”


    文森特再次弯下腰去,双手扶住膝盖:“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你求我,你就还能活。”


    维加利默不作声,决然又不屑地望着他,文森特站直了身体,掏出一把转轮枪,不慌不忙地给弹仓装满子弹。


    他对着维加利举起枪的时候,又问了一句:“我们在一起快两年,这期间,你爱过我吗?”


    维加利铁了心:“没有。”


    死到临头了,都不忘要在文森特的心上扎一刀,文森特终于笑了:“从未?”


    维加利:“从未。”


    文森特:“你死后,我会继续以你的名义,向艾伦斯传送情报。”


    这最后一句话,果然引起了维加利的震动,他的眼神里瞬间迸出些惊慌,下一刻,文森特就扣动了扳机。


    文森特手中麻木地开枪,一下都没停,直至将弹仓全都射空了为止。


    维加利的胸前爆开一个又一个血洞,像一簇又一簇猩红的花朵热烈绽放。


    花朵的盛开,榨干了维加利的生命作为养料,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文森特打穿。


    文森特结束了射击之后,部下们松开了对维加利的钳制,他的身体软软地在文森特面前瘫倒,短暂抽搐了几秒后,一切归于平静。


    维加利的身体伏在一滩血泊里,他仍然还睁着眼睛,半张白皙面孔沾上了自己的血。


    文森特垂眸冷眼瞧着他,部下们再次凑过去检验维加利的情况。


    他们探探鼻息,摸摸脉搏,翻翻瞳孔,最后笃定地告诉文森特:“死透了。”


    文森特叹了口气:“就近,给他丢到海里去吧。”


    部下问:“是直接丢,还是拆碎了……”


    文森特转过身来,接过一条干净的湿毛巾,擦擦手和脸:“好歹跟过我,体面些,直接丢下去。”


    文森特擦干净手脸后,头也不回地朝库房深处走去,他不再看维加利死亡后的样子,不去听他们挪动维加利的尸体时发出的声音,他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里。


    部下们给他开了后方的那扇门,文森特走出去,迎接着和煦明亮的光与热,站在码头上,吹着海风,极目远眺,追思他逝去的爱情。


    维加利并不是死在文森特手上的第一个爱人,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


    文森特追思起来的时候,并不只是在怀念维加利,他伤怀的是那些曾经背叛过他,又全都被他亲手处置了的集合。


    所求不得,爱而无果,真是令人伤心。


    文森特总是会反复地爱上薄情人,又反复地杀死他们。


    他们对他实在是太狠心了,他们仅仅只是丢掉了一条命,文森特失去的可是他的爱情。


    以往那些也就罢了,这个维加利,真是尤其的可恶。


    他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虫子,文森特作为神明,纡尊降贵跟他谈爱情,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脑子里却只装着他那些可笑的狭隘道理。


    反复地给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领情,难道还要文森特跪下来求他别死才行?


    真是白长了一张可爱的小脸蛋,无趣的虫,无聊的世界,毁掉算了!


    海风里夹着些咸湿的腥气,吹得文森特眼圈都泛了红,他谴责完维加利之后,又忍不住地埋怨他。


    怎么就这么倔呢,他真没想杀他,维加利的情况,到底是跟以前那些不一样的,怎么就逼到这种毫无转圜余地的情境了呢。


    文森特在码头上站了一阵,各种混乱的想法,在他脑袋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窜,以至于他最后没头没脑地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代码可以控制修改非生命体的各种变量数据,维加利活着的时候,他无法完全控制他,那么他现在已经不再活着了……


    文森特转头就冲回了仓房,在他枪毙维加利的现场,几个部下正在提水清理地上的血迹。


    文森特:“人呢?”


    部下:“已经装麻袋弄出去了。”


    文森特立马就追了出去。


    第280章 第 280 章


    维加利被抛尸的时候, 是身上绑着沉重的金属粗链条,栓了石头,从开到远海区的快艇上丢下去的。


    一丢到水里, 就立刻沉了下去,文森特慌慌忙忙从后面追过来的那会, 晚了一步,维加利的尸体已经被沉海了。


    文森特带领手下划着船, 原地打捞,上了许多探测仪, 连写代码的程序系统都用上了。


    结果维加利的尸体,竟像是遇了水就化掉了一样,扔下去没一会,再去捞他,捞了整整一天, 鱼虾打上来不少, 至于维加利,一根头发丝都没找见!


    真是奇了怪了!文森特站在甲板上, 对着面前一望无垠的深蓝色海水,气得每个手下打了两耳光。


    挨了打的部下, 摸着涨红的脸, 说:“这深海区就是这样, 水面上看着很静, 其实水底下都是暗流。虫只要一下了水,肯定就让暗流给卷走了, 上哪找去?”


    有那么一瞬间, 文森特几乎想要给这片海都抽干。


    不过冷静下来,想了想, 这是个大工程,海水抽干容易,抽出来的海水放哪是个大问题。他的数据库内容量虽大,但也不能全拿来装水!


    哪怕是神明,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文森特站在甲板上,抽了三根雪茄,叹了无数口气,最后决定返程。


    很遗憾,他弄丢了心爱的小蜻蜓。


    他最善于察言观色的部下,当天就给安排上了各种漂亮活泼的小虫子,想填补上维加利留下的空缺。


    文森特对着那一张张笑靥如花的小脸蛋,摸摸这个捏捏那个,从容愉悦地问,叫什么,几岁了?


    对面热络甜蜜地靠过来,软言温语地回答着文森特的问题。


    文森特看着他们一个个投怀送抱的模样,蓦地就想起来,他在伦巴顿监狱里初见维加利的时候,小蜻蜓从第一眼看见他,就对他爱答不理。


    文森特就喜欢挑战对他爱答不理的!


    维加利是文森特丰富情史里,追求过程中,最难搞定的一个,没有之一。


    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交尾热,给维加利烧迷糊了,没力气反抗,文森特根本不可能拿下他。


    文森特一直以为,维加利只是喜欢端着,他性情孤高自傲,所以鲜少正面回应文森特的热情。


    但他们是共犯,这种关系远比一般的爱侣要绑定地更紧密,情感也要更深刻。


    但现在看来,文森特显然是错了,他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维加利的一切冷淡根由,只是因为不爱。


    在此之前,维加利曾对他短暂展露的温柔驯服,只是为了从他这里套情报。


    怒火点燃了此刻的文森特,以至于面前貌美如花的雌虫都变得碍眼,文森特一把将其推开,在场所有全都吓了一跳。


    文森特怒斥:“滚!都给我滚!”


    幸好他们都识趣,慌慌张张地全都跑了,文森特的怒气才没有进一步蔓延。


    文森特回到他跟维加利的卧室,来到衣帽间里,把维加利的衣服一件一件撕得粉碎。


    他太生气了,所以哪怕已经杀了维加利也不足以泄愤。


    但话又说回来,维加利都已经让他给毙了,尸体都捞不回来,他这冲天的怒气,还能朝着哪里发泄呢。


    文森特很后悔,他不该直接把维加利打死,就该留着他,慢慢折磨才对。


    当晚,文森特折腾得累了,一头倒在他跟维加利夜夜笙歌的那张床上,怀抱着维加利躺过的枕头,嗅着上面残余的信息素味道睡着了。


    这夜文森特睡得并不安稳,他恍惚中把怀里的枕头给丢开,像往常维加利还在时一样,习惯性地伸手向平时维加利躺着的地方摸索。


    半梦半醒间,还真让他给摸到了一个什么。


    濡湿的、瘦削的,浑身散发着冰冷水气的一个躯体。


    文森特将其拥进了怀中,一时片刻后又猛然警醒,他睁开眼看了看,全身湿透的维加利就躺在他的怀里!


    他的发丝黏腻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就跟他临死前的神态一模一样。


    决然又不屑。


    文森特惊骇之下,大叫了一声,然后就给自己叫醒了。


    这下是真的醒了,他瞪着天花板看了足足一分钟,回过神来,转向刚刚维加利出现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一袭梦无痕,文森特抚摸过身侧的床铺,干爽洁净,绝不可能被在水中泡过的尸体躺过。


    文森特坐起身,借着窗外的幽明天光,盯着身侧的空床铺,心里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疑心维加利没死。


    维加利是蜻蜓,这种昆虫,是生在水里的,它们的幼年体,靠鳃呼吸。


    维加利的尸体落进海水里就不见了,文森特怀疑,他其实是遇水重生了。


    五脏六腑全都打烂了也能重生吗?维加利怕不是个妖精。


    文森特一边质疑同时又一边忍不住相信——毕竟他自己,也是死去又重生了许多次,他本身就是会相信“重生”这件事的。


    郁郁无解,最后文森特决心不再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烦心,他要去做点更实在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文森特起床来到书房里,从一摞空白卡片中抽出来一张,拈着支羽毛笔思忖了许久,最后仿着维加利的笔迹,给艾伦斯写了封短讯。


    信件寄出之后,文森特联络上乔伊:“准备好迎接你的新生活了吗?今天过后,你人生的剧本,将会回到原来的起点。”


    ……


    艾伦斯收到了一份语焉不详的情报。


    里面只有一个地点:“圣西法林底亚教堂”。


    戴维从旁边也注意到了卡片上的内容:“这是维加利传递过来的?”


    “是。”艾伦斯将卡片反复看了几遍,“但……有点奇怪。”


    戴维:“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艾伦斯拿出之前那张卡片进行了一番对比,“笔迹没问题,就是感觉,不太像维加利的表达方式。他说话很少这样,模模糊糊主题不清……”


    戴维对比之前的情报,上次那个有时间有地点布局计划非常详细,这次仅有一个地名,确实可疑。


    戴维认真询问艾伦斯:“维加利这个人,真的信得过吗?”


    艾伦斯:“我相信他。他只是很讨厌贵族,他对联盟是忠心的,他对民众的责任心很强。”


    戴维轻轻点头:“好,你信他,那我就信他。”


    戴维:“圣西法林底亚教堂,是举办订婚仪式的场合,当天人群最密集的地点,亚历克斯和温迪会在这里停留很久,维加利特别将这个地方点出来,应该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再谨慎一些。”


    艾伦斯:“我这就去通知塞希里,再去这里排查一遍。”


    戴维快速思忖几秒后:“我陪你一起去。”


    维加利情报中所提及的地点,是首都星上最大、专属于皇室的教堂,历任皇帝的加冕仪式、婚丧仪式举办都会在这里进行。


    哪怕是平时,这里也一直配备着皇家卫队驻守,眼下皇帝的订婚仪将近,各种安保措施增添到了往日的足足三倍,万万不敢出一丁点的差错。


    之前这里就已经被排查过,当时塞希里从教堂的神像后面,搜出来一颗定时炸弹。


    当场所有的神职人员全部被下了狱,到现在几乎还都被关押着,教堂内部整个大换血。


    二次排查这里,戴维陪着艾伦斯亲临现场,带来的卫队四散搜查,戴维独自一个站在教堂恢宏的正厅里。


    教堂的地板是间杂着黑白两色的布局,很像一幅巨大的棋盘,戴维屹立其中,仿佛也变成了一枚棋子。


    他抬头仰视着教堂中央那座静穆庄严的神像,虫族的神踞在祂的神座上,含笑凝睇与戴维遥遥对望。


    祂身后,是绚烂璀璨的华彩琉璃,千万个切面将光线折射成斑斓缤纷的颜色,恍若喧哗灿烂的陆离浮生。


    艾伦斯走到戴维身侧,轻声唤他:“戴维?”


    戴维回过神,转头望向艾伦斯,他笑起来,眼角眉梢却带着些苦涩。


    艾伦斯靠近了,抬手去抚摸戴维的眼角,想将那种错觉一般的哀伤抚平掉:“怎么了?在看什么?”


    戴维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忽然有些难过。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太美,太神圣,所以就情不自禁,竟然也有些敏感多思。”


    戴维牵起艾伦斯的手,在神像前,他再次抬头仰望。


    戴维开口,对艾伦斯说:“我们许个愿吧。”


    艾伦斯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着:“嗯。”


    戴维闭上眼睛喃喃默念着祈祷着:“神明啊,我在此祈愿,愿所有爱我及我爱之人,无病无虞,平安顺遂。”


    他身边的艾伦斯却轻声念着:“我希望我跟戴维永远也不要分开……”


    戴维猝然睁眼,他看向艾伦斯:“你怎么说出来了?”


    艾伦斯讶然:“不能说吗?”


    戴维叮嘱他:“许愿的时候,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艾伦斯怔了一下,像是有些慌,不过很快地,他就自我安慰般笑出来:“不会的,没有这种道理,说出口就不给实现,神明不会这么小气。”


    戴维细细地瞧着他的笑颜,心情古怪极了,他自己也不敢承认——从他来到这里进门之后,戴维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戴维还在发怔,艾伦斯轻轻把手从戴维的掌心里抽离出去:“好了,得干正事了。我去那边看看他们的搜查情况,马上回来,等我,别乱跑。”


    戴维在艾伦斯临走前,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昨天看新闻说,一周之后有一场伽倻琴座流星雨,很难得,五百年一遇。到时候皇帝的订婚仪就忙完了,正好闲下来我们一起看。”


    这种约定,在戴维与艾伦斯的生活中经常会发生,艾伦斯的回应也一如往常,他回头留给戴维一个侧颜,他轻声回答,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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