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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方才在人前, 不能给谢无?忌添麻烦,沈椿得极力绷着脸,忍得指尖都颤抖了。


    这会儿她终于克制不住,眼神怨愤地盯着她。


    她鼻尖发酸, 又不想在谢钰面前掉眼泪, 别?过头用力擦了擦眼角。


    最开始她还只?是?闷不吭声?地掉眼泪, 到最后越哭越大声?, 脸埋入双手, 闷闷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瞧她如此,谢钰肺腑如同坠了铅块,沉甸甸坠得他生疼。


    他不知该心疼她落泪, 还是?该因她这眼泪为谢无?忌而流而感到愤怒。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左右拉扯,撕裂了半晌, 到底还是?怜惜占了上?风,他从下人手里接过铜盆,又亲手捞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泪痕。


    沈椿却毫不领情,一把挥开他的手,铜盆被打翻, 泼洒了他一身。


    她愣了下,小?小?地打了个哭嗝,有些不安地搅着手指。


    谢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袍袖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他少?见如此狼狈。


    两人一个不安, 一个冷淡,互视了半晌, 谢钰才泠然开口,语气五分恼怒五分困惑:“你就如此喜爱谢无?忌?”


    两人七年未见, 一个是?庶出长兄,一个是?亲弟之妻,但凡两人的关系传出半点?,沈椿绝对会受万人唾骂,而谢无?忌连记不记得她都不一定,明明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明明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却对他念念不忘至此。


    她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为情乱智,有悖理?法?的事儿。


    沈椿听到‘谢无?忌’的名字,心头揪得痛了下,别?过脸:“我说了你也不相信,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喜爱的。


    谢钰淡色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最终只?是?道:“这种令人理?智全无?的情爱,不懂也罢了。”


    沈椿哽咽道:“既然这样,你又不喜爱我,何必在意我喜爱谁?”


    谢钰直言道:“为了你和他的名声?,为了谢家的千年声?誉,我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好像在心里反复询问过自己?千百遍,又回答了千百遍。


    沈椿毫不意外他的答案,她仿佛被他的大道理?困死了一般,反驳不能,挣扎不能,只?能怨愤地看着他。


    谢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出奇冰冷:“昭昭,你不要怨恨我。”


    “自兄长弱冠以来,父母和我为他相看的闺秀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他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破不立,谢钰条理?清晰到近乎无?情:“我只?是?从中牵了个线,若他对崔家娘子无?意,大可以直接拒绝,但人是?长兄亲自相看的,金钗也是?他亲手插到她鬓间的,你又何必来怨我?”


    “崔娘子父兄得力,她本人亦是?有名的端庄闺秀,你若真的喜欢长兄,难道不该为他感到欢喜吗?”


    “长兄若是?心里还有你,他又如何会将金钗另赠他人?”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沈椿终于撑不住嚎啕大哭,眼泪很快打湿了裙摆。


    谢钰忍住了伸手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双手搭在膝头,淡淡道:“昭昭,从今往后,你有我便够了。”


    “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他做不到的,我一样会为你做到,选我不好吗?”


    相看完之后,谢无?忌没急着回去,反而是?先去见了哥舒苍。


    哥舒苍一见到他便笑了笑:“听说谢三郎为你和崔娘子做了媒,可有此事?”


    他慢悠悠地道:“崔娘子出身清河崔氏,其父即将上?任中枢,三个兄长也在各地为官,听说她本人也是?蕙质兰心,端庄秀丽,我在这儿先恭喜你了。”


    谢无?忌可不吃阴阳怪气这套,他解下佩刀扔到一边儿,嘲讽笑笑:“是?挺好的,所?以我把金钗送她了。”


    果然,哥舒苍变了脸色,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道:“你真要娶崔氏女??”


    不得不说,谢钰这手玩的实在漂亮,谢无?忌之所?以会亲近突厥,一是?那一半儿突厥血脉作祟,二是?他在晋朝始终被皇帝当成一把趁手的工具,处处受人排挤打压,多?年郁郁不得志,所?以哥舒苍才能劝的动他。


    但他一旦娶了崔家女?儿,前程在望,他还会愿意为突厥办事?日后还会随他回突厥吗?


    谢无?忌戏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乐子看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道:“当然不会。”


    他耸了耸肩:“等拿到了神机□□,我就得动身赶往突厥,别?说是?区区世家女?,就算是?公主,我娶来又有什么用。”


    哥舒苍不免松了口气,疑惑道:“那你还赠人家金钗?”


    谢无?忌皱了下眉:“这次拒了,还有下一个,先稳住谢家,我才好放开手脚做事。“


    哥舒苍神色彻底和缓下来,甚至有心情打趣:“姻缘不顺也别灰心,祖父必不会委屈了你,到时候突厥的公主和贵族女子随便你挑,突厥贵族均都瞳深肤白,明艳大方,性子也是?火辣娇俏,且都精通音律骑射,必不会比那崔娘子差。”


    他神色暧昧:“且突厥规矩与晋朝人不同,只?要你有能耐,想娶几个妻子都是?可以的。”


    “得了吧,”谢无?忌翻着白眼冷笑了声:“当我没去过突厥呢,那些女?孩胳膊上?的毛比我都长,有的大腿比我腰还粗,数量多顶什么用。”


    哥舒苍语塞,仍是?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若是?能让谢无?忌在突厥娶妻生子,才是?彻底将他留在了突厥。


    谢无?忌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荷包,随口敷衍:“我没想过这些。”


    等打发走了哥舒苍,谢无?忌才得空琢磨起一个人——今天的相亲宴上?,沈椿表现得很奇怪。


    她今天看他的眼神明显和往日不同,他甚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两人已经认识很久似的,反倒是?她看向谢钰的眼神称得上?回避疏离,举止颇为僵硬。


    还有他为崔娘子插钗的时候,其实他也留意到了沈椿的神色,真真是?被剜去心肝一般。


    他没记错的话,两人甚至称不上?熟悉,她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难不成是?他上?回救她一次,让她感动到不能自持,心生爱慕?


    谢无?忌捏了捏眉心,眼底渐渐生了几分疑惑。


    他神色一动,取出心口的陈旧荷包,在掌心轻轻捏了捏


    咸阳的案子还没有办完,相亲宴结束之后,谢钰便带着沈椿返回了咸阳。


    只?是?她情绪低迷,刚回来便病倒了,谢钰特地推了杂七杂八的公务,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七八日,沈椿这才慢慢养回了精神。


    她这几日都休息不好,便请大夫开了安神的药方,她又嫌吃药太苦,就让大夫把安神药搓成一粒一粒的小?丸子。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容易骤惊,谢钰便搂着她入睡,一手还轻拍着


    哄她,就如同哄孩子一般。


    他还冷不丁地问了句:“在你少?时,他也会这么哄你入睡吗?”


    沈椿风寒初愈,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闻言含糊地道:“我小?时候睡的可香了,用不着别?人哄。”


    谢钰摸了摸她的脸:“在你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如何哄你高兴?”


    沈椿一点?也不想跟他聊她和谢无?忌的过往,很是?敷衍地道:“有一回我种的菜地被人糟蹋了,他抓了几只?麻雀逗我。”


    谢钰淡淡道:“原来如此。”


    第二天一早,沈椿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有些迷离地睁开眼,就见屋里挂着七八个鸟笼。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用力揉了揉眼,就见每个鸟笼里都装着不同品种的鸟儿,但无?一不是?品相上?佳,毛羽斑斓,叫声?婉转清脆。


    沈椿吃惊地张了张嘴。


    只?要豢养宠物,就必须得面临掉毛拉尿食物残渣这些问题,谢钰洁癖严重?人尽皆知,之前沈椿还捡过一只?受伤的小?猫儿,就因为谢钰喜洁的毛病,她忍痛把猫儿送给昭华养了。


    ——所?以屋里的这些鸟儿是?哪来的?


    她撑着身子正要起身,就见谢钰走进来,问她:“还喜欢吗?”


    沈椿愣了下:“给我的?给我送鸟做什么?”


    “我说过,长兄能为你做到的,我也能。”谢钰很是?坦然地道。


    他想了想,又不经意地补一句:“这些是?我翻遍相关书籍特意为你挑选的名品,饲养的条件我都已经查阅好了,你还喜欢吗?”


    他说完有些懊恼,他素来自矜,这话说的倒似刻意炫耀的暴发之徒一般。


    他很快分析出原因——他在和谢无?忌送的那几只?麻雀比较。


    谢钰不觉抿了抿唇。


    但沈椿显然对这种学人精行为很不感冒,她甚至背过身,硬邦邦地道:“我不喜欢。”


    谢无?忌抓麻雀送她,是?因为他那时候喜欢她,想要逗她高兴,谢钰这又算什么呢?!


    谢钰一顿:“那我重?挑几只?”


    “算了,留下吧,”沈椿忍不住道:“别?折腾鸟了。”


    谢钰停了停,又嗯了声?:“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崔家已经派人来商议婚期了,再过十日便是?吉日,谢家会使人去崔府纳彩订婚。”


    沈椿攥紧了被角。


    他轻轻道:“为防止纰漏,从今日起到他们?二人成婚,我会多?派些人手,随身照料你。”


    沈椿猛地抬起眼。


    他凭什么派人看着她?!


    谢钰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想,语气平缓地解释:“放心,我不是?要软禁你,只?是?担心你心绪不宁之下,有什么过激举止。”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你也不是?第一回逃跑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接下来?的几?天, 谢钰倒真跟转了性似的,送了她许多在外面万金难求衣裳首饰。


    这倒也还罢了,他往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一趟, 最?近不管多忙, 每天晚上必定是要回?来?陪着她的。


    往日两人虽然做尽了夫妻之事?, 但对彼此却称不上十分了解, 就譬如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偏好?什么颜色的衣裳钗环,喜欢什么花儿,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这些?谢钰都一无所知?,他也没有?那些?细碎功夫去?了解。


    但这些?日子, 他明显耐心许多,时常搂着她坐在廊下,和她悠然闲谈,得闲了还会指点她学习琴棋书画,惊喜地发现她在画画上似乎颇有?天赋, 他便极有?耐心地指点她如何落笔如何调色。


    他对她多好?啊,如果不是他加派人手把她看管起来?,沈椿差点就要感动了。


    她最?近哪怕出恭都有?人跟着, 若无谢钰特许,她轻易不能出府。


    沈椿憋闷得紧:“我犯了什么错, 你凭什么这么软禁我!”


    谢钰面色平和地回?答:“长兄和崔家的联姻不容有?失,你和长兄本就有?旧, 这时候理应避嫌才是。”


    他有?自己?的考虑——瞧谢无忌的状态,明显是没有?认出沈椿, 若是他认出了沈椿,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尽管谢无忌抛却前程的可能性不大,但谢钰不想赌,所以这段时间,他要彻底杜绝两人见?面的可能,绝不给谢无忌想起旧事?的机会。


    等他成?婚之后,大局已?定,就是知?道也无妨。


    沈椿确实想过要去?和谢无忌相认,她不甘心就这么把心上人拱手让人,她想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想让他想起少年时还有?她这么一个人,这念头还没生出来?,就被谢钰亲手掐灭了——她咬着下唇,怨怼地看着谢钰。


    这个人明明不喜欢她,却偏偏不肯放过她,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了,他才开始晓得对她好?了,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孩子饿死了他倒是来?奶了!


    谢钰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他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掌控欲!他对她仍旧像是对待下属和奴隶,就算他不喜欢不想要,也绝不允许她有?二心。


    “长兄的定亲礼定在上巳节那日。”谢钰摸了摸她的脸,淡淡道:“昭昭,你得认命。”


    沈椿恨他这幅高?高?在上掌控她人生的姿态,用力别过脸。


    谢无忌的婚事?筹备的紧锣密鼓,谢家长子和崔氏女订婚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进她的耳朵。


    沈椿似乎也真的认命了,安安生生地留在了谢钰身边,谢钰又待她极尽宠爱,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周全至极,两人倒真有?几?分往日浓情蜜意的意味了。


    ——如同以往一样,一切都在谢钰的掌控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很快,谢无忌会娶妻生子安稳度日,昭昭也会安心和他白首偕老。


    谢钰难得称意,就连往日的冷淡神色都和缓许多。


    马上要到?上巳节,这是个沐浴簪花的节气,按照往年的惯例,谢无忌命人给谢府送了几?盆名贵花草,崔府那边也得了几?盆。


    谢钰特意带上了沈椿回?去?赏花,还十分大度地道:“昭昭若是喜欢,可以挑选一盆带回?去?养着。”


    他这般姿态,倒是跟个贤良淑德的正头夫人一般,恨的人牙根痒痒。


    他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好?像在等着她的回?答。


    沈椿心里头发闷:“你来?挑吧,我不知?道哪盆好?看。”


    谢钰沉吟:“都是好?看的,你选一盆合心意的便好?,只是小心,别被乱花迷了眼。”


    他越说话,越像是内宅正妻和妾室打机锋拈酸吃醋,沈椿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被谢钰拿话敲打着,她要是不选,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一般,沈椿抬眼扫过地上的几?盆花,忽然目光顿了下。


    这几?盆花都是精心培育出来?的良品,只有?一盆例外——是沈椿老家山坡上长出来?的一种野花儿,名唤婆婆纳,呈一种十分冶丽的蓝紫色。


    这是她老家特有?的一种野花,那边儿开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在长安反倒是个稀罕物?儿,就连谢钰这样博闻广识的都没见?过。


    沈椿的心脏不可遏止地狂跳起来?。


    谢无忌为什么单单送了这一盆花儿过来??是巧合吗?还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送了她老家的花儿来?试探?


    她抿了抿唇,尽量不让脸上露出异色,随手指了那一盆:“就那盆吧。”


    谢钰对这次试探的结果还算满意,她也未像之前一般哭闹伤神。


    一点点来?吧,谢无忌留在她心里的痕迹总会慢慢淡去?的。


    谢钰让下人把她选中的那盆带下去,又对她道:“后日就是上巳节,要不要出去?转转吧?”


    毕竟上巳节是谢无忌订婚的日子,谢钰也担心她闷在家里想不开。


    他居然舍得放她出门了?沈椿心头一跳,点了点头。


    谢钰神色和缓:“我在飞来?青洲订好?了地方,下差之后我就去?找你。”


    他又道:“飞来?青洲是长安最?大的庭院,四面环水,直通灞河,上巳节还有?等会和演出,你素来?爱热闹,应当是喜欢的。”


    他费心为她做这些?安排,她应当感到?高?兴。


    他说完,略有几分期待地看着她。


    其实相比于在高?阁里吃茶喝酒,沈椿更喜欢去?人堆儿里逛逛,但谢钰肯定不会同意,她哦了声:“好?。”


    谢钰送她锦衣华服,为她做这些?安排,她并不觉得感动,依照他的富贵和权势,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这些?,就好?像富贵人家豢养猫儿狗儿,主?人心情好?的时候就带着出去?遛弯儿,心情不好?便关到?笼子里置之不理。


    谢钰见?她反应平平,面色也稍淡了些?:“我下差之后便去?找你。”


    往年过节,谢钰作为家主?,自然得在家主?持宴席,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出来?过节。


    马车从衙门一路往南边儿走,路过坊市的时候,车帘突然被掀起一角,一股浓浓的酱肉香气猝不及防地冲了进来?。


    谢钰撩帘瞧了眼,对外道:“等等。”


    他看着‘徐记酱肉’的招牌,对长乐道:“帮我买几?斤酱肉。”


    长乐一惊,提醒:“小公爷,这家买的可是猪肉!”


    谢钰本来?就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更何况世家豪门皆以猪肉为贱,从小到?大,长乐就没见?自家小公爷碰过一口猪肉,他甚至怀疑小公爷连猪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谢钰嗯了声:“我知?道,你买来?就是。”


    昭昭喜欢吃。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她偷偷买过几?次徐记酱肉,家里人都没发现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小秘密藏的很好?,其实只是谢钰懒得揭穿,事?后还得帮她敲打下人不准外传,免得她被背后议论。


    长乐见?他执意要买,就走进店里包了一包,这酱肉还是热乎的,不过这儿离飞来?青洲还有?一段距离,只怕到?那里也凉透了。


    油纸包上渗了一层明显的油渍,谢钰迟疑了下,还是把油纸包揣到?了怀里,确保它不会彻底冷了。


    谢钰素来?公务繁忙,少见?他来?这些?聚会宴饮的地方,等到?了飞来?青洲,众人见?他来?此地陪夫人,不免交换了几?个艳羡的神色。


    包间里的佳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沈椿注意到?他手里的酱肉,不由愣了下。


    谢钰把酱肉搁在一边儿,语气随意:“路上来?的时候,长乐不留神多买了一包,我记得你似乎爱吃,就顺手给你拿来?了。”


    原来?是他的扈从捎带着买的,沈椿又收回?视线:“谢谢。”


    她掌心冒着虚汗,端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尽量镇定地道:“外面有?些?冷,先喝一壶热酒暖暖身子吧。”


    她这些?日子睡眠不好?,大夫就给她开了安神的药丸,她把那些?药丸攒起来?重?新焙干,融成?了一枚能使人短时间入睡的昏睡药。


    就在刚才,她趁人不注意,把药丢进了酒里。


    她不想一辈子被谢钰攥在手里,她想要过自己?的日子——她这些?日子假装认命,假装要和他好?好?过,等的就是这一天。


    谢钰却推拒:“我不擅饮酒。”他略有?几?分疑惑:“我素来?滴酒不沾,偶尔应酬也是薄饮作罢,你当是知?道的。”


    沈椿当即僵住了,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谢钰一向都是喝茶的,她攒了这么多天才攒出这么一枚药丸,谢钰要是执意不喝,她能怎么办?


    她绞尽脑汁:“我想和你喝一杯,因为,因为”


    谢钰微怔了下,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动帮她补全了后半句:“你我大婚的时候,连合衾酒都不曾饮过。”


    他边说边提起酒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沈椿眨了眨眼,有?点傻住。


    这样也行??


    谢钰捏着酒杯却不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慢道:“你我大婚那日,我有?公务在身,以至于洞房花烛夜让你独守了空房,以至婚礼残缺”


    他那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比起娶一个硬塞过来?的妻子,当然是公务重?要,沈椿若是懂事?,也该体谅此事?。


    仔细想想,不光大婚当日,有?好?几?次他明明允诺了陪她,她欢欢喜喜梳妆打扮好?等着,结果从天亮盼到?天黑,谢钰也没再出现,一问就是又被公事?绊住脚了。


    这种巨大的欢喜期盼被落空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但沈椿就算是委屈,也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哭,怕哭的太久他会不耐烦,还要嫌弃她不识大体。


    他握住她的手,有?些?歉然:“我以后会尽量把时辰协调好?的。”


    沈椿现在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事?儿了,偷瞄了眼谢钰的酒盏,一板一眼地说着客套话:“没关系的,你忙你的公事?吧,公事?要紧,本来?就该男主?外女主?内吗。”


    谢钰素来?喜欢公私分明,哪怕是夫妻,也该有?泾渭分明的距离才是,如果在以前,他听到?她这么懂事?,一定会颇为满意,现在他只觉得心底涩然。


    自从谢无忌的亲事?有?了眉目,沈椿在他面前就是这副低眉顺眼的贤妇模样,他回?家迟了,她不再过问原因,他答应带给她的东西偶尔遗漏,她也不会追问,送她珠宝首饰,带她出来?玩乐,她也不会开心雀跃,到?底跟之前是不一样了。


    谢钰久居高?位,早见?惯人心险恶,他对沈椿另眼相看,不就是因为她个性率真纯粹,又何必将她硬塞进条条框框里呢?


    谢钰轻轻吐了口气:“你我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他又补了句:“像以往一样就好?。”


    沈椿觉得他今日废话忒多,她嗯嗯两声:“都听你的。”她有?点沉不住气,先假意端起杯子:“我敬你一杯。”


    她主?动要跟谢钰碰个杯,被他伸手轻轻拦下:“等等。”


    沈椿心头一跳:“怎么了?”


    谢钰指尖摩挲着酒盏:“既然是合衾酒,那就按照合衾酒的步骤来?喝吧。”尽管为时已?晚,他还是希望能为她弥补一些?缺憾。


    沈椿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钰就倾身过来?,和她手臂交缠,面对面地满饮了一杯。


    他面庞凑得极近,一股淡淡的兰麝香气拂过她的面颊,沈椿微微地迟疑了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她很快回?过神,仰脖把酒水含在舌底,又假意擦拭嘴唇,趁机把酒水吐到?手帕里。


    谢钰同她喝完合衾酒之后却并未退却,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拉入自己?怀里。


    酒里的昏睡药一时不能生效,他温声道:“你和长兄已?经各自婚嫁,你忘了他吧。”


    沈椿视线回?避了下,很快道:“好?。”


    他又道:“以后你只安心做我的妻子,这辈子对我不离不弃,同我白首偕老,我会护你一世。”


    沈椿卷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好?。”


    得到?她的答复,谢钰终于满意,不自觉在脑海中勾勒出二人白头偕老的画面,他神色温缓下来?,低下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沈椿有?些?僵硬地回?应着,他难得温柔,勾出她的小舌细细抚慰。


    她紧张地在心里数着数。


    数到?十五的时候,她身上一沉,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第063章 第 63 章


    谢钰这?一觉睡的很沉, 还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长乐在包间外轻声唤道?:“小公爷,已经入夜了?。”


    谢钰微惊了?下,半撑着身子?坐起,借着烛火环视了?一圈。


    屋里?的烛焰即将燃尽, 酒菜早已冷却, 一口没动?, 屋里?的陈设一切如旧, 却不见沈椿的踪影。


    他?眼皮轻跳两下, 生出一丝不安的预感,问长乐:“夫人可是出去了??”


    长乐一愣:“包间的门不曾打开过,夫人难道?不在包间了?吗?”


    谢钰心跳骤急, 他?用力闭了?闭眼,又?问:“整个飞来青洲可有什?么异动??来过什?么可疑的人?”


    长乐道?:“并无, 往来的都是饮酒作乐的客人。”


    一缕夜风徐


    徐吹入,谢钰起身走向窗边。


    这?种圆窗的拨栓在里?头,从外根本无法打开——也就是说,沈椿在屋里?开窗翻了?出去。


    而他?对此全无所知?,也是因为她蓄意给他?下了?药。


    答应忘了?谢无忌是假的, 答应和?他?白首偕老也是假的。


    哪怕他?对她再好,她也不曾动?摇过半分。


    心硬如斯!


    包间外,长乐听到一声瓷器碎裂的重响, 不由惊了?下。


    谢钰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在他?看来, 君子?当不怨天,不尤人, 因为情绪失控便损毁器物是一种极失风度的做法,长乐自小和?他?一同长大, 还没见他?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谢钰寒声道?:“进来。”


    长乐不敢耽搁,忙推门进来,就见谢钰脚下落了?一地碎瓷,他?掌心也被割破了?几道?,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长乐大惊:“小公爷!”说着就要他?包扎。


    谢钰恍若未觉,眼眸寒得犹如冰封的湖面?:“去通知?府衙和?神?策军,若夫人出现,直接押来见我。”


    他?都用上‘押’这?个字了?,长乐心头乱跳,隐隐觉出事情不对,忙应了?个是。


    谢钰一口气?未停,又?道?:“你?抽调部曲去咸阳,盯着沈青山一家,若是发现夫人踪迹,立刻拿人。”


    “还有,谢无忌”说到这?个名字,他?短暂地停顿了?下,背过身,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的神?色。


    “罢了?,我亲自去寻谢无忌。”


    沈椿已经有过跑路的前科,这?次再跑,长乐倒不惊异,但心里?实在佩服。


    ——夫人出身乡野,家世平庸,瞧着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一开始夫人提出和?离,长乐还以为她只是在和?小公爷闹别?扭,就算不提谢钰的人品才貌,谢家宗妇的身份,这?世上又?能谁拒绝得了??到后来,夫人跑去咸阳,长乐难免在心底觉得夫人有些不识好歹,小公爷已经给她台阶下了?,夫人怎么还闹的这?般难看?


    但现在,他?心里?只剩下佩服了?,世间难求的金玉奇珍,泼天的荣华富贵,夫人居然也能说不要就不要,这?心性之坚韧,真是天下独一份儿了?。


    唯一让他?诧异的是,怎么这?回牵扯到了?大郎君?


    他?不敢多?问,一概应了?


    谢无忌有自己的私宅,不过这?次要和?崔二娘订婚,谢国公和?长公主便强令他?从谢家出发。


    但即便如此,崔家上下依然对他?的出身颇有微词,若是姬妾生的庶子?倒还罢了?,偏他?生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异族伎人,若非谢钰力排众议让他?入族谱,只怕至今仍只是个私奴部曲——如果不是他?样貌出众,崔家是断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崔家长兄本来对谢无忌就有些瞧不上眼,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今日?他?来提亲的时候,崔家大郎又?是考教材学,又?是当众让他?吟诗作对,不然便不能跨进崔家大门。


    崔刺史见闹得下不来台,他?顾忌着谢家,本想呵斥儿子?,崔二娘却在后面?扯了?扯父亲衣袖,压低声儿撒娇道?:“谢家大郎是边关出身的武将,听说武人多?粗鲁凶悍,这?次若不压服了?他?,日?后他?对儿粗暴该如何是好?”


    崔刺史疼爱女儿,指着她道?:“你?啊你?啊,真是娇纵。”


    无奈摇了?摇头,却也不阻拦,由着儿女将谢无忌狠狠地刁难挑剔了?一番。


    崔家闹得这?样过,谢无忌脸上也不见恼色,从头到尾都笑吟吟的,倒令崔家越发看轻了?他?去。


    好容易结束了?纳彩之礼,回城的路上,心腹不由面?色忿忿:“那崔家是什?么东西,不过清河崔氏的一个旁支,您好歹还是谢家嫡系所出了?,他?们竟如此折辱您!”


    谢无忌一哂:“这算什么折辱?小时候,那些世家公子?哥聚会宴饮,还令我换上女装,为他?们歌舞作乐,他?们要找乐子?,就把南珠投入湖中,寒天腊月的把我扔到水里,逼我入水把宝珠找回来,找不到就不准上岸。”


    他?轻轻一笑:“你跟我十多年了,这?点气?都受不了??”


    心腹面?色复杂,又叹:“属下倒不是受不得气?,只是觉得,若非崔家这?般德行,这?当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如果崔家不是这?个态度,他?怎么都要劝一劝谢无忌真应了?这?门亲事。


    谢无忌懒洋洋答:“反正我又?不是真想娶她,应付公主和?老三罢了?。”


    心腹面?色变幻,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您真打算去突厥了??”


    他?一直觉得谢无忌此举太过行险,他?不容于世家,难道?就能被突厥接纳?


    谢无忌抬起眼,终于露出眸底暗藏的一点锋锐,他?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哥舒可汗已经年迈,但他?的儿孙几乎死绝,只剩下哥舒苍这?么一根独苗,他?身子?还不大稳妥。”


    哥舒苍体弱多?病,大夫曾经诊断过,他?只怕很难活过四十,若他?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谢无忌这?个外孙也是老可汗的独苗了?,只要他?点头,老可汗必然是要扶持他?上位的——且突厥人与汉人不同,不重出身,只论本事。


    从这?头看,突厥能给他?的,确实比谢家要多得多。


    心腹权衡片刻,抱拳道?:“属下誓死效忠您左右!”


    谢无忌点了?点头,一行人骑马回了?私宅,看看靠近,就见十几个精锐护卫簇拥着一辆乌木马车停在私宅门口儿。


    借着月色,谢无忌认出这?是谢钰的车架,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嗤得笑了?声,那笑里?又?似乎含了?几分怨气?。


    他?骑马靠近:“老三,你?怎么过来了??”


    谢钰下了?马车,语调淡然如常:“我来问问你?,纳彩之礼进行的如何?怎么也没使人给家里?报个信儿?”


    语毕,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谢无忌的神?色。


    他?能够断定,沈椿一定会来找谢无忌,所以他?抢先一步来了?。


    谢无忌一身赤红圆领袍,上绣麒麟,外罩纱袍,在月下纵马奔驰,当真对得起‘鲜衣怒马’四个字。


    那种毒汁侵蚀的感觉再次侵入肺腑,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能勉强维持语调平静。


    谢无忌不答反问,挑眉道?:“这?点小事还需要你?特?地过来?”


    谢钰静静道?:“毕竟你?也是第一次成亲,我怕你?有什?么疏漏之处,失了?礼数。”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说我是第一次成婚?”谢无忌舌尖抵了?抵腮帮,直直地看着谢钰,忽牵唇一笑:“别?忘了?,你?大婚那日?,还是我替你?拜的堂,成的亲。”


    相看那日?,谢无忌莫名其妙生出一个念头,他?三弟的女人沈椿,不会就是他?当年遇到的小丫头吧?


    这?事儿并非不可能,他?当年冒用的是谢钰的身份,两人相貌又?相似


    他?越想越是寝食难安,特?地找来老家的野花试探——这?是二人共同的小秘密,如果沈椿看到,一定能认出来。


    果不其然,他?那日?送去的几盆名贵花草,沈椿独独挑走了?那盆婆婆纳。


    至此,谢无忌大概有六七成把握,沈椿就是当年之人。


    她居然嫁给了?谢钰为妻!


    谢无忌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他?这?一生几乎都活在谢钰的阴霾底下,就连这?辈子?他?唯一心动?过的女子?,也成了?谢钰的妻子?。


    即便他?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但面?对谢钰,他?仍忍不住满心嫉恨,说的话也是直击要害,锥心至极。


    谢钰猛地掀眸。


    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似乎撞出了?一片暴风骤雨。


    谢无忌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无声的对视片刻,谢钰先一步错开视线,淡道?:“即便不是你?,抓只公鸡来拜堂也是一样的。”


    若他?没有猜错,谢无忌已经知?道?沈椿是他?昔年故人,而且他?对她仍有情意。


    他?还看出来,沈椿现在应该还没落到谢无忌手里?,否则他?的态度不至于这?般尖锐刻薄。


    短短一句话,谢钰便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儿。


    这?下换谢无忌脸色难看了?,他?讥诮地笑了?笑:“公鸡都能来拜堂,你?却不能,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他?现在瞧见谢钰就心烦,比了?个手势:“行了?,你?回去吧。”


    他?想找个机会和?沈椿好好谈一谈,若是她愿意和?谢钰和?离,他?日?后就带她远走高飞,若是她不愿,他?也愿意当她在外面?养的野汉子?。


    谢钰可以,凭什?么他?不可以?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


    谢钰定定看他?一瞬,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等?谢无忌回到家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钰有病吧?专门来我这?儿找不痛快了??”


    他?神?色一动?,唤来心腹:“你?去打听打听,谢钰今天都干什?么了??”


    心腹道?:“这?个属下知?道?,今天小公爷和?夫人约好了?去飞来青洲。”


    谢无忌催促道?:“你?去找飞来青洲的人打听打听,看看他?们俩今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他?又?道?:“做事隐秘些。”


    心腹领命去了?,谢无忌等?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回来复命,表情有些古怪:“飞来青洲的掌柜说,今天小公爷夫妇二人是一先一后进的包间,但出来的时候,只有小公爷一个人他?只道?是夫人先走了?,就没多?想。”


    谢无忌指尖轻点两下膝盖,心底渐渐漫生出一股狂喜来。


    他?不知?道?两人具体在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沈椿趁机跑走了?。


    ——就在他?送出那盆婆婆纳之后,她果断地跑了?。


    他?忍不住闷笑了?两声,又?很快肃了?神?色:“她应该跑不远,这?几日?让李曹在城里?城外仔细搜搜。“


    谢钰必然也紧着找人,他?又?补了?句:“手脚干净些,别?让谢钰的人发现了?。”他?难得肃容,沉声道?:“她跑出来之后,必然紧着找我,你?叮嘱府里?的人,如果最近有人来寻我,或是给我传话,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心腹点头应了?


    谢钰的马车并未走远,一片昏暗中,他?出声吩咐长乐:“最近派人盯着谢无忌。”


    他?微微勾唇,却透着些森冷意味:“她必定会来找他?的。”


    只是不知?,他?和?谢无忌谁先能把人找到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其实在?给谢钰下药之前, 沈椿犹豫了很久。


    谢钰对她虽然冷淡严苛,但好歹也让她过了大半年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最重要的事儿,如果这件事失败了,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这可是给谢钰下药!


    但转念想想, 两人这样夫不像夫妻不像妻的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她之前想跟谢钰好好过日子, 谢钰却从不跟她交心, 她要和离, 谢钰也不肯, 就算是当下属的,不想跟上司干了还能递交辞呈呢,谢钰却着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


    除了下药逃跑, 她好像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沈椿来之前就瞧好了环境,这包间后窗是一条狭长小道, 沿着小道穿过就到了灞河旁,等?谢钰昏睡过去之后,她小心翼翼从后窗翻了出来,毫不留恋地?脱掉身上华美却碍事的云水纱外衣,露出内里一身平头老?百姓穿的细麻布衣裳。


    为了不引人注目, 她拼命压低脑袋走到河边找到一搜渡船,给船夫分了几文钱,让他把自己?送到对岸。


    天色已经黑了, 沈椿犹豫了下,没敢出城, 在?长安城里找到一家便宜客栈先住下。


    ——跟谢钰和谢无忌猜测的一样,她想要先找到谢无忌。


    她在?街头巷尾听说了不少消息, 谢无忌和崔家的婚事闹的很不痛快,崔家羞辱谢无忌不要紧, 关键是下了谢家的颜面,让谢国公和长公主十?分震怒,崔尚书这才意识到谢无忌在?谢家的地?位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底,忙携了厚礼登门致歉,不过长公主直接把人晾在?了府外,两家的婚事就此搁置下来,大有就此一拍两散的意味。


    沈椿听到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多年的等?待在?她心里逐渐成了一股子执拗的念头,她想问他为什么要用假名欺瞒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还想问他送来那盆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弄清楚这些,就算谢无忌告诉她他已经忘记她,她也能坦然地?放下走人,拿着攒下的钱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生活。


    整个长安城光是常居人口就有数百万,更别说往来的那些贩夫走卒,沈椿不担心谢钰会这么快找到自己?,所以安安生生地?在?客栈里住了一夜。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各个坊区的差役挨家挨户地?敲门核对户籍。


    ——谢钰为了捉她,居然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她简直不敢想要是被他捉回去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沈椿有些傻眼?,眼?看着差役快要查到她待着的客栈了,她急忙换了身男装,从小门匆匆跑了出去。


    她真的没想到,谢钰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偌大的长安城很快就被调动起来。


    短短两天,沈椿至少换了七八个地?方,她从这家客栈换到了那家驿馆,就连胡人住的怀化坊她都去了,就是怎么也甩不脱捉拿她的人,她在?城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还打听到,谢无忌在?长乐坊那边儿住着,她本来是想亲自去找她的,结果还没靠近长乐坊,就差点被一队官兵发现了,越靠近谢无忌住的地?方,官差搜查的就越严格。


    谢钰实在?是可恶!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天,她一定?会被找到。


    她得?先想办法出城,可是出城之前,她怎么才能联络到谢无忌呢?


    沈椿抱着脑袋沮丧了一时,忽然灵光一闪,她躲进小巷子,揪住一个正在?玩羊拐骨的小童,掏出几个铜板:“你帮姐姐一个忙,这些钱就都归你,好不好?”


    小童歪着脑袋盯了她一会儿,又?瞅了瞅她手里的铜钱,脆生生地?问:“什么忙啊?”


    沈椿把钱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你去长乐坊的参将府帮我传个话?,把这封书信交给他。”


    她长安咸阳往返过几回,知道在?不远处的郊外,有一座荒废无人的破庙,她打算先在?那里落脚,顺道等?谢无忌出现。


    这活儿又?不难,小童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沈椿把纸条卷好藏在?他的袖子里,她又?叮嘱:“路上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能做到吗?”


    小童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往长乐坊跑去。


    街上四下奔忙串门的孩子不少,官兵也没在?意这个孩子,直接从他身边儿走了过去,径直走向了长乐坊。


    沈椿长舒了口气,眼?看着官兵要搜到她藏身的暗巷,她不敢再耽搁,压低身子匆匆跑了出去。


    等?顺利混出城之后,沈椿又?搭了辆牛车来到郊外,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处建于山坡上的破庙。


    这庙已经很多年没有香客过来,屋顶都塌了小半,四处都是泥尘蛛网,幸好沈椿手脚勤快,撕下衣裳下摆当抹布,忙活了半天,她才终于清扫出一块可以勉强可以躺下的角落。


    等?彻底闲下来,沈椿托腮看着漏风的屋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那小童把纸条送到了吗?谢无忌有没有看到?


    虽然那盆婆婆纳给了她一点信心,但她还是不确定?谢无忌会不会过来找她,他前途大好,好像没必要和她这个已经成为他弟妹的人纠缠,她不确定?谢无忌会如何选择。


    她想好了,她只在?这里等?三天,如果三天之内,谢无忌还是没有来的话?,她就去更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买屋置业,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打定?主意之后,沈椿安心多了,脱下外袍披在?身上,蜷着身子睡了个踏实觉。


    她自己?准备了不少


    干粮,白天就在?附近的林子转悠,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野果充饥,偶尔遇到下山归来的猎户,她就拿钱换点野味,夜里生火烤了。


    这三日就在?她的忐忑和憧憬中渡过了——日子每过一天,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多一分。


    等?到第三日晚上,沈椿在?林子里翘首徘徊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她才有些茫然地?返回了破庙——只有一晚上了,谢无忌还会来吗?


    但这次,她刚走进,就见里面已经燃起了旺盛的篝火。


    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围在?篝火边,一个个吃的红光满面,不用说,她早上拔毛处理好的野鸡,以及提前洗好的野果,也已经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荒山破庙,沈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几个大男人掰扯的。


    此地?不宜久留,她一发现有人就要撤身离开,几个乞儿却有所察觉,齐齐起身:“什么人?敢跑到我们地?盘?!”


    沈椿现在?一身寻常男装,脸上和身上也沾了不少灰,乍一瞧就是个瘦骨伶仃不大起眼?的小郎君,几个乞儿越发肆无忌惮了。


    见着几个乞儿齐刷刷向她围过来,她心头一突——这一不留神可是要命的。


    虽然这几人霸占了她落脚的地?方,还抢了她的口粮,但保命要紧,她后退一步,立马认怂,作揖赔礼:“是我不懂事,几位大哥别跟我计较。”


    几个乞儿脸上的凶色这才缓了缓,摆了摆手:“行了,以后眼?睛放亮点,少来我们这边儿,快滚!”


    沈椿心里松了口气,正要离去,那人忽然又?把她叫住:“等?会,你这些野鸡野果是哪来的?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干粮?”


    其他几个更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好像在?盘算着能不能从她身上继续榨出点儿油水儿。


    这下恐怕不能直接走了。


    沈椿心里一沉,见势不好,立马恳求道:“我父母双亡,投奔亲戚的路上又?被山匪抢走了银子,一路流落到这破庙,有个猎户不忍心,送了我一只野鸡,那些野果是我在?外面捡到的,好几天了就靠着这点东西充饥,再没别的了。”


    这几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听她这般凄惨,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为首的那个见她身上榨不出油水,伸脚要踹她,骂骂咧咧地?道:“滚一边儿去,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别让老?子沾了晦气!”


    沈椿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管他们骂了什么,缩着膀子做出一副窝囊样儿,凄凄惨惨地?跑出了庙里。


    这几人不免得?意,哈哈大笑起来,重重往地?上啐了口。


    直到沈椿快出庙门,有个眼?神毒辣的忽然往她手上扫了眼?,用胳膊肘撞了撞为首的人:“老?二,你看她的手。”


    老?二定?睛一看,就见她手上肌肤细腻,掌心和手指都没有茧子和明显的伤痕——这显然是一双富贵人家的手,不是凄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沈椿原来倒是有,只是在?谢家养了这大半年,曾经劳作的痕迹渐渐消退了个干净。


    “什么父母双亡,我看她八成是个富贵人家家里跑出来的小崽子!”老?二重重啐了口:“娘的,差点被她蒙过去!”


    他说着抬手招了下,几个乞儿快步上前,团团把沈椿围住,老?二歪着嘴儿一笑:“慢着,不留下点东西就想走?”


    肥羊难得?,不管她究竟有钱没钱,先搜了再说。


    他手一挥:“给我搜一搜她身上!”


    几个乞儿如狼似虎地?向她扑了过来。


    沈椿脸色大变,如果真被他们搜身,财物被抢跑了倒还好,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是女人,后果简直不敢想。


    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跑,后面扑来一股劲风把她撞倒在?地?,她随手抄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扑倒她那人的后脑上。


    那人痛叫了声,沈椿踹开他就往林子里跑,奈何她就一个人,再次被几个乞儿团团围住。


    这几人都是目露凶光,沈椿只能手持一根尖利树枝和他们对质,她心里正焦急,就听‘嗖嗖嗖’几声,几只利箭不知道从哪里射来,准确无误地?将几个围着她的凶徒射倒在?地?。


    沈椿一惊,立刻抬头看过就,就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站在?山坡之上,为首的那个一身玄黑劲装,很常见的武人装束,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披风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好像一面令人安心的旗帜。


    见到那道身影,沈椿心里一松,鼻子发酸。


    她亟不可待地?大步向她跑了过去,边跑边大声唤道:“谢无忌!”


    她哽咽着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高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第065章 第 65 章


    纳彩那日, 谢无忌有意把事情闹大,所?以?对崔家屡屡容忍,崔家跋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惹得谢家颇为不?快, 婚事顺理成章地搁置下来。


    不?过纳彩既然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谢国公总要唤谢无忌去问一声的, 恰巧就?在他外出的时候, 沈椿送来了那封书信, 若非她送来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她和谢无忌这会儿已经双宿双栖了。


    谢钰原本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内, 等谢无忌大婚,日后?沈椿有了孩子, 这桩前尘往事尽可被岁月掩盖,所?以?他心里即便不?悦,也从?容依旧,面上更少见嫉色。


    但事与愿违,从?纳彩礼出岔子, 沈椿给他下药,桩桩件件都脱出了他的掌控。


    尤其是沈椿,她怎敢如此待他!


    他桩桩件件无一不?为她考虑, 她怎能如此负心薄幸!


    他截取书信之?后?立即就?来了这里,却没有急着抓她回去, 他冷眼旁观,看着她放弃舒适优渥的生活, 看着她吃苦受累,看着她为了点儿口粮便四处奔波,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妥协。


    ——这一切都是为了谢无忌。


    谢钰怎么?都想不?到,沈椿居然对谢无忌偏执到如此地步。


    谢无忌,为什么?是谢无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今天见她之?前,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儿谢无忌惯常穿的武人装束,就?连往常规规矩矩束在发冠里的黑直长发都换成了潇洒不?羁的高马尾。


    他手持玉刀,在镜子面前徘徊良久,总算还是维持了最后?一丝体面,没用玉刀把眉毛剃成断眉,散下几缕碎发遮着眉梢。


    明?明?是他自己非要扮成这幅模样的,但听到她喊着谢无忌的名字,满怀欣喜向他飞奔而来的刹那,他的怒意不?可遏止地沸腾起来。


    他本可以?继续骗下去,但等她走到近前,他垂下眼眸,淡淡唤了声:“昭昭。”


    他看到沈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住了。


    她脚步刹住,身子慢慢后?缩,脸上的神情慢慢化为了惊恐。


    他轻声问:“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请你?过来?”


    沈椿只是迟疑了一瞬,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几乎不?假思索,就?是本能的行为。


    还没跑出三步远,她腰上一紧,直接被人拎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忽然后?颈一麻,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线,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意识一点一点回归,终于想起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猛地弹坐了起来。


    谢钰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你?醒了?”


    沈椿打了个激灵,有些结舌:“你?”


    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钰眼眸沉静:“从?你?出城那日,我就?派人盯着你?了,你?下药离开之?后?,所?有出城的人都要备好路


    引和户簿,那日若非我示意,你?在城门口就?要被人扣下了。”


    沈椿脑袋空白了一片。


    城里谢钰大肆搜捕,她几次被逮到就?不?说了,就?连出城都是在谢钰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说,就?算她没有给谢无忌送那封书信,她也很快会被谢钰扣下,她自以?为天 衣无缝的计划,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也不?是。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逃离谢钰的掌控,除非有一天谢钰对自己腻了倦了,否则俩人会这么?纠缠到死。


    她被谢钰吓得心口乱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钰静静地看向她:“昭昭,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从?她醒来到现在,谢钰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计较她下药偷跑的意思。


    沈椿咬了咬唇,努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还是决定摊开了说:“谢钰”


    她要说的都是心里话,表情颇为诚挚:“你?是长安城有名的第一玉郎,出身高门,人人向往,我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的野丫头罢了,咱们之?前也不?是没在一处过过,但结果你?也瞧见了,咱俩怎么?都过不?好,你?不?痛快,我也别扭,只要你?愿意,随便就?能找个才干学识胜我百倍的,咱们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谢钰神色未起一丝波澜,轻轻颔首:“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不?曾为给他下药而歉疚,不?曾为抛却他后?悔,只是一脸真诚地劝她和离另娶,这样才能方便她去找谢无忌。


    沈椿迟疑着点了点头,两只手绞紧:“给你下药是我不对,但是我说过许多遍了,咱们俩真的不?合适,你?能不?能”她边说边打量谢钰的脸色,鼓足勇气?:“放了我啊?”


    “不?能。”


    谢钰终于抬起眼:“你?答错了。”


    沈椿微微怔了怔,他又?另起了个话头:“昭昭,你?知道?你?离开这几日,我都在想什么?吗?”


    他不?等沈椿回答,便异常平静地道:“我在想,这次若是找到了你?,我就?把你?锁在我身边,让你?一生一世不得离开。”


    屋里的空气忽的凝滞。


    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在沈椿心里,他一直是冷漠而理智,他之所以拦着不让自己和谢无忌相认,是因?为他不想坏了自己和家里的名声,他想让她怀孕,让谢无忌成婚,这一切都是权衡之?后?的理智考量,能够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短短几天,他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沈椿忽的毛骨悚然起来。


    她站起身,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语无伦次地道?:“你?不?能这样,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她尚未退出几步,脚踝忽的一紧,她没保持好平衡,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她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套了一根赤金色的锁链,这锁链打造的轻巧灵便,乍一看倒像是装饰用的脚链,轻的几乎毫无分量,难怪她醒来没有第一时间觉察。


    而锁链的另一端,拴在了谢钰的另一只脚上。


    沈椿惊呆了。


    谢钰撑起身子向她走近,脚上锁链哗啦啦作?响。


    “昭昭,我同你?说过,”他语调如此:“我能。”


    谢无忌即将?动?身去往突厥,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桩很要紧的事儿没做,未免束手束脚,他彻底摆脱了和崔家的婚事,


    他本想带沈椿一道?走的,令人在长安城里搜查了两日都没发现她的踪迹,谢无忌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立马吩咐心腹:“你?去盯着谢钰。”


    这下没过两个时辰就?传来了动?静,心腹回报:“参将?,昨天夜里,小公爷擦黑去了趟郊外,我们的人没敢跟的太近,只留意到他去了龙灵山上。”


    谢无忌拧眉思索片刻,忽的低骂了声,一扬披风便纵马跨出了府门。


    第066章 第 66 章


    谢钰又抬眼看向窗外, 淡道:“这?里是郊外的驿馆,等明早我会带你回长安。”


    沈椿简直毛骨悚然,身子不?住地向后缩。


    对付谢钰,求饶或者发火都是没用的, 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儿让他把两人之?间拴着的锁链解开。


    沈椿捂着小腹:“我, 我想小解, 十万火急。”她软声恳求:“我人就在这?儿, 也跑不?了, 你能不?能先把锁链打开?”


    她就不?信,谢钰这?种目下无尘的神仙还能看着她解手?


    谢钰垂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的把她打横抱起, 绕过一侧的屏风。


    沈椿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就调整了一下姿势, 两臂把着她的两条腿——就是小孩把尿的姿势。


    他手指已?经灵巧地挑开了她的腰带,沈椿快吓疯了,不?要命地挣扎:“你干嘛!”


    她的裤子已?经被?褪下,底下光溜溜的钻入一股凉风,她觉得羞耻无比。


    谢钰将两条腿微微分?开:“你不?是要小解吗?”


    沈椿死死掐着他的手臂, 惊慌失措:“不?要不?要,我不?解了!”


    谢钰长睫垂下:“人有三急,总是憋着容易伤身。”


    沈椿拼命摇头:“我不?急, 我一点都不?急。”


    谢钰低头仔细帮她整理好?衣裤,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里淡淡嘲意:“不?是十万火急吗?”


    他分?明是什么?都明白?了,却顺着她的话故意作弄她, 沈椿险些气了个仰倒。


    她气的声音发抖:“夫妻本就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这?样锁着我又有什么?意思!”


    她哽咽了下, 竭力镇定下来:“你这?么?跟我一直锁在一起也不?是个事,你又不?是没事干的闲汉,你要去衙署办公,去外地办差,去宫里见皇帝的时候怎么?办?难道也走哪儿都把我拖着?!”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心里悄然松了半口气。


    谢钰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道:“等回到长安之?后,我会带你去别府另居,到时候你只管在府里安心修养,无事不?必外出。”


    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即便你我百年,也是要葬在一处的。”


    沈椿霍得抬起头,愤愤地看着他。


    她之?前以为,谢钰虽然冷淡迂腐,但总归还算是端方?君子,谁知?道他如此偏执!


    她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你是打算关我一辈子了?”


    “本来是不?想的”谢钰缓缓道:“但方?才你还是没想明白?。”


    她又气又怕,禁不?住呜咽了声,委顿在地上哭个不?住:“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听她问到这?个,谢钰面色终于?显出一点冷淡来,他慢慢重复:“从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一掀眼皮,眼神锋锐:“自你我成婚,我对你称得上一心一意,谢家夫人应有的尊荣我也未少你半分?,你也曾应允过要和我白?首偕老?,但长兄一来,你说变心就变心,二话不?说便扔下了一封和离书要弃我而去,你又置我于?何地?!”


    这?些话谢钰囤在心头许久,只是他素来高傲自持,不?愿说出来让自己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夫一般,但被?沈椿这?般诘问,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


    沈椿惊住,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是为了谢无忌才跟你和离的?”


    她觉得自己冤屈极了:“那次在行宫里我被?人下了药,是谢无忌仗义出手救了我,我那时候才认出他是原来那人,你凭什么?说我变心了?!我要同你和离,跟谢无忌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下轮到谢钰怔住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夫妻二人纵然有些龃龉,但总归还称得上恩恩爱爱,他自出生起,便是旁人对他细心周全,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人如此上心,他着实想不?通她为何要同自己和离。


    到后来,他以为是她认出了谢无忌,所以狠心想要抛弃他,甚至在被?她抛弃之?后,他屡次想要挽回,她也无动于?衷,他原以


    为问题都出在谢无忌身上,只要彻底打消她的念想,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她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在和他和离之?后才认出的谢无忌——从她的语气和表情,谢钰能判定她没有说谎。


    不?是谢无忌,那是因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谢无忌,他就算强行拆散了二人,沈椿又会回头吗?


    他以为洞悉一切,没想到从根儿上就判断错了。


    他心口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终于?不?复往日从容,微微生出些慌乱来。


    他闭了闭眼,方?才问:“那你是为什么要同我和离?”


    他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妻子,怎么?好?意思问为什么??


    沈椿气恼至极:“是,你是没有纳妾娶小,你也给了我很多很多好东西,你以为这?对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不?对?”


    她眼角发红:“可是咱俩成婚那么?久了,我知?道你喜欢穿素色简便的衣裳,你喜欢匣子里第二格放的白?玉发簪,你喜欢喝冲泡过三遍的绿茶,因为能提神醒脑,你不?爱吃大?荤大?肉,偏好?鲜活的鱼虾你呢?你知?道我喜甜还是喜酸?平时爱穿什么?样的衣裳爱戴什么?样的首饰?你有留心过半点吗?”


    她擦了擦眼泪:“每回咱们俩闹别扭,你总是晾着我十天半个月不?管,觉得时候到了就派人送些稀罕宝贝来送给我,但你仔细想想,你对待下人不?也是这?样吗?既然这?样,你娶老?婆做什么??!”


    谢钰舌尖似系了千斤坠,异常艰涩地道:“我”


    沈椿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是,你给我的那些好?东西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但对你来说,这?些身外物你既不?在意也不?稀罕,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心里也从来就没有我,你是世间少有的神仙人物,我高攀不?起,但咱们既然过不?下去,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和离?”


    和谢钰在一块自然是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跟他过日子,就好?像被?关在一处华丽冰冷的笼子里,她进不?得退不?得,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儿来——这?富贵当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她抽噎道:“你若是觉得被?我提出和离有损颜面,不?如出具一封休书,就说我粗鄙浅薄,不?配为谢家宗妇,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谢钰仿佛迎面被?人重击了一拳,脑中嗡鸣不?断。


    竟然是他,居然是他。


    平生头一次,他思绪混乱,竟是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沈椿一脸疲惫地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计较什么?,而是想要问你,你到底能不?能放了我?。”


    谢钰搭在案几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此时,底下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一股滚滚浓烟冲入门窗,才熏得二人回过神来。


    他们住的地方?在驿馆二楼,浓烟能够飘入,火势必然不?轻,谢钰立即扶着她起身:“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两个黑衣刺客破窗而入,举着刀就向谢钰劈砍过来。


    谢钰此时手无寸铁,护着沈椿侧身避过,胳膊上却被?划了一道血痕,鲜血很?快冒了出来。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旋身拔出墙上佩剑,先是一把斩开沈椿脚踝上的锁链。


    他横剑挡住了两个刺客,用力把沈椿往门外一推:“走!”


    谢钰肯放她走了?沈椿犹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兵在手,那两个刺客已?经彻底被?他压在了下风,她才矮着身子匆匆跑了出去,为了躲避刺客,她沿着二楼走廊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


    大?堂里闹哄哄一片,刺客和谢钰的部?曲奋力搏杀,大?堂里许多地方?已?经起火,火势正以极快地速度向二楼蔓延——驿馆乱成了一锅粥,没人顾得上她!


    沈椿在的地方?正是二楼的一个死角,这?里有一处楼梯直通着一楼的小门,也就是说,她只要趁机偷偷跑了,完全不?会有人发现。


    她又是慌乱又是激动,压低身子沿着长廊要逃跑,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长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一脸恳切地道:“小公爷带着人在清理刺客,底下乱着呢,小公爷特意叮嘱,千万不?要放夫人乱跑。”


    他姿态虽然谦卑,但是抓住沈椿的那只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就跟铁钳似的,大?有把她强行拖走的架势。


    都到这?时候了,谢钰还不?准备放她走!


    沈椿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怎么?也挣不?脱,长乐正要带着她往下走,二楼一个琉璃灯台摇摇晃晃,猛地向着二人砸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把长乐往前一推,自己身子又往后缩了下,琉璃灯盏‘啪嚓’一声落下,果然谁都没伤着,却正好?将两人给隔开了——她虽然想要跑路,但也不?想伤人,见长乐无恙,她又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一东一西地对峙着。


    长乐焦急地唤了声:“夫人!”


    恰在此时,谢钰一手提着滴血的长剑,带着人从走廊的另一侧绕了过来。


    他压着眉间焦急,竭力放缓声音:“昭昭,过来。”


    他慢慢向她靠近,柔声哄她:“这?里太危险了,我先带你离开。”


    沈椿没有挪动脚步。


    “沈椿!”


    一把熟悉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谢钰和沈椿都怔了下,不?自觉望向一楼大?堂。


    谢无忌腰间佩刀,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他目光很?快搜寻到二楼对峙站着的谢无忌和沈椿,眼睛微眯了下。


    他向她张开双臂:“你别理他,跳下来,我在这?儿接着你。”


    谢钰嗓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乱:“昭昭!”


    沈椿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第067章 第 67 章


    谢无忌果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只是被力道冲击得?滚了两圈,沈椿后脑磕了下,眼前一阵发黑。


    谢钰见两人相互拥在一起,脸色冷的吓人, 毫不犹豫地也?跟着纵身一跳, 也?跟着追了下去。


    一楼大堂已经四处起火, 他衣袍被风吹的鼓起, 就像一只纵身跃入火海的白鹤。


    谢无忌低骂了声, 手一扬,底下人就扔了五六个装满火油的火瓶,火势猛地拔高, 直接把谢钰阻在了火墙之内。


    他特地来就是为了救出沈椿,也?不恋战, 打了个呼哨便带着人退下了。


    火势渐大,眼看着驿站都要被烧塌了,谢钰废了好一番手脚才带人出了驿馆,只是谢无忌已经不见踪迹了。


    谢无忌曾深入突厥为细作多?年,是隐藏行迹的高手, 谢钰亲自率人追出去,他居然就这么没了踪影,他只能把人拆分成多?个小队, 扩大范围一寸一寸地搜查过去,恨不得?把地皮都撅了。


    等?过了几个时辰, 长乐战战兢兢地回禀:“小公爷,去西边搜过了, 也?,也?没发现大郎君和夫人的踪迹。”


    谢钰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静气凝神的功夫一向极佳, 这会?儿竟也?满面怒容,第一次杀意翻腾。


    他冷冷道:“你持我官印,京兆二十二城县,从即日起戒严”


    长乐头一次出声打断他的话,惊声道:“小公爷!”他胆战心惊地道:“这事,这事真要闹的这般大吗?”


    之前谢钰和沈椿再怎么闹别扭,总归也?是夫妻之间的事儿,如今谢无忌牵扯进?来,谢钰又转头命人封了长安辖下二十二城,难道让天下人瞧谢氏兄弟相争,兄夺弟妻的笑?话吗?这事儿一旦传出去,谢家岂不是要名声扫地?


    他家小公爷虽然权柄滔天,但他为人磊落,从不会?滥用权势,仅有的一二次也?都是为了夫人,这回甚至为了夫人想要动用官印,全然不似往日的冷静做派!


    谢钰顿了顿,薄唇几乎抿成一线。


    谢无忌可以?肆无忌惮抢夺他的妻子,他身为家主,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家主身份于他何尝不是万重枷锁?


    长乐见他沉默,大


    气也?不敢喘,安安静静地垂手等?着他做决定——这是逼着小公爷在夫人和谢家声誉之间做抉择。


    只要谢钰动用官印拿人,谢无忌自然很难逃掉,所以?他直接抢人这一手看似全无顾忌,实际上也?是在赌,赌谢钰会?不会?滥用公权,赌他是不是更在意谢家的声誉。


    谢钰手指收拢成拳,紧紧抿着唇,似乎要把七情六欲一并锁回肺腑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解下腰间牙牌:“时候尚短,他们?跑不了多?远,你调动谢家所有部曲,让他们?乔装之后,把辖下的所有城县仔细搜查一遍。”


    长乐松了口气,又踌躇了下:“可是大郎君极擅隐匿”


    他虽然不愿见小公爷将此事闹大,让自身和谢家颜面扫地,但万一找不着夫人,小公爷岂不是要疯魔了?


    谢钰对夫人做的那?些事儿,在别人眼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他这样冷淡的人来说已经极为难得?了,长乐能瞧得?出来,他对夫人是极喜爱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钰脸色极冷,难得?说了一句相对粗糙的俗语:“他在朝为官,难道还能躲一辈子?只要他现身,无论天涯海角,我必会?找到他。”


    长乐瞬间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是这个理儿,大郎君好歹是三?品参将,有公职在身,不可能躲藏太久的,还是您有主意。”


    谢钰一刻也?不想等?待,拨马转身:“你在此地带人搜查,我进?宫面圣。”


    ——谢无忌干的还是类似于细作的差事,只为皇上一人效力,他的行踪只有皇上才能完全掌握。


    接下来的关键,就是搞清楚谢无忌会?去哪里。


    长乐应了个是


    沈椿后脑磕了一下之后,脑袋就昏昏沉沉的,加上接连几天的疲累,她居然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转醒,只觉得?身下摇晃,似乎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


    她咽了咽发干的嗓子,低低地呻 吟了声。


    一盏温水递到她嘴边,一道叮嘱紧随而来:“慢慢喝,别呛着。”


    沈椿本能地抿了两口,觉出丝丝甜意,里面居然放了蜂蜜。


    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才终于回过神,抬眼看着谢无忌,脱口叫了声:“大伯哥。”


    她说完才觉得别扭,忙捂住嘴。


    谢无忌好悬没给她这一声呛死,咳了几下才挑眉:“还叫我大伯哥呢?”


    沈椿一直盼着见到他,她本以?为自己见到他之后会?急不可待地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真见了面,她又有种雾里看花的不真切感,倒像是近乡情怯似的,两人之间隐隐隔着漫长的岁月,需要一点契机来打破这若有似无的隔阂。


    她难免有点拘谨:“我不知道叫你什么好”


    谢无忌随手帮她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唇角挂了点笑?:“你如果愿意,叫我一声无忌哥哥我也?不嫌弃。”


    他说到这个,沈椿就想起一件事儿来,她霍得?抬起头,话里忍不住带了几分怨怼:“你现在倒是知道让我叫你无忌了,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谢钰?”


    她问起这个,谢无忌的表情僵了僵,苦笑?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我生母是乐坊伎人,我一出生便入了奴籍,无名无姓的人,又怎么告诉你我的姓名呢?”


    他想起往事,神色仍觉是怅惘:“其实我本来想直接带你走的,但你在乡下的时候虽然穷困,但好歹是良籍,我那?时候只是谢府贱奴,自己尚不得?自由?,又怎么能带上你?难道让你跟我一块入奴籍吗?”


    谢无忌瞧着散漫,但当那?么多?年细作,他待人有着极重的防备之心,这些事儿就连他的心腹他都不曾提过半句。


    他在人前习惯性地掩饰情绪,这会?儿倒是不假遮掩起来,怅然不甘一览无余。


    “后来我虽脱了奴籍,但为建功立业,深入突厥数年不得?归,也?是前不久才回了长安,本想等?事情一落定就去找你呢,结果”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低骂了声:“没想到你真成了谢钰的老婆。”


    说到这儿,谢无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不用沈椿张口,他都知道她想问什么,又道:“还有和崔家的婚事,我本来就没想娶亲,只是皇上有意给我赐婚,我顺手扯个挡箭牌罢了,后来崔家不干人事儿,我就借机搅合黄了这门婚事。”


    沈椿才知道其中居然有这样的隐情,相比之下,她在乡下虽然过得?辛苦,但还是比谢无忌强多?了。


    她心里存着的那?口气散了大半,眼神软和下来。


    谢无忌打蛇上棍,趁机凑近她:“你若是还怨我,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不理我。”


    沈椿拳头抵住他的胸口:“我不打你,你记住这个教训就是了。”


    她犹豫了下:“你以?后可别再骗我了。”


    谢无忌随意笑?笑?:“这个自然。”


    沈椿想了想,随口问道:“谢钰没事吧?”


    她昏过去的最后一眼,看到谢钰跟着从二楼纵身跃入火中。


    两人虽然感情淡薄,但好歹夫妻一场,他让她过了大半年的富贵日子,她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谢无忌微微怔了下。


    他没想到沈椿醒来之后,第二个问的就是谢钰——他以?为二人之间没什么情分的。


    他扯了下唇角,微哼一声:“他身手了得?,自然没事儿。”


    沈椿松了口气,又掀起帘子向外看了眼,疑惑地问:“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第068章 第 68 章


    谢钰现在?根本无心公?差, 他只有稍静下来,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谢无忌和沈椿恩爱缠绵的画面,那画面生动极了,刺得他心口?生痛。


    想到她会对着谢无忌巧笑嫣然, 她可能还会靠在?他怀里提笔练字, 耳厮鬓磨, 谢钰就无可遏制地?生出一股杀意来。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老婆追回来, 为此他甚至动用了许久没休的事假, 向上?报备之后,给自?己弄了个长假。


    ——自?他十五岁出仕,别说是主动告假了, 就是每逢节假他都得留下来加班,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之前谢钰为了避嫌, 和谢无忌甚少往来,也不曾询问过谢无忌究竟做了什么差事,如?今细查了一番,他立马觉察出不对——谢无忌和那个突厥质子哥舒苍来往过密。


    事情一下变得更为复杂了。


    谢钰眉尾轻跳。


    谢无忌总归还是皇上?的人,谢钰少见的按捺不住, 进宫面见圣上?,向他禀明了此事。


    皇上?听他提及此事,脸上?不见分毫慌乱, 反而颇为得意:“他和哥舒苍接近,是朕授意的。”


    他不待谢钰发问, 便道:“你也知道,之前河道东出了细作, 驻守边关的常将军被奸细所害,就此殒命, 后来处死了他的副官,本以?为此案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就在?两个月前,河道东的军情再次泄露,背后必定还有细作!”


    其实这桩案子还是谢钰查的,查到那个副官之后,他就已经猜出这案子不会这么简单,本想彻查到底,但皇上?极忌讳他插手军中事务,案情稍有进展,他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接手了此案。


    “那些细作藏的极深,朕便想了个主意引他们出来。”皇上?不无得意地?道:“你也知道,突厥一直对咱们的神机弩颇为忌惮,朕便让无忌假意和那突厥质子亲近,又?放出神机弩的消息,那哥舒苍狼子野心,果然上?钩,着意和无忌亲近起?来。”


    他神情悠然:“你是朝中重臣,应当知道兵部那些研究锻造武器的地?方都在?边关极偏远隐秘之处,那些军士和匠人也都一并迁居过去,朕向突厥放出的,就是制弩匠人的姓名以?及制弩的地?方,朕让谢无忌假意投效突厥,让他舍身亲自?去了制弩的地?方,如?此一来,那些潜藏在?朝内的细作,必会按捺不住出手,届时朕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谢钰倒不似皇上?那般激动,他微微皱了下眉:“臣敢问一句,您放出的消息是朕是假?”


    “自?然是真的。”皇上?摆了摆手:“突厥人狠辣狡猾,若给的是假消息,怕也不能引他们上?钩。”他又?补了句:“当然,等谢无忌将那些细作


    一网打尽之后,朕自?然会安排其他的隐蔽住处,让他们都迁移过去。”


    谢钰眉心跳了跳,心头隐约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皇上?也不是白跟他说这些,说完之后,他就淡淡敲打:“朕知道你们兄弟不睦,但无忌此次行?事,事关重大,莫要为私事影响国事才好。”


    谢钰根本无暇顾及他所言,匆匆告辞回到屋里,左右踱了两步,他才意识到那丝不妙的预感?来自?哪里。


    皇上?这招看似精明,但实际上?,他把宝都押在?了谢无忌身上?——谢无忌如?果真的一心一意为晋朝清除细作,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万一呢?他万一是真的和突厥有了首尾呢?那皇上?岂不是鸡飞蛋打,就连唯一能用来钳制突厥的神机弩都拱手让人?


    这个念头在?谢钰心里一闪而过,事关国事,他也不想凭空揣测,唤来长乐:“我之前让你细查谢无忌这半年都做过什么,见了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你都查的怎么样了?”


    长乐当即命人捧了厚厚一沓卷宗上?来,谢钰一目十行?,不到半天的功夫就翻阅完毕——很快查出了一些问题。


    这半年来,谢无忌陆陆续续地?抛卖了不少产业,尤其是铺面住宅田地?这些不动资产,全部被他置换成了金银,他做的不显山不漏水,一时竟未曾引人察觉。


    若只是为了迷惑突厥人,真有必要连自?己辛苦攒下的基业也都抛卖出去吗?


    还有兄弟俩到底是同朝未官的他直接出面抢走昭昭,到底是肆意妄为,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继续在?晋朝待下去了?


    他到底是那边儿的人?


    他会把昭昭带到哪里?


    谢钰轻咬了下舌尖,才镇定下来,沉声道:“帮我把四伯叫来。”


    谢家这位四伯在?兵部任职,长乐一愣,道:“四爷应该还在兵部当差,您找他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通知兵部辖下所有驿馆,一旦发现谢无忌的踪迹,立刻向我汇报。”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问完这个问题,沈椿心头才蔓上?一点惶惑不安来,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在?之前,她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和他好好过安生日子,久而久之,这件事已经成她心里的执念了。


    但现在?人就在?她旁边了,她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


    她该做什么?她会去哪儿?


    谢无忌听她问到这个,眸光微闪,很快又?神色如?常。


    他挑眉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他压低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我这次出来特意隐蔽了行?踪,就是为了帮皇上?清查刺客。”说完他又?哄她:“皇上?答应过我,等这事儿了结,我就带着你去边关戍守,到时候咱们就不必担心谢钰追来了。”


    沈椿瞪大了眼,又?一把捂住嘴,悄声道:“那你还带上?我?”


    谢无忌见她这模样可爱,有意逗她:“不这样,我怎么把你从谢钰手里抢出来?”


    他摸着下巴,忍不住笑:“你说,我们这算是私奔还是通奸?”


    从小到大,文?采武略他就没有一样及得上?谢钰的,如?今当着谢钰的面儿抢走了他的妻子,抢的还是自?己心仪之人,谢无忌心下难免得意。


    没想一听他这话,沈椿脸色刷得惨白。


    大婚第二日,谢钰就和她说过,只要签了那封和离书,两人从此就各不相干,没想到她打定主意和离了,谢钰却怎么都不肯放手,甚至动用京兆尹的职权压着不肯给她消户籍。


    从心理上?,她和谢钰已经毫无干系,但从律法上?,他们二人仍是夫妻,谢无忌这话正好扎进了她的心窝子,刺耳地?提醒了她这一事实。


    她长这么大都老实惯了,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戏文?里说的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慌得手足无措。


    谢无忌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放下身段哄她:“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见沈椿扁起?嘴巴,快哭了似的,他慌里慌张,口?不择言:“别哭啊,你别忘了,是我先认识的你,大婚那天,也是我和你拜的堂成的亲,谢钰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咱俩才是正经夫妻呢!”


    他刚才说的什么私奔通奸的话实在?太?难听,沈椿心里没好受多少,吸了吸鼻子,‘吧嗒’一声,眼泪砸到他手背上?。


    谢无忌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极少,长这么大也只喜欢过这一个人,现在?俩人又?正在?失而复得的时候,他对她自?然是极上?心的。


    他彻底慌了:“别哭了祖宗,要不我带你下马车走走?你会骑马不?”


    沈椿别过脸:“我不会,我不出去!”


    “我教你,我抱着你骑!”


    “我不喜欢,每次骑马颠得我腰疼!”


    谢无忌碰了一鼻子灰,耐着性子哄了好半天,又?保证道:“我来想法子,保证让你和谢钰把婚事离了,这样成吗?”


    沈椿心里不大信,她也不想让谢无忌为难,吸着鼻子应了声。


    谢无忌也咧开嘴笑了,他正要说话,马车车板忽的被轻叩了三下,他脸色微变,先对着沈椿道:“你先歇会儿,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说完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马车外等着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突厥人,这人是哥舒苍的一个堂弟,名唤哥舒那利,他也是哥舒苍的心腹,这回被特地?派来配合他行?事。


    谢无忌避开了自?己的手下,和哥舒那利绕到后方隐蔽处,哥舒那利表情凝重:“这一路你真要带着这个女人?”


    谢无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哥舒那利尚觉察他眼底的不快,继续道:“这女人是个累赘,不如?你把她先交给我,等事情结束,我一定把她”


    他话才说了一半儿,谢无忌猛地?扬了下手,一道银光闪过,在?哥舒那利的脸颊拉出了深深一道血痕。


    哥舒那利大怒:“你”


    他这话才脱口?,正对上?谢无忌一双闪着寒光的笑眼,他心头一凉,终于反省自?己逾越。


    他放下姿态,解释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儿,只是可汗有意把阿史那家的公?主嫁给你,你如?果带着这个汉族女人去突厥,总归不大方便”


    谢无忌拔下插在?树上?的匕首,挽了个花儿重新?插回靴子里。


    他懒洋洋地?道:“我又?没说不娶阿史那家的那个,你着什么急啊?”


    大概是细作当久了,他对谁都是撒谎敷衍信手拈来,前一刻答应的事儿,下一刻就能掀桌翻脸,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


    谢无忌还真没想过娶娶阿史那家的公?主,但这不妨碍她随口?应承,反正空口?说白话又?不要钱。


    哥舒那利得了保证,也不再多问,再次岔开话题:“这女人知道咱们要去突厥吗?你身上?有一半儿突厥王室血脉,她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她会答应跟你叛出家国吗?你可别让她坏了咱们的事儿。”


    他屡屡拿沈椿试探,已经犯了谢无忌的忌讳,他唇畔那缕笑也凝了点寒意:“她的事你不必探听,我自?有分寸。”


    第069章 第 69 章


    就冲谢无忌那个心狠手辣的架势, 哥舒那利哪敢多嘴?


    但他们这次是要?找到制造神?机弩的匠人,逼问出神?机□□,此事一旦成了,突厥便能破了河道关?, 一路背上, 直取中原腹地, 这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瞧谢无忌这个样子?, 他想把人要?来辖制是不?可能的了。


    哥舒那利沉下脸:“不?是我要?多嘴, 只是她之前毕竟是谢钰的夫人,最重要?的是,你们多年未见, 你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小少年了,你这些?年杀过多少人手上


    沾了多少血只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真觉得她能接受一个心狠手辣叛国背主的人?她会心甘情愿地跟你回突厥吗?”


    谢无忌瞳孔猛地缩了下,仍是冷冷道:“我说了,这是我们二人的事儿,用不?着你插手。”


    哥舒那利嘴巴动了下,但见谢无忌脸色难看, 想到这位的杀性,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其实他还有个问题没问出口?,像谢无忌这样的相貌才干, 只要?他肯,身边一定不?缺女人, 何至于喜欢一个小丫头喜欢了这么多年?


    谢无忌手指揉了揉眉骨,撩起帘子?重新上了马车。


    沈椿这会儿又乏了, 蜷起身子?又睡了过去。


    谢无忌见她脸上多了点酣睡的晕粉,神?情不?觉缓了缓, 小心翻出枕头和被褥,给?她垫好盖上,然后单手托腮,看着她的睡颜出神?,眼底不?知不?觉多了点笑。


    他的小姑娘长开了,也变漂亮了,难怪他一直没认出来。


    他还记得她那时候黑黑小小的,像是一只皮包骨头的野猫,跌在坑里被捕兽的陷阱夹住,一声一声叫的凄厉。


    那时候谢无忌还是谢家部曲,本来是有主人颁布的任务在身的,他这人天生没同?情心,本来想弃之不?管的,但走出几里地,她那一声一声惨叫扎根在他脑袋里似的,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低骂了声,终于折返回去,扔下麻绳把她拉了上来。


    他给?她上药,背着她出山,背地里帮她解决了垂涎她的老光棍,临走的时候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了,那段时间谢无忌自己都纳闷自己怎么转了性了。


    到很久以后,谢无忌才反应过来,有个词叫同?病相怜。他没有能耐护住少时的自己,但那时候他至少还有余力?庇护得了她。


    谢无忌这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沈椿才再次睁开眼,有些?茫然地问:“什么时辰了?”


    “快入夜了,”谢无忌把热好的干粮和肉干递给?她:“睡饱了?吃点东西?吧。”


    这吃食实在简陋,谢无忌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下巴:“先吃这个垫垫肚子?,等?到了城里我再带你吃好的补一补。”


    沈椿接过干粮:“这有啥,有饼有肉就挺好的了。”


    不?愧是他家小椿,就是懂事!谢无忌在心里喜滋滋地夸了句。


    等?沈椿吃的差不?多,谢无忌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清了清嗓子?:“小椿,我有件事要?问你。”


    哥舒那利的担心他不?是没有过,不?然也不?会在沈椿问出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隐瞒了要?带她去突厥的事儿,也不?曾告知她自己这些?年究竟做过什么。


    谢无忌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他唯一担心的是,她能否接受现在的自己?


    他吐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退缩不?安,扬眉笑了下:“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沈椿呛了下,脸一下红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谢无忌挠了挠耳根,干咳了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天我和谢钰都在驿馆,你选了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既然喜欢我,我问一下不?行吗?”


    沈椿给?他一口?一个‘喜欢我’闹了个大红脸,支吾了下才道:“你对我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人也好。”


    谢无忌表情稍顿:“你觉得我人好?”


    “当然啊,你帮了我那么多。”他说过的话沈椿每个字都记得,她掰着手指头细数。


    “我还记得你原来跟我说过,你九岁的时候,有纨绔在闹市纵马横行,踢伤了好多百姓,你就设计用绊马索教训了那些?纨绔,让他们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你十?二岁的时候圣上判了一桩错案,原本那家御史及家眷是要?发配充军的,是你搜集了证据,救下了那一家人,还有还有,你十?四岁的时候,突厥势强,突厥使节团来访的时候,在长安横行无忌,还趁机欺辱了一位貌美的小官之妻,那官员人微言轻,大家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是你持剑为那位夫人讨回了公道。”


    她说着说着眼底放出异样的光彩来:“我觉得,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少女怀春,即便现在她说起这些?事迹来,依然忍不?住怦然心动。


    他在她心里,就是天下第一的英雄,是完美无暇的完人。


    谢无忌的脸色一点点凝固住了。


    ——她说的这些事儿,都是谢钰少年时所为。


    他那时候只是谢家的一个部曲奴仆,恰好长了一张和谢钰相似的脸,也许自卑,也许是出于仰望,他下意识地在心上人面前模仿起谢钰的一言一行——他希望他在她心里是高洁完美,人品无暇的。


    他随口?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儿,就连他自己都忘了,小椿却还逐字逐句地记得。


    她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另一个由他捏造出来的‘谢钰’?


    沈椿说了会儿,发现他脸色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无忌哥,你怎么了?”


    她瞳孔清澈透亮,手指干净柔软,谢无忌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好像怕弄脏她似的。


    他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点笑:“没事儿,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沈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小声道:“你说的事儿我都记得了。”


    两人一时静默下来,月光被团云拢住,月光黯淡下来,谢无忌的脸半明半暗。


    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和谢钰一样,手指时急时缓地轻点着案几,又过了会儿,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谢无忌手指虚虚抹过眉梢,将所有情绪一并?隐藏,他唇角挂笑:“小椿,我们成亲吧。”


    他已经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也不?在意演一辈子?。


    小椿喜欢救人于水火的英雄,爱慕品德高尚的君子?,那就演给?她看,她喜欢什么样的,他都能演出来。


    至于怎么带她去突厥,谢钰也想好了,到时候再演一出一心一意为朝廷,却被朝廷追杀,被迫投效突厥的拿手好戏,这样就能天衣无缝地把她骗去突厥。


    沈椿没想到他突然说起了这个,她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襟,缩了缩脑袋:“这,这也太急了吧?”


    就算她喜欢谢无忌,俩人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现在才在一块不?到一天,她依然觉得谢无忌身上有很多陌生的地方?,俩人现在就成亲同?房,她有点接受不?了。


    谢无忌一瞧她这样儿,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脸也跟着红了,没好气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想哪去了,我是说举行一个成亲仪式,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了。”


    现在大事儿未定,他不?可能急着做那事儿,万一她在路上怀了孩子?,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他只是想哄着她跟自己办个成亲仪式,好多上一层保险。


    沈椿莫名犹疑,下意识地推拒:“可我现在还是谢钰的妻子?,户籍上”


    谢无忌显然早有主意,截断她的话:“我会给?你另外弄一张名帖和户籍,到时候你就是全新的人了,之前你嫁过谁,和现在的身份完全没关?系。”


    他道:“从今往后,你跟谢钰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他说完便缓缓吐了口?气,强压着擂鼓一般的心跳,静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他并?不?觉得对不?起谢钰,就算一开始是小椿弄错人误会了,但俩人结婚大半年,感情是可以婚后培养的,他但凡对妻子?多看重几分,她都不?至于走的这么干脆利索。


    旁的不?说,就单说他拿来欺骗小椿的那些?事迹,谢钰平日?只要?愿意跟她多聊几句,多说说自己的过往,谢无忌按在自己头上的那些?事早就不?攻自破了——现在小椿还觉得那些?英雄事迹是他做的,只能说明俩人根本就不?交心。


    过了会儿,他听到她轻轻道:“好。”


    他人品厚重,待她一心一意,又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谢无忌紧握的手指松开,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中微微勾了下唇


    谢钰疑心谢无忌和突厥有勾结,但只凭几张变卖的房产地契不?能作为实证,就算拿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会信的,两人既然同?朝为官,他就不?能明着追捕谢无忌,便让在兵


    部的族人暗加留意。


    他自己请了个长假,把一应事务交给?少尹,对外又宣称妻子?身子?不?适,去了汤峪温泉别院疗养,做戏做全套,他甚至把沈椿身边几个服侍的下人都派了过去,还叮嘱他们不?得泄出一丝口?风。


    他花了一日?半忙完这些?,就开始专心忙着追回妻子?,没多久兵部那边儿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在汉阳发现了谢无忌的踪迹。


    谢钰并?未迟疑,带着人骑快马赶了过去,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谢无忌之前住的房间。


    屋里并?未收拾,好像着意留给?谁看似的,各处都挂了大红的彩绦,床前还燃着一对儿手臂粗细的龙凤烛。


    龙凤烛将将烧尽,艳红烛泪顺着灯盏滴了下来。


    一寸一寸扫遍,谢钰静默无语,立在房中半晌,忽的弯下腰,重重咳了几声。


    长乐就见他指缝里淌出几滴血迹,可见急怒攻心,他大惊道:“小公爷!”


    他上前想扶住谢钰,被他抬手拦住。


    谢钰唇角沾血,面容凄艳,神?色却清冷如?初,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继续追。”


    他漠然至极地道。


    第070章 第 70 章


    自从谢无忌刻意布置的喜堂被谢钰瞧见之后, 他便跟疯魔了似的,四下围追堵截。


    便是谢无忌都?没想到,谢钰居然?也有这般失控的一天,他只能把人分成两路, 一路照常走陆路官道故布疑阵, 他自己则带着沈椿上了水路。


    哥舒那利乔装成汉人被他打发去了另一路, 为?防止意外, 他冒充行商, 带人混入了一艘以富贵著称的客船。


    除了这些,他对沈椿称得上溺爱了,近来天气炎热, 沈椿这辈子头一回坐船,居然?落了个晕船的毛病, 躺在床上什么都?吃不下去,谢无忌就神通广大地搞来了新鲜的瓜果和鲜酪,亲手给她?做冰酪吃。


    说句没出息的,沈椿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她?这么无微不至过, 以至于她?都?有点坐立难安的心?虚,怀疑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人的好——作为?报答,她?前两天还亲手打了个络子送给谢无忌。


    谢无忌亲手喂她?吃完了半碗冰酪, 翻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要给她?擦嘴:“我才买的帕子,你别嫌弃。”


    沈椿不安地躲了躲:“诶…你别这样, 我自己来就成,我又不是小孩。”


    谢无忌仔仔细细帮她?擦完嘴, 又亲手削了个香瓜,切成小块给她?:“你老实坐着, 小心?起?的猛了又头晕。”


    谢家规矩大,饭前不让吃生冷的东西,沈椿因此挨过好几回训,她?看?着银签子上那块冰冰凉凉的甜瓜,本能地迟疑了下,才张嘴叼了。


    她?这样瞻前顾后,活像只雪兔子似的,谢无忌既心?中生怜,又恨不得揉进怀里摸上两把,不知道怎么样疼爱才好。


    喂她?吃完水果,谢无忌才抬了一张精巧案几,上面?放着薄粥和几样小菜,他手臂一转,居然?直接把案几放在她?床上了。


    沈椿立马要掀开被子坐起?来,嘴里直念叨:“哎别别别,这可不成,这不合规矩。”


    要是让谢钰看?见她?敢在床上吃饭,估计她?能被关禁闭关到寿终正寝。


    谢无忌把碗筷塞她?手里,笑话她?:“我都?不嫌麻烦,你啰嗦什么?人活着是为?了舒坦,又不是为?了守规矩的。”


    小椿以前可不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性子,如今这个规矩那个礼数的,不用问谢无忌都?知道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他快烦死谢钰了,自己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还非要把小妻子教成个小古板。


    想到这儿?,他对骗走沈椿的事儿?再没半点愧疚,反而开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了大善事儿?,她?落在谢钰手里岂不是要坐一辈子牢?


    沈椿看?着案几出神。


    谢钰极重?规矩,两人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很明确地说过,妻子并?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谢家的宗妇,他对妻子有着很高的期待。


    谢无忌却完全相?反,他是百无禁忌,对她?尤其纵容,几乎拿她?当个孩子待,可以说他完美地符合了她?对于被爱的认知。


    这种感觉让她?感激又忐忑,有时候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值得被人这样对待。


    她?提起?筷子扒了口饭,果然?,不用考虑坐姿仪态,不用考虑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吃饭就是香。


    “真棒,吃饭就该这样大口大口的。”谢无忌夸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只要你愿意,踩到我的脑袋上也行。”


    她?一上船就恹恹的,今天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谢无忌终于能松口气,盘算着等到下一个落脚点给她?买几盒山楂丸子吃吃,再买一些女?子常吃来补气养颜的燕窝阿胶之类的,鲜酪也该多?买点了,她?爱吃冰酪。


    瞧瞧这小身板瘦的,一点儿?福气样儿?也没有了,该好好养养肥才行。


    吃完晚饭,谢无忌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直到深夜两人才分房睡下。


    子夜时分,客船在码头停靠了片刻,又悄然?无声地驶向了下一个码头。


    第二天早上,沈椿的晕船症状减轻了许多?,谢无忌打算带着她?去甲板逛逛,俩人下楼才下到一半儿?,他脚步忽的一停,眉目渐渐凝重?起?来。


    他转头看?向沈椿:“你先回房,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下来。”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谢无忌扯了扯唇角:“讨人嫌的追来了。”


    他目送着沈椿回了房间?,身子一跃,直接来到了客船一楼的大堂。


    果然?,一楼被整个清空,只余下了一桌一椅,和一个素色的人影。


    那身影修长如玉,临风坐在窗边,衬着窗外的河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似风采过人的河神。


    ——这样的风采气度,再给他一辈子怕是也修炼不出来,谢无忌凝眸瞧了片刻,又抢先开了口:“老三,你怎么过来了?”


    他唇角一挑,大步走到谢钰面?前,腰间?络子随之轻摆:“莫不是听说我成亲的消息,特地赶来看?看?你嫂子?”


    话音刚落,他如愿看?到谢钰变了脸色,那眼?眸冷的犹如寒潭一般。


    他目光掠过谢无忌腰间?的双喜结,冷冷道:“我为?什么而来,你心?里清楚。”


    他却没被谢无忌牵着鼻子走,从袖间?取出谢无忌这半年来陆续变卖产业的文书,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五个月前,你断断续续和哥舒苍有所往来,然?后就开始陆续变卖家产,将产业换成金银。”


    谢钰解决问题的思路很简单,谢无忌有和突厥人勾连的嫌疑,他作为?家主,完全有资格在谢无忌真正犯下大错之前,把他强行带回谢家问责。


    至于昭昭谢无忌都?要被关押进宗祠了,昭昭她?,她?会回来的。


    她?之前受了那么多?委屈,他还没来得及补偿她?,他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即便她?要走,也不该和谢无忌搅合在一起?。


    谢钰猛地抬起?眼?,几丝冷锐泄了出来:“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打算去哪儿??”


    谢无忌离开长安还不到十?日,被人这么快就追上了不少,还被查了个底掉,他眼?瞳猛地缩了下。


    很快,他轻嗤了声:“你没去问宫里吗?我和哥舒苍接触是皇上授意,我变卖家产是为?了取信于突厥人,如果不这样,他们如何信我?”


    谢钰既然?能坐在这儿?,就说明他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谢无忌也不多?问。


    “是这样吗?”谢钰轻轻颔首,居然?并?未反驳。


    他随手把茶盏反扣到桌面?儿?上,长乐立马押着一个昏迷的人走进来,看?清他手里的人是谁,谢无忌瞳孔猛地缩了下。


    哥舒那利!谢钰居然?抓到了哥舒那利!


    哥舒那利显然?是受了刑,他有没有说出不该说的?


    “你和皇上定下的计划中,并?未涉及此人,”谢钰静静看?向他:“你


    现在杀了他,我便信你。”


    谢无忌手指动了下,下意识地要去按手中横刀。


    不对,这不对劲。


    按照谢钰的性子,如果哥舒那利真的全盘交代了,谢钰昨天半夜就该直接拿人了,何必现在跟他绕这一大通圈子?


    这只能说明,谢钰心?中也并?不确定他是否有意投效突厥,他手中并?无实证!


    他在诈他!


    谢无忌弯了下嘴角:“你真是在庙堂待久了,不知人间?疾苦,是,我和圣上定下的计划里并?无此人,但哥舒苍到最后依然?不能对我全然?信任,所以特意派了个心?腹来看?着我,这就是变数!现在我若杀了他,使得计划全崩,你难道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故意摇了摇头,神色讽刺:“你到底是为?了家国大义,还是为?了一己私怨,所以急不可待地给我定罪?”


    刹那间?,谢钰的眼?神锐利如刀。


    谢无忌撩起?衣袍,顶着他冷冽的视线,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三,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你娶了她?,却因为?仁义礼法处处冷落她?,薄待她?,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你总是不站在她?这边儿?,你一心?公?务,你要考虑各方势力?,她?受欺负受委屈,这些难道你都?不曾看?到吗?”


    “你是谢家的家主,世家推出来的一块高洁无瑕的牌坊,所以你的妻子必须也要跟上你的步伐,理解你,辅佐你,你要做的不是把小椿变成一个合格的世家妇,而是该放过她?,自己再去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旁的不说,那日我带她?离去,你只要狠狠心?封了二十?二城,不到一日就能将她?带回去,但你要顾及礼法顾及名声顾及谢家,所以你不能这么做!”


    “你既然?端坐神台,那就该好好地在神坛上呆着,她?要走了,你又舍不得撂开手了,既然?如此,你早干嘛去了?”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更何况说这些话的人还是谢无忌,也只有谢无忌说这些话,才会给他最大的难堪和羞辱。


    这世上最能戳人心?窝子的,永远不是脏话,而是真话。


    他没有半句说错。


    谢钰口舌胶着,良久不能言语。


    他几乎把舌尖咬出血来,方才能缓缓张口,声音发涩:“我和她?的事儿?,与你无关,你只管回长安受审,若你和突厥的确无勾连,我和谢家自会还你清白。”


    他话音才落,十?来个谢家的部曲就冲将进来,将谢无忌团团围住。


    这些人知道谢无忌身手不凡,纷纷拔出长刀,刀尖对准了他。


    谢无忌一手按在刀鞘之上,微微眯了下眼?,神色不善。


    两边儿?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忽然?听见二楼一声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沈椿一眼?就见谢无忌被七八个大汉拿刀指着,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她?当即变了脸色:“无忌哥!”


    她?转向谢钰:“你放开他!”


    听她?这般称呼,谢钰胸中似有岩浆流荡,他闭了闭眼?,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谢无忌大怒:“你别想要挟她?从了你!”


    沈椿刚才见势不好,从小厨房拖了一袋面?粉,她?不再犹豫,一脚把面?粉踹了下去。


    面?粉爆开,大堂里瞬间?充满了粉尘,几个部曲都?不能视物,被谢无忌反手夺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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