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周淙予的作息逐渐恢复正常。
家里重新请了保姆负责一日三餐, 冰箱里慢慢也放上了新鲜的食物。书房窗外能望见的荒芜的后院同样焕然一新,园艺师移植了新的鲜花进来,靠墙的鱼池也被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 导入活水,养起了几尾活泼的金鱼。
这处宅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活力, 就和周淙予一样。可他却又有些隐隐的不安,生活好起来的速度太快了,总是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哥, ”棠景意从书房外探进头来, “还不系领带, 发什么呆呢?”
漂亮的金鱼娇气地一拍鱼尾, 溅起一串水珠, 引得周淙予也眨了几下眼睛,才像是有些回过神来, 他揉了揉鼻梁,便见棠景意已经走到了近前, 手上捞着一条领带。
“棠棠……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的。”
“那可不行。”棠景意撇嘴,“你胃病才刚好几天,又要去应酬。从前都是我跟过去看着, 这会儿回来了,当然得重操旧业才是。”
他抬手给周淙予围上领带,动作不甚熟练的比划了一下,像是在回忆, 两只手拽着领带耷拉在他胸口。
周淙予低眸看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收拢, 像是在抓握什么,随即便克制地收紧了, 背到身后。
“棠棠,你酒量也不好。”
“还行吧,我是薛定谔的酒量,遇强则强。”棠景意不在意地道,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打领带的,然后镜面动作替换过去,给周淙予系好。
“可是,”周淙予语气微顿,“之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是周璟棠,现在……”
顶着周璟棠的身份,人人都知道他随性洒脱直来直往,再如何为所欲为也有人卖面子——再怎么说,也是周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现在不同了,没了那些光环……
“怕我受欺负?”棠景意挑眉,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有你在嘛,大不了喝几杯酒,有什么的。”
周淙予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棠景意的真实酒量虽算不上千杯不倒,但再怎么着,应付普通酒会不在话下。巧合的是他还遇见了唐镜,只不过不是同一场局,他们在会客厅里,而唐镜在隔壁的展厅开拍卖会。
“拍卖会?”棠景意好奇,“卖你的画么?”
“嗯,其实说是义卖更合适,最后筹到的款项都会用于慈善基金会。”唐镜解释,他们正站在外头的走廊上说话,目光顺着会客厅微敞的大门望进去,瞥见些衣香鬓影的觥筹交错,便又忍不住皱眉,“小景,这是周淙予让你过来的?”
棠景意呃了一声,含糊道:“我刚好有时间,就一起过来了。”他怕唐镜多问,赶紧又说,“那你先去忙,我也该进去了。”
应酬当然是无聊的,棠景意也懒得参与,只负责跟着周淙予,必要时配合着解围喝几口酒。他是个面生的长相,在人群里又是最年轻的那个,便格外的显眼。当然,其他或商务或政界的人士旁也多少伴着这样的角色,但要么是貌美玲珑的女子,要么是酒量极好、溜须拍马格外上道的男男女女们。可棠景意哪一类都不属于,非要说的话……在其他人看来,大概是属于前者。
在酒会间隙,他和周淙予打了声招呼,出去透透气。
“去哪儿?”
“就外边,走廊上吹吹风。”
“嗯,早些回来。”周淙予偏了头,低声和他说话,“再半小时我们就回去。”
“好。”
这会儿是真的入秋了,棠景意倚在栏杆边一吹冷风,终于觉得清醒不少。
想起唐镜在附近,他又往展厅走了几步,走到岔道口却一时记不起方向,愣神了一会儿,便听有人叫他:“小棠。”
他回头,看见方才酒会上的私募基金高管,他拿了两杯水,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
棠景意困难地检索了一会儿这人的名字,“徐总。”
“客气了,叫我鹤年就行。”徐鹤年笑着道,递上手里的玻璃杯,“刚看你脸色不太好,喝些柠檬水吧。”
棠景意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小棠毕业了吗?”
“还没有。”
“那是在实习?”
“对。”
“那看来是能力出众,要不周总身边可从来不带新人。”徐鹤年调侃。
“还行。”棠景意说。
徐鹤年倒不介意他的惜字如金,他喝了几口水,叹气道:“里边确实是太闷了。唔,介意我抽烟吗?”
“您请便。”
徐鹤年点了支雪茄,他看起来和周淙予差不多年纪,但烟瘾却是不轻,火光燃尽的速度又快又急。他偏头吐出烟圈,瞥见棠景意手里的杯子不曾动过,又笑:“小小年纪,戒心这么重?”
“没办法,”棠景意说,“您这样的人太多了。”他将水杯放到栏杆的台面上,“周总找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敷衍完徐鹤年,棠景意百无聊赖地走回会客厅,吸了会儿二手烟确实有些不舒服,刚好碰到侍应生端着托盘送兑酒的冰水过来,他便拿了一杯,从反方向走到另一处露台吹风休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残留在胃里不太舒服,这会儿又猛一喝冰水,便有些不上不下地卡着,连带着脑袋也有些发晕。
棠景意迟钝地支着下巴发了会儿呆,无意间嗅见逐渐靠近的烟草味。他以为是错觉,但似乎……
棠景意登时脸色一黑,顺手就抄起杯子砸了过去。
“啧……”徐鹤年闪身避开,又去扶住他的手臂,低笑道,“这么不小心?”
……老逼登。
棠景意用力闭了闭眼,好在他刚才喝得不多,只是有些晕眩而已,和普通醉酒没什么区别。
“喝醉了?”男人的手滑过肩膀,向下落去,“我扶你去休息吧。”
【棠棠棠棠——】007尖叫,【他搂你了楼你了怎么办怎么办——】
【闭嘴!】棠景意狠狠咬牙,【没多大事儿,还能动,待会儿没人的地方揍他。】
这种事就是这么糟心——哪怕现在马上闹大去查监控,但冰水是从侍应生手里拿的。即便知道他们肯定是串通好了的,就算真验出里边有东西,也没人能证明是徐鹤年动的手。所以明路没法走,套上麻袋泄愤便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在绕过拐角时,他们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景?”
“……唐先生?”徐鹤年也有些错愕,“您不是——”
“小景不舒服吗?”唐镜问,但这显然并不是疑问句,因为他马上伸出手,以一种平静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带他去休息吧,不劳烦您了。”
还是一样的道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中途被人劫走也只能认栽。
【亏了。】棠景意靠在唐镜肩上,和007叹气,【这老逼登还真是运气,不然高低得被揍进医院去。】
唐镜哪里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匆忙把棠景意带到楼上的房间里,扶到沙发上靠好。
“小景?”他凑近了看他,止不住的忧心,“小景,你吃什么了?”
“没什么……”棠景意支着头嘟囔,他还是头晕,睁开不了一会儿便要闭上。又觉得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到了房间里,又闷又热,“唐镜,想喝水,冰的。”
“好,你等一会儿,我让人送。”
唐镜担忧地将他耷拉在额前的发丝拂开,打电话让前台送来冰矿泉水。
那加了东西的水棠景意是真没喝多少,但好像直到现在药效才窜了起来。他躺在沙发上喘气,唐镜拿来了冰水他也不想喝,直让唐镜也慌了,半跪在沙发旁去摸他的脸。触及滚烫的呼吸时便是一惊,却见他脸也烧红了,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像是浸了水一样。
唐镜呼吸一滞,慌乱地移开眼,勉强镇定些许,伸手去扶他,“小景,起来喝点水吧。”
他力气是不小的,可是当那道带着足以将他也一并灼烧般热度的呼吸靠近时,唐镜手臂微颤,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棠景意便滚下沙发,摔在他身上。
身下的驼绒地毯绵密又柔软,紧紧地贴着唐镜的后背,温暖到快要沁出汗来。
“小景……”
手腕被用力禁锢住,棠景意气势凶悍,眉间紧拧着,不断地深呼吸,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
“小景——”唐镜声音微哑,他知道棠景意是在警惕他,将他当做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当然……他也确实是,别有用心。
唐镜直起身,捕捉住了这个可能随时都要失去的吻。
棠景意实在混沌着,只觉得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有人要靠近他,他自是扼住那人的脖颈往地上按,动作间不小心撞到沙发,碰翻了放着的冰水,冰凉的水流争前恐后地顺着微敞的瓶盖涌出来,洒到棠景意背上。
刺骨的温度让他骤然清醒,此时007已经在脑海里尖叫得声音都要哑了:【唐镜这个混蛋他他他占你便宜啊啊啊啊——!!】
棠景意瞳孔骤缩,他一下子直起身,猛烈而沉闷的心跳声几近震耳欲聋。
他似乎清醒了过来,唐镜怔愣了一瞬,也撑着地板坐起来。
“小景……”
“不、等等——”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要去拿冰水,伸出去的手却被唐镜握住,靠近他。
“小景,我可以帮你。”
“不、不是——这不用、非得——”
“可是——”唐镜说,他喘着气,领口大敞着,露出几枚发红的指痕,“我想帮你。”
棠景意呆住了,他的呼吸还在燃烧,整个人几乎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冒着热气。已经这样艰难了,却还是不得不被迫分出一丝精力来处理面前这个突然变得不可靠了起来的唐镜。
“这不……”他继续用力地把自己往沙发里塞,“这不对,不能、不能这样……”
棠景意拼了命的要远离他,唐镜怔怔地松了手,他轻抿了下唇,像是在感受着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存与热度。
“那我,”他轻声说,“叫顾云深过来?”
棠景意:“?”
“不。不用。”他意识到唐镜或许也靠不住了,只得勉强撑着沙发站起来,“我先……冲个凉,你去找周淙予……告诉他,过来……”
说到底,现在市面上这药又不是古代小说里的所谓□□或者春.药,非得交合才能解决,冲个冷水忍过去也就完了。
等周淙予赶过来时,棠景意正泡在浴缸里闭目养神,水面上飘着两只橡皮鸭。他还是有些头晕,可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见周淙予进来,他蛄蛹了一下,试图坐起,“周……”
“别动。”
周淙予大概还是冷静的,毕竟棠景意又没出什么事。可他的语气虽然平静,脸色却又实在难看,尤其是在看见唐镜下唇上的咬痕之后。更是快要压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只得深吸一口气,先拿了浴巾给刚刚捞出水的弟弟裹上。
唐镜说:“我联系了私人医——”
“不必了。”周淙予冷若冰霜地看他,“我会安排的,今天多谢唐先生帮忙。”
因为周璟棠体弱的关系,周家自己就有私人医院。周淙予马不停蹄地带着棠景意赶过去,等到查体验血一条龙做完出结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哥……”
周淙予放下化验单,走回病床旁,棠景意正土豆似的卷着被子坐着看他。
“哥,这不关唐镜的事。”
“嗯。”周淙予应了声,抬手去碰他唇角的伤口,“还疼不疼?”
呃……有什么疼的呢,亲嘴时没轻没重磕上的,又不是挨揍留下的。
可是棠景意又不敢说,只得继续默默往被子里缩进去。
“为什么不找我?”周淙予问。
“我找了……”棠景意辩解,“我不是让唐镜去……”
“一开始的时候,”周淙予说,“为什么要和唐镜回房间,不直接去找我?”
棠景意:“……”
现在再回头想,他当时就在走廊外边,相比起去楼下客房,周淙予当然离他是最近的。可他第一反应就将他排除了。
也许是当时思绪混乱真的没有想到,也许是——他也没有意识到的、潜意识里的不信任。
周淙予俯下身,棠景意身形微僵,可他没有动,周淙予垂下眼,在他发顶轻揉了下。
“好了,先休息吧。”
第82章 第 82 章
棠景意晚上就住在了医院。
也好在他没有回家, 半夜醒来时冷汗几乎要将睡衣湿透,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便听旁边的陪护床上传来响动, 周淙予也醒了过来。
“棠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头疼。”他眉头紧拧, 捂着脑袋不松手,还是周淙予拉住他的手放下,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发烧了。”周淙予说, 马上按响了床边的呼叫铃。
一发烧起来, 便又是折腾了大半夜, 棠景意直到天边微亮时才迷糊着睡了一会儿。身上难受的感觉在输液后缓解不少, 头也不大疼了, 他一觉睡了快五个小时,等到醒来时都已经快中午了。
“棠棠?”
身旁传来周淙予的声音, 棠景意才发觉他竟也没回陪护床上休息,就坐在床边趴着, 握着他插着针管输液的手腕。
见棠景意醒过来,周淙予又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有所下降, 才算是松了口气。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轻声问,安抚地不断轻抚着掌下的黑发。
“好多了。”棠景意咕哝,声音还是哑得厉害,“就是躺得难受。”
“嗯, 等待会儿拔了输液针我们再坐起来。”周淙予说,拿过一旁的水杯, 将吸管凑到弟弟嘴边,“喝点水吧。”
棠景意咬着吸管喝了大半杯, 又问他:“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不上班。”
棠景意:“……今天周一。”
“嗯。”周淙予把杯子放回去,“我帮你请假了。”
棠景意拿过枕头旁放着的手机,才看到周淙予模仿他的口吻发的请假消息。除此以外,就是陆雁廷成堆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棠景意思索了一会儿,告诉了他自己在哪儿。
狗东西在二十分钟之内到了医院,他穿着正装,但西装外套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了。衬衫已经乱得没了板正的形状,领口被粗鲁地扯开以便能够呼吸新鲜空气,连带着领带也歪七扭八的,几乎要甩到背后去。
“棠棠?”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在看见床边的周淙予时眉间蹙起,但还是脚步不停,拉了个椅子也坐到床边。
周淙予没有搭理他,像是完全感知不到有人靠近一样。只是又摸了下棠景意的额头,确认没有再发烧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穿着昨天去酒会时的衬衫,但前半夜时在陪护床上蜷缩着,后半夜又趴在床边,皱皱巴巴的衬衫比起陆雁廷来并不遑多让。
棠景意看见周淙予眼下的青黑,尽管他平静的神色中并不显疲态,但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棠景意攥了下被角,叫他:“哥,你回去休息——”
话未说完,便见陆雁廷眼睛一眯,“哥?”
周淙予动作微顿,如同捕捉到了威胁鸡崽儿的老鹰的老母鸡,一下就又回过了身,一错不错地看着陆雁廷。好像如果他敢说出什么弟弟不爱听的话,他就能立马把他赶出去。
棠景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但其实也无甚要紧,他面不改色地说:“嗯,我——”
“怎么了?”周淙予反问,“你不也这样叫?”他对陆雁廷说。
陆雁廷依旧狐疑,面上却是笑的,“这样,”然后又伸手去摸棠景意的脸,拇指顺着唇角的伤口划过,“既然都跟着改口了,看来也可以找个时间定日子进我家门了。”
周淙予的胸膛再次压抑着剧烈起伏了一瞬,他抿紧唇,拿起手机离开了。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陆雁廷起身坐到床边,又凑过去在棠景意唇角蹭了蹭,“嗯?什么时候结婚?”
棠景意:“……别闹了。”
“我是认真的,”陆雁廷还在笑,但目光却钉子一样地固定在他唇边,尽管已经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却没能成功,反倒显出几分危险的阴翳来,“你和周淙予都能做得进医院,还不许我幻想一下结婚?”
棠景意:“……”
他皱眉,“你胡说什么。”
虽说在微信上解释不清楚,他只说发烧住院了,让陆雁廷过来。但他也没想到,狗东西只是见到周淙予也在,就能自己在脑海里编了个这么离奇的故事。
【就是!】007同样愤愤不平,【就算进医院,那也是你把周淙予做得——】
【……闭嘴吧。】
“我们只是昨天晚上去应酬,然后……”
棠景意大概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陆雁廷越听脸色越黑,直至忍不住刷一下站起身:“徐鹤年那什么狗屁——”
棠景意:“坐下。”
狗东西憋屈地吭哧一声,不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却还是忍不住咬牙,“那些药伤身体,我当初逼成那样了都没舍得——”
棠景意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逼成哪样?”
他当然知道陆雁廷说的是当初他死缠烂打的时候,最后做成的第一次也是只带了酒,没下东西。
陆雁廷自知失言,哼哼唧唧地不说话了。
“也没什么,”棠景意放缓了语气说,“中途碰上唐镜了,没和徐鹤年待多久。”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覆上手背的医疗胶带,语气淡淡,“可惜了,让他逃过去。”
“不可惜。我来安排。”
陆雁廷倾身靠过去,轻轻吻了下他的额角,呼吸滑过脸畔,陆雁廷抵着他的前额,略狭长的眼里有丝狠戾一闪而过,而后又被流转的光华隐去,慢条斯理地道:“棠棠这么好看,到时候一不小心给他打舒服了可不行。”
棠景意:“……”
他推开狗东西蹭个不停的脑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可不是?”陆雁廷顺势牵过他的手,“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就算吃不到嘴里,能挨顿打也成。”
他语带调笑,偏生说得又认真,倒让棠景意辨不出真假来。
他定定地看了陆雁廷半晌,慢吞吞道:“其实,我今天叫你来……”
“嗯?想我了?”
狗东西得寸进尺惯了,向来都是打蛇随棍上,见棠景意竟然默许他的胡搅蛮缠,于是便越靠越近,一手撑着床边,另一手已然搂在了他的腰侧。
“——是因为家里自动喂食机好像空了,你得回去添点猫粮。”
陆雁廷:“……”
陆雁廷:“?”
“……行。”狗东西咬牙,“不就是喂你跟顾云深的猫嘛——”
棠景意纠正他:“是我的猫。”
“也是我的。”陆雁廷再次纠正,“继父也是父。”他安慰完自己,却仍是不依不饶,“还有呢?”
“还有铲猫砂。”
陆雁廷:“还有呢?”
“小久喜欢喝干净水,给饮水机也换一下。”
陆雁廷:“还有呢?”
还有?
棠景意眉梢微挑,狗东西正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做好了随时再当一轮复读机的准备。
棠景意哪里能不知道狗东西的意思,他抬起手,在陆雁廷急迫的注视下覆上他的下颚,逗猫似的捏了捏他的下巴,“张嘴。”
狗东西登时眉开眼笑起来,撑着床吻上去。
他是开会开到一半过来的,没时间停留太久,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直到离开病房后才有空拿出来。陆雁廷挂掉秘书的电话,翻出姜斯羽的微信拨了个语音过去。
“哎?陆哥——”
“在忙?”
“……啊?”姜斯羽一愣,“没,不忙,怎么了哥?”
“你对投行那块熟悉,博恩资产的徐鹤年认识吗?”
“博恩资产,就前段时间被证监会查出关联方利益输送的那个?”姜斯羽敏锐地从陆雁廷的口气中听出些不快来,笑道,“至于徐鹤年——好像之前他结婚的时候去过吧。谈不上熟,你要想叫出来帮捡个球拎下球杆还行,吃饭怕是坐不到一张桌子上去。”
“利益输送?”陆雁廷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看能不能抽个时间组个局,把博恩资产的叫出来吃顿饭,就说有证监会的门路,或许能帮上忙。”
“行啊,小事儿,没问题。”
“成。”陆雁廷说,“你要的迈凯伦LM我找德国的朋友订上了,过一两个月就能送来。”
“得了,咱俩谁跟谁,净说这虚的。”姜斯羽笑得爽朗,“那我定好了时间再告诉你。”
“好。”
陆雁廷挂了电话,他按了按胸口,感叹自从棠棠回来后,自己的脾气果真是好上不少。不然若是前几年碰上这事儿,怎么也得约出来打个棒球,打完球再连人也一块儿打了。
但现在想想,揍一顿真是最让他好过的招儿了。光是皮肉之苦怎么够,他非得让他名誉扫地颜面尽失不可,甚至是锒铛入狱——
“陆雁廷。”
陆雁廷眼里微动,他敛下情绪,转身便见周淙予走到近前,他笑了笑,“怎么了,”而后微顿,不自觉收紧的牙关略松开了些,似笑非笑地道,“哥?”
周淙予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他,语气平淡地道:“棠棠喜欢你,也知道我们是表兄弟,所以跟着你这么叫我,仅此而已。”
“是么。”陆雁廷扯起嘴角,“那敢情好,等到结婚时让你一块儿坐主桌。”他并不稀罕和周淙予多费口舌,说完便双手插兜,转身要走。
“我和棠棠——”周淙予说,“可能你不知道,棠棠他……和璟棠长得有些像。”
周璟棠这个名字一直是个各方默认的禁忌词,周淙予很少提及周璟棠,不,更准确地说,自从周璟棠过世后,他便从未再提,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我只是把他当弟弟,仅此而已。”
陆雁廷有些许吃惊于周淙予突如其来的剖白,他拧起眉,占有欲所带来的本能的质疑和荒唐的感觉在脑海中不停交替。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径自离开了。
——这世道真是见鬼了,难道就没人能像他一样专一专情,别去找替身吗?
第83章 第 83 章
棠景意在医院住了两天, 其实问题不大,已经退烧了。只是周淙予担心会再反复,因此又硬是多留了一天, 得做完二次血检,确定没事了以后才能出院。
“我去主任办公室拿报告, ”周淙予拍拍弟弟的脑袋,“在这儿等我回来。”
“知道啦。”棠景意撇嘴。
他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身上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了, 只不过高热刚退, 还有些容易疲倦而已。玩了一会儿保卫萝卜就觉得没意思, 棠景意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 往后仰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进来。”
棠景意还以为是周淙予回来了,他正巴不得赶紧回去看小久, 忙翻身坐起来,“哥——”
“……小景?”
是唐镜。
他抱着一束花, 在棠景意望过来的瞬间有片刻的局促,握着花束的手紧了一瞬,又很快露出笑来, 合上门走进去。
棠景意有些意外,他从床上站起来,伸手去接花,“给我的吗?”
“嗯。”唐镜笑笑, 棠景意的自然多少也让他松快了些,“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好多了, 打算今天出院来着。”棠景意说,将花束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先坐吧,喝点水?”
“好。”
棠景意倒来了水,唐镜抬手接过,在相触的时候下意识地蜷起手指,避免碰到他。
可是有些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的。
“小景,那天……”唐镜微微抿唇,他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味起那个晚上,这实在是很不应该——小景那样是因为被下了药,而他,却很难说他没有半分趁人之危的心思。
“——那天。”棠景意截住他的话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其实关于那天晚上回房间后发生的事情棠景意已经记不太清了,碎片化的记忆游离在现实和幻觉的边缘,根本无法串联起他对于唐镜异常反应的思考。但这都不重要,因为他还有一个窥屏器在——
007:【唐镜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馋你身子!】
【他害你滚下沙发!】
【虽然后来接住你了……】
【但是他居然想亲你!】
【虽然说是你先抓住他手臂的……】
【可他是个男人!大男人!呵,被抓住就挣脱不开了吗!】
窥屏器007愤愤不平地给他还原出了所有始末。
棠景意对007的第一句话保持观望态度,但后面那些……
他其实是记得的。
记得曾有人将他拉下沙发,记得他曾狩猎般的禁锢住什么,记得对方像是只被擒住羽翼的雀儿,在他手下强自镇定却还是止不住的轻颤,也记得有人携着雨后绿洲般微凉的濡湿气息贴近他,向他敞开自己。
如果不是那瓶兜头淋下的冰水,也许那晚的事态真的会失控。
“至于徐鹤年,其实我有小心他,他给的水我没有碰。但是后来我从一个侍应生那里拿了冰水——他们应该是串通好的,里边下了东西。不过还好我没有喝太多,而且后来还碰见了你。”
棠景意将整件事说给他听。
“不过那会儿我不太清醒,”棠景意又说,“但是我有想起来,我好像——弄伤你了,是不是?”他露出歉意的笑,“对不起,那会儿是真有些混乱了,分不太清面前的是谁。”
唐镜看着棠景意的眼睛,他的语气很自然,目光也不曾回避过,好像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感谢,可唐镜当然听得出来对方粉饰太平下的回避。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既然棠景意已经以当事人的角度定下整件事从始至终的所有走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那么自然也就是意味着点到即止的结束。
“……嗯。没有关系。”唐镜轻声说,他庆幸自己手里正握着水杯,才能在空洞失神之余如同溺水浮木般地抓握住什么来聊以慰藉,“没关系……你也没弄伤我,只是……那没什么……”
唐镜几乎要维持不住理智的思绪,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快速抽离,连同他的冷静从容也一块儿烟消云散。
“……没什么的。”
最终,他低声说,声音微涩。
“只是……关于徐鹤年的事,如果你有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回,棠景意让他说完了。
他听着唐镜说完,然后点头,笑着说:“好,我会的。”
【他看起来快要碎掉了。】007小小声地说。
【得了,今天不是他碎就是我碎。】
秋天的第一场雨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飘洒而下,棠景意抱着小久站在窗前看雨,身后的客厅里,陆雁廷正盘腿坐在地上,将笔记本电脑架在茶几上办公。
他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头应该是个律师,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棠景意才会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人也抱了上来。
“怎么请律师了,是你堂哥的事情?”
“堂哥?”陆雁廷慢吞吞地说,“唔,我确实雇了个律师团看怎么弄能把他关死在里边儿……”见棠景意没什么反应——至少是没拿看心狠手辣反派的眼神看他,陆雁廷才又笑起来,“不过刚才那和堂哥没关系,是徐鹤年的事情。”
“嗯?”棠景意偏头,“他怎么了?”
他以为是陆雁廷下手揍人被逮住把柄了,却没想到陆雁廷说:“我请了律师帮他老婆离婚。”
棠景意莫名其妙地:“?”
“徐鹤年涉嫌职务侵占,正在被调查。不过他的那些不当获利竟然不是往家里拿,而是去外面养小三四五六了,他的妻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陆雁廷煞有介事地说,“那么作为正直守法又乐于助人的好市民,我当然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你的意思是,”棠景意说,“帮徐鹤年妻离子散?”
狗东西无辜地瞪圆眼睛看他:“棠棠,你怎么把人心想得这样坏?”他振振有词地道,“我分明是帮他老婆脱离苦海,一来划分财产,二来也能尽量规避婚后共同债务。你说,我这难道不是大好人?”
棠景意眼里带上笑意,他没说话,狗东西又不依不饶地挨上来,“我是不是好人?”
“是。”棠景意说,“该出发了好人,不然要迟到了。”
今天他们要去一个饭局,是许明耀的生日宴。
棠景意对陆雁廷的朋友圈子虽然不排斥,但也算不上热络。可如今竟然愿意去别人的生日会,实在是让陆雁廷吃味儿得紧。
狗东西揽着他的腰不松手,咬着牙道:“许明耀那臭小子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没灌迷魂汤。”棠景意说,“只是发了请帖。”
陆雁廷不服气:“他发了请帖你就去?”
棠景意:“嗯。”
狗东西控诉无门,气得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
但棠景意没说的是,其中当然也不乏陆雁廷的功劳——至少和当初对比起来,如今狗东西的这批朋友相处起来可是比过去那些要舒服不少。姜斯羽古灵精怪,许明耀热情又跳脱,至少这两人发请帖的话他还是愿意去的。
等到了饭局之后,陆雁廷发现这也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差劲,大家要么自己来,要么带着各自的男女朋友。这让坐在棠景意身旁的陆雁廷多了几分自得和满足,毕竟是情侣嘛……当然是要一块儿来了。
但很快的,他美妙不了多久的心情直坠谷底。
“云深哥?”许明耀诧异道,“我爸说你们今天有应酬,我以为你没空来了。”
陆雁廷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压平。
“是有些事情,不过不要紧。”顾云深面色如常地微笑,“舅舅说你今天生日,我就和他说了声,先过来了。”
还好,看在这是许明耀生日的份儿上,这顿饭吃得格外顺利。
——许明耀自己也没想到会用顺利去形容一顿饭。但和那天不断往顾云深脸上砸的台球相比,至少今天的碗筷都摆在他们应有的位置,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餐后休息的时间,大家闲着无聊,便提议玩个游戏。
可是在场的这么多人,手游开黑没法玩儿,打牌的话女孩子们又不太感兴趣。陆笙盯着清空后的圆桌看了半晌,说:“不如来真心话大冒险吧。”
玩游戏本也就图个气氛热闹,也不是真为了好玩儿,便也都没什么挑的。
他们转移阵地来到露台,换了个小一些的圆桌坐成一圈,中间放上个空酒瓶。侍者挥手示意不远处的伴奏乐团小声些,于是钢琴声渐弱,换上了柔和悠长的筝曲。
“先说好了啊,要么真心话要么大冒险,选好了要不做也行,就把这白的干了。”许明耀用分酒器装上一壶白酒放到一旁,又强调,“这儿可没给杯子分,要干就干整壶的。”
真心话和大冒险,前者是以游戏为借口去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后者同样是借着游戏去突破平日里的束缚,完成任务。游戏虽然老套,但确实适用于各种类型的聚会。
棠景意不知道陆笙为什么要提议玩这个,他数了一下在场人数,十三四个,不多也不少,应该是轮不到……
心里的念头还没过完,转动的酒瓶就如同某种指示一样地指向了他,停了下来。
“哦!是棠棠!”许明耀兴奋地拍手,“来来来,真心话还是——”
“真心话。”棠景意说,他怕社死,从来不选大冒险。
“这么干脆。”许明耀哈哈大笑,“行,嗯,我想想问题……”
顾云深说:“我来问吧。”
陆雁廷目光一凝,当即道:“没个规则吗,谁想问就能问?”
许明耀一愣,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咱们人多,摇骰子的话……”
“楼下游戏区应该有问题卡,我去拿。”陆笙说,一边起身,“你们先问着。”
姜斯羽阻拦不及,许明耀便大喇喇地点了下头,“行啊,那这轮就先问。”
姜斯羽扶额叹气。
于是顾云深说:“想问棠棠……你的初恋,是谁?”
许明耀摸着下巴,这问题倒不算苛刻,可是——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在认识陆雁廷之前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在现任的面前提前任……唔,看来姜斯羽说的是对的,他云深表哥的谦谦君子作风果然是假象。
只不过,情况似乎比许明耀所以为的还要复杂一些。
棠景意的前任有很多,但初恋却只有一个。
顾云深。
想当初他也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母胎solo二十多年,直到天降系统,遇见了第一个任务对象才谈上恋爱。
顾云深确实就是他的初恋。
这当真是不要脸极了,顾云深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才这么问的,他们在一起时棠棠就和他说过。当然,其实对于现在的顾云深来说,就算棠棠说谎话也不要紧,只要不是——
“陆雁廷。”棠景意说,眉目平静地轻敛,“是初恋。”
游戏而已,有什么认真的必要?
他语气淡淡,萧瑟的秋风卷起枯叶,将木地板划出刺耳的喀拉声。顾云深缓缓收拢手指,天气愈冷了,连带着夜风也锐利冰凉如同锋刃,自他心里穿堂而过。
除当事人以外,没人看出这个真心话的不对劲,纷纷围着棠景意和陆雁廷揶揄打趣起来。
游戏很快正常推进。
陆雁廷附和着大家笑完,趁着其他人玩游戏的空档,又偏头去看棠景意。他靠过去,拉过他搭在桌上的手包在手里。
“我是初恋?”陆雁廷还在笑,眼睛也是笑的,可许是夜色太黑,黯淡的星辰没能将他点亮,将棕色的眼睛氲出浓墨似的黑。
棠景意看着他,点头。
陆雁廷凑过去蹭了下他的唇角,像是高兴,这没什么的,真话不好听的话,谎话也很不错。他牵着棠景意的手给他暖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抵在他的掌心,有些痒,陆雁廷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一些。
一轮玩下来,在场的人除了棠景意以外,大家的游戏态度似乎都格外端正,让说真心话就说,再社死的大冒险也照旧玩,那壶白酒摆在桌边动都没动过,直到酒瓶指向了顾云深。
“真心话。”
陆笙早便拿来了卡牌,顾云深随手抽了一张,许明耀凑过去一看,立时笑了出来:“上一次接吻的对象?哥,你还能想得起来不?”
说完又觉得不对,顾云深已过而立之年,圈子内外从未有过任何花边绯闻。但他也并不是一直这样清心寡欲的,似乎几年前还有个故去的前任——
“咳。”许明耀咳嗽一声,“这问题纯白给,除了和对象亲嘴还能和谁。改一下改一下,嗯,就说,上一次接吻的对象在不在现场?”
他沾沾自喜地想,这回答个不是不就结了嘛,省时又省力,总不会为难了吧。
姜斯羽:“……”
他又一次深深地叹气,保持着上身不动的优雅姿态,面带微笑地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许明耀。故去的前任肯定是不在现场的,可问题是——
许明耀被踢得一激灵,姜斯羽拼命地冲他使眼色,于是他才终于注意到顾云深眼神望去的方向。
许明耀:“……?”
流淌的缠绵乐声中,顾云深捏着纸牌一角,他的目光越过桌面和棠景意对视。但这其实也算不上是对视,棠棠只是在看夜景而已,他看夜晚的星辰,看远处的高楼,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没有片刻停留。
顾云深没说话,好像真的在顺着许明耀的话回想,他看着棠景意,目光温柔绵软如同初春的风,连带着心底也好似有什么正在飞快地抽枝发芽。
可是,那人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望了过来,清凌凌的眉目下眸光微冷,眉宇间的厌烦一闪而过。于是一瞬间,像是雪山轰然倒塌,裹着凛冽的寒意将初生的枝丫吞噬殆尽,积雪下渗出蜿蜒的血迹。
顾云深怔然而沉默地垂下眼,他放下纸牌,拿过盛着白酒的分酒器一饮而尽。
第84章 第 84 章
好像是在被燃烧。
喝白酒, 就好似一簇灼烫的火流顺着食道涌进胃里,急剧上升的温度灼烧着一切,不断地翻涌激荡, 作得五脏六腑一齐烧痛。
这样烈的酒,就连吐出来时都是折磨的, 像是一团火烧的棉花又被推着从胃部向食道反流,在燃透了一切之后,才勉强愿意放过饮下它的人。
顾云深撑着大理石的台面, 狂乱而恼人的耳鸣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连带着世界都在摇晃。身上沁出的冷汗将湿透的衬衫再次汗湿, 他近乎脱力地靠着墙面坐下, 无意识地呢喃, “棠棠……”
顾云深努力地向旁边伸手,试图抓握住什么。
可是没有, 过去应酬时次次陪同的棠棠,会在他难受时给他轻抚后背的棠棠……
棠棠没再看他, 更不会搭理他。
玩游戏时没看他,他喝下一整盅白酒时没看他,他踉跄着下楼时仓皇间回头, 却只看见棠棠侧身靠向了陆雁廷,正亲密地耳语着什么。
酒精味刺鼻的洗漱间在此刻好像变成了一个逼仄而阴暗的盒子,顾云深困顿其中,像是坠入与世隔绝的深海。
恍惚中, 他似乎又听见了棠棠的声音。
“你……是不是……快点……”
微弱而模糊的声音穿透了百米深的海域,传进顾云深耳朵里, 便如同惊雷炸响。
他努力睁开眼,在辨认出这不是错觉后便挣扎着站起, “棠棠——”
顾云深握上洗漱间的扶手,却在开门之前,听见了棠景意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陆雁廷!”
原来……不是为他。
当然不是为了他。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内,棠景意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棠棠……”狗东西嗫嚅了一声,腆着脸又要往上靠。
“放开。”棠景意语气冰冷,若换做以前,陆雁廷怎么着也会死皮赖脸厮磨一番,可现在却是不敢了,陆雁廷收回手,小声说:“我吃过药了……”
“是吗,”棠景意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好吃药的,喜欢喝酒就喝吧。”
狗东西委顿下来,局促地蜷起手指。
“我只是……”他仍试图狡辩,“陆笙那家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我只是不想……”他安静了一会儿,“再说,顾云深不也喝……”
棠景意:“你到底跟他较什么劲儿?”
他就知道,若没其他因素掺和,狗东西不至于这样沉不住气。他明明就在身边,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扯个谎就过了,陆雁廷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偏不,宁愿干下白酒也不想回答问题。要不是棠景意及时把酒杯抢过来,狗东西能直接过敏休克过去。
“他。”陆雁廷的声音低下去,“顾云深,是你的初恋吗?”
其实不应该的。
在棠棠还叫做陆以棠的时候,初恋就算不是陆雁廷自己,也不应该是顾云深,这说不通。
可是上个游戏时顾云深纠缠着的目光,棠棠异常冷漠的反应,又让陆雁廷再次意识到那个他曾刻意忽视了的问题。
棠棠与顾云深,显然并不只是他所说的一夜情而已。
陆雁廷以为自己能接受谎话,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真相——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那缕烦人的线头却不断地刺挠他,提醒他,棠棠与顾云深或许有着比他所想的更深的纠葛。
上一次接吻——那里边的上一次,是他们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
“不是。”棠景意说,“他什么也不是。”
他毫无反应,休息室柔和的灯光将琥珀色的眼睛映出琉璃色彩,却又在看向狗东西时渡上金属般的冷色。
“你再乱来,你也什么都不是。”
陆雁廷:“……”
“我错了。”狗东西立马滑跪,“对不起,我错了,棠棠……”
“我只是……”他小声说,“他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行啊。”棠景意冷漠道,“那接着喝吧,喝死算了。”
“——不不不是、我喜欢,我喜欢的。”狗东西吭哧一声,急急忙忙地说,“——我喜欢、我,他怎么看你、其他人看你,我都喜欢!”
陆雁廷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他身边,先是小心地挨一点沙发的边角,在确认棠景意没有反对后才坐实了一些,去牵他的手。
“别生气,棠棠。”
“没生气。”棠景意依旧不温不火,语气凉凉道,“喝酒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雁廷:“……”
完蛋。
“行了,你回去吧,我洗个手。”棠景意说,“别让他们等太久,不然一会儿明耀该下来找人了。”
他让上去,陆雁廷只能起身,却又不想真的走,原地绕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
“棠棠——”
“上去。”
陆雁廷一梗,不敢纠缠太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看见狗东西埋着脑袋的背影,棠景意实在是要憋不住笑了,强自绷了好久的脸色终于松快下来。他咳嗽了一下,以免笑得太大声被狗东西听见,一边推开洗漱间的门。
然后就和里边倚着大理石台面靠着的顾云深对上了视线。
见他进来,顾云深安静地侧身,让出洗手台的位置。
棠景意:“……”
得,看来是都听见了。
他面不改色地略过他向前走去,冰凉的水流哗哗流淌,混杂着顾云深并不十分清晰的声音,“……棠棠。”
棠景意恍若未闻,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擦手。
“棠棠……你不想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他们——和陆雁廷,就不会知道。”
棠景意转身离开。
“棠棠——”
有只骨节分明却又苍白的手惶然地自他身侧划过,没敢去拉他,最终也只是落到衣角上。
“傅初霁,你想他赢吗?我可以——所有的股份,家产,我都可以……”
棠景意驻足,他回过身。
顾云深正在看他,惨白的脸色即便是在暖光灯下也映不出一丝血色。他一如既往的消瘦,套在合身的衬衫里,显得形销骨立。
他看着棠景意,被酒精灼伤的喉咙沙哑不堪,“……我都可以给他。”
棠景意已经不是第一次审视他了,也不是第一次觉得顾云深简直异化到令他觉得陌生,全然没了当初风光霁月的影子。如果不是他面容未改,如果不是007的保证,棠景意是真的觉得顾云深怕不是被谁夺舍了。
“你相信你自己说的么?”棠景意反问,“你要是真这么想——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问他的初恋,为什么会希望他说出顾云深的名字?
这些话如果放到陆雁廷身上,棠景意是信的,信他真的会放弃一切只想要他,可顾云深并不是个愿意将刀柄交到别人手上的人。
或许这并不是异化,或许,他一直就是如此,只是过去的阮棠从未有过机会去发现。
他走得干脆,当然不知道他死后的顾云深如何了。
如今的棠景意知道了,却只觉得陌生。
顾云深张了张口,“我只是——”
“你刚也听见了,”棠景意说,“你知道你给我和陆雁廷带来多大的困扰吗?”
顾云深怔住。洗漱间里新风系统的运转声倏地在耳边放大无数倍,整个世界霎时间变得喧嚣而嘈杂,代表着生机的色彩潮水般淡去,徒留下黑白荒芜的世界。
“……对不起。”他恍惚地低声说,“对不起,棠棠。”
棠景意没有听见,他已经走了。
秋季的雨总是绵延不绝,但至少是凉爽的,没有了盛夏时的闷热。S市的秋天却是萧瑟的,枝头的绿叶一片片地枯萎,昂扬的花枝也低下了头颅,柔软鲜妍的花瓣被豆大的雨点打得七零八落,再不复往日神采。
在秋冬交替之时,棠景意迎来了新的邻居。
他下班回来,正看见对门在搬东西。棠景意并未留心,现代社会中年轻人的邻里关系大多如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正拿钥匙开门,却又听见对门传来几声猫叫。勾得棠景意动作一顿,没忍住回头去看是哪只小可爱叫得这么甜。
“喵喵呜。”
一只眼熟的短毛狸花跑了出来,越过纸箱扑向门外,扒着棠景意的裤子一路攀爬,窜进他怀里。
只不过一时不察而已,棠景意怀里便多了只猫。他有些茫然地低头和小狸花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然后才听见一道带笑的声音。
“棠棠。”
傅初霁走了出来。
棠景意动作一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想把小狸花放下来,傅初霁便走上近前,伸手道:“给我吧。”
棠景意把小酒交还给他,“你怎么……”他又看了一眼对门,“你搬家了?”
“嗯,家里离中洲太远。”傅初霁说,“出来租房住,比较方便。”
“你——”棠景意忍不住说,“你放着好好的别墅不待,跑来这儿住?”
“别墅住不惯。”
“那你至少也租个大平层——”
“没有这里好。”傅初霁笑,“小酒也不喜欢房子太大,它会跑丢。”
棠景意:“……”
它只是猫,不是弱智。
但想也知道傅初霁是为了什么,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家。
小久见他回来了高兴得很,亢奋地抓了好一会儿猫抓板,才喵喵叫着要他抱。
沉甸甸的狸花壮士坐在手臂上,棠景意掂了掂小久,又想起对门那只短毛狸花。
然后又想起顾云深和傅初霁。
棠景意:……
怎么,这算变猫版兄弟俩吗?
他揉了揉鼻梁,从柜子里拿了个猫罐头给小久加餐。
这接连的雨天没能阻碍陆雁廷的步伐,反而让他跑得更勤了。成天上班送下班接,后来雨季过去,他又说天气太冷,走路吹风不好,照旧来接送。
并且借着这个由头,在家里赖得越发久了。
棠景意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陆雁廷趴在小久面前跟它说:“乖,叫爸爸。”
棠景意:“……”
狗东西已经能做到和狸花壮士和谐相处,他拿过逗猫棒陪小久玩,一边说:“老头子让我找一天带你回家吃饭。”
棠景意擦着头发没说话,他知道陆雁廷会自己说完。
“然后我说他是不是有病。”
狗东西勉强算是孺子可教,在棠景意帮他疏通关窍后,他一面对堂兄弟们重拳出击,一面缓和和陆弘礼的父子情,时不时回家吃顿饭。
只不过这塑料父子情总是会在涉及棠景意的时候咔嚓一下碎一地。
棠景意有些无奈,“你怎么这样说话。”
陆雁廷说:“你别信他,他肯定憋着坏想拆散我们。”
这个可能和陆弘礼妥协的可能性相比其实是五五开,棠景意也说不准。也许洗心革面变身商界精英的陆雁廷让陆弘礼觉得,找个能管住儿子的免费对象也算划得来,虽然和男人结婚的名声不那么好听,可他已经老了,便是不甘愿也无可奈何。
当然,也有可能陆弘礼确实是憋着坏,一边对他们放任自流,一边找机会给添堵。
陆雁廷抿了下唇,又说:“总之,你不用理他。”然后又小心地去瞅棠景意,见他神色淡淡,狗东西便收回眼神,有些失落地甩了一下逗猫棒。
领男朋友回家吃饭——除了对于再次棒打鸳鸯的考量之外,陆雁廷想得更多的是,他们的关系已经能够到这个程度了吗?
毕竟在大众的认知里,这应当是关系稳定、准备订婚或者结婚的前奏了。
可陆雁廷知道,他们尽管还在一起,尽管棠棠纵容他的靠近和脾气,纵容他向全世界炫耀他们是一对儿。可是——陆雁廷知道,他们并没有那么认真的“在一起”。
至少棠棠没有。
晚上时陆雁廷在家留宿,小久被关在了客厅。
狸花壮士已经习惯了每周都有那么些被驱逐的时刻,它安稳地在卧室门口卧下,听见里边模糊的喘息和轻吟。
房门过了很久才打开,小猫迅速地站起,还没贴上主人的小腿就被抱起来,贴在了更温暖的胸膛。
狸花壮士冲床上人得意地喵了一声。
陆雁廷已经没力气去教训猫了,眼神却还是得理不饶猫似的,不然示弱地瞪着小久。
棠景意回头看见了,有些无奈,又懒得管,语气凉凉地道:“行了,你做的可比它过分多了。”
那倒是……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餍足地眯起眼。
第85章 第 85 章
陆雁廷从没觉得自己老过。
他和棠棠同龄, 才三十出头,本就不老。
可是当陆雁廷看着棠棠和一个面容清丽的女生相伴着走出来,看着棠棠给她打伞, 女孩儿欣喜中又带着些腼腆,她低头说着什么, 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轻触上棠棠的手腕。
——这个时候,陆雁廷忽然惊觉, 他确实是老了。和现在的棠棠相比, 他也就大了他……呃, 四五六七八岁……吧。
“不用了, 你拿回去……”
“棠棠。”
棠景意话说到一半, 便见陆雁廷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身量高,肩宽腿长, 穿起西装来一等一的好看。可陆雁廷却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个性,所谓相由心生, 那张英俊的面孔不笑时便显得冷峻,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姑娘被盯得紧张,下意识地要往旁边靠, 她旁边就是棠景意,于是陆雁廷脸色更黑了,直到他听见棠棠说:“清清,这是我男朋友。”
姑娘愣住, 陆雁廷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少女心碎的声音,唔, 也有可能是他的灵魂飘飘欲仙的声音。
“这伞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上, 家里还有备用的。”
至于为什么用不上,女孩儿看看陆雁廷,再看那辆不远处打着双闪的宾利,便什么都懂了。
“好,那谢谢你了。”
姑娘确实小小心碎了一下,但也不打紧,缘分不能强求。这么说着,她便灿烂地又笑起来,“我明天带来还你。”
这会儿,飘飘欲仙的灵魂终于回归身体,陆雁廷眨了眨眼睛,绅士地说:“哦,是同事没带伞吗?我可以顺道送你回去。”
“没事没事,就住附近,不麻烦的。”姑娘笑说,“那我先走啦,明天见。”她和棠景意摆手,步伐轻巧地踏进雨幕里。
除了出差以外,陆雁廷几乎每天都会来接棠景意下班,有时候如果实在脱不开身,也会先接他下班回家,再回公司去处理事情。
今天陆雁廷其实也挺忙的,他提前和棠景意说过不久留,于是进家门后棠景意便要反手关门,却没想到陆雁廷一下窜了进来,砰一声合上门,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困在门边,炙热的吻潮水般将他淹没。
棠景意被亲了个猝不及防,狗东西喘着气抵住他的鼻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可是动作间又碰到那双近在咫尺的薄唇,于是舌尖一勾,再度吻上去。
过了好久,陆雁廷才说:“你刚刚……”
他的声音沙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于是不自觉地越贴越近,揽着棠景意的腰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棠景意:“?”
“狗东西?”
“——不是!”陆雁廷瞪眼,他舔了一下嘴唇,不断地轻吻他的眼尾和嘴唇,“在公司门口……你和你同事,叫我什么?”
棠景意眉梢微扬,他不开口,狗东西便不动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朋友?”
陆雁廷一下子笑开,棠景意几乎要看见他身后疯狂摇摆的狗尾巴,于是也笑,却不知道陆雁廷在开心什么,他们明明在一起很久了。
“你该回去加班了。”棠景意推推他。
狗东西的快乐真是很简单,他不再纠缠,又凑过去亲了最后一口,乖乖离开了。
和陆雁廷的关系,于棠景意来说,其实从来都没什么可隐瞒的。只不过之前陆雁廷顾忌着陆弘礼,有心要低调,所以人前都装作不熟。但现在陆弘礼已经知情了,且他俩堂兄弟一个被拘留调查一个差点赔光底裤去还赌债,陆家几乎是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里,自然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陆雁廷想公开,棠景意也无甚所谓。这段时间陆雁廷天天接送他,公司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他们的事。
谈恋爱当然没什么要紧,可是如果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却总归会引起不少侧目。
陆雁廷常开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可近来他和陆弘礼关系缓和不少,时不时地回家吃饭。陆家是独栋独院的别墅,车库里一溜的豪车放着,都是之前好玩儿时买下的。
如今陆雁廷忙于工作,虽然已经对豪车不再执着,可同一辆车开久了也想换换手感,于是有时会换成劳斯莱斯幻影,又或是911。
棠景意初时没有留心,陆雁廷总会在车边等他,所以他也没在意他换了什么车开。直到有一次茶歇时同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棠棠,昨天下那么大雨,你怎么把伞借给清清了?”
“清清没带伞,不然她回不去。”棠景意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他车上有多的伞用。”
同事笑说:“我听清清讲她差点坐上豪车了,听说那蓝色宾利可特别了。诶,你对象不是开的迈巴赫吗?”
棠景意以为他是误会了男朋友不是同一个人,八卦心人人都有,他也不在意,解释道:“嗯,他有时候会换着开。”
“噢……这样子。”
可是比起天天换不同的男朋友来接,似乎大家更会在意的是有个男朋友能天天换不同的豪车来接。
再然后,男朋友是陆雁廷的事也被扒了出来,毕竟双方公司有合作,许多人都见过他。
棠景意对于人际关系的维护始终算不上热络,一直到杨姐拐弯抹角地问他是不是在酒吧认识的陆总,他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棠景意之前在酒吧兼职过,会调酒,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也调过饮品一起喝,学生时候的正经兼职他自然从没避讳过。却不知道流言怎么能传成这样子,虽然说——呃,好像也是事实。只是经不同的人说出来,便有些变了味儿。
不过流言始终也只是流言而已,杨姐是好心提醒,其他人也都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舞到他跟前来。职场多是这样的生态——背后再怎么吐槽议论,表面上也要笑脸相迎。棠景意又不是个真的脆皮大学生,他压根无所谓,每天照常进出,从不亏待自己。
棠景意没和陆雁廷提过,陆雁廷是从别处听到的风声。
一次酒会上,有个商业伙伴揶揄着问他,是不是包了个大学生。
那是多人都在的场合,陆雁廷以为是在和别人说话,也没注意,直到那人又说:“怎么放到琅璟去了?还不如放身边做个秘书什么的,多方便。”
陆雁廷于是才知道他在说谁,脸色瞬时便冷了下来,反手一杯红酒盖了上去。
“我包你个——”
剩下的脏话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
半个钟头后,姜斯羽陪着松快了筋骨的陆雁廷在外边吹风。
他叹气:“我还以为你修身养性了。”
“我已经足够修身养性了。”陆雁廷面无表情地说,若换做以前——那些敢在棠棠背后嚼舌根的人,哪个不是要么进医院要么进警局,哪有那么容易了事。
也是直到这时候,陆雁廷才蓦地反应过来,他或许也给棠棠带来了麻烦。
当陆雁廷拐弯抹角地试探他同事关系的时候,棠景意便知道了他的意图,他的目光落到陆雁廷西装外套的酒渍上,有些好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他们怎么说。”
陆雁廷从来都是自我的,殷实的家境给了他说话做事的底气,可即便如此,就算是他也避免不了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事实上这些就算到了现在也从未停止。过去时他们说他不求上进,他上进了那些人又说他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等到他终于站稳了脚跟,陆弘礼能够将陆氏交给他了,那些人恍然大悟,又说他野心十足,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云云。
人活在世,如果真要去在意每个人的看法,不累死也要气死了。
道理都懂,可陆雁廷就是无法忍受这些事情发生在棠棠身上。
可他没有办法,这事儿换了谁来都没有办法。这就是自证陷阱,除非棠景意换一个家境普通的对象,老老实实地过上普通甚至是清贫的生活,否则流言永远不会止息。
“爱说就说去吧,”棠景意不在意道,“等他们看习惯了就好了。”
流言就像是爱恶作剧的幼稚小孩,你反应越大他越来劲,只要无视他,让他自讨没趣儿,自然不会再纠缠。
可是突然遇了这么一遭,便让棠景意想起傅初霁来。
【怎么着,想起你的事业心了?】007语气凉凉地道。
棠景意确实很久没去推进傅初霁的任务了。一来是因为这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二来……
二来,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有时候棠景意抱着小久靠坐在飘窗上看雨,也会想,这样没有限时的任务世界,和退休有什么差别?
007一针见血地说:【区别在要是完不成任务,等到你老死病死或者意外死之后,还要接受主神惩罚。】
棠景意一个激灵,一下清醒了。
可清醒不了多久,便又抱着小久倒回床上。
【嗨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吧。】
007:【……想摆烂就直说。】
棠景意确实挺摆烂的,他只在晚上的时候和陆雁廷打听了一下顾家的事情。
“顾家?”
陆雁廷现在对顾云深完全pdst,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你说顾云深?”
棠景意:“……准确的说,是顾云深和傅初霁。”
“一派祥和。”陆雁廷总结。
棠景意一懵:“什么?”
“顾云深没下死手,傅初霁也没本事翻身。”陆雁廷耸了耸肩,“他虽说是私生子,但毕竟是顾青山认回来的,赶是赶不走了,家产该分的也得分。何况这又不是古代帝王家,还能搞圈禁杀头那一套。”
说的也是。
傅初霁搬到了棠景意对门,但他们见的次数其实不多。就和顾云深三不五时的偶遇一样,傅初霁也鲜少出现。所以一次下雨天,当他敲门说家里热水器坏了没法洗澡的时候,棠景意愣了一会儿,还是让他进来了。
这个家傅初霁许久没有来过,但踏进门槛的那一刻,过往的回忆便再次清晰地涌起。
不管是他曾忙碌过的厨房,还是两人曾经并排而坐的沙发,又或是半敞着门的卧室,甚至是遍布水汽的洗漱间。傅初霁都无比熟悉。
可是这些熟悉的地方,却又多了另一个人的用品。
傅初霁看见了洗手台上两个靠在一起放着的牙杯,他洗好澡走出去,棠景意正盘腿坐在地上和小久玩。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棠景意问,“我打算煮火锅来着。”
傅初霁有些意外于他的邀请,颤动的眼睫下是掩不住的喜悦,他点点头。
棠景意于是爬起来准备食材,傅初霁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锅具和底料,出来时就听见棠景意在打电话。
“你上回买的肥牛卷放哪儿了?”
“冷冻格第三层抽屉。”
是陆雁廷的声音。
“晚上要煮火锅?那层还有虾滑。保姆做的凉菜我也拿了一些过来,在冷藏的密封盒里。”陆雁廷说,“还有,冷冻柜的第一格冻了冰块,可乐在餐厅右边的立式柜子里。”
“哦,知道了。”棠景意挂了电话。
傅初霁安静地站着,火锅在电磁炉上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知道棠景意和陆雁廷在一起了,可他不知道他们这样亲密。这个亲密指的不是距离又或是身体,而是……像是一家人的那种亲密。
他以为自己可以等,又或是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在一起——他对自己说,只要能够和棠棠在一起,怎么都可以。
可是当傅初霁看到棠景意找不见东西,第一时间打给陆雁廷,而陆雁廷也应答如流的时候。他忽然迟疑了。
如果这就是平静又安宁的生活,如果——这就是棠棠喜欢的人、喜欢的生活……
007:【滴——任务一:拯救傅初霁完成!恭喜宿主,择定日期即可完美退休啦!】
棠景意手一抖,冰块盒一下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第86章 第 86 章
这顿火锅吃得棠景意麻麻的。
嘴巴被花椒和辣椒籽辣得麻了, 人也是麻的。
又一次——傅初霁又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达到了超脱状态。
棠景意:“……”
他们正在聊天,傅初霁之前很少会主动和他提及顾家。可是既然是聊天,而他现在又完全陷在顾家里, 那么便理所当然地会谈到。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傅初霁说,“我不是那块料, 我不属于那里。”
反转的爽文梦人人都有,可是一个私生子想要扳倒已经站稳脚跟的家族继承人,谈何容易。
两人相对沉默很久, 傅初霁问:“陆雁廷, 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点头。
“他真的——”傅初霁说, “对你很好?”
“嗯。”棠景意再一次说, “他对我很好。”
入冬了, S市的冬天虽不下雪,却依旧寒风凛冽。
【这就算是……拯救吗?】棠景意依旧难以置信, 又有些回不过神来。
【昂。】
无人时,007的光球便跳出来。立体的光球弯折了一半, 是它在点头。
【我还以为是——】
是拯救他于水火,像是超人救出坍塌大楼里的民众,帮他脱离危险, 回到安全的境地。
【可这些原本就只是在傅初霁一念之间而已啊。】007说,【他不拧巴的时候,自然就安全了。】
【可是……拧巴也不是错。】
想自力更生不是错,拒绝顾家不是错, 追求爱情更不是错。
【人生的选择哪分这么多对错,】007十分有哲理地说, 【区别只是让自己过得舒坦和不舒坦而已。】
【所以你呢,棠棠?】007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棠景意坐在露台的秋千上发呆。
他的小出租屋是没有秋千的,不过周家有。他时不时就会回来一趟,检查冰箱里有没有新鲜食物,检查后院的金鱼活得好不好——不过现在天气太冷,周淙予怕金鱼养在外边会冻死,就买了一个生态造景浴缸,全养在了家里。
周淙予是有在好好生活的。
他从衣架上拿下挂着的毛绒毯子,抖了抖摊开来,盖到棠景意身上。
周淙予的动作很轻,轻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来。棠景意仰头看他,又问了他们最开始时的那个问题。
“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周淙予还是拍拍他的脑袋,说:“因为我是哥哥。”
日子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棠棠和朋友在外边玩,三天两头不着家。有时有需要了就打电话就他过去,多是喝了酒的时候,然后周淙予便去接人,把他背回来。
可是日子又好像和过去不同,棠棠并不常给他打电话,只偶尔会回来一次。他也不大喝酒了,因为陆雁廷酒精过敏。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脑海里突然窜出一道声音,时至今日了周淙予也依旧习惯不了,他皱了下眉头,没有理会。
以为是自己提醒得不够明白,那道声音又补充:【如果任务目标脱离世界,宿主的攻略任务即判定为失败。】
周淙予还是没回应,像是没有听到,逼得系统也急了,催促道:【请宿主遵守交换契约,主神将周璟棠带回,宿主就要完成相应任务。】
【这是宿主的第一个任务,已是最低难度,请务必完成!】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这是宿主的第一个任务,已是最低难度,请务必完成!】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
系统尖锐的提示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周淙予关掉弟弟房间的灯,声音轻柔:“棠棠,晚安。”
“晚安。”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上床休息。
系统:【……】
是它哑巴了还是周淙予聋了???
算了……宿主靠不住,还是只能它自己想办法。
【……嗷!】
正昏昏欲睡时,007忽然尖叫一声,把快要睡着的棠景意吓了一跳,瞬时翻身坐起来。
【007???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搞什么??】
【不是……】007的光球跳出来,它也不知道怎么了,感应半天,似乎又是错觉,只得心虚地说,【没事儿……就是,突然头疼……】
忽然被噪音吵醒,棠景意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他语气不善道:【头疼?你有头??】
007:【……嘤。】
伴随着冬天的延续,春节也很快就到了。
虽然更准确地说,先于春节到的应该是寒假。但社畜——哪怕是实习社畜,也是没有寒假的,只能在大年三十提早下班回家,过完短暂的法定节假日后便又要继续投入工作。
毕业后,棠景意在S市定居了下来,入职了琅璟。
他原先并不打算在琅璟久留,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情况显然与当初不同了,毕竟有周淙予在这儿。陆雁廷虽有不满,却也知道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硬将人圈在自己身边。只得努力装得大度些,借着这由头,也多蹭些留宿的夜晚。
在陆弘礼松口以后,陆雁廷的日子便过得顺风顺水起来。有威胁的两个堂兄弟,其中一个坐牢去了,还指望他多运作减些刑期,别说翻出风浪,连他爸都得腆着脸讨好;另一个堂弟则将家底赔了个底儿掉,要不是陆雁廷找了赌.场的熟人疏通关节,除还钱以外还得额外多赔一只手。
于是一齐偃旗息鼓,唯他一人独大。
陆氏的压力有所缓解后,陆雁廷的业余活动便又多了起来。
说是业余活动,无非也就是和一些朋友聚一聚聊聊天而已。大家基本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之前再如何胡作非为,现在也是时候该收敛了。江语城的金毛染成了黑的,说他爸觉得这样看起来才显得可靠。
江语城:“……”
可是染黑了的头发实在黑得死板,让他三十岁看起来像是六十,确实挺可靠的。
江语城欲哭无泪,只得拼命洗头,洗得脑子都快进水了,才从死黑色掉成了近似于黑色的深棕。
陆雁廷被他一头乱糟糟的黑毛逗得哈哈大笑,恣意飞扬不减当年,看得江语城怔忪片刻,“陆哥你……”末了,又叹气,“唉,算了……”
“得了,再多洗几次就好看了。”陆雁廷嘲笑,拿过一旁的外套起身道,“你们接着玩,我回去了。”
一旁有人错愕:“陆哥这是去哪儿?这才不到十点!”
“回家。”陆雁廷轻飘飘地斜过去一个眼神,“你们这些单身狗懂个屁。”
江语城:“……”
一些熟人诸如江语城姜斯羽早已经见怪不怪,其他人却跟见鬼似的看着陆雁廷的背影,“哈?还是之前那人,陆哥还真从之前那个死——”
江语城眉头一皱,他还未说话,离得更近的姜斯羽便冷了声音说:“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陆雁廷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陆雁廷过去的事儿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但有了棠景意后,便又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哦,男朋友——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男朋友女朋友的多了去了。有些真喜欢的能维持上半年,有些只是一两个月便又换了新的。
挑战性任务总是会勾得人心痒。
陆雁廷的工作还是忙,时不时的就要出差,也有推不掉的应酬。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有时会让陆雁廷感到烦躁,每当这时他总要给棠景意打去语音,听听他的声音。
“滚。”
狗东西喜气洋洋地:“好嘞。”
他本就风姿出众,和棠棠在一起久了,脾气便被管得越发成熟稳定起来。连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消退许多,他很少再发火,至多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不太出声,便给人以温和的错觉。
于是,开始有人给他示好。
有对象没什么,有稳定的对象也问题不大,他们这圈人总是对于两性关系有格外宽容的标准。
陆雁廷不喝酒,却有人借着酒劲装醉,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
陆雁廷霎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有洁癖,费了半天劲儿才接受小久挨着他。如今更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胡作非为了,他一下往旁边闪开,那人砰一声砸到地上。
陆雁廷一再深呼吸,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
“行了。”他说,“醉了就回家去。”
说完,自个儿也起身回家了。
有人小声嘀咕:“看来嫂子还看得挺严……”
便有人笑起来,懒洋洋地说:“看是看不住的,只有自己拴着自己才最牢。”
“嚯,”那人诧异,“陆笙,你还挺有经验?”
陆笙笑了笑,把酒杯往桌上一丢,也起身走了。
棠景意对陆雁廷,从来没有所谓“看住”这一说。
不过他偶尔也会去陆雁廷公司等他下班,秘书和助理团队都认得他,叫他小棠先生。这个称呼也是经过了历史演变后才定下的,叫棠先生显得生分,又没熟到能叫棠棠的地步;叫小棠显得颐指气使,叫小棠哥的话,好像也过分亲密了,且生棠景意的年纪又比他们都小。所以最后才定下来小棠先生这个不远不近的称呼。
……像个日本人。
棠景意是没什么所谓的,他在陆雁廷办公室等他开完会,一边玩保卫萝卜。
有助理给他拿了咖啡进来,棠景意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以显得礼貌些,那人将杯子放到他面前,却又听秘书从后边匆匆赶来。
“小苏!已经过6点了,小棠先生不喝咖啡的。”
棠景意其实不挑,不过他咖啡喝得晚了确实会失眠,所以陆雁廷不让他喝。
“啊,我不知道,对不起小棠哥。”
棠景意抬头看过去,是个生面孔。
秘书赶紧又送来柠檬水,笑着说:“小苏是新来的,还不太熟。”
“我叫苏酌。”
新来的助理站在他面前,苏酌很年轻,眉目清俊周正,一双和棠景意相似的桃花眼生得圆圆的,显得格外温良无害。看起来也就和他差不多大,或者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因为那眼神实在清澈愚蠢又稚气。
“没关系。”棠景意说,“我自己等就好了,你们去忙吧。”
陆雁廷不一会儿就来了,棠景意透过玻璃隔断看见他。他步伐很快,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是许久未见的顾云深。
今天大概是在谈什么项目合作,但似乎不太愉快,陆雁廷一进办公室就反手关上门,像是在抵挡什么洪水猛兽。
而他所敌视的洪水猛兽就静立在门外,玻璃门什么也挡不住,顾云深望着棠景意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似乎很有分寸,但这没能抵消陆雁廷的戒心。
会议结束,想陆雁廷该口渴了,苏酌送来新的柠檬水,“陆总,这——”
“出去。”背对着他的男人冷声打断他,头也没回。
苏酌一愣,没反应过来便被秘书扯走了。
“关于入职后要知道的第二件事,”秘书说,“小棠先生在的时候,不要去打扰。”
苏酌有些茫然的样子,眨了眨眼,“小棠哥他……”
“……第三件事。”秘书叹气,“不能这么叫。”
“为什么?”
“陆总会介意。”
苏酌又扭头朝里看,陆雁廷挡着人,他只能看见棠景意的小半张脸。他在笑,眼睛弯弯的,仰头的动作牵起修长的脖颈,像只天鹅。
苏酌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不语。
第87章 第 87 章
顾云深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这里曾经有过人吗?顾云深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有些错乱,有时候能听见棠棠在客厅和小猫玩的声音,有时候又寂静得好像全世界都死光了, 只除了他。
近来顾青山和傅初霁的动静越发少了,一家子陷入诡异的相亲相爱氛围, 好像权力之争从未存在过。
顾云深想,他们大概是想像熬鹰那样把他熬死吧。
不知不觉的,他望着漆黑的窗户发了很久的呆。
他还是每天吃药, 吃了药才有精力工作。也幸好他有按时吃药, 才只是看着窗户发呆而已。
到了睡觉的时间, 他打开客厅的灯, 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世界还是死的, 它死了很久,才逐渐响起微弱的猫叫。
小久, 别闹……
小久,爸爸呢?去把爸爸叫过来。
小久……
然后是青年的笑闹声, 小猫啪嗒啪嗒地拍着爪子在客厅里跑,棠棠在笑,逗猫棒铃铃铃地响。
顾云深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隆起的眉间也舒展开。他恢复了平静,坠入昏沉的梦中。
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梦见棠棠了,今天也是一样。他不仅没梦见想梦的,甚至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一道冰冷的声音和他说:【猫跑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顾云深紧闭着的双眼颤动不停,冷汗层叠沁出。
【你出现幻觉了, 你不知道吗?】
这幻觉甚至假得要死,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养过小久很多年,他知道猫跑起来没有声音。
可顾云深不能承认,就算再漏洞百出他也不能承认这是幻觉,否则就连幻觉的棠棠也看不到了。
梦里,那道声音轻嗤一声,缓缓隐去了。
棠景意醒来的时候懵懵地坐了好一会儿。
陆雁廷已经起了,他穿好衣服,又跪到床上探过身去,咬着他的唇亲了一口。
“保姆做好早饭了,快去刷牙。”
“嗯……”
棠景意揉了揉眉心,翻身下床。
工作和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他就买了辆代步车,有时候住在租的公寓里,有时候去陆雁廷家,有时候去周家。
满嘴泡沫的时候陆雁廷摸进洗漱间里,自身后搂住棠景意的腰,靠在他肩头有意无意地说:“宝贝还困着呢?”
“来陆氏吧,就不用天天打卡上班了。”
棠景意:“滚。”
“好嘞。”
在琅璟转正后,周淙予问他想去哪个部门。棠景意倒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或者志向,不过实习的几个月他和战投部的也混熟了,懒得再挪窝,便留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陆雁廷发来消息说常去的那家面包店的糕点师度假回来了,他让人去取了蛋糕送到琅璟。
棠景意喜欢吃那家面包店的青柠薄荷蛋糕,不过那家店大概是糕点师自己兴趣开着玩儿的,佛系得很,所有外卖平台都没上架,还三天两头关店出去玩。
这回终于回来了,陆雁廷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和糕点师定了几个蛋糕。
陆雁廷:【定了三个不同口味的,你们办公室一起吃。】
棠景意还是懒得费劲去维护同事关系,只日常普通相处,陆雁廷便帮他记着。曾几何时对谁都不假辞色乱发脾气的人,也记得他们办公室有多少人,每次送东西去时所有人都有份儿。
“陆总。”
苏酌在外边敲了敲门,“有几份文件要您签字。”
陆雁廷头也不抬道:“进来。”
苏酌把文件放到陆雁廷面前,他站得过近了,手臂都快要贴上来,即便是隔了好几层衣服也让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语气不善道:“站远点。”
“噢。”苏酌又退开几步。
签好名后他抱起文件要走,陆雁廷说:“把文件给小王,你去跑个腿,具体的问秘书。”
“好的陆总。”
原来是要送蛋糕。
苏酌照着导航小心翼翼地开车,快到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棠景意,说:“小棠哥,我到楼下了。”
“好,我下去。”
陆雁廷车上这套花了几十万的车载音响效果确实很不错,电话那头清朗的声音瞬时放大数倍,立体环绕一般充斥着耳膜,苏酌一个分神,车头撞上了路边的石墩子。
他的脸色瞬时一白。
棠景意下去时就看见一辆车斜插在路边侧方停车的车位里,苏酌不知所措地绕着车来回踱步。
他一愣,加快脚步上前。
“小苏,怎么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车头撞在了石墩上。
苏酌紧张地扯着袖口,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磕上了?没事儿,你站远点,我先把车停好,不然挡路。”
苏酌愣愣地依言退到一旁,棠景意把车停好后下来,苏酌又走上前,他忐忑不安地又瞄了眼迈巴赫的立标,一双桃花眼不安地颤动着,几乎要充盈上水汽。
“小棠哥,你知道,保险、保险怎么报?”
他看起来害怕极了,连呼吸都在抖,却还是尽量扯起嘴角笑,想让自己显得独立和专业。
棠景意的目光扫过他磨得起了毛边的领口,又去看了眼车头,也不知道大灯伤着没,那玩意儿费钱。他顿了顿,说:“你先开我的车回去吧,跟陆雁廷说我晚上聚餐,开他的车好看些。”
苏酌呆呆地看他,棠景意又笑,说:“走,我带你去开车。”
“蛋糕、蛋糕……”
“没事,我先放前台。”
好在苏酌还知道要帮忙拿东西,他钻到后座上把蛋糕拿下来,跟在棠景意身后走进大楼。
晚上和同事吃完饭回家,陆雁廷已经回来好久了,正在保姆的指点下用烤箱。见棠景意回来,陆雁廷摘下手套走出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贴着脸颊的手掌热乎乎的,棠景意拉过他的手,说:“晚上开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石墩子了,得报修一下。”
“唔,”陆雁廷顿了顿,“没伤到吧?”
他语气淡定,棠景意抬眼看他,便见狗东西盯着自己,不由无奈,“那孩子吓得跟什么似的……你没说他吧?”
这么个拙劣的借口当然瞒不过陆雁廷,棠景意也没真想瞒,狗东西轻哼一声,缠着棠景意不依不饶地说:“怎么,我像那种会找员工要钱修车的黑心老板?”
“你不会,可是小苏毕竟做错了事,总归是害怕。”
“所以你护着他。”
狗东西的声音埋在颈窝里,闷闷的。棠景意抬起他的脸,捏了捏他的下巴,“张嘴。”
陆雁廷计谋得逞,眼角眉梢冒出狐狸似的喜悦和得意,揽过他吻了上去。
苏酌隔天就把棠景意的车送了回来,还给他提了一袋子散装茶叶。
“这是您常喝的那家奶茶店的茶叶,”苏酌眼睛亮亮的,“我磨了好久他们才肯卖,我还把配方也要到了。”
“真的?”棠景意笑,“好,谢谢你,我回头试试。”
苏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和棠景意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大多,毕竟只是助理,且是陆雁廷的助理,棠景意也不经常来陆氏。陆雁廷工作忙,路上常要办公或者开电话会议,苏酌负责接送他。有时他也会试探着问要不要去接小棠哥,陆雁廷没吭声,苏酌却能从车内后视镜中看见他望过来的冷厉眼神,便不敢再说话。
棠景意如果需要接送,都是陆雁廷自己去接。只有实在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才会让秘书去,这天秘书正巧也忙,苏酌捞到了这个机会。
棠景意喝了酒开不了车,苏酌将他送到周家,他们拢共也没说几句话,他给棠景意带了他用奶茶店里茶叶做的绿茶,棠景意说谢谢,然后便闭眼休息。那茶就攥在手里,也没喝过。
苏酌有些失落,送完棠景意后他回去找陆雁廷,他刚从一个晚会上发言完下来。
“棠棠回去了?”
“小棠哥去周家了。”苏酌说。
陆雁廷的眼神再次望过来,他今天穿了正装打着领结,头发也是打理过的,平时柔软的发丝往后顺了顺打了发胶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抿着唇,锐利分明的下颌线随着动作缓缓收紧,一双本就算不上和善的眼睛便更显凛冽。
苏酌知道他是在介意什么,陆雁廷倒不至于明令禁止他们怎么称呼棠景意,只是秘书看出有些细节会惹得他不高兴,就聪明地自己改了,再规束其他人也改,毕竟是工作,没人希望老板不高兴。
可苏酌不想听,他其实是个胆小的人,胆小却又叛逆,他看着陆雁廷,又说:“小棠哥喝酒了,不过应该没醉,我给他准备了茶解酒。”
“行了。”陆雁廷说,“你回去,不用等我。”
苏酌就走了。
散场后,陆雁廷独自开车回了公司,加班到深夜后回休息室将就睡了一晚。
棠棠不在家的日子,他就是这么过的。
陆雁廷勉强能看开棠景意和周淙予的走近,虽然他对周淙予把棠棠当弟弟一说保持怀疑,不过他还是相信棠棠的——相信棠棠如果变心喜欢别人,那肯定是直截了当地和他分手,而不会费劲做戏哄他。
陆雁廷:“……”
嗯,信任万岁。
苏酌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把自己扔上沙发,盯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另一个老板的电话。
“怎么样了。”
那头的声音平静无波,苏酌咽了咽口水,攥着手机说:“不、不行……陆总他不喜欢我……”
对面没有应声,想来是在不悦,苏酌垂下眼,小小声说:“而且……我……其实好像没那么像他,也……没他好……”
“你当然比不上他。”
扩音器中传来的声音寒如坚冰,苏酌却觉得挺对,他点头。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分手。”
这通最后通牒让苏酌委顿下去,摊在沙发上叹气。
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天气不再寒冷,被圈在浴缸中的金鱼们便被周淙予放回了后院的鱼塘里。
棠景意盘着腿荡秋千,他没喝多少,然而靠着椅背却不自觉地困倦起来,盖着毯子打瞌睡。
周淙予侍弄完花草,回头就看见秋千静止下来,棠景意呼呼地睡着。毯子盖得太高了,遮住小半张脸,约莫是挡着嘴不好呼吸,冒出咕噜噜的响,像条吐泡泡的金鱼。
他有些想笑,起身走过去。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
系统:【你是真的聋了。】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刷屏,周淙予已经能做到习惯性无视了,他轻手轻脚地把毯子掀下来。
系统催促:【快亲他,抱他回房间。】
周淙予轻抚弟弟的额发,棠景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哥?”
“嗯,回房间去睡吧。冰箱里有保姆早上做的银耳羹,吃一些再睡。”
初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寒凉的冷意,棠景意打了个哈欠,抱着毯子坐起来。
“不吃了,好困。我回房间睡觉了。”
“好。去吧。”
系统:【……】
世界未解之谜,究竟是周淙予是个聋子还是它是个哑巴还是主神的音响坏了???
第88章 第 88 章
苏酌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连恋爱都没谈过, 更别说勾引人了。
他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努力地从看过的电影电视或者小说里回想其他人是怎么勾引老板的。
唔……把他灌醉,然后用这张和老板恋人相似的脸去睡他?
苏酌想想都要恶寒, 倒不是因为把酒精过敏的老板灌醉等于送他进ICU,而是光是想想和老板躺在一起, 镜子里清冽秀气的五官一下就扭曲了。
其实他和陆雁廷独处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苏酌要接送他,有时也要陪着应酬,他要么在车里等, 要么和其他老板的司机或者助理坐一桌吃饭。有时西装礼服不好放手机, 他就帮陆雁廷收着。
老板的手机是最新款的, 屏幕感应格外灵敏, 他一翻手机就亮起来, 老板容颜漂亮的心上人趴在屏幕里望着他笑。
苏酌蓦地红了脸颊,把手机盖下去。
过了一会儿, 又悄悄翻起来。
……
等到陆雁廷宴会中途来拿手机看棠景意发没发消息的时候,就看到手机没电了。
而且棠棠也没发消息。
陆雁廷心情郁郁地把手机丢回去, 又说,“去充电。”
苏酌就跑到车上给手机充电,继续看屏幕。
私自开老板的手机不礼貌, 这个苏酌是知道的,所以他什么也没动,就只是看屏幕而已。
然后就看到了弹出来的消息提示。
棠景意:【狗东西,我回家了。】
狗东西?
苏酌一愣, 小棠哥对老板……这么凶的吗?
想了一下棠景意冷淡着眉眼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苏酌咬了下唇, 又觉得耳根发烫。
晚宴结束后,他送陆雁廷回家。
家里没人, 陆雁廷困兽似的转了一圈,有些焦躁。他今天喝了酒,有些胃疼,格外想见棠景意。
“你,”他对苏酌说,“去把棠棠接来。”
“现在?”苏酌扭头看时间,不赞同地拧眉,“都十一点了,小棠哥肯定睡了。你忍一下。”
陆雁廷一想也是,便说:“你去找胃药。”然后自己倒了杯热水回房间休息。
苏酌撇了撇嘴,抱起药箱放到腿上,慢吞吞地翻找起来。
胃药……嗯,布洛芬不是,对乙酰氨基酚不是……
不一会儿,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棠景意回来了。
“小苏?”
棠景意也有些意外,苏酌把药箱放到旁边站起来,倒是高兴得很,“小棠哥!”
他给棠景意拿拖鞋,“给,小棠哥。”
“陆雁廷他……”
“小棠哥,喝水吧!”
“他——”
“小棠哥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夜宵?”
棠景意不得不大声点才能盖过他的声音:“陆雁廷呢?”
苏酌于是才回答他:“陆总在房间。”
“他晚上喝酒了?”
苏酌说:“嗯,也吃过过敏药了。”
棠景意看见沙发上打开着的药箱,“那这是……”
“哦,陆总说他胃疼。”苏酌说,又问,“小棠哥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棠景意说,冲他笑了笑,“辛苦你送他回来了小苏,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不客气小棠哥。”苏酌声音欢快,“那我帮你拿胃药。”
“好。”
苏酌哗啦啦地翻药箱,一下就把奥美拉错找出来了。
“谢谢。”
“不客气!”
隔天还要上班,苏酌早早地来陆雁廷家接他。
棠景意果然还在,他被保姆迎进去的时候两人似乎还刚起,棠景意穿着睡衣,困顿地揉着眼睛。
“小棠哥!”
“小苏来了。”
陆雁廷随即跟上来,看起来胃疼是好了,口气也硬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早?”
过去苏酌一般提早十分钟来,就在车上等着,今天他提前了半小时。
“没事儿,一起吃早饭吧。”棠景意说,倦意还残留在他眼睛里,声音带着点鼻音,显得软绵绵的。
又有点可爱。
苏酌乖乖坐在沙发上,却见保姆急匆匆走开了,应该是忙别的去了。餐厅没人,客厅也没人。
他觉得让主人准备早餐不太好,便要去厨房帮忙。未走近就看见两道交叠着的身影,陆雁廷宽阔的肩背将另一个人挡得严严实实,苏酌只能看见那人柔软黑发中探出的通红的耳朵尖。
陆雁廷低头亲上去。
苏酌吓了一跳,几乎是兔子一样的窜回沙发上,中途还不小心磕到茶几,撞出一声闷响。
“嗯?”
棠景意探头往外看,又被陆雁廷扶着脸咬了一口嘴唇。
力道有些重,棠景意按了按嘴唇,摸见狗东西印下的浅浅的牙印。
“我想换个助理。”陆雁廷板着脸说,“我感觉他要谋杀我。”
棠景意:“……”
他知道陆雁廷指的是苏酌,一时间为这个借口感到无语,“你发什么疯,这年头工作难找,别乱来。”
顿了顿,又说:“小苏挺好的,虽然人是不太机灵,但工作也算尽心。”
不太机灵的苏酌正泪眼汪汪地捂着撞到茶几边角的膝盖,有些想哭。
他不想勾引老板,他想勾引老板的老婆……嗯,老公。
苏酌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他支着下巴走神,幽幽地问秘书:“陆总多大了?”
秘书从一堆文件里抽空回他:“快35了吧。”
苏酌瞪圆了眼,小声惊呼:“这么老。”
秘书:“?”
“小棠哥呢?”
“比你大一两岁。”
苏酌不解:“那他们为什么……”
秘书抬头看他,眼睛微眯,似是从他的打探中窥见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他们是真爱。”
苏酌哦了一声,又想,可是他另一个老板说小棠哥只是陆总找的代替品。
……啧。
他忍不住愤愤,混蛋老板。
棠景意的生活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顾云深几乎没有碰见过。准确地说——应酬或者聚会时遇见的是不少,但没怎么说过话。
今天还是一个聚会,棠景意自游戏房外路过,听见里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有人在叫棠棠。
棠景意下意识地侧头往里看,先是听出了顾云深的声音,然后再是看见他在说话。
和空气说话。
棠景意脚步一顿。
里边人发现了他,顾云深望过来,有些怔愣,又看了下身侧,又看他,然后笑起来,叫他:“棠棠?”
棠景意走进去。
“顾云深,你刚在和谁说话?”
“没有。”顾云深笑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他神色自然地让棠景意坐下,又从冰箱里给他拿了柠檬茶。棠景意打量着他的神态动作,似乎没什么异常。
“怎么这样看我。”顾云深还是笑,眉眼温柔,然而在所有的一切发生过后,这样的柔和却又让人无端地觉得诡异。
棠景意看见一旁的游戏机,又问:“打游戏吗?”
“好。”
switch连接到了电视,他们一人一个手柄玩超级玛丽,顾云深操控的红帽子水管工一路跑跑跳跳冲在前头,棠景意的桃花公主跟在后边追。
倒是没什么不正常……至少马里奥比一局死三十次的桃花公主正常多了,就算马里奥把怪杀完了,桃花公主也能笨到跌下台阶或者掉进悬崖摔死。
棠景意:“……”
因为在打游戏,他没听见陆雁廷的电话,直到他一个个房间找过来,隔着窗户看见他们坐在一起。
好一会儿,他出声叫道:“棠棠。”
陆雁廷还是不喜欢顾云深,只能勉强维持表面和谐,眉间不受控制的拢上一层阴翳。
“我先回去了。”
棠景意说,桃花公主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掉进悬崖里,没法复活了,他把手柄放到一边。
顾云深点头,“好。”
他没站起来,也没回头,马里奥还在忙忙碌碌地跑跳着。
脚步渐远,两人离开了。
于是马里奥调转了方向,跟着桃花公主跳下悬崖。
晚上的时候,陆雁廷缠了棠景意很久。
久到床单被蹭得皱成一团,湿痕层层洇进深处,沙哑的喉咙再也叫不动了,眼睛是红的,眼皮也是红的,清洗完后陆雁廷几乎是昏睡过去。
隔天两人都没上班。
苏酌来的时候是棠景意给他开的门,昨晚上只记得让保姆别来,忘记知会苏酌了。
“小棠哥——”
“小苏?抱歉,陆雁廷今天不上班,忘记告诉你了。”
棠景意明显是匆忙套上睡袍赶过来的,腰带都没系好,领口揪了起来,敞开一个小口,露出被人亲得发红的锁骨和胸膛。
苏酌心碎了,他决定听另一个老板的话,加快分手进程。
可是陆雁廷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陆雁廷。苏酌喜欢棠景意,却又悲伤地想,他根本没有值得棠景意喜欢的地方。
棠景意觉得这小助理是真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他工作却又实在尽心,助理的活儿不好干,涵盖了公事和私事。苏酌却是很勤快的,他陪着陆雁廷同进同出,又足够细心,便是买过敏药也会特意问他,再麻烦也从不抱怨。
苏苏:【小棠哥,陆总常吃的药没有了,这个可以吗?】
他们加了微信,苏酌会给他发消息。
棠景意:【可以的。】
有时候陆雁廷在忙,不方便带手机在身上,棠景意找不到人,也会发消息给苏酌。
棠景意:【小苏,酒会结束了吗?】
苏苏:【还没有呢小棠哥。】
苏苏:【陆总好些朋友都在,小棠哥要来吗,我去接你。】
棠景意:【好,麻烦你。】
小助理的殷勤和贴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姜斯羽最敏锐,他的目光盯着门口,苏酌和棠景意一前一后的进来,帮他推门,还说:“小棠哥小心台阶。”然后又给棠景意送上提前点好的长岛冰茶。
因为这儿人多,他就说:“陆总说你喜欢喝这个。”
他巴巴地看棠景意,见他笑了,才也跟着笑,回头问自己老板:“陆总要喝什么?”
语气也是活泼的。
陆雁廷嫌吵,打发他去外边买橘子汁。
许明耀也觉得这助理没有边界感,他从没见过哪个助理会这样赖在老板的聚会里。何况这老板还是有家室的,人家对象就在边上,他还离得那么近地笑。
他对姜斯羽说:“不太对劲。”
姜斯羽意外他终于长了脑子,眉梢一挑,问:“哪儿不对劲?”
“他笑得太奇怪了。”
姜斯羽深以为然,笑道:“不容易啊,开窍了。”
许明耀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高深莫测地对陆雁廷说:“小心点你这助理。”
陆雁廷:“?”
许明耀:“他看上你了。”
姜斯羽:“?”
看上了陆雁廷的小助理飞快地买了橘子汁跑回来,他买了两杯,多的一杯插上吸管给了棠景意。
“小棠哥,这个补充维C,可以解酒。”
为了不厚此薄彼,苏酌又对陆雁廷说:“陆总,你也解酒。”
许明耀一拍大腿,冲姜斯羽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意思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姜斯羽:“……”
第89章 第 89 章
陆雁廷认真地思考许明耀的话。然后发现, 他们确实接触得挺多。
在公司的时候,陆雁廷的办公室和秘书助理们的公共办公室就只有一墙之隔,苏酌年纪轻, 大家都爱叫他跑腿,进办公室找他的活儿十有八九都是苏酌。
而离了公司后, 又是苏酌接送得多。他单身,时间比起其他职员空闲又灵活,几乎是随叫随到。人虽然算不上机灵但也是聪明大方不怯场, 每天笑眯眯的, 干劲十足, 也不见有什么埋怨。
这么一看好像是有些……可要说那种心思……
棠景意走进房间时就看见陆雁廷正对着电脑发呆, 小久趴在他键盘上, 狸花壮士的重量压得薄膜键盘一整个胡乱打字,倒是把小猫逗得高兴, 伸着爪子扒拉屏幕上飞快闪过的光标。
棠景意:“你文件还要不要了?”
他走过去要把小久抱走,却被陆雁廷拉住手腕, 他坐了直身子,问道:“你觉得苏酌怎么样?”
棠景意便将小久放到地上,问他道:“怎么了?”
陆雁廷说:“我觉得他图谋不轨。”
棠景意一愣, “图谋不轨?”
他低头低得难受,索性坐到陆雁廷腿上,又追问:“你说清楚点,小苏怎么了?”
陆雁廷也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先是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腰,等到感受到那触感的时候更是一僵, 小心地并了一下腿挡住,别让棠景意察觉到。
棠棠就跟猫似的, 要是一感觉不对肯定直接走了。
陆雁廷腹诽了一阵,轻咳一声说:“也没什么……”
棠景意问:“他手脚不干净?”
陆雁廷:“不是。”
棠景意眉梢一扬,声音平静下来,不冷不热道:“那就是你又找茬。”
陆雁廷:“……”
“我是说——”陆雁廷争辩,“你不觉得,他总跟我凑太近了?”
“凑太近?”
棠景意顺着他的思路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得出陆雁廷在找茬儿的结论。
“小苏是助理不是保安,你想他离多远?”
其实陆雁廷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自认虽说没有读心术,但这么些年识人本领还是很可以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对他别有用心的人,苏酌并不在那范围内。
……果然不该信许明耀那傻der。
陆雁廷将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他的手搭在棠景意腰侧,下意识地揽紧了些,“也没什么,其实是——”
“……陆雁廷。”
狗东西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危险,却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仰头看他:“啊?”
“大白天的,你那狗脑子里成天装的什么?!”
腿上一轻,棠景意已经站到了地上,犹觉不够似的,又把办公椅一踹,滚轮带着陆雁廷一下撞到了墙上。
小久蹲在棠景意腿边,狐假虎威地冲他凶狠地喵了一声。
“棠棠我……”
陆雁廷委屈巴巴地站起来,棠景意已经径自掠过他走了出去。
小久甩着尾巴走上前,又蹲下,继续仰头冲他嚷嚷:“喵——”
猫太子被惯得没边,陆雁廷蹲下来,板起脸对小猫指指点点:“你喊什么喊?”
小久嗓门愈大:“喵嗷——”
它才不怕人,陆雁廷气坏了,又指指点点半天,憋出一句:“小兔崽子,白吃我那么多猫条。”
他把猫抱起来,追着棠景意去了。
对于苏酌,棠景意一直是10分好评的状态。
助理的工作不比其他岗位,不是几句话可以囊括的,机动性又强,经常要陪着老板被迫加班。比如陆雁廷有时需要出席一些场合,苏酌就得备着后勤等他吩咐,基本上还兼任了司机的工作。
考虑到能容忍陆雁廷的脾气还同时保持着健康向上的心理状态,棠景意又在满分的基础上加了两分,让陆雁廷给他加了绩效。
苏苏:【小棠哥小棠哥!】
苏苏:【我涨工资啦!!】
末了,还附上了工资条截图。
苏苏:【肯定是你和老板提的,谢谢小棠哥!!】
小熊猫捧脸.jpg
苏酌其实进步挺快,至少棠景意觉得和一开始的时候相比,他已经机灵了许多。
棠景意:【没有的事,是你工作干得好。】
苏酌小小欢呼了一声,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
隔天,苏酌工作更加卖力了起来。
卖力到——等陆雁廷下班回家按响门铃的时候,居然是是苏酌给他开门的。
陆雁廷:“……”
陆雁廷的脸一下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小苏拿了点特产过来。”棠景意说,“有他们家乡的水果,还有辣椒酱和牛肉干,吃点吗?”
陆雁廷突然觉得事情的走势一整个奇怪了起来。
已经是饭点了,苏酌拿了东西来,棠棠留他吃饭——好吧,很正常。晚饭后吃水果,棠景意削梨子,苏酌就在一旁洗草莓揪草莓蒂,两人边做边聊。
陆雁廷收拾完苏酌带的东西回来,实在看得堵心,他走进厨房,板着脸对苏酌说:“行了,你出去。”
苏酌也不介意,放下草莓说:“那我去给小久梳毛。”然后哒哒跑了出去。
陆雁廷又觉得不对了,等棠景意欣赏完自己削皮的梨子完回过头,就看见陆雁廷发狠似的一下下给草莓杀头。
“……又怎么了?”棠景意有些无奈。
陆雁廷拧着眉头说:“你不觉得他勤快过头了吗?”
棠景意深以为然,“是挺勤快的,又能干。”毕竟这年头眼里有活儿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
他继续低头切梨子,却没注意到泡完盐水的梨子又湿又滑,水果刀的刀尖一下戳到手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陆雁廷听见响动,慌忙丢下草莓,“怎么了,切到手了?”他刚抓起棠景意的手细看,苏酌又跟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小棠哥怎么了!”
陆雁廷一下被他挤开,也顾不上计较,出去拿医药箱。结果又被苏酌半道截胡,抱着医药箱去给棠景意用碘伏消毒,再贴上创可贴。
“会有点疼哦小棠哥。”
“嗯。”
陆雁廷深呼吸勉强将火气压下,凑过去轻轻给伤口呼呼吹气。
三个人保持着平和收拾完伤口,棠景意倒有些意外,对陆雁廷说:“你总说不喜欢小苏,但配合得还是挺好的。”
陆雁廷:“……”
他终于盘出来哪里不对劲了,苏酌这玩意儿一副要来加入这个家的架势是在搞什么!!!
但要说苏酌没分寸,好像也不是。吃完水果就主动告辞了,末了不忘谢谢老板加工资,好像今天特意上门就是为了感谢的,让陆雁廷的那股火直接憋在了心里无处发泄,烧得他快要心绞痛起来。
苏酌有种自己取得了重大进展的错觉,可等到他静下心来一梳理的时候,又愁眉苦脸地发现,他的分手任务不能说小有进展,只能说是进展为零,除了快要把老板气晕以外好像没有其他成就。
苏酌又拿起手机翻看起来,确实,除开陆雁廷的事情,棠景意从不主动给他发消息。他当然也不敢发得太勤,怕棠景意嫌烦,只能扯着陆雁廷的由头来发,但就算是这样棠景意也回得简洁,只小苏小苏的叫,和其他助理没有差别。
就快情人节了……
苏酌咬着嘴唇想,他能送东西吗,他要是送的话……
不过,棠景意其实不太过情人节。
但这并不妨碍他收到花,有一束是有署名的,落款是龙飞凤舞的狗东西三个大字。另外一束是没署名的,卡片上只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字:棠棠收。
狗东西的花送到了公司,没署名的那束送到了陆雁廷家里,棠景意那天回家晚,等他拿到花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张卡片了。
他念出上面的字,“棠棠收……收什么?”
陆雁廷面不改色道:“贺卡吧应该是。”
棠景意认得顾云深的字,他想到路过小区垃圾箱时看到的倒插着的花,没说什么,把卡片也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陆雁廷才面色稍霁。
晚上陆雁廷有个公益拍卖会要出席,他本想推了,棠景意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么个日子影响工作。陆雁廷原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而后眼珠一转,又说:“那我们一起去。”
所以棠景意也换上了西装。
拍卖会临近结束时陆雁廷要做总结发言,他身着黑色的塔士多礼服,缎面戗驳领,剪裁精致又合身,双排扣的设计将腰身收紧,优雅又不失英气。
聚光灯下的狗东西格外耀眼瞩目,棠景意坐在台下看他,唇边带着笑意。
陆雁廷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可是每每和棠景意对视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这大功率的聚光灯照得他脸颊发烫。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想赶紧下去,把棠棠按在椅子上好好亲一亲。
可等到陆雁廷下台后接受完采访拍照,却又发现原本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二月份时还是冬天,可约莫是因为嗅见了春天的影子,气温微凉却不至于寒冷。棠景意倚在走廊的雕花扶手旁吹风,顾云深站在他旁边。
这是企业家为了博名头组织的慈善拍卖会,遇见顾云深并不奇怪。
“你不进去吗?”棠景意说,“傅初霁在里边。”
兄弟俩居然是一块儿来的,棠景意出来时看见傅初霁被一群记者围着,镁光灯闪个不停。
顾云深摇头,“里边太吵了。”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顾云深嘴唇微动,而后又用力地抿起。躁动的牙齿几乎要忍不住打颤,他只能咬住舌尖,连这句不该说的话同血腥味一起吞下去。
“你和傅初霁……”
棠景意有些意外,他以为顾云深对傅初霁即便谈不上针对打压,但也不会愿意让他这么早就以顾家的身份抛头露面。
“他很优秀。”
血的味道其实有些甜,但想来是甜不过棠棠的。
顾云深又咬了一口,痛意让他眼睫轻颤了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棠景意觉得他讲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忍不住皱眉,“你说傅初霁?”
“嗯……”顾云深说,“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顾家和中洲……你收到花了吗?”
这突然跳转的话题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偏头看向他,月光下的笑意很浅,又略低了头,说:“看来是没看到。”
“……看到了。”棠景意说,如果垃圾桶里能算看到的话,“还有卡片。”
其实在上次游戏房里分开后,他们还是没什么联系。棠景意知道顾云深或许是出了什么状况,可他帮不上忙,他不可能为了让顾云深好起来而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情人节快乐。”
在陆雁廷赶到之前,顾云深说。
棠景意当然也察觉到了狗东西的逼近,更遑论他直接挡在了自己面前,和顾云深面对面地、皮笑肉不笑地说:“情人节快乐顾总。”
情人节就闹矛盾其实不太好。
陆雁廷也不想这样,可是当他回家后又在门边摆着的一束玫瑰花时,他还是没忍住,拿起来就丢到了一旁草丛里。
棠景意也有些茫然,说:“社区送的吧,才这么小。”
陆雁廷:“……”
他气红了眼睛,拉着他的手腕质问:“你不解释?”
棠景意摸摸狗东西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安抚道:“真没说什么,就是在路上时和你说的那些。”
他也知道陆雁廷介意,所以和顾云深说的每句话他都复述过了。
陆雁廷不想生气的,他知道棠棠不喜欢顾云深,他知道棠棠不会和顾云深在一起。可占有欲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管棠棠喜不喜欢别人,他都接受不了其他人对他心爱珍宝的觊觎。
他也做不到对棠景意发火,只能像从前那样,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床上。
可狗东西失控起来没轻没重,倒是伤不到棠景意,却会弄痛自己,棠景意只好解了领带把他绑起来。
紧缚着的双手动作不便,想吃吃不到,想翻身到正面看看他也不行,狗东西的脸抵在床上,委屈得直哭。
“你喜欢他……”
“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是……”
棠景意察觉到不对,才把他翻过来。
“没有。”
虽然有点损功德,可对上狗东西湿漉漉的眼睛,棠景意还是有些想笑。
“没有喜欢他。”
他将陆雁廷汗湿的额发抚开,轻吻他的唇,“张嘴。”
狗东西哼哼唧唧地让他亲,又不依不饶地说:“你喜欢我。”
狗东西眼睛红鼻尖也红,小口地抽着气,却还是凶巴巴地说:“说你喜欢我!”
“喜欢你。”
“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陆雁廷的喉咙肿了一天。
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声音甚至哑到把许明耀吓了一跳,“嚯,陆哥你吃啥了上火成这样?”
陆雁廷轻哼一声,喉咙痛得不想说话,面色却是红润的。
许明耀:“哼是什么意思?”
“是你吃不到的意思。”
许明耀还想继续追问,姜斯羽叉起一块哈密瓜塞进他嘴里。
堵住了许明耀的嘴,他对陆雁廷幽幽地道:“来日方长,悠着点。”
“你懂什么,”陆·唐老鸭·雁廷无差别扫射,“昨天是情人节。”
姜斯羽:“……就你这劲儿,哪天不是情人节。”
第90章 第 90 章
苏酌确实是想勾引老板老婆来着, 可是每次一见到他,就只想对他好看他笑,什么学来的技巧都忘了。
过了一个星期, 还是半点成效也没有。就连情人节送的花,小棠哥好像也不知道是他。
苏酌垂头丧气地想, 想让他完成任务,还不如等老板两口子自己吵架来得快。
偏偏,这机会还真让他等到了。
其实苏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小棠哥不再发消息过问老板的事情了, 他去接送时也再没见过棠景意;老板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差, 暴躁得像个喷火龙。
秘书灰头土脸地挨完训出来, 看见苏酌时愣了一下。
“小苏……你笑什么?”
苏酌想跑去找棠景意, 可他还要接送陆雁廷,正巧也是去棠景意家。老板跟个弱智一样下着雨伞也不撑, 湿淋淋地在门口装可怜道歉,车轱辘地认错了半天, 然后对门的邻居出来了,冷冷道:“棠棠不在。”
老板脸色就更黑了。
不过倒是让苏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好像是因为老板情敌的事情。
棠景意这几天没回家, 都和周淙予一块儿住。
他之前问唐镜顾云深的状况,这几天唐镜才回复他,说是生病了,在吃药。
棠景意:【吃药?】
唐镜发来几张药瓶的图片。
唐镜:【我偷拍的。】
唐镜:【我问过医生了, 利培酮片和氟哌啶醇片是治幻觉、妄想和思维紊乱的。但是会有失眠头疼之类的后遗症,所以又搭配了其他的药。】
这让棠景意忽然忆起了多年前的梦境, 那个疗养院里形容癫狂的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有些不寒而栗,他嘱咐唐镜督促顾云深吃药。他和顾云深还是没什么直接联系, 只是有时候会把小久送去陪他待两天。
然后陆雁廷知道了,他一贯是介意顾云深的,棠景意不是不知道。可其他的倒也罢了,这实在不是能往外说的事情,没人愿意这种事情被外人知晓。
所以不论陆雁廷再怎么追问,棠景意始终闭口不言,后来索性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周家。
他们确实在冷战,但不是因为顾云深,而是因为陆雁廷自己。
狗东西惯会得寸进尺,大概是情人节那回让他吃到了甜头,如今狗东西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顾云深的事情就要生气,然后便要拿捏着和棠景意讨要好处。
虽然这好处也就是……但棠景意觉得这种歪风邪气必须得整治,偶尔一回当做情.趣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应付,让狗东西自己冷静去。
棠景意一连住了好几天,周淙予也没多过问,只是和小区保安说别随便放人进来。脑海中提示他“任务目标出现情感裂缝,请宿主抓紧攻略”的声音又开始循环播放,周淙予神色未变,让保姆做了棠景意爱吃的菜,又说朋友的度假山庄正好快建成了,问棠景意过几天要不要去泡温泉。
系统登时激动:【宿主把握机会!温泉play拿下!】
周淙予一顿,改口道:“要不去钓鱼?”
系统:【……】
系统:【原来你没聋。】
棠景意住在周家,陆雁廷来不了,苏酌也来不了。
一个雨夜,苏酌湿漉漉地敲响了棠景意的家门,今天棠景意回家喂猫。
“小棠哥。”
苏酌小声叫他,见棠景意眼尾红红的,以为还在因为老板伤心。苏酌也难过极了,便鼓了鼓劲,拉过他的手说:“小棠哥!别伤心,别理老板了,我会对你好的!”
棠景意:“……什么?”
随即响起的是陆雁廷阴恻恻的,想要杀人的声音:“你说什么?!”
苏酌:“……”
老板上衣都没穿就冲了出来,苏酌呆呆地看着棠景意,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小棠哥嘴巴也红红的。
他被请了出去。
更准确地说,是赶出去。
陆雁廷气得要发疯,被人挑衅到脸上,公然撬墙角,真能忍住他就不叫陆雁廷了。
苏酌根本应付不来,好在棠景意拦住了,老板那么唬人的气势,小棠哥抓住他的手臂,老板就不动了。只是喘着粗气瞪他,像头撅蹄子的斗牛,而苏酌就是那块红布。
但是就连小棠哥也说:“小苏,你先回去吧。”
苏酌失魂落魄地走了。
隔天,秘书通知他,他被调去了后勤部。
苏酌知道这肯定也是棠景意要求的,否则以老板的性子,他肯定是被开除了。
苏酌躲到楼梯间里和另一个老板打电话。
“顾先生,我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了。”
姜斯羽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倒不觉得惊讶,咂摸了一会儿,又问陆雁廷:“你不觉得苏酌和棠棠长得像?”
陆雁廷用见鬼似的眼神看他。
“你疯了吧,哪里像?”
“眼睛,鼻子,嘴巴……”
陆雁廷之前从没注意,就算姜斯羽说了他也依旧不觉得。可等到秘书把苏酌的入职照传过来,和棠景意的一对比——
“……草。”
姜斯羽委婉地提醒:“刚好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这不能是巧合吧。”
陆雁廷阴沉下脸色。
他大概能猜得出来是谁在搞鬼,可顾云深的名字最近成了禁忌,他刚把棠棠哄好,是断不能再提了。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把秘书和助理团队都调查一遍。
秘书不知道陆雁廷为什么突然对下属的照片感兴趣了,助理团队都是些年轻人,两个女生四个男生。六张照片被摊开放在桌上。秘书的照片不在里面,他已经四十五岁,太老了。
棠景意进去时就看见这选妃似的场景。
“……又干什么?”
陆雁廷面不改色的扯谎:“公司里打算开联谊会,我给他们分分组。”然后把照片摞起来让秘书拿走。
苏酌被调走了,顶替他位置的是一个胖墩墩、看起来格外憨厚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是懂事得很。
“小棠先生,您喝茶。”
棠景意也没多过问,今天他下班早,来等陆雁廷回家。
隔了半个多月才等到棠景意再次踏进办公室里,狗东西委屈得要命,又不敢再闹,巴巴地等着棠景意走到近前。
陆雁廷的长相固然英俊,但着实算不上讨人喜欢。他的眉骨高,眼窝深邃,双眼皮明显但偏薄,配上略显狭长的眼睛,冷峭如同山巅冰雪。一双棕色的眼睛下鼻梁高挺,面部线条流畅,棱角分明且又收得利落,唇也是薄而寡淡的。配上高挑的身量和宽阔的肩背,整个人从上至下从内到外,都活脱脱写着凶悍二字。
可当棠景意站在面前的时候,他抬起手,凶悍的恶狼便乖乖地把自己的命脉放上去,让棠景意摸他的脸。然后再一歪头,让手掌落到自己下巴上。
和小久一个样。
棠景意有些想笑,陆雁廷仰头看着他,说:“我把苏酌调走了,没开除。”
“嗯。”
但每每一想起来,陆雁廷还是忍不住咬牙:“他真是昏头了,竟然……”
“小孩儿而已。”棠景意说,“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大概是他们共同的想法,陆雁廷也完全没往这上面想过。
苏酌和顾云深、周淙予等都不同,他就像是路边一株草一株野花,没人会想到野草也能去攀着人长。
陆雁廷轻哼一声,勉强算是放过了他。
“我一会儿还有个短会,你先回去吧。”
棠景意想了想,说:“那我先去顾云深那儿接小久,待会儿再来找你。”
“好。”
如今已经是春天了,拂来的微风祛了寒意,争先恐后地挤进窗户里。
顾云深站在窗边,他住的楼层不高,可是低头望去时行人却还是变得像是蚂蚁一样小,路面随着空间一起弯曲折叠,像是一片曲折波荡的海洋。
顾云深好像闻见了海的味道,恍惚间,听得身边人说:【看什么呢?】
他转过头,棠棠皱了皱鼻子,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像是不满。
【你答应过我了。】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顾云深一向舍不得他不高兴,短暂的怔愣后忙说:“我答应的,棠棠。”
【那你跳下去。】
“棠棠……”
【我跳过。】棠棠昂着头说,【那么深的海,我说跳就跳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便没了不快的神色,又笑起来,带着点恶劣的得意,【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顾云深。】
【你看着我跳下去的。】
几近头疼欲裂的痛楚让顾云深有些说不出话,苍白的唇颤抖着,被咬得破烂的舌尖再次涌出铁锈般的腥甜。
“听你的……都听你的,棠棠。”
顾云深想往下倒,试了几次都没倒得下去,窗外封住了,因为养着猫。
棠棠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怒气再次涌上眼角眉梢。
【骗人。】
他气极了,眼里涌上泪水。
【你骗我。顾云深,你骗我!】
“没、没骗……棠棠,我没……”
剧烈的耳鸣声让顾云深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低声喃喃着:“去外面……楼道里,棠棠,楼道的窗户……”
小久焦躁地甩着尾巴,圆滚滚的眼睛里瞳孔收缩成一条机敏的黑线。猫是动态视力,反应又快,可这会儿它却动也不动地蹲坐着,在顾云深迈过来时忽地直起了身子。
顾云深被绊了一跤,养猫人对于忽然踩到的柔软物件都格外敏感,他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往旁边倒过去,脑袋却不小心撞上茶几的边角,一下子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顾云深发呆了一瞬,想起来去找棠棠,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小幅度地转一下头,然后便看见了坐在折叠椅上的棠景意。
顾云深费了点时间去辨别这是现实还是幻觉,直到棠景意叫他:“顾云深。”
他刚和顾云深的医生了解完情况,着实是有些疲惫。棠景意怔怔地看着顾云深半晌,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吃药?”
唐镜说顾云深有在吃药,他每回偷偷去看药罐,都会发现药量确实在一点点减少。可如果顾云深有按时吃药,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每天都会偷偷扔掉一些药。
意识到自己又惹了他不高兴,顾云深慌张地蜷了下手指,“棠棠——”然后发现手也动不了了,被束缚带固定在床沿。
“没事的。”棠景意握住他的手,“今天好好吃药,明天就能解开了。”
感觉到顾云深抓住了他,看他点头,棠景意也笑了,聊天一样地问:“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说得也没头没尾,但顾云深理解了,他知道说的是幻觉里的棠棠。想了想,摇头。
“他们都说你分不清,”棠景意看着他,“可是你分得清的,对吗?”
顾云深不说话。他当然分得清幻觉和现实的棠棠。
现实的棠棠不喜欢他,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平静,他也会笑,但不是因为喜欢而有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反而显得冷漠。
当然,幻觉的棠棠也不喜欢他。
可是幻觉里的棠棠脸上会有鲜活的神采,他会对他笑,哄着他答应一些事情,比如划一下手腕他就愿意留久一些;有时也会对他生气,但更像是撒娇,让顾云深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更重要的是,幻觉的棠棠总是陪在他身边。
“就这么想见他?”
“不想。”顾云深看着棠景意目不转睛地说。
这句话告诉了棠景意,顾云深目前还是清醒的,他确实也将幻觉和现实分得很清,并且知道现实比幻觉重要。
“要好好吃药。”
感觉到手掌隔着纱布落在额头上,顾云深忍不住闭上眼,脑海中无数道人声交织的嘈杂在瞬间褪去。
“答应我,顾云深,每天都要吃药,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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