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承运殿哪来的兔子?
带着这个疑问,林以纾在众官的目视下离开行廊。
少女已然走远,复金珩却依旧站在行廊下望着她。
众官再次感叹。
王女和复金殿下的感情真好啊。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翠影摇微风,蝉声入耳明。
林以纾行至王宫地牢,厚重的高墙阴森冷寂,爬满青苔。
地牢的大门由黑铁打造,门前立有两座血狮雕像,面目狰狞。
地牢外官兵把守,身穿甲胄,手执长矛,挺身于高墙之下。
地牢四周的风仿若也比外边儿要捎更多的寒,林以纾走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身后的蝉声被隔绝在高墙之外。
北境的监察官员们已然恭敬地守候在一旁,“见过王女。”
林以纾颔首,将玉牌拿给那些官兵看。
官兵退开长矛,林以纾在北境官员的簇拥下,踏入铁门内。
刚进去,却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一身深红。
林以纾没有等他说完,身后带着祟气的竹篆“啪”得甩了出去。
戚亲王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他睁开眼。
她抬眼,“您怎么知道?”
林以纾:“”
戚亲王缓慢地点头。
赫连子明:“亲王果然还记得我。”
竹篆穿透他的头颅拍向牢室的墙,反弹回来。
赫连子明:“你看到了什么?”
坐于案前的戚亲王身形消瘦,眼窝深陷,脸上布满风霜,两只眼倒是冷酷而坚毅。
“更何况 ,”戚亲王望向赫连子明,“你有心么?”
不是因为恢复成原样的蛊人,而是因为戚亲王。
戚亲王:“请坐。”
随着虫蛊的脱落,戚亲王的身躯一轻。
林以纾都快习惯赫连子明这没遮没掩的嘴了。
戚亲王叹了一口气,“岁月已过,物是人非。”
林以纾:“王兄?”
没有心,何以生出情爱。
错觉吧
林以纾和赫连子明落座于他对面。
林以纾:“”
清秋摇头,“不是,是北境少主。”
在快要出地牢前,赫连子明停住脚步,拦住林以纾。
赫连子明望着一地的虫蛊,含笑,“纾儿自从筑基后,果然变得比常人都敏锐许多,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若是超过两个时辰,那些北境官员估计就要夺门而入了。
戚亲王:“这世间,不止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事,赫连氏,你的眼前人与情爱无关。”
林以纾收回视线。
赫连子明并不恼,将铜钱收回手心,“就那样,要死不死的模样,我都替他心疼,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利索,还不如直接受一刀子。”
林以纾:“!”
戚亲王将铜钱还给了赫连子明。
林以纾:“您要如何替我们卜命?”
他道,“你们二人的命格,确实有一定的共通点,但其实并不多,要说相似”
赫连子明:“上次我同殿下一起去的黑水馆,殿下想见戚亲王,我当然也想见,只不过没想到我来的这么早,竟然还能碰到殿下。”
林以纾闻言攥住腰牌。
林以纾换上新的襦裙,重新束好发,捏起腰牌便走出去。
戚亲王:“殿下,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来不及了”
她摸到了一块往外凸的墙皮。
他似是能听到什么林、赫连二人听不到的声响,身体总是一阵一阵地紧绷。
林以纾:“戚亲王,你这顶上怎么像是有风声,我能去看看么?”
赫连子明一直在暗处观察戚亲王。
林以纾:“你也来探戚亲王?”
戚亲王身上的灵压十分强烈,强烈到她除了在王兄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大的灵压。
竹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圈,从中劈开戚亲王的头颅,他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一分为二。
林以纾懵懂地听着她、她有这么好么?
景寅礼有什么事找王兄
他望向林以纾,“你是天都的王女?”
戚亲王:“殿下的眼前人比较好找,你现在心中最在意的人,就是你的眼前人。但东洲少主你的眼前人,就要看你能不能发现了”
林以纾:“那您为何要将自己封着躲起来?”
赫连子明:“不如戚将军你舍弃北境,我用这一枚铜钱来将你聘去东洲如何?”
赫连子明:“戚亲王,意下如何?”
“嘀嗒”一声,有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其余的痕迹,被赫连子明悄无声息地给处理了。
她莫名感觉囚室顶上有一块地方,尤其不对劲。
假戚亲王的身上密密麻麻蠕动着蛊虫,退回牢室角落。
林以纾点头。
戚亲王:“你勉力罢。”
戚亲王:“不愧是东洲的储君,不过我句句是实,何来的假话。”
巨蛊也重新钻回了戚亲王的嘴中,如同钻回自己的母体,往深处涌动,安静地蜷缩在他的体内。
赫连子明盯着林以纾的背影,失声而笑。
似乎是因为在地牢中被关了太久的缘故,他脸色发白,语气有些神经质。
林以纾:“知道了。”
二人弯身入牢室,身后的门沉重地被关上。
林以纾接住竹篆。
林以纾抬起眼。
赫连子明提起笑,二人并肩往黑暗深处走。
林以纾:“”
林以纾:“”
赫连子明的身旁也跟着五六个北境官员,见到林以纾,不禁提起唇角,“这么巧,又和殿下碰上了。”
坐在对面的戚亲王身影摇晃,头颅豁出的口子处,在不停地往下流淌虫蛊。
戚亲王:“对不起,殿下,有些事我无法说。”
林以纾:“什么是镜面?”
跳了几下,连顶上的墙皮都没有碰着。
戚亲王又看向赫连子明,“你”
他走近,“殿下自从筑基后,越发的漂亮了,本来这地牢又黑又沉,殿下一进来,这地牢仿若都要被照亮了。”
她抬眼,“您第一次见到我,为何对我如此信任。”
他们二人在说话,林以纾的注意力却被头顶处给吸引走。
二人还要再问,戚亲王缄口不言。
刑官将二人请进去后,“二位贵人,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要不然我们也不好交差。”
脚步声远离。
戚亲王的手按在铜钱上,轻轻地推了回去,答非所问,“你的父王怎么样,我听闻他重病已久,可惜我囿于此处,没办法去探望他。”
林以纾的手伸向腰间的竹篆,想登着竹篆上去。
还没走到承运殿,天空下起小雨,淅淅沥沥。
囚室的每个角落都贴着符,以防他逃出这无尽的黑暗。
林以纾:“眼前人,我要珍惜哪位眼前人?”
戚亲王说完这话,又环顾四周一阵。
戚亲王意味深长地望向她,“我等你来等了许久了。”
戚亲王望向案上的铜钱。
如此高深的修为,林以纾很难相信,区区北境地牢能关住他。
想起戚亲王一句句的“来不及了”,她的脚步不禁加快。
她道,“放心,只是跳得比常人慢些,死不了。”
能感知到祟气的她,对这片顶壁有所感应。
又像祟气、又像灵气、煞气、怨气。
林以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目光陡然落在对面戚亲王的身上。
赫连子明:“北境如此对待你,我一个东洲人都觉得寒心。”
她要回去和王兄商议。
怎么说话呢这是
戚亲王的脸被夹在砖瓦之间,睁大着眼,从顶上往下看,盯向他们。
尘灰扬起,戚亲王站起来。
林以纾:“赫连少主,还有何指教?”
她这样的小人物,也值得进入他人命运的预言么?
戚亲王:“我要回去了,在此之前你们既然来了,我帮你们算上一卦吧。”
铜钱在戚亲王的手指间转动。
一枚铜钱从赫连子明的袖袂处掉落,咕噜噜地往铁门处滚落。
他望向林以纾,目光炙热,蕴含有让林以纾一头雾水的热情。
他道,“言尽于此,孩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的存在,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很大的能量,不要太看低自己,你身边的所有人,应该更珍惜你。”
等林以纾说完这句话后,他将一枚铜钱放置桌上,向戚亲王的方向推。
他张大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整个身子已然以极快的速度往下陷落,虫蛊如瀑布般流淌,戚亲王化为一地的虫蛊,在牢室中爬。
赫连子明飞快地将她放下,拽到身后。
地下两侧分布一间间封闭的囚牢,昏暗的光线让林以纾只能看到牢中的影子。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牢室中才再次出现细微的响动。
指腹下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
清秋站在屏风外,“殿下,适才宋家的那位公子来找过您,见你不在,就先回去了。”
林以纾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作为一个万物修,她现在对任何术法都感兴趣。
“殿下。”赫连子明喊住她。
少女自认为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纤细的身影已然转身离去。
她想起戚亲王说的‘不可分割,互相映照’。
戚亲王:“北境的这群官员,还不至于能将我逼到这般地步。”
确保无误后,他才往外走。
赫连子明:“前辈,我怎么了?”
刑官抬头一看,发现顶上潮湿一片,在往下滴水。
这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两位贵人离开地牢,刑官走入牢室,检查戚亲王的锁链,再检查牢室中的所有的符咒。
他又为何被封在地牢的砖瓦中?
戚亲王,显然是个修为高深莫测的大能。
他摇了摇头,心想曾经不可一世的戚亲王,竟然沦落到住如此破败的牢室。
林以纾走上前,她往前走的同时,摘下腰间的竹篆。
她站起身,“戚亲王,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晚辈先走了。”
戚亲王摇头,“并未谋面。”
林以纾:“我拿着您的腰牌,该如何去找钟阁老。”
戚亲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囚室哪来的风,大抵是你听错了”
林以纾:“谁?又是北境的那些官员么?”
林以纾凝重地点了点头,祟气将最后一块墙皮按压回去,完全覆住戚亲王的脸。
戚亲王睁大眼,缓慢地转动昏沉浑浊的眼睛珠,他张开嘴,一个粗壮的虫蛊从他的嘴里往外涌,一段一段地下垂,爬到顶外。
戚亲王:“腰牌上融有我的血肉,它会指引你的。”
不过戚亲王面容完好,身姿挺拔,确实看起来不像是被用过刑的模样。
更衣时,她莫名觉得自己肚子上多了些肉,用手指捏了捏。
林以纾:“”
他道,“我还记得年幼时见到的戚将军,意气风发,与父王谈笑风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你为北境鞠躬尽瘁四十年,到头来落下这个下场,难免让人顿生惋惜。”
赫连子明慵懒地将铜钱抛出去,戚亲王接住。
这是在说什么呢?
墙中,有东西在缓慢地爬行,如同四壁的脉络,匍匐蠕动。
东洲最好的器修能造出的铜钱,想必不可能是简单之物。
戚亲王看向赫连子明,目光中少了一些热忱,多出一分担忧,“东洲的储君早年我去东洲,你还是小小一个,这么快,就长成这般大了。”
她问,“王兄呢?我有事去找他。”
戚亲王深深地望向她,“我看到你的过去,还有你的未来,殿下是值得信任的人。”
林以纾:“虽然我不是北境人,但如果你有任何冤屈,告诉我,我也许能帮到你。”
戚亲王:“和我之前卜算的一样,你们两个人的命格确实和我有一定的交集。”
铜钱卡在门的缝隙,兀得形成一道阵法,能让门外的官员听到一些障耳的假话。
他道,“我无法透露太多,但我只想对二位小友说,记得要珍惜眼前人。”
戚亲王:“这是戚家军的令牌,凭借此牌,可以见我麾下的任何人,也可以踏入我设下禁制的每一处地方,你拿着这块令牌去见钟阁老。”
地牢内潮湿,顶上往下滴水,空气中弥漫腐朽气味。
林以纾:“有关戚亲王的事么?”
他摸向自己的胸膛,“我倒不知道,怎么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的心。”
她对上戚亲王的视线,肃然地颔首,“好。”
赫连子明:“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戚亲王:“不可分割,互相照映。”
“殿下,一切都快来不及了,但你要保重。”
戚亲王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不像。”
近在咫尺的潮味太过浓郁,让她不由地伸出手,去摸那块墙皮。
衣衫褴褛,但从坐姿上还是能看出他曾经的华贵身份。
他的手点在案上,“殿下,你和你的王兄,才是真正的镜面。”
刑官绕开铁链,艰难地为二人推开铁门。
他道:“一切,你想查的一切,还有你现在还没接触的一切。”
林以纾略微蹙起眉头。
他垂首盯向林以纾,“殿下,那你呢,你也觉得我没有心吗?”
竹篆上,一丝血都没有。
他坐到案桌的对面,身姿挺正,淡定得就好像刚才从砖瓦中爬出来的人不是他。
真孝啊。
铜钱被推到桌案中央,上面刻满暗青色的咒文。
顶上匍匐而蠕动的巨大蛊虫,低低地下垂虫身,似牢顶一只往外探的眼睛。
将铜钱按了下去。
撕到只剩下最后一小块墙皮。
铁门“咯哒”就要被打开——
为何又提起王兄了,这和王兄有何干系?
赫连子明望向戚亲王:“我用了阵法,戚亲王不必再打官腔,如实说便好。”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味和之前她在黑水馆、巨缸前感应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林以纾:“戚亲王,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林以纾:“这”
说起这个,林以纾忽而抬起头,“戚前辈,之前黑水馆有一位养蛊人替我们二人卜命,给我们两个卜辞一模一样都是‘无心、有道’,我一直不明白难道我和他如此相似么?”
林以纾的手摸向他的胸膛,在他胸膛的地方,心跳声非常慢,少女的手按上去后,才逐渐地跳得快了些。
铁门沉重地被关上。
她最近日夜不息地修习,怎么可能会长胖?
内室的中央,一个满身枷锁的中年男人坐于案前,见到有人来,他缓慢地抬起眼。
手指按住墙皮的边缘,作力往外撕扯,顶上的墙皮翘起边,再往外拉,大块的墙皮一点点被扯下,露出墙皮内的砖瓦。
墙皮被祟气顶起,“唰拉”得重新封回墙体。
这算是拒绝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顶上。
北境的官员躬身而入,“殿下,该走了。”
林、赫连二人在官员的簇拥下往地牢外走。
她所瞧的那块顶,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深些,更为潮湿。
地牢外有东洲的官员来找赫连子明,林以纾与他告别,她拿着腰牌,准备回承运殿。
她从未见过戚亲王。
林以纾抬起了脑袋。
林以纾被赫连子明抱了起来。
突然看到砖瓦上长出了一张脸,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后仰。
林以纾接过腰牌。
林以纾转向赫连子明,“从刚才进牢室起,我就觉得‘戚亲王’身上的气息不对劲,原本还以为是他在地牢里住久了才这样,现在想来”
继续往里走,最深处,与其他牢笼隔绝的地方,有一道厚重的铁门。
清秋见自家殿下从雨幕中来,赶忙去接她,为她撑起伞。
视线一下被拉近到与顶壁齐平。
指尖还没有碰到篆端,身后有人走来,将她举起,“殿下,你看看。”
他似乎有些困了,肿胀的眼皮子没能太睁的开。
他的眼中升起悲凉,“我知道你们二位的好心,但我不出去,我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缘由。我做了错事我确实做了太多的错事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
清秋:“复金殿下在正殿,有人找他议事。”
赫连子明:“不是,我想问问殿下,上次黑水馆也是、这次戚亲王也是,他们都说我是没有心的人。”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腰牌,递到林以纾身前,“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钟阁老,其余的我无法多说,这腰牌你拿着。”
林以纾:“他不是戚亲王。”
她的太阳穴跳得厉害。
祟气涌起,她握紧篆身,于电光石火之间,将竹篆抵住戚亲王,“砰”的一声,篆端顶起戚亲王的腰身,直接把他拍回了砖瓦中。
林以纾:“?”
再往脚下看,不知为何,地上也有些黏。
她摇摇手,“不谈这些虚的,先进去罢。”
刑官打开门时,看到天都和东洲的两位贵人坐在案桌的对面,和戚亲王轻声地交谈。
赫连子明抬头,“戚亲王,晚辈们来拜访你,你不仅不出来迎接,反而躲在这般隐蔽的地方,会不会与我们太生疏了?”
从上往下抛,铜钱于半空凝滞,“啪”得落于桌面,不停歇地旋转。
在墙皮彻底封住戚亲王的脸之前,他望向林以纾,说下最后一句话。
戚亲王望向赫连子明,“东洲少主,看来你刚才拿走的铜钱,还得借我一用。”
他最后看了一眼囚牢,迈开脚步离开。
林以纾的手作力一动,墙皮的白屑往下掉落,墙皮下,露出一张脸。
林以纾:“等我?”
戚亲王略笑,“宫中人多,假的事传多了就变成了真的了,我在地牢里待得好好的,又没有再犯事,怎么会受到重刑呢?”
他问,“那真正的戚亲王,在哪里?”
林以纾走上前,抬起手要去触碰那片顶壁。
赫连子明:“那我的眼前人,就是纾儿了,除她之外,我没有其他心悦之人。”
赫连子明一愣,“纾儿,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赫连子明嘴角的笑淡下,“上次在黑水馆也有人算出来我无心。”
黑暗完全倾轧而来时,他敛起笑,似是在思寻着什么事。
林以纾略显惊讶地抬起眼。
而且也许你们早就见过了。
昏暗的光影下,不知道因为什么,戚亲王紧张得连额头都渗出汗来。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垂在廊下,如同一面清透的帘子,随风飘荡。
此话落下,戚亲王的脸色变得沉郁。
这件事有关戚亲王,不能直接告诉踏云会。
林以纾:“你有心。”
林以纾:“?”
小小牢室,设计的还挺高。
林以纾先回涵室换衣裳。
这句话问起来或许有些冒昧,毕竟她不是北境人。
赫连子明坐下,“戚亲王,你知道她是天都的王女,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林以纾抬起手指向顶,“戚亲王,你这是北境的人逼你上去的,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封起来的?”
顶上的巨蛊缓慢地爬行,在四壁留下层层黏液,它爬到戚亲王的上空,身躯蠕动,似乎在催促他。
他惋惜地望向满地的虫蛊,周身扬起一阵极大的灵压,那些在地上的虫蛊在灵气的作用下,重新汇聚成一个和刚才并无两样的戚亲王。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刑官解开锁链,“二位贵人,时辰到了,我们进来了”
罪犯身上有地牢禁制,大多安静无比,见到有人来,顶多将呼吸声放重些。
门外的北境官员用簿子记录着他们的对话。
既然戚亲王把他的腰牌交给她,她要对此事负责。
墙壁上长满苔藓,走廊狭窄曲折,不禁让林以纾想起之前参加轮考的那片祟地。
铁门上刻有斑驳的咒文,门前加固数道附有阵法的铁链,显然是防备牢中人逃出来。
他大口地呼吸,脸抬起,砖瓦皲裂,被封在墙里的身躯从顶上掉落,“砰”得砸在地上。
静坐的三人立即站起身。
戚亲王虽然没把话说明白,但林以纾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急迫。
那条巨蛊以极快的速度往墙皮的缝隙钻。
作为命修,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帮人卜命。
林以纾:“什么来不及了?”
他挺直的身躯弯下,小幅度地往四周看,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景寅礼?
偶尔能听到铁链碰撞的声响。
林以纾迈着步子走向正殿,她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腰牌。
暗色中,赫连子明的双眼尤其黑,黑到几乎快要没有眼白的部分。
戚亲王露出一抹笑,“天都的这位殿下,我是命修,我推演过,知道会有一个重要人物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你果然来了。”
林以纾点头,“正是。”
赫连子明跟着她的动作往上看,略微眯起眼,“你的意思是在这儿?”
赫连子明:“听闻昨夜戚亲王受重刑,现在看来,倒也不重。”
林以纾抬起脸,“时辰过的这么快么”
林以纾:“您认识我?”
门外负责监察的官员们侍立。
门内是一个阴暗而狭小的内室,幽暗的内室潮湿、沉闷、寂静。
铜币的表面,如坚冰一般寒冷。
赫连子明:“殿下在看什么?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么?”
难道难道她和王兄上辈子真的是什么亲兄妹,才会命格如此紧密吗?
林以纾这般想着,也想将此事快些告诉王兄。
她已然走到殿外的小门处,正想推门而入。
门内,传来王兄的声音,“此事没有回旋之地,北境和天都的婚约,必需断。”
又传来景寅礼的声音,“我不明白,你们兄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的态度改变了这么多。”
王兄:“你无需知道。”
景寅礼:“可我明明记得,在渡昀时,你明明亲口和我说过,如若我觉得王女与以往变化太大,就把她送去封魂阵验一验,说这句话的,不是你么?”
复金珩冷淡地抬眼,“是我。”
带着雨气的风吹开了殿前小门,门外,少女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以纾:“”
她抿紧唇线,低垂着头,青丝遮住她的神色,“你们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少女转身离去。
雾气笼罩中的承运殿,有一根看不清的弦,轻轻地被扯断了。
雨幕倾泻。
第52章
景寅礼来承运殿,所为两个事。
一为徽城事,二为和林以纾之间的婚约。
当他说明不想和林以纾退婚,要将交予天都的退婚书拿回来时,复金珩的反应不出他所料。
是愠怒。
复金珩:“北境少主当退婚之事是儿戏,想退就退,不想退就不退?”
他抬起眼,冰冷地望向景寅礼。
景寅礼放在袖袂下的手攥紧。
复金珩越是愠怒,他便愈发想起那夜在这个正殿发生的事情。
景寅礼望向正殿上的高座。
那天,那夜,那个位置,他仿若还能记得林以纾和复金珩相依的细节。
他的指骨被攥紧得几乎发出响声。
景寅礼:“退婚之事我有错,天都可开条件,无论是多少,我都愿意付出。”
复金珩放下手中的折子,“无论多少,此事都没有回圜之地。”
景寅礼的目光落在林以纾的脸上,他第一次见林以纾生气。
林以纾走到了庭院的亭子下,收起油纸伞。
宋知煜:“你喜欢这个?再挑挑其他的。”
随着这一句落下,景寅礼脑海中的藤蔓有如同被雷劈中,发出尖叫声。
因为在无舆殿内,少女曾亲口回答他,“我是林以纾。”
他一直以来,到底活的对吗?
复金珩打断他,“她也可以不是。”
这是一个外热内冷的姑娘。
他红着眼看向复金珩。
她平静地将白日去见戚亲王的事告诉了王兄。
宋知煜:“都是给你的。”
因为少女在看到他的那一夜,匆匆忙忙地行了礼,而后便背过了身。
宋知煜的侧脸有些红,“这句话也送给殿下。”
等见到钟阁老,一定要将解开血契的法子找出来。
青丝沾湿在她白皙的脸庞,眼尾发红的少女站直。
他走上前,拦住复金珩,故意说起徽城的事,“我将那些堕修交给你了,宋家的一些旧的信件也给了你,还请复金殿下要记得你我之间的承诺。”
林以纾站起身,“我要去宫外。”
复金珩拽住了她的手腕,“为什么不看我?”
他是真心对想对她这么好的吗会不会其实在他们的相处过程中,有很多时候他很不耐烦,但因为崇林王的嘱咐,他才硬生生地忍住。
她有些局促地用贝齿咬了咬朱唇,不想聊这个。
他没有挑明字里行间的意思,但是他的每一句都在说。
宋知煜:“为何伤心?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让你伤心?”
林以纾:“景公子。”
是啊。
可我明明记得,在渡昀时,你明明亲口和我说过,如若我觉得王女与以往变化太大,就把她送去封魂阵去验一验,说这句话的,不是你么?”
这让他如何放弃?
人好像就是贱。
她举起手中的腰牌,“反正有好多事我都想不明白,也许见过钟阁老后,一切就明晰了。”
复金珩崩紧下颌线,“做人最忌自以为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比你更早地遇见她?”
这算什么大事。
为什么只为他一个人动心动念?
他想起曾经,复金珩尚且还在西夏时,年幼的他,曾经对这位能力出众的储君曾心怀敬仰和心心相惜。
景寅礼:“殿下,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她笑道,“让我挑一挑,这么多东西,总归有我喜欢的。”
景寅礼听不到林以纾的心声,他只听到‘当然喜欢啊’这几个字,他停下了脚步。
她道,“他又说自己犯了很多错,就该留在那地牢。”
现在林以纾已然知晓林氏血脉不允许夺舍这件事,再加上她来《破道》已久,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再有所归束。
林以纾:“”
不能再兄控了。
宋知煜将丝帛裹回去,“你真喜欢这些玩意儿,不喜欢你告诉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去买。”
林以纾:“你才核桃,你全身都是核桃。”
宋知煜:“那你原谅我了吗?”
景寅礼:“王女尚且年幼时我便遇见了,你那时怎么可能”
少女在心里安慰自己。
林以纾:“此话怎讲?”
肯定是最近忙的太过了,人没有休息好,就是容易情绪化。
林以纾在感情上,其实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他转移话题,“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如此发红”
她抿紧唇线,低垂着头,青丝遮掩住她的神情,“你们先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比仲夏的蝉鸣还要烦。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王兄不过是承认了在她刚来到《破道》时,因为怀疑她的身份,想要把她送去封魂阵。
无论是王叔,还是婚事。
林以纾:“你不懂,这叫合眼缘。”
林以纾离开承运殿后,几乎立马感受到有人会追上她。
林以纾:“你也知道我担心啊?我们之间的血契还没有断,你到底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才能放过你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对别人要求这么高,不要生气
复金珩的眼神冷下,转动着手间的扳指。
林以纾:“不挑了,我就喜欢这个。再说了,你不是全送给我么,那我全都要了。”
林以纾在雨雾中回眸的那一瞬,景寅礼的心在寂静中用力地跳动。
曾经令他敬仰的地方,变成了万千的阻碍。
问世间情为何物,它不懂,它只觉得好吃。
宋知煜的额角直跳,“我比你大三个月。”
没有必要。
复金珩听着,眼神却不错地盯着逐渐远去的林以纾。
她才是真正的林以纾。
和宋知煜这个直来直去的人聊了会儿后,林以纾心中的郁气松散了些。
景寅礼:“你!”
景寅礼:“我要去见父王。”
他将自己活成了父王、百官喜欢的模样,却逐渐的,忘了自己。
她忽而问,“如果灵儿姑娘我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知道灵儿姑娘曾经动过将你送去封魂阵的念头怎么办?”
好让他知难而退。
景寅礼:“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王妹”
后悔自己没有在昨夜将林以纾给带回寝殿,是不是带回去了一切就不同了。
景寅礼走上前,和林以纾并肩。
景寅礼越走越快,他突然有些后悔。
在他印象中,复金珩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
复金珩冷淡地瞥向他,“徽城之事,各凭本事,我查不到地东西,你们永远也查不到,何必着急?”
景寅礼:“你只是他的兄长,不能代替她所有的意愿,就算你这处不通,过些时日,我愿意再次前往天都,和崇林王重谈此事。”
或许还要更早些,在渡昀阵法的时候
他不会放弃的,也不应该放弃。
谁曾想,越往后,这种心动如同痣一般烫在他心头,怎么都拔除不掉。
她疑惑地开口,“王兄?”
我看到了。
宋知煜:“不怎么办。”
林以纾站起身,不欲再等。
少女如同小兔子一般,蜷缩在假山洞中,缓慢地消解心中这些脆弱的情绪。
青山于雨雾中飘渺,远似丹青。
明明林以纾一开始喜欢他的是他,他却白白地荒废了这么多年
复金珩:“徽城的事,北境想查就查,没必要每回都来问我。”
林以纾撑起油纸伞,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探身往外走。
宋知煜撑起伞,“我送你。”
宋知煜看出些不寻常来。
宋知煜:“等等”
青色的玉韘上,绿葱葱的癞蛤蟆上镶刻满钻石。
林以纾低下头,看这些大红大紫的首饰和玩意儿,笑道,“你都给我送的什么样,就这些,你还想让我原谅你?”
林以纾:“谁?”
景寅礼:“你设在西夏、徽城的人手密布,根本不放北境的人进去,我们如何去查?”
复金珩的嘴角提起一抹冷笑,“没有什么故意不故意,顺其自然。”
复金珩站在远处,见少女和宋知煜有说有笑,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冷下了脸。
王兄可以说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的一个感情支点。
景寅礼:“殿下。”
宋知煜:“为何喜欢这个玉韘?”
景寅礼:“复金殿下,你现在的野心连装都不装了么,你置崇林王于何处,又置天都于何处?”
宋知煜望向她,“下次不会这样了。”
林以纾:“等等也不褪。”
我知道你复金珩,对你的王妹,也有着龌龊、不可告人的心思。
宋知煜:“”
复金珩:“不谈这些。”
这话在景寅礼耳中听起来十分刚愎自用。
宋知煜:“癞蛤蟆,顶呱呱”
林以纾:“不褪、就不褪。”
因为不在意,所以其他人怎么对她,她都不会真正地生气、伤心。
他那时因为某人半分都没记住自己,单方面地憋着一股气。
她希望自己和《破道》建立起联系,正是因为复金珩。
林以纾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冷硬,她放低声音,“景公子,我刚才说的语气有些急,是因为我现在心情有些不好,不针对你。”
而她的情绪的牵动、她的生气,是因为复金珩。
它不明白这个优柔寡断的年轻储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坚定,但神识内的震晃让它难受无比,它极快地缩回自己的经络,缩回了角落。
心动,情念,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病。
赏了会儿雨,雨声从铺天盖地变小,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
守候在一旁的宫人们无法从两人的对话中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气氛剑拔弩张,他们恭敬地屏声敛息,不敢轻举妄动。
大雨中,宫人快步走来,向北境少主禀报,“殿下戚亲王”
也许是她对王兄太过看重,才会对他的要求这么高,不过是一句话。
本来都是些她最想告诉王兄的话,现在想来。
景寅礼唇色发白,他的满腔愤懑,到了承运殿后,成了一地苍白。
宋知煜:“我能看不出来吗,眼睛上两个核桃,快能拿出去卖了。”
这两兄妹,似乎是吵架了。
他活得太过拘束,以至于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也看不清他人的真心。
林以纾疑惑地望向景寅礼的背影。
和宋知煜说说笑笑,却连看都不看他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受,但她低垂的眼脸和抱紧自己的身躯,都在表明,她伤心了。
景寅礼眸光震颤。
景寅礼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此时带着雨气的风吹开了殿前小门,门外,少女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抬头,“先遇到她的人,是我。”
他们不允许她哭泣。
复金珩:“我和她之间的事,到底要如何,由我来考虑。”
宋知煜眼睁睁地看着林以纾的手伸向了一个蟾蜍玉韘。
“当然。”
她根本不生宋知煜的气,何来的原谅。
林以纾把自己的手腕往外抽,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和抗拒,“有什么事下次再聊嘛,我还要去见钟阁老。”
宋知煜有些恼羞成怒,他要将丝帛收回来,“不喜欢我再去买。”
景寅礼明显感觉到殿内的灵压突然一震,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复金珩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承运殿。
说到一半,林以纾突然想起自己和宋知煜还处于‘我不见你’的状态下,她要坐不坐。
他给少女的脖颈画上了符咒,明明心中厌恶少女的他,眼光却不自觉地从她的侧脸和耳廓流连而过。
林以纾突然顿住。
他问,“谁惹你哭了?”
脸色冷淡,咬紧下唇,漂亮的下颌线绷紧。
神识内,那支粉色的藤蔓继续往外扎根,它贪婪地蚕食着这些情绪,愈发膨胀。
不论是对戚亲王,还是对林以纾。
林以纾不相信一个一开始对她这般厌恶的人,现在会突然变的这么好。
林以纾撑着下巴,“是么?不像。”
他知道封魂阵对她没有用。
景寅礼:“适才复金殿下在找你。”
难道他们真的早就认识,怎么可能
我知道了。
一眼,可能就定了终生。
可这个词,是这么的脆弱,这么的经不起推敲。
她转过头,“王兄么?”
林以纾:“怀疑我很正常,我确实近来变了许多,我如果是你,我肯定对我自己多有疑虑,不是什么大事。”
林以纾:“不是什么大事儿又不是真的送去了我们那个时候还不熟”
林以纾:“不会让你有下次了。”
他对整个尘世都有一种坚定的隔绝感,景寅礼不认为情爱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林以纾:“你先别提王兄,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暂时不想见王兄。”
她摇晃听音铃铛,让侍从去宫外备车,等雨小了,便出宫去探探钟阁老的踪迹。
他问,“还活着吗?”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雨愈发的小。
宫人:“被您安置在地牢中的刑官给拦住了,不过也是奄奄一息。”
‘兄妹相依’是林以纾对她和复金珩之间的描摹,也是向往。
是这三个字,突然让神识内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表面上他在说徽城之事,可他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徽城不徽城的。
林以纾说了这么一大通,王兄都么有回她的话。
林以纾惊讶地坐下,“宋知煜,你改行摆摊了?”
复金珩说话讥诮,没有再给这位北境的少主一点情面。
她说了这么多,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复金珩:“为什么不看我?”
一句轻哼从她的嘴中哼出,她抹了抹自己的发红的眼睛。
复金珩冷笑,“你可以试试,天都到底听谁的话。”
复金珩走到她身旁后,反倒是她主动开了口。
复金珩留下这句,匆忙离开。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镜面’,什么要‘珍惜眼前人,也要让眼前人珍惜她’之类的话。
她不想和任何人诉说,也不想在王兄面前表现自己的不开心。
“天都的家务事,还没轮到北境当判官的道理,”复金珩抬眼,“她不想嫁给你,你就算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肯能将你送过来的婚书退回去。”
少女温柔地看向景寅礼。
此时,一人径直踏入亭廊,坐到了她对面,“殿下,留步。”
不过是一句话
林以纾:“好烦啊”
不允许她伤心。
她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停地从眼眶里往下掉,她用手背擦拭眼泪,眼泪珠子从手指缝隙往外流。
毕竟他是她的王兄,是她的‘亲哥’。
说到一半,他突然提起声,“你哭了?”
少女转身离去。
这抹温柔,在景寅礼的眼中,却是如此的刺眼。
林以纾看向他,“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无可奈何,情非得已。”
雾气笼罩中的承运殿,有一根看不清的弦,轻轻地被扯断了。
林以纾:“我对景公子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雨幕倾泻。
宋知煜:“你还是褪下吧”
谁曾想,经年过后,他们站在了对立面。
景寅礼:“那我就闯进去。”
但说出这话的人是复金珩,他说出口,就代表事实确实如此。
她道,“当然喜欢啊。”
她现在可是天都的王女,她何必要如此瞻前顾后。
她本来也以为没有。
宋知煜:“你这玉韘就不能不要么,这玉韘和你哪里配了,简直癞蛤蟆想”
她低下头,来回地看自己手中戚亲王的腰牌。
景寅礼:“殿下,你为什么会对复金珩生气,却不对我生气?”
她想讨厌谁就讨厌谁,想对谁生气就对谁生气。
嘴上这么说,但是豆子般的眼泪从半空掉落,砸在了手背上。
她正准备往前走,有人在身后喊住了她。
她伸出手,接住山洞外的雨,雨珠像是在安慰这个可怜而漂亮的姑娘,落在她的手心。
复金珩:“北境少主,你僭越了。”
会不会这段关系,只有她一个人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他极度地冷静,极致的压抑。
宫人连忙跟上,“可可北境王最近都不见殿下您。”
林以纾:“癞蛤蟆不呱呱叫,总不可能喵喵叫,你送我的东西中,我就是最喜欢这个。”
林以纾抱住自己,愣愣地望假山洞的雨。
林以纾:“癞蛤蟆什么?”
景寅礼在心里骂自己。
景寅礼:“明月楼的事”
林以纾戴玉韘的动作停住,“你怎么看出来的?”
而后在日久的相处中,不停地发酵、生长,不止不休。
林以纾将蟾蜍玉韘放在手心上抛。
雨水滴落在油纸伞上,如雪的肌肤被深红的襦裙映衬得更为白皙,少女如一段丝帛上被渗出的胭脂。
他怎么了?
林以纾:“”
是因为和崇林王的那个交易吗?
宋知煜:“好不容易遇见你人了,坐下聊会儿吧。”
林以纾:“景公子?”
见林以纾要将那蟾蜍玉韘给戴上手指,宋知煜蹙起眉,他见不得那纤细的手指上戴上这种东西。
为什么只在意复金珩一个人?
那么疼的阵法,千刀万剐。
她收回自己的手,将雨水甩到地上,红着眼尾站起身,腰间的铃铛一震。
她的手放在心脏的那块地方,觉得有些发闷。
当初在柴桑的问缘树下他对林以纾心念一动,还以为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
林以纾:“不必如此,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礼物都好。”
宋知煜:“不是,你的王兄来了。”
王兄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他的手指在折子上轻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冷肃的轮廓柔和了些。
景寅礼:“王叔又被用刑了?”
她的身影瞬移到王宫庭院的一个假山洞中,假山外雨雾连绵,少女在假山中小声地喘着气。
还是正事要紧。
她看到不远处停落的马车,“王兄,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下次再”
让复金珩追妹火葬场去吧!
林以纾自己躲了起来。
林以纾停下了脚步。
她现在心中只有适才在殿内听到的那句‘是我’,至于身边站着的到底是九次郎还是三百五十六次郎,她毫不在意。
挑挑拣拣,林以纾眼眸一亮,竟然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玩意儿,“我喜欢这个。”
他打断景寅礼的话,似乎是不愿再听到‘林以纾’三个字从他人的嘴中说出。
景寅礼:“复金殿下,天下分四境,并不只有你天都独大,你现在这般专制独断地办事,就不害怕往后要用的着其他三境的时候么?”
要多丑就有多丑。
景寅礼放在袖袂中的拳头颤抖,“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
林以纾见景寅礼,心中已然不再因为明月楼的事起任何波澜。
这偌大的王宫,兀然像极了一个怪物,要将他吞吃。
景寅礼觑向她 ,“殿下生气了?”
松散的、犹豫的神识才是它的食物,任何坚定的信念都会让它难受无比。
复金珩冷淡地望着景寅礼,“是我。”
景寅礼眼中的林以纾,面对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温柔而包容,甚至看起来很好拿捏。
景寅礼放下的手中伞,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犹豫间,宋知煜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丝帛,摊开后,金银首饰、玛瑙珍珠、泥人木偶、陀螺风车,一应俱全。
宋知煜:“”
因为脆弱,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原罪。
林以纾:“戚亲王看起来很奇怪,他似乎处于紧张的处境中,言语不详,仿佛在堤防着谁,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
林以纾:“别。”
复金珩:“这种问题就不需问我了,问问你们北境自己培养的什么人,为不会太过羸弱。”
她捏碎手中的瞬移符,祟气笼罩她的身躯,她化为一段雾气,消失不见。
就算那时候她刚过来,行为举止多有纰漏,也不至于把她送去封魂阵吧。
从今天开始,她要每天都少喜欢王兄一点点。
故意让他看到的。
他抬起眼,深深地望向复金珩,“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复金珩如何咬定林以纾不肯放。
苍青的身影隐于雨雾中,深深地盯着林以纾。
林以纾:“宋知煜,你来找我?”
凉丝丝的。
是镜子的另一端。
他别过脸,“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没有把握住自己喜欢的人,随意地将婚退了,也不了解自己最亲近的亲人为何反戈。
它不喜欢林以纾这三个字。
这是她逃避关系的一种方式,一层面具。
宋知煜:“上次我我把你丢在黑水馆,自己走了,让你、让你担心了”
他那一直遵守着条条框框的道心,突然产生了怀疑。
林以纾用祟气敛去了自己的气息,“我知道。”
林以纾:“你还小,你不懂。”
两人在雨中说说笑笑,年岁差不多,没了那些芥蒂后,确实是聊的来。
林以纾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逃,这样太刻意了。
景寅礼:“她和你之间绝无可能,你们之间还隔着崇林王,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不可能让她像前朝的王女一样离开渡昀、离开天都。”
林以纾:“为何要给我?”
连来到《破道》前,她都没有像依赖复金珩一样依赖任何人。
宋知煜:“她打不过我。”
景寅礼:“可我曾经也怀疑过你。”
景寅礼的手攥紧伞骨,朝林以纾露出一个笑,“殿下,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先行离开了。”
她喜欢把自己缩在壳子里,不愿意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所有的情谊都是点到为止。
她至始至终不抬头看复金珩,抽回自己的手腕后,转身就往马车处走。
她没走几步,突然感觉到身后修长的人影阔步逼近。
她没反应过来,腰身就被拦住了。
林以纾:“欸——”
少女的腰身被复金珩揽住,直接横抱了起来。
林以纾惊讶地瞪圆眼,“你干什么呀,放我下去,我要去见钟阁老。”
钟阁老,钟阁老,什么话都离不开这钟阁老。
复金珩将林以纾抱着,在侍从们惊讶的目光中,将林以纾抱上了马车,“那我陪你一起去。”
在宫门处守立的北境官员,见复金殿下上了出宫的马车,连忙追来。
官员:“殿下,我们还有事找您商议”
复金珩掀开车窗旁的帘子,另一只手紧紧地禁锢着怀中的少女。
他一张脸冷极了,“我不是北境人,你们北境的政事,别什么事来找我,动动脑子,或是去问问你们的北境王。”
“唰”的一声,车帘甩下。
车厢内,传来复金珩冷肃的声音,“启程。”
一群北境官员诚惶诚恐地躬身。
车夫颤颤巍巍,连不迭地扬起车鞭,马车往雨色深处行驶。
车帘被放下,彻底地笼罩住无法挣脱的昏暗。
第53章
车厢内,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林以纾在挣扎间,被复金珩搂住了腰,抱着给提起,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么一来,林以纾退无可退。
少女身上的甜香味,被禁锢在复金珩的怀中。
车帘被放下,车厢中陷入一片黑暗,林以纾垂下了脑袋,“怎么这样”
她喃喃低语,“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车厢这般大,我坐在王兄的腿上像什么样,放我下来”
她又挣扎了些微,复金珩不动如山。
复金珩垂首盯着闹脾气的少女,“又不是没有坐过。”
林以纾:“上、上次不一样。”
她立即抬起头,解释道,“那是我为了抢信,不小心倒在你身上的”
这么一抬眼,对上了复金珩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视线。
林以纾愣了愣。
复金珩俯身,靠近她,“现在终于肯看我了。”
林以纾被惊得往后仰了一仰。
林以纾:“最近忙于修习,是瘦了些许。”
复金珩盯着她,将玉韘套入了大拇指,稳稳套住,这般离奇的玉韘,甚至被他戴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当时她没有多想,还以为是死去时明红霞心脏自己爆开的。
此玉韘的质地细腻光滑,美玉温润,但蟾蜍也丑得非常离奇。
林以纾将经书接过来,直接开始翻看。
夜风穿堂而过,复金珩离开后,钟阁老静坐于堂内。
复金珩:“不冷么?”
钟阁老将其称之为‘化物’了。
林以纾抬头,不解地蹙眉。
大雾中,古树丛立,树干粗壮,盘根错节,枝丫如铁爪般向四方延展。
王兄为什么突然对她比之前更好了。
戴着玉韘的手按向她的嘴角。
林以纾摇头,“不冷。”
林以纾:“当然不衬。”
林以纾:“此蛊的名字叫什么?”
近好近。
可每次面对她的问题,总是亲历亲为,及时赶到。
林以纾意识到,她在翼室中找到的藤蔓残骸,肯定是假的。
林以纾:“?”
林以纾发现钟阁老给蛊取名字分两类,一类是如‘探花蛊’一般,用不同的身份给蛊取字,一类是如‘相思长’一般给蛊取意。
复金珩:“殿下觉得这枚玉韘和我衬么?”
林以纾将蟾蜍玉韘递出,“如若王兄你把这蟾蜍玉韘戴上,我就不再和王兄闹别扭了。”
林以纾抬眼,“反正王兄那时不待见我,想将我送去封魂阵。”
复金珩沉默了片刻,他专注地盯向她,“自己想想。”
他道,“我不希望死后,这片山庄沦落为祟地,想必您也不希望。”
舍利子上下沉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上下转了一个圈。
林以纾眼皮一颤,“我明白了,她死去后,赭蛊察觉到有外人在搜查她的尸体,从她的心里爬了出来,躲进了她的骸骨里。”
林以纾腼腆地抿了抿朱唇,她看向图册中的水墨画。
复金珩的指尖在林以纾的指缝间轻缓地摩挲,“殿下的手指很细。”
当时蛊中最厉害的存在了。
复金珩:“如果我那时候不喜欢你,我为何要抛却政务,去榕树林找你?”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她其实一点都不生气了,但就这般轻易地被哄好了,会显得她适才的别扭和挣扎十分恃宠而骄。
她本以为那夜在翼室里诱惑她的是阵法催出来的邪祟,没曾想竟然正是这位活了许多年,堪称蛊大人的‘新郎官’。
林以纾将瓷盖盖了回去。
庭院中的石径被雾气掩盖,只能隐约看到石阶上长满的青苔。
复金珩却抬起手,伸向了她的脸。
钟阁老拿过册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些人曾经都是我山庄的仆从,因为发现了一些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赭蛊维持了他们一些时日的生命,却没有完全救回他们。”
钟阁老:“找东西用此物很方便,它会指引你方向。”
马车外,戚亲王的那枚腰牌被挂在车辕前方的横木上,散发淡红的光,为手握缰绳的车夫指引方向。
他道,“王女说的对,养蛊养到了尽头,其实是蛊控制人,我现如今已经分不清,说这些话的到底是我自己,还是我身体里养了这么多年的蛊。”
他时常抬起手咳嗽几声。
钟阁老说了太久的话,咳嗽得更厉害。
林以纾打开自己备好的图纸,摊开,这上面画的是明红身上的蛊,约莫有五个手指头加起来那么长,红豆蛊颗颗相连,连结成长链。
这样强横的蛊,谁知道已经藏于北境,做出了怎样的事。
林以纾下车时,车夫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扶她下马车。
林以纾在自己的袖袂中摸了摸,摸出那个蟾蜍玉韘,嘴叫不经意地提起。
林以纾:“不可能,什么时候?”
钟阁老指向桌上戚亲王的腰牌,“当初我为戚亲王制作这块腰牌时,就切了些‘枯荣间’放了进去。”
马车在冷雾之中行进,雾气进不了车厢,便往马车四周涌。
这便是钟阁老。
林以纾摇头,又立即点头,“满、满意了。”
钟阁老:“‘新郎官’失踪已久,不好找。”
车夫紧握缰绳,眼前的视线已变得模糊不清,但悬于横木上的腰牌始终指引前方,将大雾照亮。
可能是她今早练符时沾到的金粉。
林以纾:“”
复金珩站起身,“天色晚了,不宜多聊,阁老休息吧 。”
林以纾:“为什么不可能,自你来天都后,和我总共没见过几面,那时我们并不像现在这般熟稔,你心中厌恶我,当有有可能真的把我送去封魂阵。”
复金珩:“我明日便回去了。”
林以纾:“这、这是重点吗?”
复金珩来天都三年,确实没见过原主几面,他们几乎可以用陌生人来形容。
诸如王侯蛊,商贾蛊,游侠蛊,医师蛊,贤妃蛊
他笑得解脱而怅惘,“能在死前见到两位贵人,也是我的福分了。”
林以纾笑道,“多谢。”
她既想问问戚亲王和北境之间的事,又想问赭蛊之事。
林以纾:“”
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蹭过少女的朱唇。
她真是服了自己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英雄迟暮,岁月不再。
林以纾:“这个蛊会害人吗?”
黄昏已至。
这一撅嘴,朱唇碰到了玉韘上的蟾蜍,林以纾嫌弃地抿回了自己的嘴。
林以纾缓慢地摇头,“不觉得了”
复金珩将一本经书放到她手边,“钟阁老给你的,用来解血契。”
钟阁老笑道,“二位殿下不愧为兄妹。”
林以纾望向复金珩,“王兄”
位于对面的这位老先生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非常质朴,如果在人群中见到,很难会发现这是临阜的一位大能。
复金珩:“殿下满意了?”
复金珩:“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复金珩:“为什么生气。”
林以纾直觉,此事和戚亲王有关。
林以纾心中震颤。
它逃,它追,它们都插翅难飞。
这偌大的山庄,几乎算是一个死人庄。
林以纾问,“那另外一个蛊圣,又是什么呢?”
它肯定已然逃走了。
他道,“它叫寄生蛊,它不像‘枯荣间’这般慈和,它十分通人性,可以蚕食人的情绪,能钻入人的神识,它耐心蛰伏,只要找到空隙就会占据那人的壳子。”
林以纾:“!”
复金珩扶着她的手,牵引她踏上青石板路。
钟阁老:“此事与北境、戚亲王有关,我明日再答复你。”
林以纾:“王兄,不要你擦了,我自己擦。”
被牵引入正堂,柔和的烛光在雾气中摇曳,光影在墙上投下轻盈的影子。木质的家具、古籍、山水画在轻雾中更加显得古朴典雅。
林以纾:“问路?”
钟阁老:“你在何处看到的这条赭蛊。”
林以纾又垂下了脑袋,声音愈发小,“明知故问”
她又不是原主,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这段藤蔓,到底是谁在幕后使用它。
她从纳物囊中取出上次从黑水馆中带出来的陶罐,打开盖子,用木舀将里面的红豆小蛊捞出来,放道了玉罐中。
林以纾望向他,那双冷静的眸子,让她不平和的心境平复了些。
林以纾:“钟老先生,您告退还深山后就没有再现世,能请问是因何吗?”
真、真要戴吗?
四周古树参天,枝叶间偶尔透出几缕晨光,投射在雾气中,形成斑驳。
‘新郎官’是寄生蛊,可它并没有寄生在她身上。
少女委屈地哼了一声,“封魂阵那么疼,千刀万剐,王兄难道你不知道么?”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冷。
复金珩:“怎么了?”
厢房内,两人坐得很近。
钟阁老:“因为长得是所有蛊里我觉得最好看的,我给它取名为新郎官。”
等等话题跑偏了
见少女不怀好意地将蟾蜍玉韘递出,复金珩的眼中,有不明显的笑意。
复金珩也问了这个问题。
林以纾凑近脑袋,“这么好?”
是啊复金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凌于众生的人,他倨傲到不会对任何人或事停留脚步。
钟阁老:“我刚才放的是之前养‘新郎官’用的黑水,让‘枯荣间’泡上一夜,它便能指路了。”
复金珩:“你所求为何?”
不同的赭蛊,通人性的蛊,盘旋在不同的黑水中,大小不一。
她觉得王兄应该对蛊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侍从离开时,林以纾依旧注意到他们僵硬的走姿。
钟阁老:“怨念不足以支撑一个青尸变成如此,她有了心,赭蛊化为的心。”
黑水中,一个偌大的红豆在水中沉浮。
她将玉韘往外取。
钟阁老缓慢地笑道,“明日不正好是个求死的好时候么。”
但很少。
穿堂雾散去后,钟阁老低头,发现案上多了一个瓷瓶。
林以纾掀开窗棂上的帘子,好奇地往外看。
林以纾:“不瞒老先生说,是在一个大青尸的骸骨里找到的,附着于她的身。”
忽而,四周云雾弥漫,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朦胧的白色中。车身微微一震,进入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侍从们遵命,离去。
车夫顿时躬身,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林以纾:“那他们现在还算活着吗?”
少女没能明白王兄的这一句话。
复金珩:“你和宋知煜之间的血契,也该解了。”
可这平和,随着看到‘新郎官’的真身后,一下消失不见。
她左右地看。
复金珩接过了玉韘。
复金珩的手没有拿走。
看着它,心境仿若也宁静了不少。
蛊在他的眼球中翻动。
林以纾:“那这条‘相思长’”
复金珩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少女的手心,留下一道冰凉的捻痕。
脑海中有关嘉应的认知彻底颠覆。
他道,“其实我寿数早尽,但我拼命地用蛊虫延长寿命,就是为了等你们来。”
那么这个新郎官,到底为何找上了她,又为何用这种方式来找她。
林以纾敏锐到察觉到这些侍从的动作有些僵硬,他们的衣袂之间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的痕迹。
《霸道蛊圣爱上我》。
复金珩冷肃地看向钟阁老:“生死大事,你想好了?”
她直接开口问,“如何用蛊解开血契?”
他对那些侍从说,“退下吧。”
林以纾善解人意地站起身,“好。”
钟阁老:“复金殿下,您还真是冷心啊,我这糟老头子可怜成这样了,你都不为我动容半分,您的心中,是不是只剩下那位殿下了?”
钟阁老:“更准确地说,他们原先是活人,但是因为一些事死去了,这些赭蛊代替了他们死去的心,成为了他们身体的宿主。”
通过图画看到它们,比亲自用肉眼看到它们要和缓许多。
林以纾的手指用力地一颤。
林以纾:“当然比王兄要细,我是个姑娘家,姑娘比王兄细了这么多啊,这枚玉韘我都戴不住,一戴上就掉下来了。”
超乎于蛊,将自己变成了万物。
天呐简直是天选兄妹。
到底是人控制蛊,还是蛊控制人。
钟阁老将眼球的蛊虫逼回去后,开口道,“复金殿下,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的寿命、以及这山庄中所有人的寿命,包括这片地,都已经快到了终点。”
林以纾也拿来一个图册来翻。
除了养心之外,它们的效用各异,小到用于蛊命,大到用于延长寿命。
是西夏的烈酒。
钟阁老看向图纸,眼中流露怀恋,“是我年少时养过的一只蛊了,不过它在我身边养的不久,那时我技艺不精,不知道如何控蛊,那条‘相思长’逃走了。”
如果不是心系一个人,根本不会如此。
他道,“但此蛊之所以被称为‘蛊圣’,是因为它的养心是所有蛊中最厉害的。”
因为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捏住了林以纾的脸颊肉,让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她用指尖点了点舍利子的表面,‘枯荣间’在黑水中缓慢地转动了一圈。
林以纾:“我一定要找到。”
一想到整个山庄都是这种‘心’,她有些惶恐地朝复金珩坐近了些。
复金珩:“先赭蛊之事。”
林以纾:“因为人性的光辉”
却不曾想,这句话竟是叠声而起。
舍利子在黑水中打转,如黑水的眼,又如黑水的心。
林以纾察觉到老先生身上的怅惘,她转道,“我听闻老先生养了许多奇异、高深的赭蛊,我只是替这些赭蛊再也不能面世感到可惜,我在黑水馆遇到的那位养蛊人,对您也很是崇敬,他说希望有一日,能再见到您养的赭蛊。”
钟阁老苦笑,“没想到,当初我准备拿来炼制的情蛊,变成了邪祟的养心邪物。”
林以纾一怔。
复金珩的指腹再次蹭过她的嘴角,那抹被他咬出来的红,像一小块被洇出的胭脂。
复金珩落座后,林以纾坐到了他身旁。
钟阁老将桌上的玉罐往前推,“那姑娘便把‘枯荣间’拿走吧。”
修长的手越过她的肩,将窗棂上的帘子放下。
林以纾小兔啄米般点头。
钟阁老笑道,“我今夜要将陈年的老酒拿出来,喝个痛快。”
庭院中的花池与水景被薄雾轻轻遮掩。
这不是销魂阵的那个藤蔓吗?
钟老先生抬眼望向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今日天色已晚,我体力不嘉,只能回答你一类事。”
复金珩:“我不会将殿下置于交易里。”
钟阁老:“此蛊的名字叫作‘枯荣间’,可以用来蛊命,也可以用来问路。”
这么一看,‘枯荣间’长得又有些像颗心脏。
她的手上也没沾金粉啊,王兄为何要捻她的手指。
林以纾耐心地等待着。
钟阁老:“这个法子不难,我曾经写过如何用蛊解血契,过会儿我让侍从给姑娘你送去。”
确实是一个另类的,宁和的蛊。
林以纾惊讶地回头,“赭蛊?”
林以纾:“王兄,这枚玉韘一点都不衬你,我给你取下来。”
玉韘是射箭时,套在大拇指上,涌来保护手指的护具,用以扣住弓弦,避免拉弓时伤到手指。
钟阁老看着册中画,如在翻阅自己一轮又一轮的岁月。
复金珩:“陪你。”
钟阁老收回视线,“只可惜岁月不再。”
赭蛊本来蜷缩在明红霞的心中,鼓鼓囊囊一团,因为察觉到危险,赭蛊撑破心脏的表皮爬了出来,钻入了骸骨中。
有许多蛊是提高身体极限的,林以纾瞧字里行间的描述,觉得这些蛊像是更适合修道人或是战士。
他道,“我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喝酒,生怕自己不小心哪天死去,这片山庄就要被覆灭,但我压制了这么多年的赭蛊,太累了,这种感觉,五年前去过不周山的复金殿下您,想必要比我更懂。”
复金珩:“如若我说我早就见过你呢。”
林以纾撅起嘴,方便王兄给她擦。
钟阁老看向他们的眼神如同看着两个熟稔的友人,并无意外。
钟阁老:“也许吧偶尔,我似乎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往日一些情分和动容。”
他抬头,“复金殿下,我知道您可以镇压这片地。”
钟阁老将手中图纸往后翻,“我这一生,只养出过两个‘蛊圣’。”
少女白皙细腻的肌肤透着一股因为别扭而被染上的红,如同染色后的柔软丝绢。
复金珩垂眼盯着她。
她问,“不过这般珍贵的蛊圣,就这般送给我么?”
看着复金珩专注而深沉的眼神,林以纾心中的那些委屈早就消融不见,她用贝齿咬了咬朱唇,心中动容。
差点就撞上了。
林以纾点头,“王兄,你同我想的一样。”
她第一次知道,蟾蜍也能被戴出王者风范。
林以纾伸出手,立即要将这个丑玉韘从王兄的手上拿走。
提及赭蛊,钟阁老朝堂外招手,侍从躬身而入,呈上一案的册子。
林以纾盯向眼底的玉韘,“癞蛤蟆想”
林以纾:“这么一听,倒是和‘相思长’有些像。”
钟阁老:“求死。”
因为《破道》就是这般写的,崇林王也是这般说的啊。
林以纾立即转过身,“王兄!”
自始至终,他的心和眼,只系于林以纾一人。
提及死亡,林以纾不敢轻易问出口。
林以纾:“钟老先生,我有许多问题想请教您。”
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钟阁老独自一人,在这死寂的山庄活了这么年。
堂内雾气浓郁,黯淡了下来。
林以纾:“钟老先生,为什么人死去了,赭蛊能替他们活?”
有侍从急急地从山庄内走出来,似是早知今日有人来拜访,对他们躬身行礼。
林以纾想象到这个画面,不免觉得腹中泛酸水。
她刚穿来《破道》的时候,夜夜都梦见自己在封魂阵中被处死。
正在此时,马车停下,车夫掀开帘子往内瞧,“两位殿下,到了。”
像被打磨得十分光亮的舍利子,浑身散发一种慈悲的气息。
图册上,是钟阁老这些年养的赭蛊。
厢门被打开,门帘落下,隔绝门外雾气。
林以纾注意到复金珩一直没走,“王兄,你不去休息么?”
气氛稍显和缓。
牵引他们往山庄内走。
她有些楞地开口,“王兄你这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了么”
她望向钟阁老,“钟老先生,我对‘新郎官’很感兴趣,你能不能告诉我,用何种办法我能找到这条蛊。”
复金珩:“在柴桑,我为何让你来咬我?”
钟阁老:“我知道死很容易,但我死后,我的身体、山庄中所有人的躯体,还有这整片山庄,都会被蛊所占领。”
林以纾:“!”
它没有眼、口、鼻嘴,没有任何有关蛊的体征,这仿若就是颗纯粹的舍利子。
院中的青石板路被轻柔的雾气覆盖,仿佛踏上了一层轻纱,脚步声都显得格外轻柔。
因为腰牌的缘故,这个结界拦住了山外的鸟兽,没有拦住这辆马车。
再诸如月下吟,花间梦,春水柔,寒梅落,孤行客
要懂得适可而止。
他苦笑道,“这是我的苦果。”
他道,“天色已然暗下,我再回答两位殿下一个有关蛊的问题,就要歇息了。”
她想了想,说自己天鹅肉有些太自夸了,正寻思着有没有其他说辞。
云雾缭绕中,眼前是一片山庄。
复金珩:“以后还躲着我么?”
复金珩扣住她的腰身,不让她走,“你当真认为我会把你送去封魂阵?”
他从纳物囊中拿出一个玉罐,往外推,“姑娘,打开看看。”
复金珩:“嗯。”
林以纾扶着复金珩的手,踏下马车。
这么说着,她又挣扎着想要远离复金珩。
他道,“殿下,我让侍从先带你去厢房,我还有一桩私事要与复金殿下商议,你可先去休憩。”
复金珩冷笑,“你觉得我有这种慈悲心么?”
复金珩捏起少女纤细的手指,“太瘦。”
青瓦白墙,与周围苍翠的山林相映成趣,显得尤为宁静。
钟阁老:“他们都是我养的赭蛊。”
复金珩的眼中并没有悲惘,只有一览无余的平静,“你想好了便好。”
干脆化繁为简。
她狡黠地眨眨眼,“所以才让王兄戴。”
养蛊大能所赠的蛊,谁能不心动。
钟阁老颔首,“想好了。”
钟阁老:“像这种死过一回的青尸,他们一般都非常的僵硬、没有意识,你见到那个女青尸想必是一群青尸里最灵活、最能说会道的。”
林以纾:“王兄,怎么了,是沾上了什么了吗?”
她靠近复金珩。
复金珩替她说完,“天鹅肉。”
复金珩:“殿下给吃么?”
山庄的另一侧,林以纾打开玉罐,仔细地看罐中的舍利子。
缰绳悬空,马车缓缓飞入一片苍翠的山脉,山峦起伏,翠色连绵。
林以纾:“这不是”
复金珩:“我从未如此想过。”
钟阁老:“只要人没有死,心哪怕被撕碎道只剩下一缕血丝,通过‘枯荣间’,都能让心再次长出来。”
嘉应和北境,一下串联了起来。
林以纾垂眼望图册,“老先生,我能问问这些蛊里,最厉害的是哪个吗?”
图画上的‘新郎官’有手臂般粗,通体呈粉色,如同一个粗壮的藤蔓。
这些有灵智的蛊,既大开眼界,也让人不禁畏惧。
林以纾:“明红霞的心,确实是破开的。”
钟阁老提及此,脸上出现惋惜,“另外一个蛊,在早年家中窘迫时,被我卖出去了。”
它为何要利用销魂阵蛊惑她?
她伸出手,要将那枚不争气的蟾蜍玉韘给拿回来。
车夫笑着颔首,但这笑,在看到复金殿下后,骤然停止。
她本以为明红霞口中的‘新郎官’是个人,没曾想到,竟然个蛊。
林以纾点头,“她确实在举止行为上更像人。”
少女颔首。
他们似乎不是人。
复金珩:“还觉得我会将你送去封魂阵么?”
钟阁老:“‘新郎官’。”
钟阁老:“这种邪性比较高的蛊,确实更渴望自由。”
但复金珩现在的态度,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
不会是在检查她的根骨吧?
如果她明月楼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那个藤蔓和‘新郎官’长得一模一样!
让林以纾不禁好奇。
林以纾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明日明日可能就见不到这般的晚霞了。
钟阁老:“当初培育这种蛊是为了战事,但没想到这种蛊会这般强横,我便卖了出去,谁曾想半道被那蛊跑了。”
桩桩件件的事在林以纾的眼前划过。
钟阁老咳嗽了几声,“小姑娘,你我有缘,我让你挑选一个蛊赠送给你,你想选哪个?”
他站起身,从书柜上取下一个罐子,用木舀从中取下一些黑水,洒到了舍利子的身上。
起码不是一个彻底的‘人’。
复金珩:“现在连王兄都不愿意叫了。”
钟阁老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烛火摇曳,他平静的眼中,静悄悄地往外爬出细长的赭蛊,密密麻麻得如同红血丝。
打开盖子,酒味从内传出来。
似是在不喜她被其他事物给吸引走注意力。
话音戛然而止。
林以纾心中纷乱如麻。
林以纾望向复金珩。
林以纾惊讶地抬眼。
人间黄昏。
林以纾:“逃走了?”
她感觉自己再往深里想,脑袋就要冒烟了。
林以纾手中的图册掉落,她抬起头,“什么?”
钟阁老翻开图册,“不必紧张,我不会让他们伤害贵客的。”
林以纾是一个很能共情的人,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钟阁老有些悲伤。
目睹这一切的复金珩,并无任何反应。
怪不得明红霞说‘它’在北境。
嘴角处,被咬出来的一抹红还没有消褪。
真是知妹莫若兄。
林以纾:“怎么了?”
这‘枯荣间’不似其他赭蛊般可怖,真的又安静,又慈和。
复金珩不放她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我在殿外听到了你们谈论我的话,我听到你承运了,不是么?”
少女糯米团子的连,被复金珩手给捏出了脸颊肉。
还是罕见的养蛊大能。
林以纾一顿,笑了出来。
烛火摇晃间,地上倒映的影子仿若在亲昵地深吻。
林以纾眼神震动。
这种悲伤,让林以纾不禁想起戚亲王。
林以纾:“”
复金珩:“你如何知晓我们没见过几面?”
王兄现在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林以纾又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想让这‘闷气’再停留一会儿。
他道,“你问路,它会告诉你路。”
少女的睫毛轻颤。
林以纾瞪圆双眼,“竟能如此,这算是起死回生了。”
钟阁老:“养个十年,能将心重新长成原来的模样,而且‘枯荣间’有佛性,它不会占据他人的身体。”
林以纾连忙问,“我能看看这蛊的模样么?”
她问,“王兄,你同我实话说,你待我这般好,是不是因为和父王之间有什么交易。”
钟阁老:“心没有死,人就还活着,赭蛊能养心,高阶的赭蛊,甚至能成为人的心。”
他控制不住地眨眼,努力将这些蛊给压制回去。
古朴的屋檐与雕刻精美的门窗隐约可见,时而被雾气遮掩,时而从云层中透出几缕轮廓。
她捂住自己的唇角,远离这枚玉韘,“不给吃、不给吃。”
又为何要使用它?
林以纾:“钟老先生,我在临阜的黑水馆听闻您曾经培育过类似的蛊,不知和这条赭蛊是否是同一条?”
‘黄金甲’寄于人体内后,如若人在战斗中失去了四肢,蛊虫会极快地抽出触角,填补他们地残肢。
那位贵不可言的大人冰冷地盯着他,似乎别他耽误了什么大事,整个车厢内的氛围都十分冷肃。
舍利子只是缓慢地挪动靠近,红豆小蛊已经将玉罐逃窜了好几个圈。
钟阁老咳嗽得厉害,“这般珍贵的蛊,赠予珍贵的殿下。”
踏入门庭,山庄内依旧被雾气包拢。
蛊圣用过的黑水,他一向放在近身处。
她还可以再恃宠而骄一些。
林以纾莫名的,觉得这些古树在动。
烛火照亮少女柔美的侧脸,倾泻的青丝,以及嘴角的那一块胭脂红。
钟阁老:“你们去搜查那个青尸邪祟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她的心脏有什么不同么?”
林以纾顿了一下,她攥住身旁复金珩的袖袂。
林以纾谨慎地接过玉罐,“多谢钟老先生。”
两人踏入正堂后,雾气散去了些,露出一位打扮朴素的老先生。
钟阁老:“如果沦落到邪祟手中,肯定是一大祸害。”
活着的,也许只有钟阁老一个人。
林以纾:“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愿意学,成天躲着你,所以你不喜欢我也似乎正常的,反正我那时候确实不”
‘枯荣间’依旧冷静地翻转身躯,拿红豆小蛊却如同被人在追杀一般,拼命地往罐壁上贴。
他的脸呈苍白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起来沉疴缠身。
说到明日,钟阁老有些惆怅地望向门外青空。
慌乱间,复金珩的手放在她桌下的手上,轻轻地覆上。
林以纾望向玉罐,“有多厉害?”
刚想将玉韘收回手心,手指却被复金珩给拽了回来。
林以纾抽回了自己的爪子,立即站起身,“终于到了!”
意下就是,今夜他们要在山庄留宿了。
少女离开后,堂内冷清了不少,不再有那份妍丽活跃的气氛。
少女眸光盈亮地望向他。
复金珩:“殿下早晨生的闷气,现在可已然消解?”
林以纾缩回脑袋,呈赧颜状,“早就不见了。”
复金珩:“为何对他人不生气,独独对我置气?”
林以纾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因为我在意王兄啊。”
复金珩一顿,他将手放在林以纾身后的案上,俯身靠近她,向来冷肃的眼中有不明显的情绪沉浮,“为何在意我?”
林以纾的后背靠在案上。
在复金珩高大身躯的映衬下,林以纾小小一个。
地上的影子几乎叠了起来。
复金珩盯着林以纾的嘴唇,就好像下一句无论少女回答什么,他都会俯身压过去。
林以纾不理解,为什么问个话要靠的这么近。
但王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她抬起眼,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把王兄你,已然当成了我的亲哥哥啊。”
林以纾眼神定定,充满真挚,“亲哥,血亲的哥。”
此话落下,厢房内烛火闪烁。
“啪”得一声,林以纾身后的案桌,突然断裂了。
第54章
林以纾:“!”
好好的,桌子怎么碎了?
她连忙转身望向身后。
案桌上,布满皲裂的痕迹。
林以纾惊讶地睁圆眼,想用手指去触碰案角,却被身后人给扳正了身子。
林以纾:“王兄这桌子”
复金珩神色阴沉:“殿下适才说,把我、当成了什么?”
林以纾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她感应到屋内似乎有一道灵压从上往下压,让内室的家具一个个地皲裂。
案桌、瓷瓶、檀木、挂画
瓷瓶皲裂时,发出了轻微的叮铃声。
王兄的神色好冰冷。
林以纾有些局促地应声,“我说把王兄当成了亲哥哥啊。”
瓷瓶的皲裂声,似乎更响了。
等人高的瓶身,从顶到底爬满蜘蛛网般的裂痕。
林以纾:“王兄你的灵压好像不小心没有收的住。”
复金珩:“亲哥哥?你把我当成了、亲哥哥?”
景寅礼愣了愣。
钟阁老:“直到三个月前,北境王写密函给戚亲王,向他求助,他说临阜遭乱,异姓王密谋逼宫,他兵力不够,请戚亲王来助。”
因为它们逐渐‘意识’到,正是这些人夺走了它们的自由,把它们当成工具来利用。
明明是艳阳天,景寅礼只觉得寒彻骨。
谁曾想,等来的却是内乱的险境。
雾气在那一霎那被倾轧,压向地面。
行尸走肉。
钟阁老定了定,躬身颔首。
像之前在嘉应的青尸祟地里那般么
昨夜,他安排在外的暗探查到了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们根本没有造反,没有被剿灭,而是被锁了起来,一个个地被祟气催化,被蛊虫寄生,成为只知道战斗的阴兵。
命运的脑壳被抵住,林以纾像顶着一个苹果一样保持静止状。
钟阁老:“他曾经救助过我。”
他看向林以纾,“我看一看就行了。”
快到晌午,堂内恢复寂静,钟阁老累了,他先行回去休憩了会儿。
脉象不似常人的脉,跳得又快又急。
钟阁老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确实做了错事。这些事和我有关。”
听音铃铛的另一端,在听到复金珩的声音后,突然陷入无声的死寂。
战事比斗法来得凶猛多了,修士斗法顶多争个术法高低,战事是用术法要对方的命。
林以纾:“钟大人,我能问问,您和戚亲王是什么关系么?”
景寅礼跪下,“父王今日不允,儿臣便长跪此处不离开。”
内室响起轻声的交谈。
景寅礼抬起头,“就为了这华而不实的宝物,如此对待那些忠心的将士,儿臣只觉得寒心。”
阴兵,以邪祟组成的兵马。
林以纾感觉到眉间发热,她每念一个字,都非常艰难,祟气形成偌大的灵压,极速地笼罩于林以纾的周身。
林以纾伸出了手,搭在复金珩的手心,被攥住。
林以纾:“戚亲王真的是内乱的始作俑者么?”
景寅礼:“你为何要这般对王叔,这般对那些无辜的骑兵?”
他道,“我给他们褪蛊,那些用蛊年份不久、不多的人,尚且能控制,但部分人已然用过太长时间的蛊,完全救不回来,他们成了蛊的容器,仅存的那些意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夺走。”
林以纾还想再听,被复金珩给带走了。
将蛊虫灌入他们的喉中,让他们成为蛊的容器。
这次,开门的姿势对了。
林以纾停住,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太适宜直接问出口。
十个蛊、二十个蛊
北境王:“为了你在徽城一直没找出来的东西。”
林以纾“砰”得将门给关上。
虫蛊占据了他的身体,挤满他的大脑、血肉、心脏,留他一口气,但又代替他活着。
山庄中的庭院、回廊于雾中仿佛被铺上了一层罩布,暗淡的光影垂在在瓦片和石板上。
古朴的墙体随之崩裂,原本坚固的砖石一块块地剥落,露出斑驳的内壁。屋檐上的瓦片在这强大的压迫下纷纷滑落,砸碎地上。
今日没有再下雨,雾气比起昨日消散许多。
复金珩:“你还记得钟阁老说过我们的命格是什么吗?”
林以纾倒抽一口气,“用蛊?”
这可比当一个彻头彻尾的邪祟难受多了。
他咳嗽几声。
他全身颤抖,甚至怀疑自己置身于梦境。
钟阁老:“镜面能照出彼此,互为镜,相反又相同,不可分割。”
似有风暴在眼中氤氲。
钟阁老:“虽然不能透露太多,但是你和你兄长之间的缘分很不浅,命格可以说是镜面的关系。”
林以纾:“怎么做?”
半死不活。
北境王:“为了镇境之宝。”
虽然早就隐约猜想到这个回答,但真的听到,林以纾的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可惜已经被北境王给剿灭了。
那些树木、瓦片、石板、屋檐都在蠕动。
林以纾顿时停住话语。
林以纾静默三瞬后,重新推开门。
林以纾:“可我不会啊。”
林以纾真挚地眨眼,“因为他们都没有王兄你好啊。”
他们并没有走向罪恶。
钟阁老:“那时候北境还很孱弱殿下你也知道那时天都几乎是独大,西夏紧跟其后,北境没有东洲富庶,也没有强劲的军力,边境经常受到滋扰。”
景寅礼:“谁?”
景寅礼:“我以后可以去找殿下么?”
如果虫蛊被适度的使用,确实是能完全无害的。
林以纾:“如果是这样,钟大人为何不去救”
钟阁老:“北境本就尚蛊,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人能够利用蛊助益自己,百利无一害,包括那时候的我,都是这么想的。”
景寅礼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事儿。
钟阁老:“直到”
风声小了些,对面传来景寅礼的声音。
林以纾走到廊外,将听音铃铛提起。
她有一定的好奇心。
那些赭蛊不再翻涌。
但是成百上千的虫蛊钻入体内,积年累月,它们终将会替代人的神志,挤满人的躯壳。
他始终不敢相信,能说出这般话、做出这般事的人,竟然是他的父王!
驱蛊如同戒瘾,十分痛苦,中间不能被任何事打断。
堂内久久静默,林以纾不可置信,“北境王他为何这般狠心?”
林以纾懵懵懂懂地点头。
门内钟阁老恢复原状,他面露歉意,“抱歉,殿下,适才没有压制好赭蛊,吓到您了。”
她抬眼笑,“这么说,我和王兄岂不是天选兄”
风将雾气吹入内室,雾气被灵压给镇得往地面处压。
他忽而惊觉,自己活了二十年的宫庭,像极了一个吃人的牢笼。
林以纾:“我出来探查赭蛊之事了。”
景寅礼知晓此事后,这二十年人生的认知,彻底地颠覆、崩塌。
复金珩:“我的封印会让他们的灵魂永久地陷入痛苦和修罗,不适合这片山庄。”
内室寂静,林以纾一时不明白为何王兄似乎.不太高兴。
钟阁老:“友人、知己、恩人。”
三十五年前。
林以纾起身,“王兄,有人找我,我出去听听是谁。”
是蛊,也是人。
林以纾:“景公子,你还在意么?”
随着最后一句口诀完成,林以纾的左眼突然有些痒。
‘黄金甲’。
林以纾和景寅礼道别,回到自己的内室。
林以纾:“镇境之宝?什么是镇境之宝?”
复金珩:“不能。”
钟阁老:“没有告诉,他认为此事不对,苦心相劝,并且也一直在为自己麾下人驱蛊,北境近年没有战事,正好是用来驱蛊的好时候。”
她怎么来?
这声声‘亲哥哥’,在她心中、眼里,可能是天底下最亲昵的词,但在某人的耳中,甚若可憎。
他的神色愈发阴沉。
金色的纹路从他的指骨上往外蔓延,阵阵的祟气从金纹处往外弥散,通过手心传到林以纾的身上。
等等她刚才准备说什么来着。
钟阁老的周身也已然布满虫蛊,从眼中往外爬的赭蛊,如同一行行血泪。
景寅礼:“殿下不会怪我么?我又擅自主张地去找你。”
“九霄雷动震山海,四极齐封断归路。”
景寅礼:“殿下独自出去的么,没有侍从跟着?”
但王兄不让她知晓,肯定有他的道理。
复金珩:“殿下把手给我。”
林以纾:“如何?”
林以纾翻书的动作一定。
复金珩:“殿下身边比你年长的人这么多,为何不把他们当成亲哥哥?”
这些人不是林以纾在破庙遇到的那些蛊人、虫人,他们区别于彻底的邪祟。
终于到他长眠的时候了。
北境王:“万般事有舍有得,我问心无愧。”
林以纾:“当然,随意。”
景寅礼:“您做这样的事之前,难道没有想过北境的名声么。”
恐惧和痛苦被抚平,他们的内心忽而陷入宁静,所有的执念都放下。
整个山庄在灵压的镇压下,如同被林以纾掌心捏碎的瓷器,支离破碎而又无力抗争。
钟阁老:“当蛊占据人的身体后,无知无觉的它们便学会了贪婪,学会了欲望,我不知道人的本性是恶还是善,但蛊化为的人,肯定是恶的。”
他又问了一些有关赭蛊的事,林以纾挑能讲的部分如实回答。
临阜外,山庄。
四周的群山如同巨大的屏障,若隐若现地环绕山庄,山巅与云雾融为一体,难辨天际。
天选兄妹。
她伸出自己的手,“是要取我的血么?”
整个山庄在这无尽的威压中逐渐解体。
言归正传。
正是因为保有意识,他们会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被虫蛊占领,虫蛊控制他们的四肢,成为身体的新主人。
景寅礼:“那也不能一个人出外,这不安全。”
戚亲王至少还需要借助铜钱,但钟阁老直接能空手替人蛊命。
他莫名闻到了花香。
蛊虫爬上他的脸。
入牢狱。
林以纾:“钟大人,看出了什么吗?”
林以纾回头看,钟阁老立于雾气中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晃动,衣袂晃动,有那么一刹那,已经不再像人。
镇境之宝在徽城?
林以纾没有听清,“为了什么?”
钟阁老的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
芍药的花香。
钟阁老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转,他突然一笑,“我给二位蛊个命罢。”
镜面?又是镜面?
因为脑袋上,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脑袋。
山庄里所有的‘人’都闻到了这股香气。
他躲在戚亲王身后,旁观着一场大规模的试验。
林以纾:“嗷。”
他道,“我深居山内,不再现世,也是因为这些犯下的过错。”
景寅礼清冷的声音传来,说起踏云会的课业,林以纾悉心听着。
任谁知道这片山庄会在明日覆灭,都会心存怜悯。
无能为力。
景寅礼闯入内殿后,北境王平静地望向他。
此事源于贪婪和野心。
千里之外的临阜,北境王宫。
他道,“不仅如此,北境王让我们继续给将士们用蛊。”
钟阁老:“为了镇境之宝。”
声音戛然而至。
推开门往里走——
后来,一个赭蛊不足以应付战事和不停歇的训练,再加蛊。
三千骑兵中了埋伏,戚亲王被抓。
此话落下,一道高长的身影走到林以纾的身后,一阵冷风挑走铃铛。
景寅礼:“大臣们知道内乱背后的真相么,他们知道北境的王庭竟然如此对待忠臣们吗!儿臣觉得天底下的人都应该知道此事。”
“苍天不覆幽冥息,万物归寂镇玄图。”
几乎可以用浓墨重彩四个字来形容。
俯瞰下,山庄被雾气层层包裹,仅露出几处黛青色的屋檐。
钟阁老:“他的恩情,早先我也算还清了。我现在连自救都做不到,更不用论去临阜救他了。”
林以纾:“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我已经筑基了。”
剑上,林以纾问复金珩,“王兄,你要如何封印此地?”
王兄怎么了?
林以纾的嘴被捂住了。
“九霄雷动震山海,四极齐封断归路。”
他要留在此处,为自己的苦果赎罪,和山庄一起陨灭、封印。
兵吏还是那个兵吏,但是他动作呆滞,双眼发愣,时常答不上人的话。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似是叹息。
复金珩冷肃地望向钟阁老,“不要将她牵扯进来。”
这么大的招数,她怎么可能会。
林以纾:“戚亲王答应了么?”
但想象中的痛苦没有来,黑暗的视野中,他看到了家人们生前的面孔,妻子、女儿…她们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来接他的。
复金珩收回手。
林以纾一直在堂内翻看经书。
等钟阁老再次出现时,他换了一身官袍。
景寅礼红着眼抬起头,“儿臣无法做到漠视旁观。”
难道只有她好奇么?
有关明月楼的事,早就于她的神识内褪色到快要消失。
她如释重负地往外走,离开气氛略显不对劲的内室。
侍从推门离开,林以纾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北境王冷下脸,“你这般做,只会毁了北境的名声。”
念出口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念出来就代表咒力的生成。
是钟阁老出了什么事么?
林以纾:“看来是好的寓意。”
钟阁老冷笑一声,“可能是为了他的道义吧。”
官袍加身,意味着钟阁老准备以这身打扮,来迎接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剖开手腕看,会发现是长线的赭蛊代替了他的脉搏,伪装着在跳动。
戚亲王心忧都城,携兵马而来。
他道,“覆水难收。”
战役打赢、连破三军后,胆颤心惊便成了狂喜。
为何从钟阁老那里回来后,兀然变成了这样。
林以纾:“是,我还在外面探查赭蛊之事,明日应当能回去,景公子你可以让人将经书交给清秋,她会替我保留的。”
山庄是活的,它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要面临的危机,藏于暗处的蛊虫全都爬了出来。
林以纾:“三千骑兵,全都被斩杀了么?”
他连父王都不喊了,“请陛下立即放戚亲王出牢,让那些骑兵不要再受祟气的摧残,陛下,你为何如此!”
钟阁老:“我们在琅琊将蛊的事逐渐控制了下去,并且上书朝庭,让北境王不要再推崇尚蛊之风,没曾想,我们接连上书的折子被打了回来。”
复金珩站在她身后,紧攥她的手,“殿下跟着我念。”
原本皲裂的家具,已然恢复成原样。
“山河倒影封邪祟,万灵归静天地安。”
林以纾:“直到?”
北境王:“你是北境的储君,和北境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能做到像复金珩一样,舍弃储君的位置,彻底离开此处么?”
景寅礼:“镇境之宝?”他闻所未闻。
景寅礼:“那我现在去一趟承运殿,把踏云会今日留的经书交予你。”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已经很大程度上被赭蛊给占据了躯体,不用凭借外物,凭借‘自己’就能替人蛊命。
钟阁老:“是,那殿下可知,这三十几年间,北境到底是如何如此快地发展兵力的吗?”
“乾坤逆转天为鉴,日月无光寂万年。”
芍药香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抚过他们的神识。
林以纾:“王兄不让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了。”
林以纾扭头望向王兄,乖巧地点头,“好。”
它们要复仇。
庭院中的石板路率先裂开,原本光滑的石板上出现深深的裂痕。
他的出现,代表着别离。
北境王不再应声,他挥挥手,“来人,将储君带回去,关起来,不要让他见任何人。”
景寅礼:“到底为了什么,你要做到这种程度。”
山庄内,栖息于侍从身体里的赭蛊从他们的鼻子、眼睛里往外爬,包裹他们的全身。
父王竟然在威胁他。
钟阁老:“也有可能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打碎后,满地的血。
他不敢相信,父王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在她沐浴更衣之前,山庄的侍从叩门来找她。
理所当然。
他压制整个蛊庄的蛊,已经太久了。
钟阁老:“对外是这般说的,但我也不知道北境王是如何处置的那些将士的,他已然变了太多,不是曾经的那个王君。”
她的周身形成堪称恐怖的灵压,铺天盖地、以极快的速度往下镇压,林以纾在极度透支神识的情况下浑身发颤,复金珩攥紧她的手,稳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子。
景寅礼:“你还没有回来?”
这汩汩不断的祟气,让林以纾瞬间觉得自己的神识被扩张好几倍,无尽的力量往外挥散。
山庄暮气垂垂,在动。
景寅礼:“殿下,我今日去承运殿找过你,你似乎还未归来。”
北境王:“你能跪的了一天,跪的了一辈子吗?”
此时,腰间的听音铃铛颤动,发出声响。
那些试图逃散的赭蛊,在倾颓中发出尖锐的鸣叫。
林以纾尴尬地笑了几声,踏入堂内。
将士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植入过上百只蛊,赭蛊组成他们超凡的经脉,助他们在道法、杀伐中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林以纾耳畔的手抽开,她连忙望向复金珩,“王兄,镇境之宝是什么,我不能知道么?”
临别前,他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天下,要变天了。”
而且那些兵马,竟然是戚亲王的麾下。
钟阁老知晓复金珩的能力,临死之前的他,本以为自己将会面临至极的痛苦。
钟阁老坐于案后,他的脸上有一只有他脸那般粗的虫子往外探身,张开了花般的大嘴,朝她看来。
他道:“毕竟当初最先提出以蛊养战的人,其实是他。”
钟阁老:“不用。”
二人御剑来到了山庄上空。
林以纾看向坐在对面的钟阁老,堂内传来交谈声。
北境王:“当然。”
林以纾:“”
魄力下,地表出现细密的裂痕。
林以纾:“而后呢,为何又出现了内乱这样的事。”
林以纾迷迷糊糊的,仿若在听天方夜谭。
浓郁的雾气,让林以纾看不清复金珩的神情。
林以纾跟着念,“乾坤逆转天为鉴,日月无光寂万年。”
自己敬仰的父王,其实是一层镜花水月。
林以纾:“钟大人要帮我和王兄蛊命?”
她望向不远处案上的‘枯荣间’玉蛊,静坐了许久。
灵压降至山庄。
话又没能说完。
一句句“父王!”被钳制着远去。
林以纾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王兄,我头上有什么东西么?”
北境王的冰冷而果断的回答让景寅礼愣住。
明明她刚才说的都是诚挚之言。
两个蛊、三个蛊
钟阁老开口,正要说出答案,复金珩捂住了林以纾的双耳。
林以纾:“我已经不在意了。”
复金珩垂眼望向她,“你来。”
他冷淡地应声。
地面上的裂缝越发扩大,原本平整的山庄如今已满目疮痍,裂开的地缝中隐隐传出地底深处的呜咽。
复金珩已然在堂内,林以纾坐到他身旁,“王兄早。”
复金珩垂首望向一脸无辜的少女,冷肃的下颌线崩紧。
我们固守多年地秩序,早就开始崩塌了。
死亡在宁静中,变得前所未有的解脱。
一开始,只在将士的身上植一个赭蛊,胆颤心惊。
钟阁老:“逐渐的,军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钟阁老:“一个人的身上,从理论上,能被植入无尽的蛊。”
景寅礼静默地看着北境王。
“山河倒影封邪祟,万灵归静天地安。”
林以纾:“那为何他在牢狱中,承认自己做了许多错事。”
门外守立的侍从,会将他们送出山庄。
林以纾本来就能化用祟气。
复金珩:“我能做到的事,你就能做到。”
侍从说明来意,“是家主派我来的,他让我给您交待他适才跟复金殿下商议的事,家主问过复金殿下后,觉得此事应该告知殿下您。”
林以纾:“好。”
耳畔,传来复金珩低沉的嗓音。
林以纾:“景公子,你有什么事找我?”
北境王听完这些质问后,一脸平淡,“寅礼,你是北境人,是北境将来的主君,这些事你能查到,是因为我想让你查到。我希望你知晓这些事后,不要再如此优柔寡断,担起你该做的事来。”
养蛊大能蛊出的命,肯定十分准。
兵马间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
景寅礼:“当然,不在意。”
他过于疲惫
钟阁老:“说起此事,要从北境王还没有登主君位的时候说了。”
钟阁老:“戚亲王当初找到我,对我说了一个提议,想要快速地提升兵力,就要借用我的能力”
林以纾起身,用完早飨后,便前往正堂。
少女衣袂飘飞,她的左眼,若有若无地闪现金光。
内殿响起质问声,宫人退于殿外,不敢上前。
林以纾:“互为镜面”
怪不得昨日她在蛊册上,看到那么多用于提高身体极限的蛊。
她大抵能明白为何王兄会不开心了。
林以纾:“我来?”
景寅礼阔步往北境王的殿内闯,一路上宫人去拦,被他给挥开,景寅礼的背影里都带着怒气。
钟阁老缓慢地摇头,“他没有造反。”
随之,裂开的地面逐渐爬上一幅巨大的金纹,纹路呈芍药状,如烙印般深嵌地底,象征永久的封印。
蛊虫无处不在。
他的手指从今早开始就发麻,现在说话时,脑子里如同笼罩着一层雾气。
钟阁老点头:“对,用蛊。”
如果不是他,这些将士、侍从就不会经受长年累月的积蛊,一切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无法挽回的模样。
林以纾:“不是,有人陪着我。”
林以纾:“不、不不景公子,我现在不在王宫内。”
一定是她开门的动作不对。
复金珩:“天晚了,殿下该休憩了,明日还要早起。”
古老的松柏剧烈摇晃,粗壮的树干发出“咔嚓”声,枝叶间的绿意变得暗淡无光。
林以纾抬眼,轻柔地笑道,“王兄,你知道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小的时候,就很羡慕别人家里有哥哥,我曾在生日的一天,还许愿过自己有一个亲哥哥,现在好了,我有了王兄,你就是我的亲”
林以纾好奇地抬眼。
虫蛊,成了他的主人。
钟阁老:“发现这些事后,戚亲王和我立即开始禁令将士用蛊。”
林以纾:“上次戚亲王给我蛊命,也说我和王兄是互为镜面的关系,可什么是镜面?”
她望向复金珩,发现王兄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苍天不覆幽冥息,万物归寂镇玄图。”
林以纾:“可北境现在的兵力很强,尤其是戚亲王在琅琊的戚家军,那三千铁骑”
他选中了身体条件卓越的戚亲王成为蛊圣,那必然也有可能让其他活人成为蛊王。
这个残忍的事实让他头疼欲裂。
天色并不知道这片土地的命运,一夜过后,照常地亮起充满朝气的日光。
朱唇上是冰凉的触觉,她不解地抬头望王兄。
直到有一天,一位兵吏的家人状告他被人夺了舍。
钟阁老:“山庄困倦,我无法再招待两位殿下,看来要在此别过了。”
他那端正儒雅的父王,竟然在养阴兵。
耳边的声音消失。
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恐怖了。
景寅礼:“不管多么难得的宝物,能有人命重要,有您和王叔之间几十年的情分重要么?”
那时候,都说四大世家里,如果非要剔去一个,肯定是景氏。
兵吏、山庄内的侍从,确实是保留有些许人的意识的。
赭蛊都是益蛊,毫无异样地陪伴他们十年、二十年没有人认为会出现问题。
林以纾:“!”
复金珩:“没有。”
山庄覆灭,灵魂于安详中走向了终点。
平静而慈悲。
做完这一切,林以纾双腿一软,差些跌下剑。
复金珩撑住她的腰身。
林以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就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人,彻底地瘫软了下来。
她连手指动弹的气力都没了。
山庄归于平静,林以纾被扶回了马车。
她无力地坐在车厢里,“王兄”
复金珩:“口渴?”
“不是”林以纾指向自己的爪子,“王兄,你还握着我的手。”
封印已经结束了,复金珩却依旧攥着她的手,指骨与指骨贴合。
林以纾小小一只手,被复金珩宽大的手掌完全地包纳住,没有任何缝隙。
她这般说完后,复金珩还是没有松开。
林以纾:“?”
林以纾:“王兄,你的手”
复金珩:“不是把我当成血亲的兄长么?”
他垂眼望向林以纾,“兄妹间牵个手,殿下想必不会在意。”
第55章
林以纾:“!”
少女望向自己被王兄握着的手。
脸上逐渐爬上一抹红。
这多不好意思,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她懂。
王兄向来冷肃,不善言辞。
他肯定是在借此动作来表达对他们确实是‘天选兄妹’的认同。
林以纾坐近一些,方便王兄拿她的爪子。
她将自己的手贴在王兄的手心,“王兄,你看你的手比我大好多。”
一手抓一只兔子完全不在话下!
复金珩垂首,深深地盯住她,眸色深沉。
他松开自己的手。
林以纾的爪子重获自由,她来回地瞧自己的手。
嗯确实比王兄小很多。
人的肢体,真是神奇。
她莫名感觉车厢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冰冷,她抬头望向复金珩。
林以纾重新撑起伞,一路往里走,越走越快。
林以纾弯身想去捡。
他们质问门外的宫人。
景寅礼面朝她,缓慢地颔首,“今夜”
这显然是一个假的北境王。
“作为北境的储君,你敢像他一样舍弃这个位置,离开北境么?”
早晨还晴着的天,又阴了。
宋知煜:“我答应过殿下,不会再轻举妄动。”
这是一个尚未成熟的祟地。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湿气,令人不寒而栗。街巷空寂无声,唯有雷鸣与雨声相互交织。
踏云会的学子们今日一整天都在此处修习。
官员们逐渐发现宫人们诡异的姿态,他们的声音逐渐弱下,“你们这是”
“你的未婚妻,喜欢的是复金珩。”
事关徽城宋家,他第一次看到宋知煜如此平静。
林以纾睁大了双眼。
“您、您终于来了!”他几乎是颤抖着吐出这几个字。
雨幕不断逼近,如要将大地灌穿。
“北境王作为你的父王,你竟然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百官附和,“是啊。”
东洲官员:“是北境王下令如此的?简直荒唐,你让开,我们亲自去见他!”
她肯定会走出去的。
马车缓缓停在王宫外,雨势丝毫未减。
他的手自被关进殿内起,就没有停止颤抖。
四周的宫人也少了很多。
宫人一脸麻木,只会点头和摇头,仿若失去灵魂的傀儡。
殿外封锁铁链,铁链上布满青符,以防殿内的人走出来。
林以纾的眼中,倒映景寅礼背后缓慢往外探的藤蔓,藤蔓如树根,支撑住景寅礼的身躯。
她再次望向宫内。
北境王:“殿下,你来了正好,我们在商议北境和天都的婚约。”
同命纹。
东洲的官员们向赫连子明禀报完事务后,准备离去时,兀然发现殿门紧锁,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王兄肯定也会相信她。
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多出了一朵花。
林以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林以纾的脚步停住。
难道真的要变天了么?
既然她进来,就一定要想办法毁掉祟地。
随着这一句‘好’落下,百官们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他们露出笑。
王奉成:“宋兄你是又感应到祟气了么,那你要不要出宫我正好想出宫,我同你一起去。”
雨水混着泥泞打湿了他的衣袍,他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复金珩:“用你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唤醒你。”
殿内,景寅礼慌颓地静坐,脸色苍白。
宫人缓慢地摇头。
宫人走上前,替林以纾指引道路。
她一点就通,“这芍药纹是可以替我遮掩祟气么?”
“开门啊,为什么把我们锁起来!”他们喊着。
他感叹,“你是真的听殿下的话啊”
林以纾往外看,“雨怎么这么大”
滚到景寅礼的脚下。
北境王仿若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继续往下说,“成婚的日子就定在今日晚上如何。”
而且他觉得很不对劲。
他笑着往外看,“难得偷闲,赏赏这雨景。”
她是一个被校准的猎物。
这么大的雨,让她不由地想起钟阁老的那句‘来不及’了。
殿外不远处,宋知煜的身影隐于雨雾中,他的身边跟着王奉成。
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长廊。
文宗殿的侧殿,北境王跪在神龛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板。
林以纾紧紧抓住座位的边缘,试图稳住自己,突如其来的一个剧烈颠簸让她失去了平衡。
北境王宫的上空,飘荡若有若无的祟气,怅惘若祟地。
景寅礼抱住自己的脑袋。
林以纾:“所以”
王奉成:“不去?”
景寅礼被大树压弯了腰,动弹不得。
王宫相当于被彻底地封了起来,成为一个不停发酵祟气的地方。
他始终没有从文宗殿内、北境王所说的那些话里走出来。
这些宫人皮肤皲白,身上有蛊人的气味。
四周,守立在各个殿门前、廊下的宫人,无一例外,全部都在往她这个方向看,安静地凝视她。
那道声音嘶鸣。
她往前走,他们便如同被缓慢挪动的人像棋,跟着移动目光。
他的父王是个沉着冷静的人。
虽然她与其他人踏入了同一道宫门,但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她似乎被强行拉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被雨夜和阴影笼罩的孤寂空间。
宋知煜收回眼神,摇头,“不去。”
这就是钟阁老所说的‘要变天’了么
“今日晚上”
她只在复金珩的身上,见过此种金纹。
林以纾来到了文宗殿。
他能说出那样的话绝对不是突然悟出了什么道义,他必定从很早就开始筹备这一切,等到时机成熟,彻底地掀开表面的平和。
一次、两次、三次
景寅礼他难道被‘新郎官’
雨水很大,她本该抓着景寅礼的手一片空,四周无人,只有她一个。
复金珩:“殿下现在用的是祟气,虽然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用过,但难保以后不会。”
两人离东瑜殿如此近,竟然都没有听到殿内的求救声。
她真的缺这么一个东西。
那股祟气,在宫外。
雨声掩盖了一切,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一切需要静观其变。
林以纾望向那颗舍利子。
景寅礼低头,沉默地望着脚下的舍利子。
他的双眼变得浑浊不清。
坐在高座上的北境王,露出满意的神情。
雷光照亮的墙上,有一段纤长的影子缓慢地从景寅礼的身后往外爬,越长越大,越长越高
“好。”
此时宫外突然出现祟气,就好像是故意要将他引出去。
围绕在林以纾周身的鬼打墙,终于有了尽头。
戚亲王说过,这个腰牌由他的血肉组成,凭借此牌,她可以去见钟阁老,也可以踏入他设下禁制的每一处地方。
王奉成:“怎么了?”
林以纾:“”
林以纾的腰间发烫。
她没有出言打扰,低头安静地翻阅经书。
外面必须要有人疏散百姓。
林以纾眼皮一跳。
雨滴密集如帘,整个天地仿佛都浸没在无尽的水幕中。
舍利子从她的纳物囊中跳出来,咕噜噜地往前滚动。
殿内,苍天大树,压弯了君子的脊椎骨。
林以纾又回到了刚才宫门前的地方。
林以纾:“!”
暴雨。
山脉这处天尚阴,而临阜,已然下起了大雨。
宋知煜停下脚步。
她尝试将景寅礼带出去,不行;尝试杀了北境王,只要一有攻击的意图,不行;尝试自己孤身出去,不行;尝试等待议事结束后自然地走出去,不行。
白昼如夜。
是‘枯荣间’。
此时,有一个舍利子从她的纳物囊中跳出来,咕噜噜地往前滚动。
除了她之外,现在踏入宫门的人,没有腰牌,根本进不了这真实的‘王宫’。
林以纾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景寅礼,踏出殿门。
芍药的金纹。
可以是黄道吉日,急的话可以是‘即日’‘明日’,从没听说过‘今日晚上’。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可是什么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神志的脆弱和动摇,是邪祟的养料。
这一次,她答应了。
景寅礼为何会变成这样。
经由改造后的同命纹。
殿内,赫连子明坐在案上,慢条斯理地抛掷着手中的铜钱。
烛光在墙上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林以纾:“王兄,这芍药纹还有什么效用么?”
林以纾第一次听到这么荒唐的成婚时间。
整个北境王宫,在祟化。
她是被戚亲王选中的人。
祟地的法则,就算是玉皇大帝下凡都没办法破解。
有道尖细的声音在他耳畔说,“北境少主,你活得可真失败啊。”
当自己活了二十年的认知彻底被颠覆时,神志很难不皲裂。
福泽,终究是降临到了北境。
强大的禁制封锁东瑜殿。
林以纾带着这个疑问往宫内走。
林以纾好奇地往外看,“好像又要下雨了。”
此处乃供东洲储君休憩的涵宫。
林以纾往后退,重新走回宫门外,想要找到那些方才与她一同进入宫门的王兄和侍从。
如同一颗大树,扎根在他的背上。
铜钱“啪”得,降落回手心。
景寅礼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舍利子,他望向她。
北境王再次问道,“殿下,今夜成婚,你意下如何?”
景寅礼坐在殿内的一角,神情麻木而面无表情,他看着她,身上隐约有祟气。
“林以纾作为你的未婚妻,你将她拱手相让。”
往承运殿走。
还有那些宫人,也顿时不见了。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她的手心,“不是坏东西。”
景寅礼作为一界大能,从没有过这般道心破裂的模样。
簧鸣殿。
景寅礼弯着腰,面无表情地望向殿外的瓢泼大雨。
无形的压迫感,随雨声而下。
他皱起眉,“这雨大得诡异。”
“今夜”
冷寂中带着股诡异。
林以纾望向景寅礼,发现他也露出了一个温润而诡异的笑。
不仅如此,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外扩散。
林以纾猜测,王兄应该是在想什么严肃的大事。
林以纾:“它会如何唤醒我。”
王叔,那三千的骑兵,他的王储之位,父王
北境王:“既然如此,那就送新娘子回去,今晚成婚,殿下该准备准备了。”
她忽而庆幸复金珩没有随他一起被拽入‘王宫内’。
“戚亲王作为你的恩师,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含冤入狱,日夜受重刑。”
看到这样的景寅礼,林以纾攥紧了手心。
复金珩:“可以守护殿下。”
这花状的细纹原来只有痣般小,在林以纾的注视下,花绽放、变大,形成指甲盖般的大小。
她看到复金珩冷肃地望向宫门内。
学子们用力拍门,殿外的宫人置若罔闻,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身影如石。
怎么会这样
北境王宫。
然而,当他们跨过宫门的瞬间,林以纾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紧握复金珩的手,却只抓到了空气。
他望远处看。
雨水拍打瓦片,发出沉闷的声响,风雨宛如无形的巨掌敲打每一扇门窗。
她相信自己。
少女抿紧的唇线,表明她有些生气了。
明忞殿外,雷声轰鸣。
那句句的话,不停地在神识内重复响起,让景寅礼头痛欲裂。
他如一个木头人。
百官看向她。
“你怎么这么失败,你什么都比不过复金珩。”
所以是戚亲王出了什么事么?
殿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颗舍利子往前滚,寂静的殿内,舍利子穿行的声音一路清晰。
这般扩散的趋势,很快就会蔓延到临阜的街道。
林以纾:“!”
少女蹙眉,重新撑起油纸伞。
她很讨厌这种身边人被邪祟控制的感觉。
一声巨雷于文宗殿的上空响起,闷雷劈亮了整个文宗殿,照亮神龛上的青铜面具。
赫连子明:“不让出去就不出去罢。”
是戚亲王给她的腰牌。
这小小的、镂空的细纹,贴在林以纾的手心,花瓣似在轻微地晃动。
舍利子从她的纳物囊中跳出来,咕噜噜地往前滚动。
她用手指蹭自己的手心,这块金纹如斑驳的油墨,怎么都抹不去。
殿内响起争吵声。
一切倒退回原点。
她尝试过各种办法,还是会回到这处文宗殿。
收伞,将油纸伞递给了身后沉默的宫人,迈步走向殿内。
这四次里,她在做排除法。
街道再无行人,百姓们匆忙回到家中,闭门锁窗。
要不然不管外面的百姓如何被疏散,也很快会被扩散的祟地追上。
心跳得这般快,仿若在预示着什么。
似乎正是这个腰牌,将她拽入了这里。
‘枯荣间’不是在找‘新郎官’么。
有多少人被困在宫内?
北境王得脸扭曲得如同黑洞,“殿下,你来了正好,我们在商议北境和天都的婚约。”
林以纾跟着他们往前走。
复金珩:“障眼法,在外人眼中,你用的就是灵气。”
滚到景寅礼的脚下。
林以纾:“婚约?婚约不是已经退”
殿内的氛围压抑而凝重,所有的宫人都一言不发,她一路往里走,这些宫人的视线一路往里迎。
林以纾的身影化为一阵祟气,瞬移到景寅礼的身旁,她拽住景寅礼的衣袂。
无论他们怎么喊叫,都没有人应声。
四周的景象让她血液凝滞——雨声依旧,宫门森然,但复金珩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无踪。
祟气卷住他们,二人消失在原地。
王奉成比起大拇指,“宋公子,你是这个,大男子丈夫,说话算数。”
东瑜殿。
傍晚,马车外,大雨如注。
北境王瞪大了双眼,心跳如鼓,他目不转睛地盯向面具,无法抑制内心的震撼与狂喜。
人的神志可以很强,也可以很弱。
舍利子穿过众多宫人和官员,最终在景寅礼的脚下停下了。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
北境王:“殿下,今夜成婚,你意下如何?”
林以纾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宫人们面无表情地引导她前行,每一步都非常僵硬。
两人一同朝宫门走去,步伐在雨水打湿的石板上轻轻回响。
什么意思为什么‘枯荣间’找上了景寅礼。
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一旁倾倒,瞬间撞上了复金珩的肩膀。她的手指紧紧攀住他的衣袖。
往日熟悉的承运殿变得阴森漆黑,烛火暗淡,四周空气沉闷冰冷。
本该在文宗殿外的油纸伞,静静地伫于脚底。
东洲官员:“东洲虽和北境建交不深,你也不能如此轻慢我们!”
殿内,她看到了百官,看到了高座上的北境王,也看到了景寅礼。
明忞殿。
林以纾搭着复金珩的手下了马车,雨水迅速打湿她的衣摆。
她望向自己腰间的腰牌。
这个祟地,显然要比之前在嘉应遇到的祟地,要高深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是说今天不下雨么,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林以纾:“王兄,这芍药纹怎么会开在我手上?”
乌云压顶,骤雨如瓢泼,阵阵惊雷撕长空。
复金珩的神色意味不明,“在你昏迷时,无论你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它都能将你唤醒。”
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的宫人,同样的文宗殿。
就是这般强横。
随着青铜面具的移动,他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顶着暴雨,在漆黑的夜色中跪地叩拜。
风吹开马车窗棂上的帘子,帘间,雾气飘渺。
林以纾屏住呼吸,手中的油纸伞掉落。
虫鸣般窸窸窣窣。
王兄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肃然地绷紧。
看到北境王她并无意外,因为他身上有蛊人气息。
宫人缓慢地点头。
她望向景寅礼。
林以纾:“怎么守护?”
但景寅礼
好、好实用!
宫内的气氛不对劲。
空荡荡的四周,只剩下她一个人,油纸伞上的雨水顺着伞沿不停地滴落,滴答声在这寂静的宫门旁显得格外清晰。
百官看向她。
两人的身影远去,被雨雾掩埋。
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林以纾抬起头。
临近傍晚,部分人想要离开东瑜殿,却发现宫人站在门外,用层层铁链将殿门锁紧。
原本普通的面具,忽而升腾起黑气,竟然悬空漂浮起来。
林以纾赶忙扯复金珩的衣袂,“王兄王兄你看!”
她已经回到宫门处四次。
有宫人走向前,“殿下请、去、文宗殿”
林以纾:“王兄,这是什么?”
宋知煜的无名指颤动了几下,他又感应到了。
复金珩按住她乱动的手腕。
林以纾:“王兄,这是你渡给我的么?”
她抬起手,望向自己手心间烫金的芍药纹。
百官看向她。
林以纾当然知道王兄不可能给她的手上隽上坏东西。
北境王:“殿下,你来了正好,我们在商议北境和天都的婚约。”
能有什么意下如何,肯定不同意。
月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幔帘穿进来,阴影在每一个角落里徘徊。
林以纾深呼吸,推开了自己涵室的门。
内室里多出许多新娘子出嫁时用到的喜服和首饰,但这些原本应该是鲜艳喜庆的物品,却是白色的。
洁白的喜服被整齐地挂在衣架上,漆色的布料冷清而沉重。
林以纾:“!”
呜呜呜她虽然是变强了,但是也不能这么吓她啊。
这到底是喜服还是丧服啊。
林以纾小心翼翼地往内室走,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黑暗处钻出来。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踏入了门内。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手心的芍药纹一烫,一只手将她拽到了门后。
林以纾被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差些叫出声,那人捂住她的嘴。
林以纾作势要咬,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
“殿下想要嫁给谁?”
林以纾睁大眼睛。
王、王兄?
王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56章
纸窗外,电闪雷鸣。
涵室内,喜服、首饰、玉冠,散发阴沉的黯白。
林以纾点亮了烛火,火苗微弱。
内室沉香味有些重。
林以纾抬眼望向复金珩,尽量放低声音,“王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们不是,被分开了么
问完此话后,林以纾想起自己适才她进门时,手心突然一阵灼热。
她伸出手,露出手心的芍药纹,“王兄是因为这金纹吗?”
复金珩:“是。”
他道,“我是分身。”
林以纾:“!”
林以纾:“分身?”
复金珩:“本体进不来。”
分身,是修道士神识的具象化。
当他们无法以本体而现身时,才会动用分身。
复金珩:“不要咬嘴唇。”
昏暗的视线里不断出现分岔口,她根本不会停下来思考,看到一个顺眼的就走进去。
她激动地凑近,“王兄,所以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帮我”
这个想法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
神识震荡。
林以纾:“王兄,我猜的对吗?”
景寅礼失控了。
就在她即将爬出岔道口的一瞬间,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岔道口。
他手中高高举起一把巨大的铁锤,锤身几乎有成年男子那么大。
北境王到底想做什么。
景寅礼悲伤地望着少女身上的血痕,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藤蔓上覆盖着黏滑的青色液体,不断蠕动。
被抵在门上的少女终于落地。
王兄是来给她透题的!
景寅礼:“你、你别怕我替你拔出来”
他一定早就算到了这一天。
这场暴雨,不能再蔓延了。
复金珩:“王宫被上了禁制,硬闯进来,会让这片地方崩塌。”
怎么演啊?
林以纾用竹篆撑住自己的身躯,往前走。
果不其然,暗道口处,一个宫人露出了头颅往下看,“找到你了殿下”
就算手心被藤蔓给扎出了血,她也紧紧地握住。
铁锤在空中旋转了两圈,最终落在了林以纾的手上。
就算被这般压在身下,林以纾也半分不慌乱。
复金珩:“殿下,不要把我想的太好了,我不是北境人,不可能对整个北境劳心劳力,替临阜平此事,已然超过了天都该做的界限。”
林以纾:“王兄,我怎么觉得这个禁制是专门针对你的。”
林以纾:“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王兄,只有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你就要离开,我估摸着他来的时候,王兄你的分身差不多也消失了。”
林以纾没有停下,她直接往前走。
复金珩:“他神识里的蛊祟,以情绪为食,有两个情况下,它会被逼出景寅礼的身体。”
他走近,心脏疼痛快要炸裂。
可还没有炼制好。
半个时辰后,承运殿的沉寂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但每当榻发出‘吱呀’声时,她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透。
粗壮的根根藤蔓,“噗呲”得扎入她的肺腑。
那似乎是活人的肉。
床榻旁,升起了无数的青符,一张张地往外飘,在内室中形成暴动。
少女一张脸苍白,她虚弱地伏在床柱上,“景寅礼,我好疼”
但疼痛让她的眼神愈发冷静。
林以纾的身体被藤蔓的尖刺刺破,痛苦地弯下腰。
她的手时不时探向自己腰间的纳物囊。
藤蔓是有形的枷锁,层层锁住他的身躯,而他的内心,也早就被困在密不透风的牢笼中。
林以纾下意识地松开唇角。
就在这一刹,她袖袂间的‘枯荣间’发出了亮光。
震荡的力量让蛊人的身躯从中间凹下去了一块,他庞大的身躯瘪下去,如同屏障般卡在了岔道口。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王兄做的一切事,肯定都是为了她好。
血珠掉落。
景寅礼的脚步停滞在了原地,胸口绞痛。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林以纾的心跳加快,她用力攥紧自己右手的芍药纹。
复金珩拿起绸带,“你记错了。”
林以纾:“这天底下还有王兄进不来的地方?”
修长的手指在腰带上系结,复金珩俯身靠近林以纾。
与此同时,铁锤在林以纾手间祟气的挤压下,化为齑粉,飞向其他四个岔道口。
耳畔被温热的呼吸抚过,林以纾不禁红了脸。
纤细的少女高举铁锤。
毕竟越往前,祟气便愈浓郁。
地牢的底部逐渐从地面上升起,露出无数蠕动的虫脚,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支撑起整个地牢。
口腔内形成了一层薄膜,若捕蝇草般探身,电光石火间将她夹住,狠狠地吞入了腹中。
她道,“醒醒,景寅礼!”
她的手上伸出丝丝缕缕的祟气,硬生生止住铁锤落下的动静,将铁锤凌空拔出蛊人的手掌。
青藤在蛊嘴中蠕动,它的断肢依旧连接在景寅礼的后背。
林以纾:“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
王兄几乎是预先知道她会有此一劫。
她用竹篆抵住洞壁,往上爬。
随着地牢的移动,四壁上开始不断往下滴落蛊虫。
看到他来,慌乱地往复金珩怀中躲。
一个时辰的时间正好在此时抵达终点,分身化为雾气飘散而去。
倒刺深深地嵌入青色藤蔓中,不断吸附、撕扯,不让它离开。
她道,“包括之前在嘉应的祟地,那片祟地也限制不能由外人硬闯。”
所有通往地牢的路,都被成群巡查的御林军和宫人给封住。
寻常人一般会停下来,仔细分析哪条是可以避开被敲打的路。
她知道这个暗道绝对不是安全的。
心跳得十分快,她知道,雨雾中肯定有更为恐怖的存在等着她。
在宫人们离去后,林以纾没有任何犹豫,迅速走向地道,跳了进去,身体贴在冰冷的石壁。
舍利子的藤蔓是血红色的,像是从心脏里抽出的碎肉。
藤蔓往外蔓延,飞快地生长,甩向了林以纾,分岔的蔓枝缓缓伸向她的身体,将她包裹住。
身后宫人们的摩擦声似乎紧随其后,不断逼近。
她学术法,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而学的。
戚亲王也只有可能被她找到。
复金珩:“你知道怎么杀蛊圣么?”
北境,婚书一切。
五个岔道口,正好选到了有人的这个。
她的身形在风中化为一缕祟气,飘向了上方。
少女满身是血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节节紧逼。
他的手上拿着林以纾丢在文宗殿的舍利子,独自前往那扇隐约透着光的房门。
她懂了!
这个举动显然激怒了藤蔓。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要将藤蔓往外拔。
景寅礼双眼充斥红血丝,藤蔓随着他的情绪暴涨,随时都会将林以纾彻底吞噬。
蛊嘴张开,迅速探出如网般的藤蔓。
地牢探出了“头”,一根极长的脖子从地牢顶端绕着圈盘旋而下,最终顶出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怎么这么痒啊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用力地眨眼后,定睛再看。
就在他快要再次陷入癫狂时,一股芍药香靠近。
少女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没有时间寒暄了。”
保持冷静
她望向他,“你要为自己而活。”
景寅礼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来。
林以纾已经开始咬自己的朱唇,“怎么会这样”
这五个岔道口就像是打地鼠的洞口,显然她现在就是那个地鼠。
“太近了”她在心中默默喊道,复金珩的呼吸在她耳畔低沉起伏,她的脸颊更加滚烫。
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戚亲王为何一直在等她了。
剧痛来袭,虽然意识在挣扎,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晕了过去。
浓郁到几乎能让人的皮肤在雾气中皲裂。
青色藤蔓被咬得发出尖锐的哀鸣,表面青色的黏液掉落后,开始往下渗粉色的汁水,凄厉的尖叫声在房间里回荡。
她被复金珩压在深下,他的双臂撑在榻上,将她牢牢地锢在怀中,无法动弹。
她担忧地望向窗外,大雨倾泻,风吹入内室,将烛光吹得更为摇曳。
林以纾每往前走一步都非常艰难,因为这些青符密集得如同空气中的尘埃一般,往前走,就必须要拂开这些青符。
内室,林以纾正在发挥她这辈子最大的演技。
选择了她。
戚亲王:“殿下,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她全身心地相信复金珩。
他听到了自己神识崩塌的声音。
复金珩望着少女,“殿下不必忧心宫外事,你只要思寻如何出宫。”
这是不可避免的局面。
复金珩:“不对。”
宫人扒拉在地道口旁,表情僵硬,眼神空洞。
仿若为了应证这一点,地面出现晃动。
林以纾拽着他,离开了承运殿。
这么大规模的祟化,显然筹谋已久。
复金珩说这话的时候,俯身靠近林以纾。
之前在钟阁老的山庄,他用手捂住她的双耳,“不要让她牵扯进来。”
藤蔓在巨力下发出尖叫声,一寸一寸地被林以纾连根拔出。
林以纾抽回了自己的手。
林以纾:“但景寅礼,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不仅仅是北境的储君,是你父王的儿子,更是你自己。”
林以纾:“好疼啊”
林以纾在宫殿的阴影中徘徊,不放过任何一个纰漏。
这绝对不是人能背的杀孽。
这是什么声音。
藤蔓碎裂。
“唔”
她总觉得王兄好像知道许多事,但由于一些原因,不将这些事告诉她。
复金珩:“临阜的土地在往外祟化,在外的官员和踏云会长老正在疏散百姓。”
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宫人,更是如被操纵的木头人,面无表情,动作迟缓。
这不可能是林以纾的唤声。
正这么想着,内室传来林以纾的娇唤,“吱呀”声响得厉害。
走到林以纾的涵室不远处,景寅礼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宫人们原地停住。
她既然选择了这条捷径,就知道会付出一些代价。
祟气胀开,形成比青符还要猛烈的风,将成堆的青符逼退。
这个北境曾经的忠臣,成为了邪祟。
王兄,你还是如此直接。
地面上的雨声在地下不断回响。
渣女语录。
天旋地转。
林以纾伸出了手,“是跟我走,还是留下,都随你。”
还是残次品。
“砰”的一声,直接将地上砸出了一个坑,血从她的后背往外渗。
那声音如同搓揉细帛般轻柔,却又如芍药坠露般撩人心弦,响在复金珩的耳畔,仿佛要勾破他的神识。
景寅礼的呼吸一滞,胸口猛然一阵紧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舍利子,掌心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以纾撑起伞,快步地迈向雨幕中。
藤蔓在少女的身上扎破许多洞,不停地在蠕动。
景寅礼惊讶地睁大眼,随着林以纾的话语和动作,他感觉到那些压在他身上的枷锁,在层层地被瓦解。
林以纾的喉咙一甜。
他道,“北境的那位少主被寄生了,你要离开承运殿,需要将他身上的邪祟先杀了。”
然而,她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胸口的压迫感愈发强烈,每呼吸一次都像是要撕裂她的肺。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低头一看,手心已经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她腰间的这小小竹篆,重若千钧。
林以纾:“走吗?”
就好像坐在一艘随时会倾覆的船上,摇摇欲坠。
成堆、鼓鼓囊囊的藤蔓向林以纾击拍,林以纾的身躯“砰”拍在了门上。
复金珩:“如若他发现自己的新娘子变成了他人的新娘子,想必神识会彻底皲裂。”
下一瞬,她站在了蛊人的肩上。
藤蔓背拔出来后,祟气将洞补上。
她又担忧道,“外面真的很严重么,祟化竟然如此快?”
林以纾:“!”
门外,走来黑漆漆的一群宫人,只要景寅礼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攻进来。
他至始至终,只在意林以纾一个。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对景寅礼刀刃相向。
林以纾:“!”
腰带轻轻一系,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缩短。
他身着新郎官的喜服,锦缎冷白,面容麻木而僵硬。
林以纾睁着一双澄澈而无辜的眼,“演什么戏啊?”
复金珩的手抵在林以纾身后的榻上,将她圈在怀中。
林以纾啜了一口茶,抬头,“王兄,我又不是真的嫁人,你专程来,只是为了替我束喜服么?”
林以纾:“”
雨雾中,地牢确实在蠕动。
青符调转,涌向了那些逼近的宫人。
戚亲王的脸。
林以纾本以为复金珩是在开玩笑,但复金珩已然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啪”得扔向了远处。
复金珩垂眼望她。
林以纾:“所见为实,一个新郎官根本满足不了我,我多找些,想必你不会在意。”
这句话点燃了引线,景寅礼颤动。
青符坠落。
他喜欢的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亮眼。
林以纾:“!”
他的新娘子衣衫凌乱不堪,衣襟被扯开,露出了雪白的肩膀和隐约可见的锁骨。
怎、怎么系啊?
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一切按照最坏做打算。
林以纾:“”
干嘛呀,不是他让她叫唤的么?
林以纾保持冷静,用竹篆抵住潮湿的地面,弯腰往前走。
这么一锤下去,少女绝对会粉身碎骨。
没有了藤蔓的压制,景寅礼大口地呼吸着。
雨雾中,地牢看起来和之前并无二致,依旧是冰冷沉重的石墙与铁门。
前面出现五个岔道口,透出通往外界的光亮。
林以纾的嘴突然被捂住。
林以纾努力唤出娇媚的声音,假装在行快活事。
床榻上,林以纾和复金珩的身影紧紧相叠。
危险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复金珩:“他做不到。”
林以纾:“王兄,我觉得这些邪祟如此针对我,可能和你有关。”
他对当下的局面并不意外,甚至说是早有预料。
林以纾用竹篆撑住床榻的边缘,不让自己被青符组成的风给吹走。
复金珩冷漠地望向窗外暴雨。
她真挚地望向他,“作为北境少主,你有你自己的立场,我尊重你的所有立场,你可以选择离开,选择和我站到对立面,都可以”
复金珩:“来帮殿下束喜服。”
林以纾一心向兄,她点头,“王兄是天都的王兄,不是北境的王兄。”
林以纾若有所思,“我是因为有腰牌,才被拽进来的”
祟气往榻上冲去,复金珩护住林以纾。
符纸上的灵力尤其大,林以纾用祟气拨开符堆,但脸上、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符纸划出血痕。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像、好像有几分道理。”
藤蔓从榻上疯涌而出,甩向林以纾。
林以纾跑了起来。
景寅礼望向她,嘴唇翕动,似乎有许多话要脱口而出。
林以纾:“嗯?那为什么要找上我?”
凝结。
复金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为何这么想?”
复金珩俯身,骨节分明的双手环住林以纾的腰身,少女的腰肢纤细柔软,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微微颤动。
林以纾抬起头,她刚准备伸出竹篆。
她认真地望向他,“景寅礼,你知道吗,我不是任何人的新娘子,我不要任何人来做我的新郎官。”
王兄有的时候,真的比邪祟还可怕。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研究的器修和万物修的融合,大抵要派上用场了。
复金珩:“演戏。”
景寅礼震惊地抬起眸子。
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晃了晃脑袋,将神识晃匀了。
蛊蔓上布满倒刺,张大嘴,咬住了青蔓。
谁在里面。
在闭上双眼之前,她观察地牢四周。
这邪祟显然低估了她的力气,她平日里用的法器可不比铁锤轻。
保持冷静
他望着林以纾柔美而冷静的侧脸,突然觉得,现在说任何有关情爱的事,似乎都是在玷污她。
他们像是要去喂养什么。
作为北境的储君,他的潜意识在逃避一切,关闭自己通往外界的神识。
少女被王兄压在了榻上,那被他亲手系上的绸带,松散了些。
戚亲王和钟阁老逗说她和王兄互为镜面。
视为情投意合,也是一种情谊的承诺。
林以纾望着景寅礼,“你怎么能如此对我,血止不住了,这些藤蔓往我身体里钻,我拔不出来怎么办。”
林以纾对王兄的话完全地信任。
不,现在应该是蛊祟了。
藤蔓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体上,她不仅没有试图挣脱,反而主动抓住了一段青藤。
蛊圣,‘新郎官’。
他僵硬地看向她,“为什么你明明是我的新娘子”
地牢在动。
很好,她果然是天选倒霉人。
他怎么能如此伤害自己喜欢的姑娘
虽然她现在无法悟出‘镜面’为何意,但她有种直觉。
她要去找戚亲王。
林以纾偷偷觑向复金珩。
饱食的舍利子恢复原状,回到了林以纾的袖中。
景寅礼的周身被青符包裹,双眼通红。
林以纾靠近地牢的方向。
林以纾甩了甩自己发麻的右手。
林以纾:“?”
他漠然地对待万事万物,如同在看事物走上他们本该毁灭的宿命。
但这绝对是最省力的捷径。
戚亲王兀然尖叫,他最终那条舌头剧烈扭曲,瞬间裂开成五瓣,露出一个大得骇人的口腔。
少女的眼中倒映砸来的铁锤,巨大的锤子就要砸向她的脑袋。
复金珩:“在极致的理智下,或是极致的崩溃。”
这天底下,能有大乘以上修为、且还有可能进北境王宫的。
她非常信任复金珩。
那么纤细,那么温暖。
就在这一刹那,林以纾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拽到了榻上,用竹篆抵住他的身体。
林以纾:“如果能将王宫内的邪祟给找出来,祟化的源泉被清除,也许宫外的祟化就能好些了。”
复金珩冷淡地开口,“他若是能做到,也不会被附身了。”
选择了可能会砸裂镜子的薄弱点。
她很快会醒来的。
景寅礼薄唇微颤。
林以纾弯下身,用力地晃了晃景寅礼,“醒醒!”
复金珩的呼吸骤然加重,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而隐忍。
铁锤在蛊人的手中缓缓升起,目标直指林以纾。
每个头颅,都在往外探出蛊虫的舌头。
这也太敬业了。
少女的身影,若纤细的花茎,飘入了雨雾深处。
五个岔道口都被抵住了。
名为北境储君的牢狱。
要快。
他的双眼充血,红血丝像疯长的藤蔓一般迅速蔓延,怒火与痛苦交织成一片。
青藤在她的手中发出尖叫声。
林以纾环顾四周,发现四周没有人。
复金珩:“因为贪婪。”
强如复金珩,他可能有能力将这些祟地一个个地封印,但祟地里面被困着的百姓呢?
复金珩目光专注,仿若这一刻,他才是林以纾的‘新郎官’。
看来不好对付啊
林以纾:“”
林以纾:“所以只能让他极致地失去理智了。”
说完这句话,她手间的祟气丝丝缕缕地往外渗透,如同丝绦一般扎入了藤蔓上,她抬起手,用力一拽。
在微弱烛光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道,“分头行动。”
她将衣襟裹好,僵硬地立直。
王宫内还有太多活人。
林以纾的声音在内室里回荡,清纯中带着一丝妩媚,
她看到了宫人手上拿着生肉,在往暗道里钻。
复金珩:“你当然不是真的嫁人。”
林以纾:“他们无法对抗你,就把我这个镜子的另一面,给一次一次地拽入险境。”
会有问题吗?
是吗她记错了啊
她沉思着。
景寅礼望向她。
雨夜的薄雾中,冰冷而庞大的地牢站了起来。
景寅礼头痛欲裂,他违背控制自己身体的那股力量,用尽全力去靠近林以纾。
她轻笑着甩了甩手上的血,“上钩了啊”
“轻点儿啊”
她知道身后有人追。
牵扯进哪里?
身后宫人们的摩擦声紧随其后,不断逼近。
成千上万的百姓,全都会随之湮灭。
因为贪婪,才会一次次地将少女拽入险境。
景寅礼颤抖着手靠近。
在出嫁的三个月前,新娘子试穿喜服,新郎官要亲手为新娘子束上腰间绸带。
林以纾凌空而落,重重地坠入地牢的底部。
既然有人追,那就比他们走得更快。
如果这五个岔道口外都有人呢?
景寅礼看起来不像是会轻易崩溃的人。
此时,门被猛然推开,滔天的祟气冲进来。
林以纾紧张地用贝齿咬了咬朱唇。
他冷静起来,“好。”
最后一点藕断丝连的藤蔓,被林以纾彻底拔出。
王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复金珩:“他来的时候,我在就行。”
林以纾依旧没有躲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兄要给她这个东西了。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这个妍丽却坚定的少女,瞳孔震颤。
她往后退,拔出身上的藤蔓。
林以纾:“王兄,这片王宫的禁制是什么?”
她永远不会将刀刃对向自己的同伴。
林以纾点点头,她抬头,“对了我还没问王兄你为什么要用分身来找我啊?”
不是真来啊?
他们从地道口跳下来,身体如蠕虫般在地上匍匐,飞快地靠近。
可她怎么可能去杀景寅礼。
总不可能是来陪她聊天的。
高长的身影兀然靠近,林以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复金珩给带着后仰。
林以纾捏住复金珩的袖袂,“我就知道王兄你能控好大局”
她下意识地往上看了一眼。
林以纾抬头,“演什么戏”
林以纾站起身,原本羞赧的脸色,在看到景寅礼之后,变得凝重起来。
她抬头,再次凝视眼前的地牢。
景寅礼的眼中倒映出少女痛苦的身姿,他瞪大了眼,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砰”得砸向了蛊人的后背。
林以纾:“王兄,你的原身在外面做什么?”
她不准备硬闯,她必须要节省体力和精力。
不、不行啊。
他已然在崩溃的边缘。
林以纾:“极致的理智下,该怎么让他极致地理智起来。”
只有可能是复金珩啊。
除了她,没有人拥有这枚腰牌。
脸色僵硬到极点的景寅礼走了进来,他睁大了眼,目眦尽裂。
走到门前,他伸手准备推开房门,却突然停住脚步——
还真是实打实得疼
地道外只有这个巨型的蛊人把守。
她泫然欲泣。
她转身望向身后的地牢。
复金珩:“修为在大乘之上的人,进不了王宫。”
林以纾没有挣扎。
林以纾摇头,“我正在苦思此事,按道理,只有把景寅礼杀了,才能将他身上寄生的‘新郎官’给灭了。”
当腰间绸带被束完后,林以纾立即缩了缩肩膀,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才渐入佳境呢。
林以纾:“王兄,你的分身还能在宫中待多久。”
林以纾摔在榻上,复金珩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勺。
景寅礼的后背摔在榻上,竹篆敲麻他的手,林以纾趁机拿走他手上的舍利子。
浓厚的蛊液中,祟气被挤压着失去了效用。
林以纾:“从、从现在就开始演么?”
林以纾:“”
林以纾的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藤蔓。
活着的四壁上,挂满地牢囚徒的头颅。
怎么能将王兄想成怪物呢。
那是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蛊人,身形魁梧,面容扭曲。
林以纾倒抽一口凉气,“北境这到底是招惹了什么大事啊。”
成为了这片祟化之地的力量之源。
耳边隐隐传来身后宫人们拖动身体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内室中,传来雨色都掩不住的隐秘叫声。
林以纾拽紧那段藤蔓,“景寅礼,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她侧过脸,努力不去看复金珩深邃的眼神。
她不解地睁圆眼。
一场暴雨,带来了超出想象的破坏。
她的身体被藤蔓缠绕,青色的黏液渗透进她的衣物,刺骨得寒。
少女闭上了双眼。
密布的藤蔓尽数从景寅礼的身后暴涨而出,如同密布的头发丝般扎向林以纾,瞬间狂躁,疯狂地涌向她。
一个头颅、两个头颅、三个头颅数十个头颅从地道口往下看她。
不过是被摔进了地牢内,也算是打探下敌人内部。
真是戳哪儿,哪儿痒。
重负不堪的他,逐渐能呼吸。
束喜服,是《破道》结契前的一个仪式。
好痒
此话没能说完。
尤其是王兄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平静的舍利子突然绽开,宛如盛开的花朵般,露出尖利的蛊嘴。
她好奇地抬眼。
门外,那些宫人的身影愈发逼近。
有复金珩在,她不必担心王宫外的事。
漆黑的双眼,那若有若现的金光,仿若也附着一层贪婪。
雨里也带上了祟气,砸在身上时,硬如冰雹。
复金珩垂眼望向少女纤细的腰肢。
她找到了一个暗道。
因为景寅礼的身后,涌出道道藤蔓,好似冲天的枝桠,从他的后背上往外爬。
林以纾:“王兄,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么?”
怎么帮她?
舍利子匍匐而靠近,在藤蔓的嘶鸣声中大口进食。
林以纾:“哪两种情况。”
景寅礼伸出了手,用力地攥住林以纾的手。
她竟然还能有更深地一层被牵扯进来的地步么。
不对啊,王兄的分身没有灵力,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走了。
她能演好么?
难道真的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么?
地道很矮,有些地方她也只能匍匐着爬过去,行至宽敞处才能佝偻着腰稍微站起来。
高长的身影站到了她身后。
暴雨之外,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复金珩:“直接杀了他也行。”
她一时不知道该惊于王兄已然在大乘之上,还是该惊于这片祟化的土地会设下如此的禁制。
暧昧的叫声间夹杂有床榻轻微的吱呀声,在雨声中拉开一道黏稠而狭长的裂口。
戚亲王的脖子不是人类的血肉,而是一根极长极粗的蛊虫,这蛊虫贯穿了他的身体,成为了他的脊柱、他的脖颈,甚至是他说话的舌头。
林以纾:“王兄,真的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林以纾披上了喜服,嗫嚅道,“王兄束服这种事不应该是新郎官来做么?”
景寅礼:“告诉我,刚才我看到的不是真的。”
景寅礼双眼布满血色,“为什么”
藤蔓钻过的地方,竟是一个个的祟洞。
宫内,有身穿甲盔的御林军在巡查,林以纾尽量避开他们。
林以纾并不认为走出去就能安全了。
外面绝对有人守着。
复金珩:“整个北境,不同的地方,都在出现这种祟化的土地,往外扩散。”
复金珩:“一个时辰。”
祟地真的很棘手。
殿外的雨依旧非常大,耳边尽然是雨声。
她问,“该如何让景公子崩溃呢?”
盯久了,林以纾出现一种被怪物盯住的错觉,就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怪物给拽走,给拆食入腹。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想象自己不是躺在地牢的内部,而是躺在自家榻上。
她有些好奇,这芍药纹会如何唤醒她呢。
说是会用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场面唤醒她。
林以纾左思右寻,猜测等会儿应该会梦到她刚穿来《破道》时、唯物主义观被冲碎的模样。
昏迷的少女,薄薄的眼皮下,眼睛珠子开始颤动。
林以纾身上的祟气在缓慢地恢复,舔舐她身上的伤口。
她的手指颤动了几下。
梦中昏暗,林以纾发现自己是躺着的。
这是哪里?不是她刚穿进《破道》修贤堂啊
她衣衫散乱,躺在榻上,抬起手,环住了复金珩的脖颈。
烛火摇曳下,她紧咬朱唇。
床榻吱呀地响,她的声音软得不像话,她迷蒙地望着王兄,“还要装多久”
林以纾:“!”
林以纾睁开双眼,瞬间清醒过来,连跳带蹦地站起来。
不是这么多印象深刻的瞬间,怎么偏偏选这个啊!
而且这金纹怎么还给她的回忆加滤镜了,她什么时候‘迷蒙’地望着王兄了,她当时明明是满脸正直、敬业地望着王兄。
四周头颅的凝视下,林以纾被尴尬到原地打了一套军体拳。
她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
第57章
北境王宫外的临阜,骤然升起一股可怖的灵压。
大雨倾盆而下,雨幕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拱得快要破裂,天幕几近被劈开。
灵压所遮罩的地方,祟气无法靠近。
在临阜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人抬头,便能看到一片金色的屏障如同天穹般展开,为这片土地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
百姓与修士们纷纷逃入这片屏障之中。
他们进入了复金珩的绝对领域。
复金珩御剑于空,冷漠地望向地面。
人们早已知道复金珩的强大,但亲眼目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力量已然超越凡人所能理解的极限。
磅礴的灵压从天而降,将天地纳入其中,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属于人能做到的事。
复金珩的俯视,让他们心生惶恐。
遥遥如神祇。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天都能一直保持在四境中的首位。
百姓和修士们涌入这片灵压笼罩的区域,瞬间亲身感受到威压的恐怖。
他们没有移开视线。
符纸破空而下,锋利的表面附着青烟,“咔”“咔”地斩断那些缠绕住她的长蛊,炸出阵阵黏液。
“这雷怎么这么大啊,结个金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雷。”
林以纾的身后升腾起数十张空白的符纸,林以纾嘴中念念有词,双手飞快地结印。
骨头扎入墙壁的黏肉中后,很快陷了进去。
错在当初听信了益蛊无害的话,推行以蛊助战的军策。
她先是拿出竹篆,往墙壁里刺,竹篆轻易地刺了进去。
一簇又一簇的火,一个个地显现在符纸上,还没有脱形,就已然燎然往外喷吐热气。
外面的雨气终于透了进来。
此话落下,养花人将自己的花横抱起身,揽入怀中。
林以纾被抱得弯下了腰,“王兄!”
戚亲王咧开怨毒的笑:“你还有气力么?”
她一个已经及笄的天都王女,这么大了还让王兄给抱着,这多丢面子啊
第二式,是她在柴桑悟出的第一个万物修术法——控尸。
可怖的祟气于王宫半空滔天地往上冲,宫外的人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感到神志震晃,心生恐惧。
他望向青空,如同在看一个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眼中冰冷至极,他的左眼于一刹那露出了竖瞳。
竹篆横于她的面前,她睁开双眼,眼中金光若现。
符纸附骨,散发青烟。
那些长蛊如同修罗的爪牙,拼命地伸向她,丛生地飘摇,试图将她扎穿。
林以纾窝在复金珩的怀中,在雷声中脑袋一点一点的,实在撑不住,在王兄的怀中,安心地睡了过去。
林以纾抬起眼,“对付你,绰绰有余。”
元芜长老:“医修是钟阁老的友人,钟阁老估计是受了复金殿下的恩,将友人的行踪说了出来。”
一朵盛开的芍药,看起来天真烂漫而无辜,但如若被她拖拽了去,绝对会被吞噬得连血渣子都不剩!
宫外的众人怔怔地望向半空中这位满身是血的少女,震撼到久久无法说话。
她昏迷的时间显然不长,但足以四壁的头颅从墙上流淌下来,向她凑近。
林以纾没有管这些长蛊,她攥起竹篆,径直用篆刃划破小臂,鲜血滴在篆刃上,与她周身的祟气迅速融合,散发诡异的白烟。
他是祟化的起点,却不能成为祟化的终点。
官员:“那么复金殿下是如何将高人请来的?”
官员:“”
他识人不清,被北境王当成了祟地的容器,无法拔出体内的赭蛊,只能用地牢镇压自己。
林以纾咳了一口血。
被撕扯烂的地牢因为‘黄金甲’,重新生长出皮肉。
竹篆托着她的身体移动,不断避开从四面八方扎来的长蛊嘴,身形快到如雾气。
这个本可以名留青史的将军,用生命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刻,在北境上空发出咆哮。
戚亲王露出轻蔑的笑,“殿下你觉得这么一根骨头能打败我?”
地动山摇。
她脸色苍白地翻手结印,千缕的祟线变粗,连接在白骨上的白色符咒爬上深红的咒文,密密麻麻。
就像虫子看到了人。
积水四溅。
这一刻的林以纾,像极了复金珩。
整具骸骨在控尸符的操控下,缓缓站立起来,高达三丈,一座小山般矗立在天地之间。
林以纾冷静地看着往墙外掉落的骨滓。
人们原本因土地的祟化而惊恐不安,但此刻,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攫住他们的心神。
骨头在搅动中炸裂,碎成渣滓。
蛊虫大,骸骨更为巨型。
地牢在这场火焰的冲击下彻底崩溃,蛊虫的嘶鸣被火焰吞噬。
祟气将蛊虫形成的舌头拽出来,用力扯。
她走到地牢的墙壁处,用手触碰壁面。
黏肉如同浆糊,强烈的黏性将竹篆给吞进去,往碎肉中勾连。
都说被精心呵护的花,会越来越像养花人。
墙壁是柔软的,像人的肉,却比人的皮肉滑腻、坚韧,她上下摸了摸,这感觉像是在触碰一片牙龈。
“他、他还是人吗”人们看向天空。
愤怒的墙壁对骨头施加更大的挤压,伴随黏肉的搅动,那块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所有的符纸往外喷火、炸裂,火焰燎原般降落。
本来就凌于三境之上的天都,位置坐得更稳。
天上与地上,俨然成为两个无法交汇的世界,而复金珩,是不可触及的存在。
燥热的火光下,每个人的心中都划过惶然的疑惑。
林以纾理亏,依偎在王兄的胸膛,“没办法,我得尽力啊”
诀尾落下,林以纾抬起手,立于额前,“起!
骨头砸到地牢的血肉蛊壁上,骨刺瞬间刺入了墙壁的黏肉,刺破黏膜和碎肉,鲜红的血液从裂口中溢出,随着骨刺深扎,地牢发出震颤。
众人应和,“天都的未来,一片光明。”
少女冷漠地望向他,“虫蛊装得再像虫蛊,也不可能成为人。”
她没有恋战,眼神定向这些头颅中最大的一颗。
这么大的雷,那般虚弱的少女怎么可能经受的住!
谁是蝼蚁,这时才初见端倪。
复金珩俯瞰地面,观察屏障内的变化。
这阵法已经被她画过太多次,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对未知的畏惧,远远超过了他们对邪祟的恐慌。
人们心中却无法感叹她容貌的出尘,看到她时,眼中甚至带上了畏惧。
东洲?
大火洗涤了这片祟化的王宫,宫门终于能被打开,困在宫中的人们逃出来,他们全都抬头望向天都的王女。
话音落下,阵法变得暗沉,更多的骨头接二连三地从天空中坠落。
皮肉被撕扯得越多,抛掷得越远,地牢恢复成原状的速度越来越慢。
地牢的长蛊看到她坠落,激动地全都向她涌去。
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长蛊,一根、两根、三根……长蛊缠住她的四肢,向下拖拽。
元芜长老:“派人去绑来的。”
绝对不能让地牢再恢复。
符纸化为无数火光,飞向已然分崩离析的地牢。
倾盆的大雨再次在耳边响起,林以纾于半空坠落,竹篆稳稳地接住了少女的身躯,在空中侧转一圈,立直。
地牢上戚亲王那张巨大的嘴巴张开,迫不及待地等待食物落入其中。
巨型的骸骨是她手中的牵线傀儡,发出嘶鸣的咆哮声。
可这么庞然的非人之物,要如何才能击退。
这一抬眼,他就停住了脚步。
红血丝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林以纾的双眼,她的周身开始扬起黑气。
“不可能不可能”
现在第一要义,她要出去。
他的周身扬起灵压,遮罩住自己和林以纾。
巨大的骨手一次次抓住并撕扯地牢的虫脚,撕开血肉之壁,将皮肉抛向远处。地牢的厚重外壁被撕裂得越来越大,黏膜破开,蛊虫大量外泄。
她走出宫门,四处环顾,没有看到往日里一眼便能瞧见的人影,眼中升起明显的失望。
“镇境之宝,东、东洲在东洲!”
雨停了。
这已然不是戚亲王。
她咬紧舌尖。
地牢的血肉之墙张开长满尖牙的蛊嘴,将扎入皮肉的骨头卷入其内。
能让他心无旁骛的人,显然不在这里。
第一式,是她来到破道后学的第一个术法,召灵。
第一式不够,那就推进到第二式。
地牢损坏的壁面很快就长了出来,那层破开的薄膜,被崭新的皮肉填充。
地牢恢复的速度被控制住,她必须加紧来到最后一式。
戚亲王看着骨雨,如同看小孩儿的过家家,“如果只是这样,太小看我了。”
那高处站着的是天都的王女!
这下北境要成为千古罪人了,而天都,不仅有复金珩,还有后起之秀林以纾。
暂时脱离束缚,少女稳稳地立于祟气之上,犹如踩在风暴中心的孤岛。
有些危险。
赵德清的骸骨成为她锻造的法器,汇聚成所控之尸。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临阜上空。
这些蛊的形状,和钟阁老图卷中的‘黄金甲’一模一样,专为战事而生。
官员:“这位先生已经十几年不现世,听说能看所有的疑难杂症,看出旁人看不出来的任何奇病。当初柴桑犯异病的时候,若是有这样的高人,也不必如此人心惶惶了。”
少女紧张地拽住复金珩的衣襟,“王兄,这么多人看着呢”
林以纾凌空于竹篆上,看着地上积水上飘满的蛊虫,目光冷漠。
林以纾的长睫颤动了一下,眼中共情出悲伤。
身后那些头颅显然不耐烦,他们加快速度冲了过来 。
腿、手、胳膊、脖子,脑袋,四肢、躯干。
林以纾抬起手,竹篆兀然升起,回到她的手中,她从半空坠落下去。
在墙壁重新填补这块薄膜之前,林以纾从洞口跳了出去。
林以纾抬起手,祟气凝于指尖,“炸!”
在坠落中,一根粗大的长蛊从下方窜出,紧紧缠住她的脚踝。
林以纾不理他,她拿出竹篆,手指顺着篆端往外抹,手下冰凉和坚韧。
他怨毒地诱惑着,“放弃一切,被我吞噬,和虫蛊融为一体,和新的秩序融为一体。”
仅仅是突破一层薄膜,就已经让人脱力,她现在要面对的,是无尽的黄金甲。
这么大的动静,林以纾也害怕,她抱紧复金珩,“王兄,地震了?”
这是一个如同复金珩一般的怪物。
空中震晃,那些压在人们身上、背后的力终于撤去,雨水也恢复了原来的倾泻,不再于半空停滞。
“啪”得往积水中一沉,瞬间没了踪影。
宫外的人全都听到了。
人们发出尖叫声,提醒林以纾,“王女!”
骨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激起一片片水花。
骨头在符纸的牵引下,在积水中漂浮、旋转。
很是复金殿下的行事风格。
复金珩:“嗯,地震了。”
林以纾挥动手中的祟线。
几位官员心忧王女的伤势,元芜长老带领他们往马车处走。
受到神祇的庇护是有代价的。
走到马车旁,因设有灵压,官员们进不去,元芜长老先行去告礼。
被遮罩在灵压中的林以纾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眼皮子耷拉,好困啊
在宫道的时候,被宫人追,那就跑得更快。
“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驱邪灵。道门起影破迷雾,瞬息一念护心庭。”
于半空中的林以纾脸色苍白。
骸骨的双腿粗壮而有力,带着狂暴的力量践踏一切。
压迫感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仿佛有一座看不见的山峰压在他们身上。灵压挤压他们的身躯,压弯他们的脊椎骨,甚至有一些修士被镇压得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这么大规模的控尸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脱力。
林以纾恢复冷静,观察四处的环境。
不是火柴人。
他的眼神,充满怨毒。
林以纾在抛掷竹篆的同时已然在单手结印,周身丝丝缕缕的祟气扎向头颅裂开的嘴中,拉扯头颅的嘴。
仿若为了应证这一点,无雨的晴空出现了闪电。
屏障内已经形成了几条不会再被祟化的通道,他收回灵压。
而是,火。
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坑,周围的人害怕遭殃,往远处跑得更远。
侍从掀开车帘,复金珩冷静地护住少女,抱上马车。
正要抿紧唇线,身后走来一道高长的人影,弯下腰,紧紧地抱住她,“殿下在找谁?”
不然就算再了解地牢的内部,也只能处于被动。
这是残次品的一部分。
没了那些四处乱钻的蛊虫,戚亲王终于又变回了自己。
虫子最怕什么?
林以纾双指轻轻置于额前,神情肃穆,口中低声念:“神识,开。”
尘埃落定。
符纸如雪刀般劈了出去,劈向那片发胀的薄膜,来回地切碎薄膜上的红皮,直到最后一缕薄膜被切断,形成一个通往外界的洞。
随着这一句‘起’,半空中骤然扬起无数张空白符纸,随风飘散,疾风骤雨般“唰”地坠落在积水上漂浮的白骨上。
大雨太冷了,砸在人身上,让衣裳紧贴身躯。
他张大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她又受伤了。
上千张符纸悬浮于空中,随着她的动作,每张符纸上都同时被画出同样的意象。
骸骨的头颅缓缓降落在脖颈上,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两盏鬼火。
临阜王宫内,地牢中。
为何苍穹已裂,四海难安?
少女喘息着,嘴中吐出雾气。
他在说话。
竹篆上的她站了起来,望向大雨中,这座庞然的活地牢。
戚亲王的脖子被烧断,头颅坠落,祟气从火光中接过他的头颅,抬到了林以纾面前。
车窗内,高大而威严的男子将昏睡的少女护在怀中,他撑起少女的后脑勺,俯身,在她的眼窝处,落下一个吻。
她一定能行的
各地官员赶到。
林以纾用丝帛盛住这位亲王的脑袋,让他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轰”的一声,地面随之震晃。
看来炼制得还不够。
她看到不远处停着王兄的马车,四周躬立着医修,应该是来给她治伤的。
皲裂的祟地上,北境宫殿倾颓,残垣断壁如同撕裂的布匹,被烧焦的蛊虫于空中飘飞。
这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武器,恰如那些守在边境、日日服用蛊虫的将士们。
雷光照亮了她柔美却冷静的侧脸,王宫外的修士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高处灵力波动之处。
器修和万物修的揉和。
脖子的另一端,牢牢地嵌在墙壁上。
此话落下,却是吐了一口血,身体因极度的消耗而略微颤抖。
“劫雷!是劫雷!”
可她冷静到可怕。
它们开始连接起来。
林以纾再次环顾四周,站到一块看起来更为坚硬的墙壁前。
灵压如无形的巨手,将他们牢牢压制。
他错在不知道北境王的野心。
巨大的骨手狠狠抓住地牢的外壁,用力一撕,墙壁的皮肉像是破旧的布料一般被撕裂开来。鲜血喷涌而出,伴随着虫蛊的尖叫,洒向四周。
一开始是几个几个地掉落,而后是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地掉落。
艰难地将竹篆拔出来,将粘连的黏肉割断。
戚亲王抬头望着它,眼中尽然是震撼,“不可能不可能”
薄膜。
但不是不能凑活用。
戚亲王的脖子在地牢四周绕了一圈,来到她所站的方向,看向她,“你出来了”
囚犯的嘴嘴被拉扯到有人那么大,分裂的蛊虫占据半壁墙。
她没有时间抹去嘴角的血。
而少女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在这狂风暴雨中悬立于天际,仿佛与天帷融为一体。
蛊虫被烤焦的气味扩散。
砸落在伤口处时,惊人地疼。
官员中,北境的官员垂头丧气,天都的官员意气风发。
没有更多的时间。
少女略微蹙起眉。
林以纾望向半空往外飘散的骨粉。
竹篆挥阵时,发出破空之声。
戚亲王双眼泣血,忽然升腾到高空。
众人看向天际,一道硕大的雷,硕然炸响,劈向地面。
召灵阵中显露金光,这刺眼的金光,让戚亲王的眼睛都不由地闭上。
最后一式,是被改进过的意象符。
当巨物看到比自己更大的巨物,它只会仰视。
她的目光却毫无动摇,反而越愈发坚定。
地牢咆哮着,上万的虫鸣叫着。
林以纾惊讶地抬头。
衣袂飘飞。
积水被骨头覆盖得密不透风,远处看,水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上下漂浮,发出碰撞声。
巨骨人越跑越快,山岳般奔腾向前。
“心随意动掌生死,魑魅魍魉任我行。”
刺进去后,很难再拿出来。
随着这声呐喊,头颅炸裂,血液四溅。
这是一个怪物。
官员:“听说这回复金殿下请来了北境最好的医修?那位医修神出鬼没,从不现身,这次怎么被召出来了,听说不日就能到来。”
这片领域,甚至比祟地还要可怕。
众人仰望火光,沐血的少女于月光下降落。
她从纳物囊中找出一块被剐蹭炼制过的骨头。
英雄迟暮,心中满是悔恨,“对不起对不起”
非常简单粗暴的原理。
先试试。
她拂开脸上的雨水,语气平静,“如果觉得我只能做到这样,你也太小看我了。”
“天寒地冻,星河倒悬,苍穹已裂,四海难安——”
每一次落脚,凸出的骨刺便将大批虫蛊碾碎,黏液四溅,混着地上的积水。
紫色的闪电劈亮整块天空,人们顿时如鸟兽四散。
林以纾转过身,竹篆在手腕间旋转,毫不犹豫地扎向凌空而来的头颅。
细长的骨头,毫无重量地从半空掉落。
林以纾没有管地牢长蛊梭动的动静,双手飞快结印,嘴中念念有词。
金光大盛的召灵阵中,召出来了一根骨头。
它们才是这片王宫的主人,怎么可能会被踩在脚底下。
成堆的骨头如暴雨般坠落。
遇到地牢这般庞然而坚硬的邪祟,那就比它更庞大、坚硬。
元芜长老:“既然是高人,心气肯定是高,这高人说了,别说是千金万金都无法动摇其隐居的心。”
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不断往下流淌。
竹篆被高高地抛起,扔向那颗头颅,“啪”得一声,竹篆穿透头颅将它钉到墙上。
她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话。”
雨实在太大,她于雨中的身姿略显漂泊。
控尸术正在消耗她的生命力。
头颅的嘴被劈开,它用力地挣扎,却无法逃离插在脑中央的竹篆。
扎进去,拔出来,黑色的液体喷射而出,再踹开这些裂开的头颅。
将她拽进来的薄膜。
外面的人虽然看不清林以纾,但是他们能感受到以林以纾为中心,空气发出的震动。
她的双眼紧闭,整个人浸泡在浓烈的祟气中,手中快速划出意象的轨迹。
雷声停后,踏云会的长老们来到王宫外,收拾残局。
骨头一层一层地排列、拼接,粗壮的骨骼互相咬合,骨骼汇聚,骨节弯曲。
但最终,他还是失控了,他和蛊虫、和整座地牢都融为了一体。
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
“召唤阴灵入魂阵,知晓幽冥全无亏。阴风夜半传法咒,伥鬼归心不可违。”
时间不等人,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她必须要速战速决。
戚亲王显然看破林以纾的疲惫,“殿下,放弃吧,你打不过我的。你才刚刚筑基,还这般的渺小而虚弱,你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蝼蚁。”
敲响了警钟。
地上,只剩焦黑的痕迹。
复金珩看着林以纾满身的血,指骨发白,“知道这么多人看着,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戚亲王被少女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激怒,“你是在忽视我么,看来殿下在小觑我我镇守琅琊的时候,你还没有呱呱落地呢。”
火。
经由刚才和‘新郎官’的搏斗,以及突破地牢也耗费了精力,体力极快地流逝。
青丝倾泻,衣袂飘飞,苍白的脸如被这世上最精彩绝伦的匠人所绘,每一个轮廓都写满了惊艳。
他恭敬地停至五尺外,抬眼正准备行礼。
与此同时,车厢内往外扩散灵压如刃,拍向车窗外。
竹篆栽着林以纾往外飞,骸骨跟在她身后大步地跑,逐渐化为骨粉,飘入她的纳物囊。
修士们发出难受的声音,在威压下匍匐在地,不敢再抬头直视那俯瞰一切的存在。
北境王宫脚下的祟地开始皲裂,祟化于刹那间停止。
符纸上的千缕丝线,连接在林以纾的手中。
也必须能行。
王宫的上空被火光染成耀眼的深红,炽热的气流和火焰在天空中肆虐。
他对不起这片被祟化的土地,对不起钟阁老,对不起边境那些战士,对不起北境。
火光从地牢、从北境王宫深处窜起,直破天际,照亮雨幕的天际。
鉴于它们的爬行速度不算快,林以纾暂时没有管它们。
舌头裂成五瓣,露出尖锐的牙齿和薄膜。
她身上褴褛,全都是被长蛊给割破的血痕。
暴雨中,巨骨人已然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它们用脖子爬行,在地上留下阵阵黏液。
官员们提及北境王宫的除祟之事,喜笑颜开,“我们天都不仅有复金殿下,还有王女,这真是无比的荣光。”
“不能吧,不是才刚刚筑基么。”
如同雨后拔高的竹,拔高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一眨眼,已与天齐。
蛊虫虽多,但白骨更多。
对不起自己。
举起手中竹篆,在半空飞快地画召灵阵。
时间不多了,她要在三招内结束这一切。
巨骨人直起身,爆发出骇人的力道和速度,加快撕扯和摧毁地牢的腐化之躯。
为何是东洲?
林以纾用控尸术的缘由非常简单。
这就是林以纾这些时日一直在尝试研究的万物修。
林以纾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林以纾抬眼望向这些长蛊,抬起手,祟气随之而起。
坏消息,她体力有些不支了。
众人:“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感觉王女这种状况,像是要结丹了?”
就在快要坠落于地牢时,林以纾的眼神一冷,身后骤然暴涨出千缕青烟祟气。
呼啸的风声响在耳旁,雷光几乎就在她的身后闪烁。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撑住。
镇静之宝什么是镇境之宝他们闻所未闻。
天际的王女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那些长蛊吞噬殆尽。
骨刺扎破黏腻的肉质。被扎中的黏肉发出“噗呲”“噗呲”的动静,渗出暗红的血液。
竹篆带着林以纾上升,顶着磅礴大雨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她立于天幕之上。
在宫道外,遇到大力的蛊人,那就比他力气更大。
祟气狂风般呼啸而出,上百张空白符纸随之凌空而起,雪刃从天而降。
如万千的枝桠,瞬间抽出长枝。
最后一笔阵法画完,召灵阵起,竹篆扎向阵眼。
林以纾咬紧牙关。
无数虫的蛊虫在空中扭动、伸展,绽开成不同形状的五瓣嘴,朝林以纾袭来。
车帘放下,将二人和外面动荡的雷声隔绝。
林以纾不知道这些人在如何想她,她只关心王兄在哪里。
这是一个成长得太快,让人害怕的怪物。
“天寒地冻,星河倒悬,苍穹已裂,四海难安。”在半空中久久地回荡。
雨雾中扬起蛊虫化为的灰烬。
“啪”得,被压成了碎渣。
林以纾冷笑,“你是戚亲王?”
冲天的火光映照在远处的修士和百姓的脸上,他们惊恐地看着这股毁灭性的力量。
复金珩漠然回瞥一眼,没有再停留,御剑离开。
积水被搅浑。
‘戚亲王’听到这话,阴毒地瞪大眼,地牢震晃,他长达两米的脖子高高地扬起,居高临下地望向林以纾,“那就来看看你们这些‘人’,有多了不起吧。”
墙壁似是感知到了痛楚和愤怒,颤动起来。
他的步子带起大地的凹陷和震颤,他一跑,地上的亭台楼阁全在脚下碾成粉末。
体力耗竭,死的人一定是她。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巨雷劈向林以纾,却被复金珩周身的灵压硬生生地给扭了个角度,炸向了地面。
林以纾温柔地应声,“不要急。”
复金珩真的是人么
这种俯瞰的感觉,这种超脱于一切的感觉。
复金珩紧抱少女。
巨骨从火光中走出来,浑身萦绕烟雾和余烬,它臣服地跟随在林以纾的身后。
好消息,她确实是出来了。
成群的蛊虫像潮水般向骸骨涌来,它们张开尖利的口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骨头在陷进去的那一刹,表面升起无数尖利的骨刺。
复金珩抱住她的力度,几乎将她的骨头给硌疼。
骸骨的脖子在一阵嘎吱声中延展出来,灵活而充满劲力。
不能闭眼,不能闭眼!
不过,这群医修的神色,怎么如此恐惧。
窗棂上的帘子落下。
元芜长老:“!”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被拍出了这片地。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可是兄妹啊!
等在屏障外的官员翘首以盼,不久就见到元芜长老回来。
不过回来的元芜长老有些怪,他同手同脚,僵硬地走回人群中。
元芜长老的内心,已经从芥子的起源思考到了人生的归宿。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是谁,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官员:“怎么样,王女还好么。”
元芜长老:“应该、暂无、大碍。”
官员:“真好,真好,等王女醒来,我们的天都的未来,想必更为光亮。”
元芜长老:“是、是啊。”
元芜长老紧闭双眼,在众人惊讶的眼神,元芜一掌“铛”得用巴掌拍在了自己的眉心。
血从元芜长老的额头往下流。
官员:“元芜长老,您您还好吗?”
元芜长老:“我挺好的啊。”
只要他把刚才的事忘了。
天都的未来,就还是一片光明。
第58章
天都也许还有光明的可能性,但北境却是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临阜王宫除祟后的宁静,显然只是表面上的宁静。
北境王朝分裂成了南北两派。
北境王带领南派前往琅琊,在琅琊重新选立王宫,建立新的秩序。
剩下来的北派反对以蛊养兵,追随景寅礼留在临阜。
北境王和储君宣布决裂。
南北两派两兵对峙,父子相抗。
北境朝局,一时讽刺至极。
北境王提倡修道者不应该区分‘正修’和‘堕修’,利用祟气的堕修也应当被一视同仁,甚至可控的邪祟,也应该被纳入管辖。
这吸引了一些堕修投奔琅琊。
与堕修相处,无异于养虎为患。
但北境王似乎有什么底气在,并不在意这些。
琅琊中,驻扎超过五千数量的阴兵。
北境祟化事大,四境决定对此召开庄重的会谈。
适才在廊间,他们已然向复金殿下禀告此事,复金殿下完全不把西夏放在眼中。
侍从:“”
林以纾将王兄抱得更紧了,殊不知这投怀入抱,正中某人的陷阱。
北境的沦陷不仅仅代表北境一个地方,也不可能只危及四大世家中的景氏。
林以纾笑道,“什么都瞒不住王兄的眼,刚才北境少主来找我。”
他此次来磐封是为了护送踏云会,但过不了多久,他还要回临阜收拾残局。
王兄似是知道她会做些小动作,这些时日,都是复金珩亲自给她喂药。
人们纷纷讨论,这些年,这么多人涌向曾经被血洗宋家的徽城,是不是因为五年前宋家的覆灭,和镇境之宝有关。
他们靠近少君的案桌,将舆图呈于案上。
为什么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
虽然人们不知道镇境之宝是什么,但戚亲王临死前的悲鸣,让所有人都能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宝物。
其他医修替她布针,她顶多感觉伤势好了些,可呈铭医姑给她布完针,她感觉到自己的神识都快飘起来了。
那她这么多天喝的苦药算什么?
林以纾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林以纾沉浸于西夏之事,直到王兄走后、宫人说呈铭医姑到来时,她才提起神。
是她把他从这场昏沉的漩涡中唤醒了。
看来复金殿下,完全没把西夏王不,是完全没把西夏放在眼中啊。
呈铭医姑坐到林以纾榻前,给她把脉。
身体轻飘飘的。
他们派来人手相助。
热气往上扬,他抬起玉勺,“来喝药。”
复金珩:“慢些喝。”
林以纾摸遍全身,也没发现自己的金丹长在哪里。
复金珩:“他来找你何事?”
林以纾眼神晃动,“确实、确实是行了的。”
踏云会的试炼被无限延长。
他觉得林以纾对复金珩也没有男女之情。
喝完药后,林以纾没心思看书了,她有一件事想同复金珩说。
天都的崇林王同样也会在处理好天都事务后,稍晚到达东洲。
清秋:“请问疗程是多久,一日吃几副。”
太丢脸了。
林以纾晃了晃他的袖袂,“你是我的王兄我能不担心么?”
那位远近闻名、隐居多年,北境最出名的医修。
他知道林以纾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是否筹谋已久。
那看来她适才看到的脉象确实是巧合。
复金珩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他走近,“殿下想说什么?”
侍从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是说西夏王么”
林以纾从小就怕看医生,“医姑可是看出什么了?”
事情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林以纾咳嗽几声,“这、这个也需要被问诊么?”
她摊开手,“不过我的伤应该快好了。”
这是什么奇门遁甲的医修。
林以纾一脸专注地望向她。
这、这都能把出来。
林以纾戳戳自己的肚皮,“是吗那我最近怎么觉得肚子有些沉沉的。”
“咳、咳咳”
呈铭医姑颔首,继续把脉,“殿下修道很有悟性。”
他不应该只是个‘君子儒雅’的象征,一个吉祥物,一个模范标本,他更应该做实事,为北境的百姓造福。
北派的官员们显然不允许北境被如此糟蹋,他们在景寅礼的指挥下发动北派全部人手,除祟,防止祟化之地更大地扩散。
‘他们’中,似乎包括了您的父王,西夏王啊
何止是伤势好转,感觉下一刻就能出去打十头牛。
复金珩靠近,玉勺伸到了唇前。
他不会再让任何邪祟侵扰他的内心。
呈铭医姑:“可有那避子药的药方,拿来我看一看。”
守在殿外的将士们不免有些担忧少君,毕竟他经历了政权的颠覆、恩师的死亡、父子的割裂。
林以纾习惯了,复金珩这么一喊,她就坐直身。
金丹期来的如此突然。
西夏是复金珩的出生地,虽然他现在和西夏断绝了关系,但毕竟还有这血缘的联系。
曾经他想起林以纾,总是最先想起明月楼的那一夜,因为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联系,但现在,逐渐的,他总是最先想起,于承运殿内,少女对他伸出的手。
与林以纾想象中不同,呈铭医姑是一位满脸带笑、慈和的中年女子。
不是,这还是刚才廊间的那个复金殿下么怎么两套说辞啊。
少女的腹部平坦,柔韧而带着些微的曲线,有纤瘦的美感。
这句话非常倨傲,但由复金珩说出口,没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复金珩搂住怀中的少女,“好,只看着你。”
复金殿下还能在意‘家人’这种事?
宋家的灭门,真的和镇境之宝有关么?
林以纾:“近来确实通宵看了几回书。”
这哪里是医修,这是心理医生吧,都开始回溯她的原生家庭了。
北境在短短时间内变了个天,北派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这位年轻的储君身上。
呈铭医姑:“行房事后殿下可曾用过避子药?”
这几天,引发最多讨论的当属戚亲王口中的‘镇境之宝’。
林以纾:“!”
复金珩抬眼,“殿下不舍?”
一堆文书中,话本显得格格不入。
呈铭医姑将针取下,重新给林以纾把脉。
林以纾:“有呈铭医姑来替我看病,我感激不尽。”
侍从在惊愕,林以纾却在心疼。
呈铭医姑!
复金珩漠然道,“他们也就那么些手段,不必多此一举。”
林以纾:“那小说里那些被狐狸活剥金丹的道士”
他从所未有地清醒。
林以纾:“!”
此次临阜宫变,受惊最大的肯定是寻常百姓,他们对南北之争一点都不感兴趣,只知道这片土地已经不再平和。
她问,“你看到他们,心里会不舒服么?”
她略微蹙起眉。
这不重要。
清秋听到此话,将那天她给殿下的避子药方呈给呈铭医姑。
复金珩的视线划过林以纾柔美的侧脸,“不至于此,但每次及看到他们,确实是会想到”
但景寅礼却比起从前,要感觉到释然了不少。
错觉么?
他绝对不赞同北境王的理念,也会尽其所能地将北境的祟地全部清除。
一觉醒来,大熊猫林以纾发现自己结丹了。
呈铭医姑的话如同珠子般弹出来,“殿下对待感情比较迟钝,可能是很少和人亲密相处的缘故。”
临阜现在是整个北境最安全的地方。
王兄近来为了陪她,甚至将奏疏放在她这里处理。
再这么说下去,她都怀疑呈铭医姑会拿出一张纸来,给她画树、房子和人。
侍从躬身前行,“殿下,此次东洲会谈,西夏不仅派王储过去,西夏王本人也会亲临,我们是否要做什么准备。”
幸而储君仁慈,专门安排部署护送这些百姓离开北境,确保他们通行无误。
侍从:“!”
呈铭医姑点头,“殿下要如实相告。”
将曾经的这片‘白雪之境’蛀得千疮百孔。
呈铭医姑仔细看了,又接过清秋递来的原药,翻看检查。
在他暴露野心后,彻底地被引爆。
少女的朱唇被药液沾湿,秾色艳质,林以纾小口地啜着药。
从北境的上空往下看,那些不断祟化的土地,如同一块块虫斑。
西夏不仅派出王储,西夏王甚至会亲至东洲。
复金珩垂首望向少女,“你担心我?”
呈铭医姑:“多久之前行的房事。”
什么血缘、宗亲这些世俗的东西,复金殿下向来不放在心中。
“准备?”复金珩漫不经心,“做何准备?”
残忍的真相,远远比虚假的平和要好。
“殿下自小生活优渥,但成长中形单影只,常常处于被打压的状态,容易掩藏真实的自己,脾经不佳。”
难以想象这种力量的助推,是从何时开始的。
行脉时,呈铭医姑肃然起来,她仔细摸骨、探脉。
这绝对是有真材实料的。
王兄又来陪她了。
东洲是四境中、唯一且彻底的中立派,确实是最适合谈判的地方。
医修走后,一道高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们的担忧好像有些多余了。
原本平整的土地,斑斑块块的地方变为焦黑。
侍从们都知道复金殿下是要明殊殿去看王女。
呜呜呜。
北境的大地上,尤其是南方的土地,以不同的黑水馆为源,不断地涌现出各种祟化之地。
林以纾:“是,刚走不久。”
她适才不是说了个陈述句么,怎么就变成‘不舍’了。
涵室内,林以纾安静地接受着医修的布针。
哪怕她真的已然和复金珩在一起了,也不重要。
她一哽。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四境的王储才会不约而同地选定东洲作为谈判之地。
临阜还离不开他。
找到了自己真正应该去做的事。
会谈之地选在东洲,和戚亲王的临终之言有很重要的关系,毕竟他死前,暗示大家镇境之宝可能在东洲。
他甚至还能回忆起那个雨夜的气味、雨声和摇曳的烛火,他喜欢的姑娘闯过层层青符,朝他走来。
她看着不远处在处理奏疏的复金珩,手指攥紧绸被,不知道自己此时问出口是否合适。
难道是吃多了。
其他三境看到北境的处境,难免不生物伤其类之感。
等过一段时间才能去往东洲。
他们十分担忧他在这些混乱的漩涡中迷失。
林以纾乖巧地点头。
复金珩冷淡地瞥来一眼,“我是说整个西夏。”
蛊灾、祟化的背后,必然有极其恐怖的力量在助推,要不然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间,让北境的土地被祟化成这么大的规模。
两人相依,每当林以纾将药咽下去了,复金珩再舀给她。
是对的药。
呈铭医姑:“殿下肾虚。”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将士:“”
她顺势抓住了复金珩的袖袂,“王兄,我们此次去东洲西夏的那些人也会去听说西夏王本人回会去。”
呈铭医姑给她布针之后,林以纾立即改变了对她的印象。
撕开假面后,景寅礼看到了真正的北境,也找回了自我。
林以纾正在喝水,差点将茶给喷出去。
侍从送来汤药,复金珩从案上端起汤药。
她有些担忧王兄。
她还以为高人,一般都是高冷挂的呢。
她和复金珩在一起,不代表她不能和其他人在一起。
林以纾:“有了差不多一个月。”
看到少君苍白的脸色,他们还是非常担忧,少君的神志是否还安好
林以纾被药味熏得皱鼻子,如若王兄不在此,她肯定会偷偷加糖进去。
守在门口的将士,接过从临阜传来的书信,踏入殿内朝景寅礼禀报。
林以纾:“!”
他总是想起林以纾。
控制蛊灾的蔓延。
感情中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侍从:“属下担心西夏人在东洲借您当年离开西夏的事生乱,是否需要先部署人马前往东洲,早做提防?”
踏云会一行人在北派官员和景寅礼的护送下,来到了东洲和北境交界处的磐封行宫,暂时停留、短居此地。
他们的少君,其实刚从一场混沌中走了出来,从头到尾地审视自我。
“殿下也有些气虚,不喜动弹,但近来总是违背本性不断修习,气血有些亏空。”
一种奇异的脉象在她指尖下转瞬即逝,当她想要捕捉时,已然消失了。
侍从:“”
林以纾:“”
不用担心少君的神志感觉少君的精神状态,已然过于超前了。
门被推开,呈铭医姑踏入涵室。
林以纾:“”
呈铭医姑:“殿下的身体还要再养一养。”
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三百六十天在王兄面前丢脸。
林以纾惊讶地睁圆眼,“只要吃一次药就够了?”
呈铭医姑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摸到这种流动的脉象。
‘不见爱者,是为小三。’
储君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看话本,看错了吧
林以纾:“王兄,你从哪个字眼听出我不舍了?北境少主有他自己重要的事要去处理,我为什么要不舍,反而很希望他能早些去临阜,将事务处理好。”
可摸着又不像。
磐封行宫的东侧,景寅礼居住在储君殿,一直在忙于北境的内务。
她吞吞吐吐,“王兄,你会不会不开心”
复金珩:“刚走?”
她的双颊转红。
这些时日,复金殿下基本都陪在王女身边,侍从们前来禀告政务,只能见缝插针。
她问清秋,“我的金丹是长在什么奇怪的地方么,我怎么找遍了全身都找不到。”
复金珩走到榻旁,“有人来过?”
会谈的地点被定在了东洲。
林以纾跟大熊猫一样地被供着。
可见其重视。
可镇境之宝到底是什么?
林以纾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捏了捏自己的肚皮,“清秋,你瞧瞧,我这肚子是不是圆了些?”
呈铭医姑:“殿下,近来可有行房事?”
《外室》。
有滴药液不小心从林以纾的嘴角往下流,她自己没注意到,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按向她白皙的脸颊,已然将药液给抹去。
这些日子,成阳殿一直灯火通明,景寅礼不停地处理文书。
这是
林以纾眸子一亮,“王兄”
林以纾:“他说他不久要离开磐封,回临阜处理事务,与我告别。”
侍从们将心吞回肚子里。
远处躬立的侍从心想王女可能小看复金殿下了。
呈铭医姑:“外伤好了,内伤还要养,神识也要养。殿下的玉体,要确保万无一失。”
清秋:“都是骗人的。”
定睛一看。
呈铭医姑:“给殿下请安了。”
她终于来了。
呈铭医姑:“只要吃一副就够了,吃下这一副药,药到病除,没有什么所谓的疗程。”
那抹妍丽的身影,深深地刻在那一夜的光影中,印在了他的神识深处。
林以纾:“用、用过。”
能说么…
林以纾:“王兄,谁说你没有家人的,我就是你的家人那些西夏人才不重要,王兄往后只要看着天都,只要看着我和父王就够了。”
因为临阜王宫被林以纾彻彻底底地除祟,而后又被复金珩封印,没有任何祟气的残留。
四境皆进入备战状态。
原本在临阜的踏云会,以及各方的官员没有再在北境停留,自临阜王宫被灭那日起,便启程前往东洲。
好大的口气。
将士们只看到景寅礼在案前静坐了一整天,却没能看到景寅礼眼底的宁和。
可她最近没吃多少东西,光喝药了啊。
林以纾:“我、我”
林以纾:“”
一是因为受伤、刚刚结丹的王女需要幽静的地方养伤,二是因为东洲的会谈,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
他停顿了片刻,似在思寻措辞,“我没有家人了。”
正在此时,一位将士眼尖地在景寅礼的桌上看到了一本话本。
他们纷纷离开北境。
她提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药方,“喝下此药,应该就能好了。”
行宫的廊下,复金珩阔步而行,侍从加快脚步跟上他。
北境王推崇祟化,认为这能让所有人都能获得力量,包括那些没有灵根,永远无法修仙的人。
再定睛一看,翻开的书页上有一句话被标了道横杠。
少女瘪瘪嘴,抬起身,径直抱住复金珩,紧紧地环着她的王兄。
显然是北境王先前埋下的线。
侍从:“”
清秋低头仔细看,“属下没觉得殿下的肚子圆了。”
他在处理公务的闲暇,嘴上时不时会提起一抹笑。
清秋:“殿下,您许是修仙的话本看多了,结丹和筑基一样,是修为境界突破的雅称,结丹并不意味着真的会有金丹会凭空出现在身体中。”
但是医修说,加糖会影响汤药的效用。
呈铭医姑:“殿下是不是总是熬夜?少眠。”
清秋:“医姑,真的服用一副便足够么?”
呈铭医姑所言为实,“我开药向来即用即除,立马就能起效。”
清秋:“那会不会有不起效的状况?”
呈铭医姑:“除非将死之人。”
林以纾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她赶忙让清秋将药煮来,她要快刀斩乱麻,结束她这漫长的苦药之旅。
药很快便捧来了,药中有芝麻的香味,闻起来竟然还挺香。
林以纾嗅了嗅,抬头,小口地啜了进去。
喝完后,她的身体再次陷入轻盈而充实的状态,脉络被顺通,丹田温暖地发热。
这感觉真好啊
林以纾准备下榻试试自己有没有好全乎,这才刚下了一条腿,她的腹部突然一抽。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来。
她喉头一热,俯下身,突然干呕起来。
肚子里翻山蹈海。
林以纾:“!”
清秋:“殿下!”
林以纾:“……”
不是说药到病除么!
林以纾捂住自己的嘴,满脸苍白,“快、快把呈铭医姑请回来。”
她、她该不会要死了吧!
第59章
呈铭医姑却是已经走远了,已然离开了行宫。
侍从急忙出宫请人。
这股难受劲儿跟中暑一般,不是痛苦,而是酸胀头晕。
过了一会儿,又没感觉了。
随之而来的,是喝完药后,神清气爽,浑身轻飘飘的感觉。
林以纾:“”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大惊小怪了。
可能只是喝完药的排异反应。
林以纾瞧向清秋,“我又不难受了,就那么一阵便过去了。”
清秋:“会不会是殿下喝药喝得太急了?”
林以纾:“也有可能。”
清秋:“殿下身体娇贵,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还是得将医姑请回来才是。”
清秋扶着林以纾躺回榻上,“您先歇着,身子刚好,千万不能累着。”
林以纾:“我现在浑身又有了气力,总感觉已经大好了。”
呈铭医姑:“殿下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以防万一想更深入地检查一番,需要殿下褪衣,男子需要回避。”
呈铭医姑顶着极大的压力走到林以纾榻旁,“殿下,请将手给我。”
万万没想到,没有了苦药,又迎来了八珍粥。
察觉到脉象平稳后,他冷肃的神色才和缓了些。
呈铭医姑皱着眉继续把脉。
呈铭医姑:“不确定的病症,我从来不说出口,说出来了,反而容易造口业,成言灵。”
复金珩:“什么回事?”
复金珩:“我从不把你的话当玩笑,所以殿下还是将自己的身体惦记好,别再出任何差错。”
林以纾不想过去。
有宫人跟上,“长老,王女她”
清秋:“殿下还是先等呈铭医姑来了再说。”
呈铭医姑回到行宫中自己的住处。
复金珩放下奏疏,“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殿下真准备把自己饿成洛阳纸?”
见复金珩还是放心不下她的样子,林以纾凑近道,“王兄,你看我面色红润,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林以纾连忙抬身往外看,“可是呈铭医姑”
看着这羊脂玉般的柔韧腰腹,同为女子的呈铭医姑都忍不住晃神。
林以纾瞧见案上有碗热腾腾的八珍粥。
林以纾犹疑了会儿,最终坐到王兄身旁。
林以纾伸出手腕。
他神情严肃,林以纾缩了缩脖子,“我没有胃口我先出去走走,或许走出胃口了,再回来喝。”
说来丢面,她一个百岁的老修了,一看到复金珩,莫名地觉得惶恐。
宫人应声,“是兄妹。”
宫人:“后来又好了。”
呈铭医姑:“后来怎么样?”
她坐到粥前,和粥里的豆子大眼瞪小眼。
她直接说出了口,“这到底是为何?”
呈铭医姑:“复金殿下和天都王女的关系是”
呈铭医姑的手指在小腹上缓慢挪动。
宫人:“王女一出现不适,复金殿下便赶回来了。”
他在这里火急火燎,这小没良心的还打起了哑谜。
呈铭医姑:“我今夜之前,定给殿下一个交待。”
王兄的这个玩笑开得真逼真。
她怀疑这个碗底下有个哆啦a梦的口袋,哪儿来的这么多个“再来一口”。
林以纾:“医姑让我多出去走走,我想出去散散心。”
林以纾慢腾腾地喝,他就慢悠悠地喂。
她站起身,扶着宫人的手要出去。
她就是开个玩笑。
林以纾蹙眉,“不喜欢喝粥。”
复金珩:“派人去查刚才的药汤和瓷碗,把那医修”
林以纾:“最近天热,不怎么想吃东西。”
那厢,呈铭医姑已经回到了行宫内。
复金珩:“殿下以往的胃口呢?”
林以纾发怔,“王兄你不是出宫办事了么?”
复金珩看向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二人走得飞快,嘴皮子也没停下。
这也该来的。
林以纾抬眼,“长老您问我,我问谁”
呈铭医姑:“殿下的身上有我从未遇到的脉象和异状,我不确定到底是为何,需要回去查证一番,待确定了才能告知殿下。”
复金珩捞着腰将她抱近,“真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林以纾瑟瑟发抖。
呈铭医姑回忆起自己曾看过的一些奇闻卷宗,又想起一些医书上的描写。
玉勺只有一个,王兄若是用了,她用哪个?
复金珩:“过来。”
呈铭医姑:“殿下多长时间没来月信了?”
复金珩风尘仆仆,显然是从宫外赶来的。
呈铭医姑:“殿下,你可有什么感觉?”
呈铭医姑:“才相处三年,关系如此融洽,倒是少见。”
林以纾:“我、我开玩笑的啊,王兄别当真。”
和慌乱的林以纾不同,复金珩现在心中只关心她是否不舒服。
呈铭医姑仔细探她的脉象。
她躺下,将上衫往上撩,露出柔软的腰肢和纤薄的小腹。
她见长老神情如此严肃,也开始有些害怕,“我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你如此神情,教我如何不担心?
林以纾:“!”
复金珩离开后,呈铭医姑这才觉得压在身上的灵压远去,松了一口气。
她忽而想起一些烂俗的电视剧套路,“要是我真出事儿了,王兄你难不成要让天下人都陪葬?”
她道,“还请长老尽快查清。”
有时候会有种复金殿下比她年龄大很多的错觉。
复金珩紧盯林以纾的脸。
指尖下一颤,她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
王兄怎么比她还紧张。
林以纾:“差、差不多该来了。”
林以纾听到‘好的’二字,放下心。
复金珩的手敲在奏疏上,“就这般没有胃口?”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复金珩:“去哪里散心?”
复金珩:“我是你王兄,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转身,“复金殿下,不知可否请您暂时回避,我要替王女深入检查一番。”
林以纾大为振奋,俯身再喝了一口。
复金珩放下奏疏,挑起粥中的玉勺,“殿下想让我先吃一口,给你做示范?”
林以纾被吓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这、这是能直接说的么?”
林以纾跟含着仙汤一样,每喝一口都跟要她命一般,拿着澄澈的眸子哀怨地望向复金珩。
少女的脖颈颤了一下,白皙的面孔慢慢地爬上一层红,“我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不舒服了”
呈铭医姑走近王女的涵室,还想再问些什么,兀然感觉到廊下灵压的逼近。
可以说是非常康健了。
林以纾好奇地望自己的手腕。
宫人:“是啊,两位殿下关系融洽,是天都的福分。”
林以纾:“!”
复金珩冷冷地投来一眼。
林以纾:“刚才喝完药后,干呕了几下,后来却又没有不舒服了。”
内室的门打开,呈铭医姑离开明殊殿。
林以纾有种在体检的感觉。
林以纾:“诶呀,姑娘家的事,王兄你别问”
复金珩抬起她的上半身,撑起她的腰让她靠着榻,从头到脚地看她,眼神中有从未在他人面前显露过的紧张,“宫人说你不适,哪里不舒服?”
林以纾用手捏住已经不成鸭形的小毛巾,“就是女子有,男子没有的那回事呗”
复金珩:“不能完全不吃。”
真的没有胃口。
林以纾:“王兄,怎么样,我没有什么大病吧”
呈铭医姑:“义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么,怎么性格差异这般大?”
少女的脸被窗外霞光照满碎金。
复金珩:“再喝一口,就不喝了。”
林以纾:“!!”
呈铭医姑:“我确认,王女该出去走走了,别老闷在榻上,反而对她不好。”
林以纾已经开始脱衣裳,直接想解开,呈铭医姑拦住她,“殿下,我只要看您的小腹。”
一路上,她都在问王女喝完药的反应。
林以纾:“去东边的庭院散心,顺便找赫连子明要本经书。”
林以纾低头喝粥,细嚼慢咽。
林以纾的脸红成一片,“是、是吗?”
复金珩扳正她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她望向复金珩。
林以纾:“长老难道不能透露一些么?”
林以纾:“长老,他是我的王兄,我若有什么事,他都能知道的。”
呈铭医姑硬着头皮踏入内室,给二位殿下请安。
宫人:“是。”
到了下午,日光斜照,林以纾从榻上走了下来。
她之前来例假的时候容易胃不舒服,喝点苦的很容易反胃。
宫人躬身前来。
林以纾转头,“我瞧王兄自个儿都不怎么用飨,为什么我就得吃。”
她等得无聊,将铜盆里的毛巾叠成小黄鸭状,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复金珩盯住她,虽然没说话,但林以纾知道这是默许了。
不烫。
呈铭医姑愈发皱起眉,神情愈发严肃。
呈铭医姑:“王女干呕了?”
林以纾放下勺子,撅着嘴望向复金珩,“不想喝了。”
怎、怎么又聊到月信了,屋子里还有个男人呢。
说实在的,到现在她都有些糊涂,为什么西夏的复金氏会成为天都的掌权人。
他将她拉近,上下地看。
复金珩看着言辞闪烁的林以纾,气极反笑。
宫人:“复金殿下三年前来的天都。”
复金珩:“月信?”
复金珩面对林以纾,总是有非同寻常的耐心。
她距离上次来月信,正好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长。
呈铭医姑收回了手,“殿下不必担心,可以将衣裳拉回去了。”
此人实力高深莫测,不仅是不好惹,甚至有些可怖。
复金珩:“经书让宫人去取,喝完粥,我陪你去散步。”
复金珩的手伸向她的腹部,按住,“你来月信了,难受?”
林以纾:“长老但说无妨,我经受的住。”
眼见着复金珩要将玉勺抬起,林以纾伸手拿住,“不用了我自己来。”
呈铭医姑很想掉头就跑,但是她不敢。
复金珩看了她一眼,高大修长的身躯这才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脉象不对,小腹的感触也不对,这
喝了半碗后,实在喝不下了,不动嘴,光动勺子,用勺子“咔哒”“咔哒”地搅拌粥。
林以纾左右顾盼,“就、就那么回事”
复金珩冷漠地瞥来一眼。
来人走得快,林以纾还没看分清,已经来到了跟前。
呈铭医姑迟疑片刻,“算是好的,就是有些蹊跷,我想不通。”
他指骨分明的手摸向她的额头。
这到底是什么?
她走近明殊殿,感觉到一股威严的灵压。
复金珩:“表面看来是平稳的。”
林以纾:“我、我还没来。”
林以纾摇头,“不想喝”
这到底是为何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不过是一碗粥
呈铭医姑:“殿下服下汤药前可曾服用其他东西?”
一小碗八珍粥,林以纾喝了半个时辰,复金珩陪了一个时辰。
林以纾:“”
也不知道为什么。
复金珩攥紧她的手腕,“哪里疼?”
亲的兄妹都不定关系这般好。
林以纾:“以往我吃馒头都香,可能是近来太热了,闷在被子里太久,胃口被热化了。”
复金珩轻抚林以纾的后背,看向宫人的眼神却是冷肃,“把人找回来。”
呈铭医姑:“殿下无碍,不用担心。”
林以纾一头雾水,“王兄适才不是允了我出去么?”
林以纾:“要脱衣服?”
林以纾:“粥快凉了,王兄怎么不喝?”
宫人将和呈铭医姑的对话告知侍卫,侍卫再禀告给复金殿下。
有是有件怪事,滋事体大,她得先回去查清。
林以纾摇头,“什么都没吃,喝完汤药后也没再吃东西。”
好像还超出了几天。
林以纾:“”
复金珩将碗推到她面前,“你伤刚好,最近只能喝细物。”
宫人替她更衣。
现代的兄妹可不谈这个啊。
林以纾:“”
复金珩看来,“什么东西都不吃,准备把自己饿成洛阳纸?”
王兄,你的关注点好特别。
复金珩:“起来了?”
林以纾拿起瓷碗望向碗底。
林以纾扯住复金珩的袖子,摇了摇头,“应该不干药的事,喝药之前清秋帮我检查了,是无事的。”
这位殿下看上去不像是心中能有牵绊之人啊。
复金珩再握住林以纾的手腕,沉着脸摸了会儿脉。
呈铭医姑紧锁眉头。
呈铭医姑的手指隔着一层灵力,附上了林以纾的小腹。
她隐居山中多年,对世俗事不太了解。
在数不清个“再喝一口”后,瓷碗终于见了底。
她可不是医修啊。
总不能用同一个。
怪哉怪哉,非常好的脉象。
宫人:“您确认没有任何事么?”
复金珩:“先把粥喝完了再出去。”
但这“再喝一口”没有尽头。
林以纾妥协了。
她赶忙拿绸被盖住自己的肚子,“估计、估计是要来了。”
她被安排下榻的地方,之前是个太医院,倒是方便。
她道,“王兄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她适才刚出宫登上马车,就被人给请了回来。
林以纾:“那长老说说看我这症状属于好的还是坏的?”
复金珩:“来人。”
林以纾这厢在笑,但呈铭医姑可不敢打岔,她继续摸林以纾的脉象。
她停住脚步,“复金殿下也在?”
王兄还会摸脉呢
复金珩端起瓷碗,“过来,我喂你。”
林以纾:“小腹?”
宫人:“是啊,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以纾抬头望复金珩。
复金珩抬眼,“给你准备的。”
林以纾连忙道,“已经喊人去找了。”
复金珩蹙眉,“哪里不舒服?”
复金珩沉默了片刻,“回来。”
林以纾推开门往外走,瞧见王兄在堂内批阅奏疏,她走过去。
她很识相地闭上嘴。
复金珩垂首望她,“为什么?”
都说天都的女子如水如玉,看来确实如此。
林以纾只能重新躺回去。
她近来总是没有胃口。
林以纾:“长老手指触碰的地方,似有热流在流动。”
听闻复金珩如此紧张林以纾,心觉神奇。
檀木门“吱呀”被关上。
不曾想复金珩冷静地望着她,“好。”
林以纾:“”
少女唇色红润,但他没有因此而放松。
复金珩斜睨过来,“殿下准备把粥在碗里重新煮一遍?”
呈铭医姑将身躬得更低。
林以纾:“倒也不是不行。”
修真界的古人这么开放啊。
怪不得
林以纾小兔啄米地点头。
林以纾:“没有啊!”
喝没了。
人确实还是要吃些东西,这粥虽然难以咽口,但是喝了之后肚子暖暖的,人也有了些精力。
林以纾扶着宫人的手,在王兄的陪伴下散了会儿步。
侍从说呈铭医姑来找她,她才回了涵室。
黄昏的霞光温暖而不燥热,林以纾心中宁和而愉悦。
她回到涵室,“呈铭医姑,你查好了么,我这到底是什么症状。”
其实她心中有些猜测。
她的脉象特殊,也许和她能化用祟气有关。
又或者和她刚结丹有关。
呈铭医姑满脸肃然,将涵室内的门窗都紧闭。
林以纾:“长老,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紧锁门窗的”
呈铭医姑来到她身前,深深地鞠一躬。
她抬起身,“殿下。”
林以纾:“怎么了?”
呈铭医姑:“你怀孕了。”
第60章
你、怀、孕、了。
这四个字林以纾都听见了,可组成在一起,她却辨明不清了。
谁怀孕了?
她怎么了?
呈铭医姑的声音,如一声惊雷炸在了耳畔。
林以纾的第一反应,是呈铭医姑看错了脉象。
林以纾:“长老,您可别拿我、拿我逗乐啊,我怎么、怎么可能怀孕”
话都说不全乎了。
林以纾:“长老,我虽行过房事,但我隔日就吃了避子药,怎么可能会怀孕。”
呈铭医姑:“避子药不假,殿下怀孕的脉象也不假。”
只不过这脉象微弱,罕见,甚至还能藏起来,只要换个人来诊,绝对看不出来。
她道,“殿下,您的月信不是比往常推迟了些?”
林以纾:“那、那是因为我的月信本来每次都会往后推迟几日,每个月都如此。”
林以纾脸色苍白着,“还有怀孕的脉象,不是一般两个月左右才会显现么,这才一个月多,怎么就”
呈铭医姑:“殿下,其他人也许不能,但我一定能,要不然我也不敢顶着这‘医修大能’的名号,就像之前那么多医修没能替殿下把出孕脉,但是我探出来了。”
林以纾:“那你为何一开始没能把出脉象,现在才看出来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
呈铭长老扶住林以纾因震惊而站不稳的身子,继而躬身道,“殿下,您的脉象非常罕见,我也是回去查证了许多卷宗、典籍、经书,确保无误后才能把确凿的话说出口。”
她道,“殿下,我从来不说没有把握之事所以殿下您确实是怀孕了。”
凿凿有据。
交待完一切后,呈铭医姑留下许多养胎的书,告退。
无人出声。
林以纾:“女子”
听呈铭医姑说,怀檀胎的女子的情绪波动会非常大,可殿下今日告知她这些事后,明明一直很淡定平静。
呈铭医姑:“还是《藏孕经》。”
惊吓日么?
真是天方夜谭,恍然闻梦。
林以纾:“四个月?四个月!”
林以纾面容肃静,“需要多长时间。”
林以纾:“这还能自己选?”
时间不等人,呈铭医姑得了令,这五个傀儡人立即就穿廊而出,往宫门外、往天南地北散去。
林以纾仔细理解:“阴脉和阳脉一正一负,效用互相抵消了?”
林以纾颔首,“我知道了。”
呈铭医姑:“殿下是说您能化用祟气的事。”
年轻人,倒头就睡。
她道,“而且最后的第三个人最好是女子,这样带来的愿力里就没有‘阳’,无‘阴阳融合’,才能抑制愿力。”
还是那种避子药都赶不走的檀胎。
呈铭医姑:“殿下,接下来的几个月,你的身体会有各种妊娠反应,这个时候比起找信赖的人商量,应该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留在你身边照料你。”
呈铭医姑:“万万不可。”
林以纾无力地靠在床柱上,抿紧朱唇。
呈铭医姑:“我派五个徒儿出去找,绝对能在一个月半之内将药找齐了。”
没有比清秋更适合的人选了。
林以纾的脸红成一片,“好好好,我知晓了。”
林以纾抬起头,望向呈铭医姑。
她怀孕了?
呈铭医姑再次挪动卷轴。
林以纾想象自己肚子里是祥瑞,心情好了些就怪了!
林以纾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听别人的故事。
她拧眉,“也许能更早些知道,但殿下需要给我一段时日,我从未遇到过这种奇闻成真的事,还需去查证大量的经籍。”
呈铭医姑注意到她的动作,“殿下你的腹中并没有任何东西。”
林以纾:“那我这几个月,就要多靠长老你照料了。”
呈铭医姑沉默片刻,“那就是殿下你的体质特殊了。”
少女一脸呆滞地将身子靠在床柱上,几乎快要静成一块石头。
林以纾:“签上说是‘贵胎’,这能说明我怀的是灵胎么?”
若是王兄四个月之后知道她怀过孕,很难想象他会是怎样的神情。
原来是怀孕了。
灵胎之传闻:前朝贵妃娘娘,体健气和,孕期安宁。其胎中汇聚福泽,生出一颗宝珠,光华灿烂。此珠庇护其母,福泽绵延,终身安泰。
呈铭医姑:“殿下的脉象,忽而流利如珠,忽而沉中带滑,忽而浮滑,且通常藏于暗处,让人看不清。”
呈铭医姑颔首,她将卷轴往右拉,卷轴上,用笔墨勾画出《藏孕经》上的两个传闻。
她抬眼,“长老,你替我探脉时,也许有看出其他的不同处么”
呈铭医姑望着林以纾娇妍的侧脸,“殿下,请问孩子的爹”
呈铭医姑:“如若是阳脉,对应的就是灵胎,如若是阴脉,对应的则是邪胎。灵胎能滋养身心,邪胎吞噬万物。”
哪怕大概率她不会想要这个孩子。
只可惜此事无法告知王兄。
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自己能化用祟气的事告诉呈铭医姑。
她摸向自己的肚子。
在引子药被找来之前,她要负责先将殿下腹中的胎稳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
《藏孕经》云:
她僵在榻上许久,发现这确实不是梦后,挣扎着坐起身。
林以纾:“那既然我周身附祟气,和《藏花经》上的女道士情形有些相似,该不会、该不会我怀的是邪胎吧?”
这么天,这么多医修给她把过脉,要是人人知晓,她的肚囊岂不是已经被这不知道是‘灵胎’还是‘邪胎’的存在给破腹而出了。
呈铭医姑:“这并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龙的话,灵胎或者邪胎就应该是龙,孩子的父亲是神的话,腹中胎就应该是神”
她怎么就怀孕了呢?
呈铭医姑:“若仅有三人意识到其存在,则无碍;但若知晓者超过三人,每多一人,腹部便会稍微隆起。若知晓者过多,隆起便会变得可怖,甚至可能导致腹部破裂。先前《藏孕经》中的邪胎传闻中,那位女道士正因不知其怀的是檀胎,告知了过多人,导致邪胎最终破腹而出。”
林以纾:“不管是什么胎,这到底是什么非人之物?”
呈铭医姑:“这就和檀胎的愿力有关。”
林以纾“啪”得倒在床榻上,被接踵而来的冲击给击倒得双眼紧闭。
天方夜谭。
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那种。
呈铭医姑:“殿下想去问谁?”
她的注意力跑偏,这是什么高级玩意儿?
好像在上一场闻所未闻的生理课。
且不说她有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连这到底是不是个生命都不知道。
肚子里到底是什么都不确定,这简直太刺激了。
如果有孩子,她是生下来,还是不生下来?
当下,少女心中也是不像要这个孩子的。
呈铭医姑目光凝重,“看来殿下怀胎,是命中既定之事,早晚会有此一遭。”
林以纾脸皱起来,“这可听起来不好挨,确实得有人替我打遮掩。”
全是从典籍经书上誊写下来的。
养檀胎更像是孕育愿力,知晓者越多,愿力越强,肚囊随之会被撑大。
林以纾:“不是说我怀孕了么?”
呈铭医姑直起身子,她从袖中抽出一幅长卷轴,“啪”得甩开。
卷轴上布满字和图画。
林以纾:“?”
赶来安慰伺候的清秋:“”
她听明白了,这跟刮彩票一样。
林以纾气若悬丝,“可孩子的父亲,是个人啊。”
林以纾惊讶地站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为何要跪?”
林以纾:“长老,这么大的一件事,我得三思而后行。”
呈铭医姑:“不论灵胎邪胎,先统一将其称为檀胎。檀胎与普通胎不同,普通胎者十月怀胎,而檀胎者仅四月便会生出。于生出之前,胎于母腹中犹如‘存在’,腹内无实质,仅占其位。等到四个月一到,显形和临产时一起到来,这也是我为何无法得知殿下所怀何物的原因。”
林以纾:“这是我在柴桑求的签。”
呈铭医姑像是遇到了一个中意的学生,“殿下一点就通。”
只有将胎养好,殿下才能安好。
怀孕这两个字是怎么和她搭上关系的
林以纾:“长老,这檀胎还有什么显征,您一并跟我说了。”
没有任何事比她怀孕还要震惊了。
她忽而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我的肚子里是空的,怀孕的这四个月,我的肚子会变大么?”
呈铭医姑:“殿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能不是人。”
她抬头,“殿下,这个孩子,必须要拿掉。”
林以纾的脑海中,一时间闪过许多念头。
林以纾:“长老说得有道理。”
林以纾:“幸好此事只有你能探出来。”
呈铭医姑:“殿下,到时候反应大了,可能会有上衫被浸湿的状况你自己一人疏解的话,要”
躬身的幅度都相同。
林以纾沐浴更衣后,躺在榻上叹了几口气,随后就睡着了。
小腹下,有东西么?
林以纾:“五个徒儿?他们若是也知道此事,那我的肚子”
呈铭医姑:“殿下,我适才离开,就是为了整理这些东西,我从未在现世中见过和殿下一模一样的脉象,只能求诸典籍。”
她的脸更为煞白。
林以纾:“阴阳双生脉?”
林以纾:“这说的倒是不错,我前几日总觉得自己肚子大了些,原来是错觉。
清秋已然知晓所有事,她从呈铭医姑那里取了许多养胎的法子。
林以纾倒抽一口凉气,不论心中波澜,她先将呈铭医姑扶起来,“您先起身再说。”
睡梦中的殿下白白嫩嫩,跟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邪胎之传闻:昔有女道士,常年除祟,然祟气侵扰其腹。胎中生异物,形状狞恶,终日肆虐。邪物破腹而出,引发灾祸,母体受创,周遭恐慌。
话音落下,门外躬身进入五个面容白皙的女子,长得竟然一模一样,和呈铭医姑的面容轮廓有些相似。
林以纾:“这”
此话落下,涵室内久久地沉寂。
不过是那种刮错了容易死的彩票。
她在犹豫。
林以纾望着五个傀儡,点了点头,“一切勉力。”
听到灵胎传闻林以纾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听到邪胎小脸煞白。
太多人知晓,最终可能撑破腹囊。因此,怀有檀胎者应尽量避免让他人知晓,以确保平安。
怀孕也就算了,也许怀的不是人?
林以纾:“!”
呈铭医姑:“用药。”
林以纾:“但是将檀胎除去的事,一定要提前准备。”
恐怖故事又返场了,林以纾愈发抱紧床柱。
呈铭医姑:“我先回答殿下第一个问题,您肚子里的是灵胎还是邪胎,此时无法得知——《奇经》云:无论灵胎与邪胎,皆用阴阳双生脉,脉象相依,难以分辨其是阴脉或阳脉,故难以判断其是灵胎或邪胎。必待胎儿降生之时,方能明了其真相。”
林以纾:“”
林以纾:“那我这到底是阴脉还是阳脉?”
林以纾闻言,扶着床柱,虚脱地坐到榻上,“我怀孕了”
这、这差别也太可怖了。
林以纾虚弱地抬起手,“你说罢。”
林以纾:“看来真的没有办法知晓我这腹中物了。”
生孩子意味着要对新的生命负责。
躺在榻上的林以纾呈鱼儿吐不出泡泡状。
她抬头,“你知道。”
林以纾:“我也是人。”
呈铭医姑:“怀檀胎和怀常胎不同,《檀经》上也说了,常胎随月份增长,胎儿逐渐成型,腹部愈见隆起。然檀胎则在四月之前,胎中皆空无实质,故形不显,唯有孕妇自觉隆起。”
林以纾:“那长老你为何说我腹中没有任何东西。”
林以纾:“我会有妊娠反应?”
怪不得最近几日没有食欲。
神祇的供养和追随者越多,则香火更大,神祇越强盛。
她道:“殿下放心,药方无害,到时候喝下也不会有任何异状,睡一晚就过去了 。”
呈铭医姑将问缘签接过手,念起签上的话语,“腹中有喜,早生贵胎。”
她不想养。
林以纾:“如何除去?”
林以纾:“我到底是什么脉象?”
她道,“我既然现在是殿下的医修,必然会确保殿下毫发无损。殿下若是最后少了一根头发,我都愿意将项上人头割下。”
她道,“药方我已经整理出来了,不过药材北境没有,需要去极南极北的地方去采摘。”
林以纾的手紧张地攥着床柱。
这可怎么办啊。
呈铭医姑:“双生脉之所以是双生,就是因为不管人是阴脉还是阳脉,最后显现的都是双生并存的脉象。”
世人都知道,呈铭医姑放出去的话,从没有做不到的。
她能感应到,呈铭医姑身上的气息非常真挚。
林以纾:“长老费心了。”
呈铭医姑:“我还有一事要向殿下禀报。”
呈铭医姑:“殿下不必担心,你王兄的宫人给我下过禁制,不该说的我本身就不会往外说,有了禁制后,就更不可能了。”
心中无比慌乱的林以纾原本以为今夜会无眠,谁曾想孕期的‘嗜睡’发挥了效用。
《藏孕经》云:
林以纾:“那我的修为会有影响吗?”
呈铭医姑:“《内经》的奇闻卷中,有一个阴阳双生脉,和殿下的脉象一模一样。”
呈铭医姑:“可以变大,也可以不变大。”
呈铭医姑:“所以说灵胎和邪胎可以是万物,只不过灵胎福泽,邪胎狞恶,不管是灵胎还是邪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胎中是何种模样了。”
她忽而跪地,“殿下,草民请奏。”
林以纾:“那你是如何确定我怀孕的?”
呈铭医姑:“他修为太高,若他知晓,所带来的愿力绝对不在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内,若是檀胎有所感应,可能直接就长成了。”
呈铭医姑:“殿下放心,他们是傀儡人,不会产生任何愿力。”
林以纾:“我不是这个脉象?”
林以纾:“关于孩子的去留,我还没有拿定主意,我可否先去请教一个人。”
呈铭医姑:“贵胎的贵是因为殿下您尊贵,不能说明您的胎儿到底是灵是邪,愿力极大的邪胎,想必也十分‘尊贵’。”
呈铭医姑:“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呈铭医姑:“”
呈铭医姑似是担忧王女因此事难受,走到她身旁,“殿下,您还年轻,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我能理解您的忧心。不过王女也不必太过忧心。”
呈铭医姑摇头:“殿下,您和那位女道士不同,她是受到祟气侵扰,而你是能化用祟气,照这般推导,殿下反而更可能怀的是灵胎。”
呈铭医姑躬身道,“殿下先定定神,我再与殿下详细说。”
十尺长的卷轴悬于半空,有五尺垂在地上。
檀胎非人,养胎如祀神。
呈铭医姑:“作为医者,经由我手底下的所有患者,绝没有死例,我既然来给殿下护身,也绝对不会让殿下受伤。檀胎之事,有一半的可能是邪胎,我绝对不能让殿下去赌这一半的可能,这是让您受危,也是让天都受危。”
林以纾:“”
林以纾定神了些,她满脸肃然,“长老,此事重大,还请您一一与我道来。”
呈铭医姑躬身:“正有此意,如若想要除去檀胎,必须要在从现在开始算起的两个月之内将药喝下。”
林以纾:“那我肚子里的到底是灵胎还是邪胎?”
还真有。
林以纾想扶呈铭医姑起来,她不愿起身,“殿下,待我将此事禀明后,我才愿起身。”
她问,“阴脉、阳脉,难道和我怀的是不是‘人’有关?”
她问,“既然‘形不显’,为何又说肚子可以变大?”
接二连三的事实攻击让林以纾应声而倒,她瘫在榻上,“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也许用不到四个月,三个月内,她可能会喝下引子药。
越大的事,越是要深思熟虑,不能直接一言将往后的路给定死了。
她不认为,现在还有事能动摇她的心神。
但林以纾面对如此大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只听当下自己的想法。
也许是深居山中多年的缘故,这位医修的气质非常笃实,神识神志也很是干净。
林以纾:“!”
她胆战心惊地摸向自己的肚子。
呈铭医姑:“我对傀儡下了死令,她们绝对会在规定时日之内将东西找回来,殿下放心。”
费心用一整个卷轴来论证她确实是怀孕了
林以纾:“那我就更听不明白了,这事儿跟我怀孕有什么关系?”
呈铭医姑略表遗憾,她道,“这几个月若是有贴心人在殿下身旁,帮忙按揉酸胀处、疏解疏解欲望什么的,倒可以让殿下松快些,虽然孩子他爹没了,但好在殿下您还可以找其他人帮忙。”
呈铭医姑指向卷轴,“《孕经》记载,怀孕的脉象,脉滑者,流利如珠滚动,气血充盈,常见于妊娠初期;脉沉者,按之深而有力,母体积蓄之气血在内,亦属孕期特征。”
林以纾:“死了。”
这哪里是生孩子啊,这是孙悟空往外蹦啊。
她连自己都没养明白,怎么担得起一个新生命的责任。
呈铭医姑:“常人有的殿下都会经历,胃口不好、疲倦乏力、胸部胀痛、情绪波动、欲望提升后面三项要比常人还要厉害许多。”
林以纾:“愿力?”
清秋走到榻旁,看到殿下好看的眉头微皱,猜想她是头疼,轻轻地在她的太阳穴上揉,殿下的神情果然安定了不少。
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纳物囊中翻翻找找,倒出一枚问缘签。
林以纾抬头:“为何?”
呈铭医姑:“可以这般说。”她惊于王女的悟性。
呈铭医姑:“原话是如此的,双生脉阴阳合一,阳脉和缓,柔中带滑,似春风拂面,气血调和,体感舒适;阴脉急促,隐寒而锐利,如寒刃穿行,吞噬生机,气血受损。”
呈铭医姑:“复金殿下?”
林以纾望着她们的背影,心中稍显安定了些。
呈铭医姑:“完全没有。”
林以纾:“是。”
清秋不禁觉得神奇,这样的殿下怎么会怀孩子呢,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呈铭医姑:“这是应该的,我赞同殿下。”
她一点都不想在这方面一点就通。
她道,“我不需要。”
呈铭医姑将空中的卷轴收回纳物囊,神色愈发严肃。
林以纾:“《藏孕经》不是说能有三人知晓檀胎么,现在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去问问王兄。”
肚子中的…难道真的会是一颗宝珠么?
看来神医说的,也不一定对。
清秋为林以纾拉好绸被,尤其护住殿下的腹部。
可不能着凉了。
她守在榻旁小榻上睡,以防半夜王女喊她。
夜半三更,清秋听到不远处的正榻上有细簌的声响,睁开了眼,“殿下,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这一睁眼,清秋发现王女就站在她榻旁。
清秋:“!”
窗外的月光下,殿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平静’,她身着里衣,嘴角勾勒出一个瘆人的笑。
林以纾:“清秋。”
清秋:“殿、殿下怎么了?”
月光在林以纾的脸上若隐若现。
林以纾:“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地将男子的蛋给碾碎。”
明明不是雨夜,窗外却好像有雷光在不停闷闪。
林以纾的半边脸隐于青丝中。
清秋:“!”
清秋如临大敌地扶住王女的身子。
她忽而感觉自己应该赶紧请复金殿下来安抚王女,要不然王女就要在沉默中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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