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黯淡不见光的静室中,紧闭的门窗让闷热的湿气散不出去,逼仄的空间不禁让人觉得窒息。
林以纾的嘴唇磨蹭过复金珩的脖侧,留下一道湿润而温热的痕迹。
有股无形的力量召唤着林以纾,让她忍不住张大了嘴,要咬下去。
就在这一瞬,复金珩的手挡在了她的嘴上,林以纾原本露出来的尖牙又被遮盖回去,发出气恼的“唔唔唔”声。
复金珩的眼神冷静而平淡,他的手掌牢固地捂住林以纾的嘴,无论林以纾如何怎么往他怀中扑,也无法张开嘴。
林以纾嘴中不断发出“唔唔唔”的叫声,眼中满是渴望,可复金珩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扎不了半分。
察觉到复金珩另一只手在作符,林以纾挣扎得更厉害了。
“复金殿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长老们有事请复金珩商议,他们寻来静室,推开门。
长老们的唤声,随着门的打开,戛然而止。
只见复金殿下站在静室中央,一个少女不停地往他怀中钻,手脚并用地要攀在他身上。
那少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复金殿下捂住了她的嘴,她便一边“唔唔”着,一边想用嘴抵开复金珩的手。
长老们定睛一看,这不是王女么?
长老们:“!”
什么时候二人的关系竟然如此融洽了!
林以纾抬起眼,见门外有人来,攀动得更厉害了。
她气恼于自己无法咬向复金珩,用力地张开了嘴,伸出舌头。
是一群。
惊恐让她忘了疼痛,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止,生怕后面有东西跟上来。
赵德清:“踏云会那群人将你妻子带走后,竟然没有伤她,你怎么不让他们救救她?”
与此同时,洞室上方竟然也传来敲动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好多白骨趴在洞室顶上,试图要将洞顶挖穿。
“可笑,”赵德清说,“她现在这幅模样,你竟然相信我一个堕修能治好她,你也真是走投无路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他恭敬地捧起神龛上的青铜面具,朗声道,“主上,请享用柴桑献给您的混沌吧。”
拂尘长老:“不好,我们没有带医修出来,我愿送王女回王府休息。”
林以纾:“”听不懂。
二十里之外的官府地下,身穿的道袍的赵德清耳朵动了动。
洞穴弯弯曲曲,四周的黑暗将她吞噬,林以纾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原本宁静的坑底突然躁动起来,从镂空的洞穴中探出许多白骨手,将李员外飞快地拉了进去。
转眼间,白骨爬出地面,朝柴桑的四面八方涌去,浩浩汤汤。
林以纾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在石床上缩成一团。
赵德清在李员外的胸膛处用力地拍了一掌,李员外的躯体被拍飞出去,坠入十米的深坑中。
林以纾摇头,“我不好奇。”
外面响起骷髅涌来的声音,仿若潮水般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如此多的白骨,这么多的人命,怎么可能是爱民如子的赵大人所做的事。
林以纾立即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
正说着,匍匐在地上的李员外用手抱住了赵德清的腿,“赵大人,我的内人她呼吸变浅了,您说我帮你办完事儿就会让她醒过来,求您救救她。”
林以纾用力将大石头推到洞口,洞口被遮住大半,但还露出小半的缝隙,林以纾捡起洞内的其他石头和木板,哆嗦着手将洞口封堵严实。
李员外:“我忠心于大人,不会背叛的。”
她突然停下,往右看,看到一个狭隘的洞室,里面堆满了石头和枯木。
赵德清嫌恶地看向李员外的骨手,“滚远点儿!”
从洞穴内,传来白骨若有若无的翕动声,不用看,就知道坑底的洞里,还藏着无数的白骨。
复金珩低下头,对上林以纾通红的眸子。
看来她在附近能召出的东西,最多就是这些白骨。
连画两个召灵阵让林以纾更加力竭,她头晕眼花,靠在石壁上喘气。
赵德清:“殿下,您已经患了异病,彻底异变是早晚的事,又何必用这种东西来镇压心底的欲望,你想咬人就去咬人,想去杀人就去杀人。”
赵德清空手接过李员外的骨臂,黑气萦绕的手径直掰开他的骨头,李员外的白骨臂膀断裂,掉落在地。
李员外缩回自己的手,在地上磕头,“大人,只要您救救我的夫人,你想让我滚多远,我就滚多远。”
那之后,她的意识陷入彻底的混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以纾:“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她睁眼的姿势错了。
李员外无奈地在缚魔网中摇头,“你们来不及了,他的阵法在你们来柴桑之前就作好了,你们现在就算知道是他,又能怎么办?”
赵德清:“殿下在找这个吗?”
“他监守自盗,刚开始的那三十个孩童,本来就是他掳去的,又假模假样地找回来,来夺取一个好名声!”
想到这儿,林以纾摸向自己发寒的手臂。
“我说,我说,是赵德清!”
虽然听不懂,她也不会被绕进去。
赵德清:“殿下,您好不好奇,为何我养的白骨,比起外面刚异化的白骨要不同。”
林以纾在昏迷间,断断续续地能听到他的喊叫声。
“咔哒”“咔哒”,坑底似乎传来残食肉骨的声音。
林以纾被咬后,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消融成白骨,甚至比李员外还特殊,她能完全像一个常人一般活动,完全出乎赵德清的意料。
这里没有声音,说明暂时没有白骨走这条道。
法宝华贵,竟然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林以纾顺着赵德清指的方向看过去,在石床的边缘看到被撕成两半的镇魔符。
再往里面翻,翻出最没用的一块大红的签条,上面‘腹中有喜,早生贵胎’八个大字仿若在嘲讽她。
赵德清嗤笑一声,“可惜你的忠心不能当饭吃,我让你给我带三十个孩童回来,你可曾办到?”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林以纾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收回脑袋。
“残害?下官不认为自己在残害,”赵德清说,“下官反倒是觉得,自己在拯救他们。”
怎么看,都像是大事不妙的气氛。
林以纾再次提起竹篆,慌忙又在地上画了一个召灵阵。
林以纾紧闭双眼,在昏迷中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送上了马车,也听到了李员外的吼叫声。
不远处,李员外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林以纾光听这一段话肉都疼了,赵德清没给她逃跑的机会,在她的后背伤一拍,林以纾的身子断线般摔入坑中,在地底打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住。
这让他充满兴趣。
林以纾:“我所听说的赵大人,可不会说出这样罔顾人命的话。”
阴暗的地下,白骨悬于顶上、壁上,地面画满了阵法,不停有黑气从阵法中往外跑,将整个地下都包裹得阴凉。
那厢赵德清掐住李员外的脖子,已经将他提了起来。
直到洞口没有缝隙后,她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双手因为用力过度颤抖不止。
赵德清没想到林以纾会这般问,忽而沉默。
林以纾摔得耳鸣,她感受着身下泥土的冰冷和湿滑,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深深的绝望。
身下为什么这么硬,她不应该睡在王府的软榻上么身下的质感,不像是榻,更像是石床
在长老们惊讶的眼神中,王女无力地瘫倒在复金殿下的怀中。
太恐怖了。
赵德清站到她身后,拦住她后退的去路。
听赵德清说起异病,林以纾摸向自己的嘴,而后翻找起自己的腰间。
她心中一动,蜷缩着身体,爬进了这个洞室。
赵德清:“你虽没带来我想要的东西,但是给我请来了王女殿下,让我发现原来患有异病的人,竟然能完整地保留肉身。”
林以纾:“”
四周是潮湿的泥土墙壁,布满大小不一的洞穴,空洞地诉说着无尽的黑暗。
朦胧的视线间,林以纾睁开了双眼。
林以纾:“既然你认为异病是好的,你是在拯救他们,那为何你不伸出手让白骨咬一口,也让自己享用这等好东西?”
林以纾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偷偷地离开石床,想逃走,可她的视野中,并没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他道,“殿下,您听听我的道,万家皆齐首,众生同日月。魂破世间怨,重铸大同天。”
她将被撕碎的镇魔符拿起来,试图将符纸拼回去,但徒劳无功。
拂尘长老主动请缨送林以纾回去,接过林以纾晕过去的身躯,协同侍从将林以纾扶去门外的的马车。
赵德清:“传言可畏,看来殿下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痴愚。”
其余长老们留在静室中,向复金珩禀告柴桑的异状。
复金珩:“受了惊,发高烧了。”
李员外大喊道,“他早在多年前就在暗自筹备异病的事!”
墙壁的拐角,拂尘长老身受重伤,倚靠在墙上,已经昏迷过去。
甚至远远不止上百个。
林以纾闭上了双眼。
石块也许能挡住一个白骨、十个白骨。
什么,官府的赵大人竟然是坏的么
远处的翕动声靠近,林以纾拿起竹篆。
“咚咚咚”得几声,堵住洞口上方的碎石和木板被骨爪捣碎,随着缝隙越来越大,骷髅骨爪探向洞室内,试图爬进来。
半响过后,另一个白骨从阵中爬出来,和刚才召出来的白骨并排站,两个白骨的眼骷髅中尽然是迷茫。
林以纾头皮发麻。
不是在做梦啊!
林以纾站起身,双脚也发麻,却没时间管自己的脚,撑着坑壁,跌跌撞撞地奔向一个安静的洞口,爬了进去。
林以纾:“!”
拂尘长老第一个反应过来,走上前,“复金殿下,王女她这是怎么了?”
李员外瞪大眼,“你说过会治好我的妻子的”
但如果来的是上百个白骨呢。
赵德清:“可殿下,下官就是赵德清。”
此话落下,整个城南街道都安静下来,就连要送王女殿下离开的马车都忽然停下。
林以纾:“”
“他根本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赵大人,他已经死了,被堕修夺了舍!”
力气被抽空,林以纾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心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林以纾:“!”
洞穴深处传来翕动声,越来越近。
像赵德清那种等级的堕修,她无法召过来控制。
他从阵法上站起身,“没用的东西,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就算有用,也只能阻挡得了一时。
可并没有让她喘气的时间。
得得活啊。
一个白骨从阵中爬出来,迷茫地看着她。
赵德清朗声笑道,“可我对殿下很好奇,我很好奇那些白骨吃了天都林氏的血后,会不会成长得更厉害,我也很好奇,殿下的肉如果被吃了,是否还能长出新的肉来。”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有八尺高的石头上,这么大的石头,可以堵住大半个洞口。
她要面临的是大量的白骨,召出一个白骨能有什么用,陪她一起送死吗?
李员外:“属下罪该万死,没能突破踏云会的包围,但还是竭力带回了王女殿下,希望能将功赎罪。”
来自洞穴深处的声音在不断地逼近,夹杂着骨骼摩擦的声响,显然不止一个。
狭窄的通道让人无法直立行走,林以纾用双膝在里面前进,手掌扒着冰冷湿滑的石壁。
赵德清的身后,李员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他的身后躺着他一直沉睡不起的妻子。
赵德清环顾四周,脸上露出笑容,他跪到神龛前,吸收阵法中盛烈的祟气。
洞室远处有声音隐隐传来,那些白骨也许现在没有找来,但终究会找来。
林以纾重获自由,正准备再咬上去,腰间的镇魔符一震,她的身体定住,闭上双眼,无力地晕了过去。
赵德清:“殿下,您醒了。”
她将竹篆扎入阵眼,阵中黑光大现,露出一道瘦长的身影。
他走到阵眼的地方,弯下腰,用力地将晶莹剔透的阵骨拔出,随着阵眼的启动,大量的祟气从地底往上升腾。
她扔开木签,继续往里翻,翻出一个竹篆,百来张空白的符纸。
她屏住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是为什么倒霉的又是她啊!
被林以纾召出来的两个白骨上前迎敌,可它们寡不敌众,就算撕咬了几个进来的骷髅,很快又被外面的骷髅给拉出去,被咬碎成骨头渣滓。
洞口的缝隙足够大后,有几个骷髅从缝隙中挤着爬进来。
赵德清踢了一脚身后的李员外,“这家伙和你们说我被夺舍了,是因为他一直不相信,五年前被誉为青天的赵大人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我并没有被夺舍。”
堵在洞口的那块大石头,也在一群骷髅的推挤下缓慢挪动,骨刺在石头上留下划痕。
林以纾摘下腰间的纳物囊,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慌乱间搜寻可以用到的法宝。
她握住竹篆,在地上画阵法,手哆嗦却飞快地挪动,阵法很快被画完。
林以纾:“什么道能让你残害无辜?”
她就想好好做一个咸鱼,到底是犯了哪个天条了,老天要如此对她!
李员外愤怒地甩出骨刺,“赵德清你出尔反尔,我杀了你!”
它们已然进化,会残食同类。
只看到一个十米深的巨坑,坑内窟窿诸多,如同蚂蚁的洞穴。
林以纾听得寒毛直立,往后退三步,远离深坑。
召灵阵能有用吗?
一阵剧痛袭来,林以纾四肢无力地摊在地底,坑底的空气湿冷而阴暗,弥漫着腐臭味。
坑中层层的白骨暴动,它们飞快地往外爬,骨爪沿着壁上、墙上,从阴暗的地底源源不断的爬向地面,骨头碰撞的声音,“咔哒”“咔哒”作响。
李员外:“属下请罪,没能为大人您将孩童带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以纾的手指颤动,她睁开了双眼。
林以纾绷直了后背。
温热的痕迹抵住冰凉的掌心,留下灼热的痕迹。
赵德清:“殿下,下官只是悟道了。”
他冷淡地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将终于作好的镇魔符挂向林以纾的腰侧。
赵德清站在石床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能力限于此。
林以纾拿起纳物囊,不停地往外扔法宝。
可惜,就算法宝炸碎了几十个骷髅,更多的骷髅踏着同类的尸体涌来,探入洞口。
“啪”得一声,洞室的顶被另外一批骷髅挖开,土块不停地往下掉。
好几只骨手用力地伸长,猝不及防地扎入林以纾的后背,林以纾躲开时,后背已然留下一道划痕,血珠子往下直流。
上面有骷髅要挖穿洞顶,洞口有骷髅已经在往里走,林以纾四面楚歌。
她不断地往后退,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的伤口。
捏碎最后一个法宝,法宝化为屏障,笼罩在她的四周。
这道屏障能维持半个时辰,暂时隔绝外界的一切攻击。
却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捏碎法宝后,林以纾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屏障里。
后背不断流淌的血让坑底发生最巨大的一次暴动,无数骷髅疯狂地涌来,包围向林以纾所在洞室,洞室所有的土壁被挖穿、石壁被打穿。
白骨倾轧,朝林以纾挤过来。
远远望去,如同一个硕大而可怖的茧,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就等着林以纾周身的屏障消失,完全将她吞噬进去。
第23章
林以纾将自己缩在屏障中,双手捂住眼耳,屏障外的白骨倾轧声如同闷雷一般响在她的身畔。
她不敢看那些将她团团包裹住的白骨,她知道屏障一旦被击破,自己立即会被撕扯成碎片,连挣扎的时间都不会有。
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双手不停地颤抖。
死亡离她如此近。
且是极其惨烈的死亡。
她会被分尸,会被骨爪切成一片片,血肉被吞噬。
“为什么是我”林以纾哽咽着,“为什么是我”
她睁开双眼,眼中倒映无尽的白骨。
骷髅的嘴长大,尖利的牙在屏障外撞击、撕咬,空洞的骷髅眼中尽是贪婪。
林以纾颓废地靠坐在屏障中,极度的恐惧让她变得麻木。
她还有什么办法她这个倒霉鬼,除了葬身骷髅的口中,还能有什么办法?
等死吧。
可当身后的屏障被骨爪击出一道裂缝后,求生的本能让林以纾吓得跳起来,哭得更厉害了。
有谁会想死啊,还是如此痛苦地死去。
林以纾抱紧自己,她很想冷静下来,但眼泪就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流淌,她甚至被哽咽呛住,咳嗽起来。
他道,“主君说过,如果你愿意来我们阵队,他必然以盛宴相邀。”
林以纾用手擦脸上的泪,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王、王兄?”
林以纾身后的白骨冲向他,赵德清不退反进,他空手接住这些白骨,将骷髅砸裂,往外扔。
血血血,都是血。
取自西夏名诗《玉龙》,‘锁龙吟,谱华章,玉柱琼楼卷云裳。龙影潜藏乾坤里,独奏长空泣露光。’
赵德清的尸身被阵法所包裹,被无形的力量拽入泥地里,尸身上的血肉被泥土撕裂,化为泥地的养料。
林以纾依旧不回话,加快结印。
他朝复金珩狂奔而去,高举手臂,试图抓住复金珩。
林以纾颤抖着,念出最后的口诀,“心随意动掌、生、死,魑魅魍魉任、我、行。”
复金珩没有回答,他漆黑的双眼覆上一层金光,诡异而静谧,让人移不开视线。
它们堆积在赵德清的周身,形成一道厚厚的白骨墙。
林以纾想哭,但祟气让她哭不出来。
复金珩:“这一切该结束了。”
复金珩停下脚步,“殿下异病的模样,我不是第一次看了。”
赵德清:“殿下莫不是想要在想像刚才一样用符纸控邪祟,可惜你只剩下一张符纸了,就算能控得了一个白骨,又能奈何得了谁。”
他爬出地底,一抬脚,将官府后院的亭子给踩碎。
她看向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复金珩:“殿下,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想出去么?”
赵德清冷静下来,“复金珩,早在五年前你去荡平不周山时,我便久仰你的大名,实不相瞒,我的主君对你非常欣赏。”
她印堂发黑,牙齿变得比常人尖利许多,身上汇聚的祟气,甚至比她身旁的白骨还要多。
他笑道,“殿下的葬身之时,看来就是今天了。”
在尖叫声中,随着赵德清的一声怒吼,李员外的身体被彻底撕碎,他的脑袋被赵德清提在手中,“啪”得捏碎。
对了,还有玄之又玄的万物修,全靠悟。
夜色下,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爬满了无人知晓来历的金纹,这些纹路像是有生命,颜色比榕树林那一夜要深很多,让复金珩的面色没由来地变得苍白。
踏云会的修士们被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营救,景寅礼守于关口,宋知煜守在城南,长老们奔赴西街。
好累啊。
整个柴桑的地面上,躁乱的白骨、异病人停止一切动作,僵直身躯。
赵德清:“又或者,殿下您想用这张符纸控制我?我劝殿下不要痴心妄想,我这种修为的堕修,还从未被人控制过。”
邪祟,就该待在邪祟该待的地方,不该出去再霍乱人间。
最后一击落在赵德清的脖子,竹篆发出破空的呼啸声,赵德清的颈骨随之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墙上倒映的高大身影彻底倒下。
复金珩看向赵德清,“对付你,不至于出剑。”
李员外的半壁肉身被赵德清的祟气烫伤,皮肉往下融,发出尖利的叫声,就算如此,他依旧不松手,用自己的骨刺,给赵德清的后背和前胸,劈下几道长痕。
紧绷的神经受到刺激,神识中的水墨大字被陡然一震,显露身形。
庞然的金光从空中往下陷,笼罩住赵德清,让他定住身子。
赵德清的瞳孔忽而放大,负伤的他神识虚弱,很快便迷失在这层金光中。
林以纾用颤抖的手,将竹篆以及成沓的空白符纸陈列到地上。
林以纾想起在静室的情景,脸腾得变红。
林以纾看着白骨,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四周的骷髅们显然惧怕她,不敢上前,有序地往后退,林以纾却不觉得庆幸。
几个没能来得及逃开的修士被踩入地底,鲜血四溅。
林以纾将自己缩在洞穴的最里面,抱着膝盖哭。
赵德清被她的沉默给激怒,他挥手,那些骷髅站立起来,朝林以纾扑过去。
复金珩:“为什么不出去。”
骷髅们以断骨为器,无情地撕扯、砸击,砍杀。
数十米的巨坑,积累的白骨被搅碎成粉末。
可她现在不是要搜尸摸骨,而是通过神识的扩张,来控制邪祟。
符纸如同螺丝一般钉入它们的头盖骨,让它们脑海中的祟气震荡。
复金珩面无表情地开口,“赵德清。”
来到《破道》后,她林林总总学会了三个东西,符修的意象符,识修的搜尸摸骨,以及灵修的召灵。
骷髅们失去祟气的维持,化为普通的骸骨,不再与修士们争斗,静静地倾躺在地上。
她在原地驻足,久久不能挪步,几乎要静止成一尊雕像。
林以纾的嘴随灵识而动,
林以纾鼻尖一热,过度使用神识让她流出鼻血来,她根本来不及擦。
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她往后捋,用手拍向自己的脑袋,“快想,快想,到底该如何脱身。”
林以纾停止结印,拿起了符纸,“心随意动掌生死,魑魅魍魉任我行。”
瞬息之间,符纸散尽,林以纾也被骷髅堆给埋住,淹没在白骨拢成的茧中。
林以纾闭上双眼,将上百张符纸摊开成一排。
赵德清猜对了一半,她不是想要控制他,而是用控尸术来召唤自己。
她捂住自己的鼻子,鼻血从她的指缝往外流,让她几乎站不稳脚。
默念半响后,林以纾逐渐冷静下来,她远离屏障后方的缝隙,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坐下来。
赵德清:“怎么、怎么可能!”
林以纾紧闭双眼。
复金珩站在肩上,“赵大人变了一幅模样。”
官府前,只有两百个修士和衙役苦苦支撑,一见这阵仗,目眦尽裂。
红血丝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林以纾的双眼,她的周身开始扬起黑气。
召灵阵中发出刺眼的光芒,金光大盛。
而此时,赵德清已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复金珩放下衣袂,遮盖住这些金纹。
官府外,修士和衙役们发出欢呼声,当他们想去找复金殿下恭贺时,却发现,复金珩的身影早就遁于黑暗,走向官府深处。
有个修士不服气地低声说,“又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外面的人都这么猜测的”
林以纾咬紧自己的嘴唇,“我甚至连笔都没有带出来”
她与四周的骷髅没有任何区别,已经成为了一个邪祟。
赵德清:“”
林以纾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沦为了一个邪祟,一个身染异病的怪物。
它们像是在抚摸食物的皮革,划动的骨爪下,骨刺穿破林以纾的肌肤,留下道道血痕。
反潮一涌,更多的骷髅彼此攻击,骨头渣滓飞溅,长骨如刃相交。
她实在对自己无法下手,只能去找白骨,想让它们动手。
至于能融贯成什么样子,发挥到什么程度,完全靠各人的悟性。
可这次复金珩没给他再次站起来的功夫。
赵德清:“王女既然已经被祟气所占据,成为了和我一样的人,不如加入我的阵营,和我一起来看看这大好河山,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以纾满腔的愤懑无处可宣泄,“有赵大人存在的河山,怎么能被称之为大好河山?”
天都人到现在,没有一个看过复金珩的本命剑,甚至根本没见过复金珩用剑。
被符纸控制的白骨群中,李员外也在其中,他的双臂已然断裂,却不依不饶地爬在最前面。
林以纾身后传来“砰砰砰”的动静,那些被骨臂击打的裂痕,似乎更大了,已经足够一个骨爪探进来。
他刚一避开,林以纾的身形又闪到他身后,带着阵阵黑气。
赵德清看向复金珩踩着的剑鞘,“复金殿下,我对你全力以待,你却连本命剑都没有祭出,只带了个剑鞘出来么?”
林以纾将纳物囊往下倒,拿出最后一张空白符纸,“我只剩下一张符纸了。”
林以纾的身形却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她变得不再畏惧他身上滚烫的邪气,抬起手,双手如铁钳般提起了他的脖子。
林以纾将竹篆在手中转了一圈,高高地抬起,朝赵德清的头盖骨敲打而去。
官府深处,幽暗的地下,白骨坑中传来抽泣声。
她怀疑,她的血液都快变成黑的了。
她必须能。
诀尾落下,林以纾抬起手,将符纸“啪”得贴在自己的后脖子上,“起!”
像是生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林以纾往前走,她身后的上百个骷髅跟着她走,为她杀出一条往外走的路。
万物修会在命悬一线的时刻,悟出最适合自己血脉、根骨的修道法则。
复金珩站在剑上,玄色的袍服在风中,宛如黑夜中的流云,玄袍上的龙纹仿若在锦袍上游走。
赵德清张开双手,他站在白骨后,“殿下,您打掉一个,我还有上百个、上千个,我就站在这里,看你到底要如何吃下我这杯罚酒。”
成千上百的白骨被压碎,和赵德清的尸身搅动在一起,被揉成一团。
他们连忙派人去向最靠近城北的复金殿下求援。
有个重伤的修士义愤填膺,“为什么复金殿下不拔剑,如果他拔剑,也许我就不必受此重伤,双腿也不必全断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身躯重重地落在地上,脑袋抵于地,脖子如同断线般弯折。
“是复金殿下!”
与此同时,她拿起竹篆,用力在地上画了一个非常大的圈,将上百张符纸全都包揽进去。
赵德清饶有兴趣地问,“殿下这是要束手就擒吗?”
赵德清用力地咬紧自己的嘴,却依旧无法阻止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遵命。”
“出去?”林以纾说,“王兄,你看我这幅模样,还能出去吗?”
万物修打破常规,可将修道的各法门融汇贯通,悟其所悟,自创天地。
三个术法出自不同的修道法门,能不能找出共通之处,用于现在?
赵德清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彻底地陷入泥地。
可那些被贴上符纸的骷髅却停止了动作,它们静止住。
赵德清脸色一变,“不得对主君出言不恭!”
他往外走,每一步都引发地面的震动。
哭喊声弥漫,就在此时,从天际划来一道剑影。
李员外:“王女,我求求您,等你出去后,能不能将我的妻子找个地方埋葬。”
林以纾的手一晃,竹篆掉在地上。
混乱间,半人半骨、失去双臂的李员外忽然扑向赵德清,他趴在赵德清的身上,双腿紧紧绞住他的腰部。
赵德清原本破碎的尸体,在白骨的汇聚下,逐渐地被重组。
他道,“我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她却是无辜的。”
越是死寂,就衬托得阵法上的血光诡异。
赵德清挥动骨臂,震碎环绕其身的屏障,祟气喷薄而出,将飞溅的尘土点燃,化为翻腾的鬼火。
狩猎者中,出现了叛徒。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屏障彻底碎裂,白骨们咆哮着朝林以纾涌来。
但她有上百张空白的意象符纸。
好不容易从白骨堆和赵德清手下逃出来,却还是难逃死亡的命运。
符线如同地底的脉络,将白骨张入网中。
她伤得不成模样,撑着一个白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林以纾害怕复金珩看到她现在这幅印堂发黑的模样,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血液从林以纾的竹篆上往下流淌,林以纾的身体歪了歪,用竹篆撑住地。
复金珩的本命剑唤‘华章’,又唤‘锁龙吟’。
阵法随之变化,白骨阵中,多出了一道献祭的阵眼。
召灵阵没有用,符纸也画不了,就算能画,她画出来的那些火柴人,也会在转瞬间被撕裂。
林以纾盯着复金珩,颓然地低下头,“我想出去又能怎样,我已经是个邪祟了,只要祟气存在一天,我就永远是个会吃人的怪物,你看,我全身上下满是祟气。”
赵德清:“下官泼出去的敬酒,没有再收回的份儿。”
鬼知道外面什么动静,跟大地要吐出个新的版块一样地动山摇。
阵法的血光越来越强烈,泥土里也汩汩往外淌出血来。
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吸收祟气的容器,就连赵德清所作的阵法也开始不受控制,阵眼中的祟气仿若有了灵性,朝林以纾涌去。
林以纾知道自己力薄,如果只凭借竹篆画召灵阵,她顶多画两个就力竭。
地面上,残骸陈列,陷入死寂。
林以纾睁开了双眼,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竹篆,扎入阵眼,“阵、起!”
赵德清怒火中烧,他的双手比铁还有硬,将李员外的身体一寸寸、一寸寸地撕开。
符纸随风而起,如同箭矢一般“啪”“啪”“啪”得贴向四周的白骨,力度大到几乎可以震碎它们的头盖骨。
林以纾如临大敌,“你别、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咬你了!”
与此同时,更多的符咒腾空而起,如暴雨般落下,扎入赵德清的骸骨,随长鞭的游动将他的四肢绞缠。
伤员是慌慌忙忙地被送走了,疑虑却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召灵术,用阵法控制召唤出来的灵。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只有修邪术的堕修才不敢用本命法器,因为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房屋倒塌,街道崩裂,众人往外逃,尖叫声不绝于耳。
她大喘着气看向来人,糊着满脸的泪。
毕竟全场论邪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听自己的话。
林以纾攥住镇魔符,脸色苍白地默念,“我是天都林氏的王女,我是天都林氏的王女,我是”
官府被踩碎,赵德清跑出去,巨骨的身躯如移动的山丘,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它们之间的共通之处,是控制。
林以纾的脚步因为李员外的话停留,李员外却没有停下,他似乎不想听任何的答案,往前面的骷髅堆击去,扭动着身躯豁力撕咬。
林以纾听到答案,惋惜地摇头,“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林以纾猛然抬起头,“真的?”
林以纾紧张地绷紧后背,强迫自己不要睁开眼。
尖利的骨刺扎入她的后背,血喷射而出,骷髅们狂欢地舔着手上的血。
是啊,她现在就是天都林氏的王女。
复金珩冷笑,“好啊,那就让你们主君跪在我面前,亲自同我说。”
林以纾紧咬牙关,“万物修,万物修”
巨骨的力气不是常人所能抵抗的,骨掌踩下去,结界如脆弱的瓷器般被踩灭,修士们被震飞。
现在的情况下,意象符没用,搜尸摸骨没用,召灵没用。
踏云会的修士们围拢成一团,齐心协力地布阵,形成一个拢住赵德清的结界,将他困住。
林以纾攥紧竹篆,紧闭上眼,朝自己的心窝捅去——
被控制的白骨们匍匐在地上,飞快地往外击杀涌来的骷髅,碾压任何挡路的同类。
赵德清:“王女您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这些水墨字若有所感,变化身形。
这一切症状,无一不在证明,她彻底异化了。
漆白的墙壁上,赵德清高大的影子逐渐弯曲、双肩塌陷地跪下,他口中吐出鲜血。
修士们抬头,“复金殿下来啦!”
屏障千疮百孔,快要撑不住了。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掉落。
召灵阵中的符纸被风吹起,浮到半空,在眨眼间破空而去。
她纤细的身影撑着竹篆,一步一步地走向白骨坑的最深处。
随着他这一句落下,阵法中爬出大量的白骨,如无尽的浪潮,源源不尽地爬出来。
上次她在榕树林,能用枯树枝画阵,说明她确实能灵机一动地化用万物。
修士们竭尽权力,将所有的灵力贯入阵法。
如果一个新的法门,能发挥意象符不需要消耗灵气的长处,通过搜尸摸骨的神识口诀,以及召灵术的阵法,将召出的邪祟控制,这将是一个事半功倍的咒法。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能让你活下去的,只有你自己。”
她一边要强撑起自己,一边又要压制心底的祟气,精疲力尽。
她颓然地弯下身,头一次由衷地觉得绝望。
最终,她撑起竹篆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白骨被她的走动吓得四处乱退。
黑符泛起金光,符纸中伸出尖锐如獠牙的剑锋,撬开赵德清的躯干的每一个白骨,撬裂、撬碎。
赵德清不再是人,而是整个柴桑,最穷凶极恶的邪祟。
林以纾:“!”
官府的地底,献祭的阵法失去光亮,往外渗透的祟气戛然而止,悬于半空的青铜面具碎裂成两半。
最前面的一个白骨反水,它扑向另外一个没有丝线连接的骷髅,锋利的骨爪刺入对方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赵德清大笑,“王女殿下,您还有符纸么?”
可这群大兄弟,明明之前还在地上爬得好好的,刚才地上震了好几下,这些骷髅就全都倒了,瘫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长老的目光刺过来,众人埋头认错,不再言语。
林以纾抹着额头上不断往外渗的冷汗,“不行,再想想,再想想”
与此同时,地底所有的白骨都爬向阵法,自动钻进攒动的泥土中,变成阵法的肥料。
林以纾虽然闭着眼,肌肉记忆让她飞快地画起召灵阵的阵法,一个阵法显然不够,她重复地挪动竹篆,刻画阵型。
“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驱邪灵。道门起影破迷雾,瞬息一念护心庭。”
林以纾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白骨的断裂声和骷髅们的低沉咆哮。
疼痛、虚弱、脱力,这些情绪撕扯着她的躯体,让她无法站直。
搜尸摸骨,用神识控制死尸和邪祟的所思所想。
能让她活下去的,只能是她自己,也必须是她自己。
赵德清:“真是可惜,殿下运气不好,没有多带些符纸出来。”
“万物修,万物修”林以纾拼命地回忆《万物志》上的话。
没有比现在更命悬一线的时候了。
这一比划,眼泪齐刷刷往下掉。
林以纾抬起手,开始结印,“我还要再试试。”
“噤声!”
其他人赶忙提醒,“复金殿下来,是在你断腿之后,你先好好去养伤,何必想这么多!”
这是她仅剩的东西。
林以纾将手从鼻子前拿走,鼻血已经不再流淌,“赵大人,我现在加入你的阵营,还来得及吗?”
浑身是血的林以纾,被它们包围着,给托举起来,终于重新得以重新见天日。
她不想活成一个邪祟,不想变成下一个害人的赵德清。
赵德清的回答充满混沌和无力,“在。”
柴桑被封城,各处白骨如潮,霍乱不断。
路走到了绝路。
修士们纷纷放下刀剑,柴桑的大地,终于重归平静。
不远处,昏迷在担架伤的妇人若有察觉,她的眼角流下眼泪。
他的步子带起大地的凹陷和震颤,他一跑,地上的亭台楼阁、衙役、修士全都在他的脚下被碾成粉末。
复金珩单手结印,抬起左手,“破!”
“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驱邪灵。道门起影破迷雾,瞬息一念护心庭。”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上牵着上百条透明的丝线,这些丝线扎向被贴上符纸的骷髅,让它们只能随她的心意而动。
“召唤阴灵入魂阵,知晓幽冥全无亏。阴风夜半传法咒,伥鬼归心不可违。”
“砰!”“砰!”“砰!”
他道,“你的白骨没有了,我的白骨却还有许多。”
林以纾垂下眼,看向自己哆嗦的手中,紧攥着的镇魔符。
林以纾吃痛:“王兄”
林以纾转着眼睛珠,“外面地震,我害怕”
众人摇头。
祟气充盈林以纾的四肢百骸,林以纾眼中的光景,变得黯淡而模糊。
赵德清:“没有如此多的白骨,我怕我这罚酒不够烈,显得我对王女您诚意不足。”
毕竟她只剩下一张符。
林以纾:“王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德清暴起邪功,黑色的经脉从他的脸上、身上往外凸,他变得力大无穷,水火不侵。
复金珩:“殿下,柴桑被清理干净了,我带你出去。”
他怒吼一声,抬起掌拍来。
其实千言万语,不过化为一句话:万物修,通灵万物,亦可化用万物。
祟气吞噬着她的理智,她的心底不断往上翻腾嗜杀的欲望。
与此同时,坑外的地面上出现一张血手,林以纾抵住地面,艰难地爬了出来。
林以纾喃喃自语,“竟然真的成功了”
赵德清看着地上的阵法,难以置信,“明明是我作的阵法,为何会向你奔去”
就算是这样,李员外竟然也没有松开手。
林以纾吓得后背绷直,“我说认真的,你也记得上次静室,我在祟气的控制下,真的是想咬你的!别过来!”
官府外,受伤的修士被抬到担架上,送往其他地方医治。
他周身的祟气,散发燎然、能让发丝起火的热气。
林以纾不回话,继续结印。
不,咸鱼还能再蹦一蹦呢。
黑符爆炸,火光迸裂,让赵德清的身躯晃动,动作变满,但炸裂声过后,赵德清很快就跑了出来。
林以纾被吓得后背震颤,她将自己缩得更紧了。
贴在林以纾后脖子的符咒发血光,林以纾攥紧手,过于震荡的力量在体内苏醒,几乎要将她的躯干给冲破。
复金珩来到他身前,对上他的视线。
复金珩沉默,他抬起林以纾的手腕,手指抚过她小臂的异病伤口。
林以纾双眼通红,祟气让她的心中充满怨恨,“托你的福,让我变成这幅鬼样子。”
“万物修,万物修”林以纾着急地喃喃自语,“砰”得一声,她身侧的屏障被骷髅的骨臂敲出一个洞,一根骨指用力地往里面钻,洞太小了,它钻不进来,外面的骷髅们愤怒地加大力气砸。
赵德清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赵德清高大有力的身躯竟然在她的手中动弹不得,脸都憋红了,才堪堪使出劲挣脱。
赵德清的双手抓向自己的脖颈,“遵命”的字眼落下,“啪”得一声,他用力地扭转自己的脖子,将脑袋拧开。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在黑气中伸长,足足拉长至三尺,篆端闪寒光。
赵德清高吼,“找死!”
那现在她也能。
悟、悟、悟她娘的给我悟啊!
她闭上双眼。
赵德清的神情变得狰狞,“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又何必献祭自己!”
那么有用的,只剩下一个万物修。
她抬起手,牵动手上的丝线,丝线另一端的符纸们晃动,让骷髅们转朝她望来。
林以纾挣扎着站起身,继续结印,“召唤阴灵入魂阵,知晓幽冥全无亏。阴风夜半传法咒,伥鬼归心不可违。”
一位收尾的长老飞来,高声呵斥,“复金殿下,岂是你们可以随意议论的!”
这些被丝线连接的骷髅缓慢地移动起来,它们转身,竟然残杀起没有被贴符纸的同类。
赵德清睁开眼,一个高达三丈的巨型骷髅站了起来,双眼燃烧阴冷的鬼火。
林以纾重新坐回黑暗处,颤颤巍巍地拿起竹篆,朝自己的心窝比划。
意象符,搜尸摸骨,召灵林以纾不停地思索这些术法的用处。
林以纾凝神举气,在无意识间将自己的手背咬破了,她忽而眼神一定,放下了手。
地面上响起尖叫声,围在官府外的修士和官员们纷纷逃走。
赵德清的动作被短暂地定住,他仰首愤怒地咆哮,猛然发力。
天都林氏化为的邪祟到底是何种模样?既然赵德清好奇,那就让他看个够。
“你们说会不会是五年前殿下在不周山发生了什么,才无法用剑?”
林以纾没有管白骨梭动的动静,嘴中念念有词。
地面上站着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据他们所知,复金殿下自从五年前于不周山中走出来后,就再没有让本命剑现世。
“砰!”的一声,林以纾的后背攀上了一个骨爪,再紧接着“砰!”得几声,更多的骨爪从四面八方探入屏障,探向林以纾的身体。
另一个修士道,“是啊,他可是个剑修,我见过他用符、用器、用神识,就是没见过他用剑,你们见过吗?”
林以纾没有走出地底,反而跳下了白骨坑。
青铜面具在死寂中悬于半空,飞到阵法上,它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低声地念起咒语。
骨头渣滓飞扬,倾轧骨头的声音如雷。
上百张符纸延申出上百的丝线,如蜘网般在半空蔓延。
怎么看,怎么都没有办法脱身。
身躯由白骨顶起,不断地膨胀、变大、变高、变长,庞大的身躯穿破地底,顶破石块和泥层。
她会什么?林以纾反问自己。
复金珩继续走近。
意象符,用符咒控制脱符而出的意象。
白骨伤不了他半分,赵德清还能吸收白骨的祟气,让自己的邪功更厉害。
林以纾的影子高抬起竹篆,“啪”得一声——
巨大的头颅掉落在地上,由白骨组成的躯干往下倾泻,化为碎骨,砸落在地上,发出轰隆的泄洪声。
满身祟气的她对上赵德清的视线,她的身后,白骨们匍匐着涌出,可怖地舔舐着各自的骨爪。
骨片和齑粉飞溅,混乱间,骷髅堆里,有几十个白骨往深处爬,从白骨堆里往外挖东西。
《万物志》说过,如果能找到不同修道法门之间的共通之处,就一定有将它们融贯到一起的法子。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林以纾手上的丝线尽数断裂,身后已无人。
符纸上,开始长出一条透明的、细长的丝线,往外蔓延。
赵德清神色大变,“不愧是天都的王女。”
一个修士问,“复金殿下不用剑这件事,确实让人好奇。”
“堕修?复金殿下好好的,怎么可能去当堕修?”
她绝对不想变成下一个赵德清。
赵德清在不可抵抗的巨力中跪倒在地,他怒目圆瞪,高高地扬起头,想再次站起来。
断腿的悲伤让他失去理智,公然议论起复金珩。
林以纾:“王兄,你走罢,不要跟别人说你见过我。”
林以纾攥紧手中的竹篆,朝他走去,堵在她面前的白骨被林以纾身上的祟气所震慑,纷纷避出一条道。
“什么模样?”这么说着,复金珩靠近。
林以纾背过身,闭上了双眼。
她紧闭着眼,一只手不停地画灵修的召灵阵,另一只手作识修的手印。
随着屏障的破裂,无数的骨爪朝林以纾涌来,林以纾的浅色衣裳已然被血染成深红。
赵德清怒吼:“你要如何!”
“万物修,万物修”林以纾咬着自己的手背,“快想起来啊。”
林以纾双手挥舞,想要推开复金珩,被复金珩拽住手腕。
镇守官府的人最少,可偏偏这里出现了被献祭后的巨骨人。
赵德清被这动静给惊到,他站到阵法中央,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变。
他的头颅还是赵德清的头颅,身体却全然由白骨拼接而成。
复金珩站在剑鞘上,双手结印,半空升腾数以百计的黑符,如夜幕中的繁星,迅速飞散开,密密麻麻地包围赵德清。
复金珩垂首:“殿下,我有办法能让你身上的祟气消散。”
复金珩:“现在不震了,殿下不想出去吗?”
赵德清抬起头,定睛看向复金珩,“复金殿下,您终于来了。”
林以纾身后的白骨不断地往前冲,赵德清站在阵法中央,身上邪气缭绕,将白骨们一一击碎,撕扯扔开。
每一次都带着轰然的动静。
他一掌拍出去,将困住他的屏障拍碎,祟气拍向半空,剑带着复金珩避开。
她刚才拿起竹篆想自戕,可竹篆一抵向胸膛,她的手立即就软了。
复金珩并没有停下,那些黑符重新汇拢起来,形成一条长鞭,挥动而下,击中赵德清,将他巨大的身形层层包裹,似巨蟒吞人。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他五年前屠了一整座山,上万的生灵,你能保证他屠的全是邪祟么,你能保证他屠不周山没有私心么?”
疼痛让林以纾浑身颤抖,但她不能睁开眼。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
她干脆扯开褴褛的衣袂,露出自己两条纤细的臂膀,抹开血,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左膀右臂,爬满深色的淤青。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黑暗处响起脚步声,一个修长的声影走近她,“殿下在做什么?”
她双手结印,黑暗的视野中,搜尸摸骨的水墨大字显现,“摸骨探魂识,可知生死事。触骨观前世,逝者话重拾。生时心迹见,往昔影重启。识修通幽冥,万象尽显现。”
碎裂的镇魔符,让林以纾想起在榕树林的那个夜晚,王兄对她说过的话。
她激动地几乎要破音。
复金珩:“要想让祟气退散,接下来殿下要按我说的做。”
林以纾:“!”
林以纾用力地点头,“当然,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复金珩:“站近一些。”
林以纾按照复金珩的要求,她不再躲避于洞壁,靠近复金珩。
复金珩弯下腰,看向她发红的双眼。
林以纾下意识缩起脖子,“要、要怎么靠近吗”
近到她能感受到复金珩的呼吸。
复金珩:“殿下,看着我。”
林以纾:“看、看着呢。”
复金珩平静地问,“殿下看着我,脑子里的想法是什么?”
林以纾:“说实话吗?”
她道,“祟气让我的齿根发疼,王兄你靠近我,我是真的想咬你。”
复金珩:“那就咬。”
林以纾:“?”
林以纾往后退,“这不好吧”
她还记得上次她想咬复金珩,被他捂住嘴,到现在嘴皮子和腮帮子都发疼。
复金珩步步紧逼,“殿下要按照我说的做。”
林以纾:“可、可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真的成为一个邪祟,去咬人、去吃人,这太违背天理,如果我真的破了这次戒,那我和那些白骨,那些骷髅有什么区别,我”
复金珩打断她的话,似是烦了,他的手捏住林以纾的后颈肉,将她的脑袋按到他的衣襟前。
林以纾的嘴,正对复金珩颈侧。
复金珩冷淡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张嘴,咬。”
第24章
林以纾的脸胀得通红,她想起上次在静室时,她的嘴唇蹭着复金珩的脖颈,一路划了过去,不知休止。
想到这儿,她的脸更红了,挣扎着往后退。
祟气让她的力气大涨,她竟然真的挣脱开复金珩托举在她颈后的手。
林以纾:“我不要。”
昏暗的墙壁上,倒映二人的身影。
林以纾的挣扎被复金珩给禁锢,混乱间,林以纾的脖颈弯下,她的牙齿探出来,再也忍不住地咬向复金珩的虎口。
林以纾嘴上说不要咬人,但真咬到后,尖锐的小牙往下嵌,根本拔不出来。
头都埋下来了,咬得‘滋滋’作响。
林以纾的耳根红到快要爆炸,这、这不是她的错,是复金珩的手自己撞上来的。
谁让复金珩要用手掰开她的嘴。
林以纾心中振振有词。
复金珩垂眼,看着少女趴在他的身前,全神贯注地咬着他右手的虎口。
林以纾双眼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经书。
侍从接过匣子,放到一旁,有序地退下。
清秋:“您被复金殿下送回来后,昏迷了三天。外面不断有人想来探病,您没有醒来,我只能拒了。”
一个练气的修士,拿什么击败赵德清?
景寅礼:“踏云会已有部分人去了嘉应,之前因为事宜耽搁、没能来柴桑的赫连世家,也已然到了嘉应。”
耳畔传来低笑,景寅礼站直身,“看来我和殿下,都没有被风热侵袭。”
林以纾点头,“我听说过嘉应,听闻那里的丝绸很好,天都王庭的绸缎,都是由嘉应进贡的。”
侍从们鱼贯而出。
“报告王女,宋公子外出,并没有归来,厢房中空无一人。”
林以纾将身上的累累被褥挪开,“清秋,你听完我说的这些话,难道没有什么感想吗?”
她打开匣子,拿出一张宣纸看,“这明明是景公子的字。”
林以纾的手艰难地从被褥中探出来,拿出刚才的那本经书,将破旧的书皮转朝上,让清秋看,“封面上的书名是象形字,你可认得么?”
林以纾赶紧将经书重新翻向入梦术的那一章。
林以纾盯住清秋,眯起眼,“我知道了,清秋,你不相信我凭一己之力,战胜了赵德清。”
林以纾:“好歹我是你的结课对子,我能认不出来你的字?”
他感应到熟悉的祟气,从城南赶到官府,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
不过医修只能治好异病尚不严重的患者,但凡已经患异病超过三日的患者,依旧药石无医。
清秋:“宋公子!”
烛火摇动,窗外传来侍从的唤声,“殿下,北境少主来见你。”
清秋立即跪下,“恭贺殿下,天都林氏后继有望了!”
林以纾将糖豆高高地抛起,用嘴接住。
如果不是王兄,她也许真的已经变成一个邪祟了。
宋知煜是个例外,因为他身上有她种下的血契。
林以纾:“宋知煜!”
宋知煜冷脸,“你又要作什”
王女竟然真的以练气之身,作出金丹的阵法。
林以纾急于证明自己,没有仔细看入梦术具体是干什么的,直奔如何作法阵的主题。
页面的正中,有一段字刺目显眼,“入梦术,即通过特定的阵法进入他人的梦境,尤其是道侣和炉鼎的梦境。施行入梦术后,作法之人馈赠炉鼎以春梦,阴阳调和,在梦中双修,得鱼水之欢。”
林以纾:“景公子,最近你忙于柴桑的事,真是辛苦了。”
宋知煜紧锁眉头。
嘉应?嘉应梅氏的那个嘉应?
看书她喜欢看图画儿书,看起来不费劲。
林以纾:“真的有这种阵法?”
他站在废墟中,从碎石里挖出一个破裂的青铜面具。
杀了他!
最近有许多人来探望她,但这些人里没有复金珩。
既然王兄邀请了,她就不客气了。
景寅礼:“被殿下看出来了。”
林以纾放松下来,如一根面条,老实地划入被褥,不再瞎折腾。
毕竟《破道》是正剧修仙文,要是有销魂阵这种东西出现,那就是PO文了。
林以纾指向红绸,对清秋说,“你看,我说什么,我真的能作出来吧。”
“啪”的一声,复金珩的手劈向林以纾的后颈。
林以纾让侍从上茶,“快请喝茶,压压倦意。”
清秋:“销魂阵要用的材料可遇不可求,就算有修士对此好奇,他们也不会愿意花费如此多的心力来完成这种阵法,所以我从没听说过有人将这种阵法作出来。”
林以纾坐直身,“请景公子进来。”
林以纾:“”不是你说让吃吗,怎么还带把人打晕的!
因为异病的源头已经被解决,他们不再束手无策。
她若是没有炉鼎也就算了,可她确确实实,有一个定了血契的炉鼎。
是林以纾。
林以纾拿起经书,往后翻,急急忙忙找入梦术的解法。
因为养病,林以纾终于得以体验来到《破道》后的第一次咸鱼躺,她躺在床上,吹着窗外的夜风,一边看书,一边嚼糖豆。
林以纾抬起头,试探地摸向景寅礼的额头。
景寅礼:“有人在李员外的府邸中,发现了几幅皮囊。花灯市店家的皮囊、李员外的皮囊针线相同,皮革质地特殊,非柴桑之地所出。”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那些原本已然消散的金纹重新显现,从他的手腕往外蔓延,延伸到他的每一个指骨关节。
清秋走上前来,替她垫高脑袋,“殿下,你终于醒了。”
林以纾搓搓小手,“这是好事。”
林以纾的脑袋落在复金珩的衣襟前,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清秋:“医修说,要出些汗,殿下身体里的寒气才能排出去。”
有血从虎口流淌到他的手心,林以纾下意识地害怕浪费,嘴唇往下蹭,将他手心的血舔入口中。
看向景寅礼凑来的额头,林以纾一愣。
她问,“可那里不是太平之地么,我们为什么要去嘉应?”
景寅礼:“此次赫连氏派来踏云会的,是嫡长女赫连瑶,以及嫡三子赫连子明。”
她道,“没有筑基怎么了?没有筑基也有没有筑基的邪门歪道不是,修道之法。”
林以纾抓头发,“脑袋我的脑袋!”我的脑袋还在不在?
林以纾:“不是柴桑所出,这也就意味着”柴桑异病背后,不止赵德清一个人的手笔。
可惜图画书都被她看完了,只能拣些其他简单易懂的经书看。
“不嘛。”林以纾的声音比平常甜上十倍,拉长的尾音似嗔似娇。
景寅礼身后的侍从递来一个木匣子,林以纾接过。
宋知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林以纾不知道穿了件什么,露出光溜溜的肩头,一弯腰,满门春色快要掩不住。
却又不是宋知煜印象中的林以纾。
这顶青铜面具,和灭门宋家的堕修所戴的,一模一样。
景寅礼:“我让人将近几日踏云会所教的要义誊写下来,给殿下送来,好补上你空缺的这几日。”
她纤细的手指抵向宋知煜的眉头,“知煜,别皱着眉头了,你这样,我心疼。”
林以纾:“赶紧去宋知煜的厢房,如果他已经睡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他喊醒!如果他没有睡,就将他找来,说我有事找他,十万火急!”
林以纾:“有没有什么阵法,可以让对方无论修为多高,一入阵,必然就中招?”
虎口处传来灼烧的疼痛,复金珩并不在意,面无表情地抬着手。
手心一阵温热,复金珩垂眼,瞥了林以纾一眼。
林以纾:“确实。”
简而言之,不就是说,她这个术法作完后,红绸会飘到她炉鼎的梦里,让炉鼎梦到和她那什么欢吗!
门被推开,苍青的身影踏入居室。
他梦到了赵德清被绞杀的那一天。
随着林以纾的动作,她身上的祟气以极快的速度涌向复金珩。
林以纾将匣子关上,“景公子真是有心了,若没有你,我还得去找长老们,一个一个地去学。”
想一想白骨将皮囊剥开,从中爬出来的场景,她就头皮发麻。
既然叫入梦阵,无非就是作阵入他人的梦。
月光从窗外倾泻,阵法被竹篆点在木窗上。
她同清秋说起自己在白骨坑大战白骨和赵德清的事,说到激动处从榻上坐起来,回忆起自己悟出控尸术的时候,她的下眼尾都被激动红了。
前三页看着倒是正常的。
林以纾:“你果然不相信我。”
林以纾:“”
清秋:“是鼎。”
这是她想的意思吗?景寅礼是想让她摸他的额头探体温吗?
林以纾“啪”“啪”得往后翻,手指点着蝌蚪文,翻到讲入梦术的最后一页。
景寅礼奔波多日,确实发了低烧,他昨日吃了药,刚刚好。
两人的距离很近,林以纾的手按在景寅礼的额头上,按了按,又按了按。
景寅礼:“这些皮囊的针线,和嘉应的一些丝、皮制品非常像。”
一道熟悉的人影,念着他的名字,从暗处走来,她的手上拿着红绸的另一端,慢慢地朝他走来。
怪不得这些术法的名字这么奇怪呢,入梦、调和、相依原来是专门讲炉鼎的书!
黑色的字,越看越黄。
宋知煜迅速避开眼,“从我身上下来!”
他却没有如此直说。
太牛了,她为自己鼓小掌。
清秋将她塞回榻上,用层层被褥盖住林以纾的身体。
她从枕头下拿出竹篆,按照经书上的阵法画起来,嘴中念起入梦阵的口诀。
景寅礼走到林以纾榻旁,“殿下。”
距离柴桑王府十里之外的一间客栈居室中,烛火被熄灭,宋知煜已经沉睡了有一个时辰。
林以纾听清秋讲述,听得冷汗淋漓。
清秋对景寅礼行礼,退出厢房。
林以纾眼前一黑,身体瞬间软了下去,纤细的身影一顿,瘫倒在复金珩的怀中。
林以纾虽没亲眼见过这些皮囊,但听清秋描述过。
红绸飘摇,遁入夜色中。
林以纾听完描述后,小脸煞红,“也只有这种不正经的阵法,才能对入阵之人的修为不设限了。”
林以纾:“快快快!快快快!”
他召出判官笔,想要将废墟踏平,暴虐充斥他的心和神识。
林以纾:“王兄好忙啊,我还想找他去道个谢呢”
林以纾:“怪不得我们要去嘉应。”
他没有回王府。
手心摸了摸后,林以纾将心吃回肚子里,她的额头也不烫。
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林以纾抱住自己的脑袋,脑袋因为被劈晕的后劲儿而嗡嗡响。
清秋叹了一口气,“殿下,不是属下不想相信,而是您,还没有筑基。”
她这异病,可患了远远不止三天。
销魂阵,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的阵法。
林以纾:“景公子找我何事?”
清秋:“殿下,属下没有筑基的时候,连阵法都画不出来,更别谈悟出什么修道之法了。”
景寅礼收起笑,说起正事,“殿下,你病体无碍后,我们也要随踏云会众人一起,前往嘉应了。”
林以纾:“什么梦?什么欢?”
也确实不是正经的阵法。
她不乐意看字,让清秋念给她听。
他要杀了他,他一定要杀了他,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杀了他!
清秋:“复金殿下处理完柴桑的事后,先行回渡昀去处理其他事了。”
清秋比她还着急,“王女,您还在养伤病,怎可下床!”
林以纾:“说起王兄,我近几日都没瞧见他,他哪里去了。”
林以纾:“他们已经到了?好啊,这下四大世家算是齐了。”
有本书封皮儿破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书名是用象形字写的,她看不懂。
林以纾确实已经咬得忘乎所以,全然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脸面。
销魂阵,所需要的材料十分繁琐复杂,上一个想要作出此阵法的人,花费十五年也没将材料搜集齐,半途而废。
小臂的咬痕,竟然真的不见了。
林以纾打了一个喷嚏,身为罪魁祸首,显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一看字,她就集中不起来,和清秋聊起闲话。
她拿起竹篆,按照经书上的讲述,在木窗的阵法上涂抹,入梦阵的光亮变得黯淡,而后彻底消失。
景寅礼靠近林以纾,他弯下腰,“我确实有些不舒服,殿下不妨帮我探探。”
讲炉鼎的书里,能有什么正经法术。
做完这一切后,派出去的侍从已经回来了。
林以纾摇摇脑袋,她将经书翻出来,“你若不信,不如随便指出一个法阵,只要这个法阵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灵力,我全都能作出来。”
销魂阵适用于双修。
她问,“已经有人去嘉应了么?”
林以纾抱住自己的头,缓了会儿后,抽出自己的胳膊,掀开衣袂,瞧向小臂。
林以纾:“?”这是重点吗?
踏入此阵的两人,哪怕是死生不相见的仇人,也会突然燎起惊人的爱火,如胶似漆地交合、双修,不眠不休地翻滚红浪。
里面讲述各种偏僻冷门的阵法,林以纾一个都没听说过。
幸好他有事没回,要是真让那红绸入了他的梦,就真的造大孽了。
清秋也急切地看向入梦术的讲解,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前面三页都在讲入梦术是何等的高超,能够以此阵法,让他人梦到自己,达到超然的状态。
接下来的两天里,林以纾卧床养伤病,王夫人送来许多书,供她养病偷闲。
昏迷之前,她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祟气从她的身体抽离,彻底消失。
烛火将厢房照得发暖发黄,熏香的烟气往窗外燎。
就像她的召灵阵,召不出赵德清。
宋知煜攥紧面具,额间的朱砂泛煞气,碎裂的青铜面具割开他的手心,血从手心往下流,他却握得更紧,像是察觉不到疼痛。
见清秋要磕头,林以纾吓得从榻上跳下来,将她扶起。
祟气扎入他的身体后,金色纹路的颜色转深,它们吸收着祟气,从浅金色变成深金色、暗金色,最后变成近乎于生锈的黑色。
赫连氏?东洲的赫连氏?
景寅礼:“殿下认得?”
林以纾将手心拍回自己的额头,如临大敌,难道发烧的另有其人!
林以纾说完后,清秋一脸平静,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这无不在说明,柴桑异病的背后,也是这个人在作祟。
窗外的风吹得烛火摇曳,林以纾抬起头,望向景寅礼,“景公子,你的脸有些泛沉红,看起来像是发烧了。”
仇恨让他的梦境充满黑暗和血色,扭曲而震荡。
他睡得并不踏实,拳头攥紧,额头上渗冷汗,唇色苍白,显然是在做噩梦。
景寅礼没有躲开,他清冷的眸子抬起,对上林以纾的视线,“如何?”
清秋仔细辨认,“第一个字似乎是炉。”
她换了一袋新的糖豆吃,也换了新书看。
林以纾的眼睛都被劈直了,眼前一片昏花。
林以纾张开了嘴,露出尖牙,就要咬下去——
梦中的画面一转,他坐在了一个榻上。
这是宋知煜的梦,宋知煜却站不起来,看着白花花的肌肤往眼前跃动,宋知煜的脸‘唰’得变红。
但只要材料齐整,阵法便必然会起效。
听到清秋讲阵法,林以纾想起一件事,“我知道的所有阵法,只对修为低的人有效,只要对方修为一高,阵法就会失效。”
“宋知煜”
林以纾透过迷糊的视线看向四周,“我这是回到王府了?”
宋知煜挥开林以纾的手,刚想说什么,林以纾又凑过来了,他一个慌乱,“砰”得一声,直接从榻上摔了下去。
清秋:“殿下,不能将被褥掀开,你还得将汗闷出来。”
怎么回事?
却在此时,一条红绸不合时宜地忽然出现,系向他的胳膊,将他拽走。
双修的那个炉鼎吗?
林以纾和清秋面面相觑。
经书在入梦阵旁边标注‘难度为金丹,但所需消耗的灵力并不高’,林以纾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林以纾闻言,大松一口气,幸好
清秋将外面的状况描述给她听。
还没她的手心烫。
就连欸头上刻着的符文,都丝毫不差。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林以纾抽紧红绸,径直地坐到他的腿上。
林以纾抽回手,“好像并不烫。”
林以纾:“皮囊!”
林以纾:“哦,原来讲炉鼎之术的书什么,炉鼎!”
宋灵儿曾经画下过那个堕修的青铜面具,整体的形状是一个狰狞的面孔,轮廓清晰而刚硬,额头高耸,眼眶深陷,眼孔狭长。
阵法一开始歪歪扭扭地不成形,林以纾多画几遍后,阵法的脉络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像样的法阵,在木窗上显现出红色的光影。
景寅礼?
三四个侍从急匆匆推门而入,如临大敌,“殿下有何吩咐?”
可景寅礼不是向来不喜欢人近身么?
书是一点没听进去,高空接糖豆的技能提高不少。
再次醒来时,林以纾躺在软榻上,身旁烛火亮堂。
清秋:“回殿下,如此的阵法少见,但并不是没有。”
她站直身,嘴唇忘情地蹭向复金珩的脖子,重新燃起在静室中的欲望来。
炉鼎?
清秋惊讶地睁大眼睛,“殿下!崇林王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万分欣喜!”
什么入梦术、什么调和术、什么缠绕术名字真怪。
宋知煜睁开双眼,从客栈居室的地上站起来,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铁青,“林、以、纾!”
清秋认为王女在拿她作消遣,她瞧向经书褶皱的页面,在入梦术、调和术和缠绕术中,手指点向了入梦术,“殿下不妨试试。”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关键时候悟出万物修。
她就是想吹个小牛,怎么被上升到这种高度了。
全身上下的祟气,了然无存!
这般繁复的法阵,就算让她作,也要学上三天才能行。
窗格上垂挂的八角铜铃一响,阵法中飘出一段形若红绸的光,往外飘飞而去,飞向要入梦的方向。
清秋翻开经书,翻到最后一页,“销魂阵,就符合殿下所说,对入阵之人的修为不作要求,再高修为的人,踏入此阵,必定深陷。”
林以纾:“那第二个字呢?”
他眼下青黑,风尘仆仆,一幅疲惫模样,显然刚从忙碌中抽身而出。
复金珩的脸色变得苍白。
一模一样的祟气,一模一样的符文。
柴桑来了许多医修,治疗异病人。
林以纾猛然从床上坐直,发出穿书以来最大的声音,“来人!来人!”
景寅礼:“举手之劳。”
林以纾:“赫连子明?”
听起来有些耳熟。
赫连子明真的非常耳熟。
她似乎在《破道》中,看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和她的名字连在一起,是因为什么事来着
她正想着,门突然“砰”得被推开,一道身影踏入居室内,气势汹汹地走来。
“林以纾!”
林以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宋、宋知煜?”
你怎么来了?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
她的手压住那本破旧的《炉鼎》,眼睛珠慌乱地转。
看宋知煜这冲天的怒气,鬼都能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入梦阵!
林以纾一眼就瞧见了宋知煜腰间挂着的判官笔,牵住景寅礼的袖袂,遮住自己,“宋公子,你怎么来了?”
景寅礼站起身,挡在林以纾身前,“王女在养病,宋公子切莫惊扰她。”
宋知煜冷笑,“她?养病?”
养病养到别人梦里来了。
看到林以纾躲在景寅礼身后,他的脸色更为阴沉,“殿下知道躲在他人身后,却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来找你么?”
第25章
林以纾:“!”
她就是太知道了,才躲着!
说好了有事外出没有回王府呢,不会出去找客栈睡了吧?
林以纾脸色煞白,不知道宋知煜梦到了多少。
宋知煜:“过来。”
林以纾:“!”
林以纾:“我不。”
宋知煜的脸更黑了,“姓林的,你不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吗?”
林以纾躲在景寅礼身后,呈鹌鹑状。
脸都黑成这样了,她可不想上前去送死。
宋知煜沉着脸走来,景寅礼上前拦住他,“宋公子,殿下还病着。”
宋知煜:“病着?你是看不见她比你还红润的唇色吗?”
林以纾:“”她这是被捂红的!
景寅礼:“无论如何,你如此冒犯王女,有违礼法。殿下既然现在不想回答,你没有身份去直接质问她。”
宋知煜眯起眼,看向景寅礼,“北境少主,那你呢,你又以什么身份替殿下拦住我,退了婚的未婚夫么?”
楚家的传家宝很特别,不是什么大杀器,也不是转变生死的灵药,而是楚练的爷爷,从天南地北搜罗的各种奇花——
林以纾:“!”
等了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楚练连忙站直。
林以纾:“快快请进”
完了,宋知煜肯定气疯了,竟然亲口承认自己是个炉鼎。
楚练的尸体躺在销魂阵中央,血从他的脑袋上往下流,如同小溪般渗透向销魂阵的阵眼。
楚练睁大双眼,连忙躬身,“见过东洲少主。”
宋知煜语气中的讥讽让景寅礼皱起眉头。
林以纾:“!”
她都发了那么多工资了,见见自己的漂亮草包怎么了?
楚练发出一声悲鸣,身体瘫软倾倒,再也没了声响。
他凭借这幅皮囊,曾经攀附过嘉应的几个富家小姐,从中谋取不少修仙灵宝。
她好奇地看瓶身,将字念出声,“伤药”
景寅礼扶住她,“小心。”
可不能让人发现她装病偷懒的事。
林以纾顺着宋知煜的视线往下看。
明月楼的另一侧,一个身穿黑袍的青年修士鬼鬼祟祟,走向九楼的一个翼室,推门而入。
“咔哒”一声,硕大的血手将他的脖子折了一个圈,三下两下地折断。
销魂阵的光亮一晃,开始主动地吸吮起血液,原本应该熄灭的销魂阵中,往外冒起阵阵诡异的粉色烟气。
画卷上,画着一个骑马的少女,少女显然第一次骑马,身子晃荡着要往下摔,双眼惊恐而可爱地瞪圆。
“结课对子?”宋知煜嗤笑一声,“我还是她的炉鼎呢。”
虽被唤作郡主,露面的却是赫连子明,赫连世家的嫡三子,通常人们唤他‘储君’,或是‘少主’。
林以纾打圆场,“这次是我不小心,我跟宋公子你赔礼,下一次我一定将法宝好好收起来,不随意拿出来把玩,谨小慎微,不再出这样的岔子。”
林以纾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许你认识象形字么?”
林以纾脖子往后缩,“你不要倒打一耙,你”
林以纾发挥演技,“我也不知道那个法宝竟然能入侵他人的梦境,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随意捏碎。”
进来的‘来’字没能说出口,景寅礼走到窗边,将木窗阖上,“殿下倦了,不宜再见人。”
可比起修炼,楚练的心思更放在攀龙附凤上。
打起来,打起来。
舞姬们尖叫着逃走,空气中血腥味弥散。
大眼瞪小眼。
林以纾伸出脖子往窗外看,瞧见四个男子跪在台阶下,打扮得花红柳绿,殷切地看向她,见她望来,咧开嘴朝她笑,牙齿在黑夜中显得非常白。
宋知煜的脸色好看了些,“不小心?”
明明适才他们二人还在1V1,现在变成同她2V1。
赫连子明皱起眉,沉声道,“晦气。”
这次,他盯上了赫连世家。
街道上人来人往,在长乐街的正中央,伫立着整个嘉应最高的一座楼,明月楼。
赫连子明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晦暗不明。
林以纾:“当然不想。”
嘉应的街道于夜色里依旧繁华,这里的建筑与柴桑大有不同,嘉应人喜亮色,建筑多采用明亮的金、红、蓝,显得富丽堂皇。
他转身离开,吩咐侍从,“换个地方。”
舞姬们正卖力地起舞,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正门被推开,一双血脚印沉重地迈入内室。
再说一遍,她不是吗喽,不是吗喽,不是吗喽!
她抬起头,惊喜地问,“你专程买来给我的?”
刚才林以纾惊异于鱼苗时,将被褥掀起来一半,无意间露出藏在被褥中的经书。书的封皮露出半个字,‘炉’。
宋知煜抬起袋子,将山楂豆往自己的嘴里倒。
对不起了,爹,你就替我背这一次的黑锅吧。
画卷被展开,赫连子明的手指抚过画卷上的脸,“十年没见,纾儿竟然长成了这幅模样。”
譬如说一说怎么解开血契的事。她近来非常积极地在搜寻有关血契的经书,虽然暂时没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但至少她开始行动了。
这厢她内心活动丰富,那厢侍从走上前躬身问,“殿下,要让他们进来么?”
这个时局,能有如此大手笔包下明月楼整整一层的人,只有刚来嘉应不久的赫连世家。
楚练打听过,此翼室是赫连瑶休憩的地方。
宋知煜拽住林以纾的手腕,语气咬牙切齿,“殿下不是说,入我的梦,是捏碎法宝,偶然为之么?”
为了打破沉默,林以纾将糖豆袋子递向宋知煜,“吃吗?”
宋知煜:“太酸。”
林以纾:“”
女娘子大巾帼,能屈能伸。
林以纾:“?”
宋知煜的视线根本没有放在她身上,他的眼神,定在林以纾枕头边缘的一本书上。
他站在门前守候郡主,万事俱备,只欠她入阵。
林以纾:“这是山楂豆,当然会酸,你不喜欢吃酸的吗?”
宋知煜:“退婚书已经到了天都,还是你亲自带过来的,不是么?”
宋知煜嗤笑一声,林以纾站直身。
从前的纾儿,笑起来可不会这般柔和。
怎么回事?他们二人刚才不是还水火不容么,怎么就一齐对付上她了!
门被关上,翼室内馥郁的花香失去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她又问,“天色这么晚了,你不回客栈吗?”
脸上的笑,和他第一次见她,大有不同。
明月楼历史悠久,在百年前,曾是战争时期的一处瞭望台,后被改造成嘉应的宴楼。
眼见着宋知煜就要说出口,林以纾从榻上跳下来,三步并成一步跑到宋知煜面前,抬起手捂住他的嘴,“有、有话好好说。”
他要用销魂阵,引诱赫连瑶,让自己真正地飞上枝头,一跃而上。
林以纾:“?”
没有完成的事说出来,和画一个空饼没什么两样,镜花水月。
林以纾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瓷瓶和鱼苗被送走后,林以纾朝宋知煜吹鼻子瞪眼,“你这般对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以纾:“!”给我留点儿啊。
显然,他是偷偷混进来的。
有‘明月楼高九重天,飞檐翘角绘流年’的美名。
远在柴桑王府的林以纾并不知道自己的画像已经被送到明月楼,她只知道,景寅礼走了,居室中只剩下她和宋知煜。
男人的身后,站着一道尊贵而熟悉的身影。
映入眼帘的不是郡主,而是一个身高九尺的男人,他侍卫打扮,手脚皆漆红。
林以纾想当透明人的愿望没能实现,有侍从躬身入室,禀报,“王女,渡昀来人,他们请求探望你。”
林以纾:“?”
林以纾:“!!”不,她在意!
居室内陷入死寂。
宋知煜:“下三滥的梦,上不了台面。”
景寅礼将她的两根手指按下去,“殿下不必如此说自己。”
四个人皆出自她的心腹团,左使、右使、还有两个高等侍从。
这四个人听闻王女受伤,心惊,千里迢迢从渡昀赶来柴桑,刚入关便要来探望她。
不过瓶身,确实有些湿漉漉的。
她违心道,“宋公子你留在这里,肯定是有话同我说,不可能无缘无故。”
工资没有白发,还知道千里迢迢来拍她这个冤大头领导一个马屁。
林以纾在心里哼哼,祖宗欸,你怎么还不走欸
林以纾:“!”
林以纾忍无可忍,“宋知煜,你耍我!”
宋知煜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他弯下腰,靠近林以纾,“我才想问你,你这般对我,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九楼已被赫连世家包下来,外人不能进。
景寅礼转过身,皱起眉看向宋知煜,两人怒目而对,空气快要凝固起来。
宋知煜:“我从水缸里捞出来的。”
宋知煜冷笑,“谁知道呢,殿下做事向来不按常理。”
林以纾:“”
傀儡人走到屏风前,恭敬地跪倒,双手奉上一幅画卷,“郡主,画像、被我、找来了。”
宋知煜的身子一定,林以纾的动作,和梦中的红绸逐渐重叠。
宋知煜的视线越过景寅礼,看向林以纾,“林以纾,你再不过来,我就在这里,将你到底做了什么,直接说出来。”
林以纾:“这是什么?”
林以纾仗着宋知煜没有证据,反客为主,“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宋公子为何如此生气,这法宝确实会侵扰人的梦境,但你到底做了什么梦,竟然如此生气?”
屏风后的人伸出手,接过画卷。
林以纾悄摸摸往被褥里钻不会打起来吧,气氛好像有些紧张。
宾客们游于楼中,‘白玉雕栏映宝石,华灯长烛照清泉。达官贵人夜宴开,琼浆玉液香满怀。’
居室内的沉默让林以纾害怕,她很想找些话题来聊。
当然很想。
景寅礼:“就算不论婚约,我也是殿下的结课对子。”
林以纾伸出两根手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宋知煜瞪着一双眼看她,林以纾小心翼翼地缩回自己的爪子,“我、我来解释就行了,别这么生气嘛。”
宋知煜抬眼,“你很想我回去?”
“你你!”林以纾手忙脚乱地让侍从进来收拾残局。
再怎么性子软,好歹也是东洲的郡主,楚练为谋划此事,将楚家的传家宝拿了出来。
封面的书名纳入眼帘,宋知煜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得阴沉,“炉、鼎?”
想了想她没说出口。
明月楼奢侈至极,达官贵人最喜于此摆晏邀客。
屋檐下,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林以纾左瞧一眼景寅礼,右瞧一眼宋知煜。
门被推开,他欣喜地走出来,“郡”
林以纾深感欣慰。
啊,是她的漂亮草包们。
景寅礼抬眼,“北境和天都尚未退婚。”
林以纾没信宋知煜的鬼话,她知道宋知煜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这个瓷瓶肯定是他专程买给她的。
楚练正想解释这是个误会,那个九尺的男人拎住他的脖颈,将他拽入客房。
来的显然不是人。
林以纾:“!”
景寅礼看向林以纾灵活的双腿,“殿下,你的腿”
景寅礼:“你何必如此威胁她,殿下卧病在床,能做出什么事?你直接说出来,不会有人在意。”
柴桑王府往外三千里,嘉应这座城池,在夜色中灯火通明。
宋知煜拽住经书,直起腰身,‘唰’得将林以纾的手从腰上推下来,他的耳根浮起一抹红。
按道理说,他如果潜心修炼,日后定然能加入不错的宗门。
夜色中,明月楼内传来乐师弹奏的悠扬琴声。
她好歹是天都林氏的王女,岂能被他人的想法左右。
林以纾趁乱躲回自己的床榻,好好好,现在矛盾被转移了,她可以功成身退,当一个透明人了。
林以纾摇头,“不至于如此。”
瓶盖“噗呲”被打开,一只很小的鱼苗从瓷瓶里蹦出来,蹦到被褥上。
宋知煜:“什么人都来看一眼,王女比笼子里的金丝猴还要忙。”
林以纾:“是啊,不小心,我总不可能是故意找出这种低级、不堪入目的阵法,作出来打扰你,我不至于如此。”
出乎她的意料,宋知煜竟然接过袋子,拿出几颗放入嘴中。
不是,刚才说我没病的不也是你嘛。
林以纾要去抢书,宋知煜却已经将经书的封皮给转朝上。
楚练早从去年就在谋划此事,他听说赫连家的嫡长女赫连瑶性子软,善良温柔,容易被掌控。
林以纾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伤员’,腿一歪,假意扶住身旁的落地烛灯,“突然这么一下地,腿确实有些疼。”
林以纾再次化为一根面条,老实地划入被褥中。
垂挂的锦缎帷幕下,一道身影坐在屏风后,举着酒杯,看舞姬偏偏起舞、衣袖飞扬。
林以纾:“”你还品上了。
而后登高望远,‘远眺嘉应灯火处,人间仙境梦徘徊’。
林以纾:“我其实没有倦,我还能”
宋知煜的手越过她,要去拿起那本书,林以纾立即扑向他,慌不择路地拦住他的腰身。
宋知煜将干瘪的糖袋放到一旁,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林以纾手中,“这个给你。”
被这么一问,宋知煜避开脸,显然不想回忆这个梦。
林以纾:“!”我让你吃一颗,不是让你全部都拿走啊。
一个身高九尺的傀儡人踏过门槛走来,身形僵硬,手脚上都是黏哒哒的血迹,走路时,骨头发出‘嘎达’的声响。
来的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人。
林以纾吓得将瓷瓶扔到地上,被水沾湿的药液从瓷瓶内汩汩往外流。
宋知煜:“我适才和殿下说过,这是从水缸里捞出来的,是你没信。”
傀儡人随意地将他扔到地上,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可惜这些富家小姐纷纷都嫁了人,他的日子变得紧巴巴起来。
“宋公子,是这样的”林以纾嗫嚅道,“你也知道,父王送了很多法宝给我,我不小心捏碎了一个,这才造成了这样的境况,扰乱你的清梦”
赫然是前段时间学骑马的林以纾。
林以纾:“?”
宋知煜嘲讽道,“是啊,天都林氏的王女,怎么可能犯错?”
这些花,正是销魂阵所需的材料。
往后,肯定还有更多的黑锅等着您呢。
男子是嘉应的一个散修,名叫楚练,长相出众,年过三十,修为已至金丹后期。
“我!”林以纾提起一口气,“困了不见了。”
宋知煜打断她的话,“殿下如果不好好养病,何时才能启程前往嘉应做正事?”
景寅礼:“时辰不早了,殿下确实不宜再见人。”
林以纾一边打开瓶口一边说,“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
翼室中,奇异的花被布在阵法的每个角落,阵法发出黯淡的光芒,随主人一起等待猎物。
宋知煜:“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偶、然、为、之?”
林以纾可怜巴巴地抬着眼,“我要是说,这一切真的是个巧合,你会相信吗?”
宋知煜:“经书是不是你的?”
林以纾:“是”
宋知煜:“阵法是不是你画的?”
林以纾:“是”
林以纾在质问中逐渐垂下头颅,沉默的空气对她判了死刑。
意料之外,想象中的暴怒没有降临,宋知煜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林以纾扒着窗户,瞧着少年的金色身影,如同判官笔一样划入夜色深处,留下呼啸的火气。
他肯定气极了,连脸都气红了。
宋知煜确实火气不少,不过这火气在他走到庭院后,逐渐消散。
风清月朗,他拿着经书驻足于亭廊下。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又何必要为林以纾这样的人烦扰。
话是这么说,他没有离开,反而打开了经书。
入梦术的旁边,标注着‘金丹以上方能作此法’的小字。
宋知煜的神情诡异地平静下来连御剑都不会的人,竟然为了入他的梦,跃阶去作一个金丹的法阵。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般做?
风吹过庭院中的树梢,树枝抖动,叶子打着旋落下。
宋知煜忽而想起宋灵儿曾在关口对他说过的话,“殿下她可真喜欢你啊”
第26章
宋知煜的眼皮子一跳,他像是觉得荒唐,将经书扔下,身影遁入夜色深处,不再回首。
经书‘噗通’一声,坠入亭廊下的水缸中,震起阵阵涟漪,水中的游鱼惊疑地躲避。
游鱼若是有神思,此刻估计该叹上气了。
之前有人往水缸里扔瓷瓶,现在又扔经书它们住的水缸,可不是杂物缸啊。
可没过一会儿,一只手探入水缸中,将泡湿的《炉鼎》拿走。
鱼儿们好奇地往外看,这什么人啊,上次的瓷瓶也是、这次的经书也是,扔就扔了,没过一会儿又回来给捞走。
那扔了又有何用,涮涮水么?
被泡湿的《炉鼎》不会再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但太阳总会在清晨升起。
晨曦微露,柴桑王府内外,侍从来来往往,将一个个箱子抬出去,为踏云会众人离去作准备。
今日,他们要启程前往嘉应了。
林以纾的厢房内人来人往,抬走一箱箱行李。
她坐在书房内,将宣纸摊开,一反常态地拿起笔,静静地写起信来。
王兄为她驱赶祟气,她却没来得及当面道谢,她想先写封信送出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她咬一咬笔杆,文思如潮涌,发挥出写作文的严谨态度,洋洋洒洒落笔,写满整整三张纸。
信中言辞恳切,行文流畅,感激之情,力能透背。
好文,好文!
将人的尸身捣入木头和铁里,让人彻底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奴隶。
赫连子明瞧向坑底断气的宫人,“我本来想等那老不死的出宫后再动手,没想到,你提前替我动手了。”
因为宋灵儿沉疴在身,林以纾特地安排她与自己同车。
这不就是纯变态吗!
林以纾站到窗边,惊奇地看千纸鹤越飞越高,直到变成一个小白点。
林以纾往后退三步,此时,赫连子明的声音响起,“我瞧见王姐脚崴了,自己摔下去的,是我没有及时抓住她,是我的错。”
宋灵儿的手也不老实,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摸摸林以纾发髻上的珠花,一会儿摸摸她袖口的刺绣,一会儿再摸摸她腰间的环佩。
赫连子明:“林以纾?你是天都林氏的林以纾,对吧?”
宋灵儿:“殿下觉得很可惜?”
林以纾放下毛笔,为自己鼓小掌。
宋灵儿明明这么瘦,但不知为何身体如此重,林以纾的肩被越压越低。
永不相见之。
门外的女店家代为应答,“这位姑娘,这可是绮罗阁近来最受欢迎的款式,名为‘花魁裳’。”
摇晃的车厢内,宋灵儿端坐于她的对面。
不仅回来了,而且换了一身衣裳。
赫连瑶可是赫连世家的掌上明珠,向来欺软怕硬的林以纾脸色煞白。
林以纾:“好看,当然好看。”
宋灵儿叫她纾儿?
林以纾:“!”
林以纾:“我头一回上马,胡萝卜好生伺候着那匹马祖宗,结果刚坐稳,那马就突然尥蹄子,直接将我给我尥下来,要不是有景公子在旁边接着我,我的胳膊和腿,估计全都要断了。”
林以纾被环在怀中,呈生无可恋状。
林以纾:“从那以后,我就没再靠近过马。”
宋灵儿感激不尽,道谢完下车。
虽已是黄昏,嘉应的街道却热闹非凡,路边的灯笼高高挂起,照亮大金、大红、大蓝的亮色屋檐。
闻言,宋灵儿垂下头,“我知道了,殿下看不上我这小门小户的送的东西,不愿下车让我为您挑选衣裳。”
从没有人敢如此轻慢她!
这哪里是挤一点啊?这是要把她挤瘪了。
这哪里是见了个长辈?这是去接受洗脑了吧。
宋知煜:“因为我没断胳膊断腿。”
听到她这么说,宋灵儿的手抽离她的腰间,“这么一说,铃铛是一对?”
美人福,果然不是这么好消受的。
赫连子明喜欢炼傀儡人。
林以纾:“不客气?”
林以纾:“”
林以纾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使用权,顿时松了口气。
宋灵儿:“五年前,宋家还在,我尚未生病时,也算是徽城会骑马的女郎,如果是那时候,我还能守在殿下身旁,教一教殿下如何骑马,定不会让殿下再害怕马匹。”
林以纾:“灵儿姑娘,你从哪里看出我在惋惜了?”我这是在庆幸。
过了三日,林以纾随崇林王以及东洲王室登东洲的祁越岭。
林以纾也准备出行,恰在此时,清秋捧着一封信快步走来,恭敬地呈上,“王女,复金殿下的回信收到了。”
林以纾还没反应过来,香气袭来,一只手抱住她的胳膊,挤到她身旁。
发髻也变了,原本插在发髻上的木钗不见了,多出两个银钗。
她笑着摇头,“无碍。”
信纸上,笔画遒劲有力,收笔如钩的三个大字落入林以纾的眼帘。
林以纾迷失在华服的海洋中,迷茫地接过宋灵儿为她挑选的衣裳,被店家推入静室,去更衣。
临行前,她派人去了一趟柴桑的西郊,确定李员外的妻子已经被安葬妥当后,终于启程。
说完这句后,宋灵儿落座,不过她没有坐回她原本的位置,而是越过那个位置,落座于林以纾的身旁。
林以纾:“那你为什么要她死?”
不过再怎么骁勇善战的勇士,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尸骨罢了。
绸缎如水般柔滑,绣花鸟草木,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精致和雅贵。
花了许久功夫,林以纾才将衣裳穿戴上身,越穿越觉得不对劲。
赫连子明:“欺负?她这样的软弱性子,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不是才出去半个时辰都不到么?
一般不都是挑个款式,留下尺寸,过几天再来拿成衣么?绮罗阁这么时髦?
她靠在绸毯上,望着窗棂发呆。
她的手越过林以纾,将帘子卷上去。
她隔着门问宋灵儿,“灵儿姑娘,我能回去再换么?”
林以纾:“”
赫连子明那双邪气的眼睛弯起,“这件事,你做的好,又做的不好。”
车内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因为提及宋家五年前的灭口之事,再次回归于宁寂。
往后一看,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对上眼。
林以纾:“不用,灵儿姑娘,我的衣裳很多,不用再买了。”
王奉成:“那是王女的马车,宋兄,既然王女在马车上,为何你不一同去坐马车啊?”
大人们连忙赶来。
林以纾撑着侍从的手,踏上天都王族的马车。
嘉应就算开放,也不能这么开放。
不像花魁裳,像21世纪的XX内衣。
赫连子明的身子不巧在此时避开,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来,推向了站在赫连子明身旁的一位姑娘。
关口的风吹过两旁的榆树林,树叶簌簌作响。
宋灵儿:“确实有些热。”
林以纾:“!”
是赫连瑶。
她道,“许是最近踏云会的事务太过繁忙,性子才急躁了些,让王女见笑了。”
赫连子明提起嘴角,“谢谢你。”
宋灵儿半个身躯都压在她胳膊上,手搭在她肩上,像条八爪鱼一样将她环绕。
赫连子明朝她伸出手,道,“你人真是不错,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马车行进,林以纾惊疑不定地看向宋灵儿,“灵儿姑娘,你可有哪里不适?”你老这么挨着我,我害怕。
林以纾想到这儿,皮都紧了。
宋灵儿:“你喜欢就好。”
据《破道》所说,他这个人极其挑剔,这么多年只炼了一个傀儡,名叫冯淮年。
林以纾:“我换!”
林以纾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林以纾这样的坏蛋,听得都直泛恶心。
纾儿!纾儿?
王乾百一走,叮嘱就从王奉成的右耳朵里跑出来,话又如潮水般涌出。
宋灵儿:“听闻那位东洲少主容貌出尘,极其俊美。”
好家伙,孽缘是原身造下的,恶债却要她这个倒霉人来承担。
街道旁店铺林立,这里的商铺喜用金色的大招牌,夺人眼球。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嘉应城中最有名的花魁姑娘,曾着此衣于高楼弹琵琶,名动嘉应。
林以纾:“灵儿姑娘,你在吗,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估摸是这件衣裳太大了,不太适合我,我想换下来。”
他说,“你既然要杀赫连瑶,就应该将她往山坡下的尖角推,只要石头的尖角穿破她的脑袋,她就活不成了,到时候脑浆和血往外涌,会将整块石头都浇湿呢。”
怎么就从‘殿下’如此快地变成‘纾儿’了?
混乱中,一只小手将林以纾拉到一旁。
赫连子明,在《破道》中,和林以纾关系匪浅。
林以纾:“!”送你了我用什么?
王奉成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和外面的学子聊得热火朝天。
马车行走一天一夜,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嘉应。
林以纾不仅被挤得出汗,脖子都开始充血了。
林以纾大松一口气。
赫连子明却是勾住她的脖子,“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不需要会这些也行。”
到了晌午,众人用完午飨后,他们离开柴桑王府,准备出发。
林以纾听说赫连家的三儿子是个好欺负的软蛋,手一拍,欸,玩具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随后,林以纾也起身去收拾行李。
绮罗裁剪映霓霞,锦缎相叠胜繁花,轻罗薄纱缀芳华。
赫连子明不喜人近身,但是傀儡可以。
谁会相信,这样的人会需要朋友?
他的胳膊因与白骨搏斗而骨折,用白布包着挂在胸前,就算如此,也没影响他叭叭往外喊的聊天兴致。
其实原身猜对了,从书中对赫连子明的描写来看,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傀儡。
马车各有特色,有的简洁素雅,有的华贵精美。
林以纾:“有所耳闻,听说来的是赫连家的长女赫连瑶,还有嫡三子赫连子明。”
把林以纾都给盯得不自在了,宋灵儿才露出笑,“我这样,好看么?”
林以纾:“那你不妨”坐得远些。
这位内务总管其实和赫连子明没有过多的接触,不过是有一次赫连子明去拜见东洲王时,他将东洲王拒见的口令传出来,令赫连子明不悦。
宋灵儿离开时,原本穿的是一件简朴素白的长袍,回来时,衣着焕然一新,变成一条华贵的、深红色的长裙。
宋灵儿:“他在途中染上时疾,当然来不了,几天前他的马车就掉头往东洲赶,估计现在,也该回到东洲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件正经衣裳啊。
十岁的小姑娘遭此恶事,嚎啕大哭。
且赫连子明根本没有等她回答,直接握住她的手,“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林以纾受宠若惊。
她就不明白了,赫连子明好端端一个器修,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把人弄死了作傀儡,自己造一个纯正的器械傀儡不行吗?
宋灵儿:“如此说来,殿下送给我的铃铛,我确实该用起来了。”
林以纾点头。
宋灵儿摇头,“据我所知,抵达嘉应的应该只有赫连郡主,赫连子明因为在半途染了病,掉头回东洲去了。”
这说得通吗!
晚辈去拜访一趟,跟去了趟奇迹暖暖似的。
关口处,几十辆马车整齐地排在道的两侧。
“宋兄?”
这才发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呆,一阵香气传来,宋灵儿掀开车帘,重新踏上马车。
宋灵儿朝林以纾行礼,“殿下,我要在此处下车,去拜见一位宋家旁支的长辈,我多年没来,可能会耽搁很长时间,殿下不必等我,可先行离开去梅府。”
感情升温的太快,让林以纾几乎要分不清东西。
身为王女,出行的礼制与他人不同,这马车大到惊人,通体漆红,车身四周雕刻龙凤呈祥,百鸟朝凤,镶嵌金银细线。
林以纾:“”其实是昨夜被我气的。
他自说自话说完后,趴到坑边欣赏宫人的尸体,“第三十三个不,还是只有三十二个你不算是我杀的。”
如果说林以纾是个坏蛋,那么,赫连子明就是个纯种的大坏蛋。
美人姐姐既然是诚心想和她贴贴,那,挤、就挤一点算了。
裙摆宽大而飘逸,走动时如红霞般流动,腰间竖着一条细带,上面镶嵌几颗大宝石。
话音落尽,马车内再次陷入安静,两人无言以对。
襦裙、正旦服、行装、春秋礼服、妆奁衣一应齐全。
小公子衣着简朴,但脸是惊人的好看,尤其是那双眼,漂亮得像是从画儿里抠下来的。
宫人乃东周王赫连霆的贴身太监,也是宫中的内务总管。
病得好,病得好,最好病到此生永远没办法来见她。
林以纾知道,是赫连子明救了她。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的外号叫王白面儿吗?”他兴致勃勃道,“因为小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脸上长了许多白麻子,一颗比一颗大,很多人都害怕我,才这般叫唤我的。”
林以纾傻眼了。
如果能拥有这样的傀儡人,这将会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舟车劳顿,林以纾累了,像条咸鱼般,静静地待在马车上,一动也不动。
话音落下,没有人应答。
很快,林以纾就后悔了。
林以纾:“竟有这事那他只能三年后再来踏云会了?真是遗憾。”竟然能请公假不上课!
一个傀儡当然不够,赫连子明这次来踏云会,很大可能就是来物色他的第二具傀儡——林以纾。
太、太香了,快把她给香走了。
终于,宋灵儿松开她的胳膊,坐直了身,让马车再次停车。
林以纾:“不是,我就是害怕你是因为不舒服才如此靠着我。”
赫连子明根本不像他表面对外展示的那般随和软弱。
林以纾:“!”
说起赫连子明,上次景寅礼和她提及完这个名字后,她想了半个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他是谁。
适才宋知煜说的话,她们显然都听见了。
只见一个人蜷缩在坑中,衣裳里钻着大量的蝎子,脖子已经被蟒蛇给缠断。
作为父亲,王乾百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几番。
人群里,就数王奉成的嗓门儿最大。
林以纾一点都不想和赫连子明当朋友,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林以纾将身体绷紧了。
可这也凸显太多了吧?
他是一个彻底的、天生的毒物。
嘉应显然是一个富庶的城池。
正愣着,一只小手轻轻地搭上林以纾的肩,林以纾脖子一缩,莫名感觉有条蛇爬上了她的脖子。
绮罗阁是嘉应有名的衣阁,以精湛的工艺和时兴的绣技享誉,专供女子衣裳。
宋灵儿依旧拨着铃铛,“我更喜欢你腰间的这个铃铛,殿下,你将这个送给我可好?”
林以纾鼓起掌,“灵儿姑娘,你这一身打扮可真是让我眼前一亮跟换了个人似的!”
就算长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样,那也是个变态。
宋灵儿笑道,“那我不妨,将窗棂的帘子拉开些。”
林以纾听罢,垂头看向自己。
林以纾坐在檀木椅上,不明白自己为何刚才还好好地在马车上坐着,现在就要更衣了。
除马车外,也有马匹在旁守候。
不过十分繁琐复杂,林以纾从上至下地研究了会儿,才开始一步步穿戴。
宋灵儿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林以纾。
林以纾的脖子被勒得疼,她听到赫连子明在她耳畔低语,“下次你再想杀谁,叫上我,我帮你。”
马车停在了一个巷口处。
那天回去后,林以纾后知后觉地愤怒起来。
林以纾安身于柔软的绸毯上,窗外的景色随马车的行进而倒退。
侍从们刷拉拉跪下,医修涌来,一片混乱。
东洲王将赫连瑶抱上来,严厉地质问,“是谁将你推下来的?”
王奉成口若悬河,从他八岁起开始聊起,直到王乾百走近后,才老实地停住嘴。
窗棂上挂着的帘子动了几动后,这回是宋灵儿主动开口,“殿下听说了吗,东洲的赫连世家已经到达嘉应了。”
一群人笑起来,马匹在笑声中晃动尾巴。
她让人抓来许多毒蛇、蝎子、大蜘蛛,挖出一个坑,朔朔得将坑中填满毒物。
她也不会。
宋灵儿掩面以笑,“下回要拿胡萝卜吊在它脑袋前才是。”
宋灵儿悉心地为林以纾挑选衣裳样式。
马屁,就该是这么拍的!
严父话少,叮嘱的最后,落在一个‘你切莫话多’上。
宋灵儿盯着她笑,“纾儿喜欢便好。”
林以纾主动找话说,“灵儿姑娘,你还没来柴桑时,我同踏云会的学子一同去学骑马,结果闹出了个笑话。”
等了半响,终于有人来了,林以纾手中的绳儿一拉紧,来人的双腿被绊住,踉跄地跌入坑中。
走进绮罗阁,绸缎和绮罗映入眼。
林以纾:“灵儿姑娘何必如此客气,我闲来无事,在这条街上逛逛,等你出来时,我们差不多可以一同离去。”
林以纾:“”
冯淮年原来是赫连瑶的侍卫,后来因为表现太过突出,被东洲王升为御林军副统领。
林以纾很想让宋灵儿往旁边挪一点,可穿书以来宋灵儿第一次如此亲近她,显然是打破了成见,想和她修好,林以纾很难将诉求说出口。
林以纾委婉道,“灵儿姑娘,你挨我挨得这么近,不觉得热么?”
那时,牙还没长齐的林以纾随崇林王前往东洲谈公务。
宋灵儿:“可我作为殿下的友人,很想送殿下一身华服。”
宋灵儿:“殿下不喜欢我离你这么近?”
马车外,踏云会的学子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交谈着此次去嘉应的各项事务,语气中不乏兴奋。
赫连子明的手劲儿很大,将林以纾的手活生生给攥肿了。
宋灵儿:“我刚买了新的香囊,你喜欢么?”
嘉兴民风开放,花魁裳讲究的是美艳动人,凸显女子的妩媚和风情,嘉应城中许多女子喜欢这种款式。
耳垂上多出两枚红宝石质地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林以纾被挤得衣裳都褶皱起来,胳膊也被宋灵儿抱在怀中,抽都抽不出来。
铜镜中的自己,肩头镂空,胸前的衣襟过于宽松,将雪白的肌肤露出大半。
林以纾低头看自己的铃铛,又看向宋灵儿的腰间。
林以纾:“”你说呢?
林以纾:“我喜欢。”
林以纾头一次听到有人夸她‘你人真不错’。
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这结课对子今日像是吃了火|药似的,火气忒大。
东洲王刚想动怒,但念及赫连子明刚逝母不久,转过身,朝侍从发怒,“好好一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一群饭桶有何用?”
宋灵儿离开后,林以纾并没有像她刚才说的那样下车逛街道。
宋灵儿:“想给殿下挑几件衣裳。”
清秋摇头,将信纸递到她眼前。
林以纾:“”完球,把天聊死了。
这坑里的人,是个成人模样的宫人,不是赫连子明。
林以纾:“?”
风和日丽,马车轱辘滚动起来,骑马的学子们翻身上马,马蹄前行,踏云会的行伍整齐地向嘉应进发。
宋灵儿:“殿下,我想去绮罗阁。”
念及此,林以纾赶忙看向宋灵儿,“灵儿姑娘,你确定赫连子明不来嘉应了吗?”
她不喜欢赫连子明的眼睛,也不喜欢赫连子明这个人。
对于变态,躲之、避之、逃之。
林以纾瞧见前面有个小坡,如果将人推到坡底下,功力不深的人,不说落个半残,起码会毁容。
她站在角落里守株待兔,只等赫连子明一出来,就将手中的绳子往后拉,绊倒他,让他掉入坑中。
林以纾不自然地回几句“可惜”“可惜”,将脑袋垂下,呈老实状。
王奉成:“”
林以纾猜测,既然她写的是感谢信,复金珩要回也只会回她那三个字。
但是太、太挤了
‘书读否?’
马车停的地方,被唤为‘绮罗阁’。
赫连瑶尖叫着滚到山坡下,抓住树枝堪堪止住自己摔落的身躯,可她的脸,还是被划出一道深深的长痕,不停地往下滴血珠儿。
林以纾隔着门朝外问,“灵儿姑娘,这条衣裳好像不太对劲,不知道是不是我穿错了,怎么都穿不齐整。”
林以纾:“这个铃铛,和我送给你的铃铛一模一样,比起我这个,你的铃铛还要更新一些,又何必用我腰间的这个旧物。”
马车内,坐着的并不只有林以纾一人。
穿错了?
杂杂碎碎的东西太多,她在居室中收拾了一个上午,才堪堪整理完。
林以纾:“论人不论貌,容貌不过镜花水月。”
林以纾两手都拿着东西,让清秋为她拆信。
林以纾脸颊捎红,开始反思起自己该死的魅力。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林以纾听了一会儿后,笑容满脸地去坑边看。
宋灵儿拿出手帕,替她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纾儿,你怎么流汗了?”
宋知煜不回答,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林以纾:“去绮罗阁干什么?”是又有亲戚要拜访么?
他对原来的林以纾确实非常感兴趣,书中的描写曾说过,他对她的长相很满意,而且她还是天都林氏的王女。
不是现买现换吗?
林以纾将手放在系带上,准备自行解开,就在此时,静室的门被推开,宋灵儿的身影出现在静室中。
他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朝外面牵着马匹的宋知煜喊,“宋兄,你适才是在看那辆马车吗?”
林以纾:“灵儿姑娘,我送给你的听音铃铛,你是不喜欢吗?”怎么还放在宋知煜那里?
车帘摇动,林以纾最终下了车,被宋灵儿挎着胳膊,无奈地踏入绮罗阁。
宋灵儿:“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时辰没见到殿下了,想念得紧。”
而赫连子明嘴中的‘老不死’,显然是就是东洲王。
而那时,赫连子明因为母亲刚过世的缘故,在宫内受宫人轻视,过得不是很好。
林以纾低下头,细细地检查罗裳的系带和襟口,上下调整,肩上的衣料依旧往下划,胸前的布料陷落得更深了。
清秋:“复金殿下只回了三个字。”
锦缎华美,衣裳出奇地精致。
他将马车帘子放下,老实地在马车内坐正,心里直嘀咕。
宋灵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声解释道,“知煜从前不是这样的。”
众人打趣,“你?还能有人害怕你?取笑你才差不多。”
布料只是看似很多,但该遮住的,都没能遮住。
林以纾:“王兄都回了些什么?”
林以纾直接被宋灵儿给挤到了车厢的角落。
坏蛋和坏蛋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两人的缘分,要从七岁时、林以纾还是个小孩儿时说起。
林以纾:“你为什么想赫连瑶死,她欺负你了吗?”
林以纾:“!”
这么一来,二人的距离更近了。
这种人,才不管对方的地位、身份,如果他想要一个人死,他就会去做。
宋灵儿一向是个素雅知礼的人,这还是第一次,宋灵儿对她如此亲近。
赫连子明用小手捧住林以纾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她趁着大人们谈天说地,悄摸摸地走到赫连子明身后,抬起手,用力一推——
衣裙采用上等的丝绸,衣襟和袖口簇有繁复的银线花纹。
宋灵儿:“殿下若是不喜欢这件,我就再多挑几件其他的。”
百姓们身着华丽精致的衣裳,熙熙攘攘穿梭在街道上,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林以纾:“是啊,铃铛上都刻有同样的图样,连字都一模一样。”
林以纾是最后一批离开王府的人。
宋灵儿的手挑起她腰间的听音铃铛,手指一拨,铃铛发出叮当的响声。
梅府早早地派人来迎接林以纾,梅府的护卫遁入马车后的行伍中,光是人马就快要将整条街挤满。
林以纾将信纸折成千纸鹤,轻轻一吹,千纸鹤展开双翅,飞出窗外,往天际飞去。
不知道宋灵儿是不是换了一种香,扑鼻的香气往鼻尖涌,给林以纾香迷糊了。
但是这双眼里,莫名有股浓郁的阴邪之气,盯人时,跟要咬人一样,看得林以纾这个小坏蛋都害怕了。
林以纾坐在马车上,回忆《破道》中的相关描述。
看来这个宋家旁支的长辈肯定是个大户人家,一出手就是如此阔绰。
他看向自己架在身前的胳膊,无言以对。
宋灵儿:“什么笑话?”
一个不受重视的三儿子,怎么配做她的朋友!
宣纸乃崇林王留给她的传信法宝,没想到竟然派上用场了。
赫连瑶的视线穿过人群,瞧向林以纾,她的嘴嗫嚅几声,最终没说出口。
林以纾:“这就更加不必了,灵儿姑娘常乐、常安,就是对我最好的馈赠。”
赫连子明:“她很无能,你知道吗,身为东洲王族的后代,她这么大了,竟然连引气入体也不会。”
王乾百作为柴桑之主,恭敬地将她送到关口。
林以纾坐在车上,透过窗棂往外看。
林以纾惊讶地睁圆眼睛,“灵儿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又‘吱呀’被关上。
宋灵儿站到林以纾的背后。
宋灵儿:“这身衣裳很好看,非常能衬出殿下的娇美,殿下不要了,实在可惜。”
林以纾:“美则美矣”穿不出门呀。
宋灵儿看向铜镜中的林以纾,“殿下,怪不得你说这衣裳偏大,你的绸带系错了。”
林以纾:“系错了?”
她检查自己,“哪里系错了?我不会”
宋灵儿的手探向林以纾的腰,“腰间的绸带系错了,不是往前,要绕到背后,往后系。”
林以纾垂头看,“这也太复杂了”
宋灵儿的手擦过林以纾柔软纤细的腰肢,去摸她腰间的绸带,绸带往上挑后,林以纾的腰间露出空隙来,宋灵儿的手蹭过她腰间白皙的肌肤,留下阵阵温热的触感。
林以纾想自己动手,宋灵儿却从背后环绕住她,“殿下,我来帮你。”
林以纾只能站定,感受着有一只手摩梭在她的腰间,去挑起另一条绸带。
因她抬着头,她没能看到,那只缓慢蹭过她腰肢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坚韧有力,手背上青筋隐现。
这哪里是什么宋灵儿的手,明明是个男人的手!
第27章
嘉应的巷子深处,宋灵儿告别送她出门的宋氏长辈,她躬身道别,在他们的注视下离开巷子。
走出巷子后,她和侍从左右顾盼,没能见到马车的影子。
殿下哪里去了?
街边的摊贩好心地开口,“那辆华贵的马车往东街的绮罗阁去了,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宋灵儿谢过摊贩,往绮罗阁方向寻去。
绮罗阁的静室内,林以纾实在无法拒绝‘宋灵儿’的好意。
宋灵儿:“殿下,你真的不愿穿我给买的衣衫么?”
看着宋灵儿泫然欲泣的泪眼,林以纾心一软,“那就穿一会儿。”
她从纳物囊中翻出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快步离开绮罗阁,登上马车。
等会儿去梅府前,她定要将这件衣裳换下来。
宋灵儿帮她重新系好带子后,胸前的布料确实多了些,但带子那么往后扯,腰间不可避免地露了出来。
腰窝细细,流苏往下垂,遮不住盈盈白皙。
林以纾:“”
赫连子明笑着看林以纾,“殿下,你不一样,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林以纾:“!”
现在想来,在静室里替她系绸带的,竟然是赫连子明!
赫连子明的俊美近乎于失真,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而迷人,仿若从画上抠下来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宋灵儿捂住嘴,轻声地咳嗽了几声,肩膀颤动。
宋灵儿:“殿下,你的额头都出汗了,不必如此捂着,不如将披风褪下。”
被赫连子明耍了这么久,林以纾心中其实有些生气,但赫连子明那双邪幽幽的双眼,将她心中的火给瞬间熄灭,变成一些别扭的害怕。
赫连子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很好,对吧,殿下?”
拜谁所赐?
林以纾:“一起做过一些事”大坏事。
在看你这个大变态!
赫连子明:“殿下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本来就很热的林以纾,额头的汗沁得更厉害了。
林以纾摇头,“大夫说过,我最近需要多捂一捂,对身体好,我再捂一会儿,不能功亏一篑。”
宋灵儿:“我曾经去过东洲,远远地看过您一眼。”
林以纾:“!”
她印象中的灵儿姑娘,一直是一个很少麻烦别人的人,今日不仅突然对她如此亲近,还头一次主动吩咐起侍从。
因为这个变态装成你的样子装了好久。
一只手搭向林以纾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是我。”
一阵温热从指尖传来,林以纾像被电触到一般,抽回自己的手。
赫连子明抬眼觑林以纾,嘴角上挑,“纾儿真是关心我,知道我今日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吃,可惜,我不喜欢吃甜的。”
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凉风,林以纾感动吗?她并不敢动。
赫连子明一直盯着她,林以纾不得不开口,“是祁越岭。”
这、这是要喂她么?
复金珩不在马车上,显然是入书阁去议事了。
林以纾之所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赫连子明,是因为他的容貌、衣着都和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再加上他这双标志性的眼睛。
这并不是言之无物,林以纾确实准备了一匣子的金箔要送给复金珩,感谢他上次为她清祟气的事。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林以纾牢牢地裹住披风,“灵儿姑娘,你不懂,夏天就要捂,尤其像我这种伤病刚好的,捂得越热越好。”
糕点快要挨到林以纾的嘴唇,林以纾抬起手,握住赫连子明的手,反守为攻,将这块糕点往他的嘴边送。
赫连子明却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啪”得展开折扇,替林以纾扇风。
宋灵儿:“东洲少主似乎和我们天都的王女很相熟?”
她掀开窗帘子往外瞧,假装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就是为了不和赫连子明搭话。
在书阁的二楼,一个中年男子屈腰,正在毕恭毕敬地向阁里的人汇报事务。
载着赫连子明的马车驶向不明的方向。
《破道》中,曾用这么一段来描写他——
她打开纳物囊,想把自己原来的衣裳拿出来换上。
林以纾:“”谁跟你是挚友?
林以纾转过头,“赫连公子,我遇到熟人了,我去找他,你先坐这辆马车去梅府,帮我和梅家主说一声,我稍后就到。”
糕点果然有问题,他自己都不吃。
宋灵儿惊讶地抬头,“您如何知晓的?”
林以纾:“停车,停车。”
林以纾踏入马车,第一件事就是把沉重闷热的披风给解下来,肩上都出了汗,她拿帕子认真地擦拭。
林以纾:“我看到我王兄的马车了,我正好有急事要同他说,过会儿我再和他一同去梅府。”
赫连子明:“是啊,再这么热下去,快要热出病来了。”
披风下,渗出细密的汗。
他抬起折扇,指向车窗外。
凑近看,更可怕了。
记忆回溯到她还在绮罗阁的静室时,那时,‘宋灵儿’进来帮她整理衣衫,顺手接过她挂在架子上的衣裳,拿走了。
她将披风拉扯得更紧了。
就算她已经上了马车,也裹上披风,还是挥不开满身的窘迫。
他拿起一块糕点,往林以纾的嘴边送。
赫连子明:“殿下,你想见的人是谁?”
恰在此时,窗棂上的帘子晃动,林以纾掀开帘子,侍从恭敬地将折扇递来。
赫连子明:“殿下,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成为挚友的么?”
一个想把她制成傀儡的人。
林以纾将手指背到身后,用力地在披风上抹。
说好的在途中感染时疫,已经回到东洲了呢?
她惊疑不定地瞧向糕点,而坐在对面的宋灵儿,也惊奇地望着二人。
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以纾扒着窗棂的手更紧了。
她如此病重,不可能这么久都不咳嗽。
林以纾:“你、你好?”
落座前,她对赫连子明行礼,“见过东洲少主。”
是王兄的人。
变态,果然是大变态!
宋灵儿带着侍从朝马车走来,于车窗外行礼,“殿下,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赫连子明:“殿下,来,别光看着,尝一尝,到底是不是看上去的这般好吃,你不是喜欢吃么?”
心情好了就杀人,心情不好了杀更多的人。
你是宋灵儿,那我马车上的是谁?
‘宋灵儿’跟着她上车,依旧坐到她身旁,和她挤着坐。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赫连子明又说,“不过,既然是纾儿亲自喂给我的,就算是有毒的东西,我也该吃下去才是。”
这很重要么?
赫连子明:“我还记得第一次见殿下,是在宫门外,那时候殿下小小一个,自己挖了一个坑狩猎,有模有样的。”
林以纾刚想将帘子放下的手顿住,双眼睁圆。
宋灵儿注意到林以纾被热红的脸,“殿下,你不热么?不如将披风褪下,我给您拿着。”
林以纾哀怨地看向赫连子明的侧脸。
宋灵儿用锦帕细致地替林以纾擦拭额角,期间似乎想用手解开些她的披风衣襟,被林以纾严防死守,绝不给花魁裳半分露出来的机会。
她站起身,拎起裙摆,急着要下车,却被赫连子明拽住手腕。
林以纾眼神发紧,她和宋灵儿惊疑的点相异,宋灵儿惊于赫连子明为何这般亲近林以纾,而林以纾则疑于这个糕点,会不会有问题。
她原来的衣裳呢?
侍从的身后,走来几道人影。
就算是王女,也不行。
这么说着,赫连子明张开嘴,将糕点咬了下去。
林以纾下马车,裹紧披风朝对面走,隔着街道,赫连子明透过窗棂对她摇折扇,林以纾走得更快了。
听到‘纾儿’两个字,林以纾被肉麻到打了一个抖。
听到‘王兄’二字,赫连子明放开了林以纾的手。
赫连子明替林以纾扇了会儿风,才回答起宋灵儿的问题,“我知道你,当然是因为纾儿同我说了。”
且她的纳物囊中只有这么一件不合身的披风,毛绒厚重,袖口和领口都簇有绒毛,大热天,她没多久就出汗了。
他五官立体,鼻梁高挺,嘴角微微向上扬。
侍卫难办,“殿下”
而正门外,停着一辆非常眼熟的马车,马车外,伫立几位更眼熟的侍卫。
看来,梅家主是去书阁找王兄议事了。
林以纾本想再等她,但寻思着车上有个危险人物,这车厢并不安全,便给她配了侍从和传送法器,方便她买完药去梅府。
不过,他眼睛中透着些邪气的神采,给他的俊美增添一丝违和与神秘,让人和他对视时,很难不心生警惕。
赫连子明笑道,“我也知道你,你是灵儿姑娘。”
林以纾的脖子僵住,缓慢地转过头。
赫连子明:“确实是谣言,是我散布的谣言。”
宋灵儿:“纾儿,你不热吗?”
守在复金氏马车前的侍卫一下便认出了林以纾,躬身朝她行礼。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幽怨,赫连子明回望向她,“殿下,你在看什么?”
赫连子明:“殿下,我们真是许久没见了。”
林以纾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她的视线越过赫连子明,指向桌上的糕点,“桌上的梨花糕,看起来有些好吃。”
他道,“父王病重,东洲时局震荡,太多人想要我死。”
林以纾:“!”
林以纾:“你风尘仆仆来找我,肯定还没有吃什么,还是你来吃一块为好。”
林以纾:“”你们做恶人的,将杀人说得这么文艺干什么。
她在纳物囊中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扇子。
《破道》里有没有狂犬疫苗,她要去接种。
宋灵儿跟着笑起来,显然将杀人的事想象成了一个小姑娘抓兔子的画面。
林以纾:“?”
原来是她想多了。
期间他的手指曾经蹭过她的肌肤,该不会是在感受傀儡的皮,够不够紧吧?
林以纾:“是,我和东洲少主,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赫连子明:“在那里,殿下和另一个小姑娘开了个玩笑,她自己反而吓坏了,还是我安慰的她。”
看到那辆空着的马车,林以纾像是看到了希望。
姿态虽恭敬,但他们只听从于复金珩,见林以纾上马车,纪律严明地阻拦,“复金殿下的马车,没有通报之前,不能进入。”
啊啊啊啊啊,她被大变态哆手指了。
赫连子明似笑非笑,“如我所料,确实太甜了。”
赫连子明:“殿下忘了,我在隐瞒自己的行踪,现在去不了梅府,而且,梅家主,应该也不在府邸内。”
宋灵儿:“我定然不会多嘴。”
一张脸近在咫尺。
等等
林以纾僵硬地回头他该不会,不让她下车吧?
这个糕点,会不会与将她制成傀儡有关?
林以纾抬起胳膊,给宋灵儿抚背。
林以纾按着自己的披风,忽而觉得奇怪。
真正的宋灵儿掀开车帘,登上马车。她看到马车上多了一个人,动作一怔。
宋灵儿:“看来,殿下和少主,确实颇有渊源。”
马车经由街道的一排书阁,阁楼高大,门匾的题字文雅雍容,青石板铺就的阶梯通往正门。
真正的宋灵儿比假的宋灵儿可要有分寸多了,登上马车,并不多问,缄口沉默。
林以纾:“”你别这么肉麻,我害怕。
赫连子明笑道,“殿下,吃啊。”
林以纾嘴硬,“不热。”托你的福,我热得快要升天了。
赫连子明:“我人在嘉应的消息,希望在这个马车里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外传。”
林以纾:“还不错。”如果你能将手从我的肩膀上撤下来,我就能更不错了。
林以纾怀疑,赫连子明进入静室帮她整理衣衫,就是为了想好好看一看,自己将来要炼制的傀儡,现在到底是何模样。
‘眉宇如画尽风流,眼藏邪魅似星秋。锦袍裁绣银蛟赫,东洲储君天生恶。’
一个恶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喂她吃糕点。
虽然她主要是想进去换衣裳。
面对《破道》中的这么一位纯恶人,她不得不多想。
林以纾:“王兄在办正事,你们这会儿上去禀报也是打扰他,我进马车内等他,也不耽误事儿。”
林以纾:“!”
她不清白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他们为林以纾掀开车帘。
宋灵儿摇着头,无奈地笑,“那我给殿下扇扇风。”
仅仅是一眼,‘赫连子明’这四个字在林以纾的脑海内浮现。
马车尚未行进,宋灵儿朝车外的侍从吩咐,“就近去买一把扇子,要快。”
赫连子明将糕点往她嘴边推。
赫连子明:“你知道我是谁?”
林以纾:“其实我是因为感谢王兄之前帮我,想先进马车,提前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而且灵儿姑娘,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咳嗽了。
中年男子着灰衣,腰间挂着‘梅’字腰牌,乃梅氏家主。
中途,宋灵儿偶然看到一个药铺,离开马车,去买药了。
他穿着一袭深红的锦袍,华贵而张扬,袖袂绣有大片的银色蛟纹,格外奢华。
林以纾并不太敢轻举妄动,因为她始终记得,赫连子明是一个从头到尾、天生的大恶人。
林以纾:“我也是。”
林以纾惊讶地看着他吃糕点,这一惊讶,就没注意到,赫连子明咬下的位置不仅仅是对着糕点,也对着她的手指。
遭此一劫,林以纾彻底老实下来,安静地窝在马车角落,用披风将自己裹成一个球,不说任何一句话。
赫连子明收起扇子,“殿下喜欢吃甜的?”
他说话的语气这般暧昧不清,让人不禁怀疑,甜的到底是梨花糕,还是她的指尖。
让人以为他回到东洲,不过是祸水东引。
宋灵儿:“有传闻说您感染了时疾,回往东洲了,看来是谣言。”
王兄已经到嘉应了!
谁知道他现在心情好不好?
赫连子明:“今日我见到她,一时兴起,也跟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我是想着如此能更快地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殿下,你应该不会介意这个玩笑吧?”
林以纾:“当、当然。”
拿、走了
林以纾:“!”
她将纳物囊打开得更大,去翻找其他衣裳。
却只找到了一些单薄的上衫,还有一大堆没用过的符纸。
林以纾手忙脚乱,手探向纳物囊深处,继续努力地翻。
她没有注意到,此时,马车外,一道修长的人影已然在靠近。
当然,来人的修为比她高出太多,她想注意,也没办法注意到。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复金珩抬眼向马车内看去,挑起帘子的手一顿。
马车内,少女瞪圆了双眼。
少女的春光,随着她身上的清香,铺面袭来。
白皙的肌肤像是象牙玉,大片地露着,想让人忽略都忽略不了。
人惊慌到极点,是会定住的。
林以纾甚至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像个冰雕一样定在原处,手上的纳物囊‘啪嗒’掉落。
复金珩:“这就是殿下给我准备的惊喜?”
第28章
书阁的二楼,梅家主很着急地地往下看。
怎么看,都不可能看穿马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远方作为嘉应之主,是一个非常圆滑、长袖善舞的官场人。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件十分严重的错误。
梅远方对着侍从说,“王女来了,你怎么不通告我?”
侍从:“您适才在和复金殿下议事,我无法进来通告。”
梅远方:“这要是让王女发现我没有去关口接她,而是先来觐见复金殿下,她该如何想我?”
梅远方在官场上摸爬打滚多年,比起恶名昭彰的王女,他当然会优先选择来觐见拥有实权的复金殿下。
可这并不代表他想让王女知道这件事,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顾此失彼。
虽然王女没有实权,但好歹也是个天都说一不二的高位者。
他忧心忡忡,担忧惹王女不痛快,却又不能立即冲下去赔个不是,因为王女和复金殿下现在都在马车里。
梅远方叹了一口气,“先回府。”
等回府,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给王女赔不是。
马车上,坐在地上的少女如同一朵半开的芍药。
衣裳半遮半掩,柔滑的锦缎下,曲线柔美而淋漓。
林以纾没想到自己竟然将这般好脾气的人都弄生气了,“那、那我该如何做,你才能不生气呢?”
特意选了一条人少的碎石子儿道,迎面湖风吹来,她扇着风听蝉鸣,发现地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倒影。
复金珩垂眼看向双颊通红的少女,“殿下穿成这样,很热?”
雅致的石灯笼和小花坛点缀在亭台楼阁之间,花卉盛开。
林以纾:“!”
林以纾从自己和宋灵儿来嘉应开始讲起,将整件事情交代清楚。
林以纾:“”
宋知煜走动间,他腰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动,黄铜色的铃铛,和林以纾腰间佩戴的一模一样。
玄袍宽大,压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如果林以纾的神色不是这般惊慌的话,这将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这女儿家式样的听音铃铛,就这么受男子欢迎吗?
景寅礼:“结课对子对殿下而言,重要吗?”
没有披风,她该怎么办啊?
梅远方起身朝众人行礼,“嘉应于在下的管治下,已经有三十年,这三十年,有风有雨,但百姓安居乐业,携手共进,我很难相信如此的嘉应下,会出现剥人皮、缝皮囊这样的恶事。”
叮铃——
少女自己察觉不到,她这样的动作,有多亲昵。
梅家主:“好、好好,王女的玉体最为重要。”
林以纾的耳朵根都红了,羞涩又窘迫王兄,也不知道让一让。
林以纾:“”
正常人都该避开一眼,可复金珩全程不动,一双眼冷静无波地看着她。
林以纾摇头,“我何曾让他喂我?是他想喂我,但是我不吃,转而将那块糕点喂给他。”
林以纾正假装反思呢,身上突然多了一件锦袍的重量。
不是,宋知煜的脾气会传染么?怎么连北境少主都这样了!
袍服!
难道披风还是不能拿回来吗?
景寅礼:“既然这般重要,殿下的听音铃铛,为什么没有送给我?”
她道,“如果铃铛不只有两个,我肯定再送一个给你。”
忘了请你进来坐一坐?
林以纾恼羞成怒,重重地坐回椅座,“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我不想说。”
林以纾拍马屁拍得炉火纯青。
才进去半个身子,手腕被身后的复金珩给扣住。
景寅礼弯下腰,眼睛盯着林以纾,手伸向她脑后的发髻。
林以纾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已经坐回对面的复金珩:“王兄”
之前崇林王让她给复金珩送过金箔,想来他会喜欢的。
复金珩:“前不久你才给我写了一封情信,这次又故意穿这种衣裳进我的马车。”
梅家主:“有关皮囊之事,我前几日听说后,立即就派人在嘉应的各处搜查,确实没有找到缝制人皮的生意。”
林以纾:“绮、绮罗阁。”
林以纾:“?”
如同一只雪兔用脸蹭了蹭自己的窝。
复金珩垂下眼,看向手上的玄衫,原本冷肃整齐的锦衫上,多出许多褶子,也多了许多少女身上独有的清香,透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甜意。
行廊下,复金珩修长的身影远去,又忽然停住,他发现自己的衣衫上附着一缕流苏。
复金珩抬起眼,“我会误会,王女罔顾礼法,对我有别样的心思。”
林以纾反应过来,立马伸长手要去够地上的披风,可复金珩弯下腰,将地上的披风拎起来,扔到了椅座上。
不等她摘,景寅礼走上前,“殿下,我来取。”
元芜长老道,“梅家主不必担忧,我们既然来了,必然不会只是来赏景作乐,踏云会的宗旨,始终都是除妖魔,卫黎民。”
林以纾:“王兄,我错了。”
“发钗?”林以纾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发髻上的一支玉兔银钗,“你是想要这个?”
说起赫连子明,林以纾怨声不断,毕竟今日遭的罪都是因他而起。
景寅礼站在青石地上,而林以纾则是站在最高的台阶上,景寅礼靠近时,两人差不多高。
景寅礼:“并未。”
直到快到厢房门口,那条长的影子也没有离开。
景寅礼站起身,也往外走。
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把她的披风还给她。
走至无人处,复金珩收回了自己的手。
景寅礼:“在殿下心中,结课对子意味着什么?”
林以纾忽而觉得非常好、非常舒适,她不禁低下头,抓起衣襟,用脸轻轻蹭了蹭领子,鼻子微微皱起。
众人给他让开一个道,跟他打招呼时,宋知煜也不回。
听音铃铛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一对。
林以纾老实地缩回爪子,缩着肩膀垂下脑袋,呈委屈状。
衣袖宽大,露出她纤细的手臂和圆润的肩头,腰间镂空,一圈流苏坠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肌肤如脂如玉。
正堂内不断传来议事声,林以纾发现梅远方的口才真的是很好,滔滔不绝地讲。
林以纾编不下去了。
踏云会的长老俱在,复金珩不在,他那么忙,应该是出外办事了。
在王兄的目光中,林以纾逐渐低下头,“确实是我自己买的,只不过我当时脑袋一热,没看清楚衣衫的样式就买下来了,穿上去后才觉得不对劲。”
许多人摇头,但也知道宋知煜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并不多言。
景寅礼:“殿下可愿赠我一物?”
林以纾斟酌后,回答道,“结课对子,会在踏云会的修炼、课业和下山试炼中,互帮互助,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结对的二人在面对险境时,应当不分你我,将彼此的性命捆绑在一起,好的搭档,可有高山流水之情。”
复金珩的目光从上至下,缓慢地扫向林以纾:“正经?”
复金珩:“殿下不把事情说清楚,这披风还是由我保管比较好。”
林以纾:“那你想要什么?”
林以纾:“如若王兄给我喂东西吃,就算再难吃,我也是吃得下的。”
趁着王兄沉思,林以纾伸长手,偷偷地扯住披风的角,往自己的方向拽。
梅府给林以纾安排的厢房位于静谧的湖水旁,清澈的湖水中,倒映古树和楼阁的瘦影。
林以纾:“”
林以纾:“”
林以纾摘下听音铃铛,“我把我的这个给你可好?”
她红着脸,“不知道王兄可有多出的袍服,可以借我遮挡。”
林以纾:“还没好么?”
林以纾:“她身体弱,更需要这个,我毕竟对她心中有愧疚,总是先想着她的。”
景寅礼:“我不想和他戴一样的东西。”
复金珩的手搭在外袍上,将她扶下马车。
她又不能起身去拿,因为这衣裳,坐着漏,站起来更漏。
复金珩:“谁让你穿的这身衣裳。”
林以纾提醒道,“不一定是生意,也许是堕修躲在暗处,伺机作乱。”
坊间流传王女十分憎恶复金殿下,两人水火不容,看来是谣言。
踏云会的几个学子看到景寅礼定在门廊外,好奇地走过去,行礼,“北境少主,你是在等谁么,我们可以帮你喊”
林以纾:“作为天都的王女,我不应当衣着不得体。”
难道他们也很喜欢这铃铛上簪花齐飞的双蝶,和‘义结金兰’的寓意?
林以纾连忙开口,“这是正经的衣裳,被绮罗阁挂出来卖的,王兄你可不要误会。”
复金珩:“现在,殿下连我的袍服,都不愿意还给我了么?”
崇林王曾赠送了一对听音铃铛给林以纾,她给了宋知煜?
座中,有北境景氏的景寅礼,有东洲赫连氏的赫连瑶,也有天都的各氏族,除了西夏复金氏,三大世家都有人到场了。
梅家主携一众人在府门前恭候,神态恭敬,见马车停下,齐声道,“恭迎殿下!”
她越过复金珩时,柔滑的锦缎和复金珩玄色的衣衫摩擦,不可避免发出窸窣的动静。
林以纾左右为难,正思寻着该如何拒绝,复金珩从她身后走来,又拿来一件外袍,盖住她的脑袋,以及她一身不太‘正仪容’的装扮。
那为什么会莫名提出这样的问题?
复金珩坐在窗棂旁,半边脸被日光照射,另外半边脸隐于马车内的黑暗处,看起来既平静,又倨傲。
林以纾骂到口渴,抬起茶蛊喝茶,润嗓子。
林以纾回头一看,看到景寅礼。
什么叫‘不过是’‘东洲的储君’,这话说得通吗?
他道,“如果真的有这般事,我梅某还得仰仗踏云会的诸位帮嘉应除去这等丑恶的邪气。但如果没有这般事,也希望诸位能还我们嘉应一个清白!”
景寅礼:“殿下,你发上的发钗,可否赠予我?”
林以纾:“!”
复金珩:“不过是东洲的储君,你没必要如此畏惧他。”
林以纾摇头,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复金珩并不动作,林以纾忍无可忍,站起身,走到复金珩身旁,伸长手要去拿那条披风。
门缝被重新掩上,那段白玉般的皓腕隐于门内。
散了议事会后,林以纾去用飨,用完飨后,她一边给自己扇扇子,一边往厢房回。
林以纾立即将身上披着的外袍递给复金珩,还有一件她穿着的锦袍
林以纾:“我不热”
景公子和灵儿姑娘并不相熟,陡然戴一样的东西,可能会为灵儿姑娘招来不必要的口舌。
门缝被打开,露出一截皓腕,“王兄,今日,真的是多谢你”
林以纾佯装镇定,解释起来,“王兄,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骗那些侍卫,我真的是来送谢礼的。”
复金珩看着自己的袍服被如此地蹭,眸光顿了顿,移开了眼。
赫连子明想要,景寅礼也想要?
她看向景寅礼有些红的耳根,怀疑他饮酒了。但他表面上神色清冷,看起来又不像是喝过酒的模样。
林以纾:“”
他依旧那幅高冷倨傲的模样,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林以纾:“”
不过恭维话说完,谈到正事,梅远方的神情严肃下来,这才有了些一方之主的姿态。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现在有的,只有一件非常宽大的袍服,还有里面不太舒适的花魁裳,实在不是适合去与众人饮茶的装扮。
林以纾:“王兄你!”
林以纾:“景公子,你是饮酒了么?”
林以纾:“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林以纾:“你想要什么。”
复金珩站起身,抬起左手,他的手上多了一件玄色的外袍。
梅家主:“殿下说得对,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但我们嘉应的修士没有柴桑那么多,嘉应的百姓大多行商,少有修道的,就算修道了,也不可能留在嘉应,我派出去的人大多修为不高,就算有暗处躲藏的堕修,我的人也很难探查到他们。”
林以纾:“”
对啊,还穿着人家的衣服呢。
少女弯下腰,青丝拂动,脖颈的曲线优美而纤细,衣襟低垂,露出白皙的玉色。
沿着青石路往府内走,沿途古树丛生,亭台楼阁飞檐翘角,朱门对联。
她转过身,“景公子。”
林以纾:“我刚才来王兄的马车,也是为了躲避那赫连子明,在我心中,王兄才是可以信赖的。”
景寅礼见她回头,眸色亮了些。
但林以纾又很快将头转回去,心想景寅礼也许只是和她顺道。
图式、大小、铃铛坠和字,全无二般。
林以纾再迟钝,也能明白景寅礼是来找她的。
景寅礼这样的人,竟然会露出冷笑,“体弱?”
他快步离开,一向温润如玉的姿态,竟像是淬了冰。
复金珩:“在哪里买的?”
衣襟低垂,露出她白皙的锁骨和胸前的一片雪白,随着呼吸,春色在上涌。
这么问,景寅礼却又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她。
不过并不是事无巨细,像静室里那么丢脸的事,她选择隐瞒。
林以纾:“这次从宫里带来的梨花糕太甜,我不是很喜欢吃。”
梅家主满脸堆笑地为王女掀开车帘,要亲自扶她下马车。
梅府门庭高耸恢弘,大门上高调地镶嵌鎏金雕花,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梅家主跑到马车下,对待林以纾他想要将功赎罪,所以言语动作超乎寻常的热情。
林以纾:“景公子,你对于我来说,当然很重要,我们上次一起对付白骨的事,我到现在还记得,而且你还帮我整理了很多踏云会的要义,让我不用再去找长老们一个个地重学,我是很感激的。”
人群中,林以纾也看到宋知煜,他坐在景寅礼对面,还是那一幅不好惹的模样。
可他为什么会生气啊?
复金珩:“绮罗阁是嘉应的衣阁,你的身上怎么会有东洲的熏香味?”
这不就把自己穿着不正经这事儿坐实了!
她道,“我以后,肯定一见到他就如同见到蛇与蝎,避得远远的。”
她软下声,“王兄,你将你身旁的披风递给我可好,我这般穿着”
景寅礼停下脚步,“殿下。”
林以纾可不想得罪复金珩,揣度他的心思,软声道,“王兄,我哪里亲近到想亲自给赫连子明喂糕点,明明是我害怕他给我下毒,才反手推给他的,他喂给我的东西,我可一点儿都不敢吃,毕竟他和我,不像我和王兄一样知根知底。”
大门两旁的灯笼高挂,照亮金字的牌匾,‘梅府’二字被写得遒劲有力。
所以可不可以将披风还给我?
暮色下,复金珩的手指捻了捻这缕流苏,别过眼,继续往行廊外走去。
她摘下腰间的纳物囊,打开后递给景寅礼,“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父王给我留了许多法宝,总有一个你能用的上的。”
这为官的人,就是风格各异,有像王乾百那般沉默寡言的人,也有梅远方这般油滑善语的人,这大概和梅远方曾行商多年有关。
复金珩:“哦,原来是殿下亲自喂给他的。”
梅远方:“殿下,您来了。”
林以纾:“王兄误会什么?”
林以纾手一顿,“我、我解释清楚了啊”
花魁裳带给她的不安和窘迫被如此宽大的一件锦袍给遮罩住,也不会像披风那样燥热,布料滑溜溜的,传来一股类似于初雪后松柏的气味。
东洲的熏香味?
她屈膝略微站起,再次试图去够那件披风,复金珩坐下,正好坐在了披风旁,林以纾要想拿到披风,必须要越过复金珩,弯下腰去拿。
林以纾挑起眼,“景公子?”
一路上,一道长的影子一直跟着一道细的影子。
教诲?她能有什么教诲。
复金珩:“殿下。”
如果真的有。
他看向梅家主,“王女不太舒服,不方便参加茶宴,我先送她回去休息片刻。”
复金珩冷淡地看了一眼匣子,将其推开。
众人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只剩下场面话,各自散去。
总感觉王兄怪怪的,但不知道哪里怪。
梅家主:“王女的到来真是让蓬荜生辉,下官为您准备了丰盛的茶宴,恳请殿下赏光,让下官有幸亲自聆听殿下的教诲。”
话音未落,景寅礼冷冷地投过来一眼,“不必。”
行礼的人群整齐划一,在高耸的门庭下屈身。
一场恭维话说下来,起码耽误了半炷香的时辰,听得林以纾哭笑不得。
众人行走皆缓慢,只有宋知煜一个人,大步地走过去。
复金珩:“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披风,王女不披也行。”
正事讲完了,他有始有终地恭维起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有落下。
大部分都是些漂亮而没用的东西,因为有用的都被她在白骨坑里给用完了。
景寅礼:“殿下,我生气了。”
梅远方:“今日我们齐聚一堂,我先是要谢过大家,踏云会的诸位都是四方的大才,却愿意承我的请,来替嘉应办事,实乃我嘉应之福,我梅府之福。”
这么近,月色下的影子,如若在相拥。
复金珩:“这件披风殿下还是别穿了,这么热的天,我不希望你因为中暑晕倒在我的马车上,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在谋权篡位。”
林以纾站在厢房外,对复金珩行礼道谢后,转身想推门而入。
林以纾面色一定,想起赫连子明身上香到她迷糊的香囊。
林以纾:“”
林以纾:“梅家主有心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的王兄?
他带着恭维的语气,将林以纾请至主位坐下,溜须拍马。
余晖下,复金珩扶住林以纾的肩,和她并排往远处走。
复金珩的神色转为冷肃,“东洲王在自己的宫中被人下手,中毒病重,现如今东洲暗潮涌动,赫连子明来嘉应躲着,倒也不奇怪。”
这都被怀疑到礼法道德层面了,林以纾不得不开口解释。
林以纾缓和气氛,“景公子,你总不会为了这么小一件事生气了吧?”
复金珩:“你忘了一件事。”
林以纾咬紧下唇,在复金珩的视线下,难言地坐到他的对面。
景寅礼往后退,也给宋知煜让开一个道。
不让也就算了,还在林以纾快要拿到披风的时候,挑起披风,扔得更远了。
景寅礼:“我不需要这些”
复金珩:“殿下为了来给我送谢礼,特意穿成这样?”
林以纾:“”
林以纾一头雾水。
谁曾想,景寅礼道,“嗯。”
林以纾抬起头:“那怎么办?”
眼见着披风快要拽过来了,复金珩看向她,“殿下在干什么?”
不愧是梅府,鼎盛二字,仿若已经被写在了门庭上。
林以纾:“我、我自己买的。”
林以纾:“?”这是重点吗?
学子们:“”
少女说违心话说得满脸通红,复金珩抬起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事说起来太丢脸了,林以纾不想全盘托出。
宋知煜走过时,铃铛声响,景寅礼停住了脚步。
复金珩不言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林以纾换完衣裳后,休憩了片刻,前往正堂随众人议事。
这样不太好吧。
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涌上来,让端方君子染上了世俗气。
林以纾推门而入,掩着一道门缝飞快地将身上的玄衫褪下,将衣带整理好,叠成两个方块。
林以纾总结道,“反正,赫连子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仅不请自来,还非常无理,谎话连篇,不知羞耻。”
她穿成这样已经很奇怪了,如果还忸忸怩怩的话,那就更奇怪了。
林以纾缩回手,“也是。”
这缕流苏,曾经盈盈坠于林以纾的腰间,柔软地贴着她的腰身。
怎么了?你也想进来?
无论如何。
守在门庭外的梅家主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心中暗惊。
复金珩:“殿下让赫连子明喂你,我还以为殿下喜欢吃。”
《破道》中的端方君子,怎么可能会生气。
景寅礼:“”
林以纾:“多谢王兄。”
复金珩:“殿下很喜欢吃梨花糕?”
复金珩:“殿下哪里错了?”
林以纾:“”
林以纾惊讶地抬头,和景寅礼对上视线,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中,异样的情绪在涌动。
林以纾对上景寅礼的视线,“因为铃铛只有一对?”
林以纾:“?”
两侧的朱漆大柱上祥云攀刻,门前的青石台阶宽阔整齐。
复金珩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回应。
“她?”灵儿姑娘?
林以纾:“咳不是,我来之前出了一些事儿,这才穿成这幅不怎么得体的模样,我想换,但是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可以替换的衣裳。”
林以纾将匣子推到对面,“为了感谢王兄上次替我清祟气,我特意准备了很多灵气很高的金箔,虽不是什么贵重礼物,还请王兄笑纳。”
不知道为什么,林以纾莫名觉得王兄有些生气了。
复金珩:“我的袍服布料太多,怕殿下穿不惯。”
林以纾:“你等等,我进去脱下给你。”
林以纾坐在马车上往外看,朝这些人点头,让他们起身。
复金珩:“殿下不说,我会误会的。”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驶向梅府。
人皮这件事,和柴桑的白骨一样,极有可能背后有人谋划已久。
景寅礼原本要往外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林以纾不禁往后仰,好、好近
林以纾将胳膊伸入锦袍,将外袍穿进去。
林以纾:“?”
林以纾:“?”
林以纾为难道,“天快黑了,等会儿还要去用飨,我就不”
不仅是听音铃铛,女儿家的钗子,也开始受男子喜欢了?
林以纾:“好吧,我摘下来给”
景寅礼:“只有一对,他可以有,我却不行。”
青丝上细细的动静,已经有了好一会儿。
景寅礼维持着和她相拥的动作,更加靠近她,“快好了。”
他动作小心,像是担心伤了林以纾的发丝,又像是在眷恋这般的亲近。
又隐晦,又卑鄙。
正如屋檐之上,被乌云笼罩进去的朦胧月光。
一夜过去,林以纾少了一支银钗,多了一个任务。
踏云会的长老将他们分成不同的行伍,密令前去搜查嘉应不同的布行绮阁。
一个行伍里,少说十来个人。
林以纾被分到明谱街。
她乘着马车前往明谱街,因为时候还早,街道上的行人不太多。
林以纾下马车后,发现只有景寅礼和其他五六个人到了,大家并不多聊,分散着去探各家的布行和店铺,装成客人走进去探察。
林以纾拿着罗盘,搜完一个布肆,继续往街道深处走。
正要拐到另一处,一只手从巷子口伸出来,将她拽进了巷子里。
猛地一拽,林以纾的后背被甩到墙上,差点喊出声。
看到来人是宋知煜后,喊声才堪堪止住。
宋知煜冷冷地盯着她,林以纾不明所以地问,“宋知煜,你干什么?”
铃铛声响起,宋知煜手上攥着的听音铃铛垂下。
宋知煜:“你的东西,拿走。”
第29章
林以纾一头雾水:“为什么要还给我?”
灵儿姑娘不喜欢么?
宋知煜:“人人都有的东西,何必给我。”
林以纾站直了身:“什么东西就人人都有了?听音铃铛吗,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
宋知煜:“我亲眼所见。”
宋知煜昨夜在梅府中,许多人对着他投来奇怪的眼神,窃窃私语。
他拽来一个人问,才知道他佩戴的听音铃铛和另外一位女子一模一样。
他们怀疑,他作为王女的炉鼎,和其他女子私下定情。
那位女子站在人群中,举起腰间的听音铃铛,盈盈地朝他笑。
林以纾听完后,大为震惊,“竟然还有人和我佩戴一样的铃铛,这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宋知煜:“女的。”
林以纾:“是谁?”
宋知煜:“不知道,没见过。”
宋知煜将铃铛塞到她手中,转身就要走。
林以纾:“你别走啊。”
林以纾跟上他,拦在他身前,“不管到底是谁佩戴了这个铃铛,但我敢确保,这个铃铛只有一对,父王给我时,就跟我说过这是一对听音铃铛,让我将其中一个送给重要的人。”
姑娘:“适才你晃动听音铃铛时,我正好在附近,便赶来了,不过元芜长老既然已经到了,我便没有进去打扰你们。”
宋知煜的周身萦绕黑色的煞气,眉间的朱砂红到几乎发黑。
宋知煜冷笑,“殿下当我是什么一触即碎的瓷器么?”
她弯下腰,将听音铃铛‘啪’得塞到宋知煜的手中,“我说过,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拿回来了。”
林以纾:“姑娘面生,我从未在踏云会中见过你。”
林以纾手中握着宋知煜之前在盛怒之下,扔开的听音铃铛。
林以纾:“为何?”
既然这位姑娘知道元芜长老,那她应该也是踏云会内的人。
原来他也会对着她这样的人笑。
判官笔和青符在空中相接,青符发出雷霆的光芒,判官笔抵住青符,它们相抵之处,不停地往外滋火花。
铃声大作,吸引十里之内能听到铃铛声的修士。
元芜长老将宋知煜给带到不远处的榕树下,召来沣鸟灵,给他清煞气。
林以纾看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
见少年没有反应,林以纾道,“不信你问灵儿姑娘,这次她来嘉应是和我同乘的,你可以问她,我到底待她好不好?”
眼见着就要被亲上,地上的听音铃铛震动,一道身影闪现在街道的拐角。
这位姑娘,是对她笑的?
林以纾:“我”
为何要转告给她?这个念头在宋知煜脑海中出现,但很快便闪过。
少年的丹凤眼,有血丝在往上爬。
景寅礼:“不可理喻!”
林以纾:“你不相信我,难道不相信崇林王吗?我怀疑,那位姑娘,是在市场上买到仿造的假货了,我这铃铛,天上地下,真的只有一对。”
“细怎么了?”林以纾道,“虽然细,但是它长,能屈能伸,它好用不就行了?”
她道,“这个不一样里,包括了,我不再喜欢你了。”
林以纾用力地将听音铃铛拍到他的手心,“下回可别随便还给我了,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份儿。”
宋知煜:“我看过了,入梦阵是金丹级的阵法,殿下没有筑基,却能勉力做到,看来确实是在修道上用了心。”
他将手重新收回去,冷眼看着手心蜷缩成一堆的听音铃铛。
她道,“是扔了,还是还给灵儿姑娘,随你。”
宋知煜忽而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街道的拐角。
他抬起手,想要将铃铛扔到地上,可动作到了一半,又停住了。
林以纾抬手抹自己的侧脸,“宋知煜,你是不是有病!”
林以纾指向他腰间的铃铛,“灵儿姑娘是不喜欢这个听音铃铛吗?”
荒谬。
几只燕子在肆坊下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鸣叫。
林以纾:“我都说了,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欸!”
她抬起头,看向宋知煜。
林以纾走在宋知煜面前,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挤到。
林以纾:“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客”
她喊道。
宋知煜:“入梦阵”
宋知煜:“只要不会平白无故地被人送去地牢,她就不会有事。”
林以纾:“”
姑娘:“我之前有事耽搁,没能去柴桑,刚来嘉应,殿下觉得我面生很正常,不过我昨日也在梅府的议事堂中,殿下可能没注意到我。”
元芜长老赶忙走来,“小友,我这才走了这么一会儿,你身上的煞气怎么又重了?”
景寅礼:“殿下,过来。”
林以纾:“宋知煜,你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个铃铛是送给你的?”
林以纾想走,宋知煜拦住她的去路,声音比深冬的寒冰还要冷,“殿下就这么厌恶我。”
有人发疯了!
姑娘上前一步,“我是来找你的,林氏王女。”
林以纾:“”突然好说话,她有些不适应。
林以纾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你干什么”
宋知煜:“这样的局面,不是殿下一直想要的么?”
看着少女懵懂而不解的眼神,景寅礼将快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停在了喉间。
宋知煜:“如此自信,不妨来和我过几招。”
宋知煜的身上有煞气?
少年本来就阴沉的脸,越来越冰冷。
已经到了巳时,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明谱街散发宁静而朝气的气息。
林以纾皱起眉,捡起地上的听音铃铛,用力地晃动。
宋知煜看向景寅礼的身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问问你身后这位好殿下,我当初不欲入渡昀山的时候,她到底是如何强加给我的?”
她认真地看着宋知煜,“我真的一发现阵法不对就立即去毁坏,你应该感受到了那个梦,不是完整的吧?”
景寅礼:“你没有看到殿下在抗拒你吗,宋公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不懂么?”
她立即摘下铃铛,抬起来,“你看,这个图样是簪花的双蝶,是女儿节里非常时兴的样式,还有这上面还印着‘义结金兰’这四个字,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拿来送给”
这么认真的解释,就好像要对他避若蛇蝎。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么难看的铃铛,现在她却说她根本不喜欢他,这根本不是送给他的?
林以纾:“你笑什么?”
宋知煜眯起眼,“为什么要她喜欢。”
宋知煜:“入梦术呢?你说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用入梦术?”
宋知煜看着林以纾的背影,眉间的朱砂又开始泛红,他攥紧手中的听音铃铛,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铃铛。
看着少女因认真解释而张阖的嘴,宋知煜只觉得‘可憎’。
宋知煜这么生气,该不会是以为这个听音铃铛,是送给他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人在慌张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
她道,“这些话,也请你帮我转告给灵儿姑娘。”
周围确实是太嘈杂了,她靠近宋知煜,“我说”
宋知煜:“听音铃铛,你是送给宋灵儿的?”
被煞气控制的人,大多心神狂躁,难以控制杀欲。
林以纾摇头,“我本来很生气,但现在又气不起来了你看,他身上煞气这么严重,应该是受煞气的影响,今日才如此反常。”
原来是想让她开道
宋知煜额上的朱砂泛血气:“既然她以前存着和我双修的心思,那么她的指甲盖、头发丝都是我的。”
宋知煜:“闭嘴。”
景寅礼:“宋知煜,你如此冒犯殿下,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的芥蒂,终于有所融解了?
这一个个都怎么了?
宋知煜:“你走前面。”
说完这一切,林以纾转身离开。
戾气在宋知煜的心间升腾。
景寅礼这般端方的君子,被气到脸色阴沉,身上的灵压增大,那些围绕着宋知煜的青符由浅青转为深青,带着必杀的气势朝宋知煜涌去。
一道迅雷般的青符劈空而来,呼啸带来疾风,劈向宋知煜的后脑勺,宋知煜将林以纾推到身后,他腰间的判官笔自动升起,接过霹雳而来的青符。
他气极反笑,“你该不会想说,你的入梦术,也是对宋灵儿用的?”
两人一同踏入一间绸坊,半个时辰后,两人走出来。
宋知煜冷笑,“我和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评判。”
此话落下,宋知煜突然靠近,手‘啪’得撑在了林以纾身后的墙上。
林以纾:“宋知煜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么我们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判官笔在空中旋转,还要往下袭来,元芜长老钳制住宋知煜,看向他,严肃地皱起眉头,“宋公子,你的煞气”
景寅礼冷眼看向宋知煜,他周身灵力波动,灵压巨大,显然已经动了杀气。
没有人回应她,半空中的判官笔和青符已经打起来,发出可怖的炸裂声。
也许是因为煞气被清走不少的缘故,宋知煜的脸色和缓了些。
林以纾:“”
宋知煜原本想走,听到‘重要的人’这四个字,意味不明地皱起眉。
他隔开两个人,“嘉应的皮囊还没查清楚,自己人却打起来了?”
林以纾:“姑娘,你是”
往外走,巷子的门口有道纤细的人影,攥着手中的手帕,好奇地往巷子内看。
林以纾努力直起身,小心翼翼地观察宋知煜的神情。
少女抬起头,圆润的双眼认真地盯着宋知煜,脸颊因为要证明铃铛的清白而激动地泛红,这般专注的眼神,很难让人不相信她。
估计是四周的行人,看到她身后有这么一位凶神恶煞的‘判官’,不太敢靠近他们。
林以纾看向远处的宋知煜,“幸好他在踏云会,还有长老帮忙清煞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
少年别过脸,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沉默片刻后,他转过脸,看向林以纾,将手伸出来。
要不喜欢,也该是他不喜欢她。
林以纾:“!”好好的说什么入梦阵?
林以纾突然卡壳,“的。”
宋知煜:“那就还给我。”
宋知煜垂首看向她,“殿下确实有所变化。”
林以纾惊讶地转过头,转向宋知煜。
宋知煜:“只有一对?”
林以纾:“灵儿姑娘近来身体还好么?”
不会吧?
林以纾:“原来姑娘是前来相助的,多谢姑娘。”
景寅礼走到林以纾身旁,“殿下,你可还好?”
宋知煜盯着少女慌张的背影,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腰间的听音铃铛,跟了上去。
说清楚听音铃铛的事后,宋知煜和林以纾之间的气氛不再那般僵持。
对他来说,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宋知煜将她禁锢着,不放她离开,林以纾再次试图开口。
宋知煜的手,挑起林以纾抬在胸前的手腕,“这么细的手腕,能拧得过谁?”
林以纾:“多谢景公子,今日幸好有你。”
宋知煜:“因为你喜欢我。”
林以纾的背摔到墙上,后背发出闷响声,还以为自己穿回了半个时辰前。
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堵住她不断解释的嘴。
如果在踏云会之外,按照他的脾性,说不定已经堕成一位真正的阎罗‘判官’了。
林以纾:“而且我发现后,立马就想办法给毁了。”
林以纾显然只是开玩笑。
回应她的,是一道将巷子封住的阵法,可以不让阵法内的动静传出去。
可凭什么凭什么是她不喜欢她了。
看到林以纾走出来,她盈盈地对她笑。
林以纾:“宋知煜,你该不会以为,这个铃铛,我是送给你的吧?”
幸好元芜长老来得快,要不然,这场争端,就要真的演变成死战了。
少年又要再次猛然吻过来,这一次是直奔她的嘴,林以纾害怕地往后躲,却避无可避。
林以纾:“我不是厌恶你,我是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啊!”
林以纾:“这里是民巷,不要在这里刀剑相向。”
她从穿书以来,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喊出这样的台词。
就算如此,林以纾还是能感觉到自己侧脸被亲到的那块地方,火辣辣地疼。
林以纾走过去,靠近宋知煜。
林以纾望向宋知煜煞气?
铃铛晃荡,有个想法在宋知煜的心中升起。
林以纾被他推得后背贴紧墙,退无可退。
他的手指松开,林以纾的手腕掉下去。
林以纾听完,飞快地跑到景寅礼身后。
宋知煜停住脚步,林以纾也跟着停下。
林以纾:“我不知道你身上有煞气,下次我说话时会注意些,不会这么刺激你了”
听到宋知煜如此误会她,林以纾连忙解释,“入梦术也不是我故意的,我当时只是想在清秋面前证明,我进步了,我能用法术了。但我没看清楚入梦术的解释,就随意地作出法阵,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它是那样的法阵。”
林以纾抿住自己要往上翘的唇角,“你知道就好”
宋知煜:“没有王女走在人后的道理。”
宋知煜抬起头:“你来作什么?”
也许,他和林以纾之间的血契不解开也行。
这是用了多大的力?
林以纾:“我”
她咳嗽一声,“我以前也不知道我能做到,有些事情,确实要尝试之后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行,我”
元芜长老:“你身上的煞气太厉害了,如此冲动,你难道是想被煞气控制心神,永远醒不过来么?”
“不是,”林以纾瞪大双眼,“你们来真的啊?”
茶楼和酒肆开张,袅袅炊烟升起,弥漫早飨的香气。
长老的唠叨声在巷子间响动,“快平复心绪,这世间,哪有这么多事值得犯煞气的。”
林以纾抬起头,“那是因为什么?”
元芜长老:“胡闹!”
少女的声音柔软而带有甜意,听在宋知煜耳中,却如同一声闷雷。
林以纾朝自己身后看,身后没有人。
明明刚才他们才和解了
几十道青符劈向宋知煜,判官笔腾空而来,抵挡那些来势汹猛的青符。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今日这般冲动。
提起的唇角中,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生动和愉悦。
说完后,一声笑响起。
她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林以纾立马抬起头,往前快步走,“欸,今天这天气真好,欸,前面是不是有个布肆”
宋知煜并不松开她的手腕,反而攥得更厉害了,林以纾“嘶”得一声,吃痛地喊出声,“宋知煜,我们刚才不还是聊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事态比她想象中要严峻,这两个人灵压毕现,显然都动了真格。
他坐在榕树前,眼神一直死死地盯着林以纾和景寅礼。
闭嘴就闭嘴,这么凶干什么
林以纾:“!”
宋知煜高长的身影贴近,林以纾有些害怕地缩起脖子,对上宋知煜沉默而阴沉地视线,“你到底怎么了”
林以纾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宋知煜按住她的下颌,忽而弯下腰要强吻过来。
因为宋知煜的笑,不是嗤笑,而是正常的、不阴阳怪气的笑,虽然确实是觉得她的话可笑,但笑中并没有嘲讽。
还是突然精神分裂了?
两人走出巷子,走回街道。
少女手腕的肌肤已经泛红,可宋知煜依旧没有松开。
可惜,罗盘没有响动。
不久后,元芜长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抬手撕开阵法,施法阻挡要在半空中相接的青符和判官笔。
宋知煜:“就凭你?”
林以纾:“那岂不是要变成堕修了?”
少女用力地点头,“当然只有一对!”
林以纾以为他没有听清,提起嗓门,“我说,这铃铛是我送给灵儿姑娘的,她为什么不佩戴,一直放在你这里?”
街道上的人又多了些,人声鼎沸,林以纾已经不能和宋知煜并排走,跟在他身后。
景寅礼:“你如果想处置他,我会帮你。”
她来了应该有一段时间,将适才巷子里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林以纾寻思着她和宋知煜的关系,也算是和缓了些,她将脑袋往后转,问出自己一直疑惑而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不,你不是一触即碎,你是一触即炸。
宋知煜冷笑,“这样呢,还是不喜欢吗?”
林以纾拜别还有要事在身的景寅礼,离开了巷子。
林以纾:“我不会再做出让灵儿姑娘去地牢的事。”
林以纾:“当然啊,我当然是送给灵儿姑娘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有什么好生气”
林以纾:“怎么了,是还没有听清么?”
她生气地抬起眼,却发现宋知煜比她还生气。
不喜欢被一个无恶不作的王女不喜欢了,这是好事。
林以纾:“你们不要再打了!”
林以纾吓了一跳,手上的听音铃铛都掉在地上了。
林以纾用力地别住下巴,躲开,宋知煜亲到了她侧脸的青丝上。
林以纾侧过头:“因为这是我送给她的啊。”
她道,“明明刚才,想要冒犯我的是你,不是么?”
景寅礼:“他不是因为煞气才会对殿下如此的。”
他的眼神扫向宋知煜,杀意不止。
少女有了颜色就开染坊,“我以后也许能越变越厉害,说不定能有一天,连你都能打得过。”
林以纾睁大双眼,没想到事态变成了这样。
林以纾:“找我?”
他又转向景寅礼:“北境少主,你一向是所有人中最知礼的,又何必和一个犯了煞气的人相争?”
毫无预兆,毫无道理。
宋知煜显然动真格了。
宋知煜闻言,冷笑一声。
心脏那块地方,莫名的情绪在发酸、发涩,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绪,难竭的怒气占据心头。
林以纾原本生气的内心平静下来,叹了一口气。
这是被鬼上身了?
景寅礼:“他身上的煞气确实很严重,煞气太多,可能会转变成祟气。”
景寅礼垂下眼眸,清冷的眼中收敛锐气,“是学生的错。”
想法出现后,少年好看的眉头皱起。
少女抬起眼,“你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我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了吗?”
宋知煜:“你说什么?”
要打去练舞室不是,练武室打!
宋知煜:“而且前面太挤了。”
林以纾:“来人!”
原来《破道》中的这个少年,笑起来是这样。
这句错,他只对着元芜长老认。
林以纾努力思寻,想起昨日梅家主交待皮囊事宜时,确实有这么一道身影,坐在议事堂的最前面。
林以纾:“姑娘昨日戴着面纱?”
姑娘笑道,“是我。”
林以纾也跟着笑起来,和这位姑娘一齐往外走。
已然到了晌午,日头盛烈地往地面照,将街道边的榕树叶照得发亮。
林以纾:“却还不知道姑娘的姓名。”
姑娘:“看来殿下,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林以纾讶异地看向姑娘,“姑娘,我从前认识你么?”
难道是原主认识的人。
等等,容她想想
这位姑娘的右脸有道两寸长的白痕,像是什么刀伤留下的长久疤痕,细长一条。
适才在巷子口林以纾没有看清楚,现在走到街道上,被日光照得分明。
林以纾心中一动。
姑娘:“殿下不记得我”她指向自己右脸的白痕,“难道不记得这条疤痕么?”
姑娘抬起头,“殿下,我是在祁越岭,曾经被你划破脸的赫连瑶啊。”
林以纾惊疑地睁大了双眼。
走动间,赫连瑶的腰间发出叮铃的响动,她的腰间赫然挂着一条听音铃铛,和林以纾的,一模一样。
第30章
赫连瑶。
这个名字一出来,林以纾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破道》中的大段描写。
于祁越山上,原主本来想将赫连子明推下坡,却误将赫连瑶推了下去。
那时候年仅十岁的赫连瑶根本没有任何灵力,脸被沾有山岭煞气的碎石子划出一道深可见肉的长痕,过了十年,她的脸上依旧留着这道白疤。
赫连瑶是个娇小的女子,气质矜贵。
令林以纾意外的是,那个和她佩戴一模一样的铃铛的人,竟然正是赫连瑶。
看着定住的林以纾,赫连瑶笑着探过脑袋,“看来王女终于记起我是谁了。”
林以纾:“郡主”
原主给她留下的债,又来一个。
赫连瑶要驱车回梅府,她邀请林以纾与其同乘。
面对赫连瑶,林以纾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踏上赫连瑶的马车。
一掀开车帘,浓郁的香味铺面而来,香得林以纾差点打了个喷嚏。
整个车厢中都是这种香味,和上次赫连子明佩戴的香囊的气味一模一样。
不愧是东洲独有的熏香味,香得人鬼迷日眼。
林以纾坐到赫连瑶对面。
赫连瑶拿团扇将车厢内的香气往外扇,“太香了,是不是?”
林以纾颔首。
赫连瑶:“我也不喜欢这种香气,但这是东洲的习俗,你也知道东洲,论好战比不过西夏,论文雅比不过北境,论修道比不过天都,但有一样东西,东洲却是一马当先的。”
她也拿出自己的铃铛,放到赫连瑶的铃铛旁,两个铃铛凑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别来。
林以纾不想让话题再围绕她的嘴,转而道,“郡主不妨再说些东洲的趣事。”
赫连瑶:“人一有了钱,金银都能当柴火烧,什么都要往外显摆,我们东洲的熏香,更是千奇百怪的花都往里面放,什么都加进去,比销魂阵要用到的花还多。”
倒反天罡。
被疯子觉得可爱,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赫连瑶,“你为何要这样?”
林以纾:“你!”
娇小的赫连瑶不复存在,林以纾的眼中,倒映出赫连子明的身影。
下一刻,她出现在宽敞而陌生的街道上,心有余悸地狂奔。
赫连瑶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想起来,你见过赫连子明了吧,他和我不一样,我嗜甜,他却不喜欢吃甜的。昨日他回去后,同我说殿下很喜欢吃梨花糕,我才特意为殿下准备的。”
林以纾:“各境有各境的习俗罢了。”
赫连瑶:“殿下,你快尝尝,看看东洲的梨花糕和你们天都的梨花糕,有没有什么不同。”
林以纾想说郡主你别这么和我开玩笑,可开口后,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林以纾:“你们东洲的糕点更好吃,没有加太多的糖,甜而不腻。”
赫连瑶笑弯了眼,“殿下这幅模样,真是可爱,你再张开嘴试试,应该可以说话了。”
赫连瑶笑出声,“你说为什么啊,纾儿?”
赫连子明:“上次在车厢内,纾儿你对我说了,想和我佩戴一样的听音铃铛,纾儿,你不记得了么?”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林以纾:“”
赫连瑶转向她,“殿下,我十年前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在祁越岭上,将我推下去?”
赫连子明:“殊途同归。”
她跑到路旁的一棵榕树下,气喘吁吁地撑着树。
林以纾投来疑问的眼神。
赫连瑶:“趁着殿下现在说不出话来,我要对殿下坦诚一件事。”
赫连瑶:“殿下的嘴唇小而饱满,让我想起夏日树上饱满的红果,红润得能滴出汁水来,咬一口,果子会在口中爆开,汁水灌满整个嘴,甜到让人心醉。”
“趣事趣事我想不到,”赫连瑶道,“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挂怀,苦于无人可诉。”
看到梨花糕,林以纾想起一个不算美好的回忆。
这个听音铃铛可真抢手,无论男女都如此喜欢,炙手可热。
林以纾小心翼翼地缩回脖子,捂住自己的脸。
林以纾害怕地闭上了双眼,半响后,脸上却并无疼痛之感。
赫连瑶:“是吗?可是这一块有毒。”
赫连瑶:“我却不要这些。”
赫连瑶拿团扇掩住自己的半张脸,“不过,你怎么就能肯定我的这个是假的。”
赫连瑶:“殿下不必生气,梨花糕里没有下毒,不过是用了些小伎俩,让殿下说不出话来。”
难却盛情。
林以纾:“多谢郡主。”
林以纾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这么说着,她的手指定在林以纾的脸颊上,提起指甲就要往下掐。
林以纾:“”
林以纾:“那你想要什么,尽我所能,我会满足你。”
赫连瑶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专注地盯林以纾的朱唇,目不转睛。
赫连瑶:“殿下,您还能说话吗?”
她道,“东洲富庶。”
赫连瑶:“殿下觉得好吃,是我的荣幸。”
马车内闷热,不过林以纾因为早晨身披露水在外奔波太久,身子还是冷的。
糕点快要沾到嘴唇,林以纾本想拒绝,可瞧见赫连瑶右脸的白疤,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拒绝说出口。
林以纾:“什么事?”
赫连瑶:“这一块怎么样?”
她提高声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这样!”
赫连子明像在挑拣丝绸一样抚摸林以纾的侧脸,“女子的肌肤就是不一样,这般的嫩。”
林以纾:“郡主消息很灵通。”
她‘嗯嗯嗯’地朝赫连瑶点头,指向自己喉咙。
林以纾的手顿住。
不可能。
赫连瑶:“这便是毒发了。”
赫连瑶将一块糕点盛到碟子中,抬起手腕,递到林以纾嘴边。
真有毒?
林以纾避开他的手,将自己缩到车厢的角落,“你也可以摸自己的脸。”
赫连子明这个疯子,竟然又来耍她了!
“我!”林以纾捂着自己的喉咙,声音脱口而出,“我”
赫连子明随之靠近,他弯下腰,紧盯着林以纾:“殿下的皮肤这么好,用来制作成傀儡的皮最好了,殿下,不如让我将你制成傀儡怎么样?”
她捏碎适才从纳物囊中偷偷拿出来的法宝,身形顿时从马车中消失。
之前清秋说过天都林氏是天底下第二有钱的,这天底下第一有钱的,正是东洲赫连家。
赫连子明显然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他的手指伸向林以纾的侧脸,抚上去,“纾儿,不要将我们说得如此生疏,我只不过是想看你惊讶的样子,你瞪圆双眼的模样,让我想起我幼时养过的那只雪兔。”
赫连瑶:“我知道,另外一个你送给了宋家的那个姑娘。”
她凑上前,尖利而长的指甲抚上林以纾的右脸,慢慢地往下划,“殿下,我可不认嘴上的功夫,这世上,没有什么道歉比得上感同身受,既然你给我的脸留下这么一道长痕,那么现在,我也给你的脸留下一道,可好?”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听音铃铛又不是解药,再这么下去,她要是毒发身亡了怎么办?
不怎么样。
林以纾:“!”
赫连瑶:“不为什么,就是想和殿下佩戴一样的东西。”
她捏碎的是一个传送的法阵,可以将她随机传送至十里之内的空地。
这位郡主该有多喜欢她的嘴。
不是,赫连瑶真的在和她说话么?
赫连瑶停住手中的团扇,“殿下,你很热么?”
赫连瑶:“他说,他卖给我的这个铃铛才是真的,外面的那些铃铛都是假的。”
赫连瑶:“我喜欢作画,若殿下以后有空,一定要给我个机会,为殿下的嘴作个画。”
赫连瑶和她讲了许多东洲的轶事,林以纾耐心地听着。
林以纾委婉道,“当初将铃铛卖给你的商家,是怎么说的?”
林以纾放下碟子,“和刚才那一块一样好吃。”
谁没事盯着她的嘴看。
哪里殊途同归了,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
林以纾惊恐地摇头。
妈妈呀,赫连家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啊。
林以纾:“!”
赫连瑶:“殿下,你现在可真漂亮啊,可你知道我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吗,他们都嘲笑我,说我容貌丑陋,见到我都绕着走,我不得不日日以面纱见人,夏天的时候,脸经常被捂住疹子来,又疼,又痒。”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他。
林以纾:“东洲少主,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戏弄我?”
赫连瑶:“这一切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过去的?我这十年的屈辱,要由谁来承担?”
怎么赫连家的人,都喜欢喂人吃糕点?
林以纾:“早飨用了很多,还不饿。”
看着林以纾这般胆战心惊的模样,赫连子明翘起唇角,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脸颊,“殿下放心,你这般可爱,我不舍得。”
赫连瑶递来碟子,林以纾犹疑了片刻,接过盘子,将糕点吃下。
怪不得她觉得赫连瑶怪怪的,还以为赫连世家都是这样不正常的人。
林以纾后悔万分,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她道,“要我说,说不定我和殿下的是一对,宋家姑娘的才是假的。”
她看向赫连瑶腰间的铃铛,“郡主,你腰间的这个铃铛”
赫连瑶不给她辩解的时间,凑上前,脸几乎要贴到林以纾的脸前。
赫连瑶:“可是看到殿下的脸这般好看,我又舍不得了。”
“你说这个。”赫连瑶将铃铛摘下,放到桌上,“是我买的。”
看到林以纾愧疚到眼尾都红了的模样,赫连瑶笑起来。
林以纾用手慌乱地指向自己的嘴,示意她将解药给自己。
赫连瑶将桌上的糕点匣子打开,“我这里有许多梨花糕,殿下不妨尝尝。”
林以纾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林以纾:“郡主,我实话同你说,这个听音铃铛是我的父王亲自让天都的匠人打造的,只打出一对来,一个在我这里,还有一个在我友人那里,市面上流通的,应该都是假的”
林以纾退无可退。
好家伙,给她听饿了。
林以纾:“郡主,我能理解你这些年的痛苦,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极其痛恨当时的自己,我愿意用任何补偿来弥补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提,我也会去找天都最好的医修们,让他们替你治好这个疤痕。”
林以纾:“不热。”甚至因为紧张,还有些冷。
林以纾:“?”
林以纾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还以为是糕点渣子沾到嘴角了,用手抹了抹。
赫连瑶:“我想和殿下坦白,我身上的这个听音铃铛,不是在市上买的,其实是我自己造的。”
林以纾:“好说,好说。”
但不得不承认,东洲的梨花糕,确实比天都的好吃。
林以纾:“那是因为当时我以为你是宋灵儿!”
林以纾都已经吃完糕点了,发现赫连瑶还在盯着她的嘴唇看。
一只天真无邪的兔子,在血泊里抽搐的模样,都十分可爱。
她没有让赫连瑶喂她,自己拿起碟子,细细地将糕点吃下去。
林以纾无法理解,“可,为什么啊?”
林以纾:“!”
林以纾尴尬地道谢。
林以纾:“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当时并不是故意的”
林以纾:“不瞒你说,你的铃铛和我的一模一样。”
赫连瑶坐到她身旁,“是我疏忽殿下了,你来给你扇风。”
林以纾却又不忍心再往下说。
赫连瑶的脸陡然转冷,团扇撤下,露出右脸的白痕。
林以纾老实地回,“没有。”
赫连瑶坐到她身旁,抬高团扇,给林以纾扇风。
林以纾往后退,瞠目结舌。
赫连瑶:“殿下,你饿吗?”
林以纾:“”
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没一句能对上的。
林以纾:“”
林以纾:“”
赫连瑶:“殿下,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唇长得很好看?”
赫连瑶,显然比赫连子明正常多了。
她笑道,“这糕点,是我亲手做的。”
赫连瑶悠闲地扇了扇风,看向桌上的糕点,“我做了许多糕点,却没有人欣赏,不如殿下再帮我吃一块。”
林以纾:“那你又为何要仿我的铃铛?”
赫连瑶:“殿下想要解药,先等我把事说完。”
赫连子明俯身靠近林以纾,占据她的所有视野。
林以纾:“郡主得关注点可真是别致。”
林以纾:“郡主真是多才多艺。”
她自嘲道,“我没见过销魂阵,但我想,它这个阵法虽以百花为养料,也定然没有东洲的熏香味重。”
此话落下,车厢内扩散一阵灵压,厢壁上的身影延申,变高,变长,身形暴涨——
睁开双眼,只见赫连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指的动作改掐为抚,顺着林以纾白皙的脸颊往下划。
想起适才咽下去的梨花糕,她如鲠在喉,鬼知道赫连子明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她撑着树弯下腰,用力地捶胸膛的穴位,试图将糕点干呕出来。林以纾捶得眼眶都湿了,还是吐不出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由地看向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漂亮出奇的姑娘患了什么重病,在这里咳得撕心裂肺。
林以纾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人群目光的中心,可有人察觉到了。
街道对面走来三四个侍卫,毕恭毕敬地走到林以纾身前,“拜见王女。”
林以纾抬起头,“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侍卫将手拱向不远处的一个绣坊,“我们随复金殿下出来探查,殿下让我们来请您过去。”
林以纾:“王兄也在这里?”
真是巧了。
林以纾:“王兄喊我过去干什么?”
侍卫复述殿下的话,“他让我们过来看看,王女是不是还活着。”
林以纾:“”
林以纾这才看到四周拥簇满了平民百姓,好奇地望着她,显然已经站在这里围观她顿足捶胸已久。
林以纾短暂地闭上了双眼。
有的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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