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一缕夕阳投射在窗台上。
送来的食物一动不动, 林雪河还靠在桌边,托腮犯困。看着橘黄的光斑移动到桌面,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去按。
阳光穿透他的指甲,血肉冒起了烟。他瞬间就疼醒了, 甩甩手, 又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道那个笨蛋跑出去没有。
用在陆崇身上的麻醉剂肯定比他身上的剂量重很多。虽然是狼族混血, 但除了特别皮实之外,对上血族的伴生能力也没有什么显著优势。
他一开始还想岔了。
秦宴那种高傲得要死的血族,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人类,也默认所有血族都看不起人类。拿陆崇来试探挑衅, 不过是觉得有趣。
因此,如果他表现得无动于衷,秦宴正好就顺理成章地随意处置陆崇, 像处置其他普通人类一样, 随意地予夺生杀。那样是行不通的。
相反, 他对陆崇表现出特别的态度,反而会让秦宴重视起这个人类,想要探究陆崇身上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虽然他也能想到,那探究的方式估计会很血腥折磨,但只要秦宴的兴趣还在, 陆崇至少就还不会死, 正好也能利用起狼族的种族优势。拥有那样强大的自愈能力, 只要还剩一口气,就有机会跑出去。
他才不会亲自去救陆崇, 考虑到这一步就够费心的了。
如果陆崇连这点伤痛都承受不住, 这种地方都跑不出去,怎么还好意思说喜欢他呢。
想完了那边, 林雪河顺便抽空操心一下自己。
按照预言,[诅咒]有可能死在今年的任何一天。
他之前还觉得,就算能活到年底的最后一天也没剩多长时间了,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何必在意。
但自从被关进这个房间里,他只待了一天就觉得,还是再多活活吧,起码别死在这憋闷的地方。
万一传出去,他是被秦宴关小黑屋关死的,未免也太丢脸了。
林雪河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骨簪,默不作声地思索。
他的伴生能力很宝贵,又不能无限使用,不能随便浪费在秦宴身上,跟那种可以批量复制的血清玩消消乐。
早知如此,在和平行世界的林雪河相遇时他就应该问得更清楚些,起码得知道血清注射后的有效时间,或者有什么能克制的条件。
连他都不了解的血清,除了秦宴,城堡里其他血族和血仆应该也没有资格使用吧。
正常情况下,其他血仆根本挡不住他。只要秦宴不在,或者他能确定秦宴身上没有[祝福]生效的时间点,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也说不准。如果秦宴财大气粗,把[祝福]复制了无数份发遍整个城堡呢?
他又没有一身腱子肉,能像陆崇一样不靠伴生能力跟身高两米的血仆近身搏斗。
想来想去烦躁得很。
他并没有立刻脱困的紧迫感,连在这种时候都会想白天太晒了,等到太阳完全熄灭时再去外面逛逛看。
但他不喜欢自己总是因为[祝福]吃瘪——仿佛作为[神谕]的另一面,天生就是要被克制的。
他也有许久没感受到林流的心绪波动了。除了能确认她活着,双生子的感应也没什么用。
骨簪在手指间转动了几圈,林雪河反手将头发拨到一边,插了进去。
他身上没有任何联络工具。就算有,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能求救的对象。
或许大家对他的防备从一开始就都是对的。
他现在越来越不想当好哥哥了,甚至觉得[祝福]消失会更合他心意。
等一下……
林雪河恍然。
他不会是个反派吧!
马上就要被正义消灭的那种,所以占卜才说他活不过今年?
不会吧。
虽然偶尔心里阴暗了点,但是他只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可怜的小吸血鬼,他能干出什么坏事呢。
他需要缓缓。
事已至此,还是先躺会儿。林雪河起身往床边走,还没等坐下,房门又被推开。
“听说你一整天都没有进食。”
秦宴亲自端着金光闪闪的食物托盘走进来,温柔道,“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能在婚礼上容光焕发呢?我希望所有宾客都能看到你最美丽的样子。”
林雪河悄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向他手里的托盘。那碗黏糊糊的血羮看起来很倒胃口。
明明只有鲜血才是唯一合胃口的食物,却非要浪费食材的新鲜度烹饪成这种人类食物的模样。
一边轻视人类,一边又模仿人类的进食习惯。真是搞不懂。
“不喜欢?”秦宴说,“没关系,我为你带了一点小礼物,或许可以当做开胃的前菜。”
林雪河还没来得及说恶心,看见他把一根戴着铂金戒圈的无名指扔进血羮里。
残肢像陷入沼泽一样缓慢地沉下去。倾斜的指根露了一点在外面,还有一角闪光的金属光感。
林雪河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亲自挑选的铂金戒指。
那是陆崇的手。
秦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似乎享受其中。优雅的皮囊下包裹着恶劣的本性。
就像幼时看着手下把林雪河一遍遍按进水里,对他而言,这只是恶作剧般的行为,只是无伤大雅的游戏。
他喜欢林雪河,才会花时间做这些游戏。可惜林雪河总是不懂他,也不爱配合他的乐趣。
林雪河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那碗血羮,半晌,亲手把那枚铂金戒指从断肢里摘了下来,擦干黏糊的血迹。
戒面上原本暗光粼粼的水纹嵌进擦不掉的鲜红,像喝饱了血,变成另一种妖冶的美丽。
林雪河把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这也能算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林雪河说,“这是你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秦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恶作剧的快意在心里迅速蒸发消失。
“亲爱的,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生气。”他咬牙切齿地微笑。
“我怎么会干偷窃那种没有格调的事情?但它出现在我的城堡里。只要主人死掉,我就可以随意处置,对吧?”
“……”
林雪河闭了闭眼,平静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痕。
但他忽然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听说,一针剂的血清只能使用一次伴生能力,对吧?”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口中的“血清”是什么东西。
秦宴神色微变,听到他又问,“你来见我之前,注射了多少[祝福]的血清?”
“……”
“你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把我困在这里。”
林雪河忽然抬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弧,明媚灿烂不可方物。语气却只有入骨的凌厉寒意。
“要试一试吗?亲爱的。”
**
理智上,林雪河知道他在说谎。陆崇还没死。
杀了陆崇,就意味着他把这个人类正式当做情敌看待。他会认为这是抬高了人类的身份,把人类和自己相提并论。
以秦宴的性格,绝不屑做这样的事。
但那确实是陆崇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的血管端口凝结着熟悉的气味。
林雪河缓慢地摩挲中指上的戒圈,明白自己正在体验的感受,实际上名为心疼。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明知道陆崇会被折磨——甚至这就是他有意引导的结果,可亲眼看到这根手指时,竟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胸膛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抽痛。
他的心脏在为另一个人疼痛。
除了林流,他从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影响过。
这感觉让他难以理解,眼眶发酸,甚至感到惶惑,随之而来的暴戾情绪完全无法由理智掌控,迫切地需要弄坏些什么东西寻求发泄。
“你的手指也应该全部断掉。”他对秦宴说。
话音消散在空气中。秦宴的双手上出现了一层温和的金色光芒,如同保护罩,在抵消诅咒的同时无声破碎。
林雪河早有所料,注视他的眼底浮起浓郁的血红,毫不停顿地继续道,“你的脚也应该断掉。”
“……”
“还有你的骨头,每一根都应该断掉。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不应该存在。你的心脏,肝脏,肠胃都应该变成恶心的血糊。你的血液应该像早晨的露水一样被蒸干。”
“……”
他的诅咒一句句说出口,秦宴身上但金色的光芒不停闪烁着,一层又一层地碎掉。
就像在一层层破盾。他并不直接诅咒秦宴死亡——那会一次性使用太多力量。而是用小的诅咒累积次数,消耗秦宴事先注射的血清。
他在赌。赌他和[祝福]哪一个先坚持不住。
数不清说到第几句,他看着秦宴的表情逐渐失去控制,嘴唇发干。那金色的保护罩依然没有破完。
他的喉咙里涌起一团腥热,强行咽下去之后莫名地笑出了声,“你真的很怕我诶。”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吸血鬼一支接着一支注射血清的场面。注视着秦宴的血眸像清亮透彻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仿佛透过骨架看穿一个空有自尊,内里却狼狈懦弱的灵魂。
他忽然分外想念陆崇。
那个几乎不敢跟他大声说话,被他咬着脖子吸血都不反抗的人类,却又从来都无惧他的诅咒,对他不设任何防备,追到另一个平行世界也要说喜欢他,不管不顾地给他炽热的吻。
他喜欢的是那种喜欢。
“你知道吗?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你被我用打年糕的锤子打了三十七下。”
他露出怀念的表情,没头没尾地对秦宴感慨,“当时那个你都被锤成肉泥了诶。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恶心,又好好笑。”
“……”
“有些事情,果然是要亲手做过才会明白的。”林雪河说。
“我原来是这么想杀你的啊,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只是隔太久,差点连自己都忘记了。”
他咳出一口鲜血,语气温柔地说,“你死掉吧。我希望你今天就死在这。”
“……”
最后一层金色光芒消散,他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现在离开还有一线生机,但或许是出于自尊,秦宴并没有逃离,身体里的伴生能力也随血液流转,手臂的肌肉膨胀成数倍的粗壮,青筋暴涨,“你疯了,林雪河。”
他自己也没干多正常的事,却还在对另一个疯子表示不理解,“你想为了一个人类跟我同归于尽?”
林雪河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我只是很讨厌你。”
他的伴生能力是[狂化],几乎可以看作陆崇狼族体质的加倍版强化,有种宿命般的相似。
但他们又完全不同。
陆崇的坚韧铭刻在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里,随着他一起成长,生生不息。
而眼前的吸血鬼,只是在依赖短暂维持的伴生能力。
谁要跟他同归于尽啊。
林雪河微笑着重复第一句诅咒,“我希望你的双手双脚全部断掉。”
[诅咒]的伴生能力还有剩余,房间里却再没有保护罩的光芒亮起。秦宴骤然失去平衡,魁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轰地塌倒在地,用肩膀勉强支撑起身体。
他使用伴生能力强化身体的哪个部分,林雪河就让他身体的哪个部分断掉。就像他对待陆崇的手段,耐心地折磨,看疼痛让那张高贵的虚伪面孔彻底扭曲。
林雪河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抽出发间的骨簪重重地敲在地板上,薄薄的骨壳碎落一地,露出里面纯银的注芯。
握住银簪的手被腐蚀得血肉模糊,他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美丽,毫不犹豫地捅进秦宴心口里。
秦宴痛得低/喘一声,无法反抗地仰面躺在地上,望着他的眼睛却眯了起来,癫狂大笑。
“林雪河,你是在为他报复我吗?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类?”
他注射的[祝福]血清还不够多,是他赌输了。但任谁都想不到,林雪河敢这样拼。
在完全不知道他注射了多少支血清的情况下,以伴生能力耗尽死在这里的决心,为一个人类复仇。
“身为血族,爱上了一个人类。太可笑了。”秦宴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啊。”林雪河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因为我是反派嘛。”
他握着银簪,一次又一次地戳进去,把那颗跳动着的硕大心脏捣得稀巴烂。他原本真没想这样的,可就是一下又一下,根本停不住手。
“我的小狗很可爱,陆崇也很可爱。”他自言自语般絮叨,“你才丑呢。你是我见过最丑陋的怪物。”
“……”
“你把他关在哪里?都说了让他走,你就是不听。”
“……”
“他是我的。”
林雪河最后一次拔出银簪,仍嫌不足般划过这张讨厌的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是只在这个世界里有的陆崇,别的世界里可没有呢。你也想要他吗?嗯?凭什么?”
“……”
秦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已然微弱的嗓音竟没有多少愤怒和恨意,只有深重的惋惜。
“林雪河,你才是最大的怪物。”
第52章 第 52 章
窗台上有动静传来时, 林雪河鼻子正往下滴血。
他小时候受欺负,同龄的血族小孩也是从窗户进来的,有点心理阴影。留着那么宽的门不进,非要走窗户的感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双手捂住流血的鼻子, 转头望着窗户, 预备只要有人影出现, 就诅咒对方掉下去。
没想到上来的人比他还先开口,“靠!”
陆崇说,“我怎么又没赶上啊。”
他从窗户往里翻,一进来就看到秦宴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状况惨烈。相比之下,林雪河坐在旁边正常得都不显眼了。
林雪河眨了一下眼睛,说, “你怎么还没走。”
“问的这什么话。”陆崇靠着墙缓了缓, “这不是来找你吗?”
麻醉剂的效力一天一夜才退散。从地下室里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这座黑色高塔。
简直是从林雪河家一比一复刻过来的,建起来的用途也就不言而喻。
倒是给他节省了寻找的时间。
不过这地方高得很,塔身上也没什么着力点,他一路过来揍了多少个血仆都已经数不清了,力气消耗得很快, 费劲爬上来有点头晕。
还好。来的路上他还在幻想拯救公主的英雄情节呢, 最差的情况都在心里预期过了。还好还好, 公主看起来比他健康很多。
亲眼见到林雪河没事,甚至坚强地自己把神经病干倒了, 他精神松懈下来, 扶着墙根吐得稀里哗啦。
“……”
林雪河不想碰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抓起一把头发擦了擦流到下巴的血迹, 走到他身边说,“你看起来也还好嘛。”
“那必须。”陆崇吐完了,顺杆子继续装,“我还能让一个吸血鬼给折磨死?搞笑。”
凡事还是得多练。经过这一遭折磨,他对身体里力量的控制度有了明显的提升。
为了不让自己模样可怖,他让再生能力优先修复体表伤痕,在实际内脏受损情况还是一团稀碎的同时,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稳如泰山,头发甚至都没多少凌乱。
长点本事全用来装了。
林雪河摸索着拉起他的右手,手骨是完好的。只是新长出来的无名指,肤色明显比其他手指浅很多。
“赶紧走,马上应该还会有人来。”他反握住那只手拉了一把,把林雪河背起来,“我急着过来找你就把外面那帮人都放倒了,也不知道下手是轻还是重。都没时间摸一下死了没有。”
第一回干这种搏命的事,他怕自己有心理障碍,只能反复给自己洗脑,那些都是吸血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虽这么说,真动完手了他也并没有太多感触。对待敌人时几乎不存在仁慈和同理心,他身体里的狼族血脉已经有所显现。
“这个也死了吗?”路过秦宴身边,他实在忍不住踹了一脚。
地上的尸体四肢分解,只剩下残缺的躯干,胸膛里心脏已经看不到跳动的起伏。
林雪河没再多看一眼,抱紧他的脖子,心情好像还不错,“飞喽。”
陆崇差点笑出声,跳上窗台一跃而下,屈膝平稳落地。
现在还没有完全天黑,血族的行动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也可能是被祝福过的幸运buff在起作用,城堡里并没有第二个伴生能力很能打的血族出现。
遇到的血仆都由人类转化而来,即使身体素质受过强化,无论是速度还是强度都跟天生的狼族血脉不能比。
城堡很大,陆崇奔跑的速度很快,偶尔被挡住打架,才觉得从小他爸给他报的那些跆拳道截拳道散打泰拳补习班都没有白费时间。
林雪河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喘息声很安心,还乒乒乓乓地配音。
“你还玩儿挺高兴?”
陆崇跑出最后一道大门,门口截了辆越野车强行破坏进去,把他放到副驾驶上,“闹成这样以后我们俩还不得被血族满世界追杀啊。”
林雪河很自觉地系上安全带,“你害怕吗?”
“哈,刚我过去找你的路上,还在想怎么跟学校请假。”
没有钥匙,他放下手刹踩着刹车挂挡,尝试给车打火,“再一想,都要逃命去了还惦记这个呢。我怎么这么爱上学啊。”
“……”
“没事,实在不行我兜里还有一支[观测者]血清。”他说,“敌众我寡,打不过就跑路,不丢人。”
他被麻醉剂硬控那会儿,已经把各种可行计划都考虑过一遍。
到了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换个身份去别的世界重开也能活。说不定比在这儿遭贼惦记强呢。
林雪河啊了一声,都忘记他身上还带着血清了,“你刚才怎么不用?”
“我自己用有什么意思?别的世界里又没有你……等会儿,我是不是说过喜欢你了?”
他记忆混乱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我说了没啊。难道我忘记说了?”
“你在别的世界里说的。”
林雪河严谨道,“这个世界里还没有说。”
陆崇笑起来,拉起他血迹斑驳的手亲了一下,“我喜欢你,林雪河。”
“我只喜欢这个世界里的这个你。所以,不管遇到多离谱的事,我都不会把你自己丢下不管的。就算要跑路也带着你一起。”
“哦。”林雪河又眨了一下眼睛,“那我呢,我可以丢下你不管吗?”
不愧是他。
陆崇一下就被问住了,“啊,你,尽量……还是别不要我吧。”
林雪河:“嘻嘻。”
汽车引擎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载着他们冲进曲折无尽的山路。
既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连车载导航都没有。陆崇余光瞥着副驾驶座,心态却奇异地平稳。
他看到林雪河手上的戒指了。
就知道那混蛋吸血鬼砍他的手是打歪主意,顺着想下去,林雪河肯定是被气到了,才会把房间里弄得一团糟。
是因为他才生气的。
如果秦宴还有意识,他也只想说两个字——
嘻嘻。
没有任何指引,他们在山路上开了一整夜,天亮前莫名其妙地开进一座山村小镇,顺着找到了大路。
林雪河忽然说想回家。
陆崇起先以为自己熬夜开车脑子不清楚,听错了。又问了两遍才确定,他说的就是想回林氏庄园。
现在他们知道了当前位置,再打电话叫家里来接就很快。陆崇也不用再自己开车了。
他们就坐在乡道马路旁的石墩子上等。乡下动植物资源都太丰富了,身后的草窝子里还传来一股羊屎味儿。野蚊子在身边乱飞。
同样是吸血动物,也有明显的食物链差异。蚊子都绕着林雪河飞。
陆崇拿手扇了扇,看他蹲在坚硬的石头上像个小狮子似的。可爱,但是看起来很不舒服,“你过来坐我身上吧。”
林雪河摇头,坐在一起他总是会想要接吻,“但是你刚吐过。”
“……”
该讲究的点都讲究得明明白白。
大概家族那边发觉了他们搞出的动静,林氏家主派了架直升机过来接他们。
安全落地。林雪河走进议事楼,久违地站在书房里提条件,“我要我的保温舱。”
他直截了当地说,“那是我用零花钱买的。我要带走。”
“那东西不好搬动,你要用就在家里用。”家主说。
林雪河想想也是,就用下巴指了指陆崇,“那你找人把他搬进去。”
“……”
陆崇傻了,抬手指了下自己的鼻子,“我?要把我怎么?”
林雪河踮脚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你在里面很安全。”
听不懂,但是照做。
陆崇被血仆带走了。
林氏家主也在沙发旁坐下来,胡子还是黝黑的,但整个看起来老了十岁,“你把秦宴也杀了?”
林雪河又把下巴一抬,很酷地说,“杀了。怎样,处死我?”
“……”
没有幽默感。
“他还活着,但也没完全活。”林雪河说,“秦氏家主不会立刻再换。你看情况跟着搅浑水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林氏家主露出意外的神色。
从前要求他用[诅咒]完成任务时,他都是不情不愿的,冲着自己有想要的东西,才勉强答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出干涉家族事务的话。
“你把自己消耗得差不多了。”林氏家主认真打量他,然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在血族观念里,最无法理解的就是过剩的个体情绪。林雪河却从小就任性,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说一大堆没用的诅咒,什么诅咒明天下雨,诅咒院子里植物叶子掉光。
但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把自己耗成幼年状态,什么也干不了了理直气壮地躲清闲。是他常用的逃避手段。
但这次似乎不同。
家主敏锐地问,“是为了那个人类吗?”
他上次见陆崇的时候,还没有想过会发生到这一步。
如果林雪河真的想要人类,家里多得是听话的血仆,挑挑拣拣总能找到满意的,压根不用等到这么大了,才离家出走去自己抓一个。
“陆崇,”他终于还是半自愿地记住了那个人类的名字,“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一定要他?”
林雪河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
陆崇有什么特别的?和所有人类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除了吃饭多一点,睡觉久一点,对了,嘴巴也很好亲,其它好像都没什么奇特之处。
但他就是想要和陆崇待在一起。
看到陆崇的时候,呼吸会变得顺畅,心跳也不再乱糟糟的,甚至都不那么讨厌从窗台飞进来的东西了。
陆崇就像……
新鲜的空气。
“他是我的。”
林雪河说,“因为他是我的,所以他很特别。”
歪理。
林氏家主听不懂,也懒得再问,“ 无论你看上他什么。既然愿意回来了,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你是这个家族里的成员。永远都是。”
“我会为你做该做的事。但是当家族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林雪河挥挥手,没往心里去,“行。”
他可能都活不到明年,还考虑什么责不责任的,现在能蹭到点好处就够了——比如他心爱的保温舱。
没想到家主接着又说,“你为什么把伴生火种带走了?是不是因为……”
他罕见地顿了一下,“林卡西走之前说了关于你的占卜结果。”
林雪河正打算走,闻言挑眉,哦了一声,“是有点舍不得我吗,爸爸?”
“……”
“啊,我说错了?”
林雪河又故意道,“应该说,是舍不得我的伴生能力,对吧。”
家主沉默地注释着他,没有回答。
或许从一开始照看[神谕]只是身为家主的职责,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血族虽然天性淡漠,也并不是毫无感情的。
但每次林雪河用戏谑讽刺的语调叫出“爸爸”,他都不会回应。因为他能感觉到,林雪河是有些恨他的。
如果林雪河的父亲没有死亡,现在当家主的就不会是他。
“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你该多关注一下尚未发生的事,想想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对林雪河说。“占卜的结果也不一定百分百准确。”
林雪河烦得立刻摆手走掉了。
他最不喜欢听这种说教。大道理像天书一样穿过脑子,留下的只有心烦。
但他现在的确有点明白了,平行世界里那个林雪河说过的话。
待在家门以外的地方就是自由了吗?
和家族的连结不可能被那么简单地斩断。断绝关系也只是种青涩又理想化的奢望。
事实是从出生到死亡,他永远都姓林,一生都逃不开。
这个古老的纯血姓氏赋予了他独一无二的伴生能力,流淌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
哪怕去到天涯海角,只要他身体里还有血液在流动,还有[诅咒]可以使用,他就永远属于家族的一部分。
换了身干净衣服,林雪河去放保温舱的房间。
路上他总有种想法,感觉在平行世界看到的家主,和这个世界里的家主还挺像的。无论是脾气,威严,还是爱说教的做派,有种奇异的既视感。
他坏掉的手表是亲爸送的,但后来的改装都是交给家主去弄的,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无论是功能还是外观,都早不是小时候收到时那样了。
林雪河肩膀抖了一下,摇摇头。
有点父慈子孝了。他很不适应太温情的想法。
“你们都出去。”
他让留在房间里的血仆都离开,在保温舱前驻足欣赏。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台保温舱,从来没有给别人碰过。现在陆崇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
他可能是有点太宠爱这个人类了,已经到了家主都不理解的地步。
但他就是不希望陆崇再受伤。
因为心脏会不舒服的是他。
他不是为了陆崇,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而已。
保温舱虽然宽敞,但里面的座椅是单人位,配套的设置也是单人的。他在外面欣赏了几分钟,实在累得慌,打开舱门想把自己挤进去。
他抬起陆崇一条手臂,自己躺进去,但舱内容量要容纳两个成年人的体型确实做不到。于是他想了想,说,“诅咒今晚院子里的树叶全都掉光。”
“……”
无辜的庭院树木上空笼罩了一层乌黑的光。
他又诅咒家主这个月喝到的鲜血都有羊屎味。还是不行,“那就诅咒一年。”
话音刚落,他被气管里逆流的血液呛了一口。在猛烈的咳嗽声里,终于达成所愿。
现在是小孩子的身体了。他心满意足地趴在陆崇胸口,像张小毯子盖在他心爱的人类身上。
这么静静地趴了一会儿,他又不放心,感觉陆崇的心跳太慢了,好像马上就会死掉。
他摸了摸陆崇的鼻息,认为应该给一点刺激,“你要快点醒过来哦,不然我就和别人去开房了。”
身体迅速修复时,意识会进入深度休眠状态。但是这么重要的话,陆崇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许去。”
他梦呓般嘀咕,抵抗本能,也要艰难地发出声音,“说好……跟,我……”
话没说完,又静静地死了过去。
林雪河听他还能说话,稍微满意了些,就趴好不再乱动了,在脑袋里想等陆崇醒过来之后,他们要去干什么。
他又想到了小河,想到那颗被割下来的脑袋,有点难过。又想幸好陆崇不是吸血鬼。说不定还是狼族比较牛逼,脑袋没了也能活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很快就困了,模糊的意识里放起了小电影。
都怪秦宴总念叨结婚结婚。他忍不住回想平行世界里的陆崇和林雪河站在婚礼的聚光灯下,那种幸福美满的画面。
他都没像那样叫过陆崇,有点好奇,有点心动,于是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宝贝。”
第53章 第 53 章
半梦半醒间, 陆崇听见一句虚弱的遗言。
不能怪他乱想。林雪河说那话的语气真的很像是说最后一句,说完就要断气。吓得他连那两个字里包裹的甜蜜都顾不上细品,拼命地叫自己醒过来,睁开眼睛。
林雪河趴在他胸前, 全身重量轻得像张薄毯, 肉眼可见都不喘气了, 小脸煞白。
陆崇给吓个半死,摘下所有的生命维持设备,双手哆哆嗦嗦地往他身上戴。但设备都是成人尺寸,他用不了, 氧气面罩也不停地往下滑,更显得像具小小的尸体。
他不想动,也不想讲话, 可就听见耳边林雪河林雪河不停地叫, 实在太吵了, “闭嘴……”
陆崇松了口气,划破自己的掌心凑到他嘴边,“喝点吗?喝点吧。”
热烘烘的鲜血香味四溢。林雪河闭着眼睛舔了几下,好像连舌头都没力气。
来这里时天刚亮,他们在保温舱待完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傍晚时分, 全须全尾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还真是好东西。”陆崇着手采购, “回头也弄两台放我们家里。”
林雪河没有说话。
他现在回过劲儿来了,感觉自己一时气愤为陆崇报仇的行为很傻。
但他也可以说是因为本来就很讨厌秦宴。这样解释是合情合理, 毕竟他在平行世界里遇到吸血鬼猎人版本的秦宴时也动手了。
只不过, 解释的前提是要有人提问。
陆崇憋着坏,知道问了他肯定也会狡辩, 所以干脆就不提那事,自己在心里暗爽。
林雪河转着手上的铂金戒指,感觉戒指也烫手,没一会儿就摘下来扔给他。
陆崇美滋滋地戴上。
完全忘记他当初对这东西的象征意义有多抵触。
两天没回来,水杯里的风车玫瑰已经有了凋谢的姿态。
那是从平行世界里回来时,林雪河随手带回的纪念品。也是另一对林雪河和陆崇婚礼上用的花。
怕林雪河看到了会不高兴,他偷偷在附近的花店里订了新的玫瑰送来,也插到水杯里保持原样。
但其实林雪河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些细节,自己都忘记了。
他们短暂地度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常。
陆崇不放心他自己在家,能逃掉的课都逃了,远距离的拍摄也都推掉。还约了手工定制的店到家里来给他量脚型,记录他行走的姿势习惯,做他穿起来最舒服的鞋子。
在新鞋做好之前,林雪河名正言顺地窝在家里,出门就要抱。
这天午饭后一起去逛超市,他们买了超多东西,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从地下城的电梯里走出来,正遇到蹲守的狗仔。
陆崇露出i人的职业假笑,主动向拍他的人打了招呼。
放在以前,他是肯定懒得在私人时间还努力营业的,只看荧幕作品就够了。但作品上映都有周期,需要时间等待,他现在不想只要口碑了,他还想要人气。
如果他在人类社会里更有知名度——家喻户晓的那种,忽然消失就会引起公众震惊,舆论沸腾。想杀他就更麻烦了。不仅难杀,还得考虑后续该怎么掩盖死因平息物议,复杂程度直线上升。
他的母亲曾经拿过影后,最后却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他要更有名,其他种族才会更顾虑让他消失要付出的代价。
他不想再当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人类。
他要做最特别的那个,最……能和林雪河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林雪河坐在购物车里,左拥右抱地揽着零食,看他逼着自己跟媒体互动,完事之后评价,“比前天在商场遇到粉丝的时候好了一点。”
陆崇把他和零食一起抱上车:“唉,我下次继续努力。”
可怜,无助,被难倒.jpg。
今天下午还有一项行程。
失踪人口楚河的遗体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就只有脑袋还被扔在他家门口。他们回来的时候又见到那只黑袋子,心里一戚,也不能不管,就带回家族烧掉了。陆崇找了块墓地把骨灰安葬,忙活几天刚弄好。
楚河没有其他家人,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们都以为他失联失踪,或许永远都想不到他遭遇了什么。
林雪河嘴上说没有很在意,去墓园之前还叫他开车找书店,买了两大箱漫画一起带过去,给搬到墓碑前供上。
还说要给妹妹多做点动画烧掉呢。自己先被烧掉了。
林雪河看着墓碑沉默了很久,走之前说了句,“你好容易死。”
“……”
陆崇弯腰摸摸他的头顶,安慰道,“你已经多给他续了一段生命了。”
如果林雪河没用[诅咒],楚河会在更早之前死于那次坠亡。人类本身就是这么脆弱的,一次意外就彻底粉碎,没有重开的权利。
幸好这天回家,定制的鞋子送到了。林雪河拿到手就一双双试穿,注意力也被转移。
陆崇也拿起一只把玩,是童装鞋,越看越可爱,“还没我半个巴掌大。”
“唉。”林雪河穿上心爱的小皮鞋,在他大腿上轻轻踩一脚,娇气地说,“陆崇哥哥,我想吃薯片。”
可恶!
感觉鼻子热热的。
明知道他是跟平行世界的林雪河学来的。就这么一点子东西,也没创造出什么新花样来,反复地说,陆崇还是被反复拿捏。
说是吃零食,其实他只能闻闻。因为没有人类的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反而破坏了他对零食的好感。
香味倒是能够接收到。他就只闻闻,闻够了再丢给陆崇吃。
陆崇每次看他对着薯片深呼吸都很想笑,好像在吸薯片的精气。他最喜欢番茄味薯片,调味料里闻起来有股甜甜的味道。
等他吸完了薯片的精气,陆崇再任劳任怨地吃剩饭。
家主说到做到,他们一直都没被血族打扰,但开始每天都有动物飞来送信,写着家族里近期发生的事务。
林雪河并没有要求过,可是收到信,不情不愿地也都看完了。
来送信的白天是鸽子,晚上是蝙蝠。这么古老的信件投递方式,陆崇挺新奇,拿木板敲敲打打,在阳台上搭了个小房子。下次来它们就很机灵地把信放在里面。
倒是古堡事件发生几天后,林卡西来找过他们一次。
她说话流利了很多。林雪河问过才知道,是趁回到秦家后立刻摸到存放血清的房间位置,给自己用上了[祝福]。
有资源就要想方设法地立刻利用,行动力超强。
她有些幸灾乐祸,“我拿走的是最后一针[祝福]。”
秦宴出事后家里乱作一团,血清库当然也会失守。
血清注射后的效果能在身体里停留十年。怪就怪他太自大轻视林雪河,如果提前把库存的[祝福]全都打完,说不定那天林雪河和陆崇全都要死在高塔上。
秦家损失了很多个血仆,现在不同的支系在争抢家族控制权,形势十分混乱。
林卡西抽空溜出来找他,唠了一会儿以后问他,“你真的决定跟这个人类待在一起吗?”
知道一切后她还是觉得,那天陆崇能带他跑出来纯属侥幸。
跟食物混在一起,总有一天也会沦为食物,会被一起猎食者吃掉的。
“少管我。”
林雪河懒洋洋道,“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他当然不会让秦宴好好活着。但如果秦宴就那么死了,秦家会立刻推举新的家主,然后新的家主会立刻来抓他去当祭品,显然也不是好主意。
让秦宴保持在不死不活的状态里是最有利的,所以他最后诅咒的内容是永恒的沉睡。眼前的混乱局面就不会很快被摆平。
这对林卡西当然也有很大好处。她刚回到秦家,最需要这种能浑水摸鱼的机会,趁乱有很多事可做。
“懂,谢谢。”林卡西说,“我会回报给你的。”
林雪河点点头,因为有平行世界的经历,看眼前的她就觉得有点可怜。
比起那个出身纯血贵族的秦卡西,她的初始设置太低了,多吃了很多苦头。
但她的眼中有同样的野心,从决定回到那个家里开始,一步步地往上走。
或许她只是在命运设置的弯路上多绕了一段。最终她们殊途同归。
“祝你早日把持家族大权。”
林雪河感慨完,有些好奇地问,“如果以后我们起了冲突,你会放弃立场地帮我吗?”
“那要看你拿什么交换,以及冲突有多大。”她很客观,没有因为久违的聊天氛围不错就说违心的话。
“唉,可是我觉得陆崇会哦。他是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的人。”
林雪河更热衷于破坏氛围,说完就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居然能让我说出这种话!”
“……”
林卡西说,“别秀了。腻。”
她没有待很久,走之前,又被林雪河叫住问,“关于我的那个预言,你后来有再占卜过吗?”
他上次回家的时候,家主表示知道了占卜结果。知道的人太多会影响预言的准确性,他想林卡西应该会重新占卜一次的,“结果有变化吗?”
林卡西没回头,摆了一下手说,“先走了。”
那就是没有变化。
林雪河看懂反应,沮丧地摊回了沙发上。
还是躺平吧。
在命运面前,一切挣扎都会显得徒劳无功。
虽然但是,今天怎么回事,躺了足足五分钟都没有人来哄他?
林雪河坐起身,视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才捕捉到阳台上一角黑色的衣袖。
林卡西来了不久陆崇就说去阳台上打电话,连门都关起来了。
现在林卡西都走了电话还没打完,平常和同学或者经纪人沟通也没这么久。
陆崇自己也有点意外。
他悄悄联系到了狼族。是陆明灯写给他的号码,他当时没有要,但是瞥一眼就记住了。
考虑了很久之后打过去,没想到身份一对照,接电话的是钱雨虹身边那个女执事。
十数年来,她一直都在等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他不太会热络地叫阿姨,讲了下自己长大这些年,尤其是发情期到现在的情况。
第一次通电话也没讲太详细,但就大概说说也花了很长时间。挂断时陆崇说得都有点口渴了,转身发现客厅里沙发是空的,来做客的血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阳台玻璃门上印着个矮矮的身影。
林雪河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刚张开嘴巴,还没说话呢。林雪河就先说,“不许去。”
陆崇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去呢。”
他知道林雪河不是那种特别积极解决问题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被关在家里那么多年都还能安分待着。如果不是听到占卜说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年,估计还能继续再宅个几十年懒得动弹。
因为大多时候都主打一个能不挣扎就不挣扎,浪费力气的事是一点都不想干,所以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戳破他的身世和狼王竞争的传统。
在平行世界看到另一个林氏家主的时候,他察觉过林雪河的情绪变化。
那里的家主是林雪河的父亲。从上一代开始,命运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血族中的资源分配太不公平,当初秦宴一个小孩都能用上[祝福]血清,却没有谁愿意给他的父亲弄来一支救命。
所以陆崇想,复仇的火苗应该也在他心里燃烧了一下……可能就一下。
毕竟身边就有个狼族喜欢他,正好母系家族地位不低,拥有角逐的入场资格。只要能在狼王竞争中胜出,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把整个狼族的力量都捧给他。
到时候别说干掉秦宴家,他能连自己家一块儿掀个天翻地覆。
所以才会有那一句——“我会赌在你身上”。
可现在,他又不想赌了。
“反正你不许去,偷偷去也不可以。”
林雪河说,“别惹我生气,小心你以后考试门门挂科。学习再好也没用,我的诅咒是可以无视现实逻辑的。”
陆崇越听越想笑,自动从这些威胁的话里过滤出重点,“反正你就是舍不得我去送死,对吧。你别太爱我了林雪河。”
“……”
林雪河冷着脸说,“你想太多了。”
他只是不想失去任何已经拥有的东西。
这个世界里的父亲他已经永远失去,就算报仇成功也找不回来了,只会增加再失去陆崇的风险。
想想到最后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就觉得很不划算。
“行。我跟你保证,肯定不去送死。”
陆崇说,“我只是想,连你都能回家弄台保温舱用,那我干嘛还要非要跟狼族划清界限?”
“反正我这基因也改不了了。回头去看看那边的家族怎么个事儿,有什么小便宜能占的,也要搜刮回来。否则这两年不是白挨暗算了。”
林雪河对占便宜倒是没意见,一本正经地点头,“这个可以。”
陆崇笑倒在他身上。没有真的压着他,但头发在他的柔软的小肚子上蹭来蹭去,扎得他有点痒。
林雪河不满地抗议,“你压得我想吐。”
大概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他觉得好不对劲,心脏酥酥麻麻的,好像有电流经过。有点晕,跟想吐的感觉类似。
陆崇立刻爬起来,“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不要。”林雪河说,“只有人类才会生病。血族不会。”
他长这么大连次感冒都没得过。把陆崇震惊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对他说,“那你来,你压着我。”
林雪河沉思片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爬到他腿上去。
周末还有一篇论文要交。陆崇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地写作业,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他也不再觉得人类的体温太烫了,听着键盘的声音和陆崇的心跳,够不着地面的脚尖勾绷着玩儿,也不觉得无聊。
他能闻到陆崇皮肤下的香味。虽然每天都抱着血包大喝特喝,肚子里是饱的,可闻到暖暖的香味还是会馋,馋了就舔两口。
陆崇被舔得起鸡皮疙瘩,但他现在是个小孩,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拍拍他的屁股以示警告。
舔一口就要被拍一下屁股。林雪河被拍烦了,终于不舔了,放松地挂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时,听见一句小声的惊呼。
“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虽然抱在怀里挺舒服的,但陆崇作业写完了反应过来,这不该是血族的体温,马上伸手找空调遥控器,抱着他摇晃了一下,“是这屋太热了吗?下来我摸摸。”
“不要。”林雪河说。
他有点喜欢发烧。
第54章 第 54 章
入夏后一天比一天更热了。血族都讨厌夏天, 林雪河也不例外。
他连名字里带的字儿都是凉快的,讨厌热烘烘的天气好像也可以理解了——反正陆崇是挺理解的。
家里的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林雪河白天躲在被子里大睡特睡。他不会打电话炒扰,但是微信消息一会儿一发, 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屁大点事都想报备一下。
林雪河不习惯用手机, 只有睡醒进食时才会顺便看一下微信。他的微信好友目前只有陆崇一个,但这个人类总能以一己之力营造出99+的繁荣假象。
有时候他刚睡醒看到,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去了那个平行世界里。
难道每个世界里的陆崇共享话痨属性?
手机是静音的,他每天也就想起看一两回, 每次看微信都已经累积了一堆消息。长长的拉不到头,像连载的小说。
林雪河很少耐着性子读完,基本只看前几句和最后几句, 回复的时候就更少。
只有偶尔醒太早了, 等陆崇下课回家等得无聊, 打发时间从头看到尾。如果看完了消息陆崇还没到家,他才会发条消息询问。
陆崇起初总收不到消息,都快以为他不会用微信了,正想要怎么不伤自尊地教会他呢。恰好那天刚上完晚课,第一条微信姗姗来迟。
【你还要多久才回家?】
是条语音。陆崇攥着手机听了好几遍, 差点在校道上跑出时速三百。
谁懂啊!
回家回家回家!
他觉得幼年体的林雪河就和小狼崽形态的他一样, 没有安全感, 只是不肯明说。但总会在一些小的细节里流露出来。
比如出门的时候,总是拉着他的手指, 一刻都不会松开。
成天闷在家里吹空调也不太好。不那么闷热的夜晚, 林雪河也会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出门走两步。
距离小区几百米的地方有家很大的水果店。每次路过,林雪河都喜欢进去闻一圈, 挑好闻的叫陆崇买回去吃。
水果是他可以接受的食物,虽然尝不出酸甜的滋味,但总归不会难以下咽。他喜欢汁水甜美的浆果,不喜欢柑橘类刺激性的气味。
小猫咪也是这样的。
而且有种说法,猫咪们天生自带防沉迷系统——因为会在被摸得很舒服的时候忽然轻咬人类的手指,就像是为了防止自己过分沉迷似的。
陆崇觉得他这点也跟猫很像。
最近林雪河大吃大喝呼呼睡觉,除了出门必须要牵手,其他时间怎么勾引都不往人身边来。
就很像是他猛地发现自己和陆崇太亲密了,超过唇友谊了,感觉不行,所以故意保持距离让自己冷静一下。
陆崇每天看他冷着张小脸往沙发上一坐,跟旁边的抱枕差不多大,抱着个血包吭哧吭哧在那儿喝。感觉被萌得不行了,又不能像个怪叔叔一样冲上去肆意揉捏,只得叫他两声发泄一下,“啊!你!”
“……”
林雪河咽完最后一口,慢条斯理地评价:“神经。”
又一次月圆之夜结束。陆崇有广告要去海岛拍摄一周,当然也要带着他一起去。
林雪河不太喜欢海。
虽然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有水的地方他都不喜欢,出发前被陆崇做了整宿的思想工作,说海水有多蓝,浪花有多白,漫过脚背冰冰凉凉有多爽。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电影学院高材生的文学造诣。
林雪河完全没有被贫瘠的形容词打动,但去肯定还是要去的。离开好多天,他自己待在家里陆崇也不放心。
飞机两个小时。这回陆崇没让助理接送,就只带着他一起。
帅哥搭配漂亮小孩哥,路上遇到的所有服务人员跟他们说话嗓子都夹着,耐心又温柔。
尤其是林雪河,出门在外用一把小奶音说话,又乖又甜的。周围大人看他那眼神,就差把他抱在怀里悠两下了。
“出差工作还要带小孩儿啊陆哥?”
最近陆崇被拍到的生活照里几乎全带着这孩子,机场的粉丝都眼熟他了。跟他们开玩笑,“爸爸妈妈不管你吗,宝贝?还是你特别喜欢跟陆崇哥哥出来玩儿啊?”
林雪河甜甜地说,“嗯!我特别喜欢陆崇哥哥。”
陆崇扭头捂住热热的鼻子。
啊。可爱死谁了要。
入住酒店是傍晚,阳光已经不那么毒辣了。林雪河脸上架着副墨镜走在前面,身高差距巨大,却走出了自己才是带小弟出街的那位大哥的气场。
陆崇悄悄低头看。
嗯,大哥一只手还扯着他的裤子。
拍摄明天上午才开始,晚上还有时间出去逛逛。他们住的酒店套间朝向大海,有电梯可以直达私人沙滩。
林雪河又被做了一通思想工作。说什么景色多美,来都来了别浪费,哈哈,他根本不理会。
最后还是被一句“你是不是害怕不敢下水啊”精准戳中,他不耐烦地站起身,“就玩半个小时。”
陆崇欣然答应,“行。”
真出门了就不会只玩半个小时的,只要能把他带出去就行。
私人沙滩上没有其他游客,海水和沙子也比其他公共海滩更洁净。林雪河穿着儿童款的衬衫短裤,很嫌弃地看着沾到脚背的沙子。
是白色的细沙,按理说不至于硌脚。陆崇观察了一下,觉得他可能还是嫌光着脚踩太脏,于是把他抓起来往海里走,“去海里洗一下就好了。”
刚开始没走很靠里。林雪河双脚离地扑腾了两下,不愿意被放进海水,蜷起腿在半空中变成蹲姿,“不洗!”
陆崇笑得像打鸣,可还是举着不放他下来,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一分钟不到他就累了,双腿不甘心地往下垂。又一波浪花漫了上来,转眼就盖住他的脚背。
他们在浅滩,浪不大,海水只是堪堪漫过脚踝。林雪河还是一脸不高兴,但也没再挣扎。
确实是冰冰凉凉的,有点被爽到。
“你看那是什么?”陆崇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潮水褪去,在沙滩上留了一块红色的珊瑚尸体。林雪河又蹬了两下腿,被放下来趟着浪花走过去,没伸手捡,但低头嗅了嗅。
是又腥又咸的气味。他没有尝到过真正的咸味,但想象中应该就是这样的,“珊瑚也可以吃吗?还有海星,海胆,海螃蟹。”
他举了些自己难以理解的例子,最后下结论:“人类什么都吃。”
“……”
陆崇说,“对,什么都吃。尤其是鲜嫩的血族小孩儿,人类最爱吃。”
他故意加重语气,声音阴森森的。
林雪河哪里会吃这套,弯腰把手上沾满沙子,往他嘴边凑,“那你吃。吃一个给我看看。”
陆崇躲两下居然没躲开,嘴角沾到沙子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又狼狈吐掉,倒退跑路,“诶你干什么呢你!”
林雪河还没放过他,追上去说:“这只手也尝尝!”
这会儿也不嫌沙子脏了。挺大块头个成年人,居然被一个小孩儿撵着跑,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但只要玩得开心,被欺负一下又算什么呢。
在沙滩上跑步比平时散步的运动量可大多了,林雪河没追多远,气喘吁吁地停下,就着又一波冲刷上来的浪花洗手。
陆崇刚在旁边坐下,就平白无故地挨了一脚,“啧,这么这么坏啊?”
林雪河不言不语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踢他一下。冰凉的小脚丫子,力气不大,脾气不小。
“还来劲了。”陆崇一抬手能把他整个揣怀里,兜着屁股就想扇一巴掌,但还是没舍得动,磨着牙嘀咕,“总这样可不行,以后我必须得想个办法治治你。”
这一天,林雪河走哪儿都有人宝贝长宝贝短地叫。他听得都有点酸溜溜的。
可看这小胳膊小腿的模样,可怜惹人爱,不就是个宝贝么。就连他,哪怕知道这个小身体里实际装着怎样的灵魂,也难免总被眼睛骗到。
林雪河撇了一下嘴,挑衅地说,“为什么不是现在?”
好像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就笃定陆崇不敢拿他怎么样。
“现在就要是吧。行。”陆崇忽然站起来,脱掉上衣往后一甩,抱起他就往海里跳。
林雪河这下真没想到,挣扎着想逃,“你干什么!陆噜噜噜……”
海水漫过头顶,他依然被困在坚实的臂膀之间难以挣脱。喝了一大口海水,陆崇托着他浮出海面。
他咳了几声,抬手就是一巴掌。陆崇早有预料,轻松躲过,一只手夹着他,一只手划水,“实不相瞒,我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校游泳队的,还拿过市游泳赛冠军呢。以后传出去我男朋友不会游泳也就算了,怕水可不行。”
“谁是你……噜噜噜……”
陆崇忽然又抱着他下潜。虽然这次已经有了点心理预期,但被水包围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林雪河吐出空气,借着身量小,游鱼般灵活地从他胳膊底下溜了出去。
陆崇没想到他会往下游,抱空了心里一慌,却很快就看见他在一米开外的海面上浮起来。
“不用你来帮我克服。”林雪河说,“我只是讨厌水,不是害怕它。”
“你会游泳啊。”陆崇惊讶道。
“我会很多。”
他露出个傲娇的表情,银白长发飘在水面上散开,像海底宝石散发出的光芒。
海水浮力更大。他很久没下过水,但游得比想象中轻松,索性潜下去也把衣裤脱掉,继续游往蔚蓝深处。
陆崇心里莫名激荡,跟着他潜泳。和普通人类不同,他们俩肺活量都很惊人,长久地不用换气。像两只悠闲的海底生物。
林雪河全/裸着游泳,长发在水中向后顺滑地飘开,像会发光的水母触须,正好盖住身体。
游了一阵子陆崇才反应过来,不是像,是真的在发光。
那双划水的小腿变得更加纤细修长。他的身体在缓慢地发生变化。
林雪河已经调转方向往浅水区游了。
他本来是跟在林雪河身后,游着游着不知怎么到了前头,率先上岸,拧了两把沙滩裤,有点紧张地盯着海浪里缓慢走来的身影。
海风停止了,万籁俱寂。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目不转睛。
林雪河不着寸缕,只有湿发紧贴着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像神话里的海妖,披着满身银白的圣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走来。
高悬的月亮降落人间,有了确切的形状。
他伸手就捞到了,感觉做梦一样。
恰好手放在正确的位置,他激动得一用力,抓住了林雪河的屁股。
“……”
这下可不再是拍小孩儿屁股了。软弹的臀肉微微溢出他的指缝,能占满他整个手掌。
他呼吸都变重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反应,低头把滚烫的脸贴在林雪河肩膀上。
林雪河抬手环住他,撸小狗似的薅他后脑勺的头发,“你是不是说过,要给我买一座小岛?”
近在耳畔的声音温柔又蛊惑,“这里还不错。买座像这里一样就可以。”
“好。”陆崇想都不想地答应,被迷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别说买小岛,这会儿让他去建个国让林雪河当领袖都行。
冰凉的手贴着他的脖颈,却让他血液无端地沸腾。
林雪河抚摸他腺体所在的位置。鲜美的气息在指尖下汩汩流动。
陆崇终于受不了地抬起头,“……别摸了。”
林雪河收了下手指,又改摸他的眼睛。
“你的眼神有点脏。”林雪河说,“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像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的。
陆崇恶狠狠地在他嘴角咬了一口,把他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酒店电梯。
他舔了舔嘴角,还在装,“去哪里啊。”
“回去。”陆崇说,“弄脏你。”
——
第55章 第 55 章
早上八点。陆崇在拍摄前踩点出现, 急得小助理原地转圈。
“哥你可来了!不让我去敲门又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走半道迷路了!化妆老师快快快,”他心焦地看着陆崇脖子上的红痕,“身上这是什么印子啊!海边的蚊子这么毒呢?快给陆哥遮遮!”
陆崇:“……”
被抓破的后背已经长出了新的血肉。反倒是这些浅淡的吻痕, 他不舍得太快消失, 故意带出来晃一圈。
结果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怎么回事, 难道他是什么性冷淡的人设吗?大家都不关心一下他房间里的蚊子长什么样的?
“蚊子咬了是包。”陆崇板着脸认真解释,“这不是蚊子咬的。”
“哦哦,那我叫酒店前台给你送点杀虫剂。”小助理关心道,“这海岛上虫子可多!指不定是什么毒虫呢, 哥你可得小心点啊别留疤了!”
“……”
陆崇欲言又止,还是把嘴闭上了。
行,开工吧。
没有当绯闻男明星的天分, 他就是老老实实拍戏的命。
日上三竿, 男明星的绯闻对象还在大床上挣扎。
离开之前他把房间里所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但半梦半醒间, 林雪河还是能感觉到日光在窗外晃动。
他很少睡得这么乱糟糟,斜着躺在床边的枕头上,被子卷着只盖了一半,长发从床边流泄到地板,像蜿蜒旖旎的银白溪流。
好累。和人类做, 爱本来就是这么累的吗?其他血族也是这样?
不应该啊。他见过的其他血族甚至都没有一对一的。如果只要一个人类都这么累, 他们到底是怎么有力气群体运动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雪河在少量思考和大量睡眠中度过了这一天。
傍晚陆崇回来, 脚步声弄出了点动静。他心烦得想扔个枕头过去,可惜手上没劲儿, 只能放弃。
陆崇飞快地卸掉造型冲洗换衣服, 单膝跪在床边,摸了摸他压在被子外面的脚踝, 冰凉的。
好,自己凑上来了。
林雪河抓住时机闭眼猛踹一脚。可惜没能踹到他脸上,“滚啊。”
“诶呦。”他夸张地吸气,怎么都憋不回那股喜气洋洋的劲头,倒在床上往林雪河身边滚,“怎么还在生我气啊。”
刚冲完澡,他身上热烘烘的,一靠近连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又重又烫地压下来,像块烙铁。
“你身上冰冰凉凉的,贴着好舒服。”
林雪河推了几回都没有推开,反而被他手脚并用地缠上来,怪声怪调地说,“皇上,你听听臣妾的心慌不慌。”
“……”
工作了一天终于下班,过分亢奋也可以理解。
林雪河差点被气笑,也被他身上生机勃勃的劲头闹得彻底清醒过来,饥饿感随即而至。
“我刚看冰箱了,你今天什么都没吃。”陆崇自告奋勇地把脖子往他嘴边送,期待道,“咬我吧,咬这儿,我洗好几遍了。”
这话倒是听着顺耳很多。
他懒散地支起脑袋,一只手在陆崇身上摸来摸去。
人类朝气蓬勃的身体,有饱满结实的肌肉和皮肤,充满鲜活的生命力。
血族长年生活在阴暗的古堡里,的确很需要这样的营养补充剂。就像人类离不开维生素一样。
手感很好,林雪河逐渐满意。
他拥有的这一个人类,胜过很多个别的人类加在一起。
陆崇被摸得心里痒痒,正想催着他快咬,忽然听见他喃喃的耳语,“如果我是人类……”
也会拥有这么鲜活旺盛的生命力么?
不。他也见过腐朽的人类生命,阴暗扭曲爬行,和血族没什么两样。
只有陆崇才是这样,只因为是陆崇而已。
“干脆跟我一起当狼族吧。”陆崇揉着他的手指说,“当我的omega。诅咒可以做到吗?”
喜欢上一只吸血鬼之后,他对自己的少数种族身份接受程度提高了不少,甚至觉得有狼族基因是件好事了。
“不可以。”林雪河摇头。
“做狼族也很好,比血族好。我是不是骂过你混血的身份?虽然不记得骂了什么,但那是我乱说的。”
“我知道啊。”陆崇说,“你们吸血鬼哪有天天说实话的?你随便说,我自己会理解。”
“……”
他有时候不是很懂这个人类。想法很清奇。
“既然诅咒做不到,”陆崇又磨了磨牙,笑得不怀好意,“我只能自己努力了。”
首先要努力释放一些微不足道的血液,填饱他。
其次再努力释放自己无处可去的信息素,灌满他。
林雪河咬不破他的皮肤,又嫌腺体分泌的信息素会让血液味道变苦。他只能不断地划开自己的动脉,奉献最新鲜甜美的血液,还要控制愈合的速度不要太快。
这种主动伤害自己以求满足伴侣的行为,一定程度上令人着迷,尤其是失血过多时轻微的眩晕感,林雪河进食时给予的契约关系更像一剂精神鸦/片。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反哺这种感受,想要以狼族的方式标记林雪河。
即使他知道,无论标记多少次,林雪河都不会变成他的omega。可还是会被本能驱使,锋利的犬牙一口咬进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
林雪河疼得发抖,但手脚都被缠住,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注入大量信息素。
陆崇的信息素气味很特别,像半熟的果实,香甜又带着微微的青涩气息。
但他不是狼族omega,没有可以接受标记的腺体。哪怕陆崇的信息素把他从头到脚整个灌满,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无法感受那种强烈的精神连接,也不会因此就把标记他的alpha视作此生不渝的挚爱。陆崇明明知道,却还总是执拗地这样做,一遍又一遍地标记他。傻兮兮的,还透着点心酸。
再加上肩膀已经疼麻了,他也就懒得说什么,大度地容忍了这样胡闹的行为。
狼族信息素注入他体内后会留存一段时间。他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不适,只是有种奇怪的酸胀感,用手按一下肩膀发软。
“至少我可以闻到你。”陆崇说,“你身上带着我的信息素的气味,这样你在岛上任意活动,走丢了我也能马上找到你……”
他似乎有话没说完。林雪河主动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别过头,微红着耳根,“如果岛上有别的狼族,闻到你身上的信息素也会知道,你是我的。”
林雪河思索片刻,评价他,“你是一只喜欢朝我身上撒尿的小狗。”
“……”
陆崇:“就没有更优雅一点的形容吗?”
“没有。”他抬手掩住嘴巴,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快出门吧,你要迟到了。”
这次工作不只是拍摄,品牌方在这里办了个沙滩红毯。陆崇穿着背心和沙滩大裤衩出门,还要再换高定礼服做红毯造型。
他独自留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中,终于发现自己忘带手机了。
那只手机里只存了陆崇的号码,在他们待在一起时就显得毫无作用,也很没存在感。
无聊了一阵子,林雪河决定出门去看看,传说中的人类红毯长什么样。顺便也看看陆崇的红毯造型长什么样。
他在剧组里见过陆崇穿正式的制服,也在平行世界的婚礼上见过另一个陆崇西装革履的样子,但那不是他的陆崇,虽然长得一模一样。
他有自己的陆崇。是一只喜欢撒尿标记他的小狗。
不过陆崇和别的小狗不一样,和别的人类也都不一样。
他无法拥有任何东西,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那么就从陆崇开始。无论是血族还是狼族,无论是秦宴还是狼王竞争,他都不会把陆崇让出去。
他要拥有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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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天色阴沉沉的。
海边的气候本来就容易变化,主办方临时又搭了棚,一旦刮风下雨红毯就马上挪到棚里继续。
林雪河在这天气出门倒是挺舒服的。他没有撑伞,只戴着防晒的帽子和墨镜,长袖长裤,把头发也塞进外套里免得被晒焦。
陆崇没想到他会出门,没跟他说红毯在哪里举行。他就自己乱走,躺了几天除了吃喝就是□□,偶尔也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反正他被标记过,走丢了陆崇也能找到。
他走到了一个不太眼熟的码头。下飞机之后他们是坐船来的,海岛上有好几个码头,他不记得当时上岸的码头长什么样子,反正不太像眼前这个。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来。他注视着波浪起伏的海面,很难不想起陆崇端着他往水里丢的那天晚上,记了一会儿仇之后居然有点想游泳。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己主动想游泳是什么时候了。
林雪河在沙滩坐下,有点惆怅地望着蔚蓝无垠的大海,听到身后有人在对他吹口哨。
他从长长的袖子里露出半截手指,迅速的朝身后比了个中指,还是被不明朗的阳光灼痛了一下。
心情不是很愉快。
他想转身瞥一眼,再顺口不小心说出句诅咒,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声,由远及近。气流带起了海滩上的细沙,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身后的声音变成了大叫,是听不懂的海岛方言。但林雪河莫名能理解一些,似乎是在提醒他快躲开,直升机要降落了。
林雪河撤回了一句诅咒。
但他并没有躲开。区区一架直升机,他戴着墨镜仰头看,一副视死如归无所畏惧的态度,看到底驾驶员敢不敢在他身上降落。
他和陆崇都是坐船来的。这谁啊,在装什么。
离地面还有十来米时,直升机舱门打开了,阔别许久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林礼穿着一身度假风印花套装,脖子里挂着紫罗兰花环,单手悬在机舱门上探出身体,摘下墨镜热情洋溢地朝他挥手打招呼,“Aloha!”
“……”
见他没有回应,林礼也完全不感到尴尬,拿起一件长风衣把自己从头裹到脚,潇洒地从直升机里跳了下来。
然后就地一滚,滚到他面前。
“……”
林雪河按住帽子往后挪了挪,看上去很有些想假装不认识并试图立刻离开现场的意思。
“好久不见了小雪河,怎么不看我呀见到我不高兴吗?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还有一个惊喜你绝对猜不到!”
林礼从沙滩上弹跳起来,抖落长外套的沙子,“唉,我还是喜欢寒冷的地方,来热带岛屿真像是进了火炉。你怎么会愿意来这种地方呢?是为了陪你对象?我都听家主说了天呐真是想象不到你居然爱上了一个人类我都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呢blablabla……”
林雪河打断他,“什么礼物?”
“哦哦,差点忘了。”
直升机在身后降落,林礼绅士地欠身让路,“看看这是谁?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舱门再次打开。穿着比基尼的女人身材高挑而火辣,皮肤被晒成美丽的小麦色,银白色齐肩短发被气流吹开,露出一张精致而熟悉的脸庞。
林雪河错愕地望着她。
她光脚踩着沙子,站立时和林雪河几乎一样高,步伐的节奏却截然不同,雀跃般连蹦带跳地走近。
她在林雪河面前蹲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歪着头认真打量,仿佛在观察刚刚发现的新物种,口中却说,“哥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呢,初次见面……啊,不对。”
林流朝他眨眨眼,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应该是,好久不见。对吧?”
第56章 第 56 章
沙滩上寂静了很久。
亲眼见证他们兄妹相认的感人场景, 林礼夸张地擦了擦眼睛。
林雪河完全没有被感动到。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景下和妹妹见面,惊吓远多过惊喜。更何况,他想象中的妹妹还是个小女孩——跟自己幼年体形态差不多的那种。
而实际上林流的形象,肉眼可见的跟他的心理预期出入巨大。
“你怎么啦?”看他不说话, 林流双手兜了兜自己沉甸甸的胸, 善良道, “是晕奶吗哥哥?我这个可以调小的。”
“……”
何止是晕奶。
林雪河瞳孔颤抖,觉得现在可能还是直接晕过去更好,“你为什么不用躲避阳光?”
连林礼下飞机都裹了身防晒长风衣。她却穿着三点式的比基尼,任由身体沐浴在不太明媚的海岛日光里——最重要的是, 毫发无伤。
“哦,看这个。”她大方地拨开短发,露出颈后不明显的切口。被切开过的皮肤底下, 深埋着半透明的木偶线。
她抽动后颈的木偶线, 身体奇异地缩小, 变成少女的身形。看上去跟林卡西差别不多大。
“我现在不算是血族……哎呀,其实我都不完全算是活的啦。”
她朝着林雪河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开朗道,“我拜托一个好朋友用伴生能力, 把我做成了人偶。你也见过他的呀, 之前你还杀过他一次的嘛。”
“……”
“我知道, 是他先去惹你的,所以肯定不能怪你。”
她很通情达理地说, “不过他是我的好朋友嘛, 所以我还是救了他。你不要生气哦,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林雪河无言以对, 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度极高的脸上露出各种陌生的表情,非常不适地又往后挪了挪,屁股都快被沙滩磨疼了。
“唉。”林流看破并说破,“哥哥,你见到我好像不太高兴。”
忽然搞空降这么一出,谁都高兴不起来。
但她忽然提起了木偶师。林雪河脑海中的线索正在飞速联系紧密,“那个叫冯喜的女猎人,也是你的人吗?”
“对啊,她是我的‘妈妈’。”
林流说,“当然啦,不是生下我们的那个。有个母女身份行走比较方便嘛。”
血族双生子不仅稀有,生产代价也是巨大的。几乎没有母亲能平安产下一对双胞胎,他们的母亲也不例外。
林雪河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怎么能这样说?她只是没有在这个世界里诞生,并不表示她就不属于这里。”
林流不赞同道,“她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陪伴我一起游历了很多地方,也是很有意义的人生啊。我们很有感情呢。”
林雪河没有争论这个问题。
他只是顺口一提,对那个人类女人并不真的关心。只是现在看来,他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奇怪的事都能和林流联系到一起,“那对红绿双胞胎也是你的同伴吗?”
“是的,哥哥。木偶师说你毁掉了她们。她们惹你生气了吗?”
林流叹气,“你该把这一切都怪到我头上的。他们都是为了我。”
林雪河审视着她真诚的脸,语气逐渐平静而清晰,“你很恨我吗?”
她在猎人中长大,被当作某种“和平共处”的象征,从血族手中送了出去。她的思维是被人类的教育中长大的——那些是会猎杀血族人类,把她教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恨?”林流惊讶道,“当然不是了。我怎么会恨你呢。”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爱,他们对我的爱。”林流说。
“你占卜过命运吗,哥哥?星宿们预言,[祝福]很快就会被[诅咒]毁灭了。他们是在试图保护我。”
**
作为双生子中被送走的那一个,林流几乎没有对血族的记忆。
她在猎人群体中长大,倒也没因为特殊的身份而被人类苛待过。但拥有一副易受伤生病的孱弱躯体,本身就让她吃尽了苦头。
[祝福]是很厉害的伴生能力,她也的确因此受到欢迎。小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祝福”,再大些才搞清楚自己叫林流。
这种认知错位从一开始就有所预示,作为她痛苦的根源,在年岁中逐渐厚重,泥沼般淹没了她。
她明明都无法正常行走在阳光下,为什么却还有那么多人称她为纯洁善良的天使,请求她的帮助?
她该救所有人,还是只救好人?可她根本不了解面前恳求的是谁,做过什么事。
如果她救的这个人活下来,导致更多的人死去,那她究竟是做了好事还是办了坏事?
如果她真的像人们所说,是承载祝福的天使,上天又为什么会给她好像随时都会断气的身体?她用[祝福]赐予过无数人健康,唯独对自己不起作用。
更何况,这个世界里有太多诅咒,祝福永远都不够用的。
她只要活着,就带着拯救的使命。只要还背负着祝福的责任,她就永远都无法为林流而活。
“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画册,《一百天环游世界》。主角是个很可爱的短发女孩。”
林流说,“知道占卜结果的时候,我就想好要去旅行了,哥哥,你是我的最后一站。”
她并不在乎自己会死于谁手,只是觉得没有亲眼见过林雪河有点遗憾,所以在旅行的最后,想来跟孪生哥哥碰个面。
恰好在北欧遇到林礼,她就跟着一起来了。
林雪河听她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肢体关节上。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接缝的,“你的伴生火种熄灭,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他伸出手。林流会意,积极地抬起胳膊给他摸。
皮肤依然是柔软的质感,比他的体温还高一些,应该是随着外界温度变化的。“很痛吗?”
“一点都不痛。”林流亲昵地拉住他的手,“为我开心吧哥哥,我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被做成人偶的第一个步骤是抽空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她的伴生火种就是在那时候熄灭的。那之后,她的血液又被全部注回了身体里,只是无法再生。
身体里的血液总量是有限的,会随着她使用伴生能力的次数逐渐减少。当血液耗干,她就会变成真正的人偶。
她亲手为自己的生命设下了倒计时。
还真别说,日子有盼头多了。
连带着整个精神状态都美丽了好多倍,她畅快地玩了三个月,旅途中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就用伴生能力,不再想这么做对不对,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只按照先后顺序,遇上谁她就帮谁。
这三个月,比她前二十年都活得自在。
“我身体里剩下的血液不多了。”她说,“血液耗尽的那天,我会变成一只漂亮玩具。到时候你可以把我摆在床头柜上,哥哥。”
“我不喜欢人形玩具。”林雪河消化了一下,不太理解但尽量尊重。
“我也不想杀你。你确定占卜的内容没有出错吗?”
林流不在意地说,“都没关系啦。”
照她这种“先到先得”的作风,即使故意避开林雪河不接触,她也会很快地因为使用伴生能力把自己用死。
她本来也没打算活很久。
逃避虽然可耻,但爽得很呢。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别的[祝福]去做吧。
在命运预言的“毁灭”到来之前,她都只想做林流。
“你呢哥哥?”她兴冲冲地问,“听说你离家出走还跟一个人类坠入爱河了!是真的吗?可以带我看看他吗?”
“……我没有坠入爱河。”林雪河别扭道。“但是我确实拥有一个人类。”
林礼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他,一直没打断他们兄妹对话,这会儿才说,“是真的!他是个人类明星,今天下午有红毯活动……诶,你怎么不去看呢?小雪河,是不想看吗?还是迷路了?”
“……”
林雪河:“你们两个好吵。”
“那就是迷路了。”林流热心道,“没关系!我们会带你找到他的,对吧林礼叔叔?”
“是的是的。”林礼连连点头,又压低声音对她说,“没怎么出过家门的小吸血鬼,是会这样的。他去过的地方可没你多。”
林流:“嘻嘻。”
林雪河:“……”不嘻嘻。
红毯场地也在沙滩上,其实不难找,被摄像机包围的地方就是。
活动才刚开始。傍晚光线不佳,所有补光灯全都打开了,照得整条红毯之路白昼般明亮。
扇形区域的座位席上都标着名牌,坐了大半衣着光鲜的人类。林雪河出门是临时起意,也没提前告诉过陆崇,估计没位置可坐,就没往前凑。
林流从最后一排细细观察,挨个念名字,“哪个是你的人类啊哥哥,是这个吗?还是这个?”
被念到名字的出席嘉宾很多就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闻声莫名其妙地回头看。
林雪河被看得有点烦躁,正准备把聒噪的社牛妹妹拉走,忽然听见主持人叫到陆崇的名字。
他松开手,转头望向不远处红毯尽头的人影。
陆崇深呼吸,踩上红毯,对镜头微笑。
和林雪河想象中严肃的正装不太一样。造型师给他挑选的是一套白色休闲西装,内搭是度假风的碎花衬衫,敞开的纽扣下胸肌若隐若现。
量体的剪裁衬得他身材超好,走路的姿势也终于不再是六亲不认,踢着正步坚定得像要入党了。出发前特意请了教t台的老师,还在家里练习走路的努力没有白费。
林雪河静静地站在人群外,看着他走过耀眼的闪光灯之路。
眼前步伐从容的男明星和脑海中在家穿着睡裤练走路的陆崇重合,连他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那就是你的人类吗?”林流察言观色道。
“你吃得真好啊哥哥。”
第57章 第 57 章
陆崇走到签名板前定点拍照, 一抬头瞧见他站在人群后头,瞬间眼睛亮闪闪的,营业微笑也变真实了许多,拍摄的间隙, 用口型说等我一下。
他嘴唇的颜色比平时红了点, 水润润的, 好像是化了妆。林雪河多看两眼,也不由得舔了下嘴唇,点点头。
“你们小孩儿继续玩吧。”林礼说,“我上了年纪得先回酒店休息了, 这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可真够受的。”
“哦哦。”林流抓住哥哥的胳膊,兴奋道,“我不累!我们可以上去走一圈吗?我还没走过红毯呢!”
“……”
林雪河说, “不可以。”
她有点失望, 但还算听话, 没有再闹腾了,转头看看又说,“那边的两个人类好像是跟着我们过来的,他们认识你吗?”
从码头到活动会场,那两个打扮得像当地土著的人类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暗中观察。看上去不像是朋友, 但也没有什么恶意。
林雪河说, “不认识。”
“……哦。”她接收到这样冷淡的态度, 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但看林雪河退到了更安静的地方, 还是跟着一起。
林雪河的态度跟她想象中的哥哥也不一样。
她是听林礼说“你哥哥是个可爱的好孩子”“你哥哥一直很想见你”说了一路, 才决定把林雪河当成她的最后一站的。现在难免有种受到欺骗的感觉。
月色初上。林雪河摘掉帽子,脱掉外套, 长发流泄满背。她眨了眨眼睛,又觉得还好啦,哥哥这么漂亮是应该有点脾气的。
虽然他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看着林雪河时并不会联想到自己,或许是因为带了点特别的滤镜。
他们沿着沙滩缓缓行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很远。林雪河忽然开口,“你真的是碰巧和林礼遇上的吗?”
“啊?”她茫然地说,“是路上碰到的啊。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随便问问。”林雪河浅问辄止。
她沉默了一会儿,“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逃避职责,是很自私的行为?”
“没觉得。”林雪河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林流逃跑的做法他也考虑过,只不过没那么多朋友会想办法帮他假死脱身。
他自己要强行离开也不难,但难的是离开以后。他得找到足够隐蔽安全的房子居住,还要自己猎食……独自生活要面对太多琐碎麻烦的事,想想就会又觉得还可以再忍一下,继续待在家里。
如果预言都是真的,他和林流离开家的契机其实差不多。都是死期将至,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了,反而才有勇气动身。
只是林流离开得比他更彻底。
既然能彻底离开,干嘛又出现在他眼前呢?虽然是兄妹,可他们并没有任何情感基础,不存在一定要见面的理由。
潜意识里,林雪河并不相信她的出现只是因为巧遇。
“哥哥……从知道你的存在开始,我就很羡慕你。”林流说。
“[诅咒]是由你来控制的,对吧。但你知道[祝福]有什么样的发生条件吗?”
“我可以[祝福]一个人去死。只要他觉得死亡对自己而言是种解脱,就符合‘祝福’的定义,哪怕连我都不认可那是祝福,它依然会生效。”
林雪河怔了一下。她继续说,“至少你说过的诅咒都是自己真心想说的话,可我的祝福一直都在为别人而活。”
“我不喜欢自己的伴生能力。用起来很痛,心也会痛,头也会痛,会流很多血,要休息好久才能恢复。但除了使用它——为别人使用它,我好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感受。他们好像觉得,吸血鬼天生是不怕痛,不怕流血的。反正都会恢复,痛一下就能救一条命,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你别害怕,其实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她说,“我想成为诅咒,像你一样,只要一句话就能把讨厌的人全部杀掉。我不想只能为达成别人的心愿,贡献自己的力量。”
“可是,[观测者]帮助我寻找了很多很多个平行世界,居然没有一个世界是我能够拥有诅咒的……没有一个。亲爱的哥哥,你难道不会为我感到不公平吗?我想你会懂我的。”
“你也想念过我吧,哥哥,心跳是不会说谎的。感应到我伤心的时候,你是不是曾经陪我一起哭泣过呢?”
她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你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啊,哥哥。每当我想到你在另一个地方,可以自由地使用伴生能力,自己也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他们从未见过面,却在对彼此的羡慕中长大。甚至听起来,[祝福]对[诅咒]的羡慕还要强烈更多。
被她一声声的哥哥叫着,林雪河被噎住了。
他一直认为,林流就算被人类策反讨厌血族,起码在自身的那个生活圈里,必然过得比他更幸福——她拥有的是听上去就很容易幸福的能力啊。
可她说,作为[祝福]时她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因为曾真情实感地有过同样的念头,他对林流的接受度默默升高了。
“所以我想见见你。至少要在彻底变成人偶之前,亲眼看看,自己羡慕了这么久的诅咒是什么样子。如果这想法也是命运注定的,那就让它发生好了。”林流说。
“现在我已经体会了只当‘林流’的感觉,很快乐。也见到了你,虽然你不怎么愿意跟我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哦,你不讨厌我。”
她闭上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安宁,“命运的预言只是最终结果,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很快有一天,你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了我,那也没关系的哥哥,为自己而活吧。[祝福]是一定会消失的,只是早晚而已。我不会觉得遗憾,你也别难过。”
两颗相似的心脏,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共振。
注视片刻,林雪河叹了口气,生疏地伸手摸摸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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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毯那边拍完照开始走下一个流程。陆崇在自己座位上象征性地待了两分钟,一寻到机会就溜号,隔得远远的从沙滩另一头跑过来,甩了外套开心地挥手。
林雪河可讨厌大热天的出门了!路都不认识还特意出来看他走红毯,这不是爱是什么!
离会场越远,海滩上的灯光就越暗。昏暗的月色下,他绝佳的视力捕捉到林雪河的身影以及……身边的那个女孩?
林雪河没有发现他。
叹息声被海浪吞没。只有他看着林雪河亲昵地抚摸那女孩的发顶,微微低头,好像下一刻就会亲吻她。
陆崇:“……”
啊啊啊!
他们在干什么!
可恶的吸血鬼,睡完他就要换下一个!爱消失得也太快了!!
他不允许!!
陆崇在开心中转化成狂躁形态:“林雪河!”
一声愤怒的咆哮从他喉咙里往外吼。几乎同时,沙滩后的树林里有两个土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来。
林雪河难得正跟妹妹培养感情,被声压吼得手一抖。
他听出了那是陆崇的声音,正要转头去看,猝不及防被两人抬起来就跑。
“……”
林流在开心中转变成惊恐形态,一边追一边尖叫:“啊啊啊!哥哥!!”
那两个土著跑得非常快,又因为熟悉地形,钻进丛林里很快就拉开了大段距离。
她长时间奔跑也不会累,只是速度有限。可惜这明显不是比耐力的时候,再不快点追上就要跟丢了,她正着急,冷不防被迅速追来的陆崇抓起来甩到背上,“抱紧!”
“你是那个人类?”林流反应过来,惊喜道,“那你就是我的……我的嫂子哥!嫂子哥快追!”
陆崇脚下一绊:“哈?你说你是谁?!”
“快追啊哥哥要被抓走啦!”
“……”
明明听到了陆崇的声音。
在丛林中被动穿梭。林雪河有点迷惑,感觉抬着他的四只手哪只都不像是陆崇,于是礼貌地问了一句,“你们要把我带去哪。”
回答他的是口音浓重的部落语:“*&@%你@##*月+%#子&¥#!”
林雪河:“好的。”完全听不懂。
为了建设美丽的生态环境,这海岛上保留着原始森林,里面说不定还有食人族在生活。
是要抓他去开烤肉派对吗?还是生吃?对食材肉质有讲究吧,抓他不抓林流,这土著眼神还怪好的呢。
高速移动中,如果忽然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连同他也会被一起摔下来。
但十分诡异的是,他从自己被抬着的姿势里感受到一丝尊重——这两个土著掳走他似乎并不是为了食物那么简单。
好消息是身后追袭的破空声越来越近。在森林山地这种版图中,陆崇的种族天赋被激发出来,边追边吼:“给我停下!把他放下啊啊!!”
被他一喊,两个土著竟然也被激发了潜力,加速奔跑中破口大骂,“&*%¥人%++)@#%你!^#@!”
陆崇:“……”
丛林中许多叶子都有锋利的边缘,穿梭中在他们身体表面不断划下细小的痕迹。
这种情况稍微挣扎都可能导致意外受伤,林雪河明智地保持姿势不乱动一下,像具情绪稳定的尸体。
很好。刚刚拉近的距离又变了回去。
追也追不上,骂也骂不过。
没用的男人。
“等等,我好像在另一个洲的森林部落里也听过类似的语言。”林流灵光闪现,大声说,“我知道了,他们是荷鲁鲁班布鲁族!”
“他们在骂你不是人!因为你跑得像他们一样快,被当成森林里的野兽呵斥了!他们想大声地吓退你!”
陆崇:“……”
他们土著跑这么快难道就很像正常人类吗?!
其实他并不慢,体力有得是,这样追下去迟早能追到。但原始森林里有蚊虫瘴气,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危险,比划破皮肤的锋利叶片更严重。时间拖得太久,他担心林雪河身体受不住,光是路上颠簸都要给颠散架了。
“我有办法!”林流说。“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陆崇抓住粗壮的藤蔓荡过拦路的树根,糊了一手不知名的粘液,“你是祝福对吧,能祝福我闪现到他们面前吗?”
“好像不能,但是我可以祝福你能听懂荷鲁鲁班布鲁族的——不,”她想想又改口,“祝福你能够听懂地球上的所有语言。”
毕竟是嫂子哥,要祝就给祝个大的,当作是见面礼。
她很懂人情世故地说,“这样你就能跟他们对着骂了。”
第58章 第 58 章
陆崇来不及阻止。温暖的金色光芒已经笼罩了他。
虽然是出于好心, 但林流没想过的是,单方面听懂语言并不能给“对骂”增添多少帮助。只会比听不懂时更容易把他气死。
更何况,她慷慨的祝福还有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
话音落地的瞬间,陆崇脑海中同时挤进成千上万道声音, 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地球语言并不只限于人类。动物语言和植物语言有各自的波长, 而人类的听觉能力有限, 大多数信号无法接收到。
而林流为他彻底解除了这种限制,甚至还加了个逆天翻译器。森林里正是生物聚集的群落,陆崇像是被塞到万人广场上,每个人都举着喇叭朝他耳朵里大声说话。
他眼前发黑, 脑瓜子嗡嗡响个不停,根本看不清方向,硬生生被打断了脚步。
林流不知道他怎么了, 一脸担心, 也在他耳边说话。可是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 哪怕离得很近,陆崇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能艰难地挤出求救信号,“太吵了……”
林流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大声说, “那我祝你想听到的时候才能听到, 不想听到就关掉!关掉关掉!”
热血从她的鼻子里涌了出来。陆崇耳边声音消失,重重地喘了口气。
“对不起啊。”她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低头沮丧地擦着鼻血, “祝福并不都是好事。”
“唉……先起来。”陆崇看到她在流血,和林雪河过度使用伴生能力的后遗症一模一样, “你会变成那个,就是,那个小孩儿的形态么?”
林流点了点头,触摸自己后颈的切口,“可以的。你想要多小的小孩儿啊?”
森林里光线昏暗,陆崇没看到那里露出的一截木偶线,闻言震惊,“这都能选,你比你哥还多个技能啊?”
“是不是越小的孩子越好?”林流理解了他的意思,直接把自己变回婴儿模样。一瞬间几乎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这黑灯瞎火的掉地上都找不着。陆崇眼疾手快接住她,拉开衬衫兜进怀里,“挺好的,这样带你方便。别再乱用能力了啊,难受就闭上眼睡一觉。我得去追你哥了。”
林流:“嘤。”
少了一个人的负重,他的速度明显提升。丛林中火光隐现,视野中遮挡物显著减少,直到豁然开朗。
直径百米的圆形空地上架起篝火和高台,野生动物的鲜肉被炙烤散发出焦香,荷鲁鲁班布鲁族正在举行每年一度的潮汐祭典。
部落土著正在往高台最顶端攀爬。林雪河坐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很识时务地自己抱着头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并不反抗。
这些行为原始的人类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将他送往高处的人类有双粗粝宽大的手掌,正扶着他的腰。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倚靠,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掉下去。
十几米的高台,他朝下望一眼脚趾都用力抓紧了,虽然这努力好像没什么用。
“*#&@#+=0%+%¥&……”
以打猎为生,部落里的年轻小伙都是黝黑壮实的,哪里见过这样精致美丽的美人,几乎不敢直视他,把他带到就又敏捷地爬了下去。
即便语言不通,但被送到这堆满新鲜瓜果的高台上,林雪河多少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并没有被当成祭肉,而是被当作……一位特别邀请的观众?
他往后坐了坐,不小心压扁了一串鲜红的浆果。破碎的汁水沁出甜香,和陆崇的信息素气味有点相似。
好在高台上视野开阔。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见陆崇迅捷地穿梭在丛林里,情急之下手脚并用。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本能的奔跑姿势和狼族非常相像。难怪被部落土著当成野兽了。
月如弯钩,悬挂在浩瀚夜空。部落土著们围着篝火跳舞,欢庆这一年一度的圣典。
高空之上一片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悬在没有围栏的台边,摇摇欲坠。
陆崇隔老远望见他,过往记忆立刻袭入脑海,胆战心惊地大喊,“别跳!别跳别跳!”
“……”
只是想瞭望一下,林雪河没打算跳。但显然把他吓得够呛。
他怀里还揣着个婴儿!这高度要是撞一下,他们倒没事,林流得被夹成肉饼。
“委屈你了妹妹。”他把林流拨到背后,系紧衬衫下摆兜着,冲到高台边往上爬。那双小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握紧的小拳头仿佛也在帮他使劲儿。
这出场造型还挺别致的。
确定完他的位置,林雪河视线又被吸引回篝火旁。他们围着火堆跳的原始舞蹈有种别样的生命力,生机勃勃,川流不息。
正看表演呢,他拖家带口的上来了。好在那头银发很有辨识度,林雪河没太意外,摸索着找到她后颈的切口,替她扯了一下线。
婴儿长大了一点,很乖巧地叫声哥哥,然后自己扯着线,瞬间变回和他们同龄的模样。
陆崇没防备,被她骑着脖子往下坠。她一只手还拉着林雪河,三个人连成串整整齐齐地掉了下去。
幸好台子够高,陆崇有充分的时间调整姿势,落地时两只胳膊一边举一个。脑袋就没法儿躲了,被成串滚下来的野苹果连砸好几下,“……嘶。”
幸亏他脑袋够硬。否则这高度,掉下来的苹果都能给人脑袋上砸出个坑。
“辛苦啦嫂子哥。”林流嘴甜地说。
双生子的眉眼有七八分像,一边一个站在面前望着他。
这孩子声音甜甜的像个萝莉,个头居然跟她哥一般高。月色朦胧,乍看之下除了神情不一样,其他哪里都一样。
陆崇都恍惚了一下。
见他发怔,林流又善解人意地摸摸后颈,把自己调小几岁,“这样就不会把我和哥哥弄混啦。”
陆崇说,“多虑了小姨子。”
不过他已经见识过平行世界的林雪河,那个才是真的复制粘贴的地狱难度。如今再看林流,他几乎瞬间就能分辨出不同。
可能是有老婆滤镜,也可能是刚见识过了林流的神奇操作,他觉得林雪河看起来聪明好多。
有了缺口,高台上堆放的水果一个接着一个地滚下来。最终一只巨大的西瓜啪叽摔碎在地上,部落庆典终于被外来者的闯入打断。
载歌载舞的火热场面忽然暂停,上百只眼睛同时盯住他们三个。野性本能警铃大作,陆崇差点又炸了毛。
头戴羽毛冠冕的长者从人群中走出,目光落在林雪河身上,讲话的语气意外的温和。
荷鲁鲁班布鲁族的信仰是月亮。因为生活在海边的丛林里,月亮会引导潮汐的起伏,庇佑部落不要遭遇海啸的侵袭。
月光般美丽的银白,是部落最高信仰的神圣象征。林雪河在祭典这天出现在海边,无疑是神赐给部落的圣子,所以被那两个土著带了回来。
林流虽然也在,但他们拥有最原始的敏锐,能够分辨出她并非生灵。
“月亮的圣子,会在这里受到最高优待!”
部落祭司说,“只有最新鲜美味的食物才能奉予他,在洁净的海水中清洗过的手指才能碰触他,否则都会玷污圣子的荣光……”
陆崇:“……等会儿!你们还打算把他留下?!”
路过看看表演还凑合,留这儿可不行!
他反应神速,捏着林雪河的脸转过来,啵唧一下亲嘴上了,干净利落且啵得十分大声,“我玷污了!现在他不能当圣子了吧?”
“……”
你小子脑袋瓜转挺快。
林雪河还在惊讶他能听懂部落语,却见那群土著忽地情绪高涨起来,高声呐喊。
“圣子被玷污了!”
“处决他!处决这头肮脏的野兽!!”
“……”
陆崇一手一个抱起兄妹俩就跑。
虽然听不懂,看这情形也知道怎么回事。林雪河趴在他肩膀上,指了指追来的人类,“你先睡,你也睡……直到太阳升起。”
被选中的几个都是部落中最身强力壮的土著,却在奔跑中毫无预兆地接连倒下,彻底打乱了人群追逐的脚步。
比起虚无缥缈的圣子,他们还是更关心身边实际有用的年轻壮劳力。
身后的土著已经不再追了,陆崇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带着他们跑出了危险的森林。他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即使来时没空做记号,也能在深夜中分辨出准确的方向。
再回到他们熟悉的海滩时,红毯活动早已结束。
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布景台,见到陆崇惊讶地说,“这是去哪儿了?”
他身上还穿着刚刚拍照时的衬衫,但脏兮兮的,被划破了好几处,袖子快变成两片晃荡的布条。
陆崇摆摆手,气还没喘匀,“能给我们留几把椅子么?”
“这个是要统一收回去的……”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但显然也不想得罪他,“酒店的沙滩躺椅行么陆哥?我去给你要。”
“行。”
除了上回在城堡里找林雪河,陆崇感觉自己半辈子没这样狂跑过。
他就脏了点,脱掉上衣跑进海里冲两下出来,皮肤还是光滑完好的。
林雪河没有他那么强的愈合能力,奔跑中身上被划破的细小伤口还在渗血。
林流很乐于用[祝福]帮他治疗。林雪河拒绝了,“没必要在小事上浪费力量。”
他已经很久没随便地使用[诅咒]。连自己都是刚刚才意识到,比起从前,他更加珍惜伴生能力了。就像心里还绷着一根弦,时刻为意外情况储备着能量。
林流显然没有他这种觉悟。
她的心弦,在伴生火种熄灭的那天就断掉了。伴生能力对她而言不再重要,只是一点剩余价值。
环游世界回来她已经玩够了。把伴生能力用完就可以跟这个世界彻底拜拜,她并不介意迎来那一天。
沙滩躺椅很快就被搬来,酒店管家还给他们附赠了果盘和橘子汽水。可惜这些东西都只有陆崇能享用。
夜深人静,灯光离得很远。沙滩上没有其他游客,估计也不会再有被森林土著暗杀的危险。
他放松躺在躺椅上喝汽水,吹着海风听身边的一对兄妹聊天。
基本上就是在概括各自前二十年的生活。聊得半生不熟的,他听着还有点想笑。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旅行了几个月,林流说起话来要比她哥哥活络许多。
对林雪河而言,她是这世界上唯一共享血脉的家族成员,现在也没剩下多少活头了,其实是件挺难过的事。
虽然林雪河并没有表现出难过。
能看出来,她很享受自己选择的命运。
想把她救回来的办法有很多。有血族血清的存在,再不济去平行世界,找那个[祝福]版本的林雪河帮忙都行。
但是林流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些所谓的拯救都违背了她的意愿,反而像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既然决定好要当逃兵,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陆崇喝了一瓶又一瓶橘子汽水。
表面在躺平,对着大海神游,实际上他还是悄悄竖着耳朵,很希望听听林雪河会怎样对妹妹说起他。
后来,是林流先说起了他,“陆崇,你还在上学吗?”
他点了一下头,意识到她看不见才出声道,“大二。”
“真好啊。我都没上过学呢。”她羡慕地感叹。“听说人类的毕业典礼很隆重,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你能邀请我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吗?”
陆崇说好,喉咙里哑了一下,又喝一口汽水掩饰。
她语气很轻,但这话题很重。
[祝福]忽然消失,猎人们肯定在寻找她。她知道自己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从决定逃跑那天起,就没打算活太久。
林雪河忽然说,“你喜欢陆崇吗?”
“喜欢啊。”林流道。
“他原本应该是你的未婚夫。”林雪河平静地说,“不过现在,他是我的。”
陆崇耳朵尖动了一下,心里美得冒泡。
“我知道。”林流开朗道,“就因为他是你的,我才喜欢他嘛。”
“可是你想好了吗哥哥?他会牵绊住你。”
她能够顺利出逃,且到现在都没抓住,原因之一是她没有爱人,也就不会投奔任何人。朋友们都在帮助她,但不会牵绊她。
她坐起身,看了看陆崇,但话依旧是对林雪河说的,“其实我来之前就想过,如果你也过得不快乐,我可以拜托木偶师帮忙的。他是个好朋友,很热心,会像帮助我一样帮助你。”
她能够感应到,林雪河大多数时候也过得并不快乐。或许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拥有双生子的共识,“但现在,你拥有了一个陆崇。”
她语气有些复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我想,你应该不会选择和我一样的路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共感是无法控制的双向传递。情绪起伏激烈时, 林雪河也会被动传递给她有趣的感受。
她说着,忽然转头朝陆崇眨了眨眼,“很棒的高/潮哦。”
陆崇开瓶盖的手猛地一抖:“……”
汽水喷出来浇了他一脸,冰凉的果汁在他脸上也瞬间热辣滚烫, “诶你这, 我, 你……我跟你哥的事儿!你小孩子别乱参与!”
刚搞对象没几天,他还是有点纯情在身上的。
林流躺倒在沙滩椅上哈哈大笑,趁机抱怨,“我当时在飞机上!你们两个害我很丢脸耶。”
林雪河看上去淡定很多, “你的身体都被改造成这样了,还能感觉到吗?”
“唉,哥哥。”吃都吃上了怎么还这么糊里糊涂的。林流摇头叹气, “你应该知道的, 我的感受全部都自于你。”
她是最诚实的精神映照。能共享的快乐并不是来自于□□, 如果林雪河内心毫无波动,哪怕他跟好几个人类同时大do特do,她也不会有任何感受。
“你很享受这个人类的爱吧,哥哥。”林流对他说。“所以我来见你。我很想知道,得到这个人类后的你是什么样的。你感到幸福吗?”
陆崇怔了一下, 不乏紧张地望向林雪河, 仿佛这也是一场针对他的考验。
林雪河却没有给予乐观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问的东西是什么。”
“唉,我想到你会这样说了。”林流说。
“虽然我也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到。因为我知道, 你得到它的时候,一定也会传递给我。”
她笑起来, 眼睛弯起的弧度与他不同,“不过你要快点搞清楚哦,时间不多了,哥哥。”
林雪河用幽深而宁静的眼神注视着她,如同注视一颗星星消亡前最后的光芒。
“那个什么,打断一下你们。”陆崇不得已道,“你脚底下踩着只螃蟹,骂你骂得快断气了。”
林流惊讶地挪开脚,“诶呦……钳子好像被我踩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我祝福你的躯体恢复完整,蟹钳无坚不摧!”
“……”
“你都听懂螃蟹讲话了耶。”林雪河感兴趣道,“回家之后可以跟那只送信的乌鸦讲一声,不要太用力地衔信封吗?它总是把信纸咬皱。”
“小事,回去我就跟它唠唠。”骄傲了两秒他才想起来,“诶,我好像只能听懂,不会对话。”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祝福。”林流自然道,“让你能……”
“诶别!别别别,”他却连忙阻止,“我想别的办法完成任务,你省着点说话,省着点用伴生能力。”
“为什么,你不想要祝福吗?还是在替我节省?”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连我自己都并不珍惜它。”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来迷住哥哥的吗?狡猾的人类。”
“……”
她刚刚才说过,这个人类会是林雪河的牵绊。再甜蜜的牵绊也是牵绊。
她虽然没有在血族长大,但也知道,吸血鬼和人类相爱是没有好下场的。捕猎者和他的食物,他们之中迟早有一方会被错误的爱意毁灭。
当然,于她而言,还是陆崇先死比较好啦。她还是向着哥哥的。
再说,她一直都相信占卜师朋友的预言。林雪河肯定不能死,起码也得活到把她杀掉的那天。
照目前的形势看,还不是现在。
她原本打算把这里成了最后一站,以为自己只要见到林雪河没多久,就会在他身边死去。但即使是她也能看出来,林雪河还没活明白。他下不了这种手。
亦或者说,能让他下手的事还没有发生。
或许故事还没有这么快迎来结局。她站起来拍拍腿上的沙砾,开心道,“好啦,我已经见过你们了。接下来要去哪里玩呢?”
她连蹦带跳地走远了。陆崇还在不解地嘀咕,“好好一个小姑娘,好不容易得到自由,那么急着当手办干嘛。”
“她听不进去你的话。血族都是这样。”
林雪河了然道,“就像我也听不进去你说话一样。你每天给我发的微信有百分之六十我都没有耐心看。”
“……”
陆崇说,“反正……换作是我,我肯定会死磕到最后一秒的。”
“哪怕知道总有一天会被猎人找到干掉,那也要活到最后吧。总不能为了死得不痛苦,就提前把自己给嘎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观,林雪河没有评价。
他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陆崇有点担心,“是林流突然出现,给你的冲击太大了么?”
“不是。”林雪河说,“只是在走神想别的事。”
陆崇又问,“那是在想什么?”
他没有说,只是举起了手臂。陆崇会意,弯腰把他从躺椅上拉起来,兜进怀里抱着,往酒店的方向走。直到这时,才有功夫腻歪几句,“你今天怎么来看我走秀了,评价下我走得怎么样?”
“比在家里好一点。”
“帅不帅?是不是帅出新高度?”
“……”
林雪河回想他在家穿着印花大裤衩的画面,肯定道,“是。”
陆崇把他往上颠了一下,笑出两排白牙,“我还没看过你穿正式的礼服呢,肯定也特别帅。”
“要不你跟我一起当演员得了,模特也行。不需要演技,就往那一站假装自己是只花瓶,肯定有很多摄影师争着抢着要来拍你。”
“……”
林雪河由衷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刚认识时你的样子。”
“啊?”他脸一红,害羞道,“我那时候什么样?”
“懒得理我,话也没这么多。”
跟刚认识时相比,他现在的表现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是这样的,”陆崇诚实道,“我在外面就是比较喜欢装一点。”
林雪河:“……”
好在诚实令人可爱。
“那我们晚上还能不能……那个什么啊,”陆崇小声说,“你妹妹说的是真的?你那个什么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
林雪河故意道,“那个什么是什么?”
“……”
陆崇恼羞成怒,作势要把他往海里丢,“你们两个坏吸血鬼,欺负我一个纯洁无知的人类!”
林雪河一点没被威胁到,甚至还敢放开手。身体荡到半空,又被稳稳地接住。
“啧……真摔了可别哭啊!”
“再来一次。”
陆崇意外地笑了,又一次把他抛起来,再接住,“我八岁就不爱玩儿这个了!你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他眨了一下眼睛,金色的瞳仁晶莹透亮,“再来一次!”
“哈!回旋镖!”陆崇抱着他猛跑,在沙滩上大步转圈。飘起的长发像一道银白拖尾的小小银河。
人声黯去,海风吹散了夏夜的闷热。天地旋转,他们是宇宙的中心。
林雪河在轻微的失重和眩晕中,感到某种奇妙的冲动。
想要落泪。
这很奇怪,如果非要用什么去定义,他的生命里似乎再也找不来比现在更接近幸福的时刻。但紧随其后而来的,却是海洋般浩瀚的悲伤。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夏天里,他遇到了一个会抱着他转圈的人类。夜晚的海洋和群星沉默地观礼。
转圈缓慢地停止。陆崇抱着他坐在沙滩上,笑得像揣了满怀不可多得的宝贝,歪着头用鼻尖往他的脖子里蹭。
林雪河以为他要接吻,低下头来,却被轻轻咬住了脸颊。
据说狼族都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林雪河一直不太理解,直到去查了论坛里的动物百科。据说成年狼族的咬合力有近两百公斤,轻咬伴侣的脸颊,就像在发誓“我绝对不会吃掉你”,是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盲目又炽热的爱意。
就像他身上每天都会增添新的咬痕,皮肤里浸透着alpha信息素的气味。这只离群的年轻狼族在遵循本能,反复地对他进行没有实际意义的标记。
从心理和实际行为上,陆崇都把他当作专属的omega伴侣对待。
动物百科上还说,丧偶的alpha会信息素失控,情绪暴动,严重的话还会精神错乱。
“占卜曾经预言过,在下一个夏天来临之前我就会死去。陆崇,”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并不是因为探进他衣服里的抚摸,“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在太阳把我烧成灰烬之前,你可以把我的声带割下来,刻上你的名字。把它留作纪念,当成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像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样。”
陆崇的手黏在他的后背上,半晌都没有再动。却在安静地不停升温,烫得他几乎难以忍受。
“你害怕预言吗?”陆崇低声问。
林雪河说,“我原本不害怕。”
他曾拥有和林流同样的想法,抛下一切去外面的世界里流浪到死亡的尽头。
那是很有效的逃避,因为考虑生存,比面对死亡要复杂麻烦得多,且往往都是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还不如就当自己必须要死了,抓紧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好好享受。
但现在他逃不掉了,也不想再走。
他只觉得时间不够。
“有位著名的人类作家曾经说过一句话,”陆崇道,“如果某人频繁地提起死亡,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渴望死亡,而是在渴望爱。”
林雪河说,“我又不是人。”
“……”
陆崇又朝他脸颊上咬了一口,“你是个对浪漫过敏的吸血鬼。”
作为人类,陆崇对预言的反应十分镇定。镇定得他都有些出乎意料。
无论如何,这段短暂的休养即将结束了。
“我们要先走喽。”
隔天傍晚,林礼来找他们道别,手边牵着儿童尺寸的林流,“小卡西自己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可放心不下。”
“哦,是么。”林雪河只套了一件宽大不合身的衬衫,斜倚在门口,微红湿润的眼眶显然不是因为离别的感伤。
林流好奇且兴奋地打量他脖颈上渗血的咬痕,被他一瞥,连忙捂着眼睛跑开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哦!”
“……”
林雪河淡淡地说,“你要把她带去给秦宴是吗。林卡西叫你这么做的?”
他依然不相信什么异国偶遇的巧合。
林礼微笑地望着他,后退一步行了个迷人的绅士礼:“再见,小雪河。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陆崇在海岛的拍摄工作也接近尾声。
离开家整整一周。回去的那天上午请阿姨打扫房间,他们先去了趟超市。林雪河买了喜欢的番茄味薯片,虽然只能闻闻上面刷的那层调味香料。
陆崇下午还有课,回到家没能腻歪很久,依依不舍地出门去学校了。他独自待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走向阳台,去看小木屋里堆积如山的信件。
——理论上说,应该是堆积如山的。
他们出去了好几天。林雪河把全部信件都掏出来,数量明显比预期的少。
他坐在沙发上一只只拆开信封,查阅复杂的亲属关系和家族内部近况,感觉自己像个和陆崇同步上课的学生。只是在自学,并且迟了很多年。
夕阳西下。他终于看完全部的信,疲惫地揉着眼角,余光中又有信鸽飞来,身上还携带着一只小小的快递盒。
林雪河起身走到阳台上,伸出手去,信鸽却没有停留,绕着收信小木屋盘旋了两圈,最终停在半空中抖落快递,仓皇地飞走了。
“……”
他捡起快递打开,里面放着一只精致可爱的人形小木偶,不过巴掌大小,穿了一身纯白纱裙,胸口的蝴蝶结正中央镶嵌着一颗鲜艳夺目的红宝石。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颗血红的宝石上许久,才从人偶虚握的手里取出一卷小纸条,展开,上面是寥寥几行优雅的手写字。
“亲爱的,什么时候回家?
我们的婚礼将会如期举行,希望你不要迟到。
想念你。”
第60章 第 60 章
陆崇在学校上课, 脑袋里总是想起那天晚上,林雪河在海边对他说的话。
他为了显得成熟稳重,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反应,实际上从听到预言的那刻起, 心里就在反复上演天崩地裂的小剧场。
他没有怀疑过那所谓的预言是否可信, 只想知道, 怎么做才能破除所谓的命运。
长这么大第一次搞对象,还没幸福几天就被通知马上要丧偶了!这谁受得了啊。
他不想下半辈子都只能攥着老婆的声带整天睹物思鬼以泪洗面!
再说作为人类,他生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就是“人定胜天”的教育, 反抗命运也是老传统了。
预言多半来自于林卡西。他没有直接联系那个小神婆的方法,就算能找到她,得到提示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但他记得林雪河说过, 知道预言的人越多, 就越会影响预言的准确性。
那他现在难道应该满大街去跟别人说“我老婆快死了”?
“……”
陆崇抿起嘴角, 眼睛还看着课堂ppt,心里被自己无语了一下。
其实如果有用,让他去大街上发疯都是小事。但他担心,林雪河可能不愿意这么折腾。
他很早就看出来林雪河生存意志不强,现在才知道预言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或许双生子的心性一脉相承, 林雪河同样也是会接受命运的作风, 所以才看到林流时有那样异常沉默的反应。
因为那就是他差一点选择的道路。
人各有志, 更何况他是吸血鬼。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安静躺平等死的吸血鬼!
连被丛林土著扛着跑都能像尸体一样安静!
“陆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闻人霍悄悄挪到他身边的座位,压低声音说, “狼王竞争就要开始了, 我还以为你会回族里去观礼。”
“这么快就开始了?”
“是啊。入场券紧俏得很,我爸打听了一圈都没门道。不过那种像古希腊角斗场一样的开幕式有什么好看的, 明知道那些alpha最后会死得只剩一个。我反正是没眼看。”
“……”
“狼王要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登上鲜血浇灌的宝座。”闻人霍感叹,“除了竞选头狼,狼族都是团队合作。那种单打独斗的战争有什么意义?权力有那么重要吗?我宁愿不当王也不想丧命。”
陆崇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原本也这么想。”
“害。等今年的竞选者身份确认完,赌场就会开放。到时候跟我去玩两把?赌一赌新王的诞生,倒还挺有趣的。”
陆崇又待了半节课,实在是没有一点能把知识灌进脑子里的迹象,索性抓起手机溜出了教室。
他莫名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科普,说猫也是能预感到死亡的动物,临死之前都会离家出走,找一个无人能够发现的角落默默地等待死亡降临。
待在一起的时候还好,现在他独自走在路上,总感觉林雪河已经不在家里了。他打开家门,就只能看到里面一片空荡。
陆崇站在家门口喘了口气,按密码锁时手指都是抖的。门锁打开,穿着球鞋直接踩了进来,一只手扒在门框上往里看。
林雪河安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只白裙人偶,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
心弦悄然松懈,他退出去老老实实地换拖鞋,换成平时的语气,“我回来了!晚上除了我还想吃什么?”
林雪河没接话,把卷成一团的小纸条丢进垃圾桶,看着他走过来往沙发上一坐,立马就被拦腰抱住蹭个没完。仿佛才分别半天,就已经格外思念。
林雪河垂眼看着他漆黑的发顶,轻声叫他的名字,“陆崇。”
陆崇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雪河说,“我想回去。”
**
陆崇怔怔地反应了几秒,才听懂点头。怪不得在学校里心神不宁的,果然是有事发生,“是秦宴醒了吗?”
他一直都清楚最近这种平静的生活维持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他看向林雪河手里捏着的小女孩人偶,露出惊悚的眼神,“这不会是林流吧!”
“只是个讨厌的恶作剧。”林雪河摇头道。
“就算没有活的林流,还有[祝福]的样本血清。他迟早会醒。”
“林卡西不是说血清库已经被抢空了么?”
林雪河叹气,摸了摸他有点炸毛的脑袋,“虽然我不想说这句话——但是,秦宴也没有那么愚蠢。”
秦这个古老的氏族,世代积累的宝藏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洗劫一空的,每一代的管理权都会交到继位的秦氏家主的手上。
至少一定还有隐藏的血清库,只有秦宴——或者说只有身为家主的那个血族才知道怎样开启。
所以秦宴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因为放弃他就等于放弃血清库,其他血族只会想方设法地找[祝福]来救他。并且,他笃定林雪河不会真的下死手。
[诅咒]是言灵类的伴生能力,即使语速再快,也需要时间去完成。
秦宴身上套了那么多层[祝福]的光环,只要想,有充分的时间用狂化怪力扯出他的声带,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再慢慢扭断他的脖子。
没有伴生能力,他的身体会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
“他在试探我,”林雪河说,“只是想知道[诅咒]的极限在哪里,以及我会因为你,被激怒到什么地步。”
陆崇心里升起不合时宜的自豪感:“那只吸血鬼好像知道我对你而言很重要。”
“……”
“你的确很重要。”林雪河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这张英俊的脸庞常常会充满稚气,偶尔沉静时又意外的显得可靠。
他握住林雪河的手抵在唇边亲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扣进去,严丝合缝地交缠,认真的目光向着沉静的那一面转变,“下午在家里想了很多事?你看起来有点累。”
“嗯。”
漫长的沉默中,他们各怀心事,在脑袋里各自打转的想法,最终又殊途同归。
直到林雪河先开口,毫无铺垫地问:“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
虽然是有点严肃的时刻,陆崇实在忍不住笑,又觉得有点可爱,用额头抵了他一下。
往前推半年,如果有谁对他说“愿不愿意为我去死”这种话,他肯定会在心里连着翻好几个白眼,再骂句神经病。
但是现在,他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林雪河和林流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更庆幸他身体里流着狼族的血,拥有为伴侣一搏的资格。
林雪河眼底灼烫的暗涌,像流动的金色熔岩。那时在平行世界里爆开过的小火花,并没有熄灭,而是藏进了更深的,摧毁一切的本能中,注视之间叫人心潮澎湃。
他知道林雪河想要什么,那是只有他才能给的东西。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亲了亲林雪河的脖子,又有点不放心地确认,“有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是你会喜欢上那只吸血鬼的?”
“没有。”林雪河说,“他的肌肉没有你的好看。”
“……”
陆崇深吸一口气,“那好,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家。”
林雪河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问题还用得着问两遍?”他说,“我当然愿意。”
**
夜黑风高时,林氏庄园的大门前又开来一辆似曾相识的保姆车。
上次把林雪河骗回这里,有人还挨了个大嘴巴子。这一次却变成了临别时难分难舍的热吻。
下车之前的最后一次标记,陆崇抽空自己全部的信息素注入他的身体。
“我的信息素能在你身上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来接你。”
黯淡的月色下,陆崇注视他的眼睛专注而明亮,“信我,我一定来。”
林雪河点了点头。
这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却没有什么话想说,对视半晌,微微踮脚吻了一下陆崇的额头,然后干脆地转身,不回头地走进庄园。
这是他数月前费尽心机逃离的地方,终于有一天又自己走了回来。
林卡西在院门内等他,看到陆崇还站在原地凝视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你说服了他去参加狼王竞争吗?”
她的身体比之前见面时更矮小,声线也更稚嫩,逆龄生长是频繁使用占卜的反噬,“还真是狠心啊。”
林雪河不怎么用手机,更没想联络任何家族成员来迎接。她是自己算到的时间,有点迫不及待地来看热闹。
“不过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走过建筑的转角,从院门外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林卡西耸了下鼻子,吐槽道,“就不能洗个澡再回来吗?”
林雪河闻言才低头嗅了嗅自己。
他身上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涩果子气味,自己已经习惯了,但一走出来,就好像在跟遇到的每个血族说“哈哈哈闻到了吗我跟狼族做/爱啦没错就是咱那个死对头狼族啊”。
浑身充斥着家门不幸的气息。
“身为血族,你咬他的时候还没有他咬你的时候多吧。”林卡西啧啧摇头,“你就是这样纵容他宠溺他,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去送死的?”
林雪河说,“只是放手一搏而已。”
只要他一死,陆崇即使不去参加狼王竞争也活不了多久,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死在讨厌的吸血鬼手里,还不如去搏一搏凶险的生路。
命运里他的消亡已经注定。如果陆崇能成为头狼,就会得到整个狼族的拥护,即使被血族盯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你怎么在这里。”林雪河冷淡地说,“不是应该在秦宴身边讨好么?其它姓秦的吸血鬼都不舍得把私有的[祝福]血清拿出来,倒是给了你表现的机会。他至少也该奖赏你点什么吧。”
“幸好你还聪明,没有被恋爱冲昏头脑。”她并没有被嘲讽伤到,反而露出满意的笑容,想伸手拍林雪河的肩,却被身高差限制已经够不到了,只好遗憾地收回手。
“他倒是有许诺我,可以帮助我回到林氏,成为下一任家主呢。”
议事楼的长廊尽头,她停在一间古朴的休息室门口,双手费力地推开,“不过你也知道的啦,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休息室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整个房间的家具屈指可数,正中央存在感显著的大床乌黑沉重,像口没盖盖的棺材。
如今的林氏家主就躺在这口棺材里,眉头紧皱,双眼紧闭。
林卡西说,“他快死了。”
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创口,每个创口上都奇异地生长着夺目的红宝石,床底下还掉着一地晶莹剔透的血红。
林雪河知道,他的身体会不断破溃,伤口处流出的血液会在暴露到空气中的瞬间凝固,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
这就是当初降临在秦半山身上的诅咒。只是被复制到他身上时致死速度明显慢很多,像特意整给谁看的花活。
林雪河立在一旁,看着这张曾经讨厌的,严肃古板的大胡子脸变得消瘦枯槁,很不习惯。心底里除了不悦,还有压抑的怒意。
看了一会儿,他弯腰把带来的小人偶放在枕头旁边。人偶蝴蝶结上的红宝石和家主脸颊上刚凝出的结晶有着相同的色泽。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等你准备好了我就带你去见秦宴。”林卡西朝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不对,应该说是让司机带我们去。连我也不被允许知道城堡的位置。”
林雪河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地往外走。院里有辆陌生的越野车在等待。
司机也是血族,但并不出自这个庄园,伴生能力也经过特意挑选。上车后他们望向车窗只能看到一团乌黑,即便降下车窗也一样,车子仿佛行驶在黑洞里,只有驾驶员能看得清车外的方向。
搞得这么神秘。林雪河想起上次离开古堡,那时是陆崇开着车一通横冲直撞,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出路,恍惚觉得有点搞笑。
“你占卜过这件事情的结局吗?”他对身边这位朋友随意反水的作风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好奇地问,“给秦宴当跑腿,会对你的未来有好处吗?”
林卡西耸了耸肩,用小女孩的身体做这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反差萌。如果不是因为心情太差,他可能还会给面子夸一句可爱。
偷看过剧本的小女孩一脸神秘。
“我只能说,你和他命中注定会有一场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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