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遥站在原地, 舞台上的人越来越多。
歌手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吉他，坐在一旁唱国际歌。
但和台上相比，还是台下的人类更多。
盛之遥看着眼前的情况, 其实已经比他预想到的好太多。
这也多亏了在他提出要不要跟他离开浮空城时, 夏晴第一个站出来应答。
夏晴一直站在盛之遥旁边, 她看到了台上的人数多了，才拿胳膊肘撞了撞盛之遥, 说：“我今天帮了你很大的忙。”
盛之遥表示感谢：“谢谢。”
夏晴扬起下巴：“不用谢, 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盛之遥问：“什么忙？”
夏晴垂下头，目光低落：“如果你拥有浮空城的记忆，我希望在人类世界，你可以资助我去法国读书，我喜欢珠宝设计。”
盛之遥看着她——
这个要求, 不算难。因为，一旦「填海计划」获得成功，夏晴也是拯救人类的功臣之一，她可以做任何事。
“好。我答应你。”盛之遥回答。
夏晴松了口气, 紧接着, 她笑起来：“你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盛之遥“嗯”了一声，然后回应她：“你为人类做了很大的贡献, 你能做任何事情。”
“哈哈哈哈。”夏晴大笑：“什么为人类做贡献啊，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我是看你的份儿上帮你的。不过，早知道你这么容易答应别人，我应该让你做我的男朋友。毕竟听那个粉毛艾瑞克说, 你很优秀，和你结婚应该能得到更多好处。”
“……”
盛之遥知道艾瑞克对他有滤镜, 大概率会对他的日常经历进行美化。这会导致别人对他有误解。
但盛之遥还是解释：“如果你向我表白，我不会同意。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晴“唉”了一声，她耸了耸肩，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最后规整一下人类广场上愿意离开浮空城的人类，有54个人。
盛之遥交代一句，明天下午四点钟，大家在人类广场集合，一起离开浮空城。然后就地解散。
盛之遥也往蓝鲸的家赶去，他心里在计划，明天一早去银河街，继续重复今晚的事情。
银河街可能会更麻烦一些。盛之遥想到银河街的环境，明天他打算和「填海计划」其他人一起过去。
蓝鲸在门口等他回来，先确认一遍他的身体没有受到伤害之后，蓝鲸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受伤，真好。”蓝鲸带他回去，边走边说：“我给你准备好了葡萄糖。”
“明天下午四点，我将要带着人类离开浮空城。”盛之遥抬头，他主动拉了拉蓝鲸的手。
蓝鲸抽回手，摸着他的头：“看来，你的第一个鱼缸问题，已经快要解决了。”
盛之遥看着他：“你在替我高兴？”
蓝鲸温和地说：“你不高兴吗？你不是一直想保护全人类吗？”
盛之遥绝望地闭上眼——
看，明明是他拼尽全人类的力量在对抗仿生人，明明他也赢了，但仿生人依旧感觉人类根本算不得敌人。
弱小，是人类的绝望之本。
“你不许问这个。”盛之遥最后要求他。
走进客厅，盛之遥才压抑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和蓝鲸说话：“鱼缸问题是人类需要破除的灾难，我完成鱼缸问题，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你不应该高兴。”
蓝鲸告诉他：“可是，你完成鱼缸问题应该会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
多次和蓝鲸产生情绪分歧之后，盛之遥决定教他怎么顺应自己的情绪：“我并不高兴。”
蓝鲸问：“为什么？”
盛之遥说：“人的情绪很复杂，永远不会是最简单的开心和难过。”
说完，盛之遥又举了例子：“比如说浮空城这个鱼缸，我完成了，但我亲眼看到我的老师在我面前被人类辱骂。你觉得，我会高兴吗？”
蓝鲸说：“你的老师会在5.42亿年之后的人类世界存在着，那里的人类不会记得他昨晚的事，你的老师也不会记得自己在浮空城受过辱。”
盛之遥看着蓝鲸：“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忘记这些？”
蓝鲸解释：“并不是。你完成了鱼缸问题，保护了你最想保护的人类，这个结果，不是大于一切过程吗？这个过程，可能有人受到辱骂，有人会经历死亡，但这些，和你想要的结果比起来，都不重要。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你应该开心。”
盛之遥看着蓝鲸，他轻声回答：“人是很复杂的，我会为得到想要的结果而开心，更会因为失去老师而难过。”
“……”
蓝鲸看着盛之遥，这是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但人类愿意告诉他，人类的情绪应该是怎么样的，人类的情绪居然可以如此复杂。
他被这个人类拉着，靠近了人类一点。
“你……”蓝鲸尝试着发问：“你在教我，怎么靠近你吗？”
盛之遥看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你说你爱我，但我感觉不到。所以，我在教你。”
——我喜欢的人类，他在教我爱他。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蓝鲸感觉，自己左侧胸腔里的器官心脏，似乎跳动了一下——很奇怪，仿生人虽然用化学元素重组出和人类一样的身体，只不过他们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死物，但就在刚才，他的心脏居然在跳动。
——我坏了吗？蓝鲸心想。
“我好像，坏掉了。”蓝鲸说。
盛之遥看着他，没明白他这句话说的源头是什么。再说，他们仿生人都是用元素直接堆砌身体，也会坏吗？
但出于关心，盛之遥还是问：“需要带你去找海豚医生吗？”
“不用。”蓝鲸摇头，他抚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说：“刚刚，我的心脏在跳动。”
听到这些话，盛之遥过去，他把蓝鲸的手扒开，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一片平静——
“它没有跳动，你没有坏掉。”
“不，它在跳。”蓝鲸又说：“你的手覆盖过来的时候，它又跳了。”
盛之遥看着蓝鲸，他非常确定自己手下的仿生人胸膛平静无比，他不懂蓝鲸为什么突然要说自己的心脏坏掉了。
“你在碰瓷吗？”盛之遥抽回自己的手，很冷漠地看着蓝鲸，他很冷漠地问。
蓝鲸说：“没有。它就是在跳。”
“……”
这个问题过于无聊，盛之遥也不想再继续下去。可笑，他居然会在意一个仿生人有没有坏掉。
想法是这样的，但在洗完澡的时候，盛之遥抚摸上自己的左胸口，突然想到了什么——
或许，蓝鲸那不是心跳，是心动。
蓝鲸学会心动了吗？盛之遥在想，这个事情于公于私，对盛之遥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蓝鲸作为高等文明，如果他能爱上一个人类，那么他就能理解人类的处境，也能理解人类为何要登上太空的决心。
——爱是这个世上可以跨越种族的沟通。
只要能沟通，他会放过人类，不再把人类圈养在地球上。
人类的文明还需要向外发展，不能停滞在地球本身。
奔着这个想法，在床上的时候，盛之遥再次伸手，他抚摸上蓝鲸的左胸口——
“它还在跳吗？”盛之遥问。
蓝鲸看着他，然后“嗯”了一声，继续说：“你靠近我时，它就会跳。”
盛之遥弯了眼睛，他问：“为什么今天会跳呢？”
蓝鲸思考一下，然后回答：“今天，你主动告诉我你的情绪构成。”
盛之遥看着蓝鲸，他迅速压下自己所有的旖旎幻想，大脑里全部换成最理智而又冷峻的思考——
仿生人连人类的情绪都认为是“构成”的，那么他所理解的“爱”呢？是不是同样的机械规整？
但即便如此，盛之遥也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和仿生人真正相爱的办法。
“嗯，你喜欢我这样吗？”盛之遥问他时，目光也紧紧盯着他。
“喜欢，这会让我更加理解你。”蓝鲸说着，他的眼睛弯着，瞳孔不再是纯黑色的神秘，而是——似乎闪烁了一丝亮光。
盛之遥在此时此刻，终于可以确定，仿生人是可以有真正的爱。
——这是三个鱼缸之外，他为人类寻求的最大的保险。
把对宠物的爱变成真正的、平等的爱。
第 24 章
早上, 盛之遥去银河街，发现银河街已经被安德烈他们通知到位。于是他和安德烈约好，下午四点钟一起在人类广场集合。
在浮空城的最后一天, 盛之遥去找了伊文和艾瑞克, 艾瑞克最富有, 他请盛之遥喝酒。
在落日酒馆，盛之遥接受了这两个人类对自己的祝福。
下午四点钟, 人类广场聚集差不多128个流浪人类, 他们带着行李，整齐地站着。安德烈统一对他们进行登记。
贝拉带着十个宠物人，也来到人类广场。
盛之遥走向贝拉，他问：“你们都带项圈了吗？”
有人带了，有些人没有带。但他们都没有戴在脖子上。
贝拉解释：“大家都想像正常人类一样活着。”
“项圈可以保命。”盛之遥只简单解释了这一句。
他看着这里这么多人, 他知道这么多人把他当做离开浮空城就能活下去的希望。——这是他亲手缔造的骗局。
但他依然非常不忍心。提醒宠物人类戴上项圈，大概是他最后的不忍心。
不能再提醒了。盛之遥告诉自己，无知才会放大人类的勇气，如果告诉人类太多事情, 人类会丧失打破鱼缸的勇气。
盛之遥为了使这个计划成真, 他今天早上穿了高领衫，可以遮挡住他的项圈。他也象征性地准备了一些食物和衣服。
最起码在看上去, 他和一个准备离开浮空城的流浪人类差不多。他要让其他人相信，他也只是一个准备离开浮空城准备求生的普通流浪人类。
安德烈清点完所有的人类，他走过来，看到盛之遥准备的包裹——
“233号，这里都是你的盟友。但是, 在我们之后，你将孤身一个人, 没有人再能帮你。”安德烈郑重地说。
盛之遥“嗯”了一声：“我知道。”
盛之遥说完，看向西边的天——
又是一个落日，明天来临的时候，寒武纪会剩下多少人类呢？
浮空城是第一个鱼缸。
人类在浮空城，被仿生人赡养，犹如金鱼在鱼缸里被投喂。仿生人不希望人类离开浮空城，犹如不愿金鱼离开鱼缸。
但金鱼意识到自己在鱼缸里，金鱼想要离开鱼缸。这是金鱼的反抗。
犹如5.42亿年之后的人类世界，「海底威慑」封锁航天，但人类从未放弃发射航天器。
人类是地球的主人，人类从不会甘愿变成鱼缸里的鱼。再弱小，也要反抗。
这一刻，盛之遥彻底抛下自己的一切私念，把自己当做人类对抗仿生人的工具。
他看向其余的流浪人类，目光冷峻，犹如最精密的摄像头，他问诸人：“大家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离开浮空城了。”
有人回答：“走吧，再不走，我都有点后悔了。”
盛之遥说：“如果害怕，可以留下来和浮空城一起解构。”
那人被噎了一句，目光讪讪。
贝拉过来，一手勾上盛之遥的脖子：“唉，盛，你别那么凶嘛……”
贝拉的胳膊感觉到了什么，他骤然抬起眼睛，看着盛之遥——他意识到盛之遥还戴着项圈。
盛之遥面无表情，他把贝拉的手臂放下，然后提醒道：“别动手动脚的，我知道怎么破除「海底威慑」了。”
贝拉没说话——
盛之遥的话明确告诉了他，他不能揭穿盛之遥。同时，还有一个潜在的信息，浮空城外也并不安全，盛之遥只是要把人骗出去。
贝拉略感迷茫。
他认识盛之遥三年了，他很清楚盛之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温和善良，与人为善，顶多会对着熟悉的人耍小脾气。但整体来说，盛之遥是个很善良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带着人类去走向死亡？这还是他认识的盛之遥吗？
带着这个疑问，贝拉捏紧了自己的口袋，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戴项圈。好烦，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他还想跟着盛之遥，看看盛之遥到底是怎么破除「海底威慑」的。
贝拉呼了一口气，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浮空城。
他不相信盛之遥会做伤害人类的事情-
浮空城的南面，有一块巨大的峭壁。「填海计划」里有建筑专业的工程师，工程师给出图纸，他们依着这个峭壁，建立了一个简单的避风港。
避风港是盛之遥在人类广场随口起的称呼，但流浪人类也这么叫它。
流浪人类一百来个人，占领了那个避风港。他们把自己的行李和床褥铺在里面，如果人类长期在这里生活，这里可以够遮风挡雨，算作一个简易的“家”。
避风港外面不那么避风的位置，是宠物人居住。宠物人只有十个，对上流浪人类，没有优势。
虽然流浪人类和宠物人类曾经都是人类，但浮空城的品相划分，让他们下意识地把自己划分成一二三四的人种。
这种无意义的划分会导致他们出现抱团现象。
盛之遥沉默地看着这些——
这么多人类，他们中间有工程师，医生，老师，还有学生……他们曾经都在地球上有头有脸地活着，靠着自己的能力吃饭。但在浮空城，他们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外表。
盛之遥不清楚人类在浮空城到底待了多久，但以品相划分，忽视能力——这是一种绝对的物化人类。
时间久了，人类只会以相貌定义彼此，而忽略其能力与品格。这是一种从根本上摧毁了人类的文明。
人类被浮空城圈养许久，幸好，今天终于离开。盛之遥看着他们，希望他们在死亡之前能脱离浮空城的品相划分阶级偏见-
避风港正对着大海，前面有一片浅海滩，一些海底生物已经有冒头来到陆地的想法。
海底的生物来到陆地，长出在陆地行走的肢体，适应陆地，这是进化——但进化是群体之中发生的事情，只有被自然选择的变异基因才能存活。
所以进化只在群体之中发生。
盛之遥没有去避风港休息，他只找了块结实又高大的峭壁，坐在上面，一扭头能看到浮空城。
高阶的文明在陆地尚未存在生命的寒武纪，显得格外突出。
天色渐渐暗去，但今夜并不黯淡。月亮弯弯的，像蒙上一层纱，但群星璀璨。
盛之遥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清酒，他看着满天群星，大海在他身后，他在这片无机荒漠上，顺便欣赏群星闪耀。
“盛。”贝拉终于找到了盛之遥。
“盛，流浪人类一起抓到了一只一米长那么大的三叶虫，正在庆祝，你不要过去看看吗？”贝拉问。
“不去。”盛之遥说着，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贝拉过来坐——
“带酒了吗？”盛之遥问。
“带了。”贝拉过来坐下，但没有立刻拿出酒陪着喝——
他只是趁着盛之遥不注意，动作十分迅速，单手擒住盛之遥的右手，上身一欺，长腿一跨，他骑在盛之遥的腰上，然后去扒开盛之遥的高领衫——
那道纤细脆弱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黑色皮质项圈，项圈中央是一条蓝鲸。
看到那条项圈，贝拉苦笑了一下：“盛，你连我也骗啊！”
盛之遥全程没怎么反抗，但他还是提醒：“别弄洒我的酒。”
贝拉从他身上下来，还帮他扶正身体，整理好衣领。然后，贝拉叹了口气。
“我没带项圈。”贝拉说。
盛之遥扭头看他。
贝拉继续说：“以后的路，可能真的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帮不了你了。”
盛之遥抬头，看着天际群星璀璨。他缓缓地说：“仿生人给我三个鱼缸问题。他告诉我，只要能打破鱼缸三次，就能放弃对地球的管控。第一个鱼缸问题，就是浮空城。”
贝拉说：“他可信吗？”
“不知道。”盛之遥轻轻含了一口酒，酒精的味道在他口腔里炸开，让他想起了医院。
“但就算没有这个承诺，我也打算打破鱼缸的。就像……”
盛之遥指着其中一颗星星，他继续说：“就像航天。我们离开安逸的地球，在没有氧气的太空中遨游，我们人类一直都在打破自己的鱼缸。这是一种精神，就像夸父逐日、嫦娥奔月，我们喜欢用神话来形容这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贝拉枕着胳膊躺下：“或许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给人类争取一个机会。可是，盛，我没有戴项圈，我也会死。「填海计划」的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今夜过后，你将再无盟友。”
盛之遥微笑了下，他又告诉贝拉：“如果我成功了，我要做「填海计划」第一执行者。”
“……”
贝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
盛之遥是整个「填海计划」各项考核最末端的执行者。第一个鱼缸问题就消耗掉了他全部的盟友。但他在此时此刻，却还能在绝望之中分出空隙，给别人以希望。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盛之遥。
贝拉大笑过后，扬起头，给他承诺：“你要是成功了，我带你把「填海计划」233个执行者全部打对穿，我们都是你小弟。”
盛之遥也笑起来，他看向眼前的浮空城，视线逐渐模糊。
他的鱼缸问题完成了，他带着人类离开了浮空城。但帮助他完成鱼缸问题的人类，还在等待着未知的死亡方式。
或许我是一个反派。盛之遥心想。
第 25 章
次日, 盛之遥是在被众人的尖叫声吵醒的。
他起身，映入眼前的，全部都是砖红色的无机荒漠。
浮空城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他们面前, 包括浮空城上生活的人类。
众人的惊呼与尖叫, 无一不在证明这件事的发生。
盛之遥揉着太阳穴起身。
贝拉喊他下来：“盛。”
盛之遥从峭壁上跳下来, 他问贝拉：“怎么了？贝拉。”
贝拉说：“我刚刚猎了一只三叶虫，你快来看看。”
说真的, 盛之遥还没见过这东西的实体——之前见到的都是用化石合成的模型, 没见过活物。
盛之遥也想过去看看——
正当此时，一阵巨大的，类似于建筑坍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盛之遥看到浅海滩的海水向大海退去。
是海啸？
盛之遥猜测是海啸, 海啸足以毁灭他们这一百来个人类。
但人类的求生本能，还是让盛之遥提醒贝拉：“我们别去看了，海水在退潮。”
贝拉同样是受过「填海计划」训练的人，他当然也意识到这是什么。
贝拉笑道：“居然这么快——”
然则,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 地面忽然发生巨大的振动，红色的峭壁生生裂开, 有些人的的行李落入逐渐变大变宽的细缝之中，还要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拿——
“别过去！”
盛之遥大声提醒，他和贝拉，还有安德烈，他们简单组成一个三角稳定形态, 防止被地面振动到摔倒。
但盛之遥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海水灌入缝隙之中，把地面的缝隙撑开、撑大, 前去追逐行李的人类被卷入海水。
人类的惨叫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但都压不过海水的咆哮。一些人被卷入深海，一些人的脚下出现裂缝，被土地吞噬。
灾难已然降临。地面在振动，地表出现裂缝，海水灌入这些裂缝，再次卷入波涛无尽的大海。
安德烈指挥大家，要他们三个人一组，背靠背站成三点支撑，防止摔倒。
贝拉在提醒大家不要管行李，保命才重要。
盛之遥看着这些，目光尽量平静。他比谁都知道这将会是一场令寒武纪所有人类都要灭绝的灾难，但他看到灾难降临，人类的挣扎求生，他还是很难过。
前两天的他还会因为一个四岁幼童而差点丧命，如果现在让他冷血地看着其他人类灭亡，他根本做不到。
他知道人类所做的这一切都没有用，他早早知道人类会灭亡，他每天这样暗示自己，但灾难在吞噬人类之际，他还是很痛苦。
不再去想这些，盛之遥问贝拉和安德烈：“你们怕吗？”
“不怕。”贝拉说着，还好奇地开玩笑：“你说，5.42亿年之后，我们人类考古，能考古到我的化石吗？”
“……”
安德烈也说：“如果考古到我的化石，我要告诉全世界，在地质时代的寒武纪，我们斯拉夫人便与自然抗争。”
“……”
盛之遥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们：“小心灾难结束后，仿生人把你们全部都解构了。连个氢氧根离子都不给你们留。”
“哈哈。”贝拉和安德烈都大笑起来。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地面不再振动了，这时太阳从东方升起，海水变得平静，地表的裂缝也不再扩大。
人类用来休息的避风港被劈开，行李都洒落在海水里，但好在，灾难应该暂时停了下来。
三人组暂时解开，贝拉过去帮忙整点剩余的行李，安德烈和盛之遥一起安抚剩余的人类。
还剩下32人。夏晴已经被海水卷走了。
盛之遥看了周围一圈，他先扶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中年人类——
“怎么会这样呢？”他哭着捂着自己的膝盖，刚刚地表振动，他的膝盖磕上了峭壁，有些破皮。
盛之遥从口袋里取出自己昨晚没喝完的酒，他说：“先处理一下吧？”
对方接过他的白酒，然后问：“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盛之遥看着对方——
怯懦，悲伤，还有掩埋在这之下的，浅淡到连这个人类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绝望。
这是普通人在面对灾难时的眼神，害怕，恐惧，怯懦，悲伤……以及掩埋在这些情绪之下的，对自己未知命运的绝望。
盛之遥印象里的中年人类是他的老师李世廷。李世廷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无论处境多么绝望。所以，他每次害怕时，就去看自己的老师，只看一眼，他便不会害怕。
盛之遥告诉自己，他要像自己的老师一样，成为众人可以依靠的大山。
“我们能活着。”盛之遥回答，他的眼神很坚定，让人可以信服他。
男人呼了口气，拧开白酒，给自己消毒。
盛之遥又去看其他人——
有人悲观，有人也会乐观。但都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盛之遥再次听到了巨物坍塌的声音。
这一次，很多人都听到了。
贝拉吼道：“怎么还来？”
说着，他正欲拉起旁边的人类起身，但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硫磺味儿自地下飘散上来，地表骤然升温。
盛之遥绝望地闭上眼，他意识到了，不是海啸也不是地震，而是火山喷发。并且，火山就在他们的脚下。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一股巨大的弹力自地下弹起，盛之遥的项圈骤然消碎，紧接着，一个恒温仓一样的透明罩子把他保护起来。
盛之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深红色的火山气体冲破地表，夹杂着火山灰，如同一朵巨大的灰红蘑菇云，在原地爆开，无数碎石碎屑带着岩浆的灼烧。
几乎是一瞬间，贝拉拉着一个人类，安德烈半跪下给一个人类包扎，那个中年男人在给自己腿上涂抹白酒消毒……所有的人类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在一瞬间被火山灰封裹住全身，定格在原地，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后又加了兵马俑外壳。
紧接着，这些被火山灰包裹的人类落入岩浆之中。
盛之遥的恒温仓被火山荡起的热浪高高抛起，盛之遥绝望地拍打着恒温仓，他大声呼喊：“贝拉！安德烈！贝拉——”
但没有人再能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喊。即使他喊到声音沙哑。
在面对巨大的自然灾难，人类甚至没有察觉的机会，更遑论逃亡。
人类在一瞬间，便失去自己的生命。
热浪抛起恒温仓，在空中几度旋转，最终落在海面上——
恒温仓像一艘小小的船，在海面上不断飘荡。但它又不像船，盛之遥想看贝拉和安德烈，但他无法像划船那样控制恒温仓。
盛之遥被恒温仓带着飘往大海，最后飘往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盟友死于这场灾难，从此他只剩一个自己-
在海平面上大概飘到傍晚的时候，夜色降临。海面上忽然也不再安全。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当太阳的余晖完全消失殆尽，映入盛之遥眼中的，是无尽的黑色，他分不清是黑夜还是海水，恐惧感瞬间袭来。
海水不像陆地上的风那么温柔，海水汹涌而有力，恒温仓荡在海面上，盛之遥觉得自己像被摇匀的鸡蛋黄。
一下，又一下，海水大力冲撞着恒温仓，恒温仓被高高抛起，又跌落在海面上，不停的摆动，像沸水里滚动的鸡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终于安静下来。
盛之遥扶着恒温仓的内壁，弯着腰，他想吐，但忍住了，恒温仓没有排水系统，他不想接下来和自己的呕吐物待在一起。
本来普通的翻滚，盛之遥是可以忍受的。但海浪抛起恒温仓，这比他曾经做的多维滚动训练还要难受一百倍。
几番修整之后，盛之遥靠在恒温仓上，这会儿海平面比较平静，他顺了顺自己的前胸，抑制住自己想呕吐的冲动。
他的头也很晕，今晚朦胧的月色也没有，他的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如同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暗无天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盛之遥垂着眼皮，他试图忘掉被掩埋在火山灰里的贝拉和安德烈，忘掉在他面前被解构的李世廷，忘掉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的浮空城——
他们陪我走了那么久，剩下的该我自己走了。
盛之遥心里突然充斥着绝望，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能活着吗？
不，我要活着。盛之遥逼自己忘掉死亡。
等恒温仓稳定，盛之遥大口喘着气，他迅速思考当下的情况——
老师消失在了浮空城，战友死于自然灾难。他们都是为了帮他完成鱼缸问题。
他要活着，他不能继续飘荡在这大海上做无意义的哀悼——
因为人类的文明不应该被悼念，人类要活着，人类要缔造新的文明。
盛之遥迅速想到他现在还能活下去的办法——蓝鲸。蓝鲸一定会来救他。
第一个鱼缸问题结束了，那么蓝鲸应该来接他，完成第二个鱼缸问题。
再说，蓝鲸怎么可能会抛弃他呢？这世上说过爱他的人，没有人会抛弃他。
盛之遥用食指敲了敲恒温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蓝鲸……”
他不知道恒温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就在火山喷发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受到灼烧，他意识到这东西的材质必然不一般。
再说，项圈已经不见了，恒温仓是蓝鲸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他只能通过恒温仓来联系蓝鲸。
他等待很久，再次蓄力，举起手，捶打着恒温仓：“蓝鲸，来救我，我快要死了——”
接着，一个海浪再次扑打上恒温仓，这次似乎是碰到了礁石，一阵巨大的撞击力让盛之遥在一瞬间恍惚——
撞到头了，最后一点清醒，好像也保持不了了。
他会死吗？
最后一个人类，他沉入黑暗里，无尽的黑夜和波涛的海面-
【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开启。
来自5.42亿年之后的132万名人类被投放至寒武纪，多数人都将被海水吞噬，少数人被火山吞噬。
海底生物吸收人类的基因，开始向陆地迁徙。火山休眠时的温度为有机物的诞生提供温床。
陆地开始诞生生命。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推演成立。
死亡于寒武纪的132万名人类，将在5.42亿年之后，再次出生于地球。
那132万名人类出生的那一天，是他们的复活节。】
第 26 章
盛之遥醒来的时候, 脑子里很乱——
他现在只记得自己是人类世界里，一个普通飞行员。他从小被父亲抛弃，一个人在首都读书和生活。后来他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 他也是一个人庆祝。
在他20岁那年, 地球发生了一个名叫「海底威慑」的灾难, 他作为同届唯一一个可以看见「海底威慑」的飞行员，被选中成为「填海计划」的一员。
「填海计划」是全球人类的智慧结晶。盛之遥为了这个, 努力训练了整整三年——-
“颞叶内侧的海马体、裸状体, 还有小脑里一部分的神经元，这些负责记忆。”-
“部分解构。”-
“解构成功了，他将忘记浮空城和无机陆地的一切，包括曾经在人类世界里您的痕迹。他只会记得自己一觉醒来从人类世界来到这里。”-
“告诉其他宠物人，如果不想即刻解构, 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放心吧，所有的宠物人都被交代过，不会泄露浮空城的一切。”
……
乱遭遭的对话，让盛之遥睁开疲惫的双眼。
紧接着, 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各方面都长在他审美点的男人——
大约有两米左右的身高，五官硬挺, 气质神秘，看到他醒来时，一双眼睛先露出温和，生怕吓到他。
“你醒了？”男人的声音很温和。
盛之遥看着对方，迅速判断当下的情况——
他在一个房间里, 四周都是银色金属制成的家具陈设。很整洁，很规整, 没有一丝人为搞过的混乱和杂乱。
盛之遥收回目光，他看向对面的男人，问道：“我是谁？”
男人愣了下，随即很快回答：“你是人类世界里，一个很优秀的飞行员，粉丝很多，他们都喜欢叫你少校。”
盛之遥看向对方，从对方的话里，他获得了很多信息——
他现在的身体还很年轻，但已经是少校的军衔，说明他个人能力不错。他还是一个飞行员，很优秀。
这和他记忆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又是谁？”盛之遥继续问。
“我是……”男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我是蓝鲸，我不是人类。我会……对你心动。”
盛之遥看着他，有些没有明白——
对方不是人类？不是人类怎么心动的？跨越物种吗？
“你……不是人类？”盛之遥问：“这是什么意思？你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
“……”对方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
“蓝鲸，这是你的名字吗？”盛之遥又问。
蓝鲸回答：“是我的称呼，少校。”
盛之遥皱了下眉：“你是我的下级吗？还是说，是国家新研制的计算机？你为什么叫我少校，不叫我的名字？”
“我喜欢叫你少校。”蓝鲸回答。
盛之遥记下这个疑点，对方或许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蓝鲸，应该不是人类搞出来的。因为「海底威慑」发生之后，人类众志成城，但凡参与过「填海计划」的人类都有信息共享。
这个蓝鲸不知道他的名字，蓝鲸和人类无关，暂且不知是敌是友。
盛之遥分析出蓝鲸的身份，他继续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寒武纪，我们在一艘船上。”蓝鲸回答之后，又一笔带过陆地的事：“现在的陆地在发生变动，不适合人类生存。”
“寒武纪？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盛之遥继续问。
“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被人类称之为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的悬案。”蓝鲸看着盛之遥，语气轻而缓，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觉：“我们认为，这件事和人类有关。”
盛之遥学过生物，自然知道这些。
但蓝鲸的话依旧让他将信将疑——
虽然生命大爆发被人类称之为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的悬案，但生命发展的每一个过程都是奇妙的，应该充满着不确定性。不可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
从床上坐起来，一阵眩晕感袭来。盛之遥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扶住——
他睁眼去看，发现是蓝鲸。
“你的身体不太好，需要休息。”蓝鲸开口。
盛之遥“哈”了一声，他指了指自己：“你说的身体不太好，我吗？”
蓝鲸点头。
盛之遥伸出胳膊，使了一下劲，青筋透过薄肌隐隐凸现——
很显然，盛之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体不好。
蓝鲸拉住他的手，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宽大的手掌贴上他的手。
“别这个样子了，你乖乖的，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不好？”
“……”-
盛之遥在这里暂时修养。
房间里有窗户，他早上可以通过窗户看日出，傍晚看日落。另外，他的身体似乎真的不太好，总是头晕，浑身乏力，偶尔还会犯恶心，不知道是晕船还是低血糖。
蓝鲸总是来陪着他，像一个合格的护工，将他照顾的十分周到。
盛之遥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他总是感觉，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
在某个午后，盛之遥终于忍不住问：“蓝鲸，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蓝鲸“嗯”了一声，但没有停下手里帮他剪指甲的动作。
盛之遥见状，继续问：“你是怎么对我心动的？我从来没见过你。”
蓝鲸看着他，问：“或许，不需要理由。你们有些人类也会爱上另一维度的纸片人，不是吗？”
盛之遥说：“你来自其他纬度吗？”
“嗯。”蓝鲸回答：“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动吗？”
盛之遥看着他，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抱歉，我没有相似的经历，所以无法理解你。”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说起别的：“但你对我很照顾。”
蓝鲸眼睛一亮，继续说：“我还可以陪你聊天。”
蓝鲸想到在浮空城的最后一晚，这个人类曾经教会自己如何爱他——
去了解这个人类的情绪构成。
于是蓝鲸趁机询问：“你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盛之遥想了想，回答：“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叹气：“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应该是我的人生目标。”
“你可以去寻找新的人生目标。”蓝鲸给他举例子：“比如说，放下一些责任，安心享受当下。”
放下一些责任，安心享受当下。
这句话好像有一种魔咒，居然让盛之遥切实地心态放松了——
盛之遥心想，对啊，现在是在寒武纪，人类成为地球的主人还在5.42亿年之后，他没必要这么紧绷着。
他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全新的世界。反正没人认识他。
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空。连大海也被染成了红色。
“蓝鲸，你看。”盛之遥指着橘红色的天空。
蓝鲸看着他，问：“你很喜欢这样的天空吗？”
盛之遥点了点头，随后，他又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三年多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晚霞了。”
蓝鲸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再次贴近自己的心脏——
蓝鲸最近真的痴迷于为这个人类而疯狂心动。如同上/瘾，他爱死这种快要坏掉但心跳不止的快感。
盛之遥不明所以，他任由蓝鲸抓着自己的手，他自己还在感慨：“我很喜欢落日时漂亮的晚霞，但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人类世界发生了一场灾难，导致我看不到天空了。”
“没关系的，你在这里可以天天看到落日。”
蓝鲸忍不住，捧上盛之遥的脸，在他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这对仿生人来说，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举动。
盛之遥愣着看他，好一会儿，他才伸手去摸自己被亲过的脸颊。
他吃惊地问：“你刚刚在亲我的脸？”
蓝鲸点了点头，回答：“你意识不到，你有多么引人注目。”
“那你也不能随便亲我，脸也不行。”盛之遥皱眉。
蓝鲸问他：“为什么呢？我会为你心动，但不能亲你？”
盛之遥说：“因为我没有同意。”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瞪着蓝鲸，他反问：“你们都这么没有礼貌吗？随随便便就亲人的脸。”
蓝鲸看着他，视线很直白——
“不可以吗？”
蓝鲸想了想在浮空城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也会经常亲这个人类的脸，但人类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他一直以为这是可以的。
盛之遥坚定的摇头：“你说你对我心动，但我又没有对你心动，你怎么能亲我的脸呢？”
蓝鲸去理解人类的这番话——
彼此心动，才可以亲吻。在浮空城，人类愿意被他亲吻，和他睡一张床，但现在不愿意了，因为人类用来储存记忆的海马体被他删除了。
蓝鲸略微有些惊讶，在浮空城，人类是对他也心动的吗？那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呢？
那个时期，这个人类的心里明明只在意着其他人类。
但无论怎样，人类刚刚的话已经向蓝鲸证明了——在浮空城，即使这个人类满眼都是其他人类，但这个人类也真的对他心动了。
得到这个结论，蓝鲸就有些后悔了。
他看向眼前的人类，好几秒钟之后，他又问：“怎样你才会对我心动呢？”
第 27 章
盛之遥看着他, 奇怪道：“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
蓝鲸：“……”
蓝鲸感觉，没有全人类的束缚，少校明显对他也丧失了很多耐心。
曾经, 少校还会教他怎么爱, 现在少校只会说“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
浮空城承载了少校对人类的太多感情, 蓝鲸以为，把浮空城的记忆删除, 少校就会忘记拯救人类的责任, 减少对全人类的关注度——
但蓝鲸没想到，一同和浮空城一起消散的，还有少校对他的心动。
这令他感到后悔。
蓝鲸把自己带入了一个绝境悖论——
他并不懂如何让一个人类爱上他，但他希望这个人类爱他。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能暂时先做好少校的护工——
这个身份是少校不排斥的。因为无论是在浮空城还是在船上, 少校总是很需要别人照顾他-
大约七天过后，盛之遥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他不再头晕和低血糖。同时，他也暂且接受蓝鲸把他照顾的很好这件事。
只是这里物资匮乏, 除了奇奇怪怪的营养液之外, 就只有最基础的葡萄糖，调味品也只有海藻味道的盐。
盛之遥对吃的东西要求不高, 是可以接受的。
身体恢复行动能力之后，盛之遥就想离开这间小小的病房——
病房是盛之遥给起的名字，严格来说，这里和病房不沾边，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也没有任何医疗器械，这里更像一个高档的疗养室。
盛之遥想出去看看, 顺便了解这艘在海洋上的船。
于是，在早上蓝鲸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盛之遥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已经恢复健康了，能让我出去转转吗？”盛之遥说着，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
“我一直在这房间里，很闷，很无趣。”
盛之遥把自己说的有些可怜。
蓝鲸拿梳子帮他梳头发，答应他：“好啊，今天虎鲸的人类过生日，他要在落日的时候，在甲板上开个酒会。”
“虎鲸……”
盛之遥察觉到，这也是一个海洋生物的名字。
“他和你一样，也是仿生人吗？”盛之遥问。
蓝鲸回答：“嗯。”
盛之遥坐在镜子前，任由蓝鲸给他梳头发，他透过镜子，看向自己身后的蓝鲸——
平心而论，这个仿生人真是拥有一副相当不错的外表。盛之遥觉得，如果自己在往后余生里，他可以接受有这么一个人照顾他。
“你们这里，通常都是用谁谁的人类来称呼我们人类吗？”盛之遥又问。
他指出刚刚蓝鲸说的话——虎鲸的人类过生日。
蓝鲸帮他梳好了头发，弯下腰，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亲近的和人类贴贴的动作。
“嗯，比如，你是我的人类。”蓝鲸像拿到自己的所有物那样，伸出双臂，从背后抱着盛之遥。
盛之遥看着镜子里的二人，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类了，他好像一个……不，一只猫，或者一条狗。
盛之遥大致对他们这些以海洋生物为名字的仿生人们有了基础性理解。
他们仿生人，把人类当宠物一样对待。
盛之遥对此有些不太舒服。
“你……”
盛之遥犹豫了，他原本想让蓝鲸松开自己，但他意识到，蓝鲸这些天一直在照顾他，他的衣食住，基本上全靠蓝鲸。
如果离开蓝鲸，我还能活着吗？盛之遥在心里问自己。
“嗯？”
蓝鲸透过镜子，在听到盛之遥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他的目光陷入了某种忧虑之中。
蓝鲸等待一会儿，然后主动问起盛之遥。
“我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蓝鲸问。
盛之遥看着镜子里的他们，他迟缓地开口：“你能快一点吗？”
蓝鲸看他，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盛之遥不再迟疑：“你能快一点吗？让我早点爱上你。”
蓝鲸：“……”
蓝鲸从未听说过哪个人类会有这样的请求——
在浮空城建立之初，蓝鲸的能量可以维系整个浮空城。理所应当的，浮空城内的所有事，他就像监控一样，只要他想，他可以全部都知道。
他调查过仿生人和宠物人的关系，大部分人类并不会要求仿生人爱上自己，他们只会像普通宠物一样，仿生人给予他们足够的宠爱就可以了。
但这个人类……他在向自己索取平等的爱-
盛之遥穿上新衣服，第一次离开生活区的休息室，来到甲板上。他看到了真正的大海和真正的天空，海风腥咸的味道提醒着他——他终于可以接触到地球的自然风光。
盛之遥的目光向上，一直在看湛蓝的天空——
蓝鲸扶着他的肩膀，防止他看不到路摔倒，所以他能大胆地抬头，肆意地看着蓝天。
“我终于能再次看见蓝天了。”盛之遥说着，眼尾都忍不住翘起来。
“你对蓝天的喜欢总是很执着。”蓝鲸开口说。
盛之遥“嗯”了一声，低下头，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大海。
“我在这之前，我曾经连续三年都看不到天空，我们人类也无法登上太空。能再次看到蓝天，我很高兴。”
蓝鲸警惕起来——
少校再次提到了人类。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已经把少校的记忆解构了，少校还能想起全人类。
“人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在这个时候居然也会想起他们。”
蓝鲸止步，他掰着盛之遥的肩膀，强迫对方面对面看着他。盛之遥垂头，他就掰着盛之遥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盛之遥被蓝鲸的举动搞得火大，他整个人被钳制，脸被强迫着抬起以后，也要瞪着蓝鲸，发出质问：“你在干什么？把我当成可以审讯的犯人吗？”
蓝鲸就松开了手，他还叹了口气，问：“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人类对你那么重要？你居然还能想起人类？”
盛之遥奇怪地看着蓝鲸：“我也是人类，我在乎我是同类，难道不应该吗？”
“……”
蓝鲸没有回答，因为他听到了差不多的答案。
少校向他索取平等的爱，但他甚至不是少校的第一选择。
“你一点都不爱我。”蓝鲸最后说-
盛之遥靠在甲板的围栏上，对于蓝鲸的话，他听完之后，让他想起自己以前的事——
有人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你根本不会爱人。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父亲，你应该能体会到我的难处。”-
“就像现在，我照顾你真的很累了。你居然还阻止我结婚。”-
“我再婚不好吗？可以多一个人照顾你，多一个人爱你。”-
“你太自私了，之遥。”
……
盛之遥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他出生以后，唯一可以接触到的至亲。他的母亲难产死亡，他没有见过母亲。他对母亲的印象大多都来自父亲的口述。
他对爱的最初理解也来自于父母。
在父亲口中，母亲是被爱的一方——父亲会全心全意地爱母亲，为她做任何事，更会照顾她一辈子。
这样描述中的爱让盛之遥感觉很累。
后来上学以后，盛之遥观察过很多谈恋爱的同学，他察觉到最舒服的恋情是双方在恋爱里都很高兴，也就是彼此能提供给对方情绪价值。
——互相喜欢的人，他们聊着最无聊的话题，也会很开心。
这样亲眼所见的爱让盛之遥觉得很棒。
在盛之遥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没有爱上任何人的经历，也没有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经历。他要求对方爱自己，并且让自己也爱上对方，似乎也是一种悖论。
“要喝点东西吗？”
正当盛之遥在发呆的时候，一个酒杯递了过来——
还是蓝鲸。
虎鲸的人类今天生日，现在甲板上很多仿生人在忙碌布置——很奇怪，这里食物匮乏，但其他东西倒是一点也不缺。
盛之遥接过酒杯，目光在甲板上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放弃自己随地大小分析的毛病，把问题抛给蓝鲸：“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蓝鲸看着他：“你说吧？”
盛之遥说：“你们这里的食物只有那老三样，但其他东西总是很多。比如这艘船，这个玻璃杯，还有那些会闪烁的夜灯。这是为什么呢？”
“在你们人类世界里，你们的食物来自于小麦稻谷蔬菜这些第一营养级，或者牛羊猪这些第二营养级，甚至还有肉食动物的第三营养级——这些食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都是经过至少数万年的进化，才达到各式各样的生命特征。”*
蓝鲸简单介绍一下，然后说起其他：“我们可以做出很多死物，比如这艘船，这个玻璃杯，因为这些都是很简单的元素重组，没有生命。但你们人类世界里常吃的食物，甚至是一株最普通的野草，它也蕴含着它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样的回答，盛之遥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蓝鲸——
他不是人类，他与我的文明不同，但他居然用人类世界所用到的生物术语帮我解释了这件事。盛之遥心里闪过这个事实。
“怎么了？还没有明白吗？”蓝鲸又问。
盛之遥摇头：“我明白了，我只是有些……我很难说出我此刻的心情。”
蓝鲸看着他，给出承诺：“你的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我将永远努力听懂你的话，无论你说的多么令人难以理解。”
“……倒也没有那么抽象。”
盛之遥组织一下语言，然后他告诉蓝鲸：“我觉得，你总是很照顾我。这是你的爱吗？”
蓝鲸反问他：“你觉得是吗？”
“我不知道。”盛之遥说着，回忆起自己的以前：“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爱。我小时候经常被保姆照顾，但我知道那不是爱，她们照顾我都是因为我父亲给她们开的高额工资。”
“没有人会给我支付工资，但我会照顾你。”蓝鲸又问：“所以你认为这是爱？”
“嗯。”盛之遥回想起这些，也说服自己：“我不知道，但我猜测是这样的。在我们人类的文明里，人类会为了爱情做很多事情。你或许也是因为爱而照顾我。”
“或许是吧？我也不太懂。”蓝鲸的目光随着盛之遥，一起看向大海。
太阳在向西沉去，绚烂的夕阳把大海也染上了红色。一个不懂得爱的人类，在和另一个不知道爱的仿生人一起，他们探讨着爱情。
夜色降临，盛之遥靠在围栏上，他看到了今天生日派对的主人——虎鲸，还有她的人类。
人类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典型的北欧长相，鼻梁很高。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礼服，像童话电影里公主的穿搭。棕色偏红的头发盘起，别着一座水晶皇冠。
虎鲸和她穿搭的很像，但虎鲸是一个成年人的外表，个子更高大。
盛之遥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虎鲸长得和自己的人类很像。
不只是虎鲸，还有其他仿生人和人类的组合，仿生人都和自己的人类很像。
“你怎么了？”蓝鲸察觉到盛之遥停滞的目光，立刻问他。
盛之遥看着蓝鲸——蓝鲸和他长的并不像，但他是蓝鲸的人类。
“你和我长的不像，为什么？”盛之遥问完，还把目光扫向其他仿生人和人类，他提出例子：“那些人类和仿生人，他们几乎都一样。”
蓝鲸同样看着盛之遥——
这个答案牵扯到浮空城，蓝鲸无法回答。蓝鲸记得海豚曾经说过，人类的记忆具有非常强大的联系性，一个简单的记忆锚点，就能让人类想起所有的事情。
沉默片刻，蓝鲸回答：“我曾经领养过另一个人类。”
为了让自己这个谎言听上去合理，蓝鲸又用盛之遥在浮空城的经历，简单给这个“人类”编纂了一些过往——
“他……他晚上和我睡一张床，睡觉之前会和我聊天，他允许我随时可以亲吻他。”蓝鲸挑出几件和浮空城完全无关的事情，把这些都告诉给盛之遥。
“……”
盛之遥不想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心里像被一大团醋泡的棉花堵着，酸涩的绵密，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感受，窒息的感觉让他不得不选择逃离此处——
“我去看看虎鲸的人类。”
盛之遥丢下这句话，在穿过其他人群时，他脑子里再次浮现蓝鲸的脸——
蓝鲸曾经有过其他人类，那么他的长相很有可能就是在仿照那个人类的脸。好吧，那确实是一个外表很不错的人类，起码盛之遥自己也很喜欢那样的长相。
盛之遥木然地想，蓝鲸如果在自己之前，养过那样长相的人类，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盛之遥给自己那莫名其妙的酸涩找了一个借口，但他依旧无法畅然。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要多问这样一句话——好了，现在他自己又不开心了。
派对中央，虎鲸的人类正在向其他人类索要礼物——
她要求每一个人类都要给他讲一个故事。
这个环节倒是很有意思——
在这艘船上，人类全部都由仿生人赡养照顾，没有钱币，也没有生产力。任何物体都能被一瞬间创造出来，任何物体都不再显得独特，丧失了作为礼物的惊喜感。
但换成讲故事就会很有趣，能给小女孩惊喜感。
盛之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忘掉刚刚和蓝鲸交谈的内容，转而把精力放在这些有趣的故事内容里——
其实故事也很无聊，大多都是公主王子一类的爱情童话故事。
可盛之遥宁愿让自己沉浸在这些他听过无数遍的故事里。
“……后来，贝儿亲吻了他，野兽身上的诅咒解除，他变回了王子。城堡里的小茶杯小烛台都变成了人类。他们幸福地在城堡生活着。”一个像幼儿园老师一样温柔的女人讲了《美女与野兽》的故事。
虎鲸的人类却哭了：“贝儿回不去了吗？”
女人一时无措起来，她只能安慰对方：“贝儿在城堡很幸福。”
虎鲸的人类还在哭，她拿手背擦着自己的眼泪，讲出属于她自己的难过：“贝儿要和野兽在一起吗？”
女人又说：“野兽会变成王子的。”
“那他曾经也是野兽。”
“……”
小孩子的理解能力有限，记忆也有限，她没有明白野兽正是被施加诅咒的王子，她更不明白这样的诅咒名义叫做——爱情。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帮忙解释-
“野兽就是王子啊！”-
“别哭了宝贝，王子只是被女巫诅咒了，他实际上是王子。”-
“你看，住在城堡里的都是王子，野兽也是王子啊！”
……
虎鲸的人类大哭起来，哭的更凶了。
虎鲸人如其名，非常暴躁，立刻拍着桌子，怒喝：“你们都闭嘴！”
生日派对被她惊骇的安静下来，只有她的人类在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
虎鲸明显也不太会哄人，她拉开小女孩的手，亲着小女孩脸蛋，安慰道：“别哭了宝贝，故事里都是假的，别哭了，我们不伤心。”
虎鲸在仿生人里，明显是有一定的地位，她不松口，场面就这么安静着，所有人都被迫安静着。
和大多数年轻人相比，盛之遥对小孩哭闹还有比较高的容忍度，但虎鲸这么粗暴的安慰小孩的方式，让盛之遥心烦。
虎鲸又不着调的哄了一会儿，小女孩还在哭，盛之遥也终于忍不了了。
他缓步过去，鞋底踏在甲板上，在安静的派对上很扎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盛之遥，盛之遥也任由他们打量着自己。他穿过人群，最后，站在虎鲸面前。
盛之遥说：“你不会哄小孩子吗？”
这句话其实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句，但配合当下的环境，任谁都能听到一股淡淡的挑衅感。
包括虎鲸。
虎鲸看着盛之遥的品相，推测他的仿生人能量应该不低，虎鲸决定压下自己的脾气，没有即刻把人解构了。
但虎鲸依然没有正面搭理盛之遥——
一个人类，居然想要教她做事，这个人类在浮空城是还没学会怎么当宠物吗？
虎鲸依旧哄着自己的人类，就当没有盛之遥这个人。
这在盛之遥的看来算默认——
于是，盛之遥理所应当地用自己的方法帮小女孩解释心结：“尽管他是野兽，贝儿也爱他。贝儿为什么不能爱上一只野兽？”
小女孩被这样的解释搞的有了兴趣。
小孩子不能理解太复杂的爱的诅咒和变成野兽有什么关系，但在前面那么多童话故事的熏陶下，小孩子是可以理解主角们最后是要在一起的。
小女孩挣脱开虎鲸，哒哒跑到盛之遥身边，抱住他的腿，然后问：“可是野兽就是野兽啊？贝儿为什么会爱上野兽呢？”
盛之遥思考了一下，他尝试着用小孩子的思维去代入——
“你是觉得，贝儿是一个人，她的爱人也应该是一个人？”盛之遥试探地问。
小女孩点点头。
盛之遥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好一会儿，他把人抱起来，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爱虎鲸吗？”盛之遥忽然问。
小女孩点头，声音很小：“爱的。”
“如果你是贝儿，虎鲸是野兽，你还爱她吗？”盛之遥又问。
小女孩愣了下，但盛之遥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虎鲸的愤怒已经完全显露在了脸上，她一把从盛之遥怀里夺过小女孩，然后从裙子后面的腰带里，拿出一把手枪。
盛之遥看到手枪也愣了下，他对仿生人的文明不甚了解，但他第一反应依旧是——
你们有重组元素这么高级的科技水平，结果还是用手枪杀人吗？
虎鲸一手抱起小女孩，一手拿枪把枪口抵在盛之遥脑门上，语气充满威胁：“你再说一句话？”
场面骤然紧张起来，其余人类和仿生人都看向盛之遥。
“虎鲸，你在干什么？”
另一道声音骤然响起，不严厉，也没什么指责的意味，只是非常平静地在询问——虎鲸你在干什么呢？
这是蓝鲸的声音，盛之遥扭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蓝鲸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因为盛之遥和蓝鲸并不相似的外表，所以没有人会把盛之遥当做蓝鲸的宠物人。
但虎鲸还是收起了枪，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要解构人类，我只是……太生气了。”
盛之遥看着她——
尽管船上大部分都是仿生人，但似乎也有较为明显的阶级分明。
虎鲸发怒，其他仿生人不敢吱声；蓝鲸开口，虎鲸会压下自己的怒火。
他们之间的阶级是如何划分的呢？
盛之遥记下这个点，然后他抬头，看向蓝鲸。
蓝鲸也在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时，蓝鲸问他：“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吗？”
蓝鲸指的是盛之遥和小女孩的对话。
盛之遥又看向小女孩：“你想好答案了吗？”
小女孩在虎鲸怀里，她抱着虎鲸的脖子，然后亲一口——
“虎鲸，就算你是野兽，我也爱你。”
气氛顿时缓和，生日派对再次热闹起来。
盛之遥拉着蓝鲸的衣角，又回到围栏旁边，一起去看今天的落日。
看了虎鲸和小女孩的亲密相处，让盛之遥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闷——
仿生人给人类提供食物和住所，再给予人类很多宠爱，就能轻易地让人类爱上他们。尽管人类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爱吗？这真的是爱吗？
盛之遥双手撑在围栏上，海面上有一些体型巨大的三叶虫在漂浮，他的脑子里莫名闪现很多奇怪的猜测——比如说海平面上这么个奇形怪状的三叶虫，如果它一直照顾自己，它给自己提供食物和住所，自己会爱上这只三叶虫吗？
盛之遥本能地否决了这个猜测，反正他肯定不会爱上一只虫子。
盛之遥扭头，他再次看向蓝鲸：“你们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呢？”
“和你们一样，或者是你们想象不出来的样子。”蓝鲸回答之后，然后看到了盛之遥很无话可说的表情。
“你的回答就像没有回答。”盛之遥评价一句，然后又去问蓝鲸：“你听过《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吗？”
“刚刚在生日派对上听了。”蓝鲸反问他：“你还帮虎鲸哄了她的人类，你应该对这个故事感触很深。”
“没什么特别的感触，我只是在想，贝儿在不知道诅咒的时候，依然可以爱上野兽。她的爱很勇敢。”盛之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蓝鲸看着他。
人类又在和他讨论爱情，人类是决定再次爱他了吗？
“你……有什么想法呢？”蓝鲸问他：“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
提到这个，盛之遥免不了想起另一件事——
“你的上一个人类呢？”盛之遥问。
蓝鲸看着盛之遥，心想哪里有上一个人类。
“他爱你吗？”盛之遥问完，就后悔了，肯定是爱的。不爱怎么会一起躺在一张床上聊天？不爱怎么会允许蓝鲸随时亲吻？
蓝鲸回想起浮空城，他回答：“他会教我如何爱他，不过我还没有学会，他就……”
蓝鲸想起少校离开浮空城的坚定——从来到浮空城的第二天，少校便一直想着逃离；后来哪怕是少校愿意做他的宠物人，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类可以逃离。
“他逃离了。”蓝鲸最后随便编了个结局，虽然也差不多——
他当时已经告诉少校，外面会有地壳运动，人类会死于灾难。但少校依然要带着其他人类离开。
蓝鲸看着盛之遥，忽然开口：“你不要再从我身边逃离，好吗？”
第 28 章
“凭什么？”
盛之遥哼了一声, 目光继续去看逐渐向西沉去的太阳。
“我可以照顾你，直至你的□□消亡。”蓝鲸给出承诺。
“……”
盛之遥没有再说话了。
他知道他现在连自己最基础的生存都无法保证，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拒绝蓝鲸的本钱。
但蓝鲸曾经养过另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逃离了, 才轮的上他。
盛之遥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感受, 他只是感觉自己非常不舒服——他不是第一选择, 他不是最优选择，他是一个替代品。
他很不舒服-
这艘不知道怎么造出来的船很大, 但供人生活和娱乐的, 都是在甲板以上。生活区有游乐场和诊所，但都有屋顶遮蔽着。喜欢户外的就在甲板上活动。
甲板以下是什么，没有入口，没办法知道这艘船的运行原理。
盛之遥花了半天的时间摸清楚这艘船的大致构造，这是他的习惯, 适应某个环境之后，他会对周边环境做出一个初步调研。
——这里大约有三十三个人类，仿生人有八十六个。
除了每个人类配备了一个仿生人之外，这里还有其他实用性仿生人, 比如医院里有一个仿生人医生。
人类如果被海风吹感冒, 或者其他的小毛病，他都可以用一个名叫恒温仓的东西把人治好。
人数不多, 连实验样本数量都不够。不知道仿生人抓这么点人类是怎么观察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形成。
不过，盛之遥在观察恒温仓时，总觉得这东西很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只好暂且搁置。
对这艘船有了大致理解之后, 盛之遥又回到了生活区，自己最开始休息疗养的房间里。
蓝鲸对他一直是很散养的态度, 一般不会过问他今天出去做了什么事。盛之遥觉得，这可能是蓝鲸养上一个人类时积累的经验。
想到这里，盛之遥又不太开心。
但他还是决定确认一下。
中午，盛之遥照例回来吃饭，他的身体已经好转，蓝鲸给他准备了蛋白棒。
仿生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蓝鲸一直保持着人类世界一日三餐的时间习惯，让盛之遥按时摄入食物。
蓝鲸又也喜欢观看自己的人类吃东西。
盛之遥拉开椅子坐下，他问蓝鲸：“你对我外出这件事，好像没有什么意见。”
盛之遥说完观点，又提出论证：“我今天去了很多地方，这里的人类基本上都需要仿生人陪同，但你……好像对我很散养。”
蓝鲸心说，这明明是你的生活习惯，浮空城的时候你天天往外跑，还不许人跟着。
但浮空城是不能提的，于是蓝鲸把这个问题缩小化：“你不喜欢被散养吗？”
盛之遥看着蓝鲸——
站在他的视觉来看待这个答案，蓝鲸的回答透露着敷衍，并且把问题本身又抛给了他。
蓝鲸总是在维护那个人类，或者说，把那个人类藏起来，不让别人多问。
盛之遥没有得到答案，但他却知道了答案。
那个人类在蓝鲸心里应该很重要，重要到我连询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盛之遥心想-
盛之遥变得不太开心了。
蓝鲸的外型是很符合他审美的，盛之遥很容易被这样的外表吸引到——
但现在，盛之遥不会被吸引了。
他一看到蓝鲸的脸，就想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类被蓝鲸赡养。
一想到这个事实，盛之遥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他既觉得那个人类很好看，又有些莫名觉得那个人类抢了他的最优选择——
这个想法分析出来时，盛之遥也被自己吓一跳。
我这是在妒忌那个人类吗？盛之遥心想。我甚至没有接触过他，他的外表我甚至也是通过蓝鲸才看到的。
盛之遥觉得那个人类很无辜。但他又控制不住——
最终，他决定去讨厌蓝鲸。蓝鲸心里明明最在意另一个人类，为什么还要收养他呢？
盛之遥一个人在甲板散了很久的步，腥咸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如同他的心一样，很是杂乱。
“……小王子又遇到了一只狐狸……”
有些熟悉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荡过来，盛之遥扭头，看到昨天的生日派对上，虎鲸的人类，以及那个讲《美女与野兽》故事的女人。
只有她们两个在，她们身后没有仿生人跟着。
“哥哥！”
小女孩挣脱了女人，冲到盛之遥面前，又去抱住他的腿。
“又见到你了。”女人过来，对着盛之遥微笑一下，然后目光看向落日。
“你好，怎么称呼？我叫盛之遥。”盛之遥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宝贝。”小女孩先回答。
女人替她解释：“她叫爱丽莎，只是虎鲸叫她宝贝，然后也要求我们都叫她宝贝。我姓宋，单名一个洁字，是爱丽莎的老师，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你好。”盛之遥和对方握手。
宋洁笑了下：“其实名字不名字的，也不是很重要。你知道吗？因为爱丽莎叫我老师，所以这里的仿生人都叫我老师，时间久了，我以为自己本名就叫老师。”
“……”
盛之遥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危机感，属于人类的危机感——
时间久了，人类会忘记自己的名字。转而被赋予仿生人给的称呼，人类会彻底变成仿生人的宠物。
想到这里，盛之遥低头，看到爱丽莎——爱丽莎已经认为自己本名叫做宝贝了。
“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盛之遥有些茫然，他找不到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在这艘不知名的船上，他们这三十三个人类都要靠仿生人养活，像家养的宠物一样。他们能做点什么反抗呢？
宋洁深深地看盛之遥一眼，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空白——这和她在南环围城日光浴时看到的眼睛不一样。
盛之遥是浮空城逃亡后唯一的幸存者，但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宋洁的无力感遍布浑身，但她也只是平淡地转移话题：“我和爱丽莎过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很难过，为什么呢？”
“我……你对你的仿生人，是什么态度呢？”盛之遥迟疑着问出口。
这里的人类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比如爱丽莎，爱丽莎也说过自己爱虎鲸，但小孩子的爱是纯粹的，不掺杂情/欲。
“宠物对主人的感觉？”宋洁尝试着概括：“我知道接受仿生人的赡养这件事很不对，但我只能依附于她；同时，我也很怕她，因为她拥有在一瞬间将我抹杀的能力。”
盛之遥又问：“如果她在你之前领养过其他人类，你会……不舒服吗？”
一阵海风吹过，吹散了盛之遥这本来就不甚肯定的问题。
宋洁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
盛之遥摇摇头，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产生了一段不该产生的、畸形的爱情，对一个不知是何等文明程度的仿生人。
送走爱丽莎和宋洁，盛之遥一个人靠在围栏上，眼前是逐渐暗下去的天色。
甲板上今晚又有派对，这次是成年人类多一点，他们在划拳喝酒。很吵，比昨天爱丽莎生日那天要吵得多。
盛之遥觉得自己心里很烦躁，就像今晚的派对。
一个仿生人见他也在甲板上，于是也赠送给他一杯酒，并且邀请他一起加入划拳喝酒的游戏。盛之遥不喜欢酒桌文化，于是拒绝了划拳喝酒，只收下那杯酒。
他一个人拿着酒杯，靠着围栏，夜幕彻底降临了。
夜晚的大海不再是蓝色，而是和夜色融为一体，像一堵厚厚的墙，逃不出这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盛之遥缓慢翻动着自己的记忆——应该是从第一眼开始，他容易对这样长相的人有好感，后来，这个仿生人总是很照顾他。
这段感情的产生也不是很健康。
我是一个宠物，一个宠物怎么能爱上自己的主人呢？
盛之遥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灼烧感痛彻他的喉咙。
这酒真烈，和他之前喝过的酒都不一样。犹如这段突兀的感情，他起初以为那只是一杯普通的白开水，结果一口咽下，灼烧感直入心扉。
因为甲板上人类少仿生人多，盛之遥刚饮完酒杯里的酒，仿生人服务生立刻帮他续上，盛之遥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只是他的目光变得朦胧，甲板上喝趴下的人类也越来越多——这些无一不在告诉他，他应该喝多了。
喝趴下的人类被他们的仿生人带着回去，防止在甲板上着凉。
服务生也过来问：“这位人类，你的仿生人是哪位呢？我可以通知他来接你回家。”
盛之遥抿着嘴，他的视线朦胧模糊，但大脑里却存在着一个清醒的意识——
他在船上没有家，他的仿生人有过一个更重要的人类，他只是一个……后来者，连替代品也算不上。
“我……我没有家。”盛之遥说完，眼眶突然发涩。
“我也没有仿生人。”盛之遥又补充。
服务生笑了：“怎么可能呢？人类，现在已经没有流浪人类了，他们已经随着浮……”
服务生的话没有说话，他整个人骤然消散在原地，一阵海风吹过，他好像从未出现过盛之遥眼前。
盛之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他的酒也醒了几分。紧接着，他看到不远处，站在一束灯光下的蓝鲸。
“今天已经很晚，我们该回家了。”
蓝鲸的声音随着海风淡淡传来，盛之遥准确无误地听到了每一个字。
盛之遥那原本有些清晰地情绪再次纷乱起来。
第 29 章
“为什么？”
盛之遥问出口。
蓝鲸已经走到他身边, 也许是为了害怕他被海风吹的感冒，于是刚走过来时，蓝鲸就脱下了自己的大衣, 裹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盛之遥再次问。
“什么为什么？”蓝鲸没有明白盛之遥的问题。
盛之遥抬起头, 温和的灯光下, 映照着蓝鲸的脸——
他伸出手，去摸蓝鲸的脸, 然后自虐一般地问：“那个人类呢？你是不是也这样帮他裹过衣服？你是不是也在深夜接过他回家？所以你才这么熟练地来找我？”
蓝鲸看着他——其实蓝鲸并不明白, 为什么这个人类的眼睛可以那么痛苦，就是因为那个所谓的人类吗？可是，那个人类也是这个人类啊？就因为缺失了这样一段记忆，所以他这么痛苦吗？
“你回答我。”盛之遥再次发问，他的声音都有些破腔, 夹杂在海风里，混乱无比。
此刻，连盛之遥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丑陋了。
他的情绪被酒精放大，他的理智荡然无存——此时此刻, 他只是像一个小丑一样, 一遍一遍地质问对方和前任都做过什么。
但下一秒，他整个人被蓝鲸拥入怀里, 蓝鲸的声音夹杂着海风，在他的耳边响起——
“别难过了，这些事都不重要。”
说完这些，蓝鲸又想到人类拥有这个猜测的原因——人类和他长的并不像，他又不想提及浮空城的事情, 所以编造了一个虚假的人类。
但这个虚假的人类令少校难过了。
蓝鲸思考片刻，然后用自己的方法补救：“如果你想, 我也可以和你长的很像。”
“不要，就这个样子吧。”盛之遥眼眶里的生涩化成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他心想，这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只是一个后来者，他在蓝鲸心里，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人类-
那天晚上，蓝鲸带盛之遥回到家里。
他用热毛巾帮盛之遥擦着脸，然后又摸着盛之遥的额头。
蓝鲸很担心，人类今晚喝了很多酒，又吹了海风，还有，人类今晚很伤心。他的人类会不会生病？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伤心吗？”蓝鲸问他。
“你不会懂。”盛之遥别过脸。
蓝鲸开始猜测：“因为我的上一个人类吗？”
盛之遥不说话。
蓝鲸继续说：“不要因为他难过了。”
盛之遥还是不说话。
蓝鲸思考一下，又说：“他背叛过我，他从我的身边逃离了。”
盛之遥“哦”了一声，冷漠道：“后来呢？你似乎也并不讨厌他。”
“……”
蓝鲸心说，还是不喜欢的——他不喜欢那个人类为了其他人类而背叛自己。
“我很不喜欢这样。”盛之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重复：“我不喜欢这样，我无法忍受你在我之前还有过另一个人类，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是存在着。”
蓝鲸看着盛之遥——这个人类很娇气，在浮空城时就这样，他不一定表现的爱你，但他要求你必须爱他。
现在似乎……还是这样。
人类的难过源自于他不够完全、完整地爱着人类。——当然这是这个人类所以为的事实。
这让蓝鲸也感觉到了困难。
他不能告诉少校有关浮空城的一切——少校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只是一旦少校意识到寒武纪还有其他人类，少校便会为了那些人类和他作对。
即便很渺小，也要和他作对。
但如果不告诉少校，少校会误以为他曾经对另一个人类也这么好。少校会痛苦。
“别再去想了，你可以当那个人类从来没有存在过。”
最后，蓝鲸还是选择欺骗。
“……”
盛之遥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宠物，他是无法撼动主人的一切想法。但他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依旧很难过。
蓝鲸还是不愿意告诉他有关那个人类的任何事情。
“我和他，我们在你心里，谁更重要？”盛之遥最后问。
蓝鲸回答：“一样重要。”
盛之遥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股莫名的好胜心在盛之遥心中萌芽——
他和那个人类一点都不一样，他能做更多的事情，给蓝鲸提供更多的情绪价值。这样一来，蓝鲸说不定会忘掉那个人类。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盛之遥早早地起了床，没等蓝鲸帮他挑选衣服，他自己先站在了衣柜前。
蓝鲸是不需要睡觉的，他察觉到盛之遥醒了并且自己下了床，他就没在床上继续躺着，而是坐起身——
他也想看看人类今天又要干什么。
人类取出了一套衣服，英伦学院制服，放在自己身上比划——
“蓝鲸，你看这套衣服怎么样？”
说完这句，他又从里面取出第二套。
蓝鲸知道自己的人类要做什么了，他感觉很有意思——
原来人类也愿意为他花心思。
虽然在蓝鲸看来，人类穿每一套都很好看，但人类愿意通过一次次试探，从而获得他的认可。这件事让蓝鲸很愉悦。
“你穿什么都好看。”蓝鲸说完这些，又擅自规划了今天的安排——
“我们检测到今天下午的海平面将会很安静，准备在甲板上有一个模拟沙滩日光浴的活动，你能穿沙滩裤吗？”
盛之遥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毕竟也是蓝鲸对他的第一个要求，他答应了。
蓝鲸弯起了眼睛。
——这次无关于其他人类，少校这是在为他破格。
“我很开心。”蓝鲸拉着盛之遥的手，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拥有了心跳，他不再是死物。
日光浴依旧是在午后进行，上午，蓝鲸带着盛之遥去挑选衣服。
由于船上已经没有流浪人类了，所以，仿生人一致取消了能量币的流通，大家用其他维度交换能量就好，不用再向人类表演货币游戏。
仿生人致力把这艘船打造成人类的乌托邦。
盛之遥跟着蓝鲸一起出门，他有些奇妙的感觉——
他好像和这里大部分的人类一样，也有了自己的仿生人。
只是他长得和蓝鲸不一样。
想到这里，盛之遥问：“蓝鲸，我和你长的不一样，这里的人会知道你是我的仿生人吗？”
“他们无法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但时间久了就好了。”蓝鲸回答。
盛之遥看着他：“为什么？你们是有什么特别的磁力或者电波吗？多接触几次，信息才能录入？”
“不是。”蓝鲸解释：“你多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去甲板上参加派对，一起去娱乐区玩，见到我们走在一起的人多了，大家就知道我是你的仿生人。”
“……”
原本猜测十分具有高维感的盛之遥略感无语。
蓝鲸笑了下，他抬手，摸了摸盛之遥的头发。
“我们害怕在使用其他力量时，会破坏地球诞生生命的过程。所以，我们不用那些。我们是仿生人，仿照着人类生存的人体，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普通的人类。”蓝鲸回答。
“哦。”
盛之遥表面应下，心里却在腹诽这不对，仿生人不懂得爱，他们根本不是人类。
想到这些，盛之遥想起他和蓝鲸第一次见面。
然后他问蓝鲸：“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对我说，你会对我心动，为什么？”
快速问完这个问题，盛之遥目视前方，眼睛的余光却不安分地往蓝鲸脸上瞟，观察他的表情。
蓝鲸垂眸，像是回忆或者思考了一下，他想起当天说话的语境。
但蓝鲸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问盛之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少校。”
盛之遥惊奇：“这种问题，你又来问我？”
蓝鲸弯了眼睛，他抬起手，抚上盛之遥的后脑勺，动作轻缓而温柔。
他再一次，缓慢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你对我来说，很特别，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想养你一生。我之前……”
蓝鲸说到这里，想起了浮空城，于是他又改了接下来的话：“我之前从未像爱你一样爱过其他人类。”
盛之遥看着蓝鲸，眼睛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情绪的。
虽然不清楚仿生人的本身是什么，但眼睛流露出来的情绪，是具有共性的。
盛之遥看到了蓝鲸眼睛里的真挚。
这个仿生人的话令他动容。他那敏感又骄傲的心，好像在此刻坠入了糖水里，甜的冒泡。
盛之遥的眼睛弯起，嘴角也翘着，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心。
“你要一直这么爱我。”盛之遥说着，又重复：“永远都这么爱我。”
“好的。”蓝鲸给出他的承诺。
盛之遥去拉蓝鲸的衣襟，然后低头，问他：“你能给你的人类多少的爱呢？”
“什么都可以。”蓝鲸回答。
“你希望人类对你的爱是怎样的呢？”盛之遥又问。
“人类能安稳下来，被我照顾一生，这样就很好了。”蓝鲸回答。
盛之遥停下脚步，他抬头，他突然问：“没有欲望吗？”
蓝鲸反问他：“什么是欲望？”
“……”
盛之遥不想说了，他的耳尖还有些发红。
蓝鲸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人类，看到人类这突如其来的暂停，以及体温略有升高，这一瞬间让蓝鲸的心跳骤然加速，但蓝鲸又有些担心——他担心人类生病了。
“你生病了吗？”蓝鲸问。
“没有。”盛之遥拒绝，还提醒蓝鲸：“你不许再问了，我好的很。”
蓝鲸说：“好吧，我可以用你刚刚的情况去请教别人吗？”
盛之遥看着蓝鲸，面露不可思议：“你要把我刚刚的情况告诉别人？”
“不可以吗？”蓝鲸礼貌地反问。
第 30 章
“不可以。”盛之遥拒绝。
蓝鲸叹气：“好吧。”
但蓝鲸又问：“欲望是什么？”
盛之遥：“……别问了。”
蓝鲸看着他：“真的不能问了吗？”
盛之遥：“我说了, 你不许再问了。”
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让蓝鲸觉得有趣，他发觉到他也可以拿捏到人类的地方——欲望是什么？
人类很奇怪，他们羞于谈爱情, 更不敢说欲望。但他们又渴望这些。
蓝鲸开始观察自己的人类——从来到商场开始, 买衣服, 换衣服，再到一起去甲板上, 人类都绝口不提爱和欲望的话题。
但人类并不讨厌这些, 更多的，像是爱与欲望难以说出口。
午后，甲板上划分出一块区域，铺上金黄色的沙子，仿生人们在布置遮阳伞和沙滩椅, 人类在快活地玩沙子。
这里的气氛轻松而美好。
盛之遥那点尴尬和羞赧也荡然无存，他看到模拟沙滩上有彩虹色的遮阳伞，各种颜色的贝壳，幼小的人类拿着铲子在垒沙子。沙滩背后是湛蓝的天空, 以及几乎要和蓝天连为一体的大海——这里, 像一副童话故事里的插图。
盛之遥抬步，脚下踩着沙子。
他问蓝鲸：“这是真的沙子吗？”
“是用元素重组的, 更干净一些。”蓝鲸解释。
“哦。”
盛之遥点了下头，很快，他便被邀请加入了这副童话故事插图里。
“你能帮我玩沙子吗？”爱丽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腿前，拽了拽他的裤腿。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眼睛流露出希冀的光。
“爱丽莎？”盛之遥问。
小女孩点点头, 然后拿铲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小堆人类：“我们都在那里玩沙子，老师说, 如果我把你叫过去，她就再给我讲一个故事。”
小女孩说完，眼睛亮亮的，很是期盼盛之遥的答案。
宋洁让他过去？
盛之遥只见过宋洁一次，但宋洁几句话告诉了他有关人类的潜在危机。
直觉告诉盛之遥，他应该过去。
于是盛之遥问蓝鲸：“我能过去吗？”
蓝鲸说：“去玩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
这个对话听起来莫名诡异，盛之遥怪异地看一眼蓝鲸。
蓝鲸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又说：“去吧，一会儿我去接你，你要开心一点，不要生气。”
盛之遥更加莫名其妙。
但爱丽莎已经拽着他的裤腿往前走了，盛之遥往前跨半步，然后拉着爱丽莎的手脖子，不让她再拽自己的裤腿。
盛之遥带着爱丽莎在沙滩上一步步走，一串大脚印旁边一串小脚印。
爱丽莎很兴奋：“老师今天给我讲了好多好多个故事。”
盛之遥“嗯”了一声，小孩子的话题，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爱丽莎继续说：“老师说，今天过后，可能没人给我讲故事了，所以多和我讲一些。”
盛之遥听着这话，感觉有点怪异。他低头，看了一眼爱丽莎——
小女孩棕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盛之遥意识到，这才是个四岁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宋洁这里，宋洁坐在地上，正在拿着铲子玩沙子——
她在沙子上画了一个圆，然后拨开圆形周围的沙子，这个圆就变成了一个圆台。
宋洁做完这些，她抬起头，恰好看到爱丽莎带着盛之遥过来。
“宝贝做的真棒！”宋洁先夸赞爱丽莎。
爱丽莎跑过去，抱着宋洁的脖子亲一口：“老师要奖励我一个故事！”
盛之遥也找个空地坐下，宋洁周围还有两三个孩子，都在闹着要宋洁讲一个故事。
宋洁漫不经心地讲着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但手里的动作没停，她用手指，在沙子圆台上勾勾画画。
《三只小猪》的故事结束了，她用沙子简单画出了一个浮空城一样的圆台——虽然大多数街道和建筑，都只能用沙子的凹陷和凸起代替，但圆台中央正方形的人类救助中心，南环围城日光浴的半个平面圆环，都非常具有浮空城的特征。
其他小孩高兴地在讨论《三只小猪》的故事。
宋洁看着盛之遥，开口：“盛之遥少校，你还记得这个吗？”
盛之遥看着那个圆台，耳边闪过宋洁对他的称呼——“盛之遥少校。”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甲板上，当时，他并未告诉对方自己是什么军衔。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盛之遥判断。
宋洁露出一个轻松地笑容，她缓慢地和盛之遥交代后事：“爱丽莎才四岁，地球上「海底威慑」出现了整整三年，爱丽莎一直以为天空就是浅海底。一直来到了寒武纪，她才看到真正的蓝天、白云、星空和月亮。”
宋洁的这番话令盛之遥痛心，也让盛之遥再次想起「填海计划」——他来到寒武纪好几天了，「填海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洁继续说：“曾经，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沙子，我见过你，盛之遥少校。”
宋洁指着她做的南环围城日光浴的位置。
盛之遥看着这个沙子做的圆台，他问：“这是哪里？”
宋洁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继续指着南环围城日光浴的位置，告诉盛之遥：“还有一个贝拉少校，他是「填海计划」第58号执行者，他预祝过你成功。你还记得他吗？”
盛之遥骤然抬起头，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他问宋洁：“你的意思是说，贝拉也在寒武纪？他在哪儿？”
宋洁同样瞪着他：“你带着他一起逃亡，但只有你再次回来了，他不见了。你现在来问我他在哪儿？”
听到这话，盛之遥心里顿时惊悚，他问自己：“我害了贝拉？”
宋洁说：“我们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但你忘了。”
盛之遥又想起其他——贝拉曾经跟着他一起逃亡，这种情况应该在寒武纪发生的。寒武纪除了船上的这三十三个人类，难道还有其他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之遥问。
宋洁一直紧紧盯着盛之遥，这个人从她讲起浮空城往事开始，这个人感到过痛心、疑惑、甚至是害怕，但他从来没有退缩。
宋洁深呼一口气，她交代最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填海计划」的内容，但我记得，你和贝拉，你们都在劝人类逃亡。所以我不相信现在的你居然安于现状，和一个仿生人纠缠不清，你到底是忘了浮空城？还是全人类？”
宋洁这一句话说完，她整个人消散在原地，仿佛幻化成风，一瞬间消失不见。
盛之遥惊悚地看着这一幕，紧接着，他低头，看到了沙滩上刚刚宋洁画的圆台——这是，浮空城？
盛之遥的脑子里闪过这个意识，紧接着，他的后脑剧痛无比，像一些被抹杀掉的细胞，因为一个模糊的记忆锚点而复生——犹如一枚野草种子飘到了石缝的间隙里，它旺盛的生命力令它扎根而活-
“小溪，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落日了。”-
“他们在吃人。”-
“没事，我在这儿，我保护你。”-
“跟我回去吗？人类。”-
“不用和我说谢谢，我已经决定领养你了。”-
“少校，怎么连你也……”-
“我要离开。浮空城困不住我，你们能把人类从数亿年后带到这里，你们能做出葡萄糖和酒精，这才是控制我的根本。”-
“流浪人类不可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睡这么大的床，还有这么多的蛋白棒。你根本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品相，成为流浪人类后，会十分危险。”-
“我遇到的人类再多，品相再好，他们都不是你。”-
“你是我第一个赡养的人类，也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赡养的人类。”-
“孩子，不用解释。”-
“在这里，我们所有人类都逃不开仿生人的赡养，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你。”-
“我们在策划一场平权。”-
“在银河街，普通长相的人类有很多。一些仿生人会带走这些普通长相的人类去开银趴，还带着自己的宠物人一起玩……这一周，死去了三个人类，其中一个还是未成年。”-
“人类，你需要多少能量币？”-
“我的人类性/能力很强，而你看起来很瘦，怕你受伤，我想给你一些补偿。”-
【《流浪人类保护法》即刻生效】-
“我说过的，你成为流浪人类之后，会很危险。现在呢？要不要回到我的身边？”-
“少校，你和那个仿生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们人类真的很不识好歹，在浮空城独立出一个银河街，妄图通过能量币来获得平权。”-
“如果浮空城的结局真的是湮灭，我们或许都要离开浮空城，去寻找大海。”-
“「填海计划」第233号执行者盛之遥听令。”-
“「填海计划」的目标是——破除高等文明威慑，把地球还给人类。终有一天，我们看到的天空不再是浅海底，而是骄阳和白云，明月和星辰。”-
“浮空城一直都在模仿我们人类世界，但这里很奇怪。正常来说，一个前台，难道不是应该配置一个人类或者仿生人在这里登记吗？这里居然只有一个铁牌子。”-
“我们可以在一瞬间构建起钢铁高楼，但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生命，包括最低级的单细胞生物。仿生人只是我们仿照人类做出来的生命体。”-
“我们爱人类，我们会满足人类的全部需求。”-
“我叫你少校吧？人类。”-
“当时，很多人都失业了，我原来的国家发生了战争。比起其他人，我感觉我还算幸运，我能带着家人来到中国。”-
“「填海计划」第058号执行者，祝你成功。”-
“打破鱼缸，鱼会死掉。”-
“我可以给你三次机会，如果你每次都能打破鱼缸，我保证在你20岁生日那天，天空不会再出现浅海底，人类的航天不会再受阻碍。仿生人永不干涉人类宇宙。”-
“第一个鱼缸很容易，就是浮空城。你能带着人类离开浮空城，就算成功。”-
“三天以后，地壳运动开启，浮空城将被解构。”-
“你是「填海计划」的一员？「填海计划」的目标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什么都可以牺牲。”-
“文明代代相传，人类生生不息。”
……
一段段清晰的画面犹如电影回放一般，在盛之遥脑海中闪过，有关浮空城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老师在人类广场被一瞬间解构，亲眼目睹自己的队友在一瞬间被火山灰包裹又融入岩浆。他曾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飘荡至昏厥——
这是人类对仿生人的抗争，他不该忘掉。
此时此刻，他应该去询问第二个鱼缸是什么了。
盛之遥起身，决定去找蓝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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