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141.奶黄包
回了家,虞浅身上又是油烟又是汗,先颜航一步钻进去洗澡,颜航把他脱下来的脏衣服扔到脏衣服框里,洗了个手,收拾着家里。
他拉开床头柜,从那八万块钱里取出两万,放进自己书包里,等着明天就拿回去还给宋绘心和宋绘智,这事儿想一想也挺尴尬的,宋绘心还好说,主要是宋绘智,他难以想象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拿这一万块钱还他,还要说一句谢谢。
这得尴尬飞天了吧。
要知道他们俩前阵子还互相不爽,坐一张桌子吃饭都恨不得把对方的脸按汤碗里头迎头暴揍一顿,现在居然要迎来握手言和的大团圆场面。
这时候真适合来一句“爸,妈,我们一起啊,包!饺!砸”
颜航被自己这傻逼想法逗乐了,甩甩头才继续思考,剩下那六万块钱,放在家里也下不出崽儿,等着哪天有空了尽快去楼下的银行存起来,还能理理财。
等到忙完再拿起手机,李奇文的转账如约而至,三天一共一万块钱。被他推到一边的暴露狂趁着他扶墙呕吐的间隙爬起来,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又脏又臭的绿色军大衣敞开着,飞舞在他身后。
颜航揉了揉肚子,站在门边看着他。
“我靠。”他笑起来,“都怪你,刷完牙我真有点饿了。”
“我那一个披萨都被你完完整整吐出来了,能不饿吗,这也能怪我头上。”虞浅的长发略微散乱,额前垂了一绺头发,他侧过脸,早料到似的勾起嘴角,说道:“附近只有一家烧烤店还开着,我点了点烤串。”
“给我加一份疙瘩汤,养胃。”颜航说。
“行了。”虞浅锁上手机,“我先去洗个澡啊,一会儿外卖到了你去叫大丽姐。”
“你等会,先给我找件家居服穿。”颜航叫住他,“被你硬拉回来的,什么都没带。”
虞浅嗤笑一声,翻出来一件T恤一条裤子丢给他。
颜航说:“还好咱俩身材差不多,要不我得在你这光着。”
“没说不行啊。”虞浅笑得倒坐在地上,回头看他,“你光呗。”
“我又不是那暴露癖的老疯子。”颜航挥手把他赶走。
换上虞浅的衣服,没多久外卖就到了,虞浅点的量还不少,疙瘩汤还热乎着,一闻到味道,胃里更空,等不及要吃饭。
颜航推开门,转到钟大丽那侧,敲门:“大丽姐,跟我们吃点夜宵吗?”
“吃,等我拎啤酒去。”钟大丽隔着屋子应他一声。
等颜航从灶台下面把碗筷摆齐,钟大丽已经风风火火拎着一提啤酒进来了,那啤酒刚从冰箱拿出来,瓶子上凝结一层水珠。
“你小子今天晚上又来借宿了?”钟大丽把酒瓶子放在地上,先上了床,坐在最里侧。
颜航把那简易的小桌推到床边上,说道:“没,这属于虞浅死乞白赖求着我跟他一起住的,非自愿。”
钟大丽拎起一瓶啤酒,嘴里叼着烟,够着去床尾的抽屉摸了半天,最后问他:“阿浅的瓶起子放哪了?”
“哦,我记着。”颜航转身拉开床头柜,拿出酒起子递给她,“上次他非用这个砸核桃来着,用完了就扔这了,估计他自己都忘了。”
“你现在对这屋里比我还熟。”钟大丽上下打量他,“连身上衣服都是阿浅的。”
“他也不收我费,住呗,穿呗。”颜航说。
钟大丽点烟时候笑了半天,虞浅洗完澡出来,三人像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分开三个方向喝啤酒撸串。
“这几天天气好啊,难得不下雨。”钟大丽嚼着羊肉。
“过两天又要下了。”颜航说,“天气预报这么说的,紧接着就是回南天。”
“狗屎天气。”钟大丽骂一句,“我屋那柴米油盐的谁放的?”
“那能是谁,也不能是我俩闲的没事给你扶贫来了。”虞浅笑起来,“内谁。”
“哪谁?”钟大丽看着他。
“就那个!”虞浅皱起眉,敲了下自己的脑瓜,“唉,我想不起来了。”
“老杨。”颜航替他说完。
“哦对对,老杨。”虞浅喝了一口啤酒,“你那个老相好。”
咚咚咚。
屋外响起敲门声,颜航站起来问虞浅:“你又点了外卖?”
“没。”虞浅说,“开门看看谁来了,这晚上还挺热闹。”
颜航拉开门,一看来人,说道:“说曹操曹操到了还。”
么点东西,咬牙切齿把虞浅捞起来抱怀里,低下头照着脖子亲一通,最后把人扔到沙发上办事。
正好还剩下一盒套,上回没用完的。
准备好一切,压住老男人大腿时,虞浅躺在他身下,抬起手,在他耳垂上轻轻摸着。
颜航侧过脸,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踏踏实实去出差吧,别怕东怕西的,这是我家,你就是让我跑,我能跑哪儿去。”虞浅话说一半,被顶得顿了顿,缓了会才说下去,“今晚喂饱你,给出差的可怜小孩儿奖励。”
颜航咬着他的手腕点了点头,两手掐着老男人的细腰,专心办事。
天气预报预言的雨如期而至,窗外又落了一场小雨,清凉的晚风抚平这个城市一天的燥热,小区楼下依旧车水马龙,台东的闹市区霓虹交错,光影斑驳,在落地窗前划出一道暧昧无边的微光。
颜航垂眸盯着虞浅微张的唇和迷离的目光,低下头在他耳边由衷感慨:“真是个祸害,怎么能这么好看,天天勾引我。”
“专门祸害你的。”虞浅笑了笑,扬起脖子吻他的唇。
第 142 章 142.黏糊糊
颜航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出发出差,临出门前又恨不得跟他的男朋友黏糊一辈子,费了好大劲的才挥手告别。
他先到公司集合,等待的功夫走进楼下地铁站旁边的便利店,想随便买点水和面包路上吃,结果刚拎着一袋肉松面包回过头,就和上回推销他避孕套的小姐姐来了个深情对视。
那一秒,颜航思考自己该怎么全身而退,在不让她发现的前提下,完美从便利店脱身。
可惜,没有这种可能。
他要结账,就必然要经过摆放计生用品的整个货架,而经过那里,就必然遇上站在那里推销的导购小姐姐。
“我不去!”颜航进门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音浪,差点被晃在地上。
颜航挪开视线,过了几秒,推开门出去了,闷声走了半条街,才想起来,外面下着雨,他好像又没带伞。
淋着雨走到虞浅家里,身上湿个透心凉,雨水顺着刘海淌了一脸,虞浅家西面那扇窗户正透着黄橙橙的暖光,看来“不备注删好友”没有睡,还在等他。
因为他一句要来,害得虞浅这么晚都没睡,颜航觉得不大好意思,讪讪敲开门。
虞浅穿着他的凯蒂猫粉色拖鞋来开门,看见他这幅落汤鸡的模样,说道:“你们那雨天打伞判几年?”
“忘了。”颜航甩了甩水,“你在等我吗?”
“少问点那个废话。”虞浅侧身让他进来,“你说要来当然等你。”
“记性挺好啊,没忘。”颜航笑了笑,走进来。 “你”颜航放下擦脸的毛巾,抬起手在自己后脑上摸了摸,不知道哪儿来的胆,或许是哪根筋搭错了,问虞浅:“你跟你前任也做过这种事儿吗?”
“哪种?”虞浅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他。
“就是。”颜航看向浴室棚顶的灯,“你今天在舞台上对我那个。”
虞浅很长很长时间没说话,长到颜航觉得有点尴尬。
他摆手:“算了不问了,你估计也记不得——”
“没做过。”虞浅笑起来,“没有。”
“哦。”颜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高兴么,有点。
但是高兴完了以后他又不太知道自己高的哪门子兴。
“看你锁骨很性感,就亲了。”虞浅一点不脸红,“不行吗?”
“行。”颜航下意识回答,猛地抬头:“不对,不行。”
虞浅洗完脸,发丝沾了水,窄紧的下颌和鼻梁上也落着滚滚水珠,他也不擦脸,突然伸手,扯过颜航的手腕,用膝盖将他压在洗手台池子边缘。
他凑上来,眨着眼睛欣赏颜航惊恐羞涩的表情,老道醇熟似只勾人的狐狸。
“神经。”颜航觉得不自在,想推开他。
虞浅没说话,勾着嘴角,轻轻向上抬起他的膝盖。
颜航瞬间不敢动了,努力向后躲,屁股紧紧贴着洗手池。
“不让亲锁骨吗?”虞浅眼尾轻挑。
虞深已经不耐烦地喂喂喂好久。
“我不会给你的。”虞浅慢慢咽了口口水,“哥,你必须去戒毒所,我一定会让你把这东西戒掉,远离这些脏东西,我必须把我们的生活拉回正轨。”
“我他妈不去,听不懂吗,阿浅,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要把你亲哥送进去?”虞深怒火满涨,喊得听筒都震了震。
虞浅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目光哀淡却坚决,抬手在眼角抹了抹,声音发着抖:“哥,我现在的生活是我盼了整整二十八年才有的幸福,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和颜航的生活,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眼,越发坚决:“所以哥,戒毒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如果不去,我收拾一顿拿绳子捆着也会给你送进去,还有,别打我的钱的主意,如果你是真的需要用钱好好生活,我只有一个钢镚儿也分一半给你花,但你要拿我的血汗钱去买那些东西抽,趁早死了这条心。”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虞深的沉默就像是一场严厉的审判,压着虞浅的心理防线逐渐走向崩溃,如果不是一抬眼的距离,就能看见远处正在跟收银台沟通,认真建设他们小家的身影,虞浅几乎都要站不住。
“好啊,好啊,谈个恋爱,什么恩都忘了,哥也不要了,就惦记你那小男友去了。”虞深冷飕飕说,“阿浅,做人忘性大真好啊,随时都能失了良心,是,吸1毒是不对,你也不想想我他妈有什么办法,我要不是为了养活你,我用得着去投靠豁牙和老耗,让他们俩孙子给阴一道,活成今天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电话变成一阵刺耳的忙音。
虞浅张着嘴,小口小口从胸肺中挤出空气,直到那里被他挤压得有些发疼,才重新开始呼吸。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腰,虞浅像是被烫了一道,下意识想躲开,抬头才发现颜航已经交完款找到他,正拿着缴费单在看。
“在这干什么呢,找你半天。”颜航还在核对信息,眼皮没抬,随口问他。
虞浅猛地眨了几下眼,抬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侧过身扑到颜航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之间。
“高兴啊?”颜航轻声笑着,手掌搂过他的腰,“嗯?”
虞浅没抬头,用鼻尖在颜航的脖侧蹭了蹭,落下一个吻,才闷闷说:“高兴啊。”
“干嘛这样。”他扯了扯裤子,气笑了。
“给你看看你昨晚的杰作。”虞浅的手指在自己身上划过,指尖按压而过的肌肤微微凹陷,又很快恢复,“喏,这儿,还有这儿,尤其是我的胸,我到现在还觉得有点肿。”
颜航捂着额头,小声狡辩:“我昨晚想着要收敛来着,真的,这不是想着要出差了吗。”
“我是说。”虞浅终于放下衣服,一张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中央,勾唇浅笑,“你一共才出差三天,等你回来,我身上的吻痕都未必消得下去,别太惦记了小狗儿。”
“什么嘛。”颜航瞪着他,“你就是一点不想我。”
“唉——”虞浅叹口气,凑近屏幕,“特别想你,老公。”
“这还差不多。”颜航又美了,心情很好地晃了晃脚。
“按时吃饭,听见没。”虞浅指甲敲敲屏幕,“你再惹上个什么胃病我真跟你打架,传出去台东大名鼎鼎的虞厨,家里男朋友居然吃不好得了胃病,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颜航笑了两声,点头:“行,保证按时吃,多长点肉,给虞厨长脸。”
第 143 章 143.思念症
视频接通,虞浅刚洗完澡,把头发高高扎起来,正站在厨房里,吃着樱桃。
“生活还挺惬意,老男人。”颜航笑了笑,“樱桃超市买的?”
“你奇文哥给的,他们山庄后面果园收上来的,让我拎了一箱回来。”虞浅吐出果核,“可甜了,还脆,我都收在冰箱里了,等你回来吃。”
“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不过是夜航的飞机,到家得十一点了。”颜航凑近屏幕,紧紧盯着老男人,不说话了。
虞浅瞥他一眼,叹口气,乐了:“我不睡,在家等着你。”
“嘿嘿。”颜航这才傻乐两声,“你等着我,不会太晚的,我从机场打车回来。”
颜航松下气才发现自己后背上已经全是汗,但是他依然在饭桌上挺直了背,像个自己家小孩儿被夸奖的骄傲老父亲似的。
多夸,爱听。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腰衣服被人掀起来,一双作恶多端的手勾着他的裤腰,修长的手指在他后腰皮肤上轻轻抚过,调情一样。
“哎我操!”他气急败坏回头,“不带你这样的。”
“帮你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虞浅在后面笑得肩膀抖,“顺便占点便宜。”
“我也就是没考警校,要是当了警察,第一个就来九堡铺抓你个老流氓。”颜航腾出一只手,拍开虞浅的手,扯回自己的裤腰。
虞浅还在笑:“行了,不闹你了,翻下去的时候小心点。”
颜航嗯了一声,转个方向,倒着撑着胳膊,琢磨着怎么把腿放下去,无意中朝着虞浅家的门一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深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们俩闹来闹去。
虞深的目光总是让颜航捉摸不透,这回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虞浅,又或者其实都有。
“在上面下崽呢?”虞浅仰起脸问。
颜航回神,好气好笑地扫了他一眼,找准落脚点,手臂一送,平稳落地。
“退后点。”他朝虞浅扬扬下巴。虞浅其实没睡多久,颜航起床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人,再睡也不怎么踏实,前后没一个小时就醒了,起来以后收拾了一下家务,把他和颜小航这一周的脏衣服分了深色浅色,混着扔进洗衣机里洗上,才懒洋洋走到厨房给自己弄点什么吃。
他给颜航做饭很有激情,搞多少复杂的花样也不嫌麻烦,但是对自己就很随意,咬了片吐司面包,倒了杯凉水,端着杯子坐在餐桌边上,随手把头发扎起来。
岩板桌面上显眼地摆了一盒好烟,虞浅嚼面包的动作顿了顿,伸手拿过来看。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颜航天天盯着他戒烟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上次虞深递给他的那一根掺东西的烟卷。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虞深之后痛哭涕零的悔改保证,也足够把虞浅搞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现在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不敢再碰虞深递过来的任何东西,他之所以急吼吼希望颜航带着他搬家,也是为了能彻底离开九堡铺,隔绝那些脏东西。
至少,他们的新家虞深不知道,在这总归是安全的,他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家里所有的粉状物,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最亲的家人。
放下烟,他打开手机,想问问颜航怎么一回事,刚点开就看到颜航发来的消息。
吐司面包咬到一半,当他在屏幕中央看到“你哥给的”这是四个字时,牙齿直愣愣咬上舌尖,眼眶中一瞬间汪起一层泪水,口腔中很快便蔓延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虞浅已经无暇顾及舌尖的剧痛,他咣得扔下手机,抛下那吃了一半的面包,拿过那盒烟,疯了一样用指甲和牙撕扯开外包装,倒出里面的烟盒。
一条烟里面分了十包,每一包里面二十根烟,虞浅一包一包地拆开,将里面的烟卷倒出来摆了一桌子,像个尽职尽责的质检员,机械又魔怔地一支一支检查,比对那烟卷有没有被人拆开以后又卷回去的痕迹。
直到所有都检查完毕,虞浅放下最后一根,在一桌子黄白的烟卷中抱起脑袋,一口又一口深深呼吸,汗珠从发丝之间滚落,他身上还穿着颜航的T恤,他昨天晚上洗完澡懒得找衣服,随便翻了一件穿在身上。
那件T恤前襟已经让汗湿透了。
是极度地紧张过后透出来的冷汗。
虞浅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等到内心的恐慌终于镇定下来,手指不再颤抖得拿不了东西时,他才抽了一张纸,擦去嘴里刚才被咬破的血。
还好,烟没有问题。
“这么腻歪啊。”李奇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航也没松开虞浅,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怎么样?”
“好得很,我爸和张叔刚才还夸来着,说我会办事,找的厨子水平高。”李奇文朝虞浅竖起大拇指,“真棒虞老板。”
“谢谢,还行吧。”虞浅这会儿缓过来了,嘚嘚瑟瑟说了句。
李奇文笑了笑:“屋里那几个叔刚才还找我要你的微信呢,他们也老有这种制作私房菜的需求,想照顾照顾虞老板的生意。”
“还想请我?”虞浅眨眨眼,“也是你这个价吗?”
“当然。”李奇文点头,“台东名厨的价,怎么样?”
“好。”虞浅勾着唇应了声,拍拍颜航的肩膀,“联系他吧,我的小秘书。”
颜航侧着脸看他一眼,眼底都是笑。
从李奇文的山庄开车出来,虞浅在副驾驶上来回看了半天,问颜航:“这椅子能放倒吗,我好累想睡会。”
“可以。”颜航把车停在路边,向他那侧够着身子,摸索着找这车调座位的按钮,马兴这车他第一次开,还不熟悉型号。
他在门上专心摸索着,没注意到副驾驶上的老狐狸精又来了精神,捧着他的脸,顺嘴亲了一口。
颜航都习惯了,找到按钮,把他的椅子放倒,虞浅半躺着,懒洋洋伸手勾过他的领子。
“又干什么?”颜航低下头。
“不干什么。”虞浅抬了抬下巴,在他嘴角亲了亲,“以后买个大点的车,空间宽敞点的那种,行不行?”
“行啊,怎么了?”颜航问。
“想跟你——”虞浅凑在他耳边轻声笑了笑,说完后面的字。
“唉!”颜航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好气好笑地看着他,“我看你是彻底缓过来不紧张了,这光天化日呢,你就说这个?”
“刚好想到了就说了而已。”虞浅挑眉,那双狐狸眼睛慵懒漂亮,“你不想吗,男朋友?”
颜航坐回驾驶位,扯了扯裤子,正襟危坐地踩下油门,朝着城里开去。
真黄1暴啊,跟这老狐狸的每一天。
“快点说。”颜航脑门都发烫,握着他的腰,恨不得能再进一步。
“唉,我”虞浅勾起一抹笑,断断续续才说出话,“小孩儿,我都我都买完一盒套在家等着你回来了,你说我想不想你,嗯?”
颜航眨了眨眼,大脑停摆。
虞浅搂住他的脖子,侧过脸来:“别问了,你可以直接——”
“直接什么?”颜航盯着他,眼眶都热。
“操。”虞浅轻声一笑,“我。”
“妈的。”颜航突然抱他极紧,兴奋涨了几倍,夸张到他都能听到自己血脉奔腾的动静,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咬着虞浅的下巴沉声嘟囔,“真是条成了精的老狐狸,我上辈子得是条鱼,让你活活钓死的。”
“那不好意思了。”虞浅捧着他的脸,眼尾微红,目光挑衅而骄傲,“你这辈子也让我钓着了。”
第 144 章 144.长途车
翻过来周六,到了和阮俊豪这帮人约着去露营的时间,早上,颜航和虞浅起得早,收拾着野炊的食材,他们俩承担着一车人的吃喝住行,要是有什么遗漏,这帮人可以去山里喝西北风了。
虞浅特意拉了个单子,一项一项划着需要带的东西,怕脑子不好遗忘。
颜航则收拾着书包,主要带些充电宝、纸巾和药品之类的东西。
“唉颜小航。”虞浅把洗好的水果放进袋子里,问他,“需要带套吗?”
颜航背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骂了一句:“操,不带了吧,咱俩也不至于饥渴到荒郊野岭还要做。”
“哦。”虞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颜航老惦记着要带他男朋友去自驾看看海这事儿,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实习结束到他开学那半个月就去,结果这期间出了虞深跳楼那档子事儿,紧赶慢赶把他身后的白事办了,一晃,学校都开学了。
看海的计划被迫搁置。钟大丽苦涩地笑了笑:“她要是过得不好,我说什么的都把她认回去自己疼着,但现在你们看,人家养父母对她也不错,自己也结婚生孩子有家了,我这兜里没几个子儿的人突然蹦出去认什么亲,没必要,那不是爱她,是给她纯添堵呢,反正孩子找回来了,也知道在哪上班了,我偶尔能来看一眼就行了,知足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虞浅撇撇嘴。“唉,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田飞兰暴脾气上来,上前一步就要理论,一扭头看到自家窗户全碎,吓一跳,“这什么,我家窗户怎么碎了,是不是你弄的!”
“九堡铺这乱乱糟糟啥人都有的地方,你还把两个小丫头自己丢家里,用我的话说那就是缺心眼。”钟大丽挑着眼看了眼田飞兰,踩灭了烟,“说话前动动脑子,也不年轻了,没比我小几岁,一天到晚还跟个炮仗似的,你家里也不是金窝银窝,不还是狗窝一样的地方,还犯得着老娘踹窗户翻进去,是瞎啊还是聋啊,刚才让警察带走那个变态看不见?”
可能因为心疼颜航,所以钟大丽对田飞兰这人没好气,说话也是夹枪带棒,怼得厉害。
颜航在里面听个完全,叹个气,正要站起身出去解释,家门被人从外头打开,田飞兰骂骂咧咧地推门进来,一抬头,视线和他撞个正着。
“航”田飞兰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家,愣了。
跟在田飞兰身后的李燕也看见颜航,眼睛一下便湿润起来,嘴唇颤抖:“儿子?”
“嗯。”颜航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回来了?”李燕从田飞兰身边急急忙忙挤过来,伸手想跟从前似的摸一摸儿子的脑袋,却惦记着颜航现在的心情,一只手掌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颜航看着李燕那双有些干枯的手,想了想,还是低下头,主动把脑袋蹭到他妈的手掌下头,柔下语气:“妈,我回来了。”
“唉,回来好,回来好。”李燕的手指在他发丝之间收紧,哽咽了一声,“妈这段日子可想你了儿子,你知不知道啊,怎么能就那么跑出家门不回来呢,怎么能跟家里面一点都不联系呢,妈想找你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这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要是你爸知道你这样,看他收不收拾你。”
颜航听钟大丽这么说,心里面也觉得不是滋味,但是仔细想想,钟大丽说的也有道理,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团聚才是爱,保持距离,默默守护,反而是最好的方式。
兜里手机响了,颜航清了清嗓子,躲到一边去接。
来电的是田飞兰。田飞兰提出要跟他单独聊聊,正好,颜航思来想去也觉得,这六年来他和家里所有的矛盾,本质上还是他和田飞兰之间总有话说不明白,才会造成他在家里随时随地的尴尬地位。
说实话,到现在,颜航都不知道田飞兰到底拿他当什么。
当丈夫好友的独苗儿子?当害死丈夫始作俑者的儿子?
又或者,叫了她六年的干妈,真正的当成自己没有血缘的儿子?
谁又知道呢。
颜航带着田飞兰走出九堡铺,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盛夏天气燥热烦闷,他们之间的气氛却闷得更胜一筹。
就这么走到九堡铺外面稍微有些烟火气的热闹街道上,颜航随意在一处花坛边上停下来,伸手扫了扫,一屁股坐下去,双手还插在兜里。
他也不闹,也不哭,就那么平静地望着田飞兰。
田飞兰叹了口气,臃肿的身躯坐在他身边,就这么几步路,她的脖子上已经全是汗。
颜航始终不肯开口,他今天就非要较这个劲,不管是什么样的话,他都要田飞兰先开口。
他呆呆看着面前马路上被高温蒸腾起一层雾气的柏油路,额头出了些汗,但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倒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和田飞兰的这场对话似乎早就该来了,现在再说,都有些黄花菜凉了的既视感。
“航子。”不知多久,田飞兰终于在热浪之中开口,不知是不是热的缘故,她的声儿听起来疲倦得厉害,“咱们要聊,那不如敞开了聊,聊聊这些年咱们都是什么想法,你大姐说的对,一家人之间不用那么藏着掖着,藏来藏去把真心都藏没了,没必要。”
颜航低着头,看着膝盖之间的地面。
“我恨老颜。”田飞兰只说了这四个字。
颜航略略惊诧地抬起头,望向田飞兰平静得有些不像她的模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你还真是”他顿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一点儿没藏着啊。”
“喂,干妈?”颜航说。又过了两天,到了李奇文之前约虞浅来山庄做饭的日子。
收到李奇文再次询问的短信,颜航盘腿在沙发上,问老男人:“虞厨,你去不去,去的话我帮你回复李奇文。”
“当然去啊。”虞浅枕他膝盖上玩手机,想都没想,“三天九顿饭就是一万块钱,能不去吗,有钱不赚那不是王八蛋。”
颜航捧着手机笑了半天:“这句话到底是谁先开始说的啊,老王八蛋。”
“这谁还记得。”虞浅跟着笑了会,“回复吧,我去赚点钱回来养你,小王八蛋。”
“你确实比我能赚得多。”颜航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放下手机,“我在写字楼搬砖两个月还出差才不到一万,您老人家三天就是一万,有王法吗?”
“因为我这是真本事。”虞浅笑笑,“你想想每年从大学里面毕业的,学金融财经的有多少人,但是每年学出来的,能做出个人特色的厨子又多少个,什么东西都是越稀缺的越贵,懂了吧?”
“还挺有哲理。”颜航手搭膝盖上,气得有点想笑,“你这话拿出去,能气死一堆大学生。”
“我还能气死一堆新西方的厨子呢。”虞浅啧了一声。
“装逼。”颜航笑着伸手梳他的发丝,说道:“不过我明天不能送你去了,李奇文那个山庄有直通的公交车,你自己过去回来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虞浅说,“我也没那么笨。”
“你也不聪明。”颜航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地图查录像,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让这路痴迷路回不了家,恨不得连发车的分钟都给他记下来。
他在这干着急,脑子不好使的本人却不大在乎,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
“都发过去了,微信看一眼,发车时间表也有,自己看着点时间别错过末班车,路上坐车时间长,明天记得带充电宝充电线”颜航说了一半不说了,把老男人从他大腿上推下去,站起身直接帮虞浅收拾起来明天的背包。
虞浅翻了个身,笑着趴在沙发上托着腮看着他忙活,两脚一前一后晃悠,很是悠闲。
“充电宝充满了,按一下开关就行,明天有雨得带伞,身上装点现金备用,纸巾放在外侧了,你再带几个皮筋,你那个皮筋老四处乱放,我都在地上给你捡了几个了”颜航边收拾边啰嗦。
老男人显然没听进去一点,咯咯笑了会,说:“颜小航,你这个样子就好像我没有自理能力似的,我认识你以前都是自己生活的好不好,这不活的好好的。”
“不行,我现在就要管你。”颜航背对着他装包,“你需不需要我都管。”
虞浅轻声笑着,从沙发上懒成一坨酸奶似的流淌下来,走到颜航身后,酸奶又黏黏糊糊地抱上他的后背。
“别闹,收拾东西呢。”颜航说。
“你背我会儿,不耽误。”老男人死皮赖脸。
颜小航叹口气,伸手到背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拍了一巴掌以后觉得手感不错,没忍住又拍了两下。
“是不是有点过分?”虞浅在他耳垂上亲了亲。
“忍着。”颜航笑了笑,“屁股真翘,老男人。”
虽然已经为了虞浅安排好了来去的一切,但是颜航始终放心不下,于是第二天一早,把虞浅送上去郊区山庄的公交车,自己上了地铁后,他还是摸出手机给李奇文发了条微信。
“喂,喂。”田飞兰很中年的变着声调喂了几声才说话,“臭小子,你上回打电话让我给那个谁,钟大丽,找的工作,今天有着落了。”
“嗯?”颜航眨眨眼。
“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工作啊,但真的,你干妈快把这辈子认识的人都得罪完了,才找来的。”田飞兰嘴叭叭的,“在台东火车站,说是站台的超市缺个理货的,每个月钱不多,就三千块钱,但是包食宿,你跟她说说,看看干不干,干的话我今天去给人回信儿。”
“操。”颜航愣了好半天,就挤出这么一个字来。
说真的,颜航一直觉得他啊,虞浅啊,钟大丽啊这帮人,非常特别简直是无敌的倒霉,感觉这辈子很少有什么事儿是平安顺遂的,做什么事都一个沟一个坎,没掉坑里都算是烧高香了。
结果今天,现在,他突然有种被百万彩票砸了脑袋的欣喜感。
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就那么刚刚好,钟大丽需要一份工作,所以田飞兰给她找到了工作;钟大丽想要常常看到女儿默默守护,所以这份工作正好就同样在台东火车站里面
巧合之中的巧合,居然在这操蛋的人生里真就碰上了。
所以也许,大概,有可能。
老天爷总算他妈的开了一回眼,终于肯给他们这些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倒霉蛋,施舍一些幸福和幸运。
生活是现实,偶尔也可以是童话。
反正人不会倒霉太久,苦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
台东大学新学期开学,颜小航从大一新生荣升大二,而虞老板的披萨店在歇业一个暑假后也重新开放,所以老男人再也不能懒洋洋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天早上都跟颜航一块儿去去学校,颜航上课,他备餐。
颜航已经彻底不回宿舍住了,衣柜里面的衣服都快搬空了,他拖着行李箱往自己家拿东西的时候,阮俊豪挂着一张大冤种的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冷得心寒。
“才大二啊。”阮俊豪抱着胳膊,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寝室全搬空了?”
“会定期回来探望你的。”颜航笑了笑,“我、丁溪、简彧商量好了,我一三五来探视,他俩二四六,周日休息。”
“去你们的,真当慰问空巢老人呢。”阮俊豪气得直抽抽。
颜航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如何。
他不怪田飞兰,谁都有苦衷,推心置腹的想一想,一个突然死了丈夫的女人,被孤零零抛在世上,拉扯一大家子,换谁都会崩溃,田飞兰能坚持做到今天,带着一大家子把日子越过越好,本身已经是一种伟大。
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脸面站起来朝着她喊一句:你怎么能恨老颜?!
“那你”颜航想问问以后该如何。
“但是。”田飞兰的声音严实地盖过他,她看着颜航,笑容很淡,“干妈这阵子也反思了,真的反思了很久,基本静下来不干活的时候就在想,来来回回想你那天临走时候跟我说的话,你说你叫了我十九年的干妈,从生下来就在我眼前长大。”
颜航也望向她。
“你说的很对,航子。”田飞兰叹了口气,“我才意识到我这些年真是错得离谱,我得跟你道歉,不管怎么说,当年的事儿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不能因为老颜和老宋之间的事儿而迁怒你,也不能把你爹犯下的错误压在你肩膀上。”
她忽地抬手,在颜航满是汗珠的发顶揉了一把,乐了:“你才十九岁而已,我应该把你当成一个叫了我十九年干妈的儿子来看,而不是当成给老颜赎罪的罪人,所以你也需要干妈的关爱,也需要全家人的照顾,我不能心安理得的总是使唤你,你有你的人生,你得有时间有空间去享受你全部的美好青春,而不是被家里一堆烂事缠得脱不开身。”
颜航再抬起头时,已经不再尝试用泪水伪装汗水,他抬起脸睁眼闭眼之间,都觉得有一串比盛夏艳阳天气还滚烫的水珠从脸庞划过。
“你既然这么恨老颜”他说得很艰难,“为什么,为什么要去照顾我妈?”
田飞兰被他的问题问的有些发蒙,她停顿了很久,才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咧嘴笑道:“傻小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觉得如果我不出手,那你一个人留在世上照顾你那精神不稳定的妈,真是太可怜了,所以一拍脑袋,就提出来以后一块儿生活吧,你现在要问我为什么要揽这层麻烦回来,干妈真的不知道。”
人心和感情比台东的雨季还要不可捉摸。
颜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田飞兰,哪怕是不眨眼,这泪都已经止不住,他能感觉到泪水最后全都挂在他的下颌上,混着汗,澄澈而透亮。
田飞兰伸手,叹了口气,把他下巴上的泪珠一把抹去。
“行了,别哭了臭小子,今儿不是说以前事儿的,今儿是来给你道歉的。”田飞兰收回手,抿了抿唇,酝酿一番,终于道:“干妈正式的,为了过去这六年向你道个歉,不该把这些恩怨强加在你头上,不该总是忽略你,让你总是为家里牺牲。”
“航子。”田飞兰笑了笑,“你不是给你爹赎罪的,你是我跟亲儿子没差别的儿子,是宋绘心和宋绘智的弟弟,是大漂亮小漂亮姐妹的小舅,咱们之间也不用分什么老宋家还是老颜家,你妈,燕子,比我亲姊妹都亲,所以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所有人,都感谢你这六年以来对家里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多亏了你,才有我们所有人的今天,你是个特别听话又踏实的小孩儿,是家里所有人的骄傲,一直以来你辛苦了,你做得很好,特别好,是个很能扛得住事儿,靠谱又厉害的男子汉,好不好?”
颜航从田飞兰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此刻的倒影。
九月中旬,台东还热如盛夏,丝毫没有入秋的迹象,颜航冲完澡,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等虞浅洗澡,距离上一回给怨种蛙儿子准备行李背包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他都怕这只“快乐小颜”青蛙饿死在半道,趁着今天想起来,赶紧进入游戏给准备了背包。
微信弹出个消息来,是很久没有联系的“草莓甜心”。
听见他谭叔说话,颜航才从呆愣中回了一半的神,眨了几下眼,迟钝地问:“谭谭叔,小马哥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怎,怎么抓到的?”
“是真的。”老刑警遇事淡定,有条不紊地向他解释,“前阵子虞深跳楼之后,警方拿到他的遗物来调查,他身上东西不多,就几盒烟和手机,其中一盒里面检测出毒品成分,那个卷烟的手法和毒品种类和之前老耗的手法如出一致,因此我猜测豁牙死了以后,虞深没地方买毒,老耗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帮他安全稳定地向外销售回本,断了来钱路,这俩个人正好一个瞌睡,一个递枕头,以前就臭味相投,有很大的可能直接联系上,再次合作。”
颜航活化石一样举着手机,坐在窗边的,阳光照射在肩膀上,老谭每说一句话,他身上硬入顽石的外壳便碎裂一些,血液重新流淌,长出血肉。
“技术科的同志恢复了虞深手机的通话记录,还真的在近期通话记录中找到了六个号码不同,但是位置全部都在九堡铺之内的固定电话,我们怀疑这几个通话记录就是老耗跟他联系时所用的,在地图上定位圈定了老耗的大致活动范围,基本确定这个人依然还在九堡铺范围内活动,我向市局直接申请了搜查令,调警力过来便衣走访,连着摸排蹲点一个星期。”老谭说。
“那你们怎么知道老耗长什么样?”颜航咽了咽唾沫,“怎么判断有没有抓对了人,九堡铺住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老谭没有很快回答他,默了默,慈祥地笑了笑:“你太小瞧你谭叔了航子,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刑警,跟老耗玩儿心理战那不跟玩儿条狗一样,九堡铺这边的调查说白了是吓唬老耗的,他几天联系不上虞深,稍微一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周边全是缉毒走访的警察,心里面肯定慌,一个通缉令上有名字的逃犯一慌,你猜他会干什么?”
“会跑!”颜航迅速转转眼珠,反应过来,“没有人再当他的下家帮他抛头露面卖毒品,他没办法再躲在背后隐身美美赚钱,所以他肯定要第一时间想个办法把手里的剩下的毒品全都转移出去好给自己攒路费,他不可能再躲在九堡铺里面坐以待毙。”
“聪明,小子。”老谭笑了笑,“所以我们实际上派了更多的警力监控了九堡铺最近的物流站和大巴车站,事实证明方向是正确的,就在今天凌晨,直接扣了个人赃并获。”
“确定吗?”颜航紧紧攥着手机,凑近听筒,等待审判似的紧张,“能确定就是他吗?”
老谭声如洪钟,话如铁钉,一字一句落锤定音:“确定,非常确定,百分之百确定,提取的指纹和当年害死你爸凶器上的那半枚指纹边缘完全匹配,没有任何抵赖的可能。”
他顿了两秒,深吸一口气,郑重沉声:“航子,当年参与九堡铺特大袭警案的从犯豁牙和尚已死,而主犯老耗确认落网,审讯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时隔六年,害得老颜老宋雨夜牺牲,害得你们全家痛苦生活到今天的案子——”
“我终于可以在今天给你一个完整的交代,正式宣布,收网,结案!”
“好吃吧,好像是他自己种的没打农药。”虞浅抽了一张湿纸巾出来,把手托到颜航嘴边,“吐核。”
“唉你这”颜航愣了下,“不好吧。”
“不好什么,咱们都什么关系了。”虞浅啧了声,“快吐吧,吃完我一块儿擦手,垫着张湿巾呢怕什么。”
“好吧。”颜航低下头,把果核吐在虞浅掌心的湿巾上。
虞浅又喂他第二颗。
“以前我挺习惯自己一个人开长途的。”颜航叹了口气,笑了,“现在觉得副驾驶上有个人也挺好的。”
“错。”老狐狸挑眉,“对你来说,是副驾驶上有个我才挺好的,换谁来都不好使,就得我坐在这。”
颜航看着前方的路,咧嘴笑了会:“真了解我,男朋友。”
第 145 章 145.烧烤串
等到了目的地,车停在停车场,拉着露营车带着食材和背包穿过一条山涧,才能到露营地,这部分的路不太好走,好在一车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几个人轮流拖着车,很快也就到了。
山里果然比外面冷,上午在台东还跟个蒸笼似的,下午进了山,只要太阳被云层挡住,就是一阵阵凉风,比24度的空调还好使。
到了露营的营地,丁溪和简彧去租了三套帐篷回来,怕夜里下雨,他们选了个离水有点距离的半山坡扎营,虞浅蹲在帐篷前面,拿着说明书上看下看。
颜航放下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走过去。
“行了给我吧。”他说。
看星空。颜航从陵园回来,先去派出所还了车,插着兜一个人慢慢走回家里。
人还没走到家呢,微信就收到马兴的转账记录,今天这一趟不用他花油费和过路费,一共赚了200块钱,虽然不多吧,但这属于他的秘密小金库,也足够心满意足。
颜航把这笔钱转到他自己名下的银行里,锁上手机。
这张银行卡里面的所有钱他都不打算开销,能攒就攒着,等到将来装修房子的时候,总能用上。
兜兜转转,他又想到之前九堡铺发大水之后,他把那张卡交给虞浅的情景,原本好好的走在路上,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瞬间又升起那股没由来的烦躁,站在路口,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拔腿冲到虞浅家跟他打一架。
什么人啊,一天到晚他妈的在他脑子里晃悠,傻逼吧。
这个烦躁劲儿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没有消减,晚上,他拉开沙发床,在自己家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小漂亮已经在沙发床的角落睡着了,她今天跟着跑了一天的长途,累得没空闹腾,闭眼就睡。
颜航坐在沙发边上擦头发,一开始还慢慢的擦,擦了两下,越擦越烦,手上的动作也开始变得粗暴,直到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一个炸毛的刺猬,他才放下毛巾。
就是烦。第二天一早,颜航开车带着虞浅回九堡铺,他要还车给马兴,虞浅要回家一趟看一看钟大丽。
开车到九堡铺门口,颜航看着老男人开车门下车的动作,又有一种冲动把人给锁回自己身边。
“我突然有点理解我妈的病了。”颜航扯了个笑,“我现在也这样,总觉得一秒钟看不见你就难受。”
“别粘人了小孩儿。”虞浅够着手从窗户摸摸他的脸,“我陪着大丽姐吃顿午饭,你忙完了来接我,咱们一起回家。”
“嗯。”颜航朝他笑笑。开车从爱河边回小区地下停车场的这一小段距离,颜航无数次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用余光迅速瞥过坐在他副驾驶上的长发男人。
一遍一遍地确认这人是真的在他身边,再也不会离开。颜航发誓,如果坐在他副驾驶的这玩意儿不是他爱到要死要活的男朋友,他一定会扯着虞浅的领子跟他打一架。
最好能找点什么东西给他脑袋上开个瓢,看看这人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什么。
“你每一天都在操心什么?”颜航是真的有点生气,“你才不到三十岁,大好的人生在你面前,因为豁牙这么个玩意儿,你就也开始操心死后的事儿了?”
“不然呢,不然我想点什么好?”虞浅笑得勉强,卧蚕漂亮地在眼下,靠在头枕上望着他,“想想我这个祸害是怎么差一点就害死你吗?”
颜航转过身子,因为过于激动,胃狠狠抽了一道他才说出话来:“这也不是你的错,吸毒的是虞深,打我主意的人也是虞深,从头到尾就不是你,你怎么就是祸害了,你凭什么就把自己定义成个祸害,屁都不放就单方面从我身边离开?”
整个鼻腔到喉咙都酸涩厉害,他得废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话来,在这狭小的车内,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不知道该怎么样剖白一颗真心,才能真的让他爱的人放下所有顾虑踏踏实实依靠在他身边。
“虞浅!”他望向虞浅眸子深处,盯着他眼中自己愤怒的倒影,眼前渐渐模糊,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我都管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了,我还差你一个吗?”
颜航喘息地靠回椅背上,半张着唇缓了几口气,从刘海之间看着挡风玻璃上越来越大的雨瀑,缓了很久,才觉得胸口没有那么疼。
“我求你。”颜航没再看虞浅的反应,只是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小酷哥不想哭得难看,于是慢慢低头把脸埋在臂弯里,音量越来越低:“我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个小孩儿,我能扛事儿的,我不是说说玩儿,我真的能——”
他颤抖着呼了一口气,“——能管你一辈子。”
这一晚上情绪大开大合,颜航到现在已经不大分得清真实和梦境,台东雨季的雨经常突如其来,没有征兆,而他的生活也是阴一会儿晴一会儿,总也抓不住规律。
他总是在突然失去,也在突然获得,一颗心空一块又被填满,填满后又被无情挖去。
颜航有时候真庆幸他是个无比稳定的性格,就这样还能承受得住所有,没有被逼疯。
但至少,他慢慢咽下几口唾沫,一颗心终于逐渐踏实地回落。
跌跌撞撞的,十九岁的小酷哥终于还是抓住了他最珍贵的幸福,不至于真的可怜到连这么个他最爱的男人都留不住在身边。
“看我一万眼了。”虞浅眼皮有点肿,干脆闭目养神,“怕我跑了吗?”
“怕。”颜航说。
虞浅苦涩一笑:“不跑了,我保证,你要我写保证书还是发誓都行,天塌下来我都不想再离开你了,真的。”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颜航咬了咬牙。
老狐狸两指并拢,贴在自己唇上色1情无比地来回抚了一遍,然后微微吐出舌尖,用那两指摸上颜航的唇。
“晚点见,老公。”虞浅说。
颜航咬了咬他的指尖。颜航在虞浅后面洗澡,放热水搓着皮肤,直到身体彻底暖和过来,才迅速打了泡沫,冲干净出来。
他本来洗澡就挺快的,这次更快。
不为什么,想跟老男人多待会儿,不想浪费没用的时间。
擦着一头狗毛走出来,看见虞浅听他的话,吹干了头发,从头到脚穿着他的T恤和睡裤,仰面躺在云朵沙发中央,手里拿着他的手机,看那样子,估计又是在看出去旅行的蛙儿子回来没。
颜航把毛巾搭在餐椅上,脱了鞋,踩上地毯,伸手拿过手机,也不管老男人还躺着,爬上沙发,全身重量倒在虞浅身上,把脸埋在他胸前。
“压死我得了。”虞浅嘴上这么说,根本也没推开他,反而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哄小孩儿似的把他抱在怀里。
颜航能感觉到虞浅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脑后的碎发。
“摸狗呢?”他哼唧一声,动都没动。
“摸小狗儿呢。”虞浅笑了笑,伸手干脆揉乱了他的刘海。
“老男人。”颜航闭着眼睛趴在他胸口,矫情地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我?”
“废话吗。”虞浅叹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真的?”颜航抬起眼看他。
虞浅捧起他的脸,在唇边亲了亲:“真的,说实话,我以前没有念旧的习惯,因为大部分时候转头就忘,也就认识你以后才开始念叨,这次才发现,思念的滋味不大好受。”
“你也就哄着我高兴。”颜航叹了口气,重新低下头埋在虞浅颈窝里,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闷闷说:“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至少不像我爱你那么爱我。”
虞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抱怨,一双手顺着颜航的肩膀向下,轻轻抚着他的背。
“讲点道理,小孩儿。”虞浅抱他的手臂收紧,“你也不想想我这辈子才能记住几个人,费劲吧啦记住的这些人里面,当男朋友这么喜欢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他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叹气,“我承认我这人有时候不太靠谱,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是正经人,人骚嘴贱总是调戏你,但是这点你别怀疑我,我说我爱你,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
“嗯。”颜航还是没抬头,低落地应了声,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洗完热水澡,身上穿着从烘干机里取出来、闻起来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纯棉睡衣,倒在云朵沙发中央,被虞浅抱在怀里,颜航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紧绷的精神,卸下他一贯以来永远冷静坚强的外壳,真的像个小孩儿似的,什么情绪都往上冒。
虞浅的手拍在他的肩上,像是他从前哄小漂亮那样,规律又轻柔。
“老男人。”颜航鼻音很重。
“嗯?”虞浅低头亲他的发顶。
颜航又叹了口气,伸手搂过虞浅的腰,脸埋在他怀里更深,半天才说:“我和家里闹掰了。”
还车的时候马兴看了眼自己崭新光亮、里里外外带着香气的车,说道:“跟你小马哥客气什么,直接还给我不就行了,还犯得着洗次车,花那个冤枉钱呢。”
“嗯”颜航摸着鼻子,沉默了半天。
心虚.jpg
躺在床上玩手机,大概刷了几个小时的视频酝酿睡意,睡意没酝酿出来,视频内容一个没记住,网上的段子一个没乐出来,一看时间,夜里三点了。
屋里其他人都睡了,就连一惯晚睡的宋绘智的“考研圣地”都已经熄灯,整个客厅内除了小漂亮睡着时沉沉均匀的呼吸外,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雨季未过,天气预报说的,今夜仍有雨。
下下下,烦不烦。
颜航把手机锁上,强制自己尽快睡觉,快被这种失眠折磨了半个月,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以前那种雷打不动的安稳睡眠。
窗外落雨,温度清凉,明明是个睡觉的好天气,颜航同志却在床上左右翻滚几个小时,身上又燥又烦出一身的热汗,还是睡不着。
大概又十几分钟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冰水,拧开,咕咚咚灌下去大半瓶,整个人从内到外透出一股冰寒,才把这身燥热降下去点。
折腾够了,该睡觉了。
再次回到沙发床,躺下,颜航最后一次摸出手机,打算刷一刷朋友圈,等到胃里的凉水暖和一点了就睡。
然后——他就在朋友圈最上面的第一条,看到来自“不备注删好友”一分钟之前发的内容。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配图而已。
配图是虞浅家那扇绿荫葱葱的西窗,雨水蜿蜒从玻璃落下,留下一道明显的水痕,最后汇在窗台,雨水尽头,绿苔盎然。
颜航盯着那张图片不知道多久,目光越来越晦暗,烦躁爬上眉头,刚才那半瓶的冰水基本等于白喝,背后重新燥出一身的汗。
三秒后,他操了一声,扔下手机就起来穿衣服,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套上外套,扯上裤子,拉上兜帽,快步走到门边,一气呵成。
宋绘心半夜起来上厕所,刚从卧室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颜航凌晨三点在玄关穿鞋,吓一跳。
“航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找人打架去。”颜航咳了一声。
“什么?”宋绘心呆了。
“不用担心我,姐。”颜航掀起眼皮看他,刘海下的目光明明冷淡,却好像能烧起来一把火,“我明早之前肯定回来,别跟干妈说。”
“不是航子。”宋绘心往前一步。
颜航已经推门出去,只在夜色中留给她一个宽大的背影。
宋绘心眨眨眼,回神时才发现这小子又没带伞。
“今天还挺幸运的,山里面天晴,要是下雨或者有云,都看不到。”颜航说。
“美啊。”虞浅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侧了侧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大丽姐打个视频,给她也看看。”
颜航侧过脸,看着虞浅笑得温柔,轻声说:“打吧,下回带她也来。”
虞浅划开屏幕,靠他肩上笑,“你真的特别懂我颜小航,特别特别懂。”
颜航点头:“以前还不敢说这百分百的大话,因为觉得你有时候会发神经,现在我敢说,这世上我最懂你,真的,现在你要做什么,在想什么,我看一眼就能懂。”
虞浅的卧蚕弯起,笑得很好看,趁着微信电话拨通的这么一小会儿,飞速地转过脸,在颜航脸侧亲了亲。
啵得一声。
第 146 章 146.虞美人
等到颜航吃得差不多,阮俊豪和他女朋友也从溪边回来了。
“来航哥,我跟你一块儿收拾垃圾,垃圾要扔到营地边上的回收站,还挺远呢。”阮俊豪说。
虞浅正在收拾烧烤炉,拿个夹子夹里头的烧过的炭块出来。
“我也帮忙。”刘晓薇扯了个塑料袋过来帮忙装。
虞浅拿钥匙打开耻辱门,绕到钟大丽那边,敲敲门:“美女,我回来了。”
门咣当一声打开,钟大丽咬着个烟屁股,冲出来就照着肩膀给他两巴掌。
“嘿,嘿,美女。”虞浅笑着四处躲,“轻点儿,真挺疼的。”
“还知道疼,你还知道疼!”钟大丽又抽了两巴掌,“差点没给你姐吓死,从警察局回来两只眼睛都发直,要不是颜航给你捞回来了,你还想怎么着,嗯!”
“别打了行不行。”虞浅嬉皮笑脸按住她的手,“颜小航都收拾我好几顿了,你就饶了我吧,行吗,亲姐姐。”
“唉。”钟大丽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收回手。深夏,气温一天天升高,让人没有任何吃饭的胃口。
颜航没有回家住,就算路上再奔波再周折,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他和虞浅的新家里面,他总觉得既然已经搬了家,和虞浅有了自己的小窝,那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家的,回自己的家。
每天下班回来推开家门就一个人,洗洗涮涮,晚饭也懒得吃,在床垫上躺着发一会儿呆就睡觉。
微信里,“不备注删好友”依然是他的微信置顶,上一次聊天还是半个多月以前,最后一通语音电话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颜航有时候会盯着那页面许久,有冲动去联系虞浅,但是一想到他答应会给他时间,让他的男朋友没有后顾之忧的处理干净手上的麻烦事,这点冲动很快被理智盖过。
他锁上手机,闭了闭眼睛,选择当个听话的小孩儿。
说好了专心在家等着虞浅,那就好好的等,既然虞浅不想让他掺和这些脏事,那他就不掺和。
不过还是会担心那个老男人,他并不知道虞深那边的戒毒情况如何,也并不知道虞浅一个人到底要面临多么凶险的情况,老颜在的时候,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但是听老颜和老宋聊天,也能想象出毒瘾发作时候是什么样癫狂的模样。
用老颜的话说,那东西上头的时候,别说什么公序良俗,礼义廉耻,就是对自己最亲近的爹娘老婆孩子都能下死手。
所以他很担心虞浅,实在担心得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就跟钟大丽打电话,从她嘴里知道一点虞浅的近况,也就知足。
颜航都不用亲自问,有时候闭上眼就能想象出虞浅得知虞深畜生到拿咖啡对他下手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大概又是一双破碎的眸子,不可置信过后,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和疲倦。
他只要一想到虞浅那双眼睛就会心疼,疼得受不了。
颜航甩了甩头,揉了揉自己的胃,最近加班太久,时不时会隐隐的泛着疼。
淘宝定制的窗帘送到了,他趁着自己一个人在家,研究了一下,把卧室的窗帘自己装上了,颜色是虞浅挑的,深灰色,老男人说这个颜色特别有助于睡眠。
在简彧家的家具厂买回来的那张软包床也到了,工作日到的,颜航没有时间,就拜托钟大丽拿着家钥匙来他家看着工人安装,他回家一看,原本还显得空的卧室因为这张一米八的大床登场后,立马便显得满满当当。
他晃了晃床头,挺满意。
怎么晃都不响。
虞浅离开的时候没带走多少东西,也就是平时常穿的衣服裤子带走了几件,其余的衣服还是跟颜航的放一起,混在衣柜里,颜航收拾的时候把那些衣服一件件叠好,想了想,没有分开他和虞浅的衣服,还是放在一块儿,有时候早上出门上班,随手扯一件出来,不知道谁是谁的。 钟大丽的话将颜航带回那天和虞深见面的回忆中。
他不是那个记性极差的老男人,他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当时虞深是怎么样说笑着把手里的烟盒和咖啡交给他,是如何笑得老实憨厚,轻松自在的跟他说笑起虞浅小时候的趣事,又是怎么样眼中充满希冀,向他夸耀自己在养老院的工作有多么优秀。
颜航真的信了,深信不疑。
从他决定原谅虞深,放下仇恨,踏踏实实跟虞浅过日子那天开始,他一直相信老颜的牺牲能换给这个年轻人一次悔过的机会,让他能够重新站在阳光下,拥抱崭新的人生。
可惜,什么都没有改变,老颜的心软,他的心软,最后都被人弃之如履,当个屁似的抛到脑后,一片良苦用心被人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钟大丽看着他的神色,说道:“挺淡定的小子,我以为你会被这件事吓坏,毕竟你生活这么干净的人,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到这些脏东西。”
“我。”颜航回神,脸色还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到崩溃的地步,他叹了口气,“我好歹是警察的儿子,这点事不至于把我吓着,而且我凶险,虞浅只会比我更凶险,他才是那个需要天天面对虞深的人。”
钟大丽跟着他叹了一口气,台上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合唱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轮到小漂亮登场。
“阿浅这段时间不联系你,是怕再让你沾上危险。”钟大丽看着舞台,“毕竟虞深那畜生已经开始打你的主意,谁也不知道他还接触了什么人,万一贼心不死的,想再把脏东西带给你,就完蛋了,你们俩不联系也好,阿浅至少不用每天操心着你,能好好处理他哥的事儿。”钟大丽看他一眼,点头,咬了咬牙才说:“对,就最近的事情,虞深不愿意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嫌遭罪,阿浅只能带着他找个疗养院住着,他现在寸步不离守着他哥,就怕一个看不住人就跑了。”
颜航紧紧锁着眉头。
“阿浅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脸面对你和你爸,他觉得虞深出狱到现在,你没计较当年的事儿,帮他又是找工作,又是开优秀证明的,就希望他能向好,可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变,畜生改造一次,放出来还是畜生。”钟大丽下意识在大腿上摸着,想掏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今天穿着裙子,而且坐在这礼堂里面,抽烟也不合适。
“所以他瞒着我?”颜航喉结滚动,眉头皱起,有点压不住火气,“我真的不明白,这点事情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说的,他跟我是什么关系,犯得着在我面前装这份面子?”
“小子。”钟大丽拍拍他的肩膀,“你得理解一下阿浅,你们家和虞深之间的那堆事,你觉得没什么,放下了,可是对阿浅来说,那根本就是个过不去的坎儿,他一边欠你的,一边欠他哥的,两边都是罪人。”
舞台的聚光灯一束束打下来,烘得剧场内部又热又躁,颜航扯了扯领口,眉宇之间尽是烦躁。
“他能蠢死吗?”颜航咬牙切齿,“我说过多少次,他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要是真的对过去耿耿于怀,我根本就不会跟他在一块儿。”
“原本。”钟大丽苦笑着看着舞台,小漂亮前面的班级正在合唱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钟大丽和颜航往中间凑了凑,才能接着说话,“前段时间,阿浅挺高兴的,来找我聊天时候还说,虞深在养老院表现得特别好,又能赚钱又有领导表扬,还说他见义勇为保护了你姐和孩子们,能赎清一点罪孽,说得眉飞色舞的,特别高兴。”
颜航垂着眼,都能想象那老男人说话时的模样。
就这样,挺好。
就像他们上一次分别没有见面的那半个月,颜航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保留下虞浅的东西没有挪动,厨房的厨具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摆放位置都没变过。
颜航并不知道这次漫长的等待需要多长时间,并不知道虞深这个大麻烦要耗费多久才能彻底解决,也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都有可能。
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这样等着吧,虞浅总是要回家的。
“我先做饭去美女,一会儿吃饭聊。”虞浅走进她屋里,打开冰箱拿菜。
等到一顿饭做好,虞浅端着菜,拉上钟大丽,俩人重新坐那破板凳,扯开一张小桌子,虞浅突然觉得这辈子遇上不少的人,但是能这么踏踏实实坐在一块儿吃饭的,可能也就一两个。
钟大丽扒拉着米饭,问他:“事已经成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虞浅咬着筷子,“我老觉得我现在就跟个白眼狼似的,我哥在外面失踪也不知道着急,就躺在家里等消息。”
“别说这屁话,你哥前面戒毒你跟着忙活了多少。”钟大丽叹气,“阿浅,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怪,我知道虞深把你养大的,所以你对他永远都有愧疚,但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能怪你吗?”
虞浅没吱声。 “怎么死的?”颜航一瞬间冒出好几个念头来,“刑事案件?”
“没那么大案,死因已经检测出来了,排除他杀。”马兴顿了下,“吸毒过量死的,注射吸毒没控制好量,受不了那么大刺激,心脏停跳再没醒过来,就死在九堡铺一个二房东的小仓库里,死了好几天都没人发现,要不是这阵子天气热,臭味飘出去了,估计烂成骨头了也没人知道。”颜航没有再理会宋绘心,走得决绝而释然,打了个车从九堡铺回他新家,进门以后包一扔,鞋一脱,手机关机,拉上窗帘,倒头就睡。
颜航逃避现实的唯一手段——睡觉。 虞浅用他最大的力气,接过小护士递来的束缚带,用浑身的体重才能控制住这发疯的男人,将他的双手向后一剪,一道一道捆绑起来。
虞深在地上挣扎着,不断弓起身子又落下,像是落在岸上垂死挣扎的鱼,死一般灰沉暗淡,不带光彩的目光就那样瞪着虞浅,眼底是浓浓的恨意。
锁骨上的疼,脑袋里的疼,暴雨之中闷烦的病房,虞浅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觉得喘不上气,他跪在地上,肩膀弯垂,长发在撕扯中凌乱散落,疯子似的垂在眼前。
虞浅闭了闭眼睛,在某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被生活生生扯碎。
“虞深。”虞浅扯过虞浅的领子,对上他愤恨的目光,终于自己也被逼疯,“你跑什么,你跑什么,你能不能找回哪怕一点良心,好好的配合戒毒!”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管我!”虞深朝他吼。
“因为我想要个正常的家!”虞浅逼得更近了些,情绪崩溃,声音盖过窗外轰隆隆的雷鸣,“只有你戒毒成功了,远离这些脏事烂事了我才能回到颜航身边,哥,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你当我求求你,求你配合治疗,求你让我早一点回我的家,早一点让我回到我的男朋友身边,行吗,我求你”
一句话到最后,卑微的祈求越来越弱,眼前潮湿模糊,虞浅垂下双手,茫然转过视线,在长发之间脆弱不堪的低着头,除了滚泪的下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哥。”虞浅累得说话都要耗尽体力,像是叹息,“我求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也许有那么一瞬,虞深灰扑扑的瞳孔之中短暂清明,但很快,那点清明再次被仇恨取代,他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将虞浅从他身上掀翻。
“你个没良心的,我赚钱把你养大,到头来你兜里有钱了,连给我花一点都舍不得,虞浅,你就该死,我就不该管你,怪不得你爹妈把你生下来就丢了,你从一开始就该死在孤儿院里,你就不该活着,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该死”虞深一句一句的咒骂,所有恶毒的言语劈头盖脸砸向虞浅。
砸得他有些迷茫。
虞浅甚至没觉得被骂的有多疼,他揉着自己的锁骨,盯着窗外暴雨如瀑,清冷寂寥的雨夜,只是觉得有些——不知所谓的迷茫。
直到医护人员冲进来,手忙脚乱用镇定的药物压制疯狂挣扎的虞深,虞浅才撑着地板,很慢很慢地站起来,走到病房外,他还能听见虞深对他一字一句灼烈的诅咒和谩骂。
骂他不是人,骂他是白眼狼,骂他自私自利,骂他早就该死,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骂他是个天生的祸害
虞浅仰起脸,下意识想从裤兜里面掏一根烟出来,可是摸了很久都没摸到烟盒,他才想起来从颜航开始管着他以后,他已经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了。
最后,他蜷缩着蹲下身子,偏过头,轻轻咬住自己纹着YH字母的手腕,将他止不住的眼泪和啜泣掩藏在长发之后、喉咙深处。
偶尔觉得肩膀上的重担实在是压得他难以喘息,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会往被窝里一缩,蜷缩着睡觉,最好是能一觉睡到棺材里,再也别睁眼。
上一次这么崩溃还是在得知虞深就是和尚回家的那一天,他发着高烧,不想面对现实,淋雨一场,回家倒头就睡。
不过这次,他自己的家里没有人会照顾他了,他闭上眼睛是一个人,睁开眼,还是一个人。
他大概是中午回的家,这一觉也真是能睡,再睁眼,拉开窗帘看着外面阴沉沉的雨天,他懵懂地在床边扶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辨出来现在应该是几点,慢吞吞把手机打开,才看见时间。
“姐。”虞浅看着她乐了乐,“你说慢点,等我找个纸笔,把你的金句都记下来。”
“少贫嘴了。”钟大丽白他一眼,也笑了,“姐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你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去改变虞深自己选的路,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年轻,大好的日子在前面,往前看,放自己活得轻松一点,珍惜你和颜航的幸福,足够了。”
嘴被捂上,老狐狸坐在高处,长发晃动,还不忘凑到他面前,轻声调戏:“声音轻点老公,你的室友们帐篷离得都近,能听见。”
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提醒,颜航更崩溃了,只能侧过脸,咬住老男人的手腕不出声,此时此刻,他觉着自己就是条便宜的小鱼,虞浅都不用钩,心甘情愿扑腾着就跳上岸了。
颜航都不知道这双眼睛到底该看哪里才好,有时候抬头看看天窗外的月色,看看山景看看树啊草啊。
更多时候睁开眼,就能看到虞浅细而有力的腰在他眼前,他恨不得把他的大脑变成刻录机,将这画面永远留存,在以后无数的时光中一遍又一遍回味。
“老男人。”颜航抬起手背捂着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虽然特别的不好意思,但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想说了。”
“什么?”虞浅笑了。
“你的”颜航呼出一口气,“腰和屁股,真的,很好看。”
第 147 章 147.努努力
等到结束的时候,虞浅用卫生纸收拾了残局,重重地扑到垫子上,翻身一滚,躺进颜航怀里。
两人都没平复呼吸,帐篷里,彼此呼哧带喘的声儿听得很清楚。
颜航倒在松软弹性的气垫床上,身体疲倦,心灵却亢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双手搂着虞浅,仰头看着帐篷顶上的天窗景色。
“雨停了。”虞浅枕在他肩上说。
第二天闹钟响起,颜航实在是困得起不来,迷迷糊糊伸手把闹钟按断,想着再闭目养神一分钟就起床,结果这一闭,就闭出去二十分钟,等到他猛地惊醒,已经在迟到边缘徘徊了。
身边的虞浅还没醒,颜航着急忙慌却轻手轻脚地跳起来,抱着衣服跑到客厅换,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回屋拿水杯的时候,还在被窝里的虞浅动了动,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家里还没来得及装窗帘,颜航蹲在床垫边上,看着晨曦落在虞浅眉眼之间,晃得睡梦中的老男人微微皱眉。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这人披萨店休假,每天都在家里呆着,但颜航总觉得他一副疲倦又沮丧的样子,好像一直提不起精神。
“我给你做早饭?”虞浅说话很含糊。 钟大丽又叹口气:“你也就是没娘,你要是有娘,我能比你娘还了解你,阿浅,从那天搬家颜航问你用不用邀请你哥来看一眼被你拒绝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以你从前对你哥那个依赖的黏糊劲儿,你搬了新家怎么可能一声不跟他吭。” “阿浅好阿浅听话点。”虞深眼角突兀地流下一滴泪,捧着虞浅的手哀求,“哥哥太难受了哥哥不碰那东西会死的,像是有蚂蚁在爬,阿浅,好阿浅,最后一根,真的是最后一根,哥保证,哥答应你”
虞浅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听清了也反应不过来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腰被床沿硌得有些疼,而昨天晚上,也就十几个小时之前,颜航还在这张床上搂着他,跟他说着给虞深找工作、给家里装修的这些大好事儿,而虞浅还躺在他怀里,畅想着跟他爱的所有人一起奔向美好的明天。
幸福来了又走,快得像是台东短暂的晴天,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他的生活原来一直都在漫长的雨季,潮湿黏腻,惹人心烦,却总也迈不过去。
虞浅看着虞深的双眼,慢慢拧起眉头,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吱作响,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虞深感受到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恨意。
恨铁不成钢。
“你说啊!”他反手扯过虞深的领子,一回身将虞深狠狠从身上甩下来,拎着他的领口,将人使劲砸在床板上。
床板咚得一声,脑袋嗡嗡得响。
“为什么非得要那一根烟,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街上的普通烟不能抽,你说啊!”虞浅长发披散,看起来好像是疯了。
又来了,他所有的歇斯底里,所有无法控制情绪到崩溃的每一次,都是因为虞深。
虞深没有任何反抗他的余地,仰面躺在床上双手颤抖,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像一条没有尊严的狗,就念叨着一句话。
“阿浅,给我烟,给我烟”
得不到回应本身就是一种回应,虞浅拉在虞深领口的指尖慢慢松开,他的记性忽地变得有些好,好到清晰的想起昨天虞深递给他那根烟时的每一幕。
他清楚记得虞深是如何不经意之间递给他一颗烟,是如何费尽心思想给他点燃,他记得打火机橙黄的火苗离那塞了脏东西的烟卷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而他也就差那一念之间,就要被自己视作唯一亲人的哥哥,亲手,用加了成瘾物质的东西拖下水。
一切像是六年前的重演,六年前的老耗用了什么样的下作手段毁了虞深的一生,六年后的虞深就用同样的下作手段,想要毁了虞浅的人生。
如果不是颜航每天都盯着他戒烟,如果不是巧合之下偏差的一个念头,现在的虞浅应该会像虞深一样,烟不离手,抽不到就浑身难受,最后沦为傀儡的活着。
“为什么,哥。”虞浅目光发直,清瘦的肩胛骨止不住地抖,像是蝴蝶羽化最后一刻却被迫折断的翅膀。
虞深盯着弟弟苍白的脸颊和空洞的眼眸,从漆黑的瞳孔之中看出最深的失望和恐惧,这个表情太过惹人心疼,让他从毒1瘾发作的疯癫之中短暂抽回一丝理智。
虞深突然抬起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毫不留情,他的脸颊很快高肿起来,五指掌印清晰可见。
虞浅没有任何反应,让开身子,麻木冷淡地看着他自残自虐。
“对不起阿浅,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虞深一下一下抽打着的自己的脸,声泪俱下,“我出来以后本来都没有瘾了,都是豁牙,非要在我面前抽烟,让我闻见那个味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他给我闻一闻就行,真的,我没想跟着抽,可是后来后来就忍不住了,掏钱跟他买了一包”
“阿浅,哥保证,哥真的没想过要多抽,只是到后来控制不住了,豁牙手里有货,告诉我能找他买,但我没钱,我真的没钱阿浅,我在养老院每个月拼死拼活才赚那么一点点,哥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你,想着你有钱,如果能拉你一块儿抽,你说不定能愿意给哥掏钱。” 晚上八点左右,虞浅趴在床上玩手机,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颜航手里拎着半个西瓜,举着伞从外头进来。
第二天虞浅的披萨店没什么事,台风天气食材运不进来也不能正常营业,干脆就在家没出去,颜航出门去学校以后他就在屋里收拾收拾家务,地面返潮严重,得拿报纸铺上去吸一吸,否则走起路打滑。
钟大丽不在家,这几天好像老杨病了,还挺严重,钟大丽一天到晚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他和老杨就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但实际上看见他生病比谁都着急,赶着就去加油站职工宿舍照顾人了。
虞浅忙活完所有家务事儿,站在门边看了眼几张报纸就能铺满的小屋,有点感慨,这么屁大点的地方,他居然真的住了快三十年。
不过再一想,也真是快要熬出头了,颜航答应他房子装修好就带他去住,这间屋子就可以单独留给虞深,或卖或租都行,到时候给他哥也换个楼房,改善一下环境。
挺好的,这日子想一想就觉得真挺美好的。
他伸个懒腰,把昨天颜航买回来的西瓜拿到钟大丽的冰箱里去冰着,回来时就看见虞深拎着一把伞,走进窄巷,身形瞧着有些颓废。
“哥,你怎么又回来了?”虞浅眨了下眼。
“怎么,这么不欢迎你哥?”虞深看见他在家,笑得有些勉强。
“那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今天是工作日,你应该在上班呀。”虞浅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脸色,“怎么脸色比昨天更差了哥,感冒加重了?”
“没事,我没事。”虞深说话有点抖,抬手又狠狠地揉着鼻头,“你你昨天那根烟抽没抽?”
“没有,颜小航不让我抽。”虞浅笑了,“我本来也没烟瘾,他老看着我我就不抽了,还放着呢。”
“给给我。”虞深以一秒抽搐两下的频率吸着鼻子,看着像是癫痫一样的诡异,伸出的手上下颤抖,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虞浅终于觉察出不对进来,他看着虞深在他面前灰淡枯瘦的眼窝,看着他越来越频繁的耸鼻动作,明明三十出头的岁数,手抖得却比老年帕金森还要严重。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秒,虞浅的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泼下来,无情卷走他这段时间积攒的全部快乐,他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叫嚣着竖立起来。
虞浅也开始发抖,抖得比虞深还要厉害,这种颤抖来源于身体本能的恐惧,这份恐惧烙印在他记忆深处,哪怕时隔六年,还是记忆犹新,几乎让他怕到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一根烟?”虞浅颤抖着唇问。
长久得不到回应的虞深突然暴起,那张老实憨厚的圆脸上现在扭曲成可怖的模样,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扯住虞浅的衣领,将他狠狠摔向床上,发疯似的大吼:“我说给我,现在!”
“神探啊姐。”虞浅敛着眼皮。
“咱们那屋不隔音,那天你跟你哥在屋里叮叮咣咣一阵吵吵,我其实听见一点。”钟大丽叹了第三口气,“其实也不能猜到,那玩意儿沾上是一辈子的事儿,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你也看开点。”
“我不看开也没办法。”虞浅顺着脑门撩起长发,“反正姐,你别告诉我哥任何关于颜航的信息,包括我们俩现在住在哪,我不想让他去烦颜航,这些脏事儿我自己处理就行了,他好好一个大学生,不能沾这些乱七八糟的。”
“知道,我一直没说。”钟大丽在电话那边说,“你哥倒是前阵子还问过我,问你怎么总也不在九堡铺住,我给含糊过去了,反正过几天我又要出门找闺女,出趟远门,见不到他,正好,省得被他逼问了。”
“嗯,你别管了,我已经找了个戒毒所准备送他过去。”虞浅说。
“多少钱,靠谱不?”钟大丽问。
“类似于疗养院性质的,条件挺好,一个季度一万块钱包食宿和疗养,毕竟是我哥,我也不舍的给他送到条件差的地方。”虞浅说。
“钱够吗?”钟大丽问完就说,“算了,我一会儿给你打一点过去。”
“别了,你还找闺女呢,钱你自己留着用。”虞浅轻轻一笑,“够了,我手里还有两万,我先给他交半年的,等他在里面好好呆着,我放下心来也能好好挣钱。”
钟大丽那边默了默,问道:“你打算怎么跟那小酷哥说?”
虞浅举着手机,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不打算说了,我没脸跟他说,他现在一天到晚上班累得要死要活的,我这些烂事儿但凡说出来,他那个性格的人肯定忍不住伸手要管,我哪舍得他那么累,等到我哥戒毒差不多了,我想个办法让他搬出九堡铺,一切都解决了再跟颜航说吧。”“不动手收拾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宋绘心还是气呼呼,收回手,“航子,你要谈恋爱,甚至是跟个男人谈恋爱,姐都不管你,你从小就有主意,也比同龄人成熟,所以我知道你的决定肯定有你的道理。”
“谢谢姐。”颜航乐了乐。
“没说完。”宋绘心又在他另一边耳朵上拧了一下,“我找你出来是想提醒你两个事儿,第一个事儿,家里面能瞒着就瞒着,你妈病情刚好了一点,接受不了这么大刺激,别小毛孩子一谈恋爱一上头就往家里带,等你们俩真稳定下来也得好几年,再说了,你毕竟年龄小没定性,谈也谈不了多久。”
“你这话说的。”颜航撇嘴。
“第二。”宋绘心长久地看着他,从刚才开始就坚决强势的目光软了软,叹气道:“环境是最害人的,我至今都对九堡铺这个地方的人和事没有一点好印象,你现在可能觉得他是个好人,难保有一天碰上了什么事儿,沾上点什么,这辈子就毁了,你自己聪明点,别被牵扯进去。”宋绘智盯他看了好一会儿,因为仰面躺在地上,他的脸上已经落满了雨,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突然仰起脸来,张嘴笑得癫狂:“你可真他妈的博爱啊,颜航,以前看着你和你爸父子情深的,没想到他死了以后,你还能高高兴兴跟杀父仇人走得这么近,哈哈哈哈,你妈知道吗?”
宋绘智的嘴一张一合,颜航觉得耳畔已经被雨声和劝架的呼喊声占满了,但是他却只能在细碎的言语中捕捉到“你爸”“你妈”“杀父仇人”这些词汇。
宋绘智收敛起笑容,目光一凛,充满恨意地看向颜航,他突然死命挣脱开手反手一拳打在颜航脸侧,扯着他的衣服厮打起来。
“你他妈对得起老宋吗!”
颜航被这一拳打得脑袋发蒙,脸颊阵阵痛感的同时,一直被理智压制的火气和冲动终于冲破最后一层枷锁,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得和宋绘智打一架,往死里面打一架,一口气发泄这么多年所有的恩恩怨怨,报复他所有已经忍无可忍的往事种种。
“我对得起老宋。”颜航反手一拳打在宋绘智脑后,扯着他的衣领摔在一边,两人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哪怕老宋现在站我面前,我颜航都敢拍着胸脯跟他说一句,我对得起你们家所有人,我把小漂亮从一个婴儿照顾到今天,卖我家的房子给宋绘心分担离婚以后的压力,我听田飞兰的话,这么多年,所有,她让我做什么事,我没有一句怨言,哪怕是伺候你这个在家养闲的废物!”
大概是“废物”这个词激怒了宋绘智,他又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力气,使劲扯着颜航的手臂,他打架没有经验也没有技巧,两手够着想去掐颜航的脖子。
“你你爹害死。”
颜航没让他说完嘴里的话,他已经先一步再次拎起宋绘智的领子,将他从泥水里短暂捞起来,又再次狠狠捶向地面。
“闭嘴!”颜航朝他吼,“老颜和老宋都以这身警服为荣,哪一次出任务不是先舍小家为大家,你这么多年对老颜把老宋从家里叫出来这件事耿耿于怀,好像老宋是不情不愿才去接的案子,到底是谁在侮辱他的职业操守,是你,还是我!”
“航子,二智,你们俩冷静点!”马兴冒着雨冲上来劝架。
“让开!”颜航已经气红了眼,挥开马兴的手,再次拎起宋绘智,看他那张不服不忿,又涨红满面的脸,讽刺冷笑:“宋绘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只有你对老宋老颜的案子放不下,只有你惦记着他们,所以你才是最顾得上家,最对得起老宋的那个人,是吧?”
“起码我真的一天都没忘过,你们呢!”宋绘智扯着脖子喊。
“我们?”颜航勾着一边的嘴角,在暴雨中眯起眼睛,“我们都在忙着活着啊,你要听听我们这些没你清闲的人在忙什么吗,田飞兰,你妈,每天睁眼就是操持一家五六口人的一日三餐,算计着怎么靠那点退休金和烈士补助养活一家子;宋绘心,你亲姐,离婚养活两个上学的孩子,在单位连一天的假都不敢请,周末加班值班冲在最前面,生怕表现不好丢了工作;我妈,六年了,病到现在,走到今年才终于看开一点,有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颜航越说越恨,咬牙切齿看着宋绘智那张脸,毫不客气在嘴角落了一拳,宋绘智被打得歪在一边。
他听见马兴的惊呼。
“你,他,妈,的,现在知道我们这些人都在忙什么了吗?”颜航一字一顿,看着宋绘智被打破的嘴角流下一道淡粉的血痕,被雨水冲开,病态得觉得很爽。
早就该这样了。
他早就该和宋绘智这么痛痛快快的往死里打一架了。
“我跟你不一样,宋绘智。”刘海上落下的雨珠成串成线,颜航贴近宋绘智的脸,紧紧盯着他眼睛,咬着牙说:“你这样的废物没有资格来审判我的对错,我从十三岁到现在,六年,从来都知道我在干什么,但你不知道,你每天躲在屋里假装考研逃避家庭,逃避社会的时候,你哪里还知道你是田飞兰的儿子,是宋绘心的弟弟,是大漂亮小漂亮的大舅,是你们家现在唯一一个能依靠的男人。”
“虞浅不一样,他是”颜航想把虞浅靠自己六年来赚钱开披萨店丰功伟绩跟宋绘心说一说,这应该最能证明虞浅跟九堡铺那些个偷砸抢的混混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廖勇还不能证明吗?”宋绘心抬高音量,打断他的话,眼窝潮湿一片,“姐在这上面栽的跟头还不够给你提个醒吗,廖勇刚跟我结婚那会儿是什么样的人,警校样样拔尖的第一,老宋老颜竖着大拇指天天夸出来的得意门生,后来呢,不就是在九堡铺跟着人沾上了赌博,一直到现在还在四处骗钱,活得跟个鬼似的纠缠着身边人吸血吗?”
颜航喉结滚了滚,嗓子有些发涩,不说话了。
宋绘心离婚以来,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从来都是一派乐观的模样,她很少在家里人面前提起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也从来不会把廖勇的烦心事拿回家里惹其他人心烦。
“廖勇还在纠缠你?”颜航皱起眉。
宋绘心抱着手臂,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吸了吸鼻子,重新看向他:“姐的话,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别轻易信了任何人,人性是最不可考验的东西,更何况是在九堡铺这个处处都是诱惑的地方。”
“我知道了。”颜航收敛起表情,伸手在宋绘心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
有时候也很感慨,就这么纤瘦的一个女人,能把两个女儿独自拉扯大。
“既然你信不过九堡铺,那就算了。”颜航笑了笑,“我把他带出九堡铺,咱们以后都不在这住着,再也碰不到这些烂事,好不好?”
宋绘心提到伤心事,眼睛泛红,站在晚风里捂着脸抹了一会儿泪,她似乎不大愿意在弟弟面前落泪,所以颜航情商很高的装作不知道,只是在她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时,才递上一张纸巾。
宋绘心从他手里拿走纸巾,擦着眼泪,最后半嗔半无奈地剜了他一眼。
“我十九岁的弟弟啊,一米八八的大个儿,长得英气十足一个大小伙子。”
“夸我呢?”颜航笑起来。
宋绘心叹了口气,自己也笑了:“怎么还说弯就弯了呢。”
“唉——”钟大丽最后叹一口气,柔声哄着他,“行了阿浅,你记着好事多磨,别太着急上火,有什么事儿都跟姐商量着。”
“好。”虞浅点点头,挂了电话也就几分钟,手机收到一条转账记录。
钟大丽还是给他打了一笔钱,足足有三千块钱。
虞浅看着屏幕上的余额揉了揉眉心,没有第一时间把钱还回去,他知道钟大丽的那豪爽的性格,他现在就算退回去钟大丽也会立刻再给他转回来,没必要扯皮这一道,等到晚些时候再还吧。
“要迟到了,我出去吃。”颜航低声说,把人重新按回去,盖上被子。
“不好意思。”虞浅没睁眼睛,抬了抬下巴,“我看你没起床,以为还早就没起来,明天我再起得早点,让你吃上饭。”
颜航轻轻一笑,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口,“我便利店吃一样的,你休假没必要跟我一样早起,接着睡吧懒蛋,我上班了。”
“路上”虞浅顿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想说什么,“小心点,到公司记得吃东西,别忙忘了。”
“好。”颜航摸了摸他的头发,起身关上卧室门。
走道玄关拎起包,发现包比以前沉了不少,打开一看才想起来昨天虞深给他的那一条烟和一盒速溶咖啡粉还在里面,他拿出来摆在饭桌上,换上鞋拿了伞匆匆出门。
等着颜航回复消息的那一两秒里面,虞浅觉着自己像是死过一回。
还没消去的冷汗重新透了一身,每一根发丝都渗这阵阵寒意,钻进头皮,无休止地激起神经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自己站都站不稳,恍惚之间看到颜航说自己没喝咖啡的消息,他才勉强呼出一口气,找回一丝冷静。
手里捏着手机,力道到大能听到手机壳微微变形时吱吱嘎嘎的声响,他开始疯狂收拾起餐桌上的一切,一把拽过口袋将烟和咖啡粉全都倒进去,拎上垃圾,跌跌撞撞地换鞋出门,一口气跑到公交站,面无表情地坐上回九堡铺的公交车。
他以为自己能将情绪掩藏的很好,可是坐上车的那一刻,看着车窗外他和颜航的新家一路倒退,眼前车水马龙的闹市渐渐隐去,最后又重新回到这个他住了快三十年,荒芜破败、混乱横行的九堡铺,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在发抖。
控制不住的抖。
后槽牙紧紧咬着,他甚至能听到牙齿咬合,恨到极致的咯咯声。
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虞浅没有精力再扎起,撸下皮筋儿,任由长发在风中飘散而起,挡住他的侧脸。
长发有一个好处,可以挡住眼泪,不至于坐在公交车里,让其他人看出来他哭得有多么狼狈。
他们短暂的没有说话,颜航靠在虞浅肩上,虞浅也低着头,下巴顶在他的发顶,耳畔听着彼此的呼吸,在这均匀沉稳的幸福中,终于酝酿出安稳的睡意。
“老男人。”颜航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努努力?”
“努努力给你下个崽啊。”虞浅闭着眼睛。
“去你的。”颜航被逗乐,被子里的手捏捏他的屁股,“这是你努力就能有的吗?”
虞浅扯个笑:“你说,我不贫了。”
颜航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能不能努努力记住一件事,很长久很长久的那种记住,哪怕咱们俩七老八十满头白发的时候,你还能想起来的那种。”
“什么啊?”虞浅眼睛睁开一条缝,手指拂着颜航眼前的碎发。
“就是。”颜航低了低头,往被子里缩得更深,挡住他发红的耳根,“我真挺喜欢你这件事儿。”
“记得住。”虞浅亲了亲他的发顶,顿了顿笑道,“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第 148 章 148.释前嫌
从露营地回来,周日,颜航开车先把阮俊豪这伙人送回台东大学,他们下车后,车里只剩下他和虞浅。
“你下午什么安排?”虞浅坐在他副驾驶上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一会儿去还车,然后回一趟九堡铺。”颜航慢慢踩着刹车停下,周末的台东车水马龙,闹市区基本走几个路口就会堵车。
颜航回到家,田飞兰正在刷碗,他没什么事,走过去帮把手,路过宋绘智的门口,发现他那个“考研圣地”正难得四敞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宋绘智呢?”他走进厨房,问田飞兰。
“哦,你二哥晚上也出去吃去了,跟以前警校那一帮小子喝酒。”田飞兰看了他一眼,“你吃了没?”
“吃了回来的。”颜航打了个嗝,伸手解下厨房门后挂的另一个围裙围在自己腰上,打开水龙头搓洗抹布。
“警校那帮小子是谁?”颜航想了想觉得奇怪,“宋绘智上哪儿认识的。”
“你忘了,老宋在的时候,你二哥不是十八岁么,跟当时他们手底下刚毕业那批警校生岁数都差不多大,那时候聚餐他们几个就老在一块儿玩,这么多年都是朋友,今天他们聚餐,就叫上你二哥了呗。”田飞兰拎着大勺的手柄,刷得很费力气。
“老谭那个徒弟,马兴,我记得也是那批一起毕业的吧。”田飞兰说。
“哦,想起来了。”颜航点了下头,“我当时还太小了,跟他们都不熟,也是后来小马哥老跟着谭叔,见多了才认识了。”
“嗐,我想着你二哥天天在家闷着也是压力大,偶尔出去吃喝一顿吧,跟着这帮警察我还放心点。”田飞兰拧开水龙头涮洗沫子。
抱着虞浅,听着他浅浅的呼吸,颜航一时间没什么睡意,只是放空头脑,听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雨,专心享受这安和静谧的夜晚。
不知道多久,久到他以为虞浅都睡着了,怀里的人突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什么?”颜航怔了几秒。 “这沙发还挺舒服的。”虞浅说,“比九堡铺的硬板凳好坐。”
“豁牙应该也有瘾。”颜航说,“他下意识揉鼻子、烟瘾大,都是证据。”
虞浅看着他,忽地笑了笑:“不愧是老警察的儿子啊,真淡定。”
“人也不能是吓大的。”颜航同样看他一眼,“所以你哥中了老耗的圈套,被他控制着,不得不继续在他手底下干下去?”
“是这样的。”虞浅点头,略略惆怅:“我哥刚上瘾那一会儿每天在家的表现都极其诡异,嗜睡,抽搐,半夜精神振奋,白天萎靡不振,比以前更爱抽烟,几乎到了一刻不能停的地步,我和大丽姐都觉得不对劲,劝他不能再干下去了,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他自己也痛苦,但不能不为老耗继续卖命,老耗也不让他接触他的核心秘密,只是把九堡铺之前被查封的那个台球厅交给他看着。”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虞浅没再说下去。
颜航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老耗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涵盖九堡铺附近的酒吧、夜店、ktv、台球厅,甚至是夜市、麻将馆这些场所,这些蛛丝马迹经过密密麻麻的群众情报网,还有辖区内多起偷砸抢并案,越挖越有料,九堡铺辖区派出所的负责人老颜和老宋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又怕打草惊蛇,引发恐慌,于是在私下展开秘密调查。
经过将近半年的排查摸点,老颜在四月的一天夜里,下班回家路上,偶然碰见被催债的追着满街逃命的虞深,老警察的使命感让他果断出手相救,见义勇为,帮助虞深赶走催债的混混,聊了几句,从虞深嘴里知道了老耗的台球厅,正好跟之前收到的群众举报线索对上号。
老颜找到重要线索,生怕夜长梦多,冒着雨给已经回家的老宋打了电话,叫他重回岗位加班,想要连夜排查干净,突击抓个人赃并获。同时,因为虞深并没有实际犯罪情况,充其量算作知情人,又声泪俱下哀求老颜放他回家,老颜心软,放走了虞深。
后面的事情颜航也就不愿回忆了,虞深恩将仇报,没有回家,跑去向老耗通风报信,老耗埋伏在暗巷,下黑手杀了老颜和老宋。
察觉到颜航那浓而俊朗的眉头再次拧起,知道自己的话再次将这少年带回曾经的痛苦,虞浅适当闭上嘴,不再继续。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之前纠缠的往事,哪怕横隔六年,说出来也不过就几句话而已,哪怕虞浅真的想和颜航再多待很久,待到雨停,待到天晴,也再找不出话来拉长这段相处的时光。
“我比较想知道,之后你怎么样了?”颜航怔怔收回视线。
“我?”虞浅撑着胳膊,轻轻吐烟,有些诧异。
“嗯。”颜航在风里咳嗽了一阵,“你哥进监狱以后,你靠什么活着?”
“你这话说的。”虞浅低低地笑起来,“我这人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活着,我哥进去那天,我在警察局哭了很久,不怕你笑话,是痛哭流涕那种,大丽姐劝都劝不住,因为那时候我真的两眼一黑,只剩下绝望,家里面还有欠款,我哥又进去了,我连能不能活过第二天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这段记忆刻骨铭心,所以没用多大的力气就能回忆起来,虞浅看了眼颜航,接着说:“一开始大丽姐管我,但她那钱的来路你也知道,一个妓女而已,手头也不富裕,而且还要攒着出去找她的姑娘,我也不能总靠她养着,后来就自己琢磨点特长,发现做饭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唯一一个不用动脑子,咬咬牙能坚持干下来的事儿,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呗。”
“所以。”颜航眼睛睁大了些,又咳了半天,才问:“你就真就靠着这样,没死,还一步一步开了个披萨店?”
颜航定了定神,伸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把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黏人的小孩儿。”虞浅任他拉近,两人的肩膀、手臂都蹭到一块儿。
“要不是大马路上不想让人当猴看,想搂着你来着。”颜航说。
虞浅贴着他笑了会,逆着光看向远处浓云灿烂的夕阳,金辉把他的长发短暂染成浅棕栗色,衬得皮肤更白,侧脸流畅又好看。
走回九堡铺的这条路,颜航特别希望能被无限拉长,长到他可以和虞浅待到“今天真的不想再待了”的状态,但是转念想想也不可能。
都腻歪在一起一下午了,他这双眼睛还是根生了根一样,不想从虞浅身上挪开,还是跟条咬上就不撒嘴的疯狗似的,想贴他抱他亲他。
不愧是人生头一回的恋爱。颜航走得极快,逃命一样。
他的心烦意乱已经到达顶峰,到了一种他自己都看不透的地步。
烦,真他妈的烦,要烦死了。
他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莫名其妙在九堡铺管一通闲事儿认识了虞浅,如果没有倒霉催的认识这老狐狸精,他就不会在恨到顶点的同时,绝望意识到他的对这个男人的惦记根本没有随着时间消耗分毫。
虞浅躺在床上,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放弃今晚的睡眠。
钟大丽和虞深都不在家,九堡铺破败寂寞的雨夜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间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在头疼和失眠的折磨中消磨这段漫长的时间。
这个情况曾经好过一阵,也就是颜航来他这借宿那阵子,因为身边躺着个生龙活虎的男大学生,虞浅晚上一伸手一睁眼就能碰到颜航,心里面踏实,头也就没那么疼了。
颜航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很怕孤独的人,孤独到就连睡觉都想找个人陪。
他先是吃了一片止疼药,瞪着两个眼睛躺回床上,静静等着药效发作,这个时间非常漫长,他就盯着床尾的窗户发呆。
那扇窗户的玻璃已经换了新的,还多加了一个栓扣,这样终于能在雨夜里关紧窗户,不至于一阵风就吹开,用颜航的话说,潲雨。
虞浅在这住了快三十年,认识颜航以后才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家这扇窗户,以前纯粹当它是个通风的玩意儿,还是在颜小航说过“这扇窗户外面的爬墙虎浓密茂盛,风一吹莎莎得轻响,很有情调”之后,他才同样看见窗户外的风景。
是挺好看的,雨中尤其。
反正也睡不着,他打开床头灯,随手用手机找了个照片,发出朋友圈。
因为是个文盲,配不出什么牛逼轰轰的伤感文字,干脆只发了一张图。
发完朋友圈,再次关了灯回归黑暗,药效已经起来一些,虞浅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早上还要去台东大学的披萨店上班。
枕头下的手机突兀响起来,凌晨三点多,居然是一通电话。
虞浅也懒得看是谁,骂了句半夜打电话真他妈没素质,眯着眼睛点了接通。
“开门。”电话那头的人说,“滚出来跟我打一架。”
虞浅声音不大:“为什么认为我觉得你很快就会回来找我?”
“因为我放在浴室里的牙杯,还有我留在你这的换洗衣服什么的,你都没扔啊。”颜航说,“你甚至没有收起来。”
“猜错了,男朋友。”虞浅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为什么?”颜航把鼻尖埋在虞浅的颈窝里,亲了亲颈侧。
“很难猜吗,因为不想忘了你啊。”虞浅在他耳边轻笑,“我其实做好了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的准备,所以觉着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留的越长久,我每次看见的时候就还是能想起你,为了这个。”
颜航抱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突然觉得虞浅太瘦了,抱着总是很可怜的样子。
他心一软:“我错了。”
“你道什么歉啊。”虞浅乐了。
“不知道。”颜航在他的发丝间闭上眼,“睡觉,不想了,过去了。”
“还挺有创意的,不觉得吗,这外号逗笑李奇文来着。”颜航耸了耸肩。
宋绘智扶着眼镜又笑了两声,这玩意儿反正是越想越好笑。
男子汉之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仇与恨,恨不得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冰释前嫌的,缺的就是这一笑泯恩仇。
颜航潇洒地转了个身,朝他摆摆手:“行了二哥,我走了,考不考研的你容我想想,现在还给不了你答案,拜拜。”
“嗯,拜拜。”宋绘智目送他走远。
第 149 章 149.烂尾楼
颜航挺快乐地从自己家走到虞浅家找他男朋友和钟大丽。
这条路他过去几个月经常走,自从搬家以后就没走过几次了,不动脑子光靠这双腿还有点生疏,一直到看到耻辱门和那条朝西的小巷,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他才确定没走错。
盛夏多雨,西窗外的爬山虎长得比更茂盛了些,层层铺开,像一条绿意盎然的长绒地毯似的,随风莎莎得响。
老房子不隔音,颜航走进,还没等敲门,就听到里面虞浅和钟大丽说话。
颜航很难评价虞浅的吻技算不算高超,就像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所谓的“YH”前任到底是何方人物,不知道这比他大十岁的狐狸精有过多少段风流往事,他只知道他自己是个完全的新手,能做的不过是微微张开唇缝,然后全由虞浅带着走。
他连呼吸都乱了,感冒过后本来就喘不过来气,这么一来,他有那么一两秒不敢呼吸,在差点窒息,头脑昏沉到顶点之时,虞浅又适当地分开一丝空隙,重新赋予他呼吸的权利。
只是这个空隙很短暂,不过就一下而已,虞浅侧着脸,换了个方向,再次含住他的下唇,放在牙齿之间,很轻地撕咬。
接吻时,虞浅的长发偶尔会在呼吸纠缠的片刻,蹭过颜航的脸颊。
时间在雨夜暂停,颜航已经无法估量出这漫长时间,虞浅和他终于各自向后分开一段距离,结束这场缠绵潮湿的亲吻。
像颜航梦里那样,虞浅没有离他太远,他接完吻后眼睫轻颤,眼眸亮却无神,无法聚焦一样划过颜航的眉眼,努力想要记住小酷哥此时的一张脸。
“对不起啊。”虞浅靠着他的额头,“我哥是为了我才变成今天这样的,我不能放弃他。”
很久,颜航嗯了一声,声音涩哑。
“所以——”虞浅语气更轻,藏在雨里都要散去,他抬眼和颜航四目相对,“我们明天,后天,大后天,或者在我想你的时候,还可以再见吗?”
颜航低下目光。 颜航这场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从周五回家开始发烧,一直到下一周的周二,这期间四五天的时间,他硬是连床都没能下,每天睡醒就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困了就再睡下去,偶尔喝口水,跌跌撞撞起来上个厕所,然后就继续回床上睡觉。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颜航都不大希望自己清醒过来,人还是睡着了好,睡着了,什么事儿都找不上来,睡着了,什么烦恼都能瞬间消失。
好得很。
颜航闭了闭眼睛。
“不想听了?”虞浅敏锐察觉他的动作,“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颜航睁开眼,从这男人修长的指尖拿过烟,嗓音喑哑:“你继续。”
这一次,颜航伸出手,将那袋子拿回来。
“我走了。”颜航重新拉上兜帽,握着伞的手犹豫一瞬。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开虞浅的注意,他勾个淡漠的笑:“我不用伞,你给我,也没有机会再还给你。”
“好。”颜航拎着口袋,拉起口罩,“那我走了。”
“嗯。”虞浅恢复了一开始长腿交叠的姿势,在雨中闭上眼睛,没再看他。
直到走到转交的路口,颜航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一刻依然尊崇本心停下脚,回了一次头。
虞浅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走得很快。
从那天以后,颜航的感冒一天比一天好,终于在咳嗽了两三天后,身体健壮的青春男大学生彻底告别病痛,又是一条好汉。
而他的生活,也在荒唐零碎的一段时间后彻底回归平常,这种平常指的是认识虞浅之前的平常,他还是那样两点一线,学校和家之间来回奔波,回家的时候就帮宋绘心带一带孩子,帮田飞兰做一做家务,陪着李燕聊一聊天;在学校的时候就学一学习,吃一吃饭,装一装逼,晚上洗完澡,打开游戏当一当陪玩。
“话总是要说开的,这一次不见也总有下一次,好歹是一对儿兄弟。”马兴又掏出一盒烟,“你也抽一根吧,别抖了,跟尿急似的,既来之则安之,你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强制戒毒所我联系好了,只要虞深愿意跟我走,今天晚上就可以送进去,你放心吧。”
颜航没拒绝,接过马兴递来的烟咬着,哆嗦着擦了四次火都没打着。
马兴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替他点着了。
两人一人一根烟,站在车边仰着脖子看向三层的虞浅和虞深,夜色渐深,他们的影子也显得愈发模糊,逐渐和这栋年久的废墟融成一体。
“欸?”马兴吐出烟时看着铁门上那个模糊不清的牌子,突然说,“我好像想起来这栋楼废弃之前是干什么的了。”
“干什么的?”颜航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上面的字。
“这好像是九堡铺之前的一家公益孤儿院,差不多二十多年前关停,拆迁拆一半工程停了,从那以后就一直荒在这。”马兴说。
第 150 章 150.忆往昔
虞浅数着步子,低头专心看着路,鞋底踩过危楼里面灰尘扑扑的地面,偶尔还要小心避开斜突穿刺,四处翘起的钢筋,走得很艰难。
走上三楼时,他回头看了眼两边栏杆都已经歪曲坍圮的楼梯,光是看着那三层的高度都觉得眼晕,提了口气,才回过头,朝着不知危险、始终站在楼层边缘的虞深走去。
“哥。”虞浅叫了一声,在他身后停下步子。
虞深没回头,目光落在楼下。颜航周五的课是早上八点,下了课也才十点,虽然是虞浅兄弟两个专程为了感谢他准备的这顿午饭,但是出于礼貌,他也不能擎等到饭点再提溜一张嘴去,所以早早便从台东大学出来,回九堡铺。
轻车熟路走到虞浅家门口,见到那扇耻辱门,虞深正在屋外的晾衣绳边上晾衣服,一眼就看见他:“小颜,来这么早。”
“嗯,没什么事就过来了。”颜航插着兜,寒暄几句:“晾衣服?”
“嗯,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又要下雨,趁着现在还没下,先控一控水。”虞深说。
颜航抬起头看了眼九堡铺上空的天,云层碎裂斑驳,太阳费劲吧啦才能从这些粥一样混沌的云间撕出一条缝隙,投下可怜巴巴一点天光。
有经验的台东人都知道,这样的云,这样的天,不出两个小时又会是一场暴雨。
“是要下雨。”颜航收回视线,才想起来他没带伞,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借虞浅的,反正有借有还,他们俩总是见面。
“阿浅在里面收拾食材做饭呢。”虞深下巴朝里面扬了扬,“哦对了,今儿里头还有个你没见过的新人,正好路过来蹭顿饭,不介意吧?”
颜航看他一眼,心说这是你的家,你的局儿,他再不愿意好意思说么。
“当然。”颜航点了点头,走进巷子里。
一进去,透过耻辱门,他先看到的是站在水池边上洗菜的虞浅,虞浅正扎着马尾辫,腰上系条围裙,用菜刀顺手给茄子削皮,速度快出残影。
“我早就说你这刀工把我杀了三天我都反应不过来。”颜航走过去。
“吓我一跳。”虞浅抖了一下,菜刀哐当掉水池里,跟只受了惊吓的鹌鹑似的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颜航皱眉:“我刚才跟你哥在外面说了好几句话,你没听见吗?”
“哦。”虞浅眨眨眼,魂儿好像还在外面飘,“溜号了,没注意。”
“嘿,用菜刀呢。”颜航盯着他的手,“注意力集中。”
“没事。”虞浅说,“我用刀太多年了,溜着号呢也能把你杀了三天都反应不过来。”
颜航白他一眼,正不知道干什么,一回头,才发现虞浅那屋的铁门敞开着,里头还坐了两个人正聊天,一个他认识,钟大丽,另一个他从来没见过。
是一个长相很奇异的人。
颜航不太习惯评价别人的颜值长相,胖的瘦的美得丑的都是老天爷给的,没必要拿出来说嘴,只是面前这人实在是长得太有记忆点,一张窄窄瘦瘦的脸,两边太阳穴之间的距离还没鞋底子宽。
把这人的证件照打印出来贴词典上,就是对“獐头鼠脑”这个词最好的解释。
他正搭着一条腿抽烟,抽烟的嘴唇向上翘起,露出一对儿怎么也遮不住的、参差不齐的豁牙。
那人也正好转过脸来看向颜航,跟虞深一样,他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最后长久停留在颜航因为疑惑和惊讶而皱起的眉心。
“你好。”颜航出于礼貌,先打了招呼。
“啧,你是那个颜是吧。”豁牙嘬一口烟,唯一剩下的几个牙也黄的要命,“是挺帅啊,就是跟老子年轻时候比还是差一点。”
钟大丽在旁边瞪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厌恶几乎不加掩藏,钟大丽立刻开启第一次见到颜航时候的输出模式,两腿一盘,呸一口就骂:“丫的没镜子还没尿么,那尖嘴猴腮的样儿就跟娘胎里被耗子啃了似的,还在这吹牛逼,这小孩儿的脸就是拿个石板子拍瘪了,再抬起头也比你这大豁牙好看,妈的死一边去。”
“嘿你个死老婆子。”豁牙显然也忍不了钟大丽,被这么骂一顿,嘴上虽然还带着点笑,眼睛却闪过一丝冷毒,“说话跟放屁似的怎么这么难听啊,钻男人裤裆”
咚。
“颜航陪着你来的?”他问。
颜航烧得头昏脑涨,脑袋反应迟钝,但也不耽误他在心里面腹诽宋绘智,他心想他二哥这么个备战考研的大忙人,怎么可能花出他伟大的时间来照顾他这么个屁大点的小事。
不过他也不知道了,李燕给他穿上干爽T恤后,他实在是支撑不住,身子向后一倒,闭上眼睛,直接失去意识。
他也不想知道什么,都他妈的,什么也不想管了。
好吵,好累,只想睡觉。虞浅紧赶慢赶,一路快走去小卖部拿了酱油,回来时步子急,踩了水坑,裤腿都湿了也没在意。
九堡铺的暴雨说来就来,街上又开始积水,汇成一条小溪,从道路两侧涓涓向低处奔走。
只可惜雨势再大,也没能掩盖屋内桌椅翻倒在地拖出的一道道刺耳长音,碗盘具碎,惊呼争吵盖过狂风骤雨,虞浅原本欢快的步子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干脆甩开伞,冒着大雨奔跑回屋。
屋内,一地狼藉。
桌子不知被谁撞开,此时已经掀翻一旁,汤水四散,钟大丽吓得缩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而豁牙,早早跑到门边就想开溜,见到虞浅回来,连忙伸手把他推到前头,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虞浅只看见刚才还腼腆羞涩,约他要去看电影的少年此刻如一头暴怒的雄狮,将他哥虞深怼压在床下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攥紧他的脖子,那双肌肉流畅的小臂此时肌肉膨胀,青筋狰狞,似已经打定主意要生生把面前人的脖子生生拧断。
颜航完全没有理会从外头回来的虞浅,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他第一次知道仇恨蒙眼是什么样的感觉,在发觉虞深就是六年前害死老颜的真凶那一刻,他的理智被一把火烧干净,此时的他不再是全家能依靠的主心骨,不再是那个稳重成熟得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
他只想报仇。
睡觉,睡一觉,一觉睡到死最好。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股力量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颜航挥了一拳,打空了,身后的人已经用了他挣脱不开的力气,将他和虞深渐渐拉开。
这样的阻拦和劝解让颜航气得想要发疯,火气暴涨,他不能容许有人阻拦他去报仇,他不能容许他憋屈隐忍这六年到现在,还要被再次劝说放下。
“松开。”他两手拧着腰上的手臂,试图挣脱束缚,再次冲上去,“我要杀了他,你松开,你他妈的松开啊!”
“颜航!”虞浅咬着牙死命拦着他,不停叫他的名字:“颜航,颜航!”
钟大丽的嘴皮一开一合,豁牙也在喊着不知道什么,颜航全都听不见,他只能听见虞浅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叫这个老颜给他取的名字,每一声,都像一把尖刀,从心口狠狠扎入,血液横流。
颜航尝试着挣扎,不知道多少次,他一双满是仇恨的双眸死死盯着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爬都爬不起来的虞深,只剩下不断重复一句话:“我要杀了你,把我爹还给我。”
虞浅始终不曾松开手臂,从背后两手抱着颜航的胸膛,直到他自己挣扎累了,满身满心都被疲倦席卷而过,渐渐在他臂弯之间卸下力气,最后脚步不稳,只有靠在虞浅怀里才踉跄着站稳。
虞浅的手按在颜航的心口,那里正极速跳动,热血滚烫。
颜航呼吸急促,他觉得自己也即将缺氧而死,无论怎么样大口呼吸,胸口都像狠狠堵着一道下不去的坎儿,每一次胸口起伏,都伴随着剧痛。
“我”不知过了多久,颜航才从这样头晕目眩之间挤出一句话来,他狼狈垂落肩膀,从刘海缝隙中看向虞深,“我爹当时,抓到你,你,跪在地上,求他”
颜航咬着血一字一顿,他忽地迷茫抬眼,目光在豁牙、虞深、钟大丽脸上从左向右转了个圈,又从右向左看回来,试图在这样反复不断的确定之中,分辨出现在是噩梦还是现实,他比这六年来的每一次都无比渴望现在是一场深重的梦魇。
醒来时,一切复原。
只可惜,他的心脏结结实实在虞浅的手心跳动,残忍提醒他这是比噩梦更加荒诞的现实。
“你求他你说,你家里,还有一个,脑子先天残疾的。”颜航转了身,迷茫地目光最后扫过身后那长发男人跟他同样苍白无色的脸。
“弟弟。”颜航咽下一口浊气,胸口更疼。
他念着“弟弟”这个词,再看着在他面前的虞浅,突然觉得荒唐又可笑。
“你,求我爹,晚上,先放你回家。”颜航艰难移开视线,“你答应他,明天,一早,照顾好,你弟弟,让他放心,你,你就主动去投案自首。”
虞深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从那臃肿的缝隙之中落下一滴滴浊泪。
“结果”颜航又喘了两口气,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个字都含血泣泪,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没有回家。”颜航讽刺地冷声笑了声,“你骗了他,你骗了他。”
屋内安静得诡异恐怖,又是一道雷劈下,白炽灯闪过屋内每一个人惊惧疑惑的脸。
“你骗了他!”颜航突然爆发,他再次向前,喉结滚动,脖子上青筋道道。
虞浅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拦下,颜航只不过踢开一地碎瓷碎碗,绝望又无助地喊:“你他妈的根本没有回家,你丫的转身就跑去台球厅通风报信,才让老耗提前埋伏,在巷子里敲死了两个警察。”
颜航察觉到虞浅拉他胳膊的手倏地狠狠攥紧,很疼。
“小颜。”虞深抬手擦着鼻子上一道道血痕,双膝跪在地上,那张短圆的脸仍然显得憨厚而无辜,他声泪俱下,不断给颜航磕头。
“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当年那两个警察,对不起,对不起”虞深求饶一样跪在他脚边,目光哀求,“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敢对条子动手,真的,我当时没有得到老耗的信任,我只希望能在老耗面前好好表现,带着我多赚点钱,好让我能够养家,真的,我只是告诉他们快点跑,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害死那两个警察,我真的,这六年我没有一刻不后悔,我对不起那两个警察,我极尽可能想要弥补我的错误,小颜,对不起。”
颜航向后踉跄几步,推开虞浅,他觉得自己再在这屋里多一刻就要窒息而死。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剩下苍白的道歉。
人在发烧的时候总是多梦的,这些病重期间的梦常常没有逻辑,上一秒还在天边,下一秒就到地下,颜航觉得自己转啊转啊,用了大概半辈子那么长时间去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关于老颜。
从很小时候开始,他那时候看老颜的视角还是个小矮瓜,他总是需要扬起脖子来才能看见老颜警帽上的银色国徽,那时候觉着,他老爹真高啊,肩膀跟座山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抱起来放在肩上,走遍台东的大街小巷。
后来慢慢长大,他也离着老颜的警徽越来越近,到十三岁那会,已经到了垫一垫脚就能够到的地步,当然,老颜的腰也一天比一天弯,完全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挺拔高大。
现在呢,印象里老颜也就一米八不到的身高,而颜航,上一次学校体检测出来是一米八七还是一米八八,如果老颜还活着的话,现在也轮到他踮起脚来才能看见颜航的脑瓜顶。
颜航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拿了干毛巾给他擦头发擦脸,也能察觉到另一双手用棉花球沾了酒精,正给他擦着脖子降温,他只是稍微动了动眼珠,仍然没能清醒过来,索性继续睡下去。
这一梦,他再次回到这些年无数次梦到的那个场景,九堡铺阴冷潮湿的小巷,夜雨烦闷,老颜的身影第无数次消失在那条巷子的暗处,而他也第无数次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试图阻止所有噩梦根源的发生。
只是依然晚了一步,老颜仍然命定一般被一道黑影举着钢筋一棍敲死,那道黑影被忽然而过的闪电定格一瞬在长满绿苔的墙壁之上,颜航这回疯了一样迈开腿,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竭尽全力也要抓到那个人。
他一路奔跑,跨过巷子之中杂乱的一切,越跑越近,这么多年第一次,近到一伸手就能抓到那道影子,可是,越近,他就发现自己身后好像拦着一个人,那人总是挡住他的脚步,双手攀着扯着,拖慢他的速度。
颜航烦躁地要命,几次想要挥开,却发现怎么都摆脱不掉,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终于还是彻底跑出他的视线内,消失无踪,他本就蓄满的怒意终于到达顶峰。
回身,低头,拦腰扯过阻拦他的那人,过肩摔在地上,于是他们两人就那么滚在巷子深处,滚在雨中泥泞的水沟旁,撕打成一团,他打得不要命,半分力气也没收着,自己也不怕疼,那人回身挣扎,同样一拳照着他的鼻梁扇回来,他躲都没躲。
管他呢,他妈的做梦呢。
他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力气,直到自己的鼻血都被脸上淌下来的雨水冲淡成一条淡粉色的细流,他才喘着绝望的气息,仔细去看身下那人的样貌。
他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拨开混着血、泥、水的长发,就看见他梦里的虞浅,还是那双蒙着雨雾的破碎眼眸,静静地在他身下看着他,不声也不响。
“操!”颜航情绪直接失控,他跪在雨中,拎着虞浅的衣领,盯着那长发后那一张他熟悉到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张脸。
“为什么!他妈的!是你啊!”颜航死命晃着虞浅的肩膀,一字一停:“你他妈的,离这些烂事远一点,好好的,跟我谈一场恋爱,能死吗!”
梦里的虞浅大概没给他什么反应,只是那样麻木空洞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怒火,颜航只记得他在梦里撕心裂肺,吼得累了,最后慢慢低下头,和虞浅贴着脑门,闭上眼,眼里泛酸。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台东的梅雨季反复漫长,所以短暂一个星期左右的艳阳天过去后,暴雨接踵而至。
从上次颜航带着虞浅去见了马兴,又把申请报名表递上去已经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又是一周的周四,颜航没有课,在寝室里面把这一周的作业写完交上去。
之前那位严格的女老师后来还是心慈手软了一点,给了颜航一个补救的机会,看他的单元测试成绩,要是单元测试成绩合格过关,可以恢复平时成绩,所以这一周颜航没想着别的事,打开书就是学,突击了几天,还真把这个单元测试考出成绩来了,也就解决了这门课的期末危机。颜航拿着房产证找物业领了钥匙,拉着虞浅上楼。
“几层?”虞浅问。 “为什么着急找工作,你们缺钱吗?”颜航愣了下。
“不是缺钱,而是不能让他闲着。”虞浅终于舍得从他怀里抬头,看着颜航的眼睛,“九堡铺这地儿,什么样的人都有,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天一黑,一条一条小巷子净藏着些脏东西,警察查也查不干净,要是没有工作,就在九堡铺每天游手好闲的,很容易——嗯。”
虞浅抿唇:“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颜航沉声:“我懂。”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的成长和生活总是离不开接触的环境,老颜和老宋当年在九堡铺执勤的时候就经常抓到那些街溜子和问题少年,拎着这一个个小黄毛回警察局,一问都是无业游民,在街上晃荡着学坏了。
一开始可能是小偷小摸,地上捡个钢镚儿拿回家都得胆战心惊好几天,但是渐渐的胆子就大了,今天顺手摸个钱包,明天翻墙闯个空门,再后天就敢成群结队在街上猥亵妇女,欺负弱小,再有那大胆一点的,认识些酒吧台球厅里混社会更久的,在这帮人的“熏陶”下,慢慢就能沾上黄赌毒,从此朝着犯罪之路一路堕落,连个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虞浅的哥哥刚从监狱放出来,正在重新面对新生,站在人生改造的岔路口摇摆不定,的确是不能每天在九堡铺闲混,找个正经工作,尽快融入社会才是对的。
“你先。”颜航皱了皱眉,商量的语气,“让我坐会儿行吗,一路跑过来的,腿真撑不住了。”
“行。”虞浅歪头一笑,后退一步,放开他的脖子。
颜航跟得了救一样在花坛边上坐下,手臂撑着膝盖,一时半会什么都没说,就低着头,拧着眉,陷入自个儿的沉思。
虞浅还站着,看颜航始终皱着眉,笑了笑说:“你别替我愁了,我再想想办法。”
也就不到半分钟,小酷哥抬头,问他:“就愁这一件事?”
“对。”虞浅愣了下才笑:“这事儿还不够愁么?”
“别愁了。”颜航微微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深黑的目光平静而稳重,“这事儿交给我,我管。”
“十五楼,01号。”颜航看着钥匙上的标牌。“嗯。”颜航想起那段日子,头也疼。
“那会儿你们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面就我和燕子两个人。”田飞兰举起手腕,拍了拍,说道:“我当时上厕所都不敢关门,人在马桶上坐着,还得一直跟燕子说话,一分钟看不着她都心慌,有时候中午想睡会儿,得拿个绳子,拴手腕上,这样你妈稍微动一动我就能醒,现在想想,也是怪折磨人的。”
颜航咀嚼的速度慢了些,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低声说:“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干妈。”
虽然说田飞兰这些年在对待颜航和宋绘智上有她的自私之处,但颜航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妈病情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是田飞兰向他伸出援手,帮他日日看护李燕,保护她这么多年没出事儿。
“过日子,谁不辛苦,说那些干啥。”田飞兰靠在椅背上看着楼道尽处来来往往的医护患者,“航子,你和你二哥吵架了?”
颜航看了她一眼:“这很难看出来吗?”
田飞兰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她今天跟一贯咋咋呼呼的性格不大一样,看起来倒是无比惆怅,说一句话叹两三个气。
“航子,你二哥以前学习挺好的,记得不?”田飞兰问。
“记得。”颜航忙着吃了口饭才说,“老宋那会儿天天盼着他考清华,初中开始就天天要请人来家吃升学宴,仗着他的学习成绩,吹了半辈子的牛。”
田飞兰乐了乐:“嗯,干妈不跟你说大话,咱们都知道,以你二哥当时那个成绩,就说上不去清北,但前几名的高校也是随便挑的,是不是?”
“是。”颜航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没拦,任田飞兰在这铺垫。
“但你二哥最后才考上台东本地一个理工大学。”田飞兰收回视线,看着颜航埋头吃饭的身影,“那年他十八岁,六月高考,四月份,老宋牺牲。”
“嗯。”颜航不说话了,只是答应,表示他在听。
“所以航子。”田飞兰伸手在他肩膀上郑重捏了捏,手劲儿还不小,“你二哥想考研改变命运,你理解理解,担待担待,你们姐弟三个,都是苦孩子,说来说去是一家人,一块儿搭着手过日子的人,别吵了。”
颜航咽下最后一粒米,低头收拾饭盒,一句话都没说。
他想跟田飞兰说的话挺多的,一句一句堆在心里面很多年,可是真要是坐下来拿出来说,又一时半会儿无从开口。
他想告诉田飞兰,他当然理解宋绘智想要考研弥补遗憾的愿望,他可以理解一年,可以理解两年,但是不能理解第三年,第四年;他可以理解宋绘智以学习为重心的生活,但不能理解他打着学习的旗号每天在游戏里释放精力,更不能理解他因为学习,对宋绘心和大小漂亮母女不闻不问,对家里其他人毫不关心。
更不能理解,到如今第六年,宋绘智还是一如既往痛恨着那位已经长眠地下的老颜。
“还挺高呢,挺好,不潮。”虞浅跟他身后。
“我就希望窗户能朝南,坐北朝南才舒服。”颜航在前面带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大腿发抖,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劲儿,这种兴奋不是因为他即将用钥匙打开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而是因为他带着虞浅,即将打开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
这两件事有本质的区别。
坐电梯上十五楼,这房子两梯四户,01号在楼道最南边,颜航把钥匙插进去,呼了口气。
“要不你来开?”颜航让开身子。 “阿浅。”虞深酒醒了些,叹口气,柔声问:“刚认识的朋友,不可以吗?”
“别他妈的跟我撒谎。”虞浅的忍耐终于走到极限,他唰得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尖锐难听的长鸣。
长白的手指筋骨凸起,虞浅拎着虞深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你又跟豁牙联系上了,对吧。”虞浅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虞深没有反抗,因为喝过酒,他现在没有反抗虞浅的力气,他干脆软绵绵靠在墙上,扬起脸,任命似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才刚出来啊!”虞浅的长发凌乱飘起,双手拎着虞深的领子,整个人显得歇斯底里,似个疯子,“你才刚从监狱出来,怎么能又跟他联系,六年前谁害得你栽了跟头,谁害得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都忘了,那豁牙是他妈的什么人,你还敢跟他再接触?”
“阿浅,冷静点。”虞深双手握住虞浅的手腕,微微松口气:“豁牙前些年也进去过,出来以后就洗手不干了,你担心的那些东西都过去很久了,现在他自己做生意呢,真的,你别担心,我联系他,也只是为了问问工作的事情。”
虞浅紧紧盯着虞深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上辨别出破绽,虞深双眸平静,任由弟弟发泄情绪。
也不知多久,虞浅慢慢收回视线,双手松了力气,他低下头,像小动物一样蜷缩着,靠在虞深肩膀上,长发遮住脸侧,肩膀微颤。
“哥,别跟他混在一起,我害怕。”虞浅很小声在他耳边说。
虞深抬起手,张开五指,手掌心贴在虞浅的后脑上,使劲儿揉了揉那一头软趴趴的发丝,“你放心,哥心里有数,哥也答应你,这次出来肯定不会走上老路,哥就跟着你,踏踏实实的赚钱过日子,等攒了钱,咱们俩搬出九堡铺,有个正儿八经的家。”
又过了很久,久到半天没听到动静,担心这兄弟俩的钟大丽拧开门看情况,虞浅才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向后退了一步,放开虞深。
极致的情绪起落之后,虞浅的眼底只剩下迷茫脆弱,他似乎很久都没办法将视线对焦,怔怔凝望西窗绿枝,最后拎了外套,落寞狼狈走出窄巷。
“晚点回来,哥。”他说。
“紧张啊。”虞浅笑起来。
“嗯,毕竟是我的房子。”颜航摸了摸鼻子,“我没想过在我的世界以外,我还能有一处我自己的房子,而我干妈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感觉真的太微妙了。”
“矫情。”虞浅握住钥匙,“不过也能理解。”
“开门吧。”颜航屏住呼吸。“什么?”虞浅站在晚风深处,歪头看他。
“什么什么。”颜航瞥他一眼,到现在才平顺了一路跑过来的气,“我说你哥的工作我来找,我刚想起来,他们公安系统有给出狱人员提供的临时工作,用来帮助他们过度和适应社会的,可能辛苦一点,赚的钱少一点,但是应该能很快申请到,苍蝇腿也是肉,先干着呗,再慢慢找其他工作。”
颜航已经在琢磨有空联系联系马兴,看看他手里还有没有这种社会义工的申请表,帮着虞深递上去,好歹讨个工作先做着,就能解决虞浅发愁的这事儿。
面前突然凑近个影子,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扶着他的肩膀,分开两条腿,搂着他的脖子面对面跨坐在他大腿上。
“你能不能注意点社会影响。”颜航心虚看了看四处,怕虞浅掉下去,手拖着他的屁股和后腰。
“我管他们呢,就是想抱你了。”虞浅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低声一笑。
“唉。”颜航也不能把他扔下去,换了个坐姿,像平时抱着小漂亮那样抱着虞浅,只是这货的腿实在是长,只能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弯折着。
就这样老狐狸也不撒手,就黏他身上。
“好在这附近没人。”颜航叹口气,“你这姿势”
“行。”虞浅比他利索地拧开钥匙,咔吧一声,颜航都做好准备提一口气了,门没开。
“不好意思,拧反了,给反锁了。”虞浅朝他抱歉一笑。
“我靠。”颜航呼出气,“你能不能行了。”
“这回肯定行。”虞浅换了个方向,这回手一推,颜航被光束照射,眯了眯眼,再睁开,面前豁然开朗。
一处精装修交付的单人公寓呈现眼前,整个房子呈现正方形格局,坐北朝南,最南边是卧室的落地窗,从顶到脚,高层俯瞰台东市区车水马龙;客厅窗户同样朝南,只是因为格局问题,这里的窗户没有卧室那么大,而是做成个半封闭的阳台。
颜航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因为留给他的学习时间不多,所以培养出比别人厉害一些的自学和速学能力,从高中开始突击几天集中看书,就能追上别人几天的进度,也是因为这能力,颜航才能一边照顾李燕,一边考上了台东大学。
这一周他过得还算很不错,难得没人打扰,宋绘心这一季度刚发了奖金,请了年假在家休整,有足够的空闲自己照顾小漂亮和大漂亮,宋绘智自从上次被虞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以后,终于不再处处夹枪带棒的冲着颜航,他们俩在家里面扮演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句话不说,见到就绕路,竟然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李燕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效果良好,抑郁倾向已经显著减少,只要再坚持吃药,不受什么大刺激,基本能跟正常人一样了。
所以颜航很难得的,有整整一周的时间心情轻松,不用来回来去跑学校和九堡铺,中午有空就去找虞浅吃个饭,晚上没什么事的话,就跟老男人散散步,陪他走到街心花园,自己再走回来,是很有规律也很舒心的生活。
颜航同志对生活幸福的要求真不高,不忙不乱,规律平淡,一切都好。
现在才下午四点,窗外已经阴沉沉一片,乌云沉重,仿佛落在不远处的楼顶上,只等着第一道闪电撕开这道口子,将里面积蓄的雨水倾盆落下。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颜航盯着电脑幽幽的蓝光,觉得困困乏乏。
手机响了,他瞄了一眼,接通。
“嗯?”他说。
“困了啊,有气无力的。”虞浅笑笑。
“哥。”虞浅收回目光,在膝盖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倦到极致,“我不跟你夸张,如果不是有颜航撑着我,就你这段日子给我的所有打击,我撑不下去,也活不了,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到他,我现在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唇角抽动不停,控制不了,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
虞浅在自己脸上胡乱揉了一把,睁开眼,自嘲一笑:“我估计会死的比豁牙还难看,难看一百倍,我会跟他一样不知道烂在哪里都没人发现。”
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虞深的铁石心肠,他终于也跟虞浅一样,肩膀颤抖不止,因为过于瘦而突出的喉结来回滚动,偶尔哽咽,听着像是一座老式风箱的呼哧声。
“所以啊,哥。”虞浅闭上眼也没能收住泪,他慢慢地蹭到虞深身边,靠在他肩上,“就当我求你了,今天你要找我要钱的所有话,已经说的,或者还没来得及说的,都请别再说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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