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太宰先生……”中岛敦眼巴巴的看着他。


    对此[太宰治]有些无奈, 不管是哪个世界,中岛敦都是过分的依赖他。所以在制定最后计划的时候, 他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把他扔给了森鸥外那个大叔。


    毕竟福利院待了那么久,好歹也知道怎么照顾小孩了吧。


    至于芥川,说实话,虽然他知道这个世界芥川和他的关系并没有特别糟糕,但是当他真的被这种带着担忧的目光注视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些不习惯, 又或者说,他并不存在的良心会被轻轻叩动。


    “我没事。”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就假装打了一个哈欠说困了先睡了, 毫不犹豫的把烂摊子扔给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着两个一脸懵的看着他的人, 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我也困了。”他破罐子破摔, 只感觉肩上[狗]咬的伤忽然在隐隐作痛, “你们自便。”


    “中原先生……您没事吧?”芥川有些犹豫的问,对于自己这位前辈,芥川还是由衷的尊敬的。


    [中原中也]摇摇头:“我没事。”


    这个没事指生理上没事。


    中岛敦和芥川面面相觑, 一时间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中岛敦疑惑的示意:他们又吵架了吗?


    芥川:……


    中岛敦:中原先生平常是这样吗?


    芥川:……


    中岛敦:你发什么呆?


    芥川莫名其妙的看了中岛敦几眼,最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在这儿挤眉弄眼半天到底干什么?”


    中岛敦:“……”


    这人是真的没法交流。


    就在俩人有些茫然该不该回去让自己看上去疲惫不堪的两位前辈好好休息的时候, 尾崎红叶轻轻敲了敲门。


    “门没有关,妾身就先进来了。”


    女人倚在门口, 和服的下摆很长, 却不至于拖在地上,华丽的扇子挡住她的半张漂亮的脸, “想不到还挺热闹。”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中原中也]下意识的抬头, 看见女人正冲他轻轻笑着,水光潋滟的眸子温和的注视着他。


    “中也,你看上去受伤了,你还好吗?”


    [中原中也]张嘴,他想说,他很好,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尾崎红叶了。


    在那个世界里,他十七岁那年,女人选择了离开Mafia,去过平淡普通的生活。虽然两个人还是会有联系,不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不打扰自己这位教导者来之不易的平静日子,他们很少见面。


    大多是手机联系,偶尔也会给对方寄东西。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中原中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念自己这位曾经的指引者,也是他所承认的家人。


    尾崎红叶就像温柔又严厉的长姐,教他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该如何出手才能一击毙命,在面对攻心者时如何隐藏自己的内心。但同时,又允许他保留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善意,默许他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女人对于情感和视线总是很敏锐,她和森鸥外一样,几乎也是在踏入这间屋子的瞬间发觉了不对劲。


    “怎么了?一副很怀念的样子。”女人迈步走了进来,发梢的流苏晃动,[中原中也]被反照的光恍惚了几下眼睛。


    听到她的声音后,[中原中也]意识到不妥,下意识的垂下眼眸。现在这个情况,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向尾崎红叶解释这一切。


    “中也一般这个表情就是想撒谎了呢。”尾崎红叶一针见血,“你从小就不会说谎,真的很明显啊。”


    [中原中也]不敢抬头。


    “……大姐头,我……”


    “不想说就不必说,”女人善解人意道,“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然后她转身看向这个房间里唯二状况外的俩人:“芥川君,还有侦探社的中岛君,没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帮妾身将这份文件交给广津吗?”


    看着女人递过来的文件,只要不傻都知道这只是让他们先离开的借口。且不说广津和尾崎红叶在Mafia内部负责的事情几乎没有交接,就算有,那和中岛敦也没有关系,却偏偏他也没能逃过。


    两个人虽然不是很乐意,但芥川不会违抗干部的命令,中岛敦本身也不擅长拒绝别人,而且尾崎红叶和泉镜花关系比较特殊。


    俩人着急的来了,最后茫然的走了。


    看着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尾崎红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太宰君,你在装睡吗?这么大的声音,我可不信你听不到。”


    毕竟太宰治是能在睡梦中听见十米开外刺杀者的脚步声,并且能在一瞬间把对方一枪爆头的存在。


    [太宰治]只觉得今天可真是自己的受难日。


    “那红叶大姐你是有什么事情吗?”他压住心中的不耐,非常不情愿的坐起身,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尾崎红叶拉过凳子,姿态优雅的坐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隐约猜到,肯定是这个从来都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又干了什么会让人心情不太愉悦的事。


    十根纤长白皙的手指从伞柄里抽出长剑,她用手帕细细擦拭,如同凝视自己的爱人。


    刚跟着坐下的[中原中也]:“……”


    他默默站了起来,往[太宰治]那边不动声色挪了挪。


    毕竟那剑虽细,但一下子把[太宰治]砍俩段还是没问题的。他不介意尾崎红叶把[太宰治]打残,但是砍死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很显然,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在担心这个问题。


    “只是觉得许久不见,小鬼你看上去是越来越一脸死相了。”尾崎红叶话里带刺。


    “是吗?呵呵,借您吉言。”


    “……”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尾崎红叶就是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百零八种阴阳怪气的曲调。


    “太宰,你知道吗,你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太宰治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尊敬,但还是很尊重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太宰治]无所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没有想藏呢?”


    “是吗?”


    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中原中也]:“中也不会阻止我的,对吧?”


    [中原中也]:“……”


    他依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他也不需要回答了。


    女人话音刚落,目光一凌,寒光一现,刀刃直接劈向[太宰治],带着劈开空气的冷冽的风,锋利的刀尖反射的光恍惚了他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中原中也]想起曾经听红叶说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她年少时候的一个同事。


    那个同事有个漂亮的妹妹,两人相依为命。但那位哥哥并不具有可以保护妹妹的强大能力。


    在他出去和朋友喝酒的时候,那个女孩被人贩子拐走,被卖给了疯狂的科学家,成为可怜的试验品,最终凄惨的死掉了。


    从此以后,他就疯了。


    尾崎红叶说他疯了。


    但他的行为与往常一样,还是工作,喝酒,一点点也没有区别。就好像妹妹的死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短暂的插曲,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影响,只是从两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一个人。


    也许很快他就会拥有一个妻子,然后是孩子,最终一家三口去祭拜他早已死去的妹妹,时间就这样抹平了一切。


    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因为在[中原中也]加入Mafia的前一年的冬天,他在宿醉后躺在距离家还有一公里的地方,被活活冻死了。


    这是一个意外,每年宿醉后冻死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死前他却把自己和妹妹的合照攥紧在手心,于是这个意外也变得不像意外了。


    [中原中也]起初没有理解大姐头把这个故事讲给自己听的意义,美艳的女人只是红唇一勾,发梢精致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或者你可以这么想,在他妹妹死去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皮囊。杀死他的并非那天的雪,而是他的妹妹。”


    死亡如同病症一样将他吞没,但不同的是,疾病可以用药物治愈或者稍微延缓,而死亡不是疾病,它药石无医。


    “所以……”女人优雅的起身,轻轻关上灯,黑暗里只有她的声音,温和又安静,“中也不要试图去救一个早就死掉的人,那会让你也受伤。”


    死亡是注定的,没有人可以阻止祂的到来,祂公平的夺走所有人的一切。


    尾崎红叶说:“中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她说,“我不希望看到中也受伤。”


    然后女人给他关上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如果是在十秒前,[中原中也]会觉得[太宰治]就是故事里那种早已死去的人,原因不详,但结局一样。


    但现在,[中原中也]有些不太确定了。


    因为[太宰治]抓住了即将刺向他的脖颈的刀,本来就所剩不多的血又流淌在苍白的指尖,顺着刀刃滴落,染红雪白的床单。


    尾崎红叶留了力气,所以[太宰治]的手没有变成两半。但喉咙过于脆弱,直接刺上去也是必死无疑。


    “你不是我认识的太宰君。”


    这是第一句。


    “怎么,不想死了吗?”


    这是第二句。


    [太宰治]松开手,因为疼痛,他的手在抖,但依然面无表情,“这不是我想选择的死亡,最起码不应该是您给的。”


    “那你希望谁给你你所想要的死亡?”尾崎红叶问,“你自己吗?还是中也?”


    女人将剑收了回去,她问出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但她也没有想要得到答案。


    “真是懦弱啊,你这小鬼。”


    第52章


    “懦弱?”[太宰治]不为所动, 而是有些迷茫的歪了歪脑袋,苍白的脸上沾着血色, 很是诡谲。他没什么表情的反问:“那红叶大姐是否足够的勇敢,勇敢到足以拯救自己的重要之人呢?”


    [中原中也]:“……”


    他有些僵硬的转动脖颈,看向[太宰治]。


    他收回刚刚的想法,这混球想死的心是从未改变过。


    尾崎红叶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也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


    [太宰治]太过于知道如何戳人痛处,只要他愿意,总能一针见血, 然后见血封喉。但他很少这么说话,最起码认识的这些年, 尾崎红叶认识的那个太宰治从未这样过。


    所以大概率是……他自己被戳到痛处了。


    这叫“礼尚往来”。


    尾崎红叶怒极反笑, “你可真是……”


    这幅凄惨模样, 真是活该。


    “这么狼狈, 可真是适合你的报应。”


    出一次剑已经够了, 既然一次没有杀死,尾崎红叶暂时就不会出手第二次。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好自为之吧。”她说, “我认识的太宰治,可比你顺眼多了。”


    本来不是很顺眼, 但现在胜在有了对比。


    “连这也要分个高低吗?”面对女人的不屑,[太宰治]却并不是很在意, 他对在别人心中被另一个自己比下去这件事情很无所谓。


    他们都是太宰治, 本质一样,只是做了不同的选择罢了。


    “呵呵。”女人自知说下去肯定说不过这小混蛋, 于是回归正题,“你, 赶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然后,那两个人在哪儿?”


    [太宰治]装模作样想了想,然后缓缓道:“应该是在中也家吧。”


    尾崎红叶漂亮的眸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红唇轻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能够伤人的话语。就像向失去孩子的母亲提及她的小孩,向年迈的老人提起他逝去的朋友。


    可是最后她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窝在森鸥外办公室的窗口假寐的少年。


    猫一样轻盈的少年,窗外的樱树纷纷扬扬,有些慵懒的抬起眼眸看她的时候,花瓣从他的睫毛上掉落。


    森鸥外问他:“你眼睛上的伤口是不是该换药了?”


    他爬起来,晃了晃发梢上的树叶和花瓣,略微有些敷衍的回答说:“或许一针氢化物见效会更好。”


    她记得当时的森鸥外只是笑了笑,习惯了一样,没有回答。


    那是森鸥外成为首领的前一天。


    尾崎红叶自知她不似太宰治和森鸥外那般精于算计,也不擅长看穿复杂人心设局破局。手中一柄长剑杀死过敌人,也杀死过同伴。


    若说有什么期许,倒也没有,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生活还算能够接受,于是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活下去了。如果说这些年的阅历给她增加了什么,大概就是,不去好奇,不去缅怀,不去试图阻止什么。


    尾崎红叶用手轻轻揉了揉[中原中也]的脑袋,她的本意只是看看这俩家伙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脑子犯抽的事情,现在已经得到答案了,也没必要留下。


    “她已经走了。”


    [太宰治]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中原中也],没什么情绪的提醒道。


    [中原中也]回过神来,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


    他说:“我想睡觉。“


    [太宰治]:“那你睡。”


    于是很快[太宰治]被踹下了床,不可置信的蹲在地上,看着把自己病床霸占了的黑漆漆蛞蝓。他甚至刚刚被尾崎红叶砍了一刀,床上衣服上还有血,伤口也还没有止住。


    这种缺德事一般不都是他干吗?


    现在怎么角色互换了?


    “你终于疯了?”[太宰治]觉得有趣,歪了一下脑袋,好奇地问。


    [中原中也]似乎也意识到不妥,把沾了血的床单扔到床下,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被褥,期间还十分认真的蹲下来给[太宰治]的手消了毒,并且缠上了绷带。


    然后躺回了床。


    [太宰治]看着被包扎好的手,晃了晃,很疼,已经砍到骨头疼的麻木了,不过已经无所谓。唯一的观众此刻似乎没有心情看他表演,那他也不必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鲜少有人知道,[太宰治]虽然讨厌疼痛,但其实忍受疼痛的能力很强。


    不是因为迟钝,只是因为习惯。如果你偶尔在手臂上划一道伤疤,那会疼痛。如果你每天划一道伤痕,那你可能会上瘾。


    [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是上瘾的囚徒,只是有时候只有撕裂的伤口流淌出的血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依然活着。


    其实未来会怎么样他都不在乎,只是……


    他坐在地上,疑惑的看了看[中原中也],按照中也的性格不应该会把他赶下床,他受伤了,而[中原中也]从来拿受伤的他没有办法。


    [太宰治]试图站起来看看这人什么情况,但失血过多,猛然起身的结果就是眼前一黑,居然直直的砸在了[中原中也]旁边的空位上。


    ……


    他闻到[中原中也]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忽然觉得安稳,于是他不准备爬起来了。


    他想,中也为什么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要是地球马上爆炸就好了,所有人一起死在宇宙的尘埃里。他不会再在手臂上划下伤痕,谁也不必再拯救谁。


    而[中原中也]……


    他在做梦。


    他以前从来不做梦。


    也许是作为荒霸吐容器的原因,又或者他天生就是无梦之人。反正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过与梦相关的一切。


    [太宰治]年少时候曾经说过他做的一个梦,梦里自己变成了蝴蝶,飞呀飞呀,然后世界末日了,他被一本书砸在墙上变成了标本。后来[中原中也]还来参观了。


    没有理头,没有意义。


    那时候[中原中也]给梦下了这两个定义。


    也许是属于他特有的预感,总觉得这次睡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他霸占了[太宰治]的床。毕竟被这混蛋玩意儿麻烦了这么久,给个床怎么了。


    他是第一次做梦,总觉得新奇。


    他甚至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也能隐隐感觉有人躺在了自己身边,不出意外应该是[太宰治]。


    但他无法醒来。


    梦中,他看见许久不见的白濑,少年分给他一片面包,少年将刀刺进他的小腹,最后少年又背着他逃命。他们跌跌撞撞跑了很远很远,直到白濑的身体变得透明。


    他看见尾崎红叶,看见她的刀刃间的寒光,变成一道男人的虚影,但影子又转瞬即逝。


    他看见[太宰治],看见[太宰治]变成漂亮的蝴蝶,有着可以去往远方的翅膀,却栖息在他的指尖。


    “怎么不飞?”他问。


    蝴蝶说:“我不想走。”


    过了一会儿,蝴蝶又欢欣的说:“我要走了,我要飞到时间里了。”


    于是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进他的眼睛。


    [中原中也]想,真是奇怪的梦境。


    第五十三章


    他又梦到少年时候的自己。


    小小一只的男孩蜷缩在街道的角落里, 茫然的睁着眼睛,看着雪纷纷扬扬落下来。那时候他并不明白雪是什么, 只觉得落在身上凉凉的,在寒冷的冬天让他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当时他在想什么来着……


    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变成灰白,他伸手接住空中的落雪。


    他想,明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如果死去,明天就不会到来。


    他看见夏天寂静的夜晚宿舍门口的那棵树。


    他躺在树上叼着树叶,星星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太宰治]靠着树干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在想如何最大限度的给森医生添麻烦, 又或者是怎样才能骗自家搭档把俩人的任务报告一起写了……


    最后他忽地伸手把[中原中也]从树上扯下来,对方习以为常的翻了个白眼, 例行互相埋汰了几句, 然后一起躺在草丛上看星星。


    其实夜晚的天空没什么好看的, 每一天都是相似的无聊。所以他们很快就开始吵架,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 理由也不记得,但他们很快滚成一团,也许手还扯着对方的脸或者头发。就这样度过很多很多个没什么意思的夜晚。


    十几岁的少年只在乎此刻,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又太远, 他们永远活在当下。


    所以夏天不会结束,明天也不会到来。


    明天……


    明天……


    会死吗?我会死吗?[太宰治]……会死吗?


    ……


    低下头, 他看见[太宰治]。


    他看见自己五个同伴支离破碎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


    [中原中也]睁开眼。


    [太宰治]躺在他的身侧, 没有死。


    他们离得太近,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中原中也]一时间有些分不清, 他醒了吗?还是说他其实一直在梦里,一直没有醒来。


    会不会, 其实[太宰治]早就已经死在那个黄昏,血色泼开,像是碾碎的玫瑰花汁顺着地面漫延。


    尊敬的教导者尾崎红叶离开了Mafia,曾经宣誓效忠的森鸥外依然不知所踪……而[太宰治]已经死了……他们都……死了……


    假的,假的……


    他忽然觉得痛苦,像是有人扼住他的脖子,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像是溺水的人无法自救,本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想要呕吐,想要呼吸。


    想要……


    也许是他的动静太大,[太宰治]想装不知道也不行了,于是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中原中也]掐着自己脖子,说是掐着也不对,因为对方的手只是虚虚的搭在了脖子上,并没有用力。


    但他好像已经呼吸不了,漂亮的蓝色眼眸开始涣散,像即将碎裂的水晶。如同被梦魇吞没,迷失然后再也无法醒来。


    “中也……你怎么了?”[太宰治]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身上的每一寸伤口都在疼痛,刚开始并不觉得,现在身体放松下来,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都是如此清晰,但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中也,醒醒!”


    “中也!”


    “中也!”


    谁,谁在喊我?


    [中原中也]艰难的抬起头,却始终无法聚焦。


    是谁……


    好吵……闭嘴……


    “中原中也!!!”


    他猛然惊醒,茫然的看向[太宰治],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感觉到脸侧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纤长的手指颤抖着抓紧了雪白的被子。


    “你……怎么了?”


    [太宰治]看他清醒过来,没什么表情的问。


    [中原中也]沉默了许久,就在[太宰治]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才缓慢的回答,声音沙哑。


    “我做了一个梦。”


    “可是这不对,我从来不做梦。”


    “……是祂吗?”


    [中原中也]的脸色有些惨白。


    要失控了吗?


    这会是什么预兆吗?


    [太宰治]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依旧保留着勾起的弧度,几秒后若无其事的摊了摊手:“谁知道呢,或许你身体里那个东西不想再安分的待着了。可能受够了你也说不定。”


    “毕竟中也真的很讨厌。”


    “荒霸吐不愿意继续任你压制也很正常。”


    “就算真的失控。”


    “就算真的失控……”


    “……”


    [太宰治]终于不笑了。


    看他这副样子,明明是很严肃的场面,[中原中也]反而莫名奇妙很想笑,可他又笑不出来,这种感觉矛盾极了,像[太宰治],又像他们俩个人之间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他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中原中也],“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他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中原中也]这次笑了出来,笑的有些喘不上气,像是以前看见[太宰治]被排在他前面的小孩拿走最后一个喜欢的味道的冰淇淋一样。


    他笑的开心极了,[太宰治]安静的看着他。


    笑够了,[中原中也]又说:“我一般直觉很准。”


    岂止是准,简直是准的惨无人道,让精心推算才能得到结果的阴谋家恨的牙痒痒。也正因为这样,在举棋不定的时候,他总会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感觉我要死了,但我好像还没有准备好。”


    还没有准备好以这种方式死去。


    他想死在战场上,为了要保护的事物死,那可真是太酷了。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自己可能会变成定时炸弹,伤害自己要保护的一切。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呢?


    这种事情不可以发生。


    所以——


    “我要死在那一切发生之前。”[中原中也]说。


    [太宰治]歪了歪脑袋,重新戴上了他的微笑假面,他的声音还是平静温和的。“中也原来是这样想的啊?我不同意哦。”


    他趴过去,将下巴架在对方的肩头。几乎每次受伤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相拥,或者是扛着对方躲子弹,有时候打游戏打生气了互殴的时候也会纠缠到床上,所以俩个人此刻都并没有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


    “中也不会死的。”


    恶贯满盈的人都不乏寿终正寝的,中原中也这样的人凭什么要死。


    “我还以为你会很赞成,毕竟你经常念叨着要让我中弹去死什么的吧。”


    “中也之前不也念叨着要杀了我吗?”[太宰治]的头发蹭到了[中原中也]的侧脸,很痒。


    “而且当时在那位小姐的秘密通道里我就说过的吧,中也要活着,要长命百岁才行。我不相信中也这么快就忘记了。”


    [中原中也]只是摇摇头,“人都是要死的,我们两个都应该习惯才对。”


    “所以呢?”[太宰治]轻柔的挑起对方的一缕发丝,眼神越发的阴沉。


    “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写辞职信那了。”


    “呵呵呵,”[太宰治]笑着抖动着肩膀,“中也居然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吗?”


    “唔,虽然我也很意外,但的确是这样。”[中原中也]偏了偏头。


    “那中也要不要靠直觉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


    他想说,他的直觉对神经病不起作用,但他怕这么说这人又发神经,简直是进退两难。[中原中也]又想叹气了。


    第五十四章


    [中原中也]说, 他想死。


    “那可是真是太好了。”


    [太宰治]皮笑肉不笑。


    “……”


    “……”


    [中原中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回怼过来,也没有像这几天相处的时候一样用疲惫的目光注视他。他好像只是在认真的思考“死”这件事。


    [太宰治]:“你就随口这么一说, 对吧?”


    对方沉默着不回答。


    [太宰治]:“……对吧?”


    [中原中也]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走向窗边,“反正在这儿也不会真的死。”


    他打开窗户,风吹了进来,卷起他的发梢,漂亮的海蓝色眼睛失了几分明亮,多了几分落寞。然而还没等他做些什么, [太宰治]就如同瞬移一样出现在他身边,“砰”的把窗户关上。


    两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无声对质。


    几十秒后, [中原中也]冷漠开口:“你干嘛?”


    [太宰治]将窗户锁好, 面无表情:“我冷。”


    “冷死不是合了你的意?”[中原中也]嘲讽。


    [太宰治]摇摇头:“这风冷不死我, 只会让我感冒,感冒要吃药,药很难喝, 太恶心了。”


    难得有一次,俩人的态度对调, [太宰治]站在窗前没有跳下去。没有说那些千篇一律,他听了一万遍的自杀名言。


    “你在害怕吗?”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觉得, 比起他不能接受[太宰治]去死,[太宰治]更不能接受[中原中也]的死。


    他不能理解, 为什么这家伙会有这种执着。


    “你好像很害怕我死。”[中原中也]学着他的样子歪了歪头,“为什么?”


    一个连自己不在乎的人, 一个把死亡当做归宿的人,却在对待他的事情上格外的偏执。他们曾经无数次想杀死对方,在争吵的时候,在打架的时候,甚至偶尔晚上睡不着闲着没事的时候,都会想扭断对方的脖子。


    追溯本质,[太宰治]不讨厌他,他也不讨厌[太宰治]。他们只是在相互折磨,折磨的彼此身心俱疲,谁也不肯认输,以至于疯狂到想要同归于尽。但理智回笼后又无可奈何,心中有种愚蠢而可笑的感情在作祟。


    [太宰治]愣了一下,他的眼中似乎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片刻之后又将眼眸垂下,所有情绪被收敛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


    哈,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中原中也]有些悲凉的想。这家伙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要么就打个哈哈过去,要么弄死对方,要么沉默,反正别人对他无可奈何。


    但[太宰治]执意想知道的总能知道,无论对方用什么手段反抗,最终都是一个结局,那就是让[太宰治]得偿所愿。


    这从来都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他想要知道什么别人就必须告诉他,而别人想知道的事情他想说就说想不说就不说?


    [中原中也]心中涌起怒火,却又连发泄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沉默逐渐蔓延,黏腻不适的让人几乎有些窒息的时候,窗户被推开了。


    中原中也冷着一张脸翻窗户爬了进来。


    其实本来不用爬的,毕竟他的异能向来方便,但手里拽着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人,异能用不了,甩又甩不掉。


    “哟,两位,在这儿玩木头人吗?”太宰治笑眯眯的脸在五秒后出现了,温和的让对面的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果然还是不太能习惯这样的太宰治。


    “怎么,是他把你家炸了吗?”[中原中也]问。


    中原中也意识到他这是在问自己,摇摇头:“本来已经准备睡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怕你们两个打起来血溅当场,过来看看。”


    主要是怕[中原中也]一个生气把楼打塌了,更怕[太宰治]直接引爆个啥玩意儿去和森鸥外同归于尽,毕竟他以前最想看Mafia的大楼烧起来了。


    “血溅当场的肯定是他不是我。”[中原中也]嘴角抽搐。


    “也不一定,毕竟我阴,我恶毒,我不择手段,我干过的缺德事罄竹难书。”[太宰治]冷笑着插嘴。


    [中原中也]忍无可忍:“你刚刚不是哑巴了吗,现在又能说了?”


    “你知道的,有些病就是会间歇性发作。”[太宰治]冷着声音回答。


    “呵呵。”


    “呵呵。”


    太宰治弯腰把下巴架在中原中也肩上,像一只大型树袋熊一样把人圈在怀里:“好怀念的感觉哦。”


    中原中也侧过脸,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面无表情道:“你要是真的很怀念,我也不是不可以让你体验一下。”


    “那还是算了。”太宰治立刻婉拒。


    [太宰治]只觉得眼睛疼:“现在你们看到了,我和他没死,你们可以放心回去了。”


    太宰治:“你再仔细看看呢,说不定我们一走,你就要有血光之灾了。”


    说完他挑了挑下巴示意去看旁边额角青筋暴起的[中原中也],一般这种情况是要揍人的前兆。


    “呵,别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太宰治]没好气的说。


    “哈,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你笑的可真假。”


    “彼此彼此,你以为你要好到哪儿去?”


    “最起码我不会以为自己加入侦探社就真的变成好人了。”


    “所以呢,需要我给你发一朵小红花吗?”


    ……


    幼稚。


    中原中也扶额叹气,看向了另一个自己。


    [中原中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表示自己没事。但他脸部有些僵硬,外加现在内心完全开心不了一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略显诡异。


    “你……还好吗?”中原中也有些不太确定的问。


    “我没事。”可能是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于是[中原中也]收敛了笑,只是摇摇头。


    “要和我走吗?”中原中也问,“他们两个一时半会儿看上去吵不完。”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应该是有话和自己说,由于对另一个自己的亲近感,在考虑其他事情之前,他的头已经下意识的点了一下。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太宰治]是先沉默的,不是因为说不过,只是失血过多,说久了头晕需要缓缓。他惨白的像一张纸,坐在床边,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瘦削的手指握着床沿的栏杆,手背青筋暴起,看上去就是护士很喜欢的手。


    太宰治懒散的倚着墙:“他走了。”


    “……我不瞎。”


    “看不出来。”


    “那可能瞎的是你吧。”


    太宰治无辜的耸肩:“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开心一点,那随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其实是来当心理导师,帮你排忧解难。”


    [太宰治]麻木脸:“……”


    当心理导师,排忧解难,很通俗易懂的一段话,但和“太宰治”这个人名连在一起,意思就变得千奇百怪了起来。


    他诚挚的问:“你的排忧解难,不会是劝人直接一针氢化物下去,百病全消百忧全无吧?”


    太宰治思考片刻,道:“不是,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太宰治]伸手。


    太宰治挑眉:“我骗你的。”


    [太宰治]:“……”


    他开始盘算神不知鬼不觉把对方弄死的可能性。


    “别想了,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我们是一样的。”太宰治提醒道,“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就是你。”


    “但我们走了不同的路,人由记忆和躯壳组成,当我选择留在Mafia的时候,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再能够理解对方。”


    [太宰治]揉了揉额头,嘴唇近乎无色,他现在看东西已经有些恍惚。


    “你现在似乎需要医生。”太宰治友情提醒。


    “……没必要,死不了。”


    算了。太宰治想,既然劝不动,那就随便吧,反正半死不活的不是他。


    太宰治温声继续刚刚的话题:“他对你很重要。”


    虽然没有挑明,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想说什么?”[太宰治]问。


    “我想说逃避是没有用的。”太宰治说,“你应该试着看清自己,这样你才会知道,他为什么重要,你又为什么想要逃避。”


    “他对你这么重要的原因有两种可能性。一,你很依赖他,你需要他,只有知道这个世界有他的存在,你才会安心——即使他不在你身边。”


    [太宰治]抬头看了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但下一秒还是装成一副波澜不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死出。


    太宰治看着他略通人性的样子叹了口气,在算计人心利用人性方面,他简直是天才。但在面对别人对他的善意的,温暖的感情的时候,他又容易应激。


    “刚出生小孩依赖他妈你知道吧,类似的感觉。”太宰治勉强解释道。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只有妈妈在身边才能安然入睡,只有妈妈才能让她无条件信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当妈?”[太宰治]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神经病。


    太宰治:“……”


    “对不起,”太宰治诚挚的说,刚刚不该觉得这家伙略通人性,简直抬举了他,应该是不通人性才对。


    [太宰治]:“什么?”


    “没什么。”太宰治咳嗽了一声不愿过多纠缠,直接杜绝了对方接着问的可能,“那就到了第二种可能。”


    但他并没有直接说这第二种可能到底是什么,只是问:“活了这么久,你觉得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听完这句话,[太宰治]也大概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爱让人懦弱,比如你。让人痛苦,比如红叶大姐。让人绝望,比如……母亲。”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回答,这是他对于爱的全部理解。


    话音刚落,太宰治双手一击:“很好,那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他凑近[太宰治],脸上带着似乎永远不会卸下来的微笑假面:“你为什么想要逃避?”然后不等[太宰治]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下去:“因为懦弱,因为痛苦,因为绝望。”


    “因为……”


    “够了。”[太宰治]忽然出声制止了他,“闭嘴。”


    他不想再听了。


    太宰治却掰着他的头,逼迫对方与自己对视,他阴戾残忍的一面暴露出来,在眼中蔓延,“你看,你又在逃避。”


    同样的鸢色眼眸中暗流汹涌。


    “顺便说一句,不出意外我比你年纪稍微大那么一些。”[太宰治]冰冷嘲讽的轻笑声忽地响起。


    他的抢抵在了对方的下巴上,而[太宰治]手术刀也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的命脉上,但不同的是,手术刀已经被太宰治用另一只手握住刀刃,指缝间流出血,“所以,少耍花招。”


    [太宰治]无辜眨眨眼:“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乖乖听你说这么多话?”


    太宰治站起身,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漫不经心的拿出手帕擦了擦掌心的血,“知道,你想杀了我,然后看看这个世界的中也的反应。”


    [太宰治]:“那为什么还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知道,你有一部分我的记忆。”太宰治回答,“造成现在的情况,我有责任。”


    “哈哈哈哈……”[太宰治]觉得可笑,“责任?”


    他笑的有些喘不上气,很快就开始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他想嘲讽,想不屑的翻个白眼。


    但是太宰治把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准确来说是把手上的血蹭到他头发上。


    “乖啦。”


    “……”


    “呕——”


    [太宰治]终于成功被恶心吐了。


    第五十五章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刚一起那会儿, 俩人年纪都不大,脑子还没发育好, 不仅缺根筋还有点脑残。尤其是太宰治。这家伙总觉得中原中也是个中央空调一样的渣男,随时可能拍拍屁股走人,于是看他比小孩儿他妈看他写作业都严。


    如果说十八岁之前,中原中也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对方下地狱。那么十八岁之后,就变成了思考如何在滚床单的时候尽可能多的“不小心”给对方脖子掐岔气。


    毕竟这家伙本来就欠收拾,而且极度缺乏安全感,疼一些反而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还活着, 是真的在被拥抱,被爱着。


    “所以我应该多给他两巴掌让他少胡思乱想?”[中原中也]试探性的问。


    中原中也诚挚的回答:“应该没用, 他只会以为你是想挑事, 然后给你水杯下一个月的毒。”


    “那你掐了他, 他也给你下毒?”


    “这倒不会。”


    “哦。”[中原中也]想, 无缘无故扇他会被报复, 但是无缘无故在床上掐他不会。于是他点点头,明白了大致的意思:“那我应该在床上扇他。”


    中原中也:“……”


    虽然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好像也没错?不过[太宰治]肯定不会吃哑巴亏就是了。


    “你不想他死。”中原中也言归正传道, 这应该是一个疑问句,但他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很明显吗?”[中原中也]有些生无可恋, 捧着粉色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水。


    离开医院后,为了防止引人耳目, 他们就来了中原中也之前买下的离Mafia最近的房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但会有人来定期打扫,还算得上干净。这房子和他经常住的那栋别墅比起来很小, 却意外的很温馨。当然这里的温馨并不是说环境温馨,而是说地上粉红色的毯子, 以及上面可爱的helloKitty的图案。


    [中原中也]和地上的helloKitty面面相觑,一动不动,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中原中也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解释道:“爱丽丝之前喜欢来这儿玩,银说她可能会喜欢这个,所以就这样了。”


    [中原中也]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程度,最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你应该发现了,他也特别怕你死。”中原中也又说。


    最想你死的是他,最不想你死的又是他。


    [中原中也]又点头。


    他知道,如果[中原中也]死了,[太宰治]就能做到真的毫无留恋。


    [太宰治]是什么人,是能用刀在手腕上画画的人,一边画还要一边说“疼死了疼死了”,然后上扬着一双桃花眼,暧昧的笑着问[中原中也]他画的好不好看。


    他想死,他太想死了,[太宰治]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风吹过碎石,明明那样轻柔,却让他连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只有死亡能让这种阵痛平息。


    可[中原中也]不愿意他死。


    他就像是颗没什么用又冰冷的石头,[中原中也]是不断推着他的西西弗斯,只要对方一松手,自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而在那之前,对方也会被自己压的支离破碎。


    那就避开好了啊。


    放弃他就好了啊。


    为什么不肯避开呢?


    那就一起死吧,[太宰治]想。


    但是[中原中也]这样的人怎么能随便死掉呢?当年那个女孩说,[中原中也]是个很好的人,是会成为英雄的人。[太宰治]嗤之以鼻,但他也是这么觉得。


    这样矛盾的感觉几乎让他的内脏绞在一起,他连爱都能拧巴成这样。[中原中也]怀疑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对方就能自己把自己内耗死。


    “他就是个这辈子只敢在心里说真话的家伙,所以他嘴上说的什么你就当放屁就行。”中原中也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更不会安慰人,搜肠刮肚也只能说些经验。


    “所以你想干嘛就干嘛,别太担心刺激到他,他被刺激了会自己发疯,不用担心。”


    [中原中也]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我一回去就直接离职,不和他打报告了。”


    “……”


    “怎么了?”


    “他估计会想把你绑回去做成标本。”


    “没人打得过我,他们没法带我回去。”


    “且不说他会不会有其他更阴的方法,他更可能把自己做成标本送你那儿——眼睛不闭上的那种。”


    [中原中也]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他们隔着透明的玻璃对视,但是对方已经死了,像是展览馆的蝴蝶一样。蝴蝶的翅膀依旧艳丽漂亮,[太宰治]那双死寂带着笑意的眼睛也依然温柔的注视着他。


    可他已经死了。


    却依然注视他。


    就好像在说,我不是死不瞑目,我只是想看看你,一直,一直。


    “……”


    光是想想,[中原中也]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都什么鬼片。


    “要不要吃点东西?”中原中也打断了他的想象,站在冰箱旁边,“我估计你一直没吃什么。”


    [中原中也]本来没有觉得饿,但他这么一说,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确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就算勉强吃了一些,也是食不知味,维持生命机能罢了。


    “想喝酒。”


    “那也得先吃东西再喝,不然你就等着和太宰治一样把胃喝出毛病时不时的疼成鹌鹑吧。”中原中也在冰箱翻翻找找,他上次在这儿住应该是半年前,说不定还有什么遗留的能吃的东西呢?


    草莓味棒冰。


    橙子味棒冰。


    可乐味棒冰。


    番茄味……这都什么鬼?


    中原中也一脸黑线的翻了半天,最终翻出来一盒速冻饺子,以及两盒即将过期的羊肉卷。如果是面条就好了,饺子一定会被自己煮烂,至于羊肉卷那是应该放火锅里的东西。


    “要不还是点外卖吧。”他将东西塞了回去,决定把这些东西都给下一个来这儿打扫的钟点工处理。


    [中原中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速冻饺子给我吧。”


    “容易烂,真的。”中原中也提醒道。


    “我知道。”[中原中也]给了他一个没问题的眼神。


    他接过速冻饺子,一边缓缓开口,“你知道织田作之助吗?”


    这里的森鸥外和[太宰治]聊天的时候提过他。本来之前已经对那人的故事不感兴趣了,但现在见到了另一个自己,走上另一个道路的自己,[中原中也]的直觉又告诉他,那人应该是个关键人物。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世界里的他有什么不同。


    中原中也拿着手机翻看有没有工作短信,点点头:“知道,之前他也是Mafia的成员。”


    “他在我那边是侦探社的成员——你能给我讲讲他吗?”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前进轨迹,让他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嘛……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和他不熟,只偶尔喝酒的时候遇到。但他不太爱说话,所以也没什么交流。”中原中也坐到沙发上,艰难的搜刮着有关对方的记忆,


    “不过他和太宰治是朋友,我和他唯一一次私下交流,是太宰治和一个极其难缠的合作对象喝酒把胃病喝犯了,他回Mafia正好碰到了我,说太宰治死活不肯去医院。”


    [中原中也]将水慢慢烧开:“那他现在还在Mafia吗?”


    “不在。”中原中也有些惋惜,“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他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和敌人首领同归于尽死的,”中原中也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当时我被外调了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回来的时候太宰治又叛逃了,根本没功夫再去关注。”


    “他是个好人,作为Mafia的底层人员,虽然薪水不高,但他收养了好些孤儿。”中原中也又想起来,有人说他收养的孤儿也死了,这可真是……“他的确更适合侦探社。”


    Mafia不适合性子温吞又慈悲的人,容易被吃的渣也不剩。


    中原中也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把他应该知道的说了出来,但其余的未被证实但他已经猜到的真相,也就不必再说了。


    比如织田作的死有森鸥外的默许。


    再比如太宰治的叛逃就是森鸥外想要的结果。


    不过他刚猜出来的那天夜里,他就去太宰治家,把睡眼惺忪生无可恋的太宰治从被窝里拽出来,看着他的鸡窝头十分怜悯的说:“我没那么容易死,森先生也肯定舍不得我死,你别有心理阴影。”


    但太宰治看上去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哈,你可真会安慰人。”


    本来已经快释怀了,这混蛋蛞蝓偏要大半夜把他喊醒了往他心上插刀。


    中原中也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你要坚强。


    [中原中也]把饺子沿着锅边滑入烧沸腾的水中,他知道事情肯定没有刚刚中原中也说的那么简单,但具体来龙去脉总算理顺了。


    自己那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还是幸运多了,最起码还活着。


    而从头到尾,中原中也都没有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忽然问“织田作之助”的事情,这其实已经是一种默认,默认这个死去已久的人在一切的开端之初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第五十六章


    中原中也坐在桌边, 一边吃着现成的煮好的饺子,一边看着手机。作为一个不会做饭的人, 在经历数次炸了厨房的事件后,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这方面的技能培训。


    太宰治曾经有幸观摩过他菜的成品,并赞叹道:“这巧克力抄肉做的真不错。”


    “我没放巧克力。”中原中也无语。


    “听不出来我在损你吗?”


    “滚!”


    忙活了半天成功浪费了一斤猪肉,当时他郁闷了整整五分钟,然后硬逼着太宰治吃了一口,看着对方扭曲的脸,心情才变得畅快起来。


    [中原中也]是真的饿, 他除了执行特别艰难的任务,平时都是很挑的, 但今天连吃了两碗没什么味道的饺子。


    “有医疗箱吗, 我想换一下伤口上的药。”


    吃饱了, 神经也松懈下来, 本来只是隐隐作痛的伤口就占据了大部分的感知觉, 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是一个很能够忍痛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被人砍了一刀后,感受到的疼痛就会比旁人少。


    “有, 我去拿给你。”中原中也点点头。


    而[太宰治]此刻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的床上思考人生,太宰治则坐在他旁边打游戏打的起劲。


    “你会后悔吗?”[太宰治]问。


    太宰治摁游戏机按键的手都要按起飞了, 头也不抬:“你要忏悔?”


    “当初如果你发现的早一点,织田作也许就不用死了。”


    “对, 我喜欢吃肉桂, 死了的橘子飞的比鱼快。”


    “你现在真的快乐吗?”


    “我真的不饿。”


    “……”[太宰治]嘴角抽搐,眼前一阵儿一阵儿的发黑,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早就把对面打死了。”


    “我知道你看见了, 我逗你玩呢。”太宰治见被拆穿也不装了,无辜耸肩,笑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卷毛狐狸。


    “你这么快就不在乎了?”


    “我当然在乎,但那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在乎?”太宰治把游戏机放到一边,然后拿出一把匕首甩了漂亮的刀花,开始削苹果,“他又不是你朋友。”


    “……”


    “还是说你觉得你就是我?”


    “当然不是。”[太宰治]果断回绝。


    太宰治又说:“你只是看见了我所经历的故事,但实际上,你所在世界的那个织田作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没有陪你喝过酒,没有把你当成小孩一样哄,更没有死在你的怀里。”


    “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不是我,他也不是你从我记忆中看到的那个织田作,你不该把这些情感放在你的世界的织田作身上。”


    [太宰治]哑口无言。


    “我以为你知道。”被削成很长一串的苹果皮断开,掉进垃圾桶,太宰治没什么情绪的说。


    “我的确知道。”[太宰治]将对方刚刚随手放在一旁的游戏机拿起来,屏幕还没有熄灭,上面是大大的victory,


    “但一开始,我只是想试着改变一下他的命运,并没有想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还没有那么无私。”


    “但是后来,我改变了更多人的。旗会的人活下来了,本该死去的孤儿活下来了,芥川去了侦探社,他的肺病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了……”[太宰治]苦涩的笑了笑,“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怎么可能还让[中原中也]去面对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见证亲近之人的死亡。


    他也不可能让芥川待在Mafia继续苟延残喘。在这个世界,芥川已经完全把Mafia当成了自己的家,是不可能离开的。但在他的世界,一切还未发生。


    ……


    他改变了太多,多到他无法置身事外,再也不能轻易地说一句我不在乎就放任一切毁掉。


    “所以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是你的贪婪。”太宰治撑着下巴,“看来人类是永远学不会满足了,欲望永无止境啊。”


    “别说的好像你不是人一样。”[太宰治]没好气地说。


    “嗯,所以我也不能免俗。”太宰治坦然承认。


    “如果有一个机会改变一切,难道你们会什么都不做吗?”


    “旗会对于中也,和织田作对于我一样,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所以有些事情只能被留在过去,不甘心也只能这样。”


    太宰治将削好的苹果劈开,一人一半,大的那一半递给了满手绷带惨兮兮的家伙。倒不是因为可怜或者好心,只是刚刚已经吃了晚饭不太饿,但嘴里总想嚼一点什么东西。


    “我和中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但是关于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中也不会被困在过去,我也必须跟上才行。”


    [太宰治]靠着枕头,一边吃苹果一边闭目养神:“我和你不一样,他没那么在乎我。”


    他只是平等的想救每一个同伴罢了。


    [太宰治]到现在都记得,他去参加[中原中也]成为干部的那场欢庆宴,所有人都围着耀眼瞩目的橘发少年。


    [中原中也]是很容易被爱上的那一种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张扬又绅士,长得好看,生活也精致,虽然看上去暴躁但内里很随和……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中原中也]被爱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他的身边从不缺向他表达爱意的存在,男人,女人,胖子,瘦子,同伴,敌人,还有不懂事单纯被外貌哄住了的小孩。


    但面对这些人,[中原中也]从来都是很温和却没有一丝余地的拒绝。[太宰治]觉得这些人真是悲哀,爱上了一个压根不知道爱是什么的家伙。


    他永远生气勃勃,永远尽最大的努力救每一个人,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生命。他爱这世间所有,但他爱太过平均,所以究其根本他谁都不爱。


    [中原中也]在他的宴会上开了一瓶很贵的酒分给大家,举杯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在座的所有人。


    不出意外的,[太宰治]获得了和周围人一样的待遇,那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和在座的每个人一样——


    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太宰治打断他的回忆:“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在乎?”


    “那你又是如何判定你对中原中也来说是特殊的呢?”[太宰治]反问,“你觉得你和森鸥外都要死了,他会先救谁?”


    “先救我。”太宰治毫不犹豫。


    他回答的太爽快,[太宰治]倒是愣住了,他本来以为对方会说全都救因为中也很厉害,或者不需要救因为森鸥外和太宰治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险境之类的话来绕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


    太宰治笑的温和:“因为他如果不选我,我会拉着整个Mafia还有他一起去死,说到做到。”


    “他必须选我,无论另一个对象是谁。”


    太宰治只是选择做一个好人,本质上还是个疯子,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偏执狂。他可以装成阳光热情的样子,但那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本质。他永远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割开人类喉咙的时候也是。


    [太宰治]看对方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快要变异成哥斯拉的可怕目光,冷笑了两声,决定在对方雷点上继续大鹏展翅,“如果单纯只论在中原中也心里的重要程度,你觉得你和旗会哪个重要?”


    太宰治笑眯眯,他知道[太宰治]的意图。


    他说,“我不在意,也不想与死人争高低。”


    他想,呵呵呵,回去生个闷气,让中原中也猜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


    “我要回去找中也了。”太宰治说, “你要不要一起走?”


    “……”


    [太宰治]睁开眼,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残躯, 别说走路了,能不能爬都是一个问题。


    “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没好气的问。


    太宰治耸肩:“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让我在你身上捅两个窟窿,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潜能呗。”[太宰治]皮笑肉不笑。


    太宰治装作耳聋听不见。


    他俩讨厌对方吗?


    肯定的。


    太聪明的人和太聪明的人在一起总会特别累,每一句话,每一次对视都可能有对方埋下的陷阱。本来上班就烦,下班了还要和另一个自己斗智斗勇, 这世界上可能没有比这更让人无语的事情了。


    他俩希望对方赶紧消失吗?


    这个问题需要分情况讨论。就像高中生数学最后大题的最后一问,总需要列个一二三乃至更多的假设, 然后得出不同的结论。


    首先, 我们需要先看这个消失是哪一种消失。


    如果是指从眼前消失, 那太宰治只想说, 立刻, 马上。虽然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他并不想从镜子以外的地方看见这张脸。


    如果是指从世界上消失,那就又要再来一个分支, 是从太宰治所在的世界消失?还是从所有世界消失?如果是前者,那太宰治举双手赞成, 如果是后者,那大可不必。


    “你到底走不走, 我给你用黑布一裹, 没人认得出来的。”太宰治说。


    就算好奇,也没人敢问他——除了某个无良医生, 但他此刻已经不在这里。


    [太宰治]此刻有点怀疑人生,外加身体虚弱脑子供不上血, 罕见的没有嘴欠。


    “我走不动。”他说。


    太宰治撇嘴:“那没办法,我可不会背你。”


    几分钟后,医护人员一脸茫然的看着一个被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人坐在轮椅上,被本该半死不活的太宰先生快乐的推走了。


    “那个黑塑料袋里是什么?”


    “你瞎啊,肯定是人啊。”


    “我知道是人!我是问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医生崩溃。


    想拦着,但不敢动,怕被这阴晴不定的主儿给弄死。


    [太宰治]眼前一片黑色,模模糊糊的光透过塑料袋照了进来,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声音如同轻飘飘的幽幽恶鬼:“挺新颖的方法嘛。”


    “我也这么觉得~”太宰治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轻盈的踩着草地石阶上的青苔,推着轮椅,轮子在地上拐了一个爽利的弯,咕噜咕噜就滑远了。


    [太宰治]被他甩的头晕,“你知道吗,你这样像抛尸的,而且是十分明显的那种。”


    “嘛,别把自己幻想成尸体啊,你把我当成线,你是天上飞着的风筝不好吗?”


    太宰治已经一只脚踩在轮椅的后面的底杆上,当成滑板单脚滑。


    “风筝最自由了。”


    [太宰治]沉默不语,估计是已经懒得说话了。


    路过的银吃惊的看着他们,手里还捧着一束康乃馨花,本来是准备过来送给太宰治的:“太……太宰先生,不是说您伤危了吗?”


    太宰治思考片刻,没心没肺笑道:“我骗他们的。”


    “嗯?”银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不愧是太宰先生。”


    她又将目光移向轮椅上被黑色塑料袋缠染成黑色木乃伊的人。


    “那……这是?”


    “木乃伊。”太宰治语气肯定,“中也送给我的礼物,我带着来医院陪我,防止寂寞。”


    什么缺德事都推给中原中也就行,反正那家伙也不是什么脑回路正常的人,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啊,这礼物可真是,真是……”银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有什么贴切的夸赞词语,只能干巴巴道,“真是太棒了。”


    太宰治挑眉:“我也觉得。”


    “小银。”


    “嗯?”


    “能借你的车用用吗,路上的司机估计不会同意我带个木乃伊上路。”


    “当然。”银腼腆的笑了笑,在口罩下看不太清晰。


    “明天还你。”太宰治接过车钥匙,挥挥手说了再见。


    “把塑料袋拿下来。”上车后[太宰治]坐在后面,沙哑着嗓子道。


    “你没有手?”太宰治好整以暇,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被红叶大姐在手上劈了一剑。”骨头估计都露出来了,虽然被处理过,但还是疼,尤其是不再流血之后,动都动不了。


    “哇哦。”太宰治这下倒是惊讶了,“你这都不死?”


    真难杀啊。


    即使不用异能,尾崎红叶那一剑也是可以直接轻松把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劈成两半的。皮再厚也不能到这种程度啊。


    这和刚刚[太宰治]假惺惺的拿刀捅他被握住刀刃可不是一个等级。


    “她没想杀我。”


    “哦。”太宰治有些失望,伸手把他身上的塑料袋慢悠悠的撕了下来,手指还不安分的戳了戳他脸上的伤,直到那双比他多了几分血意的眼眸微微睁开,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他才回到驾驶座位上,“如果没记错,后面有医疗箱,要换个药吗?”


    “没必要。”[太宰治]摇摇头。[中原中也]当时处理的必然会比眼前的太宰治好,大可不必给自己找罪受。


    太宰治微微踩下了油门。


    他知道此刻的中原中也在哪儿。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已经凌晨,[中原中也]正坐在沙发上喝刚出门买的咖啡,因为在医院睡了一觉,做了些不太美好的梦,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没有睡意。


    中原中也让他自便。他陪着这几个人折腾许久,累到现在,实在是困了。


    [中原中也]打开门的时候,手上的咖啡还没有放下。他大概知道来的是谁,结果也不出所料。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时偏头看向太宰治。


    “你还有什么事吗?”两人同时开口。


    准备吃瓜的太宰治:“……”


    怎么,他是不配站在这里吗,难道这就是常说的三个人的感情总要有一个人先退出?还是说这俩人是在嫌弃他?


    “好吧,二位自便。”他叹气道,真是的,连看戏都不让。


    太宰治走后,气氛一下子冷了。


    “你一定要把我堵在门外吗?”


    [太宰治]虚弱的靠着门框,幽怨道。


    [中原中也]错开了身。


    他安静的,缓慢的走进去,靠在刚刚中原中也坐过的沙发边上,“有吃的吗?”


    刚刚太宰治虽然把大的那一半苹果给了他,但是那苹果本来就小巧玲珑一个,根本没什么用。


    [中原中也]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默默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最后能吃的水饺已经被吃掉了,于是给他递了一个买咖啡的时候顺便买的苹果。


    [太宰治]艰难的抬眸。


    挺好的,还是苹果,而且还是没削皮的。


    [中原中也]一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苹果皮没毒,你死不了。”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也许有毒才是[太宰治]所期待的。


    [太宰治]抬手向他展示了一下被包成粽子的两只手:“你觉得这合适吗?”


    [中原中也]冷了脸:“不然呢,让我喂你吃?”


    [太宰治]憋屈了一会儿,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喂他,于是用两只粽子手捧住了那颗苹果,默默缩到一边去咬了。


    [中原中也]等他慢悠悠啃完一整个苹果,大概十几分钟,才开始说话:“客房在左边,想睡觉去那儿。”


    “现在已经是凌晨,马上就可以起来练太极拳了。”[太宰治]道。


    “那随你。”


    [中原中也]无视了他,本来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喝咖啡,现在想来应该是不行,身边这家伙是肯定避不开了。


    于是他又给了对方一个苹果,自己在旁边喝咖啡。


    [中原中也]本来以为经过和他的异面同位体这么一谈,他会多一些话想和[太宰治]说,但直到面对面的时候,他发现他错了,其实还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不是谈谈就能解决的,它就没法解决。


    交谈无法解决,拳脚无法解决,时间没法解决,遗忘没法解决,最后和死亡一起带进坟墓里。然后呢?然后它依然没有解决,它只是被丢掉了,像垃圾被丢进垃圾桶一样,没了意义。


    接下来的一周,是很玄幻的一周。


    最起码中原中也是这么觉得。


    每天早上一睁眼,以前几个月见不到一面的太宰治就睡在他旁边,把他抱在怀里,还时不时用那微卷的发蹭他的脖子,每次都抱的很紧,让中原中也很不爽。


    真是的,抱这么紧是想干嘛?他又不会跑了。


    下了楼,[中原中也]出去已经买好了早饭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太宰治]则是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一言不发,各干各的事。


    上了班,一群人在讨论木乃伊,据说是Mafia有人专门去埃及盗墓,盗出来最古老的,浑身都是黑色藤木缠绕的皇室木乃伊,送给自己在医院生病的爱人。


    晚上回去,因为两个是无业人员,一个有业但是爱迟到早退,所以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


    回来的时候,太宰治在打游戏,另外两个在神游天外修仙。


    然后太宰治见他回来了,眼睛就会亮起来,会拍拍旁边的空位,“来啊来啊,打游戏。”


    这种日子他过了七天。


    温馨中透着一丝怪异,怪异中透着一丝……


    还没等他想到形容词,睡在旁边的太宰治便勾着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中原中也想,这家伙肯定刚刚吃了巧克力。


    第五十八章


    [中原中也]最近总是猛然之间眼前会一片漆黑, 意识全无,能感知的唯有耳边非人类的, 如同怪物一样嘶哑的鸣叫声,只能站在原许久之后缓缓回过神。身体里那个家伙似乎要越来越不受控制。


    他在中原中也的家里已经待了七天,每一天都感觉到煎熬。并不是因为环境,而是因为内心的焦躁。焦躁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只能泡着咖啡,在天台的小桌旁坐着,看天上的星星。


    世界上有些浪漫的人说, 人在死后会成为星星。[中原中也]以前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他不信鬼神, 更不信这种荒诞而离奇的说法。但人心瞬息万变, 他不再是一个小孩子, 于是他开始渴望变成星星, 想看着这座城市安宁平静的存在下去。


    他想, 他果然还是不放心啊。


    [太宰治]总会在他喝咖啡喝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出现,坐在他的桌子对面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和他一起看天空。


    就像很多年前的夜晚, 两个人任务的时候吵架了,可是又不能真的把对方扔在危险的地方自己走人。于是他们靠着同一棵树, 树隔开对方,他们抬头看着天空, 有时候星星闪耀没有月亮, 有时候又只有一轮孤月挂在天上。


    也许从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也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那样的夜晚太过安静, 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彼此。


    就像现在这样。


    [中原中也]难得觉得茫然,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可以杀死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 却无法伤到那个居住在自己身体里的恐怖存在。


    [太宰治]忽然递过来一颗糖。


    他回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太宰治]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怕你忽然低血糖,晕在这儿我不想扶你。”


    这家伙原来一直看着他啊,可惜了,不是低血糖。不过[中原中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他去拿那颗糖,只是抬起手的时候,他再次听见那些喧嚣的,荒诞的声音。


    他想,真是太吵了。


    [中原中也]再次慢慢陷入黑暗,闭眼之前,他想,人在临死前会看见过往的一生,这句话是假的。他明明只看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宰治]那张模糊的脸,一如既往的让他心梗。


    但事实证明,他这个判断有些问题。因为他再次醒了过来,在中原中也家中的客房里,而[太宰治]趴在他的床边,好像是睡着了,但依然死死抓着他的手,抓得很用力,手臂已经有些麻木。


    七天的时间足以让[太宰治]手上的伤口止血结痂,却不足以让它愈合。


    不用想都知道很疼,可[太宰治]还是有毛病一样用了那么大的力气。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动一下表示自己醒了的时候,[太宰治]感受到他的呼吸,率先抬起了头。他有些愣住了,因为[太宰治]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你睡了三天。”他的声音很沙哑,然后略带嘲讽的又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中原中也]盯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太宰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意识到了不对,默默松开了手。


    “你手上的伤口裂开了。”他提醒道。


    血透过纱布沾染在了[中原中也]的手腕上,新鲜的红色极为刺眼,有些则是已经凝固了的暗红色。


    [太宰治]慢慢解开纱布:“我知道。”


    [中原中也]又说:“他们两个呢?”


    [太宰治]回答:“被我赶走了。”


    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任何问题。


    按正常方式检查,[中原中也]的身体除了有些缺眠疲惫之外,并没有问题。没有低血糖,也没有隐藏的疾病。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荒霸吐。


    但是为什么?[太宰治]不明白,明明这个世间的中原中也是没事的。还是说,因为他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然后因为蝴蝶效应,另外的不该有的后果也产生了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是[中原中也],为什么偏偏一定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想大笑,喉咙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他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赶出房间,他说他知道为什么了可以解决好一切。让他们不要再进来。


    “最起码我现在还活着。”[中原中也]说,“烂手机里的那些玩意儿不是说了吗,我们在错误的空间,所以不会死。”


    他不太会说话,但他感觉现在[太宰治]快要把自己逼死了,所以干巴巴的说着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来安慰。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昏迷这三天,[太宰治]不仅没有睡觉,而且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那回去以后呢?”[太宰治]问。


    [中原中也]想了想,最后有些无奈:“生死有命。”


    “我记得你不信命。”


    “我当然不信,只是随便敷衍你一下罢了。”


    [太宰治]:“……”


    过了一会儿,[太宰治]又说:“我的人间失格在这里似乎无法对你身体里那个家伙生效,他的也是。”


    他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之前在赌场的时候对[中原中也]是有用的,也不愿去承认他此刻确实迷茫。更不愿意去想,如果人间失格对荒霸吐一直不起作用,该怎么办。


    所以他只能说,是人间失格失效了。


    很荒谬,但他说过的荒诞的话太多了,不缺这一句。


    [中原中也]忽然伸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太宰治]也顺从照做。


    “这样吧,太宰治,我们做个交易,你知道脱敏吗?”


    [太宰治]自然是知道的,毕竟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那个混球医生了。


    脱敏,就是以医学方面得特殊手段不断的去接触致敏物,从而让过敏症状减轻,直至完全适应。


    简单来说,就是不断的去直面痛苦,直到对痛苦麻木。


    “我会不断在你面前装成死去的样子,让你能够接受我的死。如果我成功了,作为医药费,你需要任劳任怨继续在Mafia工作五十年。如果我失败了,我允许你去我的坟墓前面跳舞,允许你处置我家里的所有藏酒。”[中原中也]说。


    [太宰治]只是死死盯着他:“你怎么判断自己有没有成功,为什么装死会有坟墓,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中原中也你是不是有病?而且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脑子不好你就闭嘴吧!”


    说完这一串,还没等[中原中也]回答,[太宰治]忽然开始剧烈的喘息,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蓦的跪下,瞳孔逐渐扩散开来。


    他过呼吸了。


    “太宰治,呼吸!”[中原中也]冷静的上前扔开他掐自己脖子的手,“呼吸!”


    可[太宰治]什么也听不见,他猛然扑上去,掐住了[中原中也]的脖子,肆无忌惮的发疯道:“你闭嘴!”


    他说,“你给我闭嘴!”


    第五十九章


    他掐着[中原中也]的脖子剧烈的颤抖着, 刚刚那猛的一扑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与其说是掐, 不如说只是虚虚的搭在对方的脖子上,不断的重复着同样意思的话:“闭嘴……你凭什么死,你不能死,闭嘴……”


    他努力的凝聚着视线,依然什么都看不清。他想要喘息,但身体不受控制,再努力也无法将自己从窒息中拯救出来。朦胧中想要回到诞生之初, 他不知道那时候是否有人在期待他的出现,但他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最不痛苦的。不需要思考, 也不会受伤。


    “太宰治……你怎么……还好吗……”


    [中原中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他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可是无论他怎么尝试, 还是不行。


    他是不是要死了?


    不对, 是[中原中也]要死了。


    什么世界级笑话,他还没死呢,[中原中也]就要死了?


    [太宰治]觉得自己的意识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现实的窒息中痛苦不堪,挣扎不得, 却想看清[中原中也]的脸。另一半在意识中慢慢沉入深海,不愿意再反抗, 只想要结束一切。


    明明被掐的是自己, 但[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要比自己先一步窒息了,不论他怎么喊, 这家伙都听不见,活像受了天大的刺激一样。


    [中原中也]恶狠狠揍了他一拳, 这一拳他是用了力气的,[太宰治]向后仰去,兀的吐出一口血,他死死按住对方的肩把人拖回来:“你冷静点!太宰治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他已经几乎是在吼了,可[太宰治]的眼神依旧是失焦的,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中原中也]只能挥拳想给他再来一下看看能不能醒过来,但就在这时候,[太宰治]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沾血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中原中也]看他终于有了反应,长舒一口气,俯下身:“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太宰治]的声音微弱的像是夜晚从碎石间吹过的风,细碎而清晰。


    他说,“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哈。”


    [中原中也]被这句话逗到了,他想说你也有今天,想笑,想嘲讽,想用他能想到的罪恶的的语言来问候这个人。可他的嘴角却无法弯出对应的弧度,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都是那样苍白而无力。


    就在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的时候,[太宰治]本能的仰起头,靠近他,将唇间的血印在他的额头上。


    像是一个吻,一个很轻的吻。


    [中原中也]愣住了。


    [太宰治]轻声问:“现在还会觉得恶心吗?”


    他沉默不语,因为无法给出两人都想要的答案。


    他做不到。


    “中也。”


    [太宰治]又喊他,


    “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是失焦的。


    无边的混沌中,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十六岁的[中原中也]。


    肆意张扬的少年蹲在敞开的窗户边,背景是干净澄澈的蔚蓝天空,和他眼睛一样的颜色。风吹过他和太阳一样绚烂的头发。他低头看着[太宰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说:“我想去冒险,跳伞或者攀岩,我想在最高的悬崖跳水,想漂流过风浪最大的海。去最深的海沟飞过最高的山脉。太宰,你知道吗,我的生命应该就是这样的,在天空,或者是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又说:“哪怕是死掉也无所谓,我永远会在路上,最后变成蝴蝶?或者是啤酒杯上的一粒尘埃?那都无所谓。”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吗?还只是他又得到了另一个太宰治的记忆?[太宰治]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此刻什么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无论是哪一个中原中也,都是洒脱的,自由的人,他不会永远停在哪里。即使是Mafia,也只是他暂时憩息的家。那就走吧,先走吧,不要再困在这里了,不要再被困在[太宰治]身边了。


    [太宰治]说:“带我走。”


    去哪里都行,但是不可以一个人悄悄的死去,不要给他留遗言,更不要给他剩下回忆。


    [中原中也]看着他,透过夜幕看着他,有风在他们之间穿梭。月亮在夜的帷幕间游走,神明行走于世间,祂唱着哈利路亚,唱着祷告的羔羊颂。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怜我们。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怜我们。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赐给我们平安。


    [中原中也]对此只想说,神经病吧,滚,唱的什么鬼东西,听不懂。


    但他愿意陪着[太宰治]把这场闹剧继续下去,暂时的将所有的隔阂扔在一边,闭口不言真正的问题,只是放纵着畅想未来,就像穷人想象自己中了500万彩票之后该怎么花一样。


    他问,“Mafia怎么办?”


    他们现在并不是可以说走就走的身份和年龄。


    “随便,让森先生死而复生,或者再选一个有能力的属下,这些年我培养了不少有用的下属。本来准备把那些野心太大的都埋了,现在可以缓缓。”[太宰治]说。


    [中原中也]又问:“有人追杀我们怎么办?”


    离开Mafia,就意味着失去权力,以及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下属。[太宰治]这些年将Mafia扩张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地步,但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他的敌人也多的离谱。


    有多少人祈求他的庇护,想要他活着,就有多少人被他算计过,恨不得啃食他的血肉。


    “中也保护我就好啊,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早就熟能生巧了吗?”[太宰治]说。


    “我的保护费是很贵的。”


    “Mafia的首领虽然不在乎钱,但这些年的积蓄还是非常非常可观的,我可是有好大——一笔钱呢,能雇佣中也到你变成一个老头子。”


    [中原中也]点头,算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你的那个朋友织田呢,还有中岛敦。”他继续问。


    [中原中也]看得出来,[太宰治]对这两人都很看重,一个是朋友,一个是亲眼看着慢慢成长的小孩。


    提到他们,[太宰治]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但也在几秒后做出了回应。


    “织田作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们没怎么见过的。”


    织田作是太宰治的朋友,但不是他的,而身为太宰治朋友的那个织田作已经死了。要是强行把感情放在自己那个世界的织田作身上,估计只会带来困扰。


    侦探社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就不要再去打扰了。


    “至于敦,他有森先生,不用担心。”[太宰治]想起自己那位导师,心情有些复杂,但也多了几分释然,“他应该会对我的死感到很遗憾吧,这种遗憾会让他好好对待敦的。”


    最起码日后,他不会像这个世界的森鸥外设计死织田作一样去伤害镜花。


    “那问题解决了。”[中原中也]说。


    “我们也该清醒一点了。”[中原中也]又说。


    被用理论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真的被解决了。


    [太宰治]说把Mafia交给其他有能力的下属。这就好像有人说,把叛徒全都揪出来杀掉,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解决方案很直接很正确,但实际情况是,那些叛徒怎么才能找到?怎么确定全找到了?


    与此相似的,他们要如何确定那些下属真的有这个实力?如何确认他能甘心成为组织的奴隶而不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像[太宰治]一样,能一上任就得心应手的掌控组织,并且有[中原中也]把所有反对者的头都给卸了。


    这需要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但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他们默契的避而不谈的最重要的问题。


    他安静的看向[太宰治],对方此刻已经回复了过来,除了挨的那一拳的伤还在脸上流血。


    [太宰治]伸手把他额头被吻上的血迹擦去:“你要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中原中也]没有躲开:“就这样吧,已经很晚……”


    “樱井弦,很适合当下一任Mafia的首领。”[太宰治]打断他,“我让他接触过首领的工作内容,很多次,并且指导过他。所以即使我忽然消失把Mafia交给他,他也不会束手无策。”


    “让他接触首领的工作?”[中原中也]皱眉,他记得这人在Mafia一直本本分分,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为什么?”


    [太宰治]回答说:“不是最聪明,也不是最强,却能让其他人服从他。这是他的优势,我看中的就是他这点。”


    [中原中也]:“……原来你还真想过死了之后Mafia怎么办。”


    比预计中的稍微有了那么些人性。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因为这个。”


    [中原中也]没有插嘴,默默等待着下文。


    “我以前……时常在想,如果我们真的可以自由,真的离开了去其他地方,该做些什么准备。”


    幻想成为英雄的少年买了变身器。想要变成精灵的女孩背上了人造的翅膀。他们都知道不可能会实现,却还是愿意为了想象中的那个未来做出实际的事情。


    [太宰治]也不能免俗。


    他一直在幻想,一直在期待。


    即使他知道,他所想象的一切永远不会发生。


    第六十章


    [太宰治]抬头, 天空中的繁星依然闪耀。


    低下头,无尽的黑色似乎要将他吞没。


    手机的屏幕不合时宜地亮起来, 恍了一下他的眼睛,隔了几秒他才适应了这样明亮的光线。屏幕上面只有机械性七个字来通知他:回归进程,余三日。


    [中原中也]此刻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恹恹地将手机塞回去,觉得碍眼又麻烦。


    还剩三天,距离一切终点的到来还剩三天。


    他们两个必须做出决定,舍弃什么, 挽留什么。[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复杂又平静, 可他自认为已经说了所有该说的话, 转身离开。


    “中也。”[太宰治]出声。他坐在地上, 似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手搭着膝盖, 夜色氤氲中,一双鸢色的眼眸居然隐隐泛出血色。


    不出所料,[中原中也]就像之前的千百次一样, 如他所愿停了下来。


    他们都很清楚,只要[太宰治]开口, [中原中也]一定会为他停留。就像太阳会升起,星星会闪耀, 月亮有阴晴圆缺一样, 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要他说。


    只要他肯说。


    [太宰治]的嘴张张合合,陷入了名为自我的深渊, 他在挣扎,在和另一个自己争执。


    他的心说, 让他留下吧。


    他的心又说,你带给他的不是只有痛苦吗?


    “你很重要,中也。”脑子里两个小人打架打了许久,互相揪对方头发,逮着脸薅。打的天翻地覆,最后[太宰治]憋了这么句话出来。


    [中原中也]又被他气笑了:“你喊我就想说这个?”


    他当然知道自己很重要,从小到大不管在哪儿,他都是组织里的王牌。要不是因为害怕被打死,想去挖Mafia墙角的人可太多了。


    毕竟这世上,谁不想要一个中原中也呢?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中原中也]一点面子不给的补充道。


    [太宰治]知道他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但他这次不想打个马虎眼过去了。


    因为他要死了,更重要的是他感觉[中原中也]看上去也不是很能活的样子。既然都要死了,那应该当个明白鬼。


    于是他说:“对我也很重要。”


    “……”


    [中原中也]一时间语塞,他没想到这家伙能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间有些怀疑眼前这人是个假的。


    这么诡异的话是[太宰治]能说得出口的?


    他想,还是假的比较好。不然他会心软的,他一定会心软。但这样继续纠缠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爱恨都是乱糟糟的,爱让我恐惧,恨让我麻木,我什么都已经分不清。但是中也,不管出于什么样的感情,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太宰治]的声音在夜风中破碎,离得远了就开始听不清,给人以他在哽咽的错觉,他一字一句,说得都非常痛苦艰难。


    “中也,你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


    [中原中也]回以沉默,他停在那里,没有离开,也没有回头。


    他在等[太宰治]继续说下去,再来决定自己要不要停留。


    “我曾经希望,对你来说我是特殊的。”


    听见这句话,[中原中也]将自己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心中的怒火已经压制不住。


    “但我现在觉得,就这样也很好。”


    额角青筋终于忍无可忍地暴起,无法克制的跳动着,[中原中也]彻底怒了。


    他回头一把将[太宰治]从地上薅起来,海蓝色的眼中蕴育着风暴,怒气让他的手和嘴唇都在发抖:“不是,太宰治你是不是有病?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不在乎你!我没有不在乎你!要是我不在意你,你踏马的这颗漂亮的脑袋早就被我扭下来当陀螺抽了。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不等[太宰治]做出反应,他一个头锤上去,发出很响的一声“砰”,霎时间两个人都是眼前一黑,然后开始眼冒金星。


    其实[中原中也]本来想直接给拳头的,但又怕这混蛋觉得自己揍他这么狠,肯定是心里恨他,索性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看谁头更硬。


    这短短的几秒他思考居然能思考到这一点,[中原中也]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太宰治]捂着额头缓了许久,然后麻木道:“你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揍我,你还说真的不恨我?”


    本来就暴躁的不行的[中原中也]:“……”


    他的内心有一百只人虎奔腾而过,跑完之后一片狼藉,风在吹,草在摇,一切都很空旷。


    他忽然产生一种活着真没意思的错觉。


    作为一个007的社畜,他的上一任领导是个喜欢小女孩的变态,这一任领导是个自杀狂。


    自杀狂天天揪着花的花瓣问:“你说他到底在不在意我?”


    花说不在意,于是他开始发疯。


    花为了不变秃头,改口说在意,他又说花骗人,然后继续发疯。


    [中原中也]以前真的想问,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一天天发疯?


    现在他不想问了,因为他知道这家伙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


    领导有病也就算了,再回头一看——


    老虎同事带着他的小女孩跑路了,柠檬头拿着炸弹把自家办公大楼炸了,秘书在和他哥演《不和你走的一百个原因》,唯一还算靠谱的下属穿上别家的衣服说:对不起其实我是间谍。


    [中原中也]两眼一黑看不见Mafia的未来。


    越想越心酸。


    他忽然懒得揍太宰治了,只想躺着,等哪天控制不住荒霸吐了,吞个几斤特制的炸药,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爆。


    [太宰治]看他越来越阴沉的脸,大概也知道这家伙想到了什么,默默道:“其实我在Mafia平时工作挺认真的。”


    他那时候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在位期间,Mafia和吃了激素一样,扩张的别提有多快了,是森先生和被森先生抹了脖子的先代见了都要为他鼓掌的程度。


    [中原中也]冷笑:“这就是你拽着我加班的理由?”


    “我以为你喜欢工作和加班。”


    “我那是尊重我的工作!谁会喜欢加班啊?”


    [太宰治]冷笑道:“所以你当时根本不是因为担心我被绑匪劫走才留下,你是想要加班费?”


    “你加班那会儿怨气比鬼都重,大姐头看了都得绕道,哪个劫匪敢碰你啊,他想玩器官消消乐吗?我担心你个头啊!”


    [中原中也]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加班不为了加班费,难道是为了和[太宰治]吵架吗?


    他只是在工作中很有激情,但如果没有工资那一切免谈。


    就像有人学习认真,但如果好好学习得到的仅仅只是知识和成绩,而对取得一份好的工资毫无帮助,那这学不上也罢。


    [太宰治]被他揪着,领子死死禁锢住脖子,有些喘不上气,因为缺氧眼前有些模糊,但不妨碍他开口说话气人。


    “呵呵呵,陪森先生加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能一样?”[中原中也]听见这问题,只觉得自己也要跟着一起缺氧了,对待长辈和该死的搭档怎么可能用同一种态度,“那我让你闭嘴你不闭嘴,森先生让你闭嘴你怎么就不说话了?”


    “哈。”[太宰治]对此不屑一顾,“所以他现在不在Mafia了,而你还在啊。”


    “你的意思是我还应该谢谢你?”


    “当然。”


    “……我去你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松开手,[太宰治]落到地上,疲惫的捂着脖子被勒出红痕的地方。


    俩人各自看向一边,默默平复着心情。


    过了一会儿,[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问:“所以太宰治,你觉得如果在乎一个人,我应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但这次两人都希望能得到正式的答案。


    [太宰治]抬起头,看着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有着温柔微光的蓝色眼眸。想起好久之前自己溺于无人的海中,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的天空。


    他说:“你应该在我身边。”


    [中原中也]反驳,“可是你把我派遣出去,然后自己逃走了。”


    “那你应该来找我。”


    “你这是无理取闹。”


    “可是那你回来了不是吗,中也,不论如何你应该来我身边。”


    [中原中也]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太阳穴:“你知不知道你这家伙真的很烦?”


    “你总是这么说。”


    “因为你真的很烦。”


    俩人不胜其烦的又看了对方一眼,最后都被对方略显狼狈的样子给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又将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


    “那如果明天世界就要爆炸了怎么办,我也必须在你身边?”


    “是,一直在我身边,直到一切结束。”


    “你不去当英雄了?”[中原中也]问,“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达到的,那个你所希望的世界。”


    织田作活着。


    旗会还在。


    芥川也没有病入肺腑。


    “无名英雄这种事情……还是不适合我。”[太宰治]叹气道。


    “所以呢?”


    [中原中也]蹲下来,与[太宰治]平静的对视,他们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


    无边的,海的深蓝,[太宰治]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蛊惑了。


    “所以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变成死掉的蝴蝶,变成啤酒杯上的一粒尘埃。


    世界的寂灭是我们旅途中最绚烂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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