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植株根深蒂固的向阳性


    宋阮淋了一场雨, 衣物湿透黏在身上,就这么一路湿着回家。果不其然,宋阮当晚身体发热, 头疼、骨头疼,脑袋像有一只大手死死扣住,怎么翻腾也睡不着。


    夜半凌晨,喉咙干巴巴的疼, 浑身骨头酸痛,头昏发热, 大脑某处隐隐作痛。


    宋阮心觉不妙, 半趴着勉强从床头柜里扒拉出体温计使劲儿甩了两下水银, 后夹腋窝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 眯着眼睛聚光看显示,水银柱噌噌噌从底部升到三十九度。


    姜老师在睡觉, 宋阮没敢吵她, 微弓着腰扶墙一步步出房门, 怕动静太大, 他没开灯,用手机电筒的光照着客厅药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翻腾退烧药。


    不甚清醒的视力模糊辨认出药物信息, 写着高于38.5度才能服用,宋阮掰开药片,就着餐厅桌上那杯剩下没喝完的冷水灌药。


    不带余温的冷水稍稍滋润了火烧一般干涩的喉咙,清醒了一瞬, 可下一秒脑袋愈发昏沉。


    宋阮扶墙回房,药片起了作用, 右半边脑袋的疼痛稍减,明明后背浸满冷汗,可他一整晚都觉寒气嗖嗖,修长的身体蜷缩在被子中,整个人呈病态的虾状。


    隔日早,姜老师早起准备去上课,在门外喊了两声没动静回应,早读快开始了,急匆匆正要出门,不经意瞥见电视机底下凌乱翻开的药箱。


    右眼皮适时一跳,于是折返回去,仔细看了看被剥开的药物,联想一直在房内没声音的宋阮,老人眸间闪过一丝错愕。


    宋阮房间窗帘密不透风得关着,姜奶奶没犹豫,进门把帘子“唰”的一声哗啦啦打开。不算炙烈的光线争先恐后一齐涌进昏暗的房间。


    姜奶奶此刻看清虚弱蜷曲在床的宋阮,白洁的额头不断沁出汗,浅蓝色的枕巾一大块都洇湿成深蓝。


    心疼和着急的心情争先恐后窜上姜奶奶心头,带有岁月的粗糙手心贴靠宋阮额头,湿润的热度在掌心跳腾。


    姜老师慌忙把沉睡不醒的宋阮拍醒,“阮阮……阮阮……”


    宋阮浓密的眼睫一颤,恢复意识,喊了一声“奶奶”。


    声音低微虚弱的程度和刚出生的幼猫咿呀没分别。


    姜老师苍老的双眸溢满疼爱,“乖孩子乖孩子,昨天晚上几点吃的退烧药?先别睡,量完体温待会儿乖乖去医院打针退烧。”


    宋阮虽然病了,抵触医院的心仍然倔强,嗓音含着撒娇一般的拖音,“不要去医院。”


    姜老师身上金牌老教师的威严不容置喙,将体温计夹在宋阮胳膊下,“不行,如果温度高就去医院,脑袋烧久了会烧坏的,知道不知道,乖乖的要听话。”最后一句乖乖听话满含对巢穴雏鸟的疼惜。


    脚步在耳边床头来来回回,姜老师戴老花镜对光看水银上升数字,不到三十八,低温,心里没了去医院的打算,从药箱中翻出能吃的药片,先扶着宋阮喝下一杯温水。


    姜老师打算出门去诊所再开点药,拧干热毛巾帮宋阮擦拭脸,吩咐他换身衣服再睡觉。


    宋阮上半身靠在床头,气息微弱,“您别请假了,买了药我自己吃就是了。”老太太手上还管着两个高三班,其中一个还担着班主任,耽误不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吃了药倒也还好。


    姜老师眼睛不眨一下,一口否决,问他喉咙痛不痛。


    宋阮点头,回她,“可能扁桃体发炎了。”


    姜老师嘴里念念叨叨“一点也不省心”出门了。


    宋阮身上的短袖经过一夜冷汗,干了湿,湿了干,一股臭汗难闻的咸臭味,撑着起床换了件干爽的短袖,人自觉好多了。


    顺便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后,宋阮又躺回床上。


    一夜没睡好,胃里的药物开始起催眠的作用,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终于阖上眼昏睡过去。


    床头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脚步的声音,步履匆匆,先是驻足几分钟没动作,气场强大,宋阮紧闭的眼皮跳动一下,浓密的睫毛不可察地颤。


    脚步声渐渐远离,随后,额头、脸颊、脖颈处依次有熨帖温热的毛巾擦拭。


    姜老师回来了,宋阮模模糊糊地想。


    塑料袋稀里哗啦的一阵细密摩梭响和锡纸破开的声音,下一秒,宋阮被有力的臂膀拢起,脊背皮肤接触灼热,好闻又熟悉的青柠洗衣粉味令人心安。


    靳越舟将宋阮脑袋轻轻抵在自己的肩头,眼眸深邃,小心翼翼地将药丸喂入他的口中。


    盯着身下人就着他手上的杯子轻轻抿了口水,眼皮子沉重闭着,喉咙好像肿了,温水下咽费力艰涩,秀气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药喂完,靳越舟轻轻把人放平躺,一丝不苟地将被子掖好,动作温柔小心,面目极其俊朗,一双黑眸却像冬日里结厚冰的河,嗓音缓缓低沉,“饿吗?”


    许久未听的音色像一道天外音突然出现,宋阮眼皮不自觉抖,漂亮的眸子似笼上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目光停在床前朦胧的身影,眼神顿了顿,嗓音怯怯,“靳越舟?”


    靳越舟小声应他,“嗯,我在。我在楼下碰见姜老师,学校打电话着急有事,她就去学校了。”


    心脏怦怦跳,胸腔内好似揣了只兔子,宋阮有点没出息的想哭。


    许是宋阮许久没回答,床上的人意识昏沉,呼吸变得绵长平稳,靳越舟转身出门。


    温热的青柠香淡了些,宋阮想。


    空气中残存淡淡余温,宋阮脑袋不由得蹭了蹭新换的柔软枕巾,掩去眼角的潮红,睡去了。


    榆城小雨未停,窗外露出的一角天空乌蒙蒙,冷风从老旧窗沿的缝隙从溜进,凉丝丝的带着些许冷意。


    靳越舟有所察觉,走至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上,独留书桌上一小盏暖黄色的台灯亮。


    阿莫西林在胃中酸化溶解,现实和意识在宋阮脑中交错虚构。


    —


    窗外的淋淋雨声变成盛夏烈日中的蝉鸣。葱郁茂盛的香樟树掉了满地的黑色果子,树上麻雀争着啼鸣,盛夏时节,热气蒸腾。


    那是高二的一个夏天,姜老师作为优秀教师代表跟着学校组织去外地展开教学调研。没人看管的宋阮第一天晚上就因空调开太足,病倒在床。


    脑袋好不容易降温,他第二次爬下床把电风扇插头插上,欲盖弥彰开一档风,呜呜凉风瞬间将燥热驱散,可惜宋阮躺平还没享受一分钟,靳越舟心有灵犀般进门,无情将插头拔了,最后索性把电风扇抱出去。


    厨房煤气灶开着小火,一小撮黄蓝色火焰在灶心跳跃,锅里咕咚咕咚熬汤。卧室门没关,阵阵香气从门缝中传进。


    宋阮闻着馋,趴在竹席上朦胧地想,靳越舟在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等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睡了。


    正值夏季,靳越舟里里外外忙活好一会儿身上汗意重,前胸衣襟和后背湿了大块。


    靳越舟拧了一块湿毛巾,担心宋阮热得中暑,想着给他擦擦脸。


    宋阮从平躺在床的姿势变成弓着身子,两条修长匀称的小腿以好看的弧度曲着,白皙的脸颊不自然潮红,像极了水润饱满的桃红。


    冰凉的触感将紧闭双眼的宋阮惊醒,眸子水光潋滟,恍然年幼的森林小鹿遇见生人,满眼的不知所措。


    靳越舟皱眉,体贴凑近问他,“怎么了?”


    蝉鸣声、麻雀叫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此刻少年磁性的嗓音却盖过一切,搅得他一颗心隆隆作响。


    宋阮睁着眼看他,眸子盈润,难得的不说话,曲腿幅度变大,急促的心跳和少年的呼吸同频。


    天气太热,他没盖被子,动作一清二楚展现。


    靳越舟眉头不解,说着动起手来,“缩起来作什么,好好躺着——”


    声音戛然而止,宋阮意识昏沉,双腿局促,力气本就比不过靳越舟。


    宋阮的状态被靳越舟看得一清二楚。


    灼热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


    宋阮双眼茫然看着靳越舟,喉间发音干涩,“靳越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受……”


    语气是面对难耐的燥热和不安束手无策。


    靳越舟心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让他脑子温度连同全身,直奔高温不退。


    像是没有任何指引,两个人打破那层透明的障碍,靳越舟将他拉起,靠在自己肩头,明明自己头脑同样不理智,喉结忍不住吞咽数次。


    粗糙生茧的掌心和指腹无数次与尖端揉擦,少年的脊背脆弱无力,薄薄的衣衫下蝴蝶骨颤抖,电流从热源处哗啦啦炸开至全身。


    尖尖的下巴抵在靳越舟肩头,对方鼻腔吐出难耐的呼吸声,靳越舟听着,觉得自己也快呼吸不过来了。


    时间不长,空气中乍然流淌着甜腥粘腻的气味。


    靳越舟起身沉默拿纸巾收拾。


    宋阮僵坐着,没敢动。他感觉到,一抹温热的柔软贴着自己耳垂轻悄悄擦过,动作很快,快到像抓不到的一瞬错觉。


    夏天的阳光无处不在,室内细小的尘埃在刺眼的一束光线中扬起沉浮。


    利用对方的无条件信任,蛊惑无知的少年。


    宋阮安静低垂头,脸颊浮着浅浅的红晕,悄声问,“刚才是在干什么?”


    靳越舟平稳住呼吸,任凭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如擂鼓,他听见自己说,“没什么,睡觉吧,你生病了要休息。”


    他尝过了蜜糖,已经足够了。靳越舟如是想着,手心嫩肉残存的余温疯了似的烫人。


    *****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一道道水帘流成不同的轨迹形状。


    宋阮睡颜安静,粉白的嘴唇微微地翕开,呼吸绵长如线。被窝下的双腿不太老实,许是太闷热,一脚蹬开被子,露出细瘦瓷白如釉的脚踝。


    靳越舟俊眉轻蹙,小心将白瓷的小腿塞进被窝,瞬间把宋阮从不安稳的梦境中拉回。


    在宋阮睁眼看见靳越舟后,梦境中的青涩面庞与此时眉骨深刻的成熟男人相重合,宋阮一下子不知道心脏附近胡乱撞荡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故意被搁置在角落的回忆化成引线,点燃了以前刻意不在乎的全部细节,在见到靳越舟的那一刻,火光燃起,一切都无所遁形。


    靳越舟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凑近他低声问,“醒了?先喝碗粥垫肚子,过会儿再吃药。”


    说着,骨节分明的大手兀自伸过,靳越舟略带体温的手背贴着宋阮额头,“还是有点热,再量下体温。”


    体温即将离开,宋阮想问他怎么从学校回来了,手上反应却比脑子快,只想留住那抹带着青柠香的温热。


    靳越舟僵住片刻,没动,上半身仍保持弯腰的姿势,右手手掌正被宋阮用力抓着。


    宋阮大脑轰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两人就此保持一种尴尬的状态。


    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树叶和雨水冷风相碰,树枝绿叶翻卷。


    滑如凝脂的柔夷不自觉蹭了蹭掌心的老茧,下一秒,柔夷反过来被大手整个包裹,也只是一瞬,温度撤离迅速。


    靳越舟直起身,冰冷的下颌没情绪,黑色的眸子强抑住波澜,语气平静,“我去盛一碗粥。”


    他一走,各种情绪冲宋阮砸过来,将自己砸的头昏脑晕分不清方向。


    想靠近靳越舟的心思淌入四肢百骸。心脏怦怦跳,宋阮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病得不轻。


    宋阮刻意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巨大失落,半撑着靠在床头,水银体温计搁置在床头柜,他拿过量体温。


    体温计早靳越舟一步抢过去看。


    宋阮声音低低,“没烧了吧?”


    靳越舟仔细看了两遍,冷峻的眉眼舒展开,“还有一点烧,你先把粥喝了。”


    床上人低垂头接过碗,白瓷勺子与瓷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两三下声音就停了不愿再继续。


    宋阮皱眉,脸色不太好看,食物滑过喉管,火辣辣的疼痛感不小,“嗓子痛。”


    嗓音好似混着沙砾的破锣音,不太好听。


    靳越舟眼神落在基本没动几下的白粥,本想让宋阮再多吃几口,听见他的声音后心思散了。


    治扁桃体发炎的药有糖浆和颗粒剂药品,靳越舟用热水冲泡好药剂,糖浆,温水,依次整齐摆在床头。


    真贤惠。宋阮有些别扭的在心里评价。


    “我不喜欢冲泡的药。”宋阮有些嫌恶得瞄了眼靳越舟手里那杯黑乎乎得药水,光是闻到那股怪味他就想吐。


    闹脾气的情绪不由自主溢出,一瞬间将两人的隔阂和乱七八糟的关系忘光脑后。


    靳越舟不容置喙地将药水放他手里,“不喝也得喝。”黑脸阎王,冷酷无情。


    没有劝说,没有安慰,说话从始至终冷冰冰,好似宋阮床边站着的不是一个热乎乎的大活人,是一根大冰锥子,还散着寒气。


    宋阮手捧玻璃杯,灰黑色的颗粒药物似乎没化开,些许沉底,喝药前,他没忍住气呼呼开口骂人,“靳越舟,我怀疑你是一只大猪精!”


    骂人的气势很足,皱眉一口气灌药的脸色很痛苦,宋阮整张脸拧成一团,苦涩从口腔顷刻间席卷全部感觉器官。


    就在宋阮没忍住捂住嘴,闷声咳嗽时,一颗白色的蜜饯出现在在眼底。


    果肉表面结有一层薄厚适中的糖霜,好像浇了一层糖,看起来就十分解苦。


    宋阮咳得双眼潋滟泛着水光,眼梢飘红,眼角的一颗泪痣被似有若无的泪水衬得苍白又艳丽。


    这人就是藏着坏!明明带了糖却不说,藏着掖着,非得看他难受。宋阮没好气从靳越舟手中夺过蜜饯,口腔的苦意瞬间被酸酸甜甜的果肉化解。


    靳越舟深邃的眼眸含笑,“吃了我的糖,我现在还是猪精吗?”


    药物的苦涩残存在舌尖,宋阮苍白的面孔总算添了点颜色,藏在乌发的耳尖悄悄红了,心里不好意思嘴里倔强鼓囊,“我说你是你就是……”


    靳越舟当他耍小孩子脾气,习惯了,没说什么,心情显然带着一丝愉悦。


    褐色的糖浆靳越舟依照说明书规定的量倒在量杯中,光是看一眼宋阮的脸就苦巴巴皱起,吐槽道:“谁给这难喝的东西起名糖浆,糖有这么难吃吗?糖明明是甜的,按理说这应该叫苦浆,难喝浆……”


    “谁让你淋雨生病?先是前两天在医院跟我闹,回家后又不顾天气到处乱跑。”靳越舟嗓音漠然,似不在意般提醒。


    宋阮瞬间噤声,唇角弧度不高兴抿平,心里怪难受的,昨天要不是为了靳越舟他才不愿跟着陈九去找人,现在倒显得自己做了错事。


    许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宋阮喝药没鼓囊苦。糖浆喝完短时间不能喝水,会降低药效。


    他无视靳越舟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块蜜饯,虽然糖霜更厚,看起来更好吃。


    宋阮忍下嘴里糖浆的黏稠苦涩,一个扑棱躺下,将被子高高拉过头顶,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宋阮。”靳越舟喊他名字,声音低低的,好像他什么都懂,已经都把自己看透了一样。


    被窝内呼吸薄弱,声音经过一层遮挡显得闷闷的。


    靳越舟的嗓音平静,“你全身上下加起来的胆子也就敢在我面前闹。”


    他想说的话抵在齿间,在他面前肆无忌惮闹腾的前置条件——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宋阮在黑暗中捏紧被子一角,鼻息的热气将一块地方洇湿,莫名的情绪上头,他不明是非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一股脑将不开心的情绪丢出被窝,“我讨厌你,不想理你了,你走开。”


    一句话里有三个抵触情绪。


    房间安静很久,久到宋阮以为靳越舟离开了,手指的力气微微松,小心翼翼将被子拉下,视线触及之处,卷翘的眼睫簌簌抖动。


    靳越舟压根没走,就站边上看着自己,高俊挺拔,等他乖乖漏出破绽。


    宋阮理不直气也不壮,一双水润无辜的眸子似乎还含着怒气,虽然靳越舟也不明白他又在气什么,放下逗弄幼稚鬼的心思,微不可察轻叹了口气,“不闹了,体温降下来就应该好好休息。嗯?”


    最后一个单音节的发音很轻,宋阮的心脏随着那声音调以极高速率“砰”的一下往上一跳。


    靳越舟背着他上哪儿去进修了,声音怎么这么性感。


    耳根子连着脑袋隐隐在发热,宋阮耳朵戴了外体机和助听器,只能平躺,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看靳越舟。


    靳越舟眉心很小的蹙了下,将他耳朵的外体机取下,仔细将其放进小盒子,正要取下助听器时,宋阮不愿意,其实他不是很困,很小声地解释,“我想跟你说话,不然我睡不着。”


    行吧,靳越舟听他的话没取下助听器。


    喝粥时室内开了亮灯,此刻宋阮需要休息,靳越舟又只留了书桌上的一小盏黄灯。


    宋阮轻眨眼,问了他心中疑惑,“你怎么回来了?”


    灯光昏暗,靳越舟大半个身子处于阴影中,“心灵感应信吗,你生病的时候我心里会有感觉。”


    宋阮翻白眼,“原来你也会扯淡。”殊不知某人仗着灯光昏暗肆无忌惮脸红。


    像是忍了很久,宋阮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开口,“靳越舟,你知道我昨天去哪儿了吗?”


    床边人沉默,像是在等待他继续说。


    宋阮运转烧了一夜的大脑,嗓子比开始的破锣嗓好多了,“我昨天下楼碰见陈九,当时还很早,他正在关店,我去问他知道了叔叔最近在赌博,陈九和阿姨关店找他,再加上陈九一个人不熟悉路,我就想着帮帮他,有什么消息也能告诉你……”


    宋阮说得很慢,滤清事件线、人物、地点,一点不漏的通通告诉他,好像在做一道文字类解析大题。


    靳越舟从听见陈九的名字出现起,皱紧的眉头就没下来过,耐着性子听宋阮说完,默了很久,嗓音寡冷,“陈九问你了?你为什么要帮他?平时不见你对别人这么热心,现在陈九陈九倒是叫得挺亲热的。”


    鸡同鸭讲,驴头不对马嘴,宋阮对他的回答简直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呢?和陈九有什么关系吗?我不是在跟你谈靳成明赌博的事儿吗”


    靳越舟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在暗淡灯光下打落一层薄薄的阴影,嗓音愈加寡淡,冰渣子的冷气都要漫出来,“一句话一个陈九,我哪儿还抓得住重点。”


    宋阮简直想将靳越舟的脑瓜子打开看看,学习明明顶尖聪明的脑回路到底长啥样。


    靳越舟嗓音平淡,“下次再碰见靳成明的事别管。”


    “可是——”


    靳越舟冷笑了声,尾音略略拖长,“没什么可是。说我是猪,宋阮,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谁才是猪。”


    宋阮不太高兴,“你说什么呢,我是关心你,不要拉倒。”


    “哦,是吗,听不出来在关心我。”


    宋阮脾气上来,“那我在关心谁!我淋着雨在雨里劝架——”


    话说到一半噤声,戛然而止,


    黑暗处靳越舟不可忽视的低气压唬人,一个字一个字往齿缝外蹦,“宋阮,你可真能耐。”


    宋阮自知说错了话,试图挣扎解释,“我又不是故意淋雨的,一时间忘记而已,最近天气怪得很,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靳越舟就像一团漆黑而冰冷的浓雾,辨不清表情。


    宋阮鼓囊,一贯的蛮不讲理,“不许生气!我都还没生气呢,前几天在医院门口,你脾气发得可真大,喊都喊不回……”


    靳越舟气极冷笑,“我发脾气?不是你宋少爷让我走的吗,还嚷嚷要跟我断绝关系,怎么,现在发烧还带失忆的后遗症。”


    宋阮又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思来想去的,他将被子悄悄往上拉,遮住了一半的脸,只剩脑袋顶和一双漂亮的眸子,嗓音拖长,“对不起嘛……”


    阴影中的表情略有松动,宋阮再接再厉装傻,“你知道我笨,本来就没你聪明。”


    靳越舟一点也不给面子,冷眼觑他,“这倒没看出来。”


    宋阮听出他的讽刺,翻了个白眼,被子盖得太严实,身体闷得慌,他把胳膊和腿大咧咧挪出来。


    他下身穿着沙滩短裤,裤子宽松,露出大腿微微莹润,瓷白如玉的肌肤在昏黄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润泽,像蕴上一层上好的釉,流动的空气接触皮肤,宋阮心下舒爽多了。


    靳越舟目光深邃,视线刻意掠过那抹惊艳的冷白,平静下是汹涌的偏执和野□□望。


    嗓音似浸染过狂沙后般的沙哑,“腿放进去,会着凉。”


    “热,不放。”宋阮拒绝,并将修长的腿往被子上一压。


    靳越舟直接上手,粗糙厚茧牢牢抓住凝脂如玉般质地的脚踝,宋阮挣不开,老老实实任他操控。


    宋阮认真道:“我会热中暑的。”


    靳越舟的凳子离床更近了,宋阮依着黯淡光线看他。


    面前人最熟悉和亲近的人即将认祖归宗,回到本家,凭借自己的能力和秦氏登上社会顶流的金字塔。


    宋阮从和他相识起,靳越舟就没白过,古铜色肤色,眉眼的戾气桀骜面上不显,经过风吹日晒,气质更显沉稳和可靠。


    好看的眉骨在阴影里高挺起伏,很少有人注意靳越舟额角处明显的一道疤痕。月牙型的,两三厘米,已经长出新肉,薄薄的凸起。


    伤疤经岁月的流逝,已经很淡了。


    宋阮清楚疤痕的故事,小孩子好奇,心里没顾虑,不知道便开口问。六岁的靳越舟比现在更寡言,话很少,开口条理清晰有逻辑。


    靳越舟告诉宋阮,这是靳成明用凳子打的。


    “我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在桌上,他就用木条凳子打的,脑袋破了,地上流了很多血。第二天,妈妈带我去卫生所找医生上药水,绑绷带。”靳越舟叙述平静,稚童的眼眸却是不在意的漠然。


    两个小人紧挨着躲在一楼拐角的楼道处,宋阮找他玩也不敢走远,靳成明酒醒了没找到靳越舟会发脾气,耍酒疯砸东西。


    本来家里东西就不多,被靳成明砸得桌上几乎没摆什么小物件,锅碗瓢盆都带缺口。


    宋阮抱着双膝,听完靳越舟的话,咬牙切齿真的要气死了,可爱的眸子满含怒气,“你爸真坏!”


    说话时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眸溢满心疼,不由自主挪屁股,挨着靳越舟更近了。


    一阵汪汪犬吠,林奶奶家的大黄狗碰见生人就不停叫。


    靳越舟显然被狗叫声吓到了,身体不自然一抖。


    两个人虽没玩熟,宋阮不笨,看得出靳越舟怕狗,小手抚上他的后背,学着姜老师曾经的动作轻拍,“没事没事,那条大黄狗不咬人的,你别害怕。”


    靳越舟面对细语糯软的安慰,低头不语,两个人贴得很近,大腿几乎靠在一起,好闻的热度传递。


    楼道空气不怎么干净,电动车经常停在这里,灰尘的气味总是很重。


    靳越舟却觉得身边人格外好闻,有一种似有若无混着草药的苦涩清香。


    他还没上学,没念过书,却因天生早慧,格外洞悉人性。


    年仅六岁的靳越舟比任何人都清楚怜悯和同情的眼神,也明白宋阮处于同情和好奇靠近他。靳越舟难得的不抵触,偷偷嗅着空气中软乎乎又好闻的草药味。


    常年身处黑暗的植物机缘巧合碰见太阳,植株根深蒂固的向阳性让他下意识追赶那抹温暖。


    就让这味道留得久一点吧,靳越舟想,他认真听着宋阮讲述学校发生的一点一滴。


    *


    风雨在击打窗户,雨点敲击变成屋内沙沙的白噪音,声音渐弱。


    宋阮眼皮轻阖,却固执的不肯睡觉,想摸手机打算来两盘斗地主。


    靳越舟自动忽略他的抗议,起身靠近,正打算把宋阮耳朵的助听器摘下,一瞬间,微弓身影突然凝固,膝盖屈跪在床面,两只手撑在床头。


    宋阮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抬手,柔软干净的指尖不自觉轻碰靳越舟额角的疤痕。


    指腹下的皮肤体温烫手,对视间彼此呼吸喷洒。


    熟悉的青柠香进入宋阮鼻腔。


    灼热从额角处劈里啪啦蹿流全身上下。靳越舟忽然觉得格外难呼吸。


    他微低头,深黑的眸子一瞬不顺盯着宋阮。


    宋阮对上他的视线,心跳漏拍,脑袋略微缩瑟。


    急急放下手,眼神飘忽不定,又想装傻。他没法解释刚才的行为,太男同了。


    靳越舟以一种如有实质的眼神凝视身下的人,气息很重,后槽牙咬紧,沉默完成动作——将助听器摘下。


    就这么放过了他。


    宋阮的世界陷入安静,只有视觉还在同频率正常运作。


    眼皮重重阖上,恍惚间看见靳越舟说话,只有一个字,看起来像猪。


    靳越舟是个坏东西,宋阮控制不住地想,不一会儿,陷入睡眠中。


    靳越舟视线将宋阮的睡颜临摹了一遍又一遍,出门前把最后一点光亮关上。


    他自我管理情绪的能力在少年时练就,表面虽不动声色,心里将人关起来的疯狂、妄图独占太阳的占有欲却在阴暗潮湿地不断滋生。


    就这样吧,靳越舟不是多高尚的人,不过他愿意维持现状,他极力强抑脑子中的偏离轨道的狂热偏执,太阳穴不断狂跳,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鼓起。


    *


    宋阮再醒来时,刚戴上助听器和外体机,楼下正叮呤乓啷一阵响。


    靳成明的声音隐约从楼下传来,“钱呢?!钱被你藏哪了——”


    被质问的人没出声,铁门被甩得哐啷响,震得楼道灰尘扬起。


    宋阮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楼下恢复寂静,没动静了。屏息凝神了几分钟,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找靳越舟。


    一整天出了一身的汗加上没吃东西,饥肠辘辘格外饿。宋阮下床走路,脚步都有些许虚软。


    厨房有细琐的切菜声。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只看见姜老师的背影,靳越舟不在。眼里闪过失落。


    姜老师正准备晚饭,红枣桂圆粥和素炒苦瓜。


    炉灶上开着大火熬粥。她看见宋阮出门,关切上前,“身体怎么样,好多了吧?你这个孩子长这么大一点也不省心,下雨天非得到处乱跑,能不能让奶奶少操点心,学校一堆孩子要我操心,回家还得操心你个不听话的。睡了一整天也别睡了,坐边上多喝热水!”


    老人家絮絮叨叨一大串话,只言片语进入宋阮耳中。他乖乖听话坐餐桌边,手里是姜老师倒的温开水。


    姜老师顺手摸了摸宋阮额头,确定正常后一颗心终于是落了下来,“小舟又照顾你一天了吧,我回家的时候他才走的,晚饭也来不及吃,急急忙忙走了。”随后开口解释早上情况,“现在小孩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大,我班上的俩男孩早读都能吵嘴干架,校领导一个电话打过来假也请不了,幸好今天早上小舟回家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宋阮捕捉到关键词,忙问,嗓音干巴巴的,“靳越舟去哪了?”


    姜老师叹了口气,“我听楼下他爹妈吵架,估摸着是小舟同他妈找那个赌博的该死鬼了,不过小舟没跟着回来。唉,小舟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对爹妈。”


    宋阮听完跟着叹气。


    姜老师“啧”了声,用手掐宋阮脸颊的软肉,“小朋友叹什么气。”


    宋阮鼓囊,“您刚还说我年纪大,现在又说我小朋友。”


    厨房熬粥的高压锅的排气阀不断发出尖锐爆鸣,压力帽被不停排出的气体顶起不断转动。


    姜老师注意力被厨房拉回,没好气又掐了掐他的脸颊,“在奶奶面前你永远都是小朋友。在小舟面前别提他爹的事儿,听见没?”


    宋阮心里嘀咕,我这病就是因为找靳越舟他爹引起的。


    晚饭时,姜老师有些担忧,“靳成明怎么又赌博啊,断了条腿还不够,这以后欠债又想把小舟卖了抵债吗?之前还以为靳成明改好了,包店铺攒钱,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大脑都没有,小舟这孩子就跟上辈子欠了他们债一样,这辈子生下来就是来还他们债的。”


    红枣和桂圆被煮得软糯,尝起来有丝蜜蜜的甜。宋阮尝着却一点没觉着甜,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姜老师:“我一直都觉着小舟是个能成大事的孩子,真是真凤凰进了柴屋,总有一天会飞出去,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不愧是老教师眼光真毒辣,宋阮默默喝粥,靳越舟现实里可不就是真凤凰。


    姜老师夹了一筷子苦瓜,忽视宋阮的苦瓜脸放他碗里,“这苦瓜就是专门给你做的,清热解毒的!你就是在学校吃多不干不净的东西,体质才越来越差,每天都跟你多交代在食堂多打蔬菜,多买水果。怎么就不听话。”


    宋阮面对苦瓜一脸复杂,在姜老师的严词厉色下,食物入口连嚼也不嚼直接一口吞下。


    “哪有那么苦,娇气。小舟是可劲儿吃苦,你是一点苦也吃不得。”


    宋阮轻哼浑不在意,“您就是巴不得靳越舟是您亲孙子。”


    姜老师笑眯眯接茬,“那可不行,阮阮要变成别人家小孩我得心疼死。”


    呆家里,宋阮一连三天顿顿清炒苦瓜,五脏六腑都要吃成苦瓜味,他终于呆不住了,打包收拾行李作势就要回学校。


    姜老师拦也拦不住,在他书包里塞了满满一袋子的香蕉苹果,没好气交代半天,“现在天气忽冷忽热,你别回去猛吹冷气,病才刚好呢。”


    宋阮嗯啊点头敷衍,两人站在公交站台,视角能瞥见靳成明夫妇开的超市,路过时收银台的陈九不在,靳成明依旧没踪影,陈淑芳一个人既做收银也记货,好在人流量不大,一个人能忙活的过来。


    第23章 勒越舟


    榆城天空放晴, 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满目绿植皆是生机盎然。云在雨后形成,水汽蒸腾上升, 大块大块蓬松似棉花糖的云朵悬浮在天空,一朵一朵的,巨大而清晰。


    经过雨水的冲刷,花草树木连着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晰。


    宋阮坐公交离开桐林, 窗外的风景似幻灯片不断闪过,从落后老旧的城中区进入城市中心, 一座座宏伟的高楼大厦远远落在公交车后。


    宋阮在家呆了快一周, 动漫社那边排节目少人却也不着急, 路垚知道他生病的消息就再也没催过, 让他好好在家多休息。


    因为没两天就得参加一轮选拔, 宋阮难得上心,回学校放下东西就给路垚发短信参加彩排。


    动漫社办公室已经专门清空出一大块空地, 路垚见到宋阮后第一时间关心问, “身体好多了吗?其实也不用着急来的。”


    宋阮, “节目都快选拔了, 一次不来排练我都觉得悬,你这个社长也太自信了。”


    路垚还没说话,身边的社员早围过来解释, “评委几乎都是学长朋友,而且一堆颜控,就咱们这优秀颜值,再加学长你这原相机一秒出图的颜值说夸张点能直接出道, 过一审那不是轻轻松松。”


    宋阮听完一大串的彩虹屁夸赞,有些不好意思, 耳尖偷偷红,“你们说的太夸张啦。”


    吴心雪:“哪里夸张哪里夸张,肤白美貌,腿长腰细,说得就是你——宋阮学长!!”


    陈璐:“斯哈斯哈,宋学长你快去参加选秀吧,c位原地出道,我帮你空瓶引流做数据。”


    “颜值主播也很ok,直接坐那儿不说话,火箭嗖嗖嗖!”


    ……


    你一言我一语全围着宋阮摸鱼,有人甚至在找选秀节目的栏目组联系方式。


    宋阮脾气软,一时间招架不住,路垚作严肃状一群人才乌泱泱散开。


    大家围坐一齐过台词,众人的重点渐渐转移在男女主身上。


    女主在知晓两人之间因家族世俗产生的巨大鸿沟后掩面而泣,内心痛苦万分却又实在舍不得分开。


    男主台词,“即使那样,也只会让我爱你爱得更厉害。我愿当你手下的一条狗,你越用力鞭笞,我越是爱你。”


    “你像水晶一样易碎,是我心中的沙仑玫瑰,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


    宋阮被主角台词肉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看过原著,偏头问路垚,“这不是原著台词吧?”


    路垚理所当然,“当然,况且原著也没你这个角色。”


    剧本是路垚一手操刀,台词露骨又带点发疯文学。


    宋阮忍不住又问路垚,“这能过吗?校园晚会不得搞点小品唱唱歌跳跳舞活跃气氛吗?咱们这搞出殉情又复活,是不是得拉低气氛。”


    路垚轻笑,眉眼的泪痣轻晃动,“唱歌跳舞多没意思,都快毕业了不得弄点不一样的。没事的,就算过不了咱们自己演得也挺高兴的,过了我请你们大餐。”


    陈璐坐路垚另一边,一个脑袋两份心思,问路垚去哪儿吃大餐。


    排练过程轻松气氛欢快,等傍晚结束时,人群作散。宋阮手机铃声不断,页面显示陈九,自那天淋雨后两人没再联系。


    宋阮停在门口,接通电话,“陈九?”


    对面语气急促带着颤音,“宋哥,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又被骗了,现在他们一群人拦着我不许我走。”


    宋阮听后皱眉,“你被谁骗了,发生什么了?你现在在哪?”


    陈九还没回答,对面传来一阵嘈杂音,“谁骗你了?你自己签的合同,我们逼着你签字了?我告诉你,你现在搬救兵也没用。”


    陈九似乎被吓到没说话。


    宋阮依稀听到合同签字几个词。


    一阵音响,手机似乎是被人夺过,一个粗犷的声线骤然响起,“你是陈九朋友吧,你过来也没用,他已经签合同,法律生效了。”


    宋阮正声,“你们先说清他签了什么合同,你们公司现在在哪儿?”


    路垚因为收拾办公室,最后一个出门,本想打招呼,见宋阮一脸严肃打电话,神色似乎有些着急。


    他上前问,“怎么了?”


    宋阮三两句说清电话里的事,“我朋友被骗签什么鬼合同了,我现在急着去帮他。”


    路垚听完热心帮忙,也想跟着去。


    宋阮刚想拒绝,路垚一拍胸脯,振振有词,“我有车,而且你忘了我就是学法的!”


    宋阮瞬间被说服,他自己也没弄明白陈九那边什么情况,况且对面人不少,再加一个学法的帮手更好。


    电话里给的地址在一个刚开发没多久的偏僻城区。


    宋阮、路垚两人驱车到达地点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们要找的地方藏匿在老式的居民楼里。


    宋阮从来的路上起心里不断打鼓,地方偏僻,从一楼爬楼,石灰墙面密密麻麻贴满海报,“xxx网红培育基地”、“有了XXX,在线教你作数据”、“下一个百万博主就是你!”


    路垚一路过来自然也发现,说出心中猜测,“不会是被骗进什么直播公会吧?”


    宋阮也是这么猜,可结果等两个人真找到陈九,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难办。


    许是为了方便,房子内除了承重墙全被砸开,空间视野显得变大,一张铺满白色床单的大床摆在正中央,床头床尾床沿都架着摄影机子。附近摆着各种类型的衣物,女仆装、泳衣,还有一大堆短的根本没怎么用料的情//趣//内衣。


    地上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工具以及印着外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宋阮头一回嫌弃自己卓越的外语能力,几乎是一眼就翻译出“润滑剂”、“高//潮液”……


    宋阮和路垚敲门,门开后同一帮染着五颜六色头发估摸二十岁出头的精神小伙们面面相觑,陈九抱着一个行李袋死死蹲在墙角。


    陈九被他所谓的二表舅骗给拍gay片的团队,稀里糊涂把自己全部钱交了当保证金,签完名二表舅就脚底抹油人不见了。


    介绍人的嘴脸也从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信誓旦旦保证挣大钱,变成一副周扒皮的凶狠状,逼着他配合团队脱衣服拍戏。


    陈九听到要扒裤子,人都傻了。再听见和男的脱裤子拍床戏,大脑直接停机差点报废,这才当头一棒如梦初醒。


    衣服肯定是不敢脱的,一个人举目无亲还被亲戚给骗得全身上下只剩裤衩子,把他急得差点哭了。手里不肯放下裤腰带死死攥着,一瞬间只想到在这个城市里唯一有联系的宋阮。


    宋阮一来,陈九就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身上衣物简单,手里紧提着一个花皮塑料行李袋,估计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小平头长了些头发,脑袋看起来硬茬茬的。


    路垚到底是更镇定一些,他要求看合同,“先不谈签名的事儿,我想先看看合同,如果合同真的能够生起法律效应,我们再谈也不迟。”


    领头的黄三不答应,粗黄的面庞拽得二五八万,“你谁啊?我们的合同凭什么要给你看?我瞧着你们俩长得也不错,要不一起跟着我们干,露脸不露脸都行。”说完,黄三眼神滑溜溜地在宋阮、路垚两人脸上黏连往返。


    一瞬间,房子内的目光聚焦在两人模样上。


    宋阮皮肤和白瓷似的,长睫细密,一双眼眸乌黑清透,虽没任何修饰,但远远看过去,气质温和像一团白雪。路垚长相偏锐利,留着精心打理的长发,一身潮牌打扮时尚又贵气。


    后面一伙人面对与帅哥的对比,心里不由得生了些许羞赧,大声密谋,“我感觉戴耳机那小子看起来更好看。”


    红毛质疑,“我觉着长头发那个更好看。”


    有人不屑:“长发像男同。”


    红毛:“男同怎么了,你拍gay片你不是男同?你昨儿还和那谁干一炮,第二天又变直了啊,真要脸。”


    对方梗脖子狡辩,“谁他妈跟你一样喜欢男的,我是为了挣钱。”


    红毛:““我呸!!””


    半分钟不到内部开始吵起来,黄三恶狠狠一拍桌,众人噤声。


    宋阮被盯得一阵恶寒,天老爷,他今天这是闯进了什么妖精洞,一群人头顶花花绿绿估计干着什么违法擦边的营生。


    他强撑着恶心质疑,“我们要的是陈九签的合同,合同藏着掖着不合法你知道吗?”


    黄三听完心下有些虚,他本来就打算骗个长期傻子拍小视频,这会儿陈九喊来的两个人说话有条有理还懂法,他有些坐不住了,气势不减,手指头往下点,“他妈的,看上你们俩是瞧得上你们,既然自己不想干就滚蛋,陈九这小子无论如何也得呆在这儿!”


    宋阮彻底看清对面人就是一伙儿地痞无赖加骗子,一点也不想再纠缠,连合同都不敢拿出来的骗子还怕什么,直接报警得了。


    心里怎么想,宋阮就怎么做。


    黄三身后的绿毛视力好,一眼瞄到宋阮手机的110。


    宋阮眼前横空窜出来一只手,眼疾手快猴子一般灵活把手机顺走。


    这时,被夺走的手机突然响铃来电话,绿毛瞧了眼不认识,“勒越舟。”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下,路垚突然被逗乐了,忍不住“噗嗤”笑。


    没等宋阮抢回手机,绿毛手指一滑,挂断了。


    宋阮脾气上来了,这群文盲法盲还敢抢东西,不管不顾冲上前要把手机抢回来,对面一堆黄绿红毛拦着不给,几乎集齐了彩虹七色,就等着召唤一齐拍社会摇小视频的精神小伙。


    被挂断的手机坚持不懈十分执着多次打过来,绿毛躲在彩虹七色后疑惑,“这姓勒的还挺执着。”


    宋阮心知是靳越舟找他,语气着急,“绿毛,还我手机!”


    绿毛瞬间大眼瞪小眼,“你小子喊谁绿毛呢!”被宋阮这么一刺激,他倒不挂了,拽的二八五万样,接通了电话,大咧咧开口,“喂?!姓勒的?!别打电话过来了,用手机这小子,对!带俩不同耳机装逼的不识相正找死呢——”


    宋阮忍不住爆粗口,“艹,神经病吧你!绿毛你还我手机!”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绿毛听见声音愣了下,冲着黄三等人惊异地笑,“哎,这姓勒的男的声音还怪好听的嘞。”


    宋阮简直要被绿毛气死,一心要把手机抢回来。


    路垚二话不说冲进人群作势帮他。


    陈九也不闲着紧护宋阮,心里憋了气,现在一齐释放,看见谁碰宋阮就一大巴掌甩过去,他从小做惯了种地的农活,身板看起来小,两臂力气猛地打人劲儿可足。


    有人惨叫:“妈的,谁手劲儿这么大揪我耳朵!”


    粉毛捂脸惊慌失措:“哪个不要脸的臭傻逼打我脸,尼玛我晚上直播还要露脸的!”


    有人偷笑:“直播美颜把你整得亲妈亲爹都不认识,你还怕这一巴掌,笑死兄弟也要偿命的。”


    粉毛:“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被打你可高兴是吧?你个丑八怪丑人多作怪!”


    “说谁丑八怪,你个臭娘炮!”


    粉毛脸上的巴掌印被气得更红,叉腰骂他:“臭娘炮怎么了?臭娘炮也比你这直男挣得多,瞧瞧你那穷酸样!”


    ……


    场面一度混乱,绿毛躲人群后大咧咧打电话,音调高高扬起,气势可足,“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左二狗,姓勒的,你有种带人过来xxx区xxx街幸福小区!我老大是黄三,黄三你听说过没——”


    黄三一巴掌削过左二狗的脑袋,咬牙切齿把手机抢过来挂断,紧接着将手里的烫人山芋给关机,“左二狗!你他丫的是不是傻逼啊!你让对面人过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骂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削脑袋的动作一下比一下重。


    左二狗低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削,嘟囔:“他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呢,而且没说具体哪一栋呢……”


    黄三气得急火攻心,骂得口干舌燥,“你爹妈取得什么破名儿?你就是头猪也没这么蠢吧,你这么威胁他,他不会报警?!!”


    左二狗像是听明白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吭声。


    黄三舒畅气,也没有一点将手机物归原主的意思,使劲儿拍桌让吵架的几个人安静,忍着痛粗糙的手心拍得通红,随后拧出狰狞笑脸对着宋阮和路垚,“两位朋友,我们扯回正事,陈九就得在这儿先把钱挣回来,不然你报警也没用!你当我黄三出来混没点关系傍身吗?!”


    陈九胆子大了些,硬气拒绝,“我不答应!你们就是一帮骗子!”


    粉毛气死了,脸上的妆容因出汗脱妆,指着陈九鼻子一顿臭骂,“谁骗你了?!中介跟你说过躺着就能挣钱,你现在不是躺着就能挣?你自己不脱裤子关我们什么事儿,还敢说我们骗子!”


    身后一众应和,“对啊,谁骗你了,咱们一分钱没拿,你过来包吃包住还得倒贴呢,上班还没到一天呢就想着做美梦旷工呢。”


    对方的歪理振振有词,自有体系,乍一听还没毛病,陈九瞠目结舌,“我全部的钱都给你们了!!”


    黄三一脸坦然,“包吃住不要钱,天上掉下来的?你那点三瓜俩枣我们还不惜得收呢,全被你亲戚给拿走了,蠢货。”


    一提到二表舅,陈九脑袋像是遭受一道惊天雷劈,表情泫然欲泣。


    粉毛瞄了眼,双手抱臂毫不客气,音调尖锐,“你干什一副吃亏了的丑样子,大男人哭什么哭,真丑!”


    陈九听完想窝墙角的没出息念头强烈。


    之前和粉毛争锋相对的蓝毛冲黄三埋怨,“谁让你收个农村来的,一点世面没见过,麻烦死人。”


    一句话似长矛戳中粉毛心窝,“农村出来的怎么了?!林鹏你城里人不照样没我挣得多。”


    陈鹏不屑地切了声,“那当然,你干的行当我们正常人干不了。”


    “别他妈吵架了!!”黄三刚平复的心情被他们俩左一句右一句闹得头痛。


    他一声令下,“左二狗!给我关死门!”


    绿毛应声,忙不迭去关大门,一声“咔哒”的清脆响,保险锁死。


    黄三歪头冲他们三笑得极其难看,“不好意思,既然陈九不愿意干的事儿,你们作为他的朋友,这时候直接帮他做完,我们就此一笔勾销。”


    这俩人的模样比房子里的演员加起来还要好看十倍不止,视频若是放在海外,一定能比现在大挣好几倍!


    宋阮懵了慌了神,脑袋直发凉,脚步下意识后退半步。


    路垚震惊三连,“你说什么玩意儿??”他没想到这一窝窝精神小伙真能闹这么大,看戏的心态逐渐转变严肃,放在裤兜的手偷摸动作。


    绿毛眼睛比谁都尖,转身就发现路垚的小动作,猴子一般灵活的身影悄无声息往前一夺,正在报警的手机转眼间落在他手里。


    靠!路垚暗道不好,三个人面面相觑,懊恼来之前就应该报警的。


    陈九心里哭死又后悔,他的本意是让宋阮来救自己,结果变成把朋友一起拉下水。心里不断埋怨自己,想着便用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声音清脆有力。


    小麦色的脸颊下是一个偏肉色的巴掌印,他打完自己一张脸比哭还难看,嗓音带着哭腔,“哥啊,是我我害了你。”


    宋阮手心不停出汗,心里咚咚咚直打鼓,再急也不怪陈九,强行镇定安慰他,“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希望靳越舟在身边,巨大的紧张和危机感从脚底跟袭遍全身。


    粉毛拧眉,“他俩又没签合同,这么干违法吧。”


    视线欻欻欻射在他身上。


    三个人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路垚心里总算有了点希望,“对啊,这犯法啊!”


    黄三阴恻恻的眼神瞪了粉毛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儿?”


    路垚深呼吸,趁他们又开始混乱,声音从齿缝发出,问宋阮和陈九,“你们俩打过架吗?”


    宋阮大脑空白摇头,陈九使劲儿点头。


    路垚接着说,视线紧紧放在对面一群人上,“钥匙在绿毛身上,等会儿我抓住他,宋阮负责接钥匙开门,陈九你跟我一起拦人。”起码三个大男人,面对他们的羞辱恨不得一拳一个。


    “你硬抓着他们俩怎么拍,谁上谁下,强制爱床戏啊?我不愿意,你们自己折腾。”粉毛皱眉,不愿意掺和,“我晚上还有直播,你们自己拍。”


    陈鹏嘁了声,“这会儿你又看不上了,平时不是挺嫌弃我们吗,那不让碰这不让摸的。现在来了俩模样不错的又不乐意,怎么,觉得自己配不上?终于知道自己就是个癞蛤蟆了?笑死。”


    粉毛被他说得怒火上蹿,横眉一瞪,手上摸了个道具就使劲儿往陈鹏身上丢。


    陈鹏没躲开,“草你妈,章桐你傻逼吧!”


    粉毛章桐不惯他,手上有什么丢什么,其他人倒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一小撮人早虎视眈眈,“你俩纯傻逼,我要戴耳机的那小子,都别跟我争。”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全进了宋阮耳朵,心里反复循环骂脏话,拳头攥紧不由得发抖,发誓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能让对方占一点便宜。


    倒计时三、二、一,路垚一声令下,“他娘的,上!”


    宋阮闻声撤退,路垚和陈九死抓着绿毛左二狗不放。


    左二狗一把头发被死命薅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啊你们想干什么?!!痛啊啊啊!”


    陈九一手死扣对方两只手,一手薅头发,路垚往左二狗裤兜一模,一串钥匙到手。“宋阮!接准!!!”


    一群人没来得及反应,钥匙被路垚抛出一条弧线,稳稳落在宋阮手中。


    宋阮转头就跑,两三步到门口,左二狗锁门时他看得清楚是哪一把钥匙,一秒找到。


    待他正要插进锁孔,一股大力拽他胳膊,身后人正是黄三。


    路垚和陈九两个人面对人群拦不住一分钟,十几个人反应过来时几乎不怎么费力气就将他们压制住。


    绿毛从两人手中逃走,先是对掉落的一大把头发嚎叫,带生殖器的脏话从天骂到地,陈九的十八代祖宗都被他给问候了一遍。恶狠狠想报复回来时,发现陈九剃平头根本没几根毛,愤怒轻松转移至他的队友,毫不客气地薅住路垚乌黑深秀经过精心打理的长发。


    宋阮死死抓住门把不想离开门附近,整个人几乎被拖在地上,“黄三你他娘的犯法了你知道吗?!”


    他的力气对于黄三而言就跟逗猫没区别,他饶有兴趣地留了三分力看宋阮挣扎,下流地笑出声,“犯法怎么了,等会儿你还得上我床呢,刚才谁说要跟他拍?今天这个我要了。”


    宋阮眼睁睁看着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冰凉的地面和黄三的话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抖,一瞬间拼命拳打脚踢,作用聊剩无余。


    黄三一路拖着宋阮往前走,试图把他拉近大床的方向。


    路垚和陈九被死死压住,双手双腿全被人反向拧着。路垚双眼通红,“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绑着我!黄三!我家里全是检察院公安部的,你敢动他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九鼻涕眼泪一脸,直接嚎出声:“不行!你别动宋哥!你让我拍,我愿意拍!”


    黄三一张黄菜脸冷笑了声,“检察院?公安部?我爹还是省长呢!你小子想吓唬谁呢,黄三我未成年就出来混,还怕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吓唬呢。陈九你之前不识相现在后悔也晚了!这张脸比你的好看多了,估计拍出来的片子会卖不少钱。你们分几个人出来打光,开摄影机,拍!”


    宋阮一条胳膊被黄三死死抓在手,他有些贪恋般摩挲了柔嫩皮肤,浑浊的眼眸浸满猥琐的欲望,“你怎么连胳膊皮肤都这么嫩。”


    全身寒毛倒竖,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宋阮渐红的眉眼忍不住颤,恶狠狠骂他,“臭傻逼,给你爹松手!”


    路垚疯狂扑腾嘴里不停威胁,陈九痛哭嚎叫说自己后悔了让他来拍。


    黄三一口黄牙往外冒,对他们三的行为充耳不闻。


    正要一把将人丟掷床上时,门外响起一阵有序规律的敲门声,房间内所有人霎时顿停一秒种。


    第24章 警察来啦


    门外声音沉稳, “有人在吗?我是物业,楼下说你们卫生间漏水问题影响楼下很久了,他们上来找你们协商好几次也没解决, 打电话给物业投诉了好几次。我们来检查一下是否属实。”


    被胁迫不得动弹的三人听见门外动静目光瞬间钉住在门上,宋阮反应最快,“救命——”二字刚出口就被黄三死死摁住嘴。


    口鼻被捂住,呼吸困难艰涩, 宋阮眼睛彻底红了。


    黄三派左二狗去门口查看,示意他别开门。


    因为屋内长时间的不回应, 脚步声窸窣, 微弱的对话声:“好像人不在。”


    “那明天再来吧。”


    “也只能这样了。”


    最后渐于沉寂。


    宋阮头脑发懵, 随着动静的消失如坠冰窟, 手脚齐颤抖, 拼命挣扎想挣脱黄三束缚。


    路垚和陈九两人情绪从狂喜到坠落深渊。


    许时误以为门外人走了,抓着路垚的人松懈, 屋内国骂震天响:“我艹你大爷, 姓黄的你敢动一下我兄弟我让牢底坐穿死都死不明白!!!!你给我放开他!!你个死变态死垃圾, 给同性恋抹黑的老东西!!!!”


    黄三狞笑, 眼神下流地在宋阮脸上留恋,“让我死不明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死不明白——”他正要将死命挣扎抵抗的宋阮扭送至床上,粉毛章桐紧皱眉头, 神色犹豫,不经意瞥见站门口扒门的左二狗,看清他的动作音调拔高,“左二狗你别开门!!”


    左二狗慢半拍回头, 手上钥匙早已拧动,“没事, 猫眼里我没见着人,估计已经——”话还没说完,藏在阶梯上掩护的一众人抓住时机,门缝一开,只听“轰隆”一阵暴力踹门声,趴在门上的左二狗瞬间甩飞两米外,趴地上“哎呦我草”喊痛。


    领头的张警官身材魁梧,身穿便服却丝毫不减威严气势,目光如炬,声音浑厚带着威慑力,“全部都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房子内无需再做怀疑,现场因为剧烈斗争东西乱七八糟得散落一片,摄影机子到处都有,头发染着七彩五色的一伙人正团团压着踢腿挣扎的路垚、陈九,床边的黄三正保持压制拼命反抗时宋阮的姿势,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犯罪现场就在眼前定格。


    张警官手持警官证在空中展示,下最后指令,“接到居民举报你们涉嫌绑架,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警局做调查。”


    黄三眼神瞬间涣散,手一松,整个人跌落在地。


    宋阮仿佛听见天外之音,心里发着抖,眼梢压抑的一抹红,眼神怔怔移向突然降临的警察们,笼着一层朦胧水雾的眼眸忽然怔住。


    老居民楼电路不流畅,屋内廉价的白炽灯泡频闪,高峻挺拔的靳越舟正站在警察身后,一向笔挺的双肩染上晦暗颓丧。


    只一秒,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双眼通红满含委屈,一个眼神焦躁,平静的伪装在发现宋阮后崩塌瓦解,裂开无数蛛网似的裂痕。


    宋阮半撑地面要起身,还未站起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青柠气味,脑袋贴在胸膛,安全感顷刻间从头顶笼罩全身。宋


    压抑的红彻底滚落泪珠,双臂搂住对方脖颈,呢喃中带着委屈的哭腔,“靳越舟你怎么才来……”


    靳越舟尽全力克制手上的颤抖,好一会儿才慢慢安抚所拥之人,“阮阮不怕,我来了,我报警了我报警了……”


    黄三面如死灰,还没反应过来,胸前衣襟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起,他像个没质量轻飘飘的塑料袋被对方轻松提拖,腹部遭受狠狠一击,然后整个人“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硬生倒地起不来。疼痛从后脑上重重扩散,他吓得要死,面前陌生英俊阴沉沉,一张脸酷似阎王索命散着要杀人的血腥气息。


    他哭叫求饶,“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靳越舟一只手掐他脖子,深如墨渊的黑眼散发寒气,他毫不犹豫将黄三的脑袋提起再次重重地砸向地板,不揍人,不说话,一副就这么把黄三脑袋一下又一下砸死在地板的架势。


    一声一声在空气中荡着令人生畏,在场人后背脊骨顺着头骨一阵阴凉。


    黄三鬼哭狼嚎,他的力气与靳越舟相比,完全是蚍蜉撼树!


    “靠!你们快拦着他!!”张警官浓眉瞬间紧皱,一声令下,警员立刻上前制止靳越舟疯狂到要杀人的举动。


    靳越舟看着瘦,可不知哪里的一身力气,三个人齐上手才堪堪将人制止。


    宋阮被靳越舟失智的一幕吓到血液倒流,往事重现,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深知如果不制止,靳越舟可能真的会把黄三砸死。


    他拦住靳越舟的腰,瓷白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发白的唇不断开口欲作安抚,“靳越舟我真的没事了,靳越舟,我没事了……”


    其他人则心里咯噔一跳,现在群龙无首,全部煞白着一张脸,惶惶然不知所措。


    路垚先是被靳越舟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现在回过神来,没他们俩那么温情,用各种精油、发胶打理精致的发型早乱糟糟一团,身上的手链项链在扭打中断的断,歪的歪,他这辈子头一回不顾形象直接扯开喉咙喊救命:“警察叔叔救命啊啊啊,这伙人要谋财害命啊啊啊,快点通通抓进去!!!!”


    陈九仿佛天开金光,没了其他人的挟制,双膝跪地浑身瘫软,表情是又哭又笑。


    趴在地上的左二狗听见要进警局急了,使劲儿给摊成一滩烂泥黄三使眼色无果,“黄哥!你不是说警察局里有人吗?你快让警察大哥通融通融,咱们没违法——”


    黄三脸上神色变换精彩,头痛欲裂,气得强撑起,半趴在地上骂人,“放你娘的屁!左二狗我他妈被你害惨了,你个狗东西别说话!”


    劈头盖脸的骂声冲左二狗砸来,左二狗肋骨痛,心里懵。


    张警官朝身后队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去上手铐抓人,对左二狗不轻不重道:“你黄哥在榆城警察局哪一块儿有的关系,等会儿坐传唤室你们一一给我交待清楚。”


    路垚彻底发疯,“我艹你大爷的,我看你个姓黄的到底有什么关系,老子爹是榆城公安局长路志平!”


    这句话的效果如同一道重重的闷雷轰隆隆响过,张警官略微抬眸看这个一头乱糟糟长发的时尚男孩,眼神讶异,“你是路副市长的儿子?”


    路垚平息呼吸,瞪着黄三怒气冲冲点头,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对黄三扒皮抽经的样子。


    黄三以及其余人更傻眼了,心里一片凉凉,原来路垚之前的威胁不是吓唬人的,是真的!


    完了,全完了。


    粉毛章桐被拷走时仍在哀求警察,“警官,我没参与啊,我一直都在边上看着一点收手也没动!”


    押着粉毛的警官正言厉色,“参没参与全部留着在审讯室交代!”


    现场从警察破门到羁押上警车,骇人又劲爆的场面接连不断。


    夜色如墨,宋阮、路垚、陈九作为受害者需要跟警方详尽一切,和盘托出过程。只是靳越舟死死跟在宋阮身边,不愿意离开半步,沉默又偏执。


    审讯室的警察有些不耐,正欲呵斥公事公办,张警官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吩咐,“让他们俩进去,没什么事儿。”


    靳越舟是报警人,宋阮是受害者,两个人一起做完了笔录坐等候室等结果。


    陈九晚他们一步,进等候室时,脚步停驻不前,因为一道不可忽视的冷漠视线朝他盯着。


    靳越舟的眼神很冷,整个人周遭都散着寒冰气。


    陈九吓得更加不敢进去,他想哭都哭不出来,深知自己闯了大祸,欠了宋阮一个顶天的大人情,如果不是靳越舟及时赶到,怕是他陈九一辈子都要背负着深重罪孽。


    宋阮情绪来得快,消得也快,他小声朝靳越舟道:“和陈九没关系……”话说一半,冷漠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自知理亏,不敢再说话,被紧握的手指曲着,指尖挠了挠靳越舟的掌心。


    靳越舟不盯陈九了。


    陈九心里恍若做了一个大喘气,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愧疚感蔓延全身。


    路垚就比较忙了,从进警局起,在局里的领导亲自接待,下班回家的听闻消息马不停蹄开车赶回。副市长的二公子报案子进分所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儿。


    上下来人纷纷来往处理。靳越舟当时不由分说地打人理应在牢里待几天,最轻也得落得个检讨,二公子虽说看起来落魄,当即不同意,横眉竖眼说自己在现场没看见,没证人,问他们一群人谁见着靳越舟打人。


    路垚的气焰从始至终都没减弱反而愈加拔高,发话势必要黄三一众人牢底坐穿,靳越舟一点事儿没有。


    开始时领导有些难办,暗示底下人出去打电话,一阵匆忙进出,领导松了口,叹了口气对底下人摆摆手,吩咐道:“公事公办。”


    黄三等一众人靠拍gay片然后公开售卖,出租屋内全是证据,再加上骗钱挟制他人欲作侵犯,罪加一等,厚厚一叠的罪证罄竹难书,牢底坐穿不至于,几年的铁窗泪是一定的。


    等四个人安然无恙走出警察局,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附近店铺楼房早早没了灯光,警察局附近格外安静,只有一条街外的夜市热闹。路灯沉默倾洒光线照亮黑暗的街道。


    路垚的车从幸福小区那块儿早被司机开来停在门口,一天下来情绪大起大落,他瞅了眼旁边自始至终都没撒开手的宋阮和靳越舟,心说你俩手一只牵着不热不累啊,挑眉问:“需要坐我车带你俩回学校吗,这个点你们也不好打车。”


    靳越舟拒绝,“不用,我朋友在附近。”接着他正色道:“今天的事替宋阮谢谢你。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找我帮忙。”


    靳越舟一贯的薄冷此刻收敛完全,话语坦诚不带假意。路垚脑子快想调侃,宋阮就在边上呢,朋友身份能做到这种程度应该颁个地球最佳好友奖。


    许是身心疲惫,他止住了嘴没说,“行。”


    陈九手里仍提着土不拉几的行李袋,眼神畏缩,“路哥,对不起……”


    路垚走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拍了拍陈九肩头,“吃一堑长一智,年纪小出点事儿没事,咱们得主要是长智慧,晓不晓得?”


    陈九拼命点头表示了解,“晓得!”


    “晓得就好!挣大钱的都是骗人的,清不清楚?”


    “清楚!”陈九脑袋点头如捣蒜。


    “行吧!咱俩以后就有缘再见,你路哥快困死了。”说完路垚打哈欠,困意浓浓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冲宋阮喊:“学校这个点估计闭寝了!你俩干脆别回了,直接在附近找个酒店开个大床房得了!”


    路垚丢下炸弹没管身后人反应直接溜了,轿车扬长而去融入浓浓夜色。


    若不是他提醒,宋阮和靳越舟早把闭寝时间忘得一干二净。


    意味不明的“大床房”宋阮听着耳根子忽然发热,明明脑子一片空白,却莫名其妙觉得尴尬。


    初夏的夜晚干燥又闷,两人紧牵的手因彼此皮肤的热度不断升温,宋阮觉着手心出汗,触感黏热,他不自然动了动。


    之前靳越舟失去理智打黄三,整个人的状态极其不对劲,相比于宋阮,反倒是他更像失去了安全感,只能在宋阮身上找到解决焦躁失智的出口。更夸张的是,在靳越舟临走前,张警察隐晦提醒他去做点心理测试,嘟囔了几句年轻人压力别太大之类的话。


    所以两个人的亲密安抚宋阮没觉着有什么,现在回过神来,动作总归有点过头了。


    靳越舟察觉到对方想松开的动作,视线敏锐循落。


    宋阮抬眸,着急忙慌解释,“手上有汗,咱们还是别牵了,怪热的。”


    温度怪,心里也莫名怪。


    热度消散,紧扣的手被松开,皮肤与空气接触,下一秒,身侧另一只手被牵起。


    宋阮眼睛睁大,对靳越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很费解,小声喊他名字。


    靳越舟置若罔闻。


    一道车鸣声猝不及防划破寂静长夜,不远处一辆暗色系中大型suv的车主摁喇叭。


    对方似乎是在冲着宋阮他们的方向招呼。


    宋阮注意力转移,小幅度晃了晃胳膊,问身边人,“你朋友?室友吗,我怎么不记得你室友有车。”有车的是姓秦的假公子哥,一直不和靳越舟对付,不可能是他。


    靳越舟简单“嗯”了声,没说是谁,拉着他便要朝suv的方向过去。


    宋阮边走边回头看孤零零身影略显萧肃单薄的陈九,语气软带着着急,“陈九还在那儿呢,他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你让我给他点钱。”


    靳越舟脚步霎时停顿,侧身一瞬不瞬与宋阮对视,手也松开了。


    生气了。宋阮眉眼垂下,嗓音因熬夜疲惫有些干干的,“你不要生陈九的气,现在不是都解决了吗?他一个人在榆城没什么人帮他,所以只能找到我。如果我不来,他肯定要被黄三那伙人欺负死呀。”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对方的脸色愈加黑沉,“靳越舟,你要讲道理,别这么霸道……”


    靳越舟本就强抑着脾气,眼里的寒霜早结成冰凌。


    忽然间,他攥住宋阮手腕,将人往前一带,让他趔趄一步差点没站稳,“宋阮,你能不能跟我讲点道理。如果我没报警、没及时赶到,你会被黄三那群人怎么样?”


    “你这不是来了吗!”宋阮眼尾微红,之前心中刻意隐下的不安因对方的话再次涌出,他争辩:“你能不能别钻牛角尖啊……要不然我们这样真的很难交流……不管你怎么说,不能把对方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才刚成年没多久。”


    “你想跟我交流什么?不打一个电话、不顾自己安危跑去行侠仗义?宋阮,你泛滥的同情心能不能收着一些?能不能别对谁都这么好心?”


    靳越舟的话像一把冷箭字字直戳宋阮心窝,他气极了,眼眶水汽升起,“我还对谁好心!你觉着这次帮我累了?烦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小心眼。”


    他还想说重话,干脆下次别来救他好了。话道了嘴边,宋阮抬眸看清靳越舟眼眸强忍住的一抹湿润,看清他极力遏制的晦暗情绪,瞬时呆愣,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靳越舟锋利的轮廓染上颓意,他从来不想跟宋阮做这种无谓的辩论、争口舌赢败,只有打包用绳子捆着才能老实。


    脑中的某根弦触动,面色晦暗不明。


    杵在几米开外的陈九听力视力一点毛病没有,本打算在宋阮走后找个小公园,将就一晚睡木凳,再不济,身上还余了点零钱,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可听完宋阮与靳越舟因自己起了争端,心窝子是感动又酸疼。


    宋阮对自己实在太好,结果自己还实实在在坑别人一跟头,简直是罪该万死拖出去浸猪笼。


    陈九想上前劝说,他不需要钱,别因为自己吵架。可靳越舟周遭那股威慑的压力实在太恐怖,再借他一个胆,都不敢上前踩地雷,前一面还想钻进猪笼洞,现在转瞬变怂蛋软包一个。


    suv内车主一直没等到人过来,在车里瞅见两人在马路中间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聊着手撒开,没两秒钟那个又牵上,“搞什么鸡毛东西。”陈海龙骂了一句,一脚油门踩下去,停在马路中间。


    喇叭声滴滴叭叭响,陈海龙脑袋伸出窗外,对宋阮靳越舟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他在派出所门口守到半夜早就不耐烦了,粗声粗气毫不客气骂人:“艹,我寻思你们怎么一直不过来,合着在大马路谈情说爱呢。靳越舟你神经搭错了吧,大半夜的不回家在派出所调情,我真他妈服了你了。”


    说着他瞥见后面孤零零的陈九,分出闲心打招呼,“哟,小光头,咱俩又见面了。”


    脑袋已经冒出头发茬的陈九默默摸自己脑门,内心反驳他才不是光头。


    宋阮见到陈海龙面色闪过一丝讶异,明显认出他,离开赌场倒是脱离了一股地痞狠戾。而陈九早在陈海龙过来时便识出是找靳成明那天遇见的赌场保镖。


    陈海龙似乎对陈九的境况了如指掌,抬了抬下巴,声线充满江湖痞气,“没地方去了吧,上车,我带你。”


    陈九可不敢上车,首先靳越舟恨不得把自己丢河里,其次上车后怕陈海龙协助靳越舟把自己丢河里。


    最后陈九还是听了宋阮话上陈海龙的车,老老实实坐副座,后排空间留给宋阮、靳越舟。


    宋阮身体紧靠车门,因为上车前的争吵气还没消,他故意和靳越舟之间隔出一大块距离。


    窗户摇下,夜风偏凉,呼啦哗啦涌进车窗向后朝宋阮脸上吹拂,他惬意没两秒,背靠舒适的软椅,巨大的困意瞬间笼罩,眼睛迷迷瞪瞪,眼皮子沉重,白玉般的细长手指微蜷。脑袋不自觉随车身摆,下一秒,脑袋落到温暖支撑点落实,睡意的不安稳顷刻消散,宋阮短暂地原谅靳越舟一会儿,十几秒后踏实睡着了。


    粉白的唇瓣轻启,似乎能看见洁白的贝齿。靳越舟略略松懈肩膀,让宋阮睡得更舒服些。


    陈海龙视线时不时往镜子上瞄,后座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黏在一起,暧昧又亲近,还带点温情。


    后视镜里一直看着身侧人的锋利眼神忽抬,视线交错,那抹温情烟消云散,仿佛是他看晃了眼。陈海龙抬眉问:“大学一般都有门禁吧,你这会儿到了学校能回寝室?”


    靳越舟一脸平静,“回不去,住酒店。”


    陈海龙震惊两秒,“我草,你这这这……你说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震惊完他用过来人的语气道:“感情这种事可不能霸王硬上弓,你得慢慢来,不能违法嗷!”


    靳越舟神色波澜不惊,“别扯淡。”


    交代别人不能违法,自己做赌场保镖。陈九心里吐槽。


    饶是他再蠢,今天也见过世面了,男的能跟男的也是能干那事儿的,猜得出一两分靳越舟护着传家宝一般护着宋阮的原因。


    轿车在黑夜中潜行,陈海龙开车技术很稳,一路上宋阮睡得香沉,连车停了都没知觉。


    靳越舟手掌拍拍宋阮的脸,把他喊醒。


    大半夜的,陈海龙一副见了鬼的震惊盯着后面柔声细语的靳越舟。“我还以为你只有一张死人脸,你他妈谈恋爱这么可怕?!”


    靳越舟语气恢复,半揽着宋阮下车,“别放屁,谁他妈谈恋爱。”


    “你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带孩子呢?”陈海龙说完嘁了声。


    宋阮睡眼惺忪明显没睡够,半迷糊的状态下车,浓密的眼睫沉重,脚步虚浮,脑袋就着身边人依赖贴靠。


    陈海龙看着下车仍旧黏糊的两个人,挤眉弄眼欲言又止,“弟弟啊,得做好保护措施。”


    靳越舟放在宋阮乌黑的后脑勺手移动,捂住意识还不清醒的某人耳朵,分神回陈海龙,“别他妈在他面前乱说。”


    陈海龙撇嘴,觉得没意思,“切,我要不是关心你小子才懒得管,我带小光头走了!”


    靳越舟,“开车小心。”


    “行,等会儿回去上高架我就把这小子扔河里。”陈海龙明显冲着副座某人笑。


    一路上闷不做声的陈九猛抬头,眼神飘忽,陈海龙蜜色肌肉勃发,双臂的青龙面目狰狞。他心里咯噔跳好几下,抖着手试图开车门,找了好久开关,尴尬又羞耻地发现不会开门,只好对着陈海龙嗫嚅半天“你……你……”


    半天也没你出个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汽车启动。


    宋阮只是困,意识早在下车时渐渐拢回,两人对话字字清楚灌入耳中,他将捂住耳朵的两个手掌撇开,薄嫩的眼皮是睡眠不足和熬夜导致的红潮,“你这什么朋友,说话一点都没正经。还有,你什么时候跟他交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他是赌场保镖。”


    第25章 “我帮你。”


    夜空一角银月挥洒, 显得明亮如昼,似乎路面的灯都齐齐朝那儿照射才有的光亮。


    宋阮提及陈海龙时一脸担忧,困意已经消散一半, 之前碍着其他人在车上不好问,现在语气不太满意地盘问靳越舟和陈海龙的关系。从下车起变小声嘟囔絮叨,“你和他怎么关系听起来这么好?问你呢,怎么什么都不回我。”


    嗓音染着困倦, 音调略略拖长,说起话来是不自知的软糯。


    靳越舟微微侧头看他, “先开房。”


    宋阮大脑僵住, 瞬间止住嘴, 剩余一半的困意立马也没了, 从心里到表情浑身透着不自在。


    学校这个时间段肯定回不去了, 只能在外面凑活一晚,但是怎么从靳越舟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特别扭。现下他眼皮子不沉了, 嘴巴也不打哈欠了, 心跳砰砰砰像揣了只兔子, 双手双脚齐齐不自在。


    宋阮心里臊得慌,下一秒自我开解,他真是没见过世面, 两个大男人在大半夜开房很奇怪吗?又不是开一间,各人开个人的臊什么臊。


    酒店是榆大附近的一家中档四季酒店,门口摆着两个不知价格的瓷手绘青花五彩花瓶,大厅中放了佛手柑和柑橘类为主调的香氛, 空气清新好闻,白色的地砖擦拭光洁如镜面反光, 前台坐着两个值夜班的女生,规定不允许玩手机,一个盯着电脑发呆,一个偷偷看纸质书小说摸鱼。


    旋转门遇人自动开,前台下意识恢复工作状态,两个客人模样好看,气质绝佳不凡,一前一后跟着,其中一人忍不住偷偷瞄那个气场更强的,“两位晚上好,请问有预约吗?”


    靳越舟,“没有,订房。”


    前台打开电脑操作,动作熟练,照例问,“请问两位是开两间吗?”


    “两间。”


    “一间。”一强一弱的声音瞬间交缠一起。


    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阮双眼瞪得圆溜,手下拽靳越舟衣服下摆,眼神警告,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靳越舟微低头与他直视,幽静的双眸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深渊,“你觉得我今天会让你一个人呆着吗?”


    宋阮略抽气,眼尾下垂,自知理亏,联想到之前在出租屋内靳越舟失去理智的行为以及张警官劝他去做心理测试,心里隐隐约约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呆。


    “好吧,那定标间。”他低声答应,好似极不情愿。


    前台两个女生的无聊早一扫而空,视线面前两位客人之间来回转,对话交往举止暧昧,长相偏软的说话好像在撒娇,值夜班时碰见的男男女女什么情况没见过,她俩都懂,可是模样像这两位惊艳的少之又少忍不住令人多看几眼,其中一人继续公事公办,语气在看了电脑后略微迟疑,“抱歉先生,现在标间已经售空,只剩下大床房。”


    宋阮偏转脑袋的动作僵硬,“要不那咱俩换家吧。”


    “麻烦,就这个。”靳越舟直接忽略宋阮的提议。


    两个人都没带身份证,靳越舟打开手机电子身份证。


    宋阮外表平静,其实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打开手机脑子空白,半天没找到软件。


    靳越舟自己的登记好,顺手将他手机捞过,操作熟练,顺便点进联系人,一眼扫到陈九,指尖轻点几下把人拖进黑名单,随后速度极快点进微信,列表干净,没什么闲杂人。


    一套操作做起来行云流水,不留一点痕迹。


    两人接过房卡刚离开两步,前台女生忙提醒,“计生用品和其他床上用品是额外收费的!”


    空旷的大厅回荡计生用品四个大字,撞荡得宋阮耳膜处发懵,下一秒脚步加速,仿佛后面跟了只鬼。


    “我去,你声音太大了呀……”


    “忘记说了嘛……”


    “他们是情侣吗,还闹着开两间房呢。”


    “情趣懂不懂,不好意思懂不懂,估计刚谈没多久,你还不信我,我在这儿工作多久的经验,还得跟我多学着点。”


    “行吧行吧,全酒店就属你眼睛最厉害。”


    ……


    电梯稳步上升,数字缓慢跳转。


    两人气氛格外沉默。


    宋阮耳根子的热意烧到脖子,他木着一张脸道:“有的人看似活着,其实早就死了。”


    靳越舟皱眉,伸手就是拧他脸颊一侧的软肉,神色不悦,“大半夜说什么死不死。”


    宋阮没好气拍开他手,眼神怪异瞅了瞅身边人,怎么就他一个人尴尬,不由心生狐疑眨眼问,“靳越舟,你知道计生用品是什么吗?”


    靳越舟唇角勾起极小弧度,“避孕套。”


    好的,他多此一举问,他这下彻底死掉了。宋阮陷入自闭。


    走廊地毯十分柔软极大减弱脚步声,随着“滴”的一声音效,房门开启。


    靳越舟将房卡插入卡槽,房间黑暗骤然驱散,暖黄温暖的光线倾洒而下。


    宋阮眼神假装不经意瞄了眼房中间的一张大床,适时冷幽默一把,“这床和黄三那张一样大哈。”


    房间温度徒地蹭蹭蹭以爆炸指数速度往下降。


    靳越舟瞳眸墨色极重,脸色阴郁翻滚阴霾。


    诡异的寂静蔓延。


    宋阮恨不得咬舌头,瞬间低头示软,“我错了。”三个字说得可真诚。


    “宋阮,我他妈是不是太惯着你了?”靳越舟的话音格外冷,衬得暖色光线都冷了两三分。


    “你就是他妈的欠教训,从来都是忌吃不记打的!”


    一连串的粗口和冰冷态度顿时让宋阮心脏紧攥了一把,纵然是自己说错话也不服气,刚想嘴硬辩驳,看清对方的神色,猛地顿住了。


    靳越舟没看他,俊冷深邃的轮廓锋利丝毫不留情,通红的双眼却暴露一切,眼眶红得似乎能淌出血来,垂落身侧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宋阮看到这一幕心脏似遭受一记狠击,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靠近,“靳越舟,我错了……”没绷住情绪,嗓音是忍不住的颤音。


    说完,心脏的疼痛好像连接眼眶,脸部忽然湿润一片,宋阮抬手,原来是自己流眼泪,眼泪流得太快,太多,他一次次抬手擦拭发现根本擦不完。


    宋阮还想说话,让靳越舟不要难过,刚发声喉咙哽咽,鼻子发酸,然后脸上水迹更多了。


    说不出一句话。


    从小刻意压制情绪的人早就失去心理的疼痛警报,靳越舟深知自己情感缺失程度严重,但是一靠近宋阮,全身细胞组织的疼痛警报呼啸而来并加倍返还,他觉得,这是正常的。


    靳越舟习惯沉默,习惯忍受,他没有夜半的生长痛,他的疼痛悉数建在以宋阮为基点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坚持打那一通电话,如果不是对方把地址暴露,如果他不认识陈海龙,如果陈海龙对这一片不熟悉……中间的步骤稍有一点出错,靳越舟不敢想宋阮会发生什么。


    如坠寒渊的冰冷悉数朝靳越舟袭来,一旦宋阮在那间房子里出了事,他只能说即便是自己的命也不算什么。


    靳越舟垂眼看他,粗粝的指腹替他拂去泪水,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坝,一时间止也止不住。


    宋阮没出息哭,整个人抽噎状态,胸膛一阵阵起伏。


    沾上泪珠的睫翼颤动,脸极容易哭红,像一朵品质极其珍贵的玫瑰,娇弱敏感又难养。


    靳越舟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干脆伸手一拉,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任凭胸膛浸湿泪水,手掌顺着削瘦的脊背一下下安抚。“是我错了,我刚才凶你的声音太大了,阮阮对不起。”


    对方给了台阶,宋阮不仅顺着梯子下还势必要在地面上钻口水井,他立刻哽着哭腔凶巴巴握拳锤他,“你还知道你凶!我都知道我错了!”


    攻击力微乎其微,靳越舟加重抱紧对方的力气,笼罩全身的血腥戾气在相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是我太凶了,对不起。”


    宋阮哭了多久,靳越舟就安慰了多久。


    到最后气氛逐渐平和,离早晨已经没几个小时。


    夏天的日子奔来走去,再加上刚才闹了一番,两个人身上汗味重,味道都不好闻。


    宋阮要洗澡,在浴室找浴巾和时,靳越舟像个跟屁虫一步不停黏在身后。搞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话声音很软,“我要洗澡了,不要一直跟着我呀!”


    浴室狭窄,两个人的体积占据了不少面积,宋阮眼眶是哭过的红潮。


    靳越舟喉结滚重,十几秒后才出门。


    宋阮站在洗漱台,将耳朵上的机器取下,小心放在一块干净毛巾上。


    淋浴时洗澡水从花洒重喷洒而出,宋阮的世界万籁俱寂。


    等他湿漉漉出浴室门时,暴漏于空气的皮肤格外粉嫩,好似还盈出水汽。


    靳越舟想帮他吹干头发,宋阮不肯,催他快去洗澡,再折腾天真的要亮了。


    宋阮用吹风机动作潦草吹干头发,想等靳越舟出来一起睡,坐着靠床背,眼睛没睁两分钟,扑腾一下直直载倒在枕头上。


    等靳越舟出浴室,他用毛巾随手擦拭湿漉的头发,将整个人蜷倒在床的宋阮睡姿调整,白净的胸膛漏出,毫无一丝避讳,大咧咧袒露。


    冰凉的水珠沿发丝滴落瓷白的锁骨处,宋阮皱眉,将睡未睡努力想睁开眼,腮帮子鼓着问,“你怎么这么慢啊……”长音拖延,似乎有点抱怨。


    靳越舟嗓音沙哑,“把衣服洗了放烘干机,明天起床就能穿。”


    宋阮闭着眼“啊”了声,大脑试图将对方的话连成片段,半梦半醒中又重复“啊”了声,像只熟睡的奶猫。


    靳越舟没忍住手背碰了碰他的脸,“睡吧。”


    磁性的嗓音温柔沉下如同牛奶从宋阮的心尖丝滑流过,好似最后一道催化剂,耳朵上的设备被小心翼翼取下,世界喧嚣顷刻沉寂,呼吸逐渐悠长。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浴室的灯亮了多久,也听不见浴室再次响起流水声混着烘干机嗡嗡的机动响。


    ——


    一夜过去,宋阮反复做梦,开始是梦见自己变成一滩冒热气的水,温度实在太高,滚烫的水趋向低温,不断流出好几道轨迹从高空连续滴落下坠试图降低温度。后来梦见自己变成猎物被大型肉食动物捕捉住,双方力量悬殊,怎么也挣脱不开禁锢和压制。


    一会儿太热,一会儿被抓得喘不过气。宋阮猛然惊醒。


    窗帘没闭紧,不知什么时候的日光从窗户一角浇进,驱散房间一隅黑暗。


    熬夜的副作用就是睡再久第二天也精神难受。宋阮现在不仅精神难受,身体也被火热的胸膛紧紧箍抱着。


    想动胳膊,发现双手被身后人一双臂膀揽着动不了,想动腿,两条小腿被死死夹住。


    浓重又灼热的鼻息不断喷洒在后颈皮肤。


    心里咯噔一惊,宋阮未清醒的眼皮瞬间一跳。


    秀气的喉结滚了滚,宋阮面临苏醒,一早就想死的心难得有。


    身后似有感应般动了动,“醒了?”靳越舟嗓音混重沙哑。


    等待十几秒没得到回答,靳越舟才反应过来,宋阮没戴助听器和外体机,现在大概率是听不见的。


    宋阮耳膜略微鼓震,觉察到后面动作松开对自己的束缚,自己仍旧尴尬侧躺保持姿势不变。浴袍在一夜过后睡得松松垮垮,布料极软,他担心稍微一起身状态全部被看得完全。


    他的小腿悄悄弯曲,一副惊弓之鸟的警惕和尴尬。


    可惜僵硬的动作早全部落入靳越舟眼中,手掌略微支床,他稍一顷身就和宋阮眼对眼。


    宋阮蓬松柔软的碎发半遮住眼,乌黑漂亮的眸子面对目光呆滞一瞬,他想开口说话却没动,下意识弓身,躲藏的心思昭然若揭。


    靳越舟的视线昭昭从上巡到下,鬼使神差起了念头。


    宋阮觉得下腹部位被他的视线盯得更烫了,不想再躲了想直接起床,男人的正常反应有什么丢人的。心里这么想脸颊却绯红一片,起身一半,他看见靳越舟嘴巴动了,说了什么?


    腰间系着的腰带早松了一大半,靳越舟手指轻轻一挑动,大片灼眼的白猛然跳出刺眼。


    宋阮脑中轰的一声,醒来时的困倦和迷茫慢半拍一扫而空,衣服来不及拢合。


    两人力量悬殊,宋阮推也推不动,自己落在对方手里,苍白削瘦的脊背瞬间忍不住颤,遭不住时脑袋抵在对方肌肉虬结的胸膛上。


    一下又一下往复循环。


    夜晚做的梦与此刻现实交转替换。


    声音的制造者捂住嘴,以为这样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压抑的闷哼声却一次次从指缝间溢出。


    从陌生到融入,热意不断累积汇聚,湿润与干燥不断交融形成默契。宋阮大脑从一片空白的白纸逐渐随动作揉成团,最后被火柴点燃几秒内烧成灰烬。


    他感觉自己要死掉了。细长葱白的指尖攥皱床单,脚趾头不自觉蜷缩。


    ……


    ……


    ……


    宋阮立马闭眼并用手捂住。


    开门的动静略微入耳。宋阮悄悄漏出手指缝隙,房间空无一人,卫生间门口高大的人影明显。靳越舟进去目的明晃晃。


    宋阮眼热,视线立刻挪移,无声哀嚎直直倾倒在床。


    真是要命,真是要命……四个字往复循环脑中。是靳越舟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应该是自己疯了,宋阮极力忽视某处留存的烫意和舒适,抬手拧自己脸,痛感立刻出现。


    原来不是梦,全是真的,宋阮无望,继续哀嚎。


    时间过了很久,靳越舟才从浴室出来,床上人不见了,只剩一团用被子装起的大鼓包,被角都被塞进去,外表看起来安全又牢靠。他上前轻扯了两下,没拽动,力气还挺大。


    躲起来的鸵鸟堡垒再承受不来更大的力,靳越舟稍稍一使劲儿,床上的破绽出现,眼疾手快将手伸进去,把人胳膊抓住,转瞬就将人擒获。


    宋阮一见光亮就紧闭眼,双手捂住脸,他用行为表示自己已经没脸了并且表示不想看见对方。


    靳越舟自是当不懂,将完整存放在抽屉的外体机和助听器给宋阮佩戴好。


    听力一恢复,彼此的呼吸声交缠着羞耻灌入耳。


    对方呼吸沉稳,反倒是自己的较为急促。


    宋阮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梗着脖子骂他,“你臭流氓!”


    靳越舟状态自是饱食餍足,两只手指钳住他下巴固定不动,“我怎么是流氓,我说了我帮你,你没听见?”


    宋阮脑子早被搅乱了,一团浆糊咕咚咕咚煮,红着脸打开他的手,“呸!就你一个人听见了,谁答应你了”


    昨天洗澡换下的衣服早放在烘干机运作下干燥。


    宋阮红着脸将靳越舟的衣服丢在床,没好气指使他,“自己在外面换。”


    烘干的衣物搁置在架子上,宋阮正要换上,眼神钉住在内裤上。


    一个事实明晃晃揭示,所以这个是靳越舟昨晚洗的。


    念头只触及一秒,耳垂红得要滴血,宋阮挥去乱哄哄的脑子,干燥的衣物迅速换上身,贴着皮肤恍若着了火,烫的吓人。


    拧开手把出门,靳越舟才刚穿上裤子,上身光膀子,紧实虬劲的八块腹肌肌肉喷薄欲出,一条条肌肉弧线沟壑流畅又清晰,像极了完美的艺术雕塑。


    靳越舟侧眸看他,眉眼极浅地勾起一抹愉悦。


    不知道乐个什么,宋阮心里别扭嘀咕,视线飘忽就是不敢多放在对方上半身,“看什么看,快穿衣服刷牙!”


    靳越舟闻言将短袖套入脑袋,穿衣时细窄劲受的腰身划出弧线。


    镜子里反照出两人一起刷牙的模样,宋阮乍一看还挺新奇,好像除了高中军训那一阵子强制住校,这样的场景几乎没有出现过。


    靳越舟与镜中的宋阮对视。


    宋阮没好气白他一眼,加快洗漱动作,先他一步出来。


    两个人没什么东西收拾,拿上手机基本上就能办理退房。


    外头的日光高高挂在空中,两个人不仅错过早饭时间,醒来又弄了那么一遭,午饭时间也差不多快过了。


    宋阮自诩作为一个正经人,出酒店就翻脸,明明耳垂红透却仍做出冷脸的态度,宣布自己要回寝室点外卖,让靳越舟一个人麻溜滚蛋,申明近期没有紧急状况最好别联系。


    可惜刚走两步下一秒就被钳住后脖子,强行被靳越舟拉进附近一家餐厅吃饭。


    宋阮不想在酒店门口拉拉扯扯,他嫌丢人!


    靳越舟点完菜,清汤白菜豆腐和清炒蘑菇。


    宋阮终于憋不住开口,“你喂羊呢,好歹点个荤啊。而且我不爱吃豆腐。”


    靳越舟,“不能挑食,不爱吃的要多吃。”


    宋阮啧了声,耐心解释,“你先搞明白小朋友才是挑食,我一个成年人这叫忌口成吗?”


    靳越舟似乎被说动了一两分,重新叫回服务生点菜,然后宋阮眼睁睁看他加了道清蒸鲫鱼。


    清汤、清炒、清蒸……


    靳越舟理由很充分,“你早上没吃饭,空腹吃油腻对肠胃不好。”


    宋阮皱眉不高兴,“我哪有那么娇气,靳越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把我当你儿子养了吗。”红润的朱唇因为不悦往下压。


    靳越舟盯着那抹晃眼的殷红,眼神产生掠夺侵略性,嗓音随性沉然,“如果能帮儿子撸,那随便。”


    空气凝滞两秒。


    两人中间隔着张桌子,宋阮闻言迅速在桌下踹他一脚,力道不轻,“你个臭流氓说什么东西呢!”骂完心虚似地观察周围人是否注意。


    好在已经过了饭点,客人陆续吃完,餐厅留剩的人不多,没人注意靳越舟倒反天罡的混蛋话。说混蛋话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状态随意又自然。


    宋阮垂脑袋,想到早上那回事心思纠结,想说什么重话狠狠骂对方一顿怎么也说不出,自暴自弃道:“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早上那事我放你一马,不许再提了,我现在命令你清空大脑忘了它。”


    “忘不掉。”对面人拒绝地果断坚决,眼神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宋阮不确定抬眸看他,羽睫因为对方的话颤得快速,他一点也不怵,不轻不重哼了声,“那我自己忘,你要不嫌难受就一个人自己记着。”


    “没什么区别,你不一直都是自己忘然后留我一个人记着。”靳越舟的嗓音含着薄薄冷意。


    直至上菜前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服务员上菜时感受气氛的冷淡和不对劲,目光略微好奇在两人之间来回一转。


    碗筷杯子早在落座时被靳越舟烫好。


    菜端上桌,靳越舟忽然起身离开座位。


    宋阮刚想开口问他去哪就死死憋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顾自想,烦都烦死他了,走了更好。


    约莫过了五分钟,宋阮不情愿地夹了根小青菜咬,动作很慢,腮帮子一下一下动,像吃菜速度放慢十倍的白兔子。


    离开的人回来了,顺手将手上红色罐装饮品拉环打开随后放宋阮碗边。


    咬青菜的某人咀嚼动作再次放慢,视线慢吞吞挪移一点角度,一瓶已经打开的旺仔牛奶放桌上。


    宋阮心里别扭两分钟,再吃几口菜假装自然喝了口奶,温热的甜滑落舌尖入了胃,靳越舟跑哪儿去给他热的这东西。


    暖烘烘的热意抚平焦躁,熨帖的举动将人的心默默填满。宋阮只当睁眼瞎,假装看不见摸不到。


    第26章 膏药


    午饭结束, 靳越舟照常把宋阮送回寝室,半路上靳越舟接了个电话,听筒声音很大, 宋阮隐约听见考试、人在哪、是不是忘了之类的话。


    相比对方的焦急靳越舟显得平静淡定,简单回了几个字。


    通话结束宋阮细眉浅浅皱起,“什么考试?你今天还有考试吗?”


    靳越舟“嗯”了声,“建筑经济学提早结课, 下午考。”


    宋阮顿住脚步,紧张道:“几点啊?”


    “两点。”


    宋阮, “……”


    临近考试还有半个小时, 身边这位大哥不仅陪他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后不慌不忙陪他吃饭, 期间甚至有闲情逸致在餐厅花时间想办法就为了让自己吃一口豆腐。这个架势看起来反倒他才是考官。


    宋阮气得脑仁痛, 让他赶紧滚去考试,别再送他。


    靳越舟今天像吃了迷魂药, 期末考试不着急, 非要将人送至楼下, 不知道到底是谁着急考试, 宋阮不敢跟他花时间犟,榆大考试要求极其严格,规定是死的, 考试一旦迟到直接判零分,没任何挽回余地。


    离宿舍还有几分钟的距离,宋阮脚底加速飞快回寝室。


    到了楼底下,宋阮微喘气,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滴落,淌在白皙尖细的下巴, 挥着手赶人语气特着急,“你快走啊,还有二十来分钟。”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靳越舟到了楼底又要把他送上楼再去考试。


    宋阮心里火苗窜地升起,横眉竖眼骂人,“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今天吃错药了啊!”


    接近发脾气的边缘,靳越舟把控住对方情绪,修长分明的手轻抬,抹去他脸上的汗珠,不逗人了,嗓音沉沉,“晚上一起吃饭?”


    靳越舟眉骨硬朗,五官轮廓在金色阳光打落下显出一片起伏的阴影,薄冷的眉眼之中似有什么变化。


    冰凉的手指一秒从脸上嫩肤处拂过,宋阮双瞳呆滞一秒转瞬改变情绪,“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你快去教室考试,学生卡和身份证都带了吗。”


    宋阮着急要死,神情表现显然是把对方的考试看得极重,听见他说室友帮带着才放下高悬的心。


    吃错药的烦人鬼即使走了,宋阮仍旧没放下心,回到宿舍后手机不离手,等到看见靳越舟发来教室照片,心里才算踏实。


    从小便是这样,普通人的关键转折点很少,靳越舟人生的重要考试节点总有障碍。每一场考试宋阮表现得比靳越舟更担心,把靳越舟的考试看得极为重要。


    靳越舟念小学的过程从现在看来都极艰难。


    靳成明有自己一套自洽的垃圾理论,他小学毕业觉着读书没用也不让靳越舟上学。一旦有热心点的邻居询问小孩上学的事,靳成明立马高声骂骂咧咧,“读书有什么用,我读了小学毕业照样没屁用,你看看我现在挣了几个钱,小孩能认识几个字就该出去打工养活老子!你要想让他读书你来我家领走,你拿去养。”


    他这么一骂,谁还敢惹凶神恶煞的酒鬼疯子。


    楼上的老教师姜德烨心软善良,看不得小孩年少失学,几次路过门口想敲门劝说夫妻二人将小孩送去学校。屋内敲敲打打的“乒乒乓乓”一再劝退她,心里退堂鼓打了数次,秀才遇到兵,还是个酒鬼兵,姜德烨摆摆手算了,惹不起这一家人。


    只是家里的小朋友天天背着书包稚声稚气遗憾问她“靳越舟为什么不上学”时,姜德烨有点难回答,她一直很小心护着宋阮的童心,生活里太现实的东西不愿让他提前了解。


    好在机会不久就来了,宋阮年纪虽比同级人大两岁,因体质弱和早产的缘故,身高体型不比班里人大多少,相反还像只小鸡仔,瘦瘦小小的。


    他像往常一般放学回家,路上碰见顽劣的邻班男孩张峰。


    两个班的语文科目由一个老师带,张锋自小家里宠溺惯着长大,上学招猫逗狗欺负同桌。语文老师多次用隔壁班的宋阮做榜样教训他,一来二去的,宋阮不曾与他相识白白遭了张锋记恨。


    张锋身后领着几个萝卜头小弟打算牵着自家大黑狗吓唬宋阮一番。


    宋阮外表看着弱小,开始还能强撑着冷静说自己同对方不相识,是不是认错了人。


    对面冷冷哼了声,学着电视机里反派叫嚣的经典台词,“你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说着就故意要做松狗链子的假动作。


    黑狗体型赶上六岁小孩胸口高,“汪”得一声狗叫后“嘶嘶”的呼吸声,尖利的牙齿外漏,涎水顺延犬齿滴落,一副凶蛮恶犬状,宋阮立刻被吓得脚步不断后退。


    报复效果浅浅达成,张锋成就感瞬间达成,身后几个萝卜头倒来了兴趣,教唆他继续恐吓,“要不要直接松开链子让狗追他。”


    张锋听完有些犹豫,黑狗才养两个月,自己也是不久才能顺利牵制它,父母从不让他单独和狗接触,今天是瞒着父母偷偷才将它顺利牵出来的。


    恶犬不亲近人,他担心宋阮会被咬。


    身后人不断怂恿,宋阮听着着急,他害怕死这条臭黑狗,一两分钟还能佯装掩饰胆怯,要是张锋真放狗咬自己,他哪里是狗的对手,不得两三下被这臭狗咬死了!


    宋阮心里急得团团转,立刻拿出自以为的杀手锏——告老师,“你如果敢放狗咬我,我回家就让我奶奶上学校告老师你欺负同学!!”


    一句话好似在未燃的柴火烟处直接点明火,张锋心里不断累加的怒气火苗腾得升起,他离开学校就听不得老师两个字,还没来得急多想,宋阮索性扯嗓子大喊“救命”。


    叫了没两声,宋阮瞳眸忽然惊喜发亮,“靳越舟你快救我!!这些人想放狗咬我!!”


    张锋等人闻言顺着宋阮叫喊方向紧张看去,一个身材同宋阮一样矮小的小孩远远站在几米外,从头到脚衣服鞋子全是旧旧破破的,一看就没什么威胁力。


    靳越舟准点站在钟表下蹲点,一旦到了放学时间便早早在小区外的路边等候,这次他等了很久还没看见宋阮人影,循着记忆摸着路没走多久,就发现宋阮被一群人围着,领头人还牵条体型极大的黑狗。


    张锋不屑地切了声,回头对宋阮嘲笑,“你喊他帮忙有屁用嘞,这人比你还矮,真是要笑死人。”他说完身后萝卜头跟着嘲笑。


    笑声没持续几秒,一抔沙子从后头扬来,空气飘扬的细沙泥土让张锋等人瞬间眯眼睛流泪,还没来得及反应,仅剩骨头一般的拳头从后头朝张锋身后的小弟揍去。


    围堵宋阮的小孩只会模仿高年级的学生吆五喝六,打人只有扯头发踹人等杀伤力小的招式,他们比不靳越舟下手狠。他似乎对人体弱点无师自通,招招到位,拳拳痛击。


    宋阮也被细沙迷了眼,泪眼朦胧睁眼之际,看见靳越舟将三人打倒在地,心里喜悦溢然于表面在边上替他助威加油。


    张锋手里牵着狗,模糊之间见三个小弟全军覆没,心慌愤怒的情绪占据大脑,直接松开链子,愤愤喊叫:“大黑!咬他们!!”


    黑狗早因热闹跃跃欲试,脖子上的控制消失,牙尖利齿吼叫呼啸冲向靳越舟。


    如果不是下班经过的大人路过,靳越舟怕是早被咬去半条命。不过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因为黑狗因过度兴奋失了智,将自己的小主人也咬伤。围聚驱赶的人群增多,黑狗一溜烟直接跑了。


    一群孩子伤的伤,哭的哭。


    小孩伤势普遍不重,而张锋最惨,自己引起的祸端结果咬伤最严重,锋利的犬齿已经迫害筋骨,医生特意交代得修养好一段日子才行。


    父母手心里捧着怕摔含着怕坏的金贵张锋被狗咬进医院,罔顾事实张罗其他小孩家长,找到靳成明家门口,为了增加威慑力恨不得将全家人都领上。


    靳成明夫妇看这仗势吓得瞬间腿软,毕竟刚进城没多久的乡下人,对法律一无所知,被对方呵斥威胁几句就慌了心神,真以为自己要被弄进去坐牢。


    天价赔偿款拿不出,靳成明眼一红,将手臂脑袋腿几乎全身缠着绷带的靳越舟从床上拖拽下来,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甩在毫无血色的一张小脸上,嘴里满口脏话,“你个该死的东西!赔钱的东西,谁让你去欺负别人城里娃!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出门!贱骨头!贱骨头!”


    靳越舟毫无反击的力气,铁砂一般的巴掌落下,整个人好似一张轻飘飘的白纸瘫倒在地,眼神茫然薄薄的,了无声息的样子像是死了,唯有脊背不断的颤抖和缩瑟看出人是活着。


    靳成明反复把人拽起,不要命地打下去。


    张锋父母一众人大部分算见识过世面,碰见这么不要命打孩子的算是头一遭。没孩子的看不下去,有孩子的看得眼眶发热。


    门外早占满看热闹的人,姜德烨祖孙二人从开始就注意下面动静。


    宋阮听着巴掌声一次次落下,单纯的眸子浸满泪水,他哭着求奶奶下去救靳越舟,“如果那条狗直接咬我就好了,这样他们一家都只来找我们,都是我不好,而且靳越舟他最怕狗了,我就应该让他快点跑的。”


    姜德烨重重叹气。


    派出所早把监控录像调出来,黑狗发狂,靳越舟敏锐力惊人,常人碰见疯狗第一反应是逃走,而他瞬间将宋阮护在身后,个子几乎比宋阮还矮小的小孩被咬一点哭叫声没出。后来是路人报警并打120急救车。


    值班处理的警察已经反复看了好几次视频,靳越舟家长还是上门催促才肯来一趟。


    外人尚忍不住心疼害怕,靳越舟直到去医院上药打狂犬疫苗愣是一点声没吭。


    其余人看在靳越舟被打得狠,想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真是看不下去这一幕。


    只有张锋父母不依不挠喊着要打官司。


    姜德烨依然决定下楼调解,幸运的是人群中有曾经一届学生家长,姜老师做高中班主任三四十来年,带班手段强,回回毕业班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又好颇受赞誉。姜老师一发话,很有班主任的威严气势,论据条理清晰有力,究其根底宋阮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姜德烨签了谅解书不代表允许对方黑白不分欺负其他人。


    麻烦解决,靳成明虽然懵了没怎么听明白,他一向听不懂文化人说话。人群尽散后,姜德烨开诚布公跟靳成明谈宋阮上学的事,告诉他不让孩子九年义务教育是违法的。


    靳成明刚坐下,听见违法二字心里又颤下,随后又质疑,“真的假的?”


    姜德烨回答半真半假,“你之前不让小靳读书没人管你,现在张锋父母那伙人真不想放过你直接就这个去警察局举报你。你不想警察经常上门就早点送小孩读书。”


    靳成明本来不信,但是张锋父母一伙人做出的嚣张声势让他不敢不信,加上姜德烨老教师的沉稳严肃气质,不像是会故意蒙人的,虽然他只读了小学毕业,骨子里对老师的信服和崇敬仍存。


    插班生不容易上,好在姜德烨人脉广,热心帮他们办理靳越舟读书的事。


    刚上学那会儿,靳越舟第一次实打实接触书本知识,脑子还没适应,考试成绩差,靳成明看见就是一顿毒打,每次打完就骂骂咧咧,“你要再考这个破分就别浪费钱读书!赶紧给我滚下来打工,从生下来就知道浪费我钱!”


    宋阮在楼上听得仔细,害怕得要死,每天愁眉苦脸牵着靳越舟的小手上学放学,靳越舟挨打时他就躲房间抹眼泪,靳越舟考试成绩差他比谁都难受。


    好在这种日子不长,靳越舟成绩提上来逐渐往上升,最后比宋阮高时,宋阮在大冬天特地买了雪糕。


    靳越舟身板和豆芽没啥区别,管宋阮的潜质却逐步凸显,成绩考得高没什么喜悦,看见宋阮手上的雪糕眉毛拧成结。


    宋阮咬了口厚软的雪糕,牙齿冰得发酸冻人,两个眼睛却笑眯眯的比谁都高兴。


    榆城的初冬不下雪不下雨,刺骨的冷风能穿透冬装渗进人骨头,寒风一吹冻得人浑身发抖。


    因为冻牙宋阮吃得极慢,吃完后他慢吞吞走路不说话。


    靳越舟话一向不多,看出对方的吞吐犹豫,直接停住脚步,“怎么了?”


    宋阮眼睛倏然亮起,忽闪忽闪的。因为冬天穿的多他费半天力气将书包取下,随后蹲在地上,从包里掏东西。


    啪嗒一声塑料的清脆摩擦声响起。


    靳越舟垂眸,暴露在冷空气中冻得生疮发红一片的手慢慢攥成拳。


    宋阮蹲在地上,手里举着一包由透明塑料包装的棉手套,说话时热气外涌与寒冷相融变成上升的白色雾气,“送给靳越舟同学的学习进步奖!”


    靳越舟从来不觉着自己冷,也不觉着手上的冻疮有多难受,宋阮软甜的笑容让他觉得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冻疮开始发热,发痒。


    落叶萧瑟,夏日茂盛的香樟树从入秋起便不断掉落树叶,最后空空的枝桠暴露在冷空中显得格外寂冷。


    靳越舟只小声说了谢谢。


    宋阮闹着要给他戴上,嘴里念念有词格外认真,“我专门找的蓝色机器猫的,很可爱,奶奶昨天买了涂冻疮的膏药,我明天带给你涂好不好。”


    “好。”靳越舟的回答很轻。


    两人的背影走得很慢,一阵风吹过,将地面的落叶飘卷起。


    第27章 紧张你


    自陈九跟着陈海龙走后, 对方也没发个消息报平安什么的,宋阮有点担心,毕竟陈海龙职业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行当, 把人带进沟里可不好。


    想问问对方情况发现手机电话被清空得一干二净,联系人里也没找到陈九,搜了半天才在黑名单中找到。手机总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成精,疑点毫不犹豫指向靳越舟。


    嫌疑人正往宋阮碗里盛白米饭, 神色不变把问题抛回去,“你要和他联系作什么, 嫌麻烦还惹得不够大吗。”


    水煮鱼片的汤面上泼了一层鲜红的辣油, 剁碎的小米椒浮在鲜美的鱼肉与汤汁中, 香味刺激人的味蕾触觉, 光是闻着就让人涎水欲滴。


    宋阮将嘴里的鱼肉咽下, 双唇因辣椒的刺激略微红肿,唇角带着红色的烫渍, “你别给我扯远, 不经过我允许动我手机就算了, 提陈九的时候总给我翻旧账, 那我总得知道他情况怎么样吧,一个人在这边无亲无故的,还刚成年没多久呢。”


    因为对方不断对陈九的年纪划重点, 靳越舟眉眼深沉,嗓音不疾不徐,“刚成年怎么了,我没成年的时候就在工地上做工, 不照样活着。”


    宋阮喝水的动作凝滞,不明状况地眨了眨眼。靳越舟继续悠悠道:“我以前过得苦怎么没见你这么紧张。”


    后一句纯属诽谤, 宋阮翻白眼,扒了一小口白米饭压下辣,“我还不紧张你!真是六月飞雪窦娥冤。我人生唯一一次逃学都是为了去找你,结果你个没良心的见我第一眼就是一通臭骂。”


    靳越舟语气不轻不重,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放进宋阮碗里,“谁让你爬墙翻出学校。


    靳成明时不时发一阵癫,赌博被在牢里蹲完回家消停一阵就作妖,不让靳越舟读书,拽着他去工地做工。一连三天没回校,也没回家。两个人连一部手机都凑不出,联系不上人,宋阮着急得要死,偷摸打听到靳成明做工的地点,第二天就摸准自习课翻墙逃学。


    跳下墙时脚尖处一块落脚处塌落,手掌硬生生擦过水泥墙,刺啦啦的痛感从手心蔓延,膝盖不小心碰到地面,宋阮不用上拉裤腿都清楚膝盖大概率肿了。


    等他找到靳越舟时,自己一点点狼狈瞬间显得太过渺小。靳越舟在推泥沙车,从头到脚浑身灰扑扑的,长久未打理的黑发混着沙泥,裸露在外的肌肤没一处是干净的。


    他见到宋阮第一面愣怔转瞬变为怒气,“谁让你来的?现在不是上课吗?”


    已经抽条的少年比他高一个脑袋,身上却没什么肉,身材很薄,鬓角入锋的眉眼只有疲惫,双眼充斥着红血丝,早过了变音期的少年音略微沙哑。


    宋阮见他第一眼就没出息的想哭,辛苦跑来就只为找他结果还被凶。鼻子发酸想低头,但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不看靳越舟。


    靳越舟发完火,目光下移下一秒便落在宋阮遍布伤口的掌心,一道道由粗糙墙面磨出的细小红色划痕错乱。注意力顷刻间转移,想伸手牵过查看,胳膊只动了一点极小的幅度恢复,冷声问,“手怎么回事?”


    宋阮自是看不出对面人动作的微妙,可怜巴巴摊开手掌给他看,解释:“跳墙的时候不小心摔了。”白嫩的掌心伤口渗出的血丝结痂干涸。


    “摔了?还摔哪儿了?!”靳越舟神色瞬间紧张,恨不得将人全部检查一遍才好。


    宋阮扁了扁嘴唇,说还有膝盖。


    靳越舟先去工头那儿请了假,工地上谁不清楚靳成明自己不愿意上工把儿子拖过来替自己做,工头没多为难他,准了假。


    两人找了一处阴凉,靳越舟在水龙头处仔细洗脸,将脸上灰尘泥土的痕迹洗去,俊朗轮廓重现。随后便在商店买了消毒水和棉签,垂眸小心翼翼替宋阮上药。


    药水的刺痛感使细白的手指不自然蜷。


    膝盖处肿得颜色青红一片,血丝呈现网状,与原本雪白肤色相衬显得伤口狰狞。得涂化淤血的药,靳越舟折返回商店却没得卖。


    宋阮屁股下是几块垒起的红砖,他让靳越舟别忙活,自己腿没事,回家再摸点跌打损伤油,本来好几天就没见面,对方来回跑,两人见面时间根本不多。


    靳越舟听完没再坚持找地方买药,天没亮时就开始做工,夏天温度高,身上气味重,他刻意和宋阮保持一段距离,只默默听宋阮念念絮叨,习惯性话很少。


    ****


    宋阮没好气,愤愤灌下一大口温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说正经的,你和陈海龙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好你个靳越舟,表面上看着生人勿近多正经呢,私下什么都来,连我都给瞒得死死的。脑袋里全是我不知道的小心思。”


    靳越舟皱眉,让他慢点喝水,随后三两句解释,“初三时欠债的那伙人不是来家门口要债吗,陈海龙就是其中一个,以前是拳击手,网上还查得到他得奖的信息,退下来的原因我不清楚。他当时在赌场只不过是小跟班,他看我年纪小不忍心,我和他联手拍了证据弄给上头举报,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宋阮听完有些不可置信,原来那帮搞赌场高利贷倒台背后是靳越舟一手操作的,他傻了半天,接连“啊”了好几声,这就是主角光环吗?这是正常15岁少年能做出来的事吗?


    他用几分钟缓冲震惊,接着疑惑,“那陈海龙现在怎么还干这一行?”


    靳越舟说不清楚,“陈海龙挺可靠的。”


    意思是让宋阮别再操心陈九。正想说什么,餐厅门口两人进来后张望空座,商量两句话后便直奔他们这一桌。


    宋阮茫然抬头,发现是室友张伦、吴佳瑞二人。


    餐厅是榆大附近还算红火的烤鱼店,现在正是午饭点,陆陆续续进来用餐的几乎都是学生,他们两人来这里吃饭也正常。


    都是熟人也不算奇怪,尴尬的是宋阮没多久前向室友下决心,宣称自己要同靳越舟立斩绝。最近转变太多,事情也发生太多,立斩决目前几乎是不可能的,和靳越舟的关系宋阮自己都摸不清楚怎么回事。显得宋阮说话当放屁没区别。


    他一回想自己当初的信誓旦旦的蠢样子就恨不得当场跳楼,太羞耻了,人就该闭眼躺着。


    张伦和吴佳瑞两人同他们打招呼,倒没宋阮心思那么多,可能早就猜到宋阮说话当放屁没什么威信力,服务员随后给他们俩领另外一桌空位子。


    靳越舟没注意宋阮内心已经尴尬得快碎了,问他下午社团节目公开一审的时间。


    “不知道,可能得一下午吧,毕竟一个节目一个节目排队,学生会那群人做事又可喜欢拖拉。”宋阮知道他问的目的,说话腔调模仿家里的老教师,老神在在教导人,“你下午不是两场考试吗?把你的心思多多放在学习上,请不要让我操心可以。”黏人的很,最后一句他在心里悄悄嘀咕。


    宋阮其实还想问靳成明赌博的事,但是总找不到合适场合,按照原剧情靳越舟作为男主去亲生父亲公司实习,后续事件里靳成明夫妇的占比很小,既然没什么影响,那就不提吧。宋阮如是思考。


    下午


    毕业晚会节目一审地点在学校大剧院,场地能容纳一千余人,是由榆大建筑系知名教授专门设计的,穹顶保留传统剧院并融入榆大校史风格,外观以金色辉煌为主,科技与传统相结合,整体恢弘大气。


    宋阮没怎么来过学校剧院,大一军训强制游走观赏校园时来过一次,正式入学后他对热闹一点不感兴趣,即使能观看表演混学分他也不感冒。


    动漫社小组人围坐在台下,他们排得很后,离进后台还早。欧洲式的戏服演员来之前就换上了,相比其他团队演员对服装的不自然,动漫社小组因为平时就参加漫展,现在可谓相当入戏,也不需要额外找化妆师,社员一个比一个能化。


    宋阮在其中格格不入,服装等着快上台换,社员充当化妆师给他上妆。


    陈璐盯着宋阮白得透明的脸蛋不断感叹,“学长,你这皮肤太好了,说真的,我粉底都没你皮肤白。”说着她找其他人要来白一号的粉底。


    妆前乳润肤后,陈璐再次感叹,“学长你不长痘的吗?”


    宋阮额前的刘海碎发一齐被发夹夹住,光洁饱满的额头漏出,一眼过去十八岁少年气十足,头一回面对瓶瓶罐罐的液体以及刷子,他有些紧张,半睁一只眼回答,“长呀,我熬夜上火也长的。”


    手拿粉底也和海绵扑,陈璐瞅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半天没找到下手的角度,“一点痘印都没,你的皮肤基因也太好了,我这手艺还是不行,害怕把你化丑了。”


    吴心雪早看不下去,把她推一边,“你手艺差那就我来!没点用,看我给学长化个惊艳四射欻欻欻亮瞎评委眼睛的妆容!”


    宋阮原生条件太好,皮肤白腻如玉脂,黑长的睫羽根根分明,眼尾内褶弧度浅浅,将一双眼眸勾勒得清亮灵动。


    吴心雪手上动作不停心里不断感叹女娲造人技术的鬼斧神工,都是泥点子,怎么她们衬得是女娲随手一挥而就,宋阮的精致样貌有女娲精心塑造的过程痕迹。


    舞台妆要足够浓,宋阮连假睫毛都无需再贴,眼皮子眼影打底后涂亮晶晶的牛郎珠光,两颊是略深的腮红,嘴唇口红用了三种款式混着,吴心雪在他的唇珠处点了唇蜜,红唇显得更加粉嫩水润。


    宋阮再换上中世纪的宫廷装束,整个一套造型下来,活脱脱一个东方贵族。


    等他们即将上场时,路垚才姗姗来迟,他对剧场地形相当熟悉,摸到后台化妆室,见到宋阮第一眼相当惊艳,“找你来真是找对了,陈璐夺命连环call我一下午,完全不需要我出场你就能把场下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眼睛亮瞎。”


    陈璐没好气,“社长,你靠点谱行不,连续几天一次面不漏,消息也不回,搞原地失踪呢。”


    路垚笑嘻嘻接她茬,对这几天去了哪儿闭口不谈。


    宋阮眼尖,发现接近三十度的天气,路垚一反常态穿着白衬衫长袖,没化妆,花哨的耳钉没戴,飘逸长发落在肩后没做造型。浑身都透着不正常。


    路垚自然注意到他的眼神,随手拉了个凳子坐宋阮边上,“这几天被老爷子管着,全身上下被他揍得没一块好肉,今天趁没人注意偷溜出来的。”


    后台人来往很多,声音嘈杂,舞台音响的巨大声效极好地为他们的交谈做遮盖。


    没等宋阮关心,路垚做不在意的样子没心没肺笑,“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出柜后我家老爷子就烦我,这次总算被他抓住机会教训我。”毕竟那天晚上他在派出所借着老爷子的名头狐假虎威。


    第二天给路垚发信息没得到回复有了原因。宋阮心里可内疚,路垚显然看穿他的内疚,故意引话题,“那天晚上你和靳越舟住的哪儿,开房了?大床房?”


    话题跳跃太快,还是往雷上踩的那种,宋阮面不改色心不跳骗人,“什么大床房,开了两间房。”


    路垚忽地凑近嘴硬骗人的宋阮面前,吓得对方瞳孔一缩,“ElF(小精灵),你露马脚了,耳朵红了知不知道。”


    宋阮动作极快双手捂耳朵。


    路垚眯眼睛,“别骗人,老实交代!”


    宋阮只好隐去细节,承认两人只开了一间房,路垚还想接着问,轮到他们节目上场。宋阮蹿地快,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第28章 啵啵


    宋阮的台词不多表演中规中矩, 正常表演大家准备充分,结束下台后路垚笑着迎接他们时就知晓情况顺利。


    陈璐等一众社员嚷着喊社长履行请吃大餐的承诺。


    路垚自是同意,非常阔气让他们随便挑。


    宋阮第一次上台表演, 许时众人齐心协力成功的气氛感染,眉梢都带着喜悦。他将繁琐花哨的衣物换回常服,听见出去聚餐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开手机告诉靳越舟。


    靳越舟今天下午接连考两场测验,许是中间腾出休息时间给宋阮发了消息, 问他几点结束,晚上要吃什么。


    路垚身量比宋阮高一些, 屏幕对话清楚, 轻挑眉问, “出去吃饭要请示一下靳越舟?”


    宋阮下意识关手机, 抬头立马否认, “当然不用!”


    一行人坐着路垚新换的越野直奔目的地,吃饱喝足后转战ktv, 期间宋阮只简略回靳越舟他要出去聚餐的信息。


    他们定了豪华包厢, 陈璐几人调节话筒音量, 还很贴心地问宋阮是否合适, 会不会影响他的耳朵。


    包厢内气氛灯运作,五色光斑变换位置扫在每个人的脸上,变换不停的灯光照在宋阮的脸上, 双唇的口红早在吃饭时就掉了色,亮色的眼影在灯光下格外闪。


    宋阮唱了两首歌就累了,有些渴,桌上一盘五颜六色的饮料被拿得散乱, 灯光不亮,他随手找了瓶没开的拧开喝, 闻起来像草莓味,冰凉的液体入喉,入口酸甜,更偏向甜味,但是一点也不甜腻。没一会宋阮将一整瓶喝光,他嗜甜,经不住甜腻又开了一瓶接着喝。


    路垚出去打了通电话,回包厢便见着宋阮手里抱着瓶低度酒精的饮料,歪道在沙发抱枕上睡得香,再看桌边堆积的空酒瓶,他头有点大,“宋阮这是喝了多少,你们在边上怎么不管着。”


    陈璐等人唱歌正唱得起劲,忽然被打断也茫然,“学长怎么不唱歌悄咪咪喝这么多酒?”


    路垚抓了抓头发,头痛道:“他可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酒。”


    吴心雪没在意道:“我们等会儿把他送回寝室不就行了,这酒度数不高,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自己就醒酒了。”


    路垚拧眉,目光幽幽同吴心雪对视,“他对象凶起来可吓人,要是知道我把他带出来还喝醉了,你们替我看他对象脸色。”他心说你是没看见靳越舟打人不要命的疯样,比他家老爷子还吓人,那场面他可是一点忘不了。


    他话一落,其余人瞬间激动,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学长有对象??我怎么看不出来??”


    “学长对象男的女的?”


    “你问得也太直白了,学长对象有一米八吗?”


    ……


    炮轰似的询问一个接一个,搞得路垚头大,“其实也不算对象,估计快了,别问,多了我也不知道。”正在他打算出门打电话给靳越舟时,还没拨出去,下一秒对方打过来的消息提醒腾跳界面。


    包厢内没有故意放置香氛,味道干净清爽,但是不通风的阴暗环境呆久了还是有些闷,醉酒晕乎乎的宋阮不甚清晰,醒来一瞬断片的记忆让他不断寻求最后的一抹甜。


    视线落在桌上的粉色饮料,正当他要继续拿着喝,陈璐手疾眼快一把夺过,“学长!你已经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宋阮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很费解,手上饮料落空,缓了好几秒去理解,成功宕机。眼眶微湿,他想要喝。


    室内光线低暗,陈璐望见他眼神立刻服软,试探性开口,“那给你喝一口?”


    吴心雪心肠硬,立刻斩断两人之间有商有量的对话,“一口也不行!”


    宋阮脸上刚展露的笑容瞬间消融在唇角,红盈盈的唇珠被轻轻抿住,透出不悦与委屈。


    路垚领着靳越舟回包厢接人时,就瞅见宋阮不停地要讨酒喝,嗓音因醉酒沉又慢。


    靳越舟一进门,所有人抬脑袋看他。他长相俊朗,成熟男子的气质和吸引力愈发凸显,从眉骨到优越的下颌无一处不英俊。


    全场先是安静一晌。


    宋阮抬头看向门口,清润的双眸盈盈,唇角立刻绽放笑意,声音可兴奋,“靳越舟!”


    靳越舟大步流星进门,仔仔细细将宋阮检查一遍,眉头紧锁,“喝醉了?”


    宋阮手指拽着他的衣摆,满眼都是靳越舟的模样,眼睛溢出莫名高兴,“没醉!”


    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靳越舟来时心里的紧张在见到宋阮时顷刻间消散,吐出两个字,“醉鬼。”


    宋阮一本正经摇头,“阮阮不是醉鬼。”


    两人对话语气腻歪又宠溺,有一种将其他人全部隔开的气场,在场其余人互相对眼神传递八卦。


    靳越舟微弯腰,两臂穿过宋阮腋下,将人揽抱起身。带宋阮离开前,靳越舟态度从始至终礼貌分寸,对待宋阮动作温柔,说话声音也很轻。


    陈璐在他们走后怀疑路垚之前夸大事实,“学长对象看起来挺好的,哪有社长你说得那么吓人。”


    有人附和,“社长估计以前暗恋学长,得不到就诋毁,哇!社长你真是深藏不漏。”


    路垚不理会她们随手开了瓶饮料,哼了声,“你们是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对靳越舟印象极好的一群人不知道在走出包厢后的情况。


    电梯处等待人太多,靳越舟牵人下楼梯间。


    靳越舟步子迈得很大,宋阮脑子有点晕不甚清醒,踉跄两步后脾气上来,使劲儿甩开被牵住的手,眼睛湿湿的,两颊腮红在醉酒后晕染得更红,“你走得太快了!”


    酒鬼看不出靳越舟眉眼薄薄的不悦和生气,站在台阶上不肯继续走,给人哄了两句气消散,又指挥人背他,“我要你背我。”


    靳越舟如愿将他背起。


    宋阮胸膛紧贴对方宽厚的脊背,视野瞬间变宽广,无意识张嘴呼吸,带着甜腻的草莓味呼吸热热地贴过身下人耳朵。


    可能因为太高,害怕掉下去,胳膊两条腿紧紧箍着靳越舟精瘦的腰身,恨不得两条腿绕在腰身前交叉缠一起。


    靳越舟掌心握着宋阮的腿弯处,即使隔着衣物他也能感受到大腿处细腻白嫩的软肉,偏偏趴在他身上的人一点不设防,肆意吞吐甜丝丝又软乎乎的呼吸。


    他极力想避开脑中见不得光的想法和画面,下了最后一步阶梯,正准备打开门,抬起的手僵直在空中。


    耳垂似被湿润温软含住,下一秒,身上人像尝不够一般,探出温热的舌尖一下下舔舐。


    每舔舐一下,一道电流劈里啪啦从耳垂处蹿至全身。


    靳越舟眼底情绪徒然积起晦暗,将身上人放下。


    宋阮脊背贴冰冷墙面,漂亮又茫然的眸子充斥疑惑。


    两人距离很近,靳越舟微垂头看他,“尝够了吗?”


    宋阮没尝够,自然摇头。


    靳越舟两指捏他下巴,指尖力气很大,似乎要将雪一般的肌肤印出红痕,继续问,“阮阮,我是谁?”


    相隔一尺,热热的气息呼出交缠错综。


    宋阮目光落在那双深似墨渊的眸子,是酒精纵意,是欲望驱使,他仿佛知道正确答案带来的后果,执意要跳下对方设置的圈套,嗓音似乎颤抖,“靳越舟——”


    声调徒然噤住,湿热的气息瞬间黏糊成一片,对方没有任何技巧不断撬开他的牙关,裹挟着气势汹汹挤入口舌,舌尖交绕不分之间,暧昧粘腻的啧啧水声在楼梯间中格外响。


    靳越舟亲得很凶,仿佛要将人生吞拆吞如腹,细密的电流不断窜上脊背,宋阮受不住的呻/吟从鼻腔溢出,舌尖想将火热烫人的舌头抵出牙关,换来的却是狠狠的咂吮,津液因为对方过分的行为从唇角流出。


    迷糊之间,宋阮觉得靳越舟要吃了自己。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掌着,任凭他双手怎么推胸膛,对方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宋阮受不住,泪珠滚落,莹润饱满。靳越舟终于放过了亲得红肿的双唇,吻去颗颗泪珠,动作轻柔又珍惜,刚才动作凶蛮的人似乎不是他。


    眼泪拭去,宋阮眼尾依旧泛着红潮,睫翼因湿润带着潮意。


    靳越舟想亲他眼睛,这时才终于发现对方眼皮不对劲,怎么会有亮片,粗粝的指腹擦过他的脸颊嫩肤,一抹白色闪亮的痕迹留在指腹。


    “化妆了?”


    宋阮涂了睫毛膏的眼睫黑成一小块,呆呆点头,是的,他今天化妆了。


    靳越舟掌心握着薄瘦的腰身,像是上瘾贪恋一般,垂头不断轻啄红唇,舌尖不断舔舐唇角的草莓甜味。暴风骤雨变成细雨微风,一下又一下,勾得身下的醉鬼宋阮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混乱。


    娱乐类场所人员混杂,上一层楼梯间被人推开,光线很快泄进黑暗,只一瞬消失,两道粗喘的呼吸与衣服摩擦声在他们头顶同时响起,估计是对野鸳鸯躲进来了。


    靳越舟眉眼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虞,牵着不明所以的宋阮彻底离开。


    一楼铁门沉重,开关之间产生巨大的“嘎吱”动静,吓得楼上正沉浸情欲的野鸳鸯一扫急躁。


    刚才闹了这么一通,宋阮眼睫毛黑乎乎的,眼线被泪水洇染,白净的小脸似有浮粉。靳越舟不知道浮粉的概念,只觉得他平日清透薄嫩的皮肤像糊了一层白白的膏体,难看的很。


    靳越舟打车前在附近便利店处买了瓶便携式卸妆水,店员推荐他另买一包化妆棉。


    结账时,宋阮乖乖跟在靳越舟屁股后面,软软的手心被大一号的掌心握着。


    收银员将两样东西扫码,正准备扯袋子给人打包,突然,一只白皙的手递向收银员,玉节一般漂亮的手指拿着一个硬质外壳包装盒上面赫然印着“超薄质感三合一”的避孕套。


    收银员场面见得多,两个男生大咧咧买这玩意是正常的,她掩去惊定不疑,正要接过来扫码,另一个男生快她一步拿掉,语气稍有歉意,“不好意思这个不要。”


    手里的东西被抢走,宋阮潋滟的红唇抿出不悦的弧度,理直气壮要求,“我要买口香糖。”


    靳越舟无奈,“这不是口香糖。”说完他从另一个货架上取下一瓶薄荷味的硬糖让店员结账。


    醉后的宋阮显得更软更乖,明明生气了只闷着,黑色的脑袋不看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到处乱晃。


    靳越舟拿糖哄也不理。


    尽管两人此刻状态黏着,堂而皇之站在路边,脸快贴着脸。


    靳越舟觉着宋阮的劲儿特招人疼,嘴里装样子威胁他,“再生气我就亲你。”


    呼吸缭绕纠缠,宋阮懵懂回忆起之前被亲得晕乎乎流眼泪的状态,清秀的喉结动了动。


    醉酒的大胆心境远远高于羞耻心,他上前一步,脚尖对脚尖,薄薄的胸膛贴上对方,嗓音浸着湿气,“亲吧。”


    红艳的双唇微微翕张,似乎等待对方的侵入。


    靳越舟取出一颗薄荷糖,齿贝轻咬住。下一秒,倾身唇对唇,舌尖将糖抵入对方口中。


    硬糖在舌面上翻滚,湿漉漉的舌头只绞绕一分钟,两人口腔变成同一种凉凉的薄荷味。


    似乎没尝够,粗粝的舌面不断吮吸啃咬宋阮上唇的唇珠,直至唇珠变得饱满,似饮饱了水分。


    夜晚的步行街人流量很大,两个相拥亲吻的身影不时引起行人注意。


    不善和好奇的视线打量过来,靳越舟不在意,激烈的吮吸辗转变成温柔的亲吻,最后一吻落在烧红的耳垂,嘴唇与冰冷的黑色外体机相碰。


    靳越舟将眼眸盈出水雾的宋阮拢进怀中,修长粗粝的五指握着宋阮白软的后颈,手指不断摩挲。


    宋阮口腔的薄荷糖早被两人口水浸湿,化了大半,他几下将糖咬碎吞咽下喉。


    第29章 像只发了情的猫


    夜色沉沉, 浅灰色的云朵离月亮很远,圆月肆意倾泻银光。榆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空气浮动大量湿润燥热的因子。


    计程车如约而至, 目的地前往榆城大学。


    上车前的亲吻勾得宋阮晕乎乎,脑筋打结。红艳艳的舌尖探出舔过上唇,明明亲得受不住,心里的欲望不断放纵, 令他还想要更多。


    泛粉的指尖不断挠靳越舟手心,对方面上不为所动, 反手将挠人的猫爪子十指相扣, 动不了一点。


    宋阮略略起身, 蜻蜓点水般迅速啄了一口靳越舟下巴, 可是对方似乎不解他意。


    醉酒的猫开始闹人了。


    宋阮只稍稍气馁一秒, 眉梢忽带喜色,他找靳越舟要薄荷糖。


    靳越舟给他一颗, 深色的眸瞳完整倒映宋阮的全部动作。


    宋阮白洁的齿贝轻咬糖块, 红润的双唇微张仿佛在热情邀请对方进入, 眼神潮湿, 纯得要命。


    他是个有行为逻辑的酒鬼,试图模仿靳越舟的举动,以为能像上车前一样, 吃了糖才能亲。


    靳越舟是个男人,忍不了。


    薄荷糖的凉气瞬间在两人唇舌蔓延开,糖块在两人热舌之间传递,啧啧水声不经意从车后座传至司机耳中。


    司机视线不断往后视镜上瞄, 心道现在年轻人火气还挺重,这么点坐车的功夫都忍不了。


    炙热的吻只持续十几秒, 靳越舟克制离唇分开,深黑的眸子变换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性感的喉结翻滚,锋利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后视镜窥探的双眼。


    被抓包的司机立刻把视线重回汽车行驶的正前方。


    靳越舟把被亲软的宋阮抱入怀里,高大的身子将人遮去打半,垂眸开手机,点进打车软件,将目的地从学校改成附近的一家酒店。


    驾驶座边上架起的手机提醒司机,女声的机械音不带一丝情感响彻,“客户已修改地址,请注意。”


    司机瞅了眼页面,脸红脖子热。


    车后人面不改色,恍若无闻。


    靳越舟在酒店前台顺利开房,进房间的第一步首先是把妆花了的小猫带进浴室。


    宋阮坐在洗手台上,屁股底下垫了厚厚的毛巾。即使坐高,仍得微微仰头才能同靳越舟对视。


    冰凉的液体浸湿化妆棉,靳越舟捏着棉片擦拭宋阮的脸,动作很细致,从眼皮落到光洁的下巴,一处都没落下。


    白色干净的棉片变脏,宋阮的脸变回原本的白皙细腻。


    靳越舟再将毛巾打湿,仔仔细细轻柔地将脸再擦净。


    宋阮眼睛一眨又一眨,睫毛乖顺地垂下,只是两腿不太听话,近乎强蛮地将人圈住,大腿根紧贴劲瘦腰身,脚踝交叉,落在靳越舟两腿膝后。


    靳越舟下腹处的火从下方遍布全身,假装看不懂对方眼神的渴望,嗓音强抑着沙哑,“宋阮阮,你想干什么。嗯?”


    最后的尾音沉落,像是一颗石子荡落宋阮的心里,密密麻麻的欲望上爬,他两手拽着靳越舟衣身,眼里的渴望直白又动人,“想亲。”


    宋阮脸小,白色皮肤在灯光下显得透明,漂亮的简直夺人摄魂。


    靳越舟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晦暗沉沉,下一秒扣住他的后脑勺,湿热的吻从上落下,滚烫的舌头从唇缝之间挤进,齿贝在娇嫩的红唇上碾磨辗转。


    下唇嫩肉被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


    厮磨缠绵之际,对方的吻凶狠又细致,宋阮眼睛早红了,无意识的羞人声泄出,鼻腔喷洒的热气难耐。


    两人的唇舌交缠像竭力汲取对方的温度。


    宋阮两手攀在靳越舟宽厚的肩上,最后像是撑不下去,四肢都变得绵软 。薄粉的指尖无力,攥着最后一点衣料,像是攀附一根救命稻草,以防溺死在情//欲的深海中。


    靳越舟另一只手紧扣宋阮纤细腰身,盈盈一握,大掌在腰间不断摩挲,衣料被拉扯的褶皱徒生,仍旧不够,欲望吞噬理智,他清楚自己的行为是趁人之危。


    但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带着滚烫温度的手掌从衣摆下伸进,粗粝厚重的掌心下是滑腻的皮肤。


    嘴唇开合从未分离,舌尖不断相碰。


    一只手在宋阮上衣下游走作祟,像按到敏感处,宋阮汗毛微微乍起,直接耐不住发出响,声音低低软软的。


    特别好听。


    不知吻了多久,唇舌终于分开,牵扯出一条银丝。


    宋阮眼眸红润得彻底,双唇光泽潋滟。


    靳越舟低垂脑袋,双唇不断挪移地方,一寸寸地从脸颊往下吻,从脖颈到锁骨。


    尖利的牙不轻不重地咬暴露在外的精致锁骨。


    靳越舟的脑袋垂在宋阮胸膛前。


    宋阮半满拍抬手,十指穿过黑色蓬松的乌发,隐隐的痛意产生,他忍不住揪人头发,嗓音含糊不清喊痛。


    靳越舟直起身,比他高出一个身量,半阖眼看他,“阮阮要自己洗澡了。”说话时粗粝的指尖不断抚上印上齿痕的脆弱锁骨。


    宋阮大脑信号接收能力极差,似乎没理解靳越舟的意思,直到对方略略撤步,两人距离开始拉远,惶惑的情绪争先恐后涌上心尖。


    洗澡的意思是他要单独一个人。准确信号终于因对方撤离的动作连接成功。


    他不想一个人。醉人的温热骤然离开,宋阮急得要哭,语言功能半丧失,委屈说不出话传达给泪腺,浓密的睫毛蒙上一层委屈的潮湿。


    靳越舟终于似有所感,很体谅地询问,“阮阮想我帮你洗澡?”


    对方一口一个阮阮,布下无害的天罗地网。


    醉醺醺的白猫完全不是对手,顺应对方跳进陷阱,宋阮点头作答。


    有力的手掌覆上宋阮大腿,靳越舟靠近再次低声询问,声音魅惑又性感,像是世间最顶级的乐器才能发出的音质,“是阮阮同意的。”


    宋阮害怕他跑了,两腿再次将人腰身夹住,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很满意地点头回答,“是的,阮阮同意的。”


    浴室水汽氤氲迅速攀升,工艺打磨做糙的玻璃遍布水珠,人影模糊,依稀能辨识后面人的动作。


    花洒的水柱砸在白色地砖上,淅淅沥沥的水声,而宋阮的世界却是无声的,视觉潮湿不断拢上水雾,狭隘的空间里只够看清楚一个人。


    一场淋浴下来,五脏六腑都泡得绵软,融化。宋阮醉酒的状态不甚清明,似乎迷醉的程度愈加深。


    夜深,银月光辉愈发亮,晚风拂过湖面掠过稍有虫鸣声噪的树木丛林,柔情蜜意的热意在燥热的空气中蒸腾加温。


    一夜无梦。


    宋阮再睁眼醒来,眼前陌生的环境和房间装潢让他大脑懵了一瞬。


    脑袋枕在绵软蓬松的枕头上,身下是舒服的床垫,绝对不是宿舍的硬板床!两条胳膊两条腿被束缚的感觉似曾相识。


    关键是嘴巴,舌尖试探性往外舔,刺痛感明显,浅粉的唇肉一夜也没消肿。


    宋阮眨眼再眨眼,他没有醉酒断片,可怕的是昨夜发生的所有一并争先恐后涌入大脑。


    红唇的肿痛微不足惜,身后被熟悉又陌生的热意包围。


    宋阮保持醒来的姿势不敢动,思绪漫天乱飞,一开始回忆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明明尝起来和甜水没什么区别,怎么会喝醉。


    记忆线时间点渐渐落在楼梯间,落在大街上、出租车、浴室……耳根子到脖颈,宋阮后知后觉红得彻底。


    酒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为什么自己像只发了情的猫还缠着靳越舟亲。


    天!


    宋阮一旦开始思考,自己五脏六腑都快吓得跳出来。


    揽着宋阮的臂膀似有动静,肌肤贴着肌肤擦过,连带着宋阮心里麻意蚀骨。


    宋阮忍不了,宋阮挣脱桎梏要挣脱,使劲将搭在腰身没防备的胳膊甩开,可惜被夹住的两条细长小腿牢牢不动像被座大山压住,上半身在弹簧床垫一个腾跃,只刚摆起三十度角幅度,“砰”得一下弹回床面。


    白闹这么大动静。


    宋阮费解不已,寻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靳越舟怎么从开始黄不拉几的小豆芽菜变成抽条苍天翠竹。


    靳越舟睡意浅,醒来后就见着宋阮瞪着大眼睛盯天花板发呆,下一秒,那双水润清透的大眼珠子慢吞吞同他对视。


    两人相对无言。


    宋阮视线幽幽略过对面人上半身赤裸的腹肌铜臂。


    靳越舟一身不是在健身房刻意练出的精细肌肉线条,而是在风吹日晒中沉淀的精实肌肉,腹部肌□□壑线条性感得像人雕塑的绝佳作品。


    按理说,和兄弟亲上床这种尴尬的炸裂戏码上演,宋阮理应来一支事后烟缓解一下震惊的情绪,可是他不会抽烟,要是抽烟,靳越舟估计还得骂他。


    这都什么事儿!宋阮脑袋顿时山崩地裂的疼。


    靳越舟显然在昨天就已经完全接受事实,神色照如往常,将黑色精致小巧的外体机和助听器给宋阮佩戴好。


    听力恢复正常,房间隔音效果极佳,只有浴室水管乍然的细微水声入耳,未见阳光的空气浮动彼此的心照不宣。


    宋阮两条修长光洁的小腿垂落床沿,睡了一夜的浴袍稍有松懈,白得透明得胸膛泄出春光。


    比常人多了不该有的经验,他比上次多了防备,低头瞥见自己暴露的皮肤后,手上动作迅速将衣物拢合,腰带缠绕绑得死死。


    他扬起脑袋,呆了好半天,食指先是在虚空中指了指面前沉默的靳越舟,“你……”


    语言中枢失效,宋阮食指向后一转,反指自己,“我……”


    然后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屁。


    靳越舟上半身不要脸裸着,只略微挑眉,“我什么?”


    宋阮耳垂发热,双手捂脸哀嚎,“天啊,咱俩这是不行的……”


    靳越舟,“哪里不行?”


    宋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得还都是四字成语,“倒反天罡,有悖人伦……”


    靳越舟声线微冷,“宋阮,我没把你当我儿子,你自己要上赶着成我儿子?”


    宋阮继续捂脸,“你个孽弟以下犯上……”


    “阮阮。”


    宋阮听到这个腻乎乎的称呼耳尖立起,毛发都要炸开,他从指缝中偷偷看靳越舟,只一秒又瞬间闭合指缝,像只炸毛的猫装凶,“不许这么喊我!”


    他没控制音量,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靳越舟半阖眼,低垂眸看他,“昨天是你让我亲的。”


    宋阮一股脑抱怨,“那你也不能帮我洗澡呀!你是个有常识的大学生,怎么能信酒鬼的话。我清醒的时候脑子就不靠谱,我喝醉了脑子还能靠谱吗?!”


    靳越舟最会错抓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能让我亲。”


    混蛋玩意儿!宋阮心里骂他,终于肯撤下捂住脸的双手,毫不客气一脚朝他踢过去,还没踹到人,脚踝一把被对方抓住。


    冰凉细腻的皮肤在粗糙的掌纹指腹下升温惊惶。


    脚踝落入他手,宋阮想动也动不成。


    挣脱之际对方轻松将自己腿的高度略微提升,宋阮一个不防备两手支撑床垫,靳越舟上前半步,一条腿站在宋阮两腿之间。


    宋阮彻底羞红了脸,音调提高,“放开我!”


    全身上下除了一件浴袍再无他物,这么一弄,全身上下都暴露了个彻底。对反依旧是不肯撒手的态度,贴近的姿势亲昵。


    宋阮现在是打不过说不过,受人桎梏下,眉目添染愠色,眼眶瞬间泛红,呼吸起伏变大,抬手擦拭眼尾的速度极快。


    清润的眼眸瞬间不断盈上一层雾水,靳越舟心下一沉,立刻停了逗弄的心思松开手,微弯腰想靠近道歉安慰,彼此的呼吸刚贴近,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啪”得落下。


    声响划破寂静。


    靳越舟锁紧的眉头缓缓松开。


    许是手抹过眼泪,靳越舟脸颊轻微的刺痛带着湿热一片。


    第30章 不行


    宋阮掌心很嫩, 手指细软,扇人的一巴掌听着动静大,靳越舟其实没什么感觉。他只是顺着对方的力度方向, 脸顺势偏移幅度。


    反倒是打人的宋阮扇得手心又疼又麻。


    宋阮愣怔半秒,眉目的愠色逐渐消散,眼睫轻颤动,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举动。


    虽然靳越舟的举动很过分, 但是打别人的脸实在是过了。


    心里“砰”地跳动,宋阮道歉语速极快, “对不起。”


    靳越舟静默片刻, 冷峻的眉眼凸显悍戾的桀骜, 伸手将宋阮手心握住, 低头揉着泛粉的手掌, 只道:“真没用,打人都不会打。”


    这恍若无人的教训姿态将宋阮内心的愧疚冲刷得一干二净。


    薄薄的愠意再次占据秀气的眉目, 宋阮没好气撒开那双大爪子, 毫不客气起身将人推开, “换衣服回学校!”


    一分钟后, 宋阮盯着烘干的内裤,居然心态还行。


    习惯真是可怕,自从上次靳越舟帮他洗过内裤后, 宋阮这一次竟觉得还好,他的道德底线、接受能力现在已经通通下降到一种可怕的程度。


    等两人再次并排站在洗漱台刷牙时,宋阮瞧着镜子内的照影,发顶水平线堪堪与靳越舟的下巴处平行。


    薄荷味的牙膏泡沫在牙齿上晕开, 似曾相识的薄荷味再次让宋阮忆起昨夜的糖。


    宋阮眼神忽然乱飞,手上牙刷速度骤然加速, 顺带一个胳膊肘将身边人推开镜外。


    他一个人占据整个洗漱台,刷牙动作变得潦草迅速,几下解决完打开水龙头,双手合拢捧了几抔水浇在脸上就当作洗脸。


    额前的黑色碎发沾湿,给人添上几分凌乱。


    离开房间前,宋阮握住门把手正要拧动,动作被另一只手按住。


    宋阮眉头轻蹙,侧身不耐烦问他搞什么,下一秒,靳越舟靠近俯身,高大得身材把他结结实实罩住。


    两人衣物散发着同一种薰衣草洗衣粉的淡淡香气,此刻宋阮微微抬头,便能发觉,他和靳越舟连呼吸的气味都是同一种牙膏的薄荷味。


    靳越舟微倾身,彼此距离骤然贴近,强势的气息势不可挡从头盖到脚,他想亲人的意图实在明显。


    宋阮只迟疑了一秒,瞬间反应回来,恢复神智。


    只一寸距离,他及时伸手将靳越舟脸推开,浑身上下拒绝得果断,“不行。”


    被排斥的靳越舟愣了下,清俊的眉目很快染上一抹阴翳,“阮阮——”


    靳越舟用亲昵的称呼唤他,尾音稍长,一双眼眸似化不开的浓雾墨稠,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


    这种轻声哄人的语调,宋阮压根遭不住,双手想捂住耳朵不听他声音,又担心面前人趁机欺负人,索性硬起心肠道:“不许这么喊我。昨天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亲你,对我们来说这是完全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


    头顶声音森然。


    靳越舟在此刻说什么都很多余,他一贯的作风便是沉默后行动。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宋阮,对方脸上的表情一刻一秒也不容错过。


    靳越舟此刻什么想法宋阮摸得一清二楚,他最初情感迟钝,不知对两人早已踏过朋友边界。


    明白后想假装不知,避开不谈以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按照往日习惯,自己的难题一向是丢给靳越舟,如今难题本身变为靳越舟本人,宋阮顿时惶然无措。


    宋阮练就鸵鸟习性,闷声道:“靳越舟,我们现在不是在扮酒家玩小孩游戏。”


    他有很多套说辞,两人过分的亲密是童年延伸,是靳越舟没分清少年时期的相依相伴,以至于成年期后仍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作为现在这个小世界的主角,靳越舟需要去认识更多的人才不至于耽溺于自己身上。


    只是这一套说辞在宋阮脑中来回转,两人间到底谁才是成年后分不清情感的人,宋阮的脑子乱哄哄一片糟糕。


    宋阮并不排斥靳越舟的亲密,惶然之下隐隐还有更多的期待,面对靳越舟他一向蛮不讲理有自己的逻辑,目前逻辑前后尾失效。


    上上下下心里急得慌张,又不忍看着靳越舟,宋阮脑袋低垂,嗓音慢腾腾,“你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我觉得两个人进展太快了……”


    折中的回答靳越舟面上显然不满意,眉头紧锁,冰渣子的脸再冷面对缩成鹌鹑的宋阮,此刻也只能败下阵。


    行吧,让他考虑。


    ——


    自从冯韦轩发了一阵疯拖行李箱离开寝室后,余下三人对开空调的事情十分和谐,炎炎夏日里,没人再偷偷关空调藏遥控器,对空调冷气的时长和温度的意见都非常统一。唯一的不和谐消失,寝室空调温度肆无忌惮调至16度,铁打的温度不变,三个人宁愿冷死上床穿衣服也不愿意调高温度。


    期末周的吴佳瑞和张伦整日窝在寝室,要么打游戏要么随手翻点书看看老师划的重点。


    宋阮从那天早上回来后就心情跌至谷底,接连两天,同意让他考虑的某人没一点动静,宋阮没主动联系人,手机那头也没找他。


    这是追求人的态度?!


    凌晨三点,宋阮没睡着,在床铺辗转反侧,平躺和侧睡的姿势换了无数次,脑袋的黑发凌乱。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顽固睁着,眼皮固然疲惫,脑子仍旧精神得很。


    床铺安装的床帘没拉严实,空调吹进的冷风钻进宋阮被窝,冷不丁地冻得宋阮一阵寒蝉。


    两只脚似乎就没暖和,宋阮将盖在身上薄薄的毯子卷了卷,试图给脚保暖。


    憋了一阵宋阮终于忍不住,一只手伸出被窝往床头位置到处乱摸,手机落在手上,屏幕开亮,点开微信,和靳越舟的聊天时间停在几天前。


    手机荧幕的微弱光亮照应在宋阮脸上,长卷的睫毛颤着困意。


    宋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往上滑看聊天记录,大拇指滑得累了,点开后台按时间查找聊天内容。


    随手点进一个日期。


    宋阮:【果茶图片.jpg】


    靳越舟:【冰少吃】


    宋阮:【呲牙笑.jpg 我特意让店员多加冰呲牙笑.jpg】


    靳越舟:【……】-


    宋阮:【周末我回家,姜老师想我了。】


    靳越舟:【我陪你。】


    宋阮:【皱眉.jpgx10 不要你陪】


    ……


    全是琐碎的日常生活。


    宋阮双眼困倦,忍不住打哈欠,禁不住想看的念头,眼皮倔强掀起,手指一个个点开不同时间的日期。


    第二天早上宋阮没起床,室友张伦、吴佳瑞两人也起得晚没在意。临近饭点两人起床洗漱,打算出去买午饭时帮宋阮带一份。


    吴佳瑞想在宋阮床边敲一敲,问需不需要顺手带个饭,敲了两下床帘人没动静,正疑惑时张伦似乎了然,解释道:“他睡觉没戴设备听不太清吧。”


    这么一说吴佳瑞恍然,两人吃完饭从食堂回来后,午饭时间过了大半,床上仍然没动静,安静得连一个翻身的声响都没听见。


    再看床铺扶梯下的拖鞋,同他们去食堂前的摆放状态有点变化,两人猜测可能下了床又躺上去。


    熬夜睡到中午是正常,等时间到了下午可就完全不正常了,宋阮平日不怎么早起,但是睡到下午的时间少有。


    吴佳瑞打完一盘游戏后瞅了眼时间,忽然觉得不对劲,奇怪的感觉上涌,起身几步朝宋阮床位边上站着,敲击床杆的动作幅度不断加大,“宋啊,你醒了吗,一天没吃饭呢快点醒来。”


    张伦正躺床上刷小视频,听见吴佳瑞动静将蓝牙耳机摘下,平躺变半坐着,朝吴佳瑞方向瞅。


    吴佳瑞正担心着,床帘内的人似乎终于有所感知,几秒后,一只手从帘子中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无力垂落,指尖向下。


    吴佳瑞顺势抬手,皮肤触到的一秒内,音量骤然拔高,把打算躺下继续刷小视频的张伦吓一大跳。


    “我靠,手怎么这么烫!”


    两人立刻对视。


    张伦瞪眼,“我草不会是生病了吧。你上去看看。”


    吴佳瑞没扭捏直接爬床铺扶梯。


    宋阮的床帘质量好,光线一点也透不进来,大白天时帘子内都是黑黢黢的,只是吴佳瑞觉着帘子内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


    “这冷得像床上还有一个空调。”吴佳瑞吐槽。


    张伦站床下,满眼担心,“他啥情况啊?”


    话音刚落,面前帘子唰得一声骤然拉开,吴佳瑞一张脸出现在面前,“完蛋完蛋!他额头烫的要命,肯定发烧了!!”


    两个人顿时兵荒马乱,站下面的换衣服换鞋,床上的不断拍紧闭着眼的宋阮,“宋啊!发烧了可不兴睡着不醒啊!”


    宋阮两颊烧红,鸦羽似的睫翼轻颤,头晕天旋地转,眼睛睁不开只能半眯起,双唇毫无血色,想说话发现喉咙干涩痛得厉害,清秀的喉结小幅度滚了滚,没发出声音。


    两人把宋阮带去医院的路上,张伦打了三通电话给靳越舟,一个都没接通,最后只发了短信告诉他具体情况。


    等靳越舟赶到市医院发热门诊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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