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模拟考试


    岑观板着脸听片刻,对王燮说道:“你们不要去理它?它?自然就?跑了。快点睡觉,不然明日我?罚你们抄书。”


    王燮连忙答应。等岑观走远后,他才?重新点燃蜡烛,又让韩玉他们把子骏放开。


    子骏气鼓鼓地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衣服。常安跑过去帮他整理,被?子骏狠狠瞪一眼。


    王燮赶紧跑过来打恭陪笑:“子骏,哥几个跟你开玩笑呢。别生气。”


    子骏本来也?没真的跟他们生气,被?王燮一哄就?脸色如初了。几个人?又围到王燮身边,敦促他继续讲故事。


    王燮笑嘻嘻地拿起书,继续眉飞色舞地念道:“第?三要?邓通般有钱;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绵里针一般软款忍耐;第?五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都全了,此事便获得着”


    **


    第?二天,王燮几个人?去学堂时,一个个都是哈欠连天,跟软虾子似的没什么精神,只有子骏精神还可以。


    这也?是子骏的本领,他平时熬夜看书熬惯了,个把夜里不睡觉并?不觉得什么。


    等熬到中午,一行人?又约着去膳厅吃饭。现在朱勉一听到膳厅两个字就?浑身犯怵,再加上没什么好吃的等着他,走路就?更没劲儿了,踢踢踏踏地拉在其他几个人?后?面。


    一到膳厅,又是佟秀秀在分派饭菜。朱勉耷拉着脑袋走上去。


    佟秀秀看见是他,一边给他打饭菜一边说:“等会你吃饭完后?,到厨房后?面的小阁儿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朱勉不知道她要?玩什么花样,只能迷迷糊糊地嗯一声。


    吃完饭,朱勉找个理由溜到厨房,找到秀秀说的小阁儿躲在里面。其实那就?是个柴房,里面堆满了干柴,还有一些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朱勉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等等没人?来,又不敢走,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在他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门?支呀一声,秀秀走了进来。


    朱勉看到秀秀还是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对她打躬作揖。


    秀秀走到朱勉身边扑哧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说道:“这几日你锻炼得不错,这个是奖励你的。”


    朱勉浑浑噩噩地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只油光光,香喷喷的大鸡腿!


    “俺专门?给你做的,”秀秀扬起精致的下?巴,一脸得意地说道。


    朱勉一下?子呆住了,拿着鸡腿不知道该怎么办。秀秀催促他道:“快吃啊,冷掉就?不好吃了。”


    得到秀秀的再三确认后?,朱勉才?小心翼翼地在鸡腿上咬了一口。


    香香油油甜甜的,真的是只鸡腿!


    秀秀托着下?巴问道:“俺烧的好吃不?”


    朱勉满嘴塞着鸡腿肉,话也?说不出来,只会一个劲地点头。


    秀秀嫣然一笑道:“以后?你表现好,听俺的话锻炼不偷懒,俺就?每隔七天给你吃一个鸡腿。”


    朱勉心道,每隔七天吃一个鸡腿不能每隔三天吗


    不过?他想归想,嘴上一个字也?不敢反抗,依然嗯嗯地点头,就?像只乖乖的小狗。


    秀秀笑着站起来道:“我?先走啦,你在这里慢慢吃,吃完再出去。还有,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不然别人?说我?给你开小灶,你就?什么也?没得吃啦。”


    说完,她又朝朱勉笑笑,转身闪出了柴房。


    朱勉拿着啃了一半的鸡腿呆在原地,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狠狠咬一口,哎哟,好像又是真的


    **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去,很快又到了月考的时间。


    每个月临近月考,学生们都会变得很紧张。有的人?为了考个好成绩,甚至会通宵达旦地在被?褥里念书。而这次月考又是重阳假日的前一天,学生为了好好过?个假期,更是拼了命地准备月考。


    在子骏的号舍里,除了王燮和常安外,其他几人?都读书读到半夜。


    常安是个陪读的工具人?,不想用功也?不奇怪,而王燮每次月考前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偏偏月考的成绩都还不错。朱勉几个都羡慕王燮有考试运,纷纷向他取经,王燮只是笑而不语。


    王燮一觉睡到丑时起来上茅厕,发?现号舍里其他几个人?都睡了,只有子骏的纱帐还亮着烛光。


    他悄悄走过?去一看,发?现子骏竟然还在看书。


    王燮心念一动,撩开纱帐对子骏道:“子骏,你怎么还不睡?”


    子骏抬头看看他,道;“我?再看一会就?睡了,你先睡吧。”


    王燮叹一口气,心里又是感慨又是钦佩,对子骏道:“我?爹常说我?不爱读书,和他一样没出息。要?是你是我?爹的儿子,他怕是半夜做梦都要?笑醒。”


    子骏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有什么出息不出息的。”


    王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子骏的手臂道:“你早点睡。”


    次日一大早,吃饭早饭后?,两斋的学生便集合在闻道堂门?口,依次排队进去找座位考试。


    祝山长每次月考都安排学生在讲堂而不是他们各自的斋舍举行。一是为了防止徇私舞弊之?事,二是亲自监考引起学生的重视。


    除了祝山长外,方霖铃,岑观和孔寅也?一起监考。这四尊大山压下?来,学生们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整个厅堂连半声咳嗽都听不到。


    派发?试卷前,祝山长走到讲台上,神色肃穆地对士子们训道:“这次月考的题目我?直接用了上次解试的试题,所以请诸位要?认真对待,严谨答题。可以说,你们这次月考的成绩,直接能看出你们目前的水准离中举还差多远,用一年的时间能不能赶上。所以诸位,千万要?好好考,答出你们最好的水准。知道了么?”


    学生们齐声回答:“学生知道。”


    祝山长点点头,让霖铃和孔寅把考题发?给学生,一共有四张试卷,分别是经义二道,《论语》《孟子》义一道,律诗一首,试论一首,子,史,实务策三道。


    试卷发?完后?,霖铃站在讲台上道:“这些题请在四个时辰里答完交给我?和孔先生。水你们应该都带了,如果没带的想喝水,或者有其他需求比如想上茅厕或者身体不舒服之?类的,都请举手告诉我?,我?替大家解决。还有,午时秀秀会过?来给大家发?干粮。好了,大家开始答题吧。切记,有问题举手,不要?憋着!”


    拿到试题后?,考试便开始了。霖铃站在讲台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众生的考试群像。


    只见他们中有的人?双手托腮,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的胸有成竹地开始磨墨,还有的两眼盯着窗外,感觉灵魂已经飞走了。


    霖铃看着这些学生,心里不由的有点感慨。


    曾几何时,她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而且也?属于愁眉苦脸的那一批。因为她以前上学时成绩很差,经常被?老师数落,所以心里对考试什么的非常抗拒。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成为食物链的上游,给这些学生监考。真的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自己?现在就?在扮演一个从前很讨厌的压迫者角色,但是为了生存,她也?无?能为力。


    时间一点点地流去。监考的过?程有点无?聊,霖铃有时候会走到学生中间,偷偷看这些学生答题。


    有的学生非常搞笑,写几个字觉得不合适,又想涂掉。那个年代没有涂改液,他只能在错字上画个圈,在旁边写个改字。


    霖铃看见他已经在试卷上画了无?数个圈,忍不住叹口气,给他重新拿了一张纸。


    等她慢慢踱到马子骏身边时,却是完全另外一种景象。子骏的试卷上,一列列小楷从他的笔尖流淌出来,整洁漂亮得就?像印版刻出来的一样。


    霖铃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淡淡地浮起一丝自豪的感觉。


    虽然她知道子骏的优秀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她就?是忍不住有种想炫耀的感觉。


    嘿嘿,这是我?的学生,哈哈


    很快四个时辰就?过?去了。生员们把试卷交给各自的教习,再交给祝山长统一批阅。


    考完试的学生就?像动物园里临近饭点的动物一样,一个个屁股在凳子上都坐不住了。霖铃看着他们蠢蠢欲动的样子有点想笑,站在讲台上对众人?说道:


    “今日下?午无?课,大家自由活动吧。”


    她刚说完,祝山长又补充道:“明日重阳节,学院放假一天。秋圆赛还是照常进行。各位明日巳时在书院门?口集合,参与比赛的生员请自行换好装束,与其他人?一同下?山。”


    霖铃心里说不出的兴奋。这些天她给闻鹊斋的生员不断训练,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她忍不住又跑到讲堂上,对着下?面振臂一呼道:“闻鹊斋的同学们,今日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在球场上一决雌雄,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下?面韩玉他们受到鼓舞,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孔寅本来要?走,听到背后?的喧闹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方霖铃和闻鹊斋学生们欢呼雀跃的样子,他心中浮起一层淡淡的鄙夷之?情。


    这小白脸就?只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和自己?争个长短,实在可笑。


    蹴鞠赛…谁在乎。


    哼。


    第42章 蹴鞠大赛


    古代的重阳节有?什么?保留节目,王维的那?首千古名作《登高》里写得一清二楚: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一是登高,二?是插茱萸。


    不过这两项传统到了宋代都有?一定程度的偏离。首先是宋代人登高不再像唐代人登得那?么?高,因为唐代的帝都是长安,老百姓登高可以去大雁塔北边的乐游原。


    而北宋的首都开封是平原,没有?高地?可登,所以登高一般都是做做样子,比如去城楼上去转一圈,或者到酒楼高阁吃个饭,就算是登过了。


    而插茱萸在宋代也不流行了。毕竟茱萸那?玩意儿就跟鸡毛掸子似的,放在头上不太?雅观,走路做事也不太?方便。


    宋人找到?的替代物非常简单,就是花,无论男女随手摘了都往头上戴。


    女子戴花固然有?种娇美之态,而男子只要长得不丑,戴上竟然也有?种风流倜傥之感,看多了也并?无不妥。


    到?了桃园精舍,这两项习俗又进一步走形。祝山长早年还带着学生每年重阳节爬到?碧螺山的最高一景去打个卡,不过后来大虫出没,这项习俗也取消了,只象征性地?登到?“双鹿问天”就转头下?山。至于簪花,学生中间戴得不多,但年长一辈是必须簪的。


    重阳那?天,祝山长簪了一朵芍药绢花,岑观簪了一朵白菊,孔寅簪了一朵粉桃绢花,而前来助兴的何净则簪了两朵他自己种的蔷薇菊。


    霖铃看着孔寅那?张一本正经的老脸配上一朵粉粉的花,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她真想甩给他那?句甄嬛传的经典台词:粉色娇嫩,你今年几?岁了?忍了半天才忍住。


    不过让她有?点?惊讶的是,子骏竟然也簪了一朵花,是一朵小小的,红黄相间的秋海棠。


    也不知?道是不是霖铃的错觉,她竟然觉得那?朵花衬得子骏的脸看起来更英俊了,眉眼清澈至极,鼻梁也高高挺挺的。


    说到?底还是颜值的问题,只要长得好看,稍微改变一下?装饰就会给人惊艳的感觉。而对于孔寅那?种外表灵魂双丑的丑人,永远不要改变才是正解。


    祝山长带着书院的师生爬到?双鹿问天处,稍微盘桓了一会儿就下?山。走到?第?一景的柳林渡舟附近,那?片湖的东岸有?一大块空地?。


    吕清风已经事先在那?儿安置了几?把椅子和桌案。而空地?的正中央则是秋圆赛的主场地?。


    几?个教习先分宾主落座。祝山长坐主位,何净坐客位,霖铃和孔寅分坐在何净和祝山长的旁边,岑观坐在最边上。


    教习座位的后面还有?几?排凳子,是给学生坐的。两斋学生先站在教习面前行礼贺节,然后走到?后排的位子边坐下?。


    众人都坐好后,应六嫂上来给教习们上茶,又给教习和学生分重阳糕。


    桃园书院的重阳糕都是应六嫂亲手蒸的,原料是小麦面粉加红豆沙加糖。应六嫂还在糕里加了一些新采摘的桂花,所以吃起来特别香甜。


    霖铃正捧着糕大快朵颐时,旁边的何净突然问她:“端叔今日怎么?没有?簪花?”


    霖铃连忙把一口糕吞下?去,说道:“我今日起得晚了,来不及簪花了,就算了。”


    何净笑道:“巧了,我今日倒簪得多了些,要不我分端叔一朵?”


    霖铃还没说话?,何净已经从巾帽上拔下?一朵蔷薇菊递给霖铃。


    霖铃只好把花簪在帽子上,何净盯着她看了会,笑道:“甚好。”


    吃过茶和重阳糕,秋圆赛便开始了。


    唐宋时期正式的蹴鞠赛分为两种,一种是单门赛,球门在两队中央;一种是双门赛,球门在球场两边,也就是和现?代的足球赛差不多。


    当然两者也有?区别。现?代的球门比较大,而且离地?面近;而蹴鞠赛的球门就是一个二?尺左右的洞,又叫做风流眼,位置离地?面一两丈左右,也就是三米到?六米之间。


    一个队伍里的队员必须在球不碰地?的情况下?把球踢进对方球门的风流眼里,才能?赢得一筹。


    从某种角度来说,蹴鞠的难度比现?代足球的难度还是大不少。


    秋圆赛的队伍规模是每队七人,中途可以更换。霖铃这些天观察学生们的身体素质和踢球技巧,派出的首发阵容是:韩玉,张德龙,常安,朱勉,简唐,周子安和包昀。


    其中,她参照现?代足球和篮球的打法给每个人都定了位置。


    常安有?武术功底,弹跳能?力?强,所以霖铃安排他守在风流眼前面,看到?有?球过来就飞身扑走,也就是守门员的功能?。


    周子安的力?气比较大,而且脚力?准,霖铃便派他做球头,负责最后的射门。


    张德龙和韩玉则被她安排作为正挟和副挟,专门夹攻和防守对方的球头雷彻。


    这样一番安排后,霖铃又对他们各自叮嘱一番,然后踹踹不安地?目送几?个学生走上蹴鞠场。


    令她比较惊讶的是,德邻斋的蹴鞠队竟然没有?派出雷彻作为首发球头,而是派了另一个球头闵迟。不知?道是雷彻的身体不适,还是他觉得没必要出场太?早。


    不管怎么?说,大boss出场晚对自己总是个好事情。霖铃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坐回位子上。


    她一坐下?,却发现?不远处的子骏正在看着自己。从他失落的眼光中,霖铃看得出子骏对她的安排很不高兴,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淡淡一笑,又把目光转回球场上。


    **


    很快,吕清风拿着一叠旗帜走到?球场边上。一番抓阄儿后,德邻斋的队伍先开球。


    霖铃只见清风手中的旗帜在空中一挥,两队的人员便飞一样地?奔跑起来。


    只见闵迟用头将皮球朝半空中一顶,一面朝常安背后的风流眼拔足而去。等球在空中高高地?沿着抛物线落下?,又被闵迟用头接住再往前顶。


    正是子骏曾经用过的蹴鞠绝技——佛顶珠!


    霖铃本来的心思都放在对付雷彻上面,对这个闵迟不大在意。但如今一看,闵迟的蹴鞠本领也不容小觑。


    果然德邻斋学生的踢球功夫很有?一手,怪不得韩玉他们一开始都抱着必输的准备了。


    但是如今的他们经过半个月的调教,一个个的斗志都起来了,像饿狼一般缠在闵迟左右。


    闵迟被他们夹攻得有?点?烦躁,一接近对方的风流眼便飞身一脚,打算把球长射入球门。


    只见那?球带着呼呼的风声朝风流眼飞去。眼看就要入洞,一直蹲在地?上的常安突然像只猿猴一样跳到?半空中,左脚伸出,“澎”的一声把皮球踢出几?米远。


    这下?不仅闵迟吃了一惊,所有?球场和和观看的人都吃了一惊。


    霖铃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跳起来对着球场方向大喊:“常安!踢得好!踢得好!你好厉害!常安!!常安你是我的神?!!!啊啊啊啊啊!!!!”


    祝山长和何净看着她像八抓鱼一样扭动的四肢,两个都惊呆了。孔寅则满脸寒森森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回到?球场,常安踢出的皮球被韩玉接住,踢着“勒马膝”一路朝德邻斋的风流眼而来。


    德邻斋的正挟连忙奔过来抢韩玉的球,韩玉把球传到?风流眼的正面。


    一看对面的人伸腿要抢他的球,他使个拐子流星把球踢到?背面,再一脚传给不远处的朱勉。


    朱勉正好站在风流眼的右侧,而且身边没人防守,他接到?韩玉的球,大喊一声“着”,小腿从背后抬起对着球使劲一踢,一记“风摆荷”,把球不偏不倚地?踢进了对方的风流眼中。


    场上场下?又一次沸腾!


    韩玉等人冲过来把朱勉抱住,不停欢呼大叫。场下?的闻鹊斋生员也都疯了,他们多年来在秋圆赛中被德邻斋压着打,何时有?过这样的威风?


    一时间尖叫声充斥了整片球场,就像一锅烧开的滚汤一样,喧呼声翻滚不断。


    何净这时和祝山长正在下?棋。本来他对蹴鞠没什么?兴趣,每年的秋圆赛请他来看,他也只是把它看作一个表演一般,对比赛的过程完全不放心上。


    但今年确实不一样了。不仅比赛的气氛更加紧张激烈,更重要的是,霖铃一直在他旁边跳上跳下?,欢呼尖叫,吵得他注意力?没法集中。


    再加上比赛确实也精彩,他不由自主地?放下?棋子,倾身观看比赛。


    而他对面的祝山长,同样也是伸长了脖子,跟个大白鹅似的两只眼珠子钉在球场上,看上去也被球场上的进展蛊住了!


    朱勉踢进一球后,很快简唐也踢进一球。每进一球,吕清风就把一面小旗子插在闻鹊斋球网的网杆上,表示该方赢得一筹。


    半盏茶时间过去,闻鹊斋的网杆上已经插了三面旗帜,而德邻斋啥也没有?。在霖铃看来,局势完全是一片大好。


    就在这时,她看见德邻斋的看台上站起来一个大块头男生,走到?孔寅身边对他行礼,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孔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男生便大步走到?场边,对闵迟做个手势,让他下?场休息。


    霖铃立刻警觉:大boss雷彻要出场了。


    霖铃又冲雷彻打量一番:雷彻长得又高又壮,目测身高快要到?两米,站在场边就像一座铁塔一样。


    他换上蹴鞠的短打服后,露出黑黝黝的手臂。那?两块杠杠的肱二?头肌,硬得就跟铅球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雷彻,霖铃脑海里只能?浮现?出一个形象,那?就是灭霸!!


    雷彻上场后,情形果然发生了变化。他也不使什么?花哨的动作,就挺着一身腱子肉横冲直撞,一门心思朝对面的风流眼进攻。


    因为他长得壮,也不怕别人来堵他,只要谁靠近他他就用身子撞对方,基本上来一个撞飞一个,就跟弹炮灰似的。韩玉,简唐,朱勉三个人夹攻他,都没能?从他脚下?抢到?一次球。


    这样一来,压力?都集中在守风流眼的常安身上。常安虽然动作灵活又跳得高,但也抵不过雷彻三番两次的进攻,很快就在雷彻的一记“鹊踏枝”下?偏了方向,让球进了风流眼。


    德邻斋的生员们也在场下?爆发出阵阵欢呼。在雷彻的带动下?,其他几?个队员也来了感觉,很快他们的网杆上也插上了三面旗帜。


    场上风云突变,场下?的霖铃紧锁眉头,拼命考虑破局的方法。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自己一慌韩玉他们就会乱了阵脚。


    但是这个雷彻实力?确实太?强,周子安根本压不住他。霖铃咬咬嘴唇,回头朝另外几?个队员看去。


    霖铃虽然急,这时候还有?比她急一百倍的人,那?就是一直坐在替补位上的子骏,确切地?说他已经快要疯了!


    所以霖铃一看过来,他就快步走到?霖铃身边,急切道:“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场?”


    第43章 进球了


    霖铃看看他。她何尝不想把马子骏派上去,但子骏就像一张王炸,不到关键时候不能轻易用?上去,不然自己就没有底牌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再等等。”


    子骏急得都要疯了?,但霖铃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他万般无奈,只能恨恨地走回座位。


    霖铃对着子骏的背影笑笑,心说小鹰你别急,再熬你一会就要派你用场了!


    她又把视线转回球场。


    几番失利后,闻鹊斋的队员们也?适应了?雷彻的打?法?,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两支队伍死死咬住对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谁也?没有得到新的旗帜。


    这时球赛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应六嫂又拿着茶瓶过来?给教习们续茶。


    她给何净上茶的时候,何净因为眼?睛盯着球场,手不小心碰到了?茶碗。茶碗“咯”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泼到应六嫂手上,疼得她叫了?一声。


    何净转过脸来?一看,不由大惊失色。他赶紧站起来?给应六嫂赔礼:“对不住,我方才走神了?,对不住,”又拿出帕子递给应六嫂包扎。


    两人手忙脚乱时,何净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应六嫂的皮肤。


    何净呆了?一下,立刻把手撤回来?,对应六嫂弯腰施礼道:“娘子,在下失礼了?。”


    他行?礼的动作?有点大,周围几个人,包括霖铃,都朝他们两个看过去。


    应六嫂也?有点慌张,红着脸还礼道:“先生莫怪,是奴家失手了?。”


    何净抬起头看看她,问道:“娘子有被烫到吗?”


    应六嫂笑道:“没有,这茶水放了?半日都放凉了?,哪里还会烫着手。先生请坐,我再去给先生重新拿个茶碗。”


    她掂着裙摆走过霖铃跟前?的时候,霖铃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应六嫂脸上两片浓浓的红晕,就像这些天傍晚的火烧云似的。嘴角边也?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一副小女儿?害羞的样子,和平日里干练冷静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方霖铃眼?珠一转,哟吼,这可有意思了?!


    不过还没等?她有时间八卦应六嫂,球场上又起了?波澜。


    可能是闻鹊斋今天的表现太过顽强,雷彻似乎有点不耐烦,带着另一个叫黄迁的队员轮流攻击常安背后的风流眼?。


    常安也?是急红了?眼?,一次次地跳起来?把球扑出去。有一次,黄迁做了?个斜插花的动作?。常安正要跳起来?扑球,却不料那是个假动作?,球高高地在黄迁头顶跃起。


    黄迁背后的雷彻大喊一声“蹲下!”,然后奔过来?踩着黄迁的背,用?右掌在半空中狠狠对着球猛击一下。


    常安没有料到这一招。球朝风流眼?飞过去的时候,正正好好砸在常安的眉骨上。


    常安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那只球砸中常安后弹回来?,又被雷彻一记“黄莺落架”送进了?风流眼?。


    这下场上场下同时炸开?锅。韩玉等?几个人冲过去把常安围起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替他止血,又架着他送到座位边。


    还没走两步,子骏和霖铃已经冲到了?常安身边。


    常安用?一块布按着眉骨,还在冲子骏傻笑。子骏又气又急,骂他说:“呆子,你笑什?么!让我看看。”


    霖铃和子骏检查了?常安的伤势。他伤口确实有点深,而且还在流血,所幸没有伤到眼?睛。


    霖铃吩咐旁边一个学生道:“你送常安去柳老处看看伤口,然后带他回号舍休息。”


    那学生刚要行?动,常安忽然说:“先生我没事,我想看比赛。”


    子骏火又上来?了?,骂常安道:“蠢货!眼?睛都要瞎了?还看什?么比赛,还不快去找大夫!”


    常安吓得一哆嗦,赶紧和那个学生走了?。


    子骏回过头来?,对霖铃哀求道:“先生,他们撑不住了?,求你让我上场吧。”


    霖铃抬起头,看着子骏明亮又焦急的双眼?。


    确实是时候放他去飞了?。


    她清清嗓子道:“子骏,你去把周子安换下来?。子期,你去顶常安的位置。记住,安全最重要,输赢还是其次。”


    两人响亮地应声,然后结伴朝场上飞奔而去。


    **


    子骏一来?到场上,对面德邻斋的队伍中立即掀起一阵不小的波动。有几个队员立即走到雷彻身边,有点小心地提醒他:“马子骏来?了?。”


    雷彻心里也?有打?鼓。一来?子骏之前?很少参加秋圆赛,他不大了?解子骏的蹴鞠水平。


    二来?马子骏的衙内身份是路人皆知,雷彻也?怕自己如果不小心把他磕着碰着,会不会遭到子骏家人的报复。


    他犹豫的当口,子骏已经飞一般地挟着球朝他而来?。雷彻咬咬牙,挺身上去要抢子骏的球,但他终归还是有所顾虑,不敢与子骏直接碰撞,只能做几个象征性的干扰动作?。


    这些动作?当然难不倒子骏。他轻易地绕过雷彻,戴着球奔到德邻斋的风流眼?面前?。


    德邻斋一开?始没设守门员吃了?很大的亏。很快他们就调整战略,也?学闻鹊斋派一个人守在风流眼?跟前?。


    目前?守这个位置的队员叫梁白,是个四肢纤长?,反应力超级迅速的学生。


    一看马子骏到来?,他立刻站起来?弓着背踮着脚尖,就像草原上的猫鼬似的,时刻准备着要把自己射出去扑球。


    子骏在电光火石间念头一转,一脚“斜插花”把皮球对着风流眼?踢出去。


    他踢的那刻,梁白立刻跳起来?,伸直手臂挡在风流眼?面前?。


    他本来?长?得就高,手臂又特别长?,打?开?手掌就可以把整个风流眼?挡住,连只苍蝇也?未必飞得过去。


    谁知子骏的那粒球角度却有些偏离,没有打?中风流眼?,反而打?在旁边的网杆上,又“砰”地一声弹回到子骏面前?。


    子骏心中叫一声好,飞身高高跃起来?一记“旱地拾鱼”,再次将球对准风流眼?踢来?。


    这次梁白却顾不到了?。球带着呼呼的风声,正正中中,不偏不倚,像流星一般穿过了?网眼?。


    这是长?久对峙后的一粒进球,在场上场下都掀起了?风暴。霖铃激动得跳起来?,踩到椅子上对场上疯狂大叫:“子骏!!!踢得太好了?啊啊啊啊!声东击西把他们踢趴下啊啊啊啊!!!!子骏加油加油!啊啊啊啊啊啊!加油!!”


    霖铃喊得嗓子都要冒烟快了?,才意识到何净正在拉自己的衣服。


    “端叔,你先下来?,先下来?,”何净有些哭笑不得。


    霖铃这才感觉到一丝小尴尬,赶紧从椅子上下来?。


    何净嘴角憋着笑,从地上捡起一顶帽冠,递给霖铃说:“你的冠子掉了?。”


    霖铃摸摸头发,果然只能摸到头巾了?。她满脸不好意思地接过何净手中的冠子,笑道:“何兄,让你见笑了?。”


    何净笑道:“端叔真是好兴致。哈哈不妨事,尽兴就好。”


    霖铃又坐回椅子上继续看比赛。子骏进球后,果然闻鹊斋的士气大为振奋,一鼓作?气又被韩玉攻进一粒球,对德邻斋的优势进一步巩固。


    霖铃坐在椅子上笑得合不拢嘴,她旁边的的何净看起来?也?挺高兴。


    两人正谈笑风生时,孔寅突然站起来?,对着场上大声喝道:“雷彻黄迁!你们给我好好踢,若是输了?,明日罚抄论语二十遍!”


    霖铃吓得一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草!姓孔的竟然来?这一招!


    霖铃气得不行?,干脆也?奔到球场边对球场大喊:“子骏,少昆!你们好好踢,把德邻斋踢下去我有奖励!!”


    她情?急之下,干脆撕破脸皮直接点名了?。


    孔寅好胜心越发被激起,又对场上喝道:“踢不赢明日便不许吃饭!!”


    第44章 吵翻天


    两人?明?争暗吵,轮流对着场上狮子吼。


    这下祝山长也有点看不下去了。自己?的两个得力下属竟然为了一场观赏性的比赛像泼妇一样对?吵。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站着吵架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赛场上的进展他完全看不到?了,这也让祝山长有点心急。


    他哭笑不得地开口劝道:“端叔,孝仁,别为了一场比赛伤了和气,快坐吧。”


    霖铃恨恨地瞪孔寅一眼?,不情不愿地坐回原位,心里还是气鼓鼓的。


    更?让她生气的是,她发现孔寅吼的那几嗓子确实有些效果。


    德邻斋的学生一听输了要抄这么多遍《论语》,一个个都开始鱼死网破地踢起来,对?子骏的忌惮也顾不上了,一心只想?取胜逃脱惩罚。


    没过多久,雷彻也两次攻破闻鹊斋的风流眼?。两斋的得筹数量再?次相等?。


    这时离比赛结束的时间已经很近了。霖铃见场上的队员已经非常疲惫,特别是一直没休息的几个人?,便再?次调整队员,派江陵和穆弓换下朱勉与张德龙。


    朱勉回到?座位边时,整张脸已经红成一颗大柿子。他看见不远处有个茶水桶,佟秀秀站在水桶旁边派茶,便走过去对?秀秀说:“佟娘子,我想?喝碗茶。”


    佟秀秀连忙给他倒了一碗,亲自递给他。朱勉捧起茶碗咕咚咕咚喝完,抹抹嘴,把茶碗递还给秀秀。


    秀秀接他的茶碗时,笑着说:“刚才俺看你们的比赛,你踢得可好?了。”


    朱勉惊喜道:“真的么?”


    “真的!”秀秀一脸认真道:“要是你喜欢的那个小娘子今天来看你的比赛,她肯定会同意嫁给你的!”


    朱勉听到?这话,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段日子以来,他和佟秀秀朝夕相处,对?那个一面?之缘的姑娘反而印象越来越模糊。此刻被秀秀一提,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对?方的五官样貌。


    不过想?起来之后,他还是觉得那个小娘子长得挺美的。朱凡心里也喜滋滋的,对?佟秀秀唱个诺道:“若是以后我与那姑娘有什?么缘分,一半都是小娘子的功劳。朱勉在这里先谢过小娘子了。”


    他说完便乐呵呵地转身走了。


    秀秀呆愣愣地看着他瘦下来不少的背影,心里感觉很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


    这时比赛只剩下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场上两队,德邻斋共有七面?筹旗,闻鹊斋有六面?。


    两队还在死死咬着。闻鹊斋的队员想?趁最后一刻再?攻入一球,对?德邻斋的风流眼?发起一波波的进攻。德邻斋则是死死防守着,不让对?面?的人?有可趁之机。


    一时间场上场下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心都揪着,连欢呼喊叫的声音都没了。


    这时,江陵再?次挟着球攻到?了对?方的风流眼?附近。江陵会的蹴鞠花样不算很多,但他有一个踢得特别好?的动?作,叫转花枝,即两膝盖轮流向上运球。


    他踢起这个动?作的时候,那球就像黏在他膝盖上似的,眼?花缭乱地来回捣腾,让对?方的防守人?员无从拦截。


    雷彻几次想?要从他膝盖上抢下球,都被他灵活的动?作给化了开去。黄迁见雷彻拦不下他,也从一旁子骏的身边奔过来,想?要助攻雷彻把气球夺下来。


    这时比赛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刻。江陵在运球和进攻的间隙间往四周一看,只见风流眼?右侧闪过子骏的身影。


    他想?也没想?,一个假动?作绕过雷彻,然后一脚把球踢向子骏的方向。


    “子骏!”他对?子骏的方向大喊一声:“接球!”


    子骏一开始注意力都在气球上面?,提脚抬膝做好?了踢球的准备。


    听到?江陵的一声喊,他忽然愣了一下,本来要踢的脚也凝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的一瞬间,几件事情同时发生:球从半空中掉下来,直直地落在子骏的脚边。


    子骏呆住。


    江陵呆住。


    奔过来的韩玉呆住。


    雷彻,黄迁他们呆住。


    场下的霖铃,祝山长,何?净也都统统呆住了。


    这时,吕清风在场边将剩下的筹旗一挥,大声喊道:“比赛结束,德邻斋胜!”


    场上一片安静。


    片刻后,场上场下同时发出?雷暴般的欢呼声。雷彻黄迁等?几个人?抱在一起,眼?泪鼻涕横飞地庆祝这艰难的胜利。


    场下德邻斋的生员们也一个个跳得半丈高,个个欢声笑语不觉。孔寅破天荒地没有喝斥他们,而是摸摸胡子,心里长长地舒一口气。


    而另外一边的人?则像死了一样。霖铃张大嘴巴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子骏最后竟然没有接江陵的球?


    王炸在关键时刻变成了小三?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净看霖铃的脸色不大对?,连忙宽慰道:“端叔,胜败乃是常事,不必记挂于心。”


    霖铃如梦初醒般看看他,勉强答道:“啊?是,是”


    这时她看见子骏韩玉他们过来了。韩玉铁青着脸,直接朝换衣服的斋房那边走。


    子骏远远地看霖铃一眼?,脚步踌躇片刻,也低头朝换衣房的方向走去。


    霖铃在位子上六神无主地坐了片刻,也忍不住站起来对?何?净道:“我去看看他们”


    **


    子骏走进换衣房时,一眼?看见韩玉坐在凳子上抽泣,身边围着一圈人?都在安慰他。


    看子骏进来,朱勉等?人?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凑过来找他说话。


    子骏抿抿嘴唇,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换衣服。


    他换衣服时,听到?身后韩夕还在不断劝韩玉:“少昆,这不过是场比赛,你别恁放心上。”


    韩玉本来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但一看到?子骏走进来,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满腔怒火顿时又被吊起来,对?着韩夕吼道:“是,你说的对?!不过是场比赛,而且是陪着人?家金枝玉叶踢着玩儿的。人?家想?踢就踢,不想?踢就不踢,洒脱得跟什?么似的!只有我们几个二呆子从头跑到?尾,气都快断了也比不过人?家玩儿似的一个念头!”


    韩玉这番明?白着针对?子骏说的,众人?都给他使眼?色让他冷静一下。


    韩玉越发生气,吵嚷着道:“你们冲我眨眼?睛干什?么!横竖别人?是块宝,碰不得也说不得,我就是根草,随便什?么人?上来踩一脚踢一脚都行!”


    子骏受不了他的嘲讽,冷着脸道:“韩二,你少在我面?前撒泼,我几时踩过你踢过你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韩玉被他气得跳起来,冲到?子骏面?前大声吼道:“我们忙活这半个月,不过是想?给斋里争口气。你在关键时刻撂挑子,不就是往我们心口上踩一脚。你和我们几个一块踢球,但你心里几时有过我们,你只想?着你自己?的恩怨,还是些个芝麻绿豆大的醪糟事!李先生为什?么让你做球头!就是大街上找个花癞子做,也比你这个没情没义,没心没肺的人?来做强!”


    说着说着,韩玉一时激动?,伸手推了子骏一把。


    这下简直炸翻了天。韩夕吓得脸色苍白,挡在韩玉面?前一叠声地向子骏赔礼道歉,衣袖都快碰到?了地上。朱勉他们也是纷纷拉住韩玉,不停劝他冷静。


    韩玉看哥哥对?子骏这么卑躬屈膝,心里更?加恼火,不管不顾地骂韩夕道:“你个没用的东西,给他赔什?么礼!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仗着家里有人?做官,便在外面?作威作福!若是离了他家里,他又算得上什?么!”


    韩夕见弟弟说话越来越过分,吓得手足无措,对?子骏深深一揖到?地,不住道歉道:“子骏,少昆他输了球,一时气急才会说出?这些没分晓的话。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求到?最后,他膝盖一软,直接对?子骏跪了下来。


    韩玉在他背后气得跳脚,暴怒之下又要冲上去打子骏,却被众人?死死拉住。


    霖铃奔进换衣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度混乱的画面?。


    她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冲过去把韩夕拉起来,又强行把子骏和韩玉两个分开。


    韩玉被众人?按在凳子上,浑身气得簌簌发抖。子骏站在不远处,嘴唇紧抿着,脸色也是铁青。


    霖铃又是气又是急,跺着脚说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一个比赛,比赛总是有输有赢的,你们怎么认真成这样。”


    韩玉听她说到?“认真”两个字,眼?泪又从脸颊边流下来。韩夕连忙用袖子替他擦,又被韩玉一把推开。


    霖铃看几个学生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眼?珠一转,又说道:“再?说我们这次输了,对?面?的学生就不用抄《论语》了。我们这是做了一件善事啊!做善事应该高兴,你们干嘛唉声叹气的,唉别这样别这样!”


    她走过去拍拍韩玉的肩膀,又去安抚子骏。


    她本想?拍拍子骏的背,但手还没碰到?对?方,子骏忽然抬起头,咬着牙一言不发地冲出?房间。


    见他离开,韩玉眼?眶一热,把头埋在膝盖上彻底大哭起来。


    其他几个人?被他传染,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霖铃:


    第45章 往事如烟


    输掉秋圆赛之后,一连好几天闻雀斋里的气压都很低,学生们上课也是病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为了让学生们振作起来,霖铃不得不在课堂上活跃气氛,时不时地在讲课中插进?一个?小段子,或者说个?笑话?,活得像个德云社老铁似的。


    她越来越发现这帮学生难伺候。而且自?己也是的,明明立志于当一条咸鱼,怎么干着干着就?变成了老母亲。


    她严重怀疑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操心的命,躲也躲不掉。


    幸好这些学生们毕竟年纪轻,忘性也大,过了几天就?慢慢恢复过来了。就?连韩玉也开始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


    只有?子骏变得沉默了一些,除了常安和?王夑就?不怎么理睬别人。


    这件事也让霖铃挺烦恼的。因为她知道子骏是个?心比较重的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憋着。如果长此下去?,保不准他会憋出什么心里疾病。


    不过霖铃也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办法。只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找机会再?开导他。


    没过多久,上次月考的成绩也公布了。子骏毫无疑问地位于榜首,后面紧跟着韩玉和?江陵。


    这三个?人在现实生活中虽然王不见王的,但名字在月考榜单上却?紧紧挨在一起,让霖铃又是高兴,又是无可奈何。


    不过德邻斋的生员就?没这么好运。他们虽然在上次秋圆赛中逃过了抄论语,但孔寅对他们这次月考的表现很不满意。霖铃听说他为此足足训了学生三个?多时辰,还罚他们抄了三十遍论语,把?学生的手都要抄断了。


    **


    随着秋意渐深,书院里的生活也越发平静。讲堂外的那棵大桂树到了开花季节,方圆十几米都是一片清香。有?时霖铃在洗心斋里面办公,也能闻到窗外桂花的香味。


    这段日子霖铃的生活比较单调,除了上课备课就?是在绿荫山房里猫着,或者去?找何净聊学生课业的事。


    霖铃在内心深处还是担心自?己会把?学生教坏,所以经常把?学生的课业给李之仪看。


    但是李之仪最近频频劝她从书院辞职。霖铃觉得有?点烦,就?找了一个?李之仪的替代品——何净。


    毕竟霖铃自?己虽然不是学霸,但是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何净在她看来百分之百是个?学霸,找他指点学生肯定没错。


    而且何净态度特别好,每次霖铃上门都好吃好喝地款待她,而且有?问必答。


    有?一天,霖铃发现自?己正厅的匾额“绿荫山房”已经掉漆了,变成了“绿阴山房”,看上去?有?点不雅观,就?把?左廷叫来,让他替自?己重新写一个?匾。


    左廷舔好毛笔,问霖铃道:“先?生,还是写绿荫山房吗?”


    霖铃想了想,绿荫山房这个?名字虽然还不错,但终究是别人取的。现在自?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当然要取个?新的名字。


    她看看窗外的梨树,对左廷道:“这里春天的梨花开得像鹅毛,就?写鹅毛斋吧。”


    左廷道一声是,用正楷在新的匾额上端端正正写下“鹅毛斋”三个?字。


    等墨迹干后,左廷沿着梯子爬到房梁下面,把?匾额挂到正中间?的位置。霖铃退后几步,帮左廷检查匾额有?没有?挂歪。


    匾额刚挂好,常安忽然拿着一叠纸从外面进?来,对霖铃道:“先?生,我来交今日的候记。”


    古代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霖铃见学生最近的课业有?点繁重,就?把?日记的制度改了改,变成五天交一次笔记。


    霖铃接过常安手中的候记,问他说:“今日怎么是你来交,子骏呢?”


    常安道:“郎主他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让我来替他交。”


    “他身?子怎么了?”


    “他今日起床有?些咽痛乏力,我刚替他去?柳老处拿药了。”


    霖铃点点头,叮嘱两人说:“最近天气是有?些凉,你们都多穿点,别大意了。”


    常安道一声是,转身?要走。霖铃看着他忽然想起个?事,再?次把?常安叫住,又叫他坐下。


    常安踹踹不安地坐到椅子上,问霖铃道:“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常安,”霖铃走到他面前?,和?蔼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家郎主和?明远到底有?什么过节?”


    常安一听立刻脸色微变。


    霖铃知道他有?顾虑,赶紧说道:“你放心,我只是好奇问问,绝对不会拿这件事去?问子骏,也不会跟他说是你告诉我的。”


    常安支支吾吾一阵后,终于撑不住说道:“先?生,那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郎主,否则他要找我算账的。”


    霖铃赶紧说:“你放心,我绝不说,子期也不会说的。你说吧。”


    常安苦着脸道:“其实郎主刚来书院的时候,和?江明远的关系特别好。那时他总跟我说,江明远的诗做的好,比书院其他人都强。他们两个?人成天都黏在一起,天天谈什么李白杜甫的。啊还有?,那时候郎主还经常跑去?江明远的号舍过夜,和?他说话?一说就?说大半夜,连觉都不要睡。”


    霖铃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那后来呢?”


    常安叹一口?气,道:“后来有?一次,马相公给郎主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回?家一趟。我就?陪着郎主回?去?了。谁知道一回?去?,马相公就?让家里的人把?我们两个?绑起来,按在条凳上每人打三十板子。郎主和?马相公顶撞,又被加了十板子。”


    “打完以后马相公对我们说,打我们是因为我们在书院里结交一些烟花之地的闲人厮波,坏了他的名声。”


    霖铃惊道:“他说的烟花之地的闲人,是不是明远?”


    常安点点头:“起初郎主不服,说江明远不是什么闲人,又被相公抽了二十鞭子,还好夫人赶过来求情,不然连命都要没了。我后来问郎主才知道,原来江明远一直骗他,说他出生一个?卖字的人家,后来家道中落,跟着母亲来这里定居。郎主就?信了他,还和?相公不断争辩,才得了这一顿打。”


    常安叹一口?气,又说道:“郎主那时候被打了还不信,回?来悄悄和?王夑说,让他帮忙查江陵的底细。王夑不费功夫就?查到了,还带郎主去?江陵的瓦子看。郎主亲眼见到后才信了,原来那江明远不仅是个?妈儿生的,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我自?打跟郎主起,从来没见郎主那么生气过,当场就?和?江明远绝交了。那江明远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一直跪在地上流眼泪。你说这厮是不是个?混蛋,连累郎主被打不说,连我也挨着吃了一顿揍,真恁地可恶!”


    霖铃听完后惊讶到不行,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马子骏和?江陵竟然有?一段这么虐的前?尘往事,真是世事难料,唉。


    她心中感慨万千,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常安道:“自?此之后,我们郎主和?江明远就?无来往了,到现在也还一句话?都没说过。我猜郎主心中还是有?气,只是不好发作,毕竟与江明远这种?小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霖铃冷笑道:“你们和?江陵没什么可说的,却?总是纵容张德龙他们去?侮辱他,为了报你家郎主的一箭之仇。”


    常安立刻道:“郎主可没让张德龙去?做这些事,不过人家要做我们也没法拦着。毕竟他有?手有?脚,难道我们还能绑了他不让他行动不成?”


    霖铃叹口?气,挥挥手道:“好吧,我知道了。”


    常安又小心翼翼地说:“先?生,你可千万记得不要和?郎主说。”


    霖铃笑着拍拍常安肩膀:“放心吧,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的。你回?去?吧。”


    **


    几天后,子骏的病康复了,又来霖铃的宅子交学生笔记。


    他到的时候,霖铃正在院子里画画。她从小没学什么才艺,唯一上过的兴趣班就?是画画,而且很难得地把?这项爱好保留到了成年。


    这次她从现代社会穿来,也没忘记在行李箱里面塞进?一套画画工具——当然是简易版的。


    她看见子骏进?来,放下画笔和?他打招呼:“子骏你来了,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多谢先?生关心,”子骏对她浅施一礼,说道。


    霖铃和?子骏相处得越久,对子骏的印象便越来越好。她发现子骏根本就?不是外界传的那种?二世祖,而是一个?心地正直,且很有?礼貌的人。


    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只需要将心比心就?行了,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机。


    霖铃对他招招手笑道:“你看我画的画。”


    子骏走过去?一看,也是大为惊讶。因为古代作画都是用水墨,从来见没过铅笔画的素描。


    而且素描中的光影也是古人从未见过的。他盯着霖铃的画,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半晌,子骏指着画上那些交叉的线条问道:“这种?画法我从没见过。”


    霖铃笑道:“这叫排线,画得重些就?是阴影,画得轻些就?是光。轻重交替,便能把?一样东西画得像。”


    子骏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些都是从哪里学的?”


    霖铃愣了一下,忙胡诌道:“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哈哈,你要不要试试。”


    子骏有?些迟疑地从霖铃手上接过铅笔,在纸上画了两下。他平时用毛笔用得像第六根手指一样,用铅笔却?很不习惯,夹在手指间?一直卡壳。


    霖铃觉得他的动作有?点僵硬,就?握着子骏的手腕排了几根线,一边说道:“先?从右往左,再?从上往下,斜着排。”


    子骏有?点不好意思?,画了片刻就?把?笔还给霖铃道:“还是先?生画吧,我怕把?先?生的画画坏了。”


    霖铃也不勉强他,从他手里接过画笔,说道:“你进?来坐会,我有?东西要给你。”


    第46章 不良小说


    子骏有点发愣。霖铃笑道:“我说过做斋长有奖励的。你做了这?么久的?斋长,又做得这?么好,我?还?没奖励你呢。”


    子骏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霖铃走进主厅。


    霖铃到里屋拿好东西,走出来对子骏道:“把手心给我。”


    子骏疑惑地摊开手掌,霖铃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子骏手心上。


    子骏往手心一看,是两个圆锥型的?小?东西,外?面包着一层销金纸,剥开里面是个黑乎乎的?物事。


    “你放嘴里吃吃看。”


    子骏依言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入口即化,甜如蜜糖,比酥糖又多?了一份粘腻,里面还?有碎碎的?花生末儿。


    霖铃笑着说:“这?叫巧心酥,吃了能叫人开心。怎样,你有觉得开心些么?”


    子骏微微变色,低下?头道:“我?没有不开心。”


    霖铃一看,大?哥还?要?面子不肯承认。不过?这?也不意外?,一般学霸都要?面子,不像自己这?种?学渣,整天没脸没皮的?。


    她正想说句什么话调节下?气氛,肉圆忽然在这?个时候悄么丝地跑过?来,在子骏脚边蹭啊蹭。子骏低头看见它,脸上立刻现出淡淡的?笑容。


    霖铃蹲下?来在肉圆身上撸几下?,说道:“哈你个小?坏蛋,平时叫你你也不过?来,今天看到个小?帅哥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能不能不要?这?么双标,啊?”


    霖铃说的?这?些现代词汇,子骏听多?了也能听懂了。他被霖铃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见肉圆还?在蹭他,便学霖铃的?样子蹲下?来,在肉圆身上撸几下?。


    肉圆一被撸,立刻在地上打个滚,把白白的?小?肚皮对着子骏露出来,还?发出撒娇似的?喵喵声。


    子骏笑得更开心了,忍不住去摸肉圆的?肚皮。


    霖铃阻止不及,肉圆居然跳起来在子骏手上抓了一下?,把子骏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霖铃也吓了一跳,对肉圆跺脚骂道:“你这?只臭猫!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抓人你还?抓!你看我?不打你!”


    她说着就要?把肉圆抓起来打它屁股。子骏忙阻止道:“先生,算了。不要?打它。”


    霖铃稍一犹豫,肉圆飞速爬起来逃之夭夭了。


    霖铃有些愧疚,对子骏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子骏一开始不肯,不停说手没事。在霖铃的?坚持下?,他才把手伸给霖铃看。


    霖铃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幸好没有出血,但有几条划痕。


    说实在的?,霖铃心里是非常害怕的?。肉圆又没有打过?疫苗,而且古代肯定也没什么很好的?治疗猫抓病的?办法,万一子骏被肉圆传染了什么疾病,自己真的?要?后悔一辈子。


    她焦虑的?脸色被子骏看得一清二楚。子骏没想到霖铃竟然这?么在意他,一点连伤都算不上的?小?刮痕都紧张成这?样。


    他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霖铃把子骏的?手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心里还?是不放心,就对子骏说:“你等一下?。”


    她到里屋拿出几贴现代带过?来的?创可贴,撕下?一片轻轻贴在子骏手上被猫抓的?地方。


    子骏呆呆地看着她的?操作。他完全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但是却动也不敢动。


    霖铃贴完创可贴后,又把剩下?的?几片递给他,叮嘱道:“这?些是涂了药的?布。剩下?这?几片,你每天换一片贴,就贴在伤口上。还?有,如果你感?觉身子有什么不适,要?立刻告诉我?,知道么?”


    子骏看着她的?眼睛,呆呆地应道:“是。”又要?给霖铃行礼。


    霖铃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抓住他的?手臂说:“你不要?这?么客套了,快回去休息吧。”


    子骏走出鹅毛斋时,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他走到宅子门口的?梨树旁,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手上贴的?药布。


    药布小?小?的?,凉凉的?,贴在手上感?觉挺舒服。


    他又回头眺望鹅毛斋的?方向,看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


    九月过?去后,霖铃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胡文柔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她终于抛弃道德枷锁卖掉了苏东坡的?字画,然后…赚了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她手头的?钱已经足够给李之仪看病,也不用霖铃每月给她寄钱了。


    霖铃的?手头一下?子宽裕起来,又给自己添了几件生活用品,什么暖炉油毯之类的?,再?给肉圆做了一个暖暖的?窝,小?日子过?得不要?太美。


    有一天,她吃完早饭后溜达去洗心斋备课。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孔寅在房中大?吼大?叫,貌似又在训学生。


    霖铃皱皱眉头,忍着心中的?厌恶走进洗心斋。


    刚一进去她就傻眼了。


    只见地上跪着五个学生,分?别是子骏,常安,王燮,左廷和朱勉。


    孔寅手里拿着把戒尺,徘徊在他们身边大?声呵斥着,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除了孔寅,祝山长,岑观和何净也在房中。祝山长坐在椅子上,紧锁眉头怒视着几个学生。何净正在喝茶,看上去倒比较悠闲。


    他见霖铃进来,抬头对她笑了笑。


    霖铃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热血一股子往头顶冲。她三两步走到子骏几个身边,对孔寅质问道:“他们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让他们跪在这?里?”


    孔寅脸色铁青地瞅霖铃一眼,冷冷道:“你斋里的?学生半夜不睡觉,躲在号舍里偷念Yin书,难道李先生不知道吗?”


    “什么?!”霖铃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又去看祝山长。


    祝山长抬头看看霖铃,指指桌上的?一本书,道:“孝仁昨天查房时听到他们念的?,就是这?本书。”


    霖铃忙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一本《金瓶梅》!


    她脑子里一团毛线。这?本书不是她给王老?爹看的?吗?怎么王老?爹重新刻印了一个版本,还?被王燮他们拿到宿舍里夜读?这?都是什么操作?!


    孔寅脸色铁青地看看地上跪着的?几人,怒道:“小?小?年纪不钻研经文,却沉迷这?些yinhui读物!伤风败俗心智歪曲!说!这?本书是谁带进来的??!”


    他拿着戒尺在桌案上猛拍一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逼问几次后,朱勉有点撑不住,朝身边的?王燮看了一眼。


    孔寅立刻收到信号,走到王燮身前喝道:“王燮,是不是你!”


    王燮顿时也有些慌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孔寅气得七窍生烟,用戒尺在王燮手臂上狠狠打了几下?。


    王燮吃不住痛,求饶道:“先生别打了,是我?父亲在家中放了这?本书,我?看到了才拿进号舍来的?。学生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孔寅吹胡子瞪眼地用戒尺指着王燮喝骂道:“你别以为你老?子有两个钱,就能在书院里胡作非为。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有点做学生的?样子,若是你不想念书,便趁早与我?滚出去,反正书院也不少?你家两个阿堵物!”


    说着,又连连用戒尺抽王燮,抽得王燮叫起来。


    霖铃气得头皮都炸了,奔过?去挡在王燮面前,对孔寅喝道:“你说王燮没有做学生的?样子,你又哪里有点做老?师的?样子!天天不是打人就是骂人,你以为你是老?几!”


    孔寅双睛瞪出,怒视着霖铃说道:“圣人有云,教不严,师之惰。你这?样包庇学生,实则是害了他们!”


    “放屁!”霖铃跳起来和孔寅对骂:“他们晚上在号舍里看看书有什么不行!又不是杀人放火,用得着打他们吗!”


    孔寅眯起他的?三角眼:“看书?他们看的?这?是什么书?这?是yin书!看这?些书还?不如一字不识的?好!”


    “放你的?狗屁!《金瓶梅》算什么yin书!稍微看到点男男女女的?描写就说人家是yin书,我?看是你自己心术不正,看什么都是yin的?吧!啊啊我?差点忘了,孔先生不是喜欢在《论语》夹放春宫图,每日早晚欣赏么,还?写什么‘念卿念卿’。怎么你可以偷偷看小?黄图,学生不可以看几本讲述男女关系的?书吗!”


    这?番话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祝山长他们都惊呆了。岑观趁机说道:“念卿不是应六嫂的?乳名么?”


    霖铃听得一惊,继而哈哈大?笑三声:“啊哈哈,孔先生,原来你暗恋应六嫂?我?奉劝你,趁早打消这?番心思,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应六嫂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看不上你这?个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哈。”


    孔寅气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浑身颤抖着连话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地指着霖铃说“你”,“你”。


    霖铃呛道:“我??我?什么我??我?又没有暗恋应六嫂,又没有在《论语》里夹春宫图。怎么孔先生是敢做不敢说吗!哎呀孔先生!人都有七情六欲,何必要?压抑自己!你这?样活得不难受吗?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要?在这?边装你的?伪君子啦!”


    孔寅气得整张脸都变形。他心悦应六嫂多?时,只是默默埋在心里,没想到竟然被方霖铃当众抖搂出来,还?是以这?么龌龊的?方式!


    他看着眼前上蹿下?跳的?霖铃,恨不得把这?个小?白脸一刀捅了直接扔到茅厕里去!!


    他身子颤抖着冲到祝山长面前,对祝山长道:“祝山长,此人满口一派胡言,完全是刻意污蔑我?!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就是他平日里教学生一些yin词艳曲,才会扭曲了他们的?心志。长此以往,桃源精舍的?名声必然毁在这?个黄口小?儿的?手里。请祝山长痛下?决心,将此沽名钓誉之辈赶出书院,还?此地一个清净,请祝山长三思!”


    霖铃也冲到祝山长面前争辩道:“祝兄,这?本书确实是我?送给王员外?的?”


    孔寅立刻插嘴:“祝山长,你听听,他也承认这?本yin书是他带来的?”


    “是我?带来的?,但这?本书不是什么yin书。是你自己心术不正,yin者见yin说的?就是你”


    “就是yin书!”


    “你才yin!”


    “就是yin书!”


    “你才yin!你才yin!”


    祝山长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好了好了别吵了!两个先生在这?里吵什么yin不yin的?,成何体统!”


    他长长舒一口气,侧身问何净:“润泉,此事你怎么看?”


    第47章 三堂会审


    何净刚刚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孔寅和霖铃吵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此时听祝山长问?他,他才抬起头淡淡道:“此事决断起来也不难。”


    “如何决断?”祝山长忙问道。


    何净淡淡一笑:“这本书是否是yin书,只要?读一遍不就知道了。”


    祝山长一愣。


    何净笑道:“这样吧,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替鹤翁操一次心。我们几个今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各自读一遍这本书,读完再?一起做个判断,各位意下如何?”


    祝山长一想,也只能这样了。


    他转身对孔寅和霖铃说道:“端叔,孝仁,你们?两个也不要?吵了。我,润泉和东山,我们?三个先把书粗读一遍,然后再?做定论。”


    他又看一眼地下跪着的几个学生,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等着吧,过几个时辰我派清风再?叫你们?。”


    几个学生闻言纷纷站起来。霖铃带着他们?出去,临走前还对孔寅狠狠瞪了一眼。


    霖铃和孔寅走后,何净对祝山长笑道:“我原以为教书是件清净的事?,谁知原来也这般热闹。”


    祝山长苦笑道:“让润泉见?笑了。”


    何净笑道:“鹤翁不用烦恼,就按我说的做,不消几个时辰就能知道谁对谁错。”


    祝山长点点头。于是他,何净和岑观凑坐到一起,开始认真地阅读这本叫《金瓶梅》的书


    **


    一出洗心斋,霖铃立刻数落王燮:“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燮苦着脸说:“昨日夜晚,孔先生查房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等那阵声?响过后,我以为他已经走了,谁知他一直伏在?号舍门口?听我们?的动静,就这样被他抓住了。”


    霖铃心说奶奶的,这孔老二竟然这么绿茶,怪不得?学生都玩不过他。


    霖铃看看他们?几个,问?道:“韩玉呢?”


    朱勉道:“他今日回?家?去了,躲过一劫。”


    霖铃回?到闻鹊斋上课。王燮他们?几个提心吊胆,上课都没精神。霖铃也没什么心情讲课,干脆给学生布置好课业,提前放他们?下课。


    大约两三个时辰后,吕清风走进斋舍,通知霖铃和那五个倒霉鬼去洗心斋。


    霖铃一到洗心斋,就看见?祝山长,何净和岑观坐在?椅子上,各个都是一副微妙的表情。孔寅站在?一边,脸色依然黑得?吓人。


    王燮等人鱼贯而入,纷纷在?祝山长面前跪下。子骏稍稍犹豫一下,还是跪在?了王燮旁边。


    霖铃有点着急,问?祝山长等人道:“三位怎么看?这是yin书吗?”


    祝山长尴尬地干咳一声?,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转过脸对岑观说:“东山,你来评一评吧。”


    岑观读了一下午《金瓶》,现?在?满脑子都是什么“灵犀一点”,感觉世界观已经完全颠覆了。


    他只好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对祝山长道:“就我读的那几十回?来看,这本书就是哪个无聊文人描摹那些个浮浪子弟生活的,谈不上什么yin书。不过此书确实不适宜少年人读,容易歪了心性。”


    祝山长点点头,又问?何净道:“润泉,你觉得?呢?”


    何净没立刻说话。他抬起头朝霖铃的方向凝视片刻,又低下头饮一口?茶。众人都焦急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一个最?终的判决。


    过了片刻,何净终于开口?道:“鹤翁,以我之见?,这本书根本就不是什么yin书,而是一部精妙绝伦的奇书。”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霖铃在?心里大声?叫好。这个何净果然是学霸!有水平!不枉自己绞尽脑汁用菊花诗捧他。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一本书在?几百年后还在?书店里卖,可不就是奇书么!


    孔寅却?不服,问?道:“这书里这么多男男女女的事?,怎么会不是yin书呢?”


    何净微微一笑,说道:“大凡yin字,无非是在?男女情事?上夸大其词,或极尽情思之缠绵悱恻,或强调□□之欢愉极乐,以至于书者沉迷其中,全然不顾现?实了。至于此书么,我却?没看出作者耽于此二事?,不过是该写的时候写,不该写的时候不写,这又何曾谈得?上一个yin字呢?”


    他稍稍停顿,又说道:“何况此书写的是个一朝得?志的浮浪子弟,若把他写得?傲头傲脑,完全不谙情事?,那反而失真落了下乘了。”


    “如今市井里的艳词艳戏机多。在?下不才,也曾耳闻过一些。若论言辞之精美,对世情之通透,还没有能及此书万分之一者。如何不能说是奇书呢?”


    何净把目光转向霖铃,问?道:“端叔,此书你是从何得?来?”


    霖铃忙说:“是我在?滨州一家?书铺里买到的。”


    何净目光犀利地看着她道:“此人这般文采,不当?如此被埋没。端叔,这书不会是你写的吧?”


    霖铃差点没晕倒。何净竟然怀疑她是《金瓶》的作者。自己也想啊,可惜半个字也码不出来。


    “何兄,别抬举我,真不是我写的,”霖铃苦笑道。


    何净笑笑不说话。霖铃神气活现?地对孔寅说:“孔先生,如何?除了你,没有人觉得?这是本yin书。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的问?题,为什么看什么东西都是yin的,除了你自己?”


    孔寅气得?浑身发抖,又说不出话来反驳。


    这时祝山长挥挥手道:“好了,端叔,不要?说了。我的意见?和东山相似,这书虽然不至于冠以yin书之名,但确也不适合在?书院中流传。更?何况他们?几个明年就要?应举了,此时更?不宜分心。你们?几个——"


    他看看跪着的几个人,严肃道:“每人罚抄《论语》三遍,后日交给我看。端叔,此事?因你而起,罚你一个月课时钱。”


    霖铃目瞪口?呆,但也没办法。祝山长是自己大领导,只能吃瘪认罚。


    祝山长皱眉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这书我也没收了,行了你们?回?去吧。”


    一屋子的人依言离开,只剩下祝山长和何净两个。祝山长见?何净面色有点冷淡,便问?道:“怎么,润泉觉得?我处置得?不妥?”


    何净淡声?道:“鹤翁,这是你的书院。岂有什么妥与不妥?”


    祝山长叹口?气,道:“这书好与不好我也不去评价了。只是学生们?半夜不睡觉,争读一本和应举无关的书,此事?就是不妥。若是他们?真得?了什么功名,他们?想读什么就读什么,我也不会去管。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我却?容不得?他们?出岔子。”


    何净面色稍缓,道:“我知道了,鹤翁,是我错怪你了。”


    祝山长笑笑不说话。何净问?道:“还有一件事?,鹤翁,这本《金瓶》,能否赠予在?下?”


    祝山长愣了一下。何净笑道:“方才只读了三十回?,还不够过瘾呢。”


    祝山长哈哈一笑,把书递给何净。何净对祝山长拱拱手,笑道:“多谢。”


    **


    走出祝山长的屋子,王夑等人都大喘一口?气,颇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虽然祝山长也罚他们?抄《论语》,但只要?抄三遍,比他们?料想中的惩罚轻得?多了。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喜形于色,像游回?大海的鱼一样活蹦乱跳的。


    不过霖铃心里却?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她,这些学生也不会受罚。


    她跟着他们?走到讲堂前,对几个人说:“各位,这次是我对不住大家?,连累大家?受罚了。”


    王夑吓了一跳,赶紧道:“先生,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己不小心不好。”


    霖铃眼珠一转,笑着说:“这样吧,明日正好是月假,我请各位去镇上的酒楼吃一顿,就当?给各位赔罪,如何?”


    王夑和朱勉顿时欢呼起来。子骏心中愧疚,对霖铃说:“先生,这件事?是我们?的错,应该是我们?向先生赔罪。”


    他这么一说,这几个没心没肺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表示赞同。


    霖铃笑道:“也不是赔不赔罪的,主要?是我馋了,明天想去酒楼搓一顿,你们?去不去?”


    “去!!!”


    霖铃看着他们?一个个兴奋的样子,就连子骏也绽出难得?的笑容,心里暖暖又甜甜的。


    “好,那明日巳时我们?在?书院门口?碰头,你们?别迟到了。”


    “好!!!”大家?异口?同声?。


    第48章 酒楼聚餐


    第二日巳时不到,子骏已经和另外四个人在桃源精舍门口?翘首以待。等了一小会,子骏就看见霖铃朝他们走来。


    等她走到他们面前时,子骏忽然愣了一下。


    只见她服装打扮还是和昨天一样,但是面容看起?来明眸皓齿,清俊异常,和往日似乎大不一样。


    还是王燮眼尖,立刻发现了关键变化,凑上?来说?道:“先生,你把胡子刮了?”


    霖铃嘿嘿两声:“是啊,被你发现了。”


    她想弄掉这个假胡子的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留胡子主要是为了装男人,但如今在书院待久了,她发现根本没有人怀疑自己,所以干脆把假胡子弄掉,以干干净净的面容示人。


    霖铃对子骏笑?道:“子骏,你觉得我是留胡子比较好看,还是现在这样好看?”


    “呃”,子骏盯着?她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旁边王燮受不了了,拍一下子骏的肩膀道:“子骏,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先生当然留不留胡子都好看了。”


    大家都笑?了,子骏也被他说?乐了。霖铃笑?着?抽一下王燮的手?臂,骂道:“你这个小滑头,论语抄完了没。”


    王燮笑?道:“抄了一遍。不是明日才交么。”


    霖铃笑?骂他:“你每次都这样,临时抱佛脚。等来不及了再?到处抓壮丁。”


    大家都笑?起?来。子骏笑?道:“先生,你说?的一点没错。”


    霖铃笑?道:“走吧走吧,下山去吃酒去。”


    六人说?说?笑?笑?,踏着?秋风走到七柳镇的县中心。七柳镇依然和往常一样热闹,街市上?人来人往,繁华中透着?安乐。


    霖铃问王燮和子骏:“你们想去哪个酒楼吃酒?”


    王燮笑?道:“还是莲香楼好些。”


    莲香楼是七柳镇最大的酒楼,位于镇中心,平日里一些达官贵人,往来豪商都喜欢光顾这家酒楼,渐渐奠定了它的人气。王老爹在这家酒楼成立时也投了些银子,算是酒楼的股东之一,所以王燮凡是带人吃酒总是去这家店。


    霖铃以前也曾路过莲香楼,对这家酒楼有些印象,便说?:“行啊,你带路。”


    他们七拐八弯地走了一会,很快就到了莲香楼的门口?。


    在霖铃看来,莲香楼从外?表看确实是一座气派至极的大酒楼,从视觉效果看完全不输现代的大酒店。酒楼分东西二楼,每座楼各有三层。酒楼门口?用彩帛、彩纸等各种?装饰物扎了一座五彩缤纷的门楼,中间悬挂两条绯绿色帘幕,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一楼的屋檐边还插了十几面金色刺绣酒望子,每面各刺“莲香楼”三字,在风中泼啦啦地摇晃着?,一眼望去气势非凡。


    王燮上?前挑开帘幕,侧身让霖铃几个人进去。


    进去后酒店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霖铃看见一楼大堂里大约有五六十张酒桌,基本都是坐满的。


    酒桌的过道边各类服务人员端着?餐盘往来穿梭,各种?吆喝声,叫卖声,还有什么唱曲儿的,拉二胡的,打?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简直就是个热闹的大菜市场。


    最中心位置的酒桌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花缎袄的矮胖子,正在和客人说?笑?。王燮一看见他就高?声招呼道:“赵二哥!”


    那胖子闻声把头转向?王燮这边。他一看这几个人便吃了一惊,立刻小跑着?奔过来,满脸堆笑?地对子骏说?:“衙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也不提前与小人说?一声,好让小人准备。”


    子骏笑?道:“我们也是一时兴起?想吃酒,便想到你这里了。不过大堂这里太吵,不知现在有没有空的小阁儿,宽敞雅静一些的,劳烦赵掌柜带我们过去。”


    赵掌柜立刻说?:“有,有,在后面。我带衙内去。”


    霖铃一行人跟着?赵掌柜从大堂北面走出去,穿过一条长长的主廊。这里是酒楼的包房区,和刚才大堂比要幽静许多。


    廊上?悬挂着?许多贴金红纱栀子灯,两边种?了许多月季芭蕉之类的花木,还有不少男男女女等候在主廊外?,有浓妆艳抹,也有打?扮清丽背着?乐器的。


    霖铃朝她们看了一眼,发现她们的目光都牢牢黏在自己这行人身上?,就像猎人发现了可口?的猎物一样。


    赵掌柜带着?子骏走到主廊最北部的一间小阁儿外?边,掀开帘幕请众人进去。


    霖铃走进去一看,阁儿布置得特别雅致,中间一张大红木圆桌,墙上?挂着?字画装饰,角落里焚着?香,旁有垂帘,外?有吊窗,环境相当不错。


    子骏等人纷纷在圆桌边坐下,霖铃坐在子骏的左边。


    几个酒生儿急忙趋步上?前,给每个人送上?注碗盘盏杯箸等物,又布下五片果菜碟子,五只?琉璃浅棱水菜碗,里面都装着?五颜六色的各种?果子菜肴。


    霖铃穿来一段时间,对宋代的风俗也有所了解了。这些菜碗里的菜名?叫“看菜”,就是给人看看的,真正吃的菜还需要另外?点。


    赵掌柜走到子骏身边,猫着?腰笑?道:“衙内今日想吃些什么,小人让店里的人去准备。”


    子骏转头对霖铃说?:“先生,你来点吧。”


    赵掌柜愣了一下,转头朝霖铃看。


    霖铃对王夑挥挥手?说?:“王夑,我不会点菜,你来点吧。想吃什么随便点,反正我来请客。”


    赵掌柜急忙又走到王夑身边。他和王夑平日里很熟,便说?:“大郎,你点些什么?”


    王夑有点生气他刚才不理?他,便故意寸他说?:“赵二哥,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赵掌柜有点尴尬,忙说?:“我方才和衙内说?话,没顾上?你。”


    王夑冷笑?一声:“是,这里只?有衙内算人,我们都不算人。”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赵掌柜又气又好笑?,跺着?脚道:“我打?你个满嘴胡说?的,你哪次来我不是好酒好菜款待你,连钱都不收你的。你再?胡说?我便找你老子告状!”


    王夑看他急了,才笑?道:“赵二哥,我随便说?几句,你跳什么脚。罢了罢了,我们都饿了。你说?说?最近店里进了些什么好货。”


    赵掌柜说?:“有码头今早刚到的黄鱼鳖,软羊背,洗手?蟹,还有刚蒸的薄皮春茧包子”


    还没等他说?话,王夑便挥手?道:“赵二哥,不要这些行货,中看不中吃的。”


    赵掌柜无奈道:“那你想吃什么,只?要是别家酒肆有的我们这里也有,实在没有的我到海里去给你现捉。”


    王燮想了想道:“这样吧,来一个煎豆腐,一个酒烧香螺,一个五味杏酥鹅,一个鱼头酱,再?来一个煨芋头,一个水荷虾儿,一个三脆羹,差不多就这些了,再?打?四角新上?市的‘百花泉’,其他果子什么的你看有新鲜的不拘种?类上?几样,就行了。”


    赵掌柜一一答应,立刻安排酒楼里的行菜——也就是上?菜的服务员——准备酒菜。


    片刻功夫,酒菜一一上?齐。有身穿白布衫,肩搭青花手?巾的酒保走上?来给众人筛酒布菜。


    霖铃吃了几口?王燮点的菜,果然味道很好。特别是那个酒烧香螺,色泽浓,吃口?又鲜嫩多汁,是她吃过最好的螺肉。


    霖铃一边吃,一边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常来这里聚餐吗?”


    朱勉道:“好久没来了。上?次来还是去年王燮过生辰时,少昆提议来的。”


    他一提到韩玉的名?字,子骏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王燮忙在桌下踢朱勉的脚。


    霖铃看看子骏的脸色,笑?着?说?:“怎么,子骏你还在生少昆的气?”


    王燮在旁苦笑?道:“他们两到现在谁也不理?谁,就跟乌眼鸡一样。”


    霖铃觉得好笑?,对子骏说?:“子骏,别这样。韩玉他说?话不过脑子,但心眼儿不坏。你是斋长,应当大度一些。”


    子骏板着?脸不说?话。霖铃知道他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干脆也不去劝他了。


    大家又吃一会,说?笑?一会。这时,王燮不经意间朝帘幕外?瞟了一眼,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立刻对霖铃道:“先生,我出去一下。”然后走到阁儿门口?,对着?那人大喊一声:“谢三哥!”


    第49章 卖唱姑娘


    那人回过头来看见是王燮,顿时吓得抱头鼠窜,被王燮追上去一把抓住手臂,说道:“谢三哥,你看见我跑什么。”


    谢三哥苦着脸道:“小祖宗,你要干嘛?”


    王燮笑道:“近日有个得利的宗儿,想问你再借点?本钱。”


    谢三哥说道:“小祖宗,你放过我吧。上次你爹嘱咐我了,叫我不要借你钱,让你好好读书应举。”


    王燮“哎”一声:“谢三哥,读书与赚钱又不矛盾。你想想之前我问你借的钱,哪次不是连本带利地还?给你?你还?担心甚么。”


    谢三哥叹口气道:“赚钱的事没个准数的。就算得利一百次,一次不慎也有可能输个精光。万一你弄丢本钱逃了,你老?爹又不认,我找谁要钱去?”


    王燮又嗐一声,对?谢三哥道:“我家就在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再说了,我放出去的钱都?事先打探过,万无一失才会放的,怎么会收不回来?”


    谢三哥还?是皱眉,满脸怀疑地看着王燮。


    王燮笑一声,搂住谢三哥的肩膀对?阁儿内指道:“三哥,再给你透个底儿。看见阁儿里?那位穿银袍的郎君没?那是两浙转运使的二公子,与我同?一号舍的好兄弟!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兜不住,他还?兜不住么!唉三哥你别?犹豫了,放钱这事就是看个机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是因为三哥平日待我好,才想着与三哥一起发财的。三哥要是信不过我,那我就去找别?人了。”


    说完王燮转身要走。这下谢三哥反而犹豫了,抓着他手臂道:“我只有一百两可以借你。”


    王燮立马回身笑道:“一百两够了。我翻个本儿,你也能赚个饱。”


    谢三哥叹口气道:“我不求赚多少,你别?把我本钱弄没了就成。唉,罢了再赌你一回。明日到我府上来拿钱。”


    “好咧。”


    谢三哥走远后?,王燮高兴地吹声口哨,满面春风地回到阁儿里?坐下。


    一坐下他就看见边上子骏的脸色不对?,阴沉沉的也不理人。他忙凑过去道:“子骏?”


    叫了好几声,子骏才白他一眼,冷言冷语地说:“你又借我的名?字去外面骗钱?”


    王燮差点?跳起来,夸张地喊道:“子骏!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见利忘义之徒!我再不济,也不会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去铤而走险,坏了你我的兄弟义气!唉子骏!我原以为你与我是一条心,谁知?你竟然?这样看我,唉唉,人生无趣!痛哉痛哉!”


    他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反而把子骏唬得良心不安起来。子骏微带尴尬地埋怨道:“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便回我十句。”


    王燮又杀鸡扯脖地叫起来:“我哪里?说了十句,明明只有一句。好,那我就说十句,人生无趣!人生无趣!人生”


    “好了好了别?说了!”子骏不耐烦地打断他:“让先生笑话。”


    霖铃确实在旁边看笑话。她觉得这两个人实在太幼稚了,跟小猫小狗打架似的。不过看着好玩儿。


    过了一会儿,子骏见霖铃的酒杯里?酒快没了,店小二又正?好出去了,他便站起来替霖铃斟酒。


    就连霖铃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笑着对?他说谢谢。


    子骏斟完酒朝另一边看看,板着脸问王燮:“你要不要?”


    王燮故意扯着嗓子道:“小人不敢,衙内折煞小人了。”


    大家哄堂大笑。子骏又好气又好笑,在王燮脑袋上敲了个响榧子。


    王燮也憋不住笑起来,转身为子骏斟了杯酒,子骏拿起来一饮而尽。


    霖铃在旁笑着说:“你们两怎么像小孩一样。”


    左廷也笑道:“他们总是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大家说笑一回,这时帘幕掀开,胖胖的赵掌柜又走了进来,手里?拖着一个甜白釉碟子,走到子骏身边笑道:“衙内,这是刚到的河北鹅梨,切成丝拿来给衙内的客人们尝尝。小人斗胆做一回东,这是免帐的。”


    子骏欣然?笑道:“那多谢赵掌柜了。”


    赵掌柜躬身笑道:“衙内哪说的,小人就怕菜肴整治得不堪口,委屈了衙内的朋友。”


    他说到这里?,忽然?朝阁儿门口使个眼色。


    外面帘幕一晃,走进来一老?一少,看样子像是一对?父女。


    那老?的衣衫有些破旧,身后?背着一把胡琴。他身边的小姑娘倒是穿得干干净净,一双湿漉漉微带害羞的大眼睛,头发上簪一朵玉兰花。


    两人走到子骏的座位旁,双双跪下磕头。


    子骏微微一愣。那老?汉连忙直起身说道:“衙内赎罪。我听赵二哥说,衙内今日来莲香楼吃酒,特带小女过来,给衙内唱个曲儿助兴。”


    子骏道:“我不想听曲,你去别?的阁儿问问罢。”


    赵掌柜一听,走上来对?子骏陪笑道:“衙内,这爷两是苏州人,近日里?刚来到明州,生计还?没个着落。万望衙内慈悲,给他爷两买个弦,帮衬帮衬。”


    子骏听后?沉吟片刻,问那个小女娘说:“那你会唱什么呢?”


    那小娘子道个万福,说道:“奴家近日学了一首《鹤冲天》,可以唱给衙内和?众位官人听。”


    子骏立刻问:“是不是‘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那首《鹤冲天》?”


    小娘子说:“不是,是‘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那首《鹤冲天》。”


    子骏沉吟不语。姑娘的父亲着急道:“巧儿,你怎恁的不晓事,衙内让你唱什么,你就唱什么!”


    巧儿回头看父亲一眼,表情有点?慌乱。子骏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你就唱吧。”


    父女两赶紧拜谢,站起身来由老?汉拉曲,巧儿在一旁娇声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等她唱完,阁儿里?鸦雀无声。子骏听着这首曲子的词,一个一个字揣摩着。


    尤其听到“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一句,不知?怎的触动了他的心事,竟然?听得有些痴了。


    王燮在旁边用开玩笑的语气埋怨道:“我说小娘子,我们明年都?要去争那浮名?了,你怎么平白咒我们‘偶失龙头望’,恁地不吉利。”


    巧儿和?她父亲一听,吓得手足无措,喃喃告罪不迭,又要给子骏跪下请罪。


    子骏摆手阻止,温和?道:“只是一首词,不打紧。”说着,从衣服照袋里?拿出五十文钱,赏给巧儿做缠头。


    巧儿父女两连忙拜谢。霖铃在旁边看着巧儿,只觉得心中不平。


    像巧儿这样的姑娘,在现代社?会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需要受这份奴颜卑膝的苦。但在古代,巧儿这样的姑娘却比比皆是,甚至远不是她们最?差的结局。


    霖铃在心中叹口气,对?赵掌柜说:“赵掌柜,你再让人做一份杏酥鹅,一份三脆羹,给她们两个带回去吃。记在我的账上。”


    父女两听了,连忙走过来给霖铃道谢。霖铃笑着对?二人说:“两位吃饱喝足了,尽快在七柳镇安顿下来,找个轻松的活计。”


    巧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霖铃,表情有些害羞。


    这时,他们左边阁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摔杯盘的声音,接着一个酒保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对?赵掌柜说道:“赵二哥,隔壁骆衙内吃酒时听到这里?有唱曲的声音就恼了,说他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也没人理他,说我们这里?慢客,叫我们给他个说法。”


    赵掌柜一听急得团团转。今天不知?道天上降下哪颗福星,一下子掉下两个衙内,一个都?不能得罪。


    但人只有这么多,顾上这头,那头就不满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巧儿她爹也有点?慌张,连忙对?赵掌柜说:“赵二哥,要不我带巧儿先去给那边唱?”


    赵掌柜面露难色,因为一般客人不发话,唱曲的不能先走。


    子骏一看这情况便说:“不妨事,你们去吧。”


    巧儿和?老?汉又一次拜谢子骏并向他告罪,然?后?千恩万谢地去了。赵掌柜对?子骏笑道:“衙内如此雅量,真是世间少有。”


    子骏笑笑不说话,又坐下来和?王燮等人继续吃酒。


    酒刚吃了一口,隔壁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赵掌柜吓得面如土色,一道烟似地朝门外奔去。子骏和?霖铃互看一眼,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朝隔壁走去。


    霖铃走到隔壁阁儿门口,往屋里?一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巧儿和?她父亲两个双双倒在地上哭,胡琴被扔在一边。


    他们旁边的圆桌旁坐着七八个男男女女,也有站着伺候的仆人。居中一个和?子骏的年龄差不多大,头上戴一顶镶金八宝珠玉莲瓣形冠,身穿一件彩织越路双鸟纹锦夹袍,腰系一根鎏金缠枝荔枝纹腰带,佩着一块银牡丹鸾凤纹项牌并珊瑚络索儿,脚蹬鹿皮靴,五官长得很英俊,但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矜傲。


    第50章 干一架


    这人左右簇拥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替他喂酒。他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也是个书生打扮,长?着一双桃花眼,和骆衙内一样也是左拥右抱,大腿上还坐着一个妇人。


    赵掌柜一看这副情形就急了,连忙走过去对居中那个公子弯腰赔笑道?:“骆衙内,今日都是小人的不是!请骆衙内息怒!息怒!”


    骆衙内懒洋洋地喝一口酒,拖长音调对赵掌柜道:“赵掌柜,平日我也没少光顾你?们莲香楼,怎的今日会如此怠慢?怕是赵掌柜捡了高枝儿,就把我这个没用的人给忘了。”


    赵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来说:“衙内说哪里话来,小人哪里担待得起。小人今日酒楼中人手紧缺,一时未能让衙内尽兴,万望衙内赎罪!”


    骆衙内摆摆手道?:“罢了,你?这里我也不追究了。但你?带来的这个绰酒座儿的,忒不省人事。让她过?来递个酒还磨磨蹭蹭的,好像我倒委屈了她似的。”


    “嗨,衙内说哪里话来,”赵掌柜一个劲地赔罪,又转过?身子对?巧儿道?:“你?还不快过?来给衙内赔罪,再给衙内唱个好听的曲儿。”


    巧儿吓得如惊弓之?鸟,浑身簌簌发抖。但是也没办法,只能随着父亲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骆衙内身边万福道?:“衙内,奴家方才无礼,请衙内赎罪。”


    骆衙内抬眼皮看看她,嘴边冷笑不语。


    赵掌柜一个劲儿地给巧儿使眼色。巧儿没办法,只能伸出?小手给骆衙内斟了一杯酒,准备递到他嘴边去。


    谁知巧儿的酒刚递到骆衙内嘴边,骆衙内忽然飞起一脚踢在?巧儿肚子上,恶狠狠地说道?:“哪里来的腌臜泼烟花,给别人玩过?的再来找我,老子我也不稀罕!来福,来财,你?们把她那把破琴给我砸烂,了,再把她们父女两赶出?去,以后再不许他们进这个酒楼。”


    旁边站着的仆从里走出?一胖一瘦两个人,一个像肥猪,一个像竹竿,叉手应声。


    巧儿和她爹吓得浑身发抖,两个人死死抱着琴不肯松手。


    胖来福强行从巧儿爹手里夺下琴,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砸。


    门口的霖铃看到这一幕就快要气炸了,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火。她用尽力气大喝一声:“常安!”


    和他同时喊出?声的还有子骏。两人声音刚落,时间眼前一道?白影一晃,紧接着砰砰两声,胖来福被揍得朝后倒退两步,惊愕万分地站定。


    常安把胡琴还给巧儿,一面对?来福冷笑道?:“既然不懂怜香惜玉,还来什么莲香楼。”


    骆衙内看着常安,眼中冒出?怒火。旁边那个桃花眼男子对?常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常安冷笑一声,手叉着腰说道?:“我是你?爷爷!”


    骆衙内看看常安,又看看站在?门口的子骏等人,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对?下人喝道?:“来福来财,给我教训一下这个没规矩的奴才!”


    来福来财一听,立刻像两条饿狼一样朝常安扑过?去。来财因为人瘦跑在?前面。


    常安见他来到,不慌不忙抬起右腿,一股劲风朝他面门扑过?去。


    来财一惊,本能地要用手去抓常安的脚。谁知常安虚晃一招,腿又转到来财的右肩头重重一踢。


    来财被踢得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后面赶来的来福胸脯上,把来财痛得哇哇乱叫。


    常安看了哈哈大笑,骂道?:“就这还想跟你?爷爷斗?趁早了断重新?投胎才是上策。”


    来福大怒,捏着拳头朝常安的脸揍上来。他长?得膘肥体壮,一个拳头就像个铅球那么硬,但常安毫无惧色,整个人像条滑鱼一般,左拳头来就往右躲,右拳头来就往左钻。


    来福打了十几拳连常安一根毛钱都没碰到,完全打了个寂寞,反而自?己啃哧啃哧在?原地转圈,耗了不少力气。


    原来常安以前在?马府的师傅曾在?西?北大营中效力,使得一身精妙绝伦的小厮扑,也就是相扑。


    常安跟着他学武多年,对?近身肉搏的技巧可谓信手掂来。所以他对?来福来财两个人毫无惧意,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动作的破绽。


    来福看拳头打不到常安,心里越来越急,出?拳也越来越重。常安故意绕到那骆衙内的正面,等来福一拳揍来时,忽然向后一扑躺倒在?地上,刺溜一声从来福的□□滑到他身后,然后一记“鸳鸯腿”狠狠踢在?他后脑勺上。


    来福吃不住力,身子往骆衙内的方向倒去。骆衙内忙一侧身,来福就扑倒在?桌子上,大脸盘子都扣在?酒菜里,惹得常安哈哈大笑,朱勉在?旁边也跟着一起笑。


    骆衙内恼羞成?怒,抓住来福的肩膀,在?他脸上啪啪抽了五个耳光,骂道?:“没用的废物!都给我一起上!”


    另外几个观战的仆从,不管有武功没武功的,只能硬着头皮都朝常安冲过?来。


    常安不慌不忙,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踢一双,各种小厮扑招数使得眼花缭乱,看得朱勉他们眼睛都直了,不断在?门口拍手叫好。


    子骏见常安这么出?风头,心中暗暗得意,也不去阻止他打架,就让他随意发挥。


    霖铃也在?旁边观看得热血沸腾。我擦这是活生生的武侠片啊!!!常安就是大侠转世啊!!!下一秒就要使出?降龙十八掌了啊啊啊!!!


    她在?激动之?余目光朝旁边一瞟,只见赵掌柜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快哭出?来了。巧儿和她爹站在?赵掌柜旁边,两个都在?哀哀地抽泣。


    霖铃心念一动,对?常安大喊一声:“常安,别打了!”


    常安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收起架势退到一边。


    霖铃不慌不忙地上前半步,对?骆衙内微笑道?:“骆衙内,我是他们的先生。今日两边发生了这起事,我的弟子打了你?的人,这是他的不对?,我让他给你?赔礼。”


    说着,霖铃转身对?常安说道?:“常安,你?给骆衙内道?个歉。”


    这下子骏王燮等人统统都傻眼了。常安也呆住了,不自?觉地用眼神向子骏请示。


    子骏也不知道?为什么霖铃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服,但挣扎片刻后,还是对?常安做了个听从的手势。


    常安只能转过?身子,对?骆衙内抱拳道?:“骆衙内,对?不住。我刚才打了你?的人。其实我也不想打他们,但他们实在?有些不禁打。总之?对?不住了。”


    骆衙内紧抿嘴唇,脸色难看的一逼。


    霖铃笑了笑,又对?骆衙内说道?;“衙内,不过?刚才你?确实错怪了巧儿姑娘。她方才在?我们阁儿,一直急着要去你?这里唱曲儿,是我们让她多待了一会。你?要怪就怪我们,别怪到她身上。”


    骆衙内听后抬起眼皮,朝巧儿父女冷冷刮上一眼,说道?:“你?们走吧。”


    巧儿立刻屈膝向骆衙内道?谢,和她父亲两个急匆匆地出?去了。


    霖铃笑道?:“多谢骆衙内宽宏大量。”说着对?子骏他们挥挥手,一行人纷纷走了出?去。


    这件插曲后,大家也没心情吃饭了,直接找赵掌柜结账辞行。


    赵掌柜心中愧疚,不断向子骏赔礼道?:“衙内,今日都是小人的错,求衙内宽恕则个。”


    子骏淡声道?:“赵掌柜,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霖铃把饭钱给赵掌柜,对?他说道?:“赵掌柜,巧儿这里,若是你?能碰见她,也跟她说一声,让她近日别来这里,免得又碰到刚才那位。”


    赵掌柜忙说:“官人放心,小人会安排妥当的。”


    霖铃点点头,回身对?几个学生说:“咱们走吧。”


    她回头的瞬间,看见子骏冷淡倔强的表情。霖铃心中一动,待要对?子骏解释几句,想了想却还是没说。


    第51章 螺狮粉


    一走出酒楼,霖铃立刻问王燮:“这个骆衙内是什么来头??”


    王燮道:“他是本地一个有名的官家子弟,名叫骆敬,如今在州学里进学。他老爹骆闻是阶州知州,一直在外地公干也不管他,是以他整日在这片拿班做势,吆五喝六的,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旁边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叫裴聪,是他的同学,整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在七柳县里无人不知的。”


    “原来如此。”


    朱勉在旁边哼一声道:“其实骆敬他爹也不是多大的官。他管的那个阶州,听说辖下只有两个县,加起?来还没有半个七柳县大?,他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霖铃在心里叹口气。人和人真的没的比,同样是官二代,子骏从来不用他的身份压人,即使对社?会底层的人也保持一份应有的尊重。


    甚至连苏伯伯这种“中?Yang”级别的大?官,见了人也都是乐呵呵的。


    所以说一个人的地位并不能决定他的品行。而当?一个品行低劣的人有了地位,反而会给?社?会带来灾难。


    霖铃沉吟片刻,对几个学生说道:“你们平日也小心些,不要与他发生冲突,知道么?”


    “哦,”王燮几个相互看看,都出声应答,只有子骏憋着不说话。


    霖铃心里暗暗叹气,继续沿着街市往前走。街上?还是和他们来时一样热闹,各种铺子叫卖声不绝。


    他们经?过?一家马铺时,霖铃无意中?朝那家铺子门口刷马的几个人瞟了一眼,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韩夕。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一瞧,果然是他。


    霖铃刚开始来书院时,完全分不清韩玉韩夕兄弟两,但现在时间长了也能分清了。


    一是他们两总是戴着不同颜色的幅巾,另外兄弟两的气质也完全不一样。


    此刻韩夕正穿着一件褐色短衣,蹲在地上?费力地给?一匹马整理鬓毛。霖铃朝他注视一会,一直没上?前喊他的名字。


    其他几个人也都发现了韩夕。霖铃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要打扰他,便对王燮他们说:“我?们走吧。”


    等走远后,霖铃找王燮闲聊,问他知不知道韩夕是不是经?常在外干零活挣钱。


    王燮道:“他一向如此,什么刷马,修木桶,擦鞋,码头?上?搬货,有什么就做什么。”


    霖铃有点奇怪,因为?韩玉看上?去?不像是个缺钱的。她问王燮:“他们家里很穷吗?”


    王燮道:“不算穷也不算富裕。韩夕他老爹原来中?了进士,但赴任不到一年就因病去?世了,因此家里少了一个支柱,但朝中?给?他家发了一笔抚恤钱。他母亲平日也做些针指赚钱,过?日子是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韩夕要这么卖力做零活挣钱呢?”


    “这个我?就不知了。”


    霖铃在心中?默默感叹。韩夕是韩玉的亲哥哥,而且和韩玉长得很像,但是兄弟两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


    很明显,韩玉还像个孩子,但韩夕已?经?比较成?熟了,也有了挑起?家庭责任的觉悟。所以人与人之间差别实在是太大?,就算是一个妈生的也不例外。


    霖铃和学生们边聊天边走路,不久又回到了书院门口。


    王燮几个人回身向霖铃告别,一个个表情都不大?开心。


    霖铃今天心里也有些不痛快,本来打算好好吃一顿的,又被冒出来的骆衙内给?搅黄了,搞得他们吃酒也没心情,自己肚子也没吃饱,估计子骏王燮他们也一样。


    她灵机一动?对学生们道:“你们吃饱了没?想?不想?再吃点?到我?宅子里去?,我?再给?你们弄点吃的。”


    王燮朱勉一听立刻欢呼雀跃,非常坦然地表示确实没吃饱。


    霖铃憋着笑说:“走吧走吧。”


    她刚要转身,子骏忽然对她施一礼,淡淡说道:“先生,我?已?经?吃饱了,就不去?了。”


    霖铃愣了一下。刚才在莲香楼她看得很清楚,子骏明明是动?筷最少的那个,怎么可?能已?经?吃饱了?


    她又看看子骏的脸。只见对方垂着眼睛,脸上?跟刮了一层浆糊似的。


    霖铃顿时反应过?来,敢情这大?哥还在跟自己怄气呢。


    霖铃心中?哑然失笑,上?前一步对子骏说:“子骏,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怪我?不让常安教训那个骆衙内,反而让他向骆敬赔礼道歉?”


    子骏一下被她戳破心事,表情肉眼可?见地不自然起?来。


    霖铃微微一笑,说道:“子骏,其实我?和你一样很讨厌那个骆衙内,恨不得让常安好好把他教训一顿。但是我?们再怎么教训他,横竖也不过?是把他手下的人打一顿,又不能把骆敬送进牢狱,或是把他赶出七柳镇。


    既然我?们没能力将他一击击垮,又和他结下梁子,你想?,以骆衙内的脾性,他会和我?们善罢甘休吗?如果他找我?们报复,我?们是理还是不理他呢?


    更重要的是,骆敬如果奈何不了你我?,转头?一定会找更弱小的人发泄脾气。到时候倒霉的谁?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赵掌柜与巧儿父女。到时你有常安护着你,巧儿有谁护着她呢?我?今日这么做,表面是向他屈服,其实是各退一步,求的是个井水不犯河水。到时候不仅我?们少个麻烦,巧儿和赵掌柜也能多条生路。”


    子骏听完这番话,心中?轰然震动?。他刚才一路上?想?的都是自己的委屈,觉得霖铃胆小怕事,对于霖铃说的这些,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


    此时此刻,他内心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与此同时,一种深深的愧疚也从他心底升起?。


    他上?前半步,对霖铃深深揖道:“先生,方才是我?太狭隘了。”


    霖铃赶紧把他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子骏,我?完全能理解你。其实你做的也没错,对于骆敬这种人,给?他点教训是应该的,但还是要有个度,毕竟他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如果能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不是比鱼死网破更好?”


    子骏盯着霖铃,眼睛里写满内疚。霖铃心里一动?,笑着对他说:“其实今日我?见到骆敬,才知道我?有多幸运。子骏,幸好我?的学生是你,而不是他。”


    子骏的眼神一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霖铃看着他额前的头?发,一瞬间有种心驰神摇的感觉,就好像过?山车突然俯冲的那一秒。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晃而过?。她赶紧定定神,问子骏道:“现在你肚子饿了么?”


    子骏点点头?,又笑了。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误会解除,霖铃觉得一身轻松,心情也说不出的畅快。她带着一群学生回到鹅毛斋,肉圆听到动?静跑到门口来迎接她,一看来这么多人,又吓得逃回里屋去?了。


    霖铃让常安和朱勉帮忙把一张书桌抬到主屋中?央当?饭桌,然后对几个学生说道:“你们先坐一会,我?们厨房给?你们弄吃的。”


    她其实不大?会做菜,但是刚才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今天她要给?学生们献上?自己最爱的美食登登登


    螺狮粉!!!


    上?次霖铃从现代穿回来的时候,在箱子里塞了十几包螺狮粉。她拿了几包出来,倒在锅里一起?煮好,又煎了六个荷包蛋,然后端着一大?锅螺狮粉往主厅走去?。


    她还没走到主屋时,王燮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吸吸鼻子问子骏:“子骏,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子骏早就闻到了,但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一个劲皱眉头?。


    朱勉也吸着鼻子道:“什么东西这么臭?哎呀,哎呀救命啊”


    当?霖铃端着一锅螺狮粉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主厅时,她就看见自己的几个学生纷纷抱头?鼠窜,喊着救命逃到屋外。


    霖铃又好气又好笑,对屋外几个人叫道:“你们干什么啊!进来呀,这个很美味的,我?不骗你们,你们吃一口就知道了。”


    她叫了半天,外面几个人舒头?探脑的,就是不肯进来。霖铃没法子只能以身作?则,亲自低下头?吃了几口。


    “好好吃啊,好香,唔,好香,吸溜吸溜,真的好好吃。文召,子骏你们快进来,否则我?全吃光了。”


    她引诱了半天,终于朱勉和王燮两个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朱勉苦着脸捏着鼻子,视死如归似的撩起?一根螺狮粉吃了一口。王燮立刻问他:“如何?”


    朱勉把螺狮粉放在嘴里嚼了嚼,竟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顾不上?回答,又撩起?几根螺狮粉吃起?来。王燮一看也心动?了,开始和霖铃一起?吸溜粉。


    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再时不时吃口荷包蛋,表情越来越愉快。外面常安和左廷看见王燮吃得这么香,也都犹犹豫豫地坐下来,开始品尝起?这道奇怪的吃食。


    到最后只有子骏一个人站在外面不肯进来。霖铃见螺狮粉都快被吃完了,忍不住对几个人说:“你们别吃这么快,子骏还没吃呢。”


    王燮别回头?看看子骏,喊道:“子骏快点进来!再不进来就没了。”


    子骏在外面说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霖铃听了摇摇头?,干脆走出屋子,拉着子骏的手臂强行把他拖进来。子骏还不肯进来,霖铃无奈道:“你进来吃一口,吃一口你觉得不好吃再出去?行不行?给?我?一个面子。”


    子骏没有办法,只能苦着脸被按到桌子边上?。王燮笑嘻嘻地夹起?一根螺狮粉送到他嘴边,笑道:“衙内快张嘴。”


    子骏跟赶鸭子上?架似的,屏着呼吸吃了一小口。


    “如何,好不好吃?”霖铃期待地看着他。


    子骏舔舔嘴唇没说话。霖铃赶紧给?他盛好一小碗粉,跟老母亲似的哄着他又吃了几口。


    螺狮粉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食物,它的气味有多膈应人,味道就有多招人喜欢,就像个帅气的海王一样,让人又爱又恨。


    朱勉一边吃一边皱眉头?,对王燮说道:“我?感觉自己正在茅坑里吃东西。”


    王燮道:“我?感觉自己正在吃茅坑。”


    子骏听不下去?,对二人道:“你们别说了,再说我?都吃不下去?了。”


    霖铃在旁笑道:“你们不懂,螺狮粉就是越臭越好吃。平日我?买螺狮粉都得闻一下,不臭的我?都不买呢。”


    王燮和朱勉对望一眼,心说原来先生还有这个癖好


    **


    吃到一半时,朱勉觉得肚子有点痛,就对霖铃说道:“先生,我?内急。”


    霖铃道:“茅厕在里屋后侧,你自己去?。”


    朱勉连忙往里屋方向跑,找到茅厕后解决完,然后再往回走。


    他穿过?第二进的天井时,忽然看见那里有根竹竿,上?面晾着些衣服头?巾之类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件白色的薄薄的衣服,貌似是女子的抹胸。


    朱勉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憋不住好奇心走到跟前看,果然是抹胸,和他小时候看见娘在家里穿的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有点面红耳赤,赶紧朝四周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他才踮着脚溜回主厅,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吃完螺狮粉,霖铃送学生们走到路口。几个人薅完这么大?一锅螺狮粉,每个人嘴巴里都是一股臭味,虽然霖铃给?他们喝了香茶,但多少还留着些味道。不过?既然大?家都这样,彼此之间倒也不嫌弃。


    等他们走出一段路,朱勉忽然凑到王燮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你猜刚刚我?在先生天井里发现了什么?”


    王燮和子骏一起?问:“什么?”


    朱勉压低声音道:“是一件女子穿的抹胸。”


    子骏皱皱眉头?,说道:“你会不会看错了?”


    “不会看错!”朱勉信誓旦旦地说:“我?小时候见我?娘穿过?,肯定是抹胸。”


    子骏不说话。王燮笑着说道:“这也没什么。先生只要是个正常男人,总是需要妇人的。《易经?》里怎么说来着?一阴一阳之谓道。只是不知那女子是什么模样?”


    朱勉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唉,先生对我?们太好了,平日里总想?着我?们,还请我?们吃酒,倒把他自己的事给?耽误了。”


    子骏在旁边听得莫名有些烦躁,便说道:“这些事无凭无据的,我?们还是不要议论了。”


    朱勉听子骏的声音有些严肃,吓得和王燮交换一个眼神,赶紧闭上?嘴巴不说了。


    第52章 大扫除


    进入十月下旬后,天气越发凉爽。胡文柔又给霖铃寄来了一些?棉被冬衣和一封信,信中催促她赶快向祝山长亮明身份,从书院离开。


    霖铃将棉被等留下,信置之不理。


    这段时间书院里大?体比较平静,除了一件事情。孔寅斋中的黄迁被发现偷窃了同学的物品。


    书院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特意在绳惩堂中召集全?院师生?,当众宣布对黄迁的处罚:掌心击打一百下,并逐出书院。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霖铃看到处罚宣布时,黄迁跪在地?上哭得都要?岔过气去了,不断向孔寅磕头求饶,磕得头皮都破了,孔寅还是不为所动。


    霖铃对?这个黄迁也有点印象。他之前在重?阳节的秋圆赛中表现?很抢眼?,还攻进过一个球。当时他在赛场上边奔跑边挥舞头巾的样子还留在霖铃的脑海中。


    此刻看到这孩子走投无路,痛哭哀求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免有些?同情,但是同情归同情,她也无能为力。


    在围观黄迁罚时,人群中还有一位感慨万千的人——简唐。


    看着黄迁痛哭流涕的样子,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那么的无助,后悔,痛苦。


    但是和黄迁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幸运太多。因为遇上了一个宽容,愿意帮助自己的先生?,自己的人生?可说是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简唐再次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霖铃,胸中波涛汹涌。


    处罚完黄迁后,祝山长站到绳惩堂的中央,面色凝重?地?对?学生?道:“诸位,今日黄迁之事,希望各位以他为戒,切勿藐视学规。否则我与几?位学究绝不姑息。”


    堂下一片鸦雀无声?。祝山长顿了顿,又说道:“另外,我有一件事要?宣布。这个月月末,精舍里将会举行一场乡饮仪式。”


    大?家听后都开始窃窃私语,只有霖铃一个人把“乡饮”听成?了“相亲”,心里还纳闷,祝山长怎么突然改行当红娘了。


    祝山长又道:“这次的乡饮仪式,精舍里面十分看重?。我与孔先生?特地?具笺一位你们的师兄,曾经的德邻斋弟子,请他来参与主?持这个仪式。”


    众人又是一片议论声?。孔寅在旁边响亮地?咳嗽一声?,大?家吓得都不敢吱声?了。


    祝山长又道:“我邀请的这位学兄,姓名叫做吴邦彦。他十年前在我们书院就读,你们自然是不认得他。邦彦他出身微寒,但凭借自己勤奋中了举,如今也已做了好几?任县官。前日我收到他的信,最近他官拜福州通判,如今正?在赴任的途中。


    本来他的路程中并不路过明州。但出于情意,他愿意特地?来七柳镇一趟,看望我与孔先生?,也顺便与各位见个面,嘱托一些?事项。”


    霖铃一听,原来祝山长请了某个牛逼的校友来给学生?们做讲座,还是孔寅的学生?,呵呵。


    不过这个操作她觉得挺新鲜的。她自己的学校以前很少请成?名的校友回来做讲座,因为没有。


    祝山长又对?几?个教习道:“端叔,孝仁,你们这几?日安排生?员将斋舍好好打扫一番。清风,你也去找几?个人,将书院的花木休整休整。”


    三人一齐称是。祝山长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黄迁,叹一口气,对?众人道:“散了吧。”


    这时已经到中午用膳的时间,生?员们一边议论一边朝膳厅走去。


    朱勉是其中跑的最快的那个,因为今天又是他和佟秀秀约好开小灶的日子。他一溜烟跑到柴房里,果然秀秀已经在那里等他。


    一看见朱勉进来,秀秀立刻将油纸包着的鸡腿递给他,笑道:“给。”


    朱勉用手?在衣服上搓几?下,激动地?接过鸡腿,对?秀秀道:“谢谢佟小娘子。”


    秀秀抿嘴一笑道:“快趁热吃吧。”


    朱勉嘿嘿一笑,坐在柴堆上吃起来。秀秀坐在他身边,看着朱勉的侧脸。


    几?个月锻炼下来,朱勉已经瘦了很多,脸部的棱角也显出来了。秀秀很清楚他为这个结果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促使他做出这么多努力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娘子。


    能有多漂亮呢?才能让朱勉这么爱吃的一个人忍住口腹之欲,那得像天仙一样吧!


    她愣愣地?看了朱勉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便问他:“朱勉,你和那个小娘子如何了?”


    朱勉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我爹说,过几?日他再去提一次亲。”


    秀秀的心一沉,就好像一颗石头丢进池塘里。


    朱勉又说道:“这次若是成?就成?,不成?的话我也死了这条心了。”


    秀秀看着朱勉,心里翻滚着各种各样的情绪。这些?情绪让她害怕,因为她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


    为了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感情,她赶紧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对?朱勉道:“现?在你已经瘦下来了,那小娘子一定会答应你的。”


    朱勉听到她这么说,又看到她纯净灿烂的笑容,心里不由揪疼起来,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秀秀瞅朱勉一眼?,犹犹豫豫地?道:“那俺俺走了,你在这里慢慢吃吧。”


    朱勉连忙“嗯”一声?。佟秀秀对?他笑笑,起身从柴房里走了出去。


    秀秀走后,朱勉看着刚才她坐过的地?方,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有种后悔之意,但又说不清到底在后悔什么。


    **


    那日祝山长发号施令以后,很快德邻斋就开始了行动——换纱窗,清扫地?面,擦门框,擦桌板,三天一次小扫除,五天一次大?扫除,整日都是乒乒乓乓的。


    本来霖铃对?祝山长的话也不太重?视,觉得等吴邦彦来之前打扫一次就可以了。


    但是隔壁斋舍的动静实在太大?,自己再躺平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毕竟职场上最怕的就是一个“卷”字。现?在孔寅这么卖力,就显得自己有点过于佛系了。这样不大?好。霖铃不得不改变战略,至少在祝山长眼?皮子底下装装样子。


    于是有一天放学后,霖铃号召闻鹊斋的生?员一起清扫卫生?,让子骏负责安排并监督大?家干活。


    众人在子骏的安排下,很快就领到了各自的活儿,有的是洒扫,有的是抹拭灰尘,有的是搬运工具,子骏负责总体监督。


    霖铃看着他像个包工头一样在斋舍里走来走去,不时指挥两?句,心里也觉得好笑。


    常安被子骏派了一个高难度的活儿——清理斋舍天花板上的霉斑和蛛网。王燮和朱勉替他拿来一个高高的梯子扶着,常安爬上去用布擦拭着,弄了半天才下来。


    常安一下来,子骏给他递上一个茶碗。常安接过来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喝完他抹抹嘴,对?子骏道:“孙相公也说月末来书院看你,你说他和那个吴邦彦会不会半路撞上?”


    子骏脸色一沉。他一听到“孙相公”三个字就烦,便说道:“谁晓得,他说话向来没个准数。”


    孙相公大?名孙季常,名义上是子骏的舅舅,实际上是子骏娘亲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亲。不过此人善于钻营,经常在子骏母亲目前阿谀奉承。


    子骏娘亲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一来二去就认了他做弟弟,又让他经常在马府走动办各类差事,比如给马家大?郎马直送信,给子骏送衣物盘缠等等。


    子骏心中对?这个“舅舅”的印象也非常不好。一来他没有真才实学,也没有正?经营生?,只会在子骏母亲面前撒娇卖痴,一把年纪还活得跟个小丑似的。


    另一方面,子骏也看不惯他每次来书院都是大?摇大?摆,吆五喝六的。周围的人虽然不说,但是背地?里都在议论,说子骏家里人官威大?惹不起。


    综上两?个原因,子骏收到孙季常的书信——说他月末来书院看自己后,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此刻常安问起,他便冷冷地?说:“他之后若是来了,问起你我在书院的情况,你就随便捡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回他,别跟他说的太多,知道了么?”


    常安看子骏的脸色不好看,连忙恭顺应道:“知道了郎主?。”


    子骏脸色稍缓,对?常安道:“你去休息会吧,剩下的活儿我来弄。”


    常安忙阻止道:“还是我来”


    他说到一半噎住了,因子骏朝他瞪了一眼?。他赶紧灰溜溜地?跑到一边休息去了。


    过了几?日月末到了。祝山长每日都派学生?轮流到山下的大?路边候着,或是打探消息。


    因为古代没有通讯工具,吴到底哪一天来谁也不知道,只能估摸着在月末那几?天做好准备,以防吴邦彦突然降临。


    这一天祝山长又派张德龙,江陵与韩夕下山等候。


    张德龙已经连续四?天被派到山下等吴邦彦,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所以他心里烦躁得很,一到山下就哼哼唧唧地?抱怨说累,还没等一个时辰便找块石头坐下,还拉韩夕一起坐。


    韩夕见江陵还像个木桩子似的等在路口,便对?张德龙说:“我们还是过去吧。你看江陵一直等在那里,我们两?坐着不大?像话。”


    张德龙眼?睛一瞪:“怕什么!难道那厮还敢告密不成?!”


    韩夕还想说话,张德龙不耐烦道:“哎呀他愿意站就让他站吧,反正?有他守着,人又不会飞了。”


    江陵此时正?站在不远处,张德龙的话一字不落全?掉进了他的耳朵。不过他听过太多类似的风言风语,张的话在他心底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们从午后等到傍晚,等得张德龙都快要?睡着了,吴邦彦还是没来。张德龙又开始不耐烦,嚷嚷着要?先回书院,韩夕只能在旁耐心地?劝他。


    他两?正?在纠结时,江陵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顶淡绿色暖轿,四?个脚夫抬着,正?在朝自己的方向移来。


    他心中一动,赶紧趋步走到那轿子的侧面,对?着轿帘说道:“动问先生?,可是前往桃源精舍的吴通判?”


    轿帘掀起,露出一张谨慎严肃的中年男人脸庞。


    他打量江陵一眼?,道:“在下就是吴邦彦。你可是祝山长派来的?”


    江陵一听,立刻跪下道:“学生?见过吴通判。学生?正?是就读于桃源精舍,是祝山长派我在此地?迎接吴通判的。”


    吴邦彦看看他,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江陵正?要?说话,张德龙和韩夕也来了。两?人看见吴邦彦直接傻眼?了,赶紧也跪在江陵的身后,向吴邦彦问好。


    吴邦彦看也不看他们,只对?江陵抬手?道:“你起来吧,替我先上去和祝山长通禀一声?,我坐轿子上去,少刻就到。”


    “是,”江陵忙应道,然后迅速起身往山上走。


    张德龙手?足无措地?在地?上跪了一会,也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江陵走了。


    第53章 荣誉校友


    等吴邦彦的轿子终于抵达桃源精舍的时候,祝山长已经带着包括霖铃在内的所有师生等了?一个多时辰,等的天都半黑了。


    不过话说回来,等吴邦彦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时,霖铃心里?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甚至怀疑吴邦彦是不是走到一半不小心掉到九隐溪里?淹死了?,现在看来他起码人还?是完好无损的,那动作磨蹭就磨蹭点吧。


    吴邦彦走下轿子,看到孔寅和祝山长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也露出一丝激动的表情,趋步上前对两人行礼道:“祝山长,孔先生。”


    如?今的吴邦彦身?份不比从前,祝山长连忙还?礼。孔寅却上前一步拉住吴邦彦的手,打量着他道:“砚之,你也老了?。”


    吴邦彦笑道:“这么?多年了?,学生焉能不老。”


    祝山长和孔寅都笑起来。


    霖铃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原来孔寅对学生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祝山长拉着吴邦彦的手走到霖铃,岑观等人身?边,为吴邦彦一一介绍。霖铃这才近距离看到这个荣誉校友的相貌。


    他长得,怎么?说呢,有点?像后世比较出名的一位相声演员:短短的眉毛,小眼睛,眼距有些?近,鼻头肥大,脸型有些?尖长,看起来多少有点?贼眉鼠眼的感觉。


    不过他的气质倒是非常正?,不说话也给人一种正?襟危站的感觉,似乎一开口就要冒出“同志们”之类的词语,让霖铃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大家见过礼后,祝山长笑着对吴邦彦道:“砚之,我和孝仁一直盼着你来。你既来了?,便?多住几日再?走,给这些?生员们多讲几次课。”


    吴邦彦笑道:“我有公干在身?,也不能逗留太久,不过两三日还?是能待的。”


    祝山长笑道:“那就待三日,两日太短了?。”


    吴邦彦和孔寅都笑起来。祝山长又?问道:“砚之的家眷呢?”


    吴邦彦道:“我让她们先起程了?,过几日我再?与她们会和,不妨事。”


    祝山长道:“如?此最好。砚之,我在荔竹轩备了?一桌酒席为你洗尘接风。孝仁,东山,端叔,你们也一起去?。”


    霖铃其?实很不愿意去?,但是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祝山长又?对学生们道:“今晚你们先回号舍吧,明日辰正?大家在讲堂外集合,请砚之给你们训话。”


    学生们散去?后,几个人又?陪着吴邦彦去?荔竹轩吃酒。


    酒席间说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霖铃也知道自己是个工具人,所以就少说话多吃东西,偶尔捧几个哏,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


    到散席时,祝山长和孔寅都提出让吴邦彦到自己的斋中休息。吴邦彦最后选择了?孔寅,说他和先生多年未见,想要好好聊聊。


    霖铃见孔寅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又?开始不爽,心说这姓孔的终于逮到一个炫耀的机会。平时书院里?几个先生都不理他,这下好了?,他和吴邦彦两个人可以通宵达旦地聊《论语》了?,里?面的小黄图也可以顺便?聊一下。


    吃酒吃到半夜回去?,霖铃已经累到不行,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又?强迫自己爬起来。


    平时她上午没课,基本上要睡到很晚才起床。但今天?因为要陪吴邦彦,不得不一大早就爬起来,一边刷牙一边在心里?抱怨。


    等她打扮好赶到书院门口,其?他几个先生都已经到了?。


    大家走到孔寅的斋舍门口等了?一会,就看见孔寅和吴邦彦师生两亲亲热热地从房里?走出来。


    这个点?儿太阳刚刚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晨的气息。祝山长和孔寅一左一右陪着吴邦彦往书院里?走,吴邦彦时不时对书院中的景物指指点?点?,再?和孔寅谈笑风生几句。


    等来到讲堂门外时,吴邦彦看见那棵巨大的桂花树,突然触景生情,走过去?在粗粗的树干上摸了?几下,感叹道:“这棵树竟然还?在。”


    祝山长呵呵笑道:“砚之若是上个月来,就能赶上桂花开了?。”


    吴邦彦颇有兴致地绕着桂树转了?三圈,嘴里?喃喃道:“我记得有一年,我与同窗玩耍一起爬到这棵树上去?,被孔先生知道后,罚我们两个在斋舍外跪了?四个多时辰。那日还?下雨,我与另一人跪到最后,人都要冻僵了?。”


    祝山长吃了?一惊,问道:“竟有此事。”


    孔寅笑着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吴邦彦也笑道:“那时年少无知,心里?也怨恨孔先生待我们太过严苛。如?今想来,玉不琢不成器,若非孔先生严格待我,吴某也不会有今日。”


    霖铃一听,好家伙,这个吴邦彦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孔寅折磨成这样还?感激他。世界上真的什么?人都有。


    孔寅也丝毫不以折磨过吴邦彦为耻,反而呵呵笑道:“砚之过谦了?。圣人云:朽木不可雕也。如?果砚之真是一段朽木,那无论我如?何严苛也都无济于事。”


    吴邦彦笑着点?点?头,很自然地收下了?这段彩虹屁。


    大家一起再?往里?面走,到了?德邻斋的屋外。吴邦彦走到窗边,透过窗纱往斋舍里?面张望。


    孔寅在他身?边笑着问道:“砚之还?记得当年你坐在哪个位子吗?”


    吴邦彦指指前排的一个座位,说道:“是那个。”


    孔寅和祝山长都笑起来。吴邦彦问道:“如?今的课时也和当年一样么??”


    祝山长答道:“大体?一致,只是加了?几堂针灸医术方?面的课程。这些?生员将来在五湖四海奔走,学一些?医术对他们也有益处。”


    吴邦彦微微皱眉,说道:“岐黄之术学一些?倒是无妨,但是否有必要专门开课?以在下愚见,应举的生员还?是应当以应举科目为主,切不可因其?他学术分散心力。”


    祝山长忙道:“砚之说的是,我再?考虑考虑。”


    霖铃听到这里?,忍不住朝身?边的柳慈看去?。只见柳老脸色微有不悦,嘴唇也紧抿着。


    霖铃心说这也难怪,这个什么?吴邦彦一上来就要端掉人家的饭碗,搁谁谁能高兴?


    吴邦彦看完德邻斋,又?走去?对面的闻鹊斋。因为吴当年在书院时,整个桃源精舍只有德邻一个斋舍,因此他对这个新的斋舍还?有些?好奇。


    他走到斋舍外面时,一眼看见写有“闻鹊斋”三个字的匾额,忍不住问道:“闻鹊斋,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岑观忙说:“是在下取的。”


    吴邦彦不语。祝山长看吴邦彦的表情有些?微妙,忙问道:“怎么?,砚之觉得这个名字不妥么??”


    吴邦彦道:“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三个字似乎有些?轻佻,容易叫学生生出些?玩笑取乐的心思,不如?‘德邻’二字稳妥。”


    祝山长沉吟道:“那依砚之所见,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吴邦彦想了?想道:“不若取‘道正?’二字,诸位觉得呢?”


    大家马上一片“是是是”,“好好好”的称赞之声,除了?岑观。


    祝山长笑道:“明日我便?叫人做一块新的匾额来,请砚之题名。”


    吴邦彦又?看了?看闻鹊斋门口贴的楹联,上面写着: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是从杜甫的一首诗《又?示宗武》中摘的两句话。


    祝山长见吴邦彦盯着这副对联看,赶紧问道:“这楹联也不妥么??”


    吴邦彦笑着说:“这个典故倒没什么?,但摘这两句,倒不如?摘诗中的另外两句:‘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来的好。”


    孔寅也附和道:“不错,或者摘最后两句‘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亦可。”


    祝山长哪有二话,立刻答应道:“那我明日让他们一起换了?。”


    孔寅和吴邦彦对视一眼,各自都觉满意。


    但旁边的霖铃却受不了?了?。吴邦彦动不动对闻鹊斋的布置指手画脚,完全不在意她这个正?牌班主任的看法。祝山长又?跟个墙头草一样,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说闻鹊斋哪里?比那个什么?道正?斋难听了?啊啊啊啊啊!


    气死了?!


    霖铃一边生闷气,一边跟着祝山长等人继续往里?走。走到先贤祠的地方?,吴邦彦又?提出要进去?上香,大家只能跟着他一顿忙活。


    等上香结束,大家的肚子已经很饿了?,祝山长就提出先回膳厅吃早饭。吴邦彦本来也觉得走得有点?累,立刻就顺着祝山长的话头答应了?。


    等他们走到膳厅,等候多时的应六嫂赶紧为各位教习送上早饭——薄皮包子和她最拿手的芹菜馄饨。


    吴邦彦和应六嫂也是认识的。他咬一口馄饨,忍不住赞叹道:“应六嫂的厨艺还?是这样好。我这些?年吃遍五湖四海的馄饨,还?是最想念应六嫂的手艺。”


    应六嫂笑道:“吴通判谬赞了?。奴家的吃食整治得不可口,只能请吴通判多多担待了?。”


    大家吃完馄饨,祝山长对吴邦彦道:“砚之,两斋的生员已经在讲堂等候多时了?。请砚之移步过去?给他们训话,也是对他们做一番勉励。”


    吴邦彦欣然起身?,由?祝山长等陪着一起走到讲堂。两斋的学生已经呈雁翅状在讲堂门外排成两行。


    霖铃看见子骏站在闻鹊斋队伍的头一个。他穿一件白色襕衫,头上一顶青玉冠,看起来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帅得让人头晕。


    不过当然了?,书院里?没有女学生,子骏的帅就这样被埋没了?。


    霖铃在心里?叹息,又?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窃喜。


    嘿嘿。


    第54章 公开课


    众人走进讲堂中。吕清风在讲堂中摆了六把椅子,吴邦彦坐在主位,祝山长和孔寅两侧相陪。


    其他三位教习在下首入座。剩下的学生都只能站着。


    两斋学生鱼贯而入,在教习面前站定。在吕清风的指引下,生员们先向吴邦彦行礼,然后向祝山长行礼,再向各位教?习行礼,忙活了一长段时间。


    行完礼后,祝山长对众人说?道?:“今日邦彦百忙之中来到书院。他曾是各位的学兄,如今亦是朝廷栋梁。本来?我想请邦彦为各位讲学一次,但他行程匆忙,这次只能作罢。明年你们中大部分人将要应举,我也盼着你们中间有人能像邦彦一般出人头地,方不负你们父母和书院对你们的一番心血。”


    说?完,祝山长侧身对吴邦彦说?道?:“邦彦,请你多将一些应举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助这些生员一臂之力。”


    吴邦彦点点头。他轻咳两声,对众人朗声说?道?:“诸位,今日我有幸回到桃源精舍,与?孔先生与?祝山长再次见面,也与?各位相见。方才我到精舍中转了转,勾起?我许多回忆,当年我与?你们一般大时,也与?你们一样在此?地求学,如今时光荏苒,但书院中另辟新斋,生员也比以往多出许多,我心中实感欣慰。”


    他顿一顿,又?说?道?:“如今天下富饶,朝廷贤明,取士皆以才学为准,这些都是我辈读书人的幸运。只要诸君勤勉刻苦,博个?一科一第并不是件难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本就应当上报国家父母之恩,下安百姓社稷,似那?种庸庸碌碌,不求上进之辈,本就不该生于这个?世上。”


    霖铃听得心里直冒汗,不求上进之辈就不该生于世上?那?像自己这种以当咸鱼作为终极人生理想?的人,是不是应当发配去外?太空啊?


    她一边坐着在心里碎碎念,吴邦彦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入她耳中:


    “不过既然各位明年要去应举,就不得不对科第有所了解。此?前朝廷下了旨意,明年科举将分为诗赋,经义二科取士。我方才与?祝山长聊天,他向我说?起?书院中两斋的人数,研习诗赋的道?正斋人数超过研习经义的德邻斋不少。虽说?诗赋取士传统由来?已久,但各位是否知道?,诗赋科应举人数众多,往往百取甚至千取其一,而经义科却是数十人取其一。孰难孰易,岂非一目了然。故此?,如果各位真有意想?博个?功名,何?必非要争那?人才济济的诗赋科呢?”


    下面学子们听到这番话反应不一。德邻斋的人都面露喜色,而闻鹊斋的人则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霖铃坐在旁边听得都快要气炸了。这个?吴邦彦一来?,先是要取消柳老?的编制,再要改自己的斋名,现在竟然还要劝退自己的学生?!


    就算你再有本事?也不能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啊。真是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霖铃自顾自生闷气时,吴邦彦又?逼逼了一大堆,无非是些让学生们勤奋一些,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话。霖铃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一点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等?他训完话,祝山长对学子们说?:“大家方才听了邦彦的教?诲,想?必很有心得。各位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趁此?机会向邦彦请教?,莫要浪费了这个?极好的机会。”


    下面先是安静片刻。这时德邻斋的队伍中走出一个?学生,霖铃认出他正是佟老?伯的儿子佟云。


    佟云走到吴邦彦的面前跪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学学生见过吴吴通判。”


    吴邦彦打?量他几眼?,对他抬抬手道?:“你站起?来?说?吧,慢慢说?。”


    “谢吴通判。”


    佟云站起?来?定定神问道?:“我平日看书总会困困,不知吴通判可有良法?”


    众人听到他的问题爆发出一阵笑声,连吴邦彦都忍不住笑了。孔寅脸色一沉,对佟云喝问道?:“佟云,你怎的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佟云被他骂得缩缩脖子,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吴邦彦笑道?:“不妨事?,我来?回答吧。古人云悬梁刺股,若是没?有一分惧畏之心,则何?来?上进之意?当年我温书时,常将蜡烛点燃倒置于头顶。如果短时间内无法将书读完,则烛油将会滴落身上,剧痛无比。此?即效仿古人悬梁刺股之法耳,亲测效果奇佳。你若不怕痛,不妨一试。”


    佟云恍然大悟,连忙对吴邦彦深深施一礼,感激涕零地走下去了。


    霖铃一听简直要命了,这吴邦彦果然是孔寅的亲传弟子,很有孔寅的做事?风格。


    用滚烫的蜡烛油烧自己,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这不是自虐狂是什么?!


    更要命的是,霖铃看见很多学生脸上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都对吴邦彦的变态方法跃跃欲试的样子。真是要命了!!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对接下来?几个?提给吴邦彦的问题都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子骏从行列里走出来?,顿时心里一激灵,和岑观互换一个?惊恐的眼?神。


    只见子骏走到吴邦彦的面前,风度翩翩地向他弯腰施礼,说?道?:“吴通判,学生有一疑惑请教?。”


    吴邦彦看看他,道?:“你说?吧。”


    子骏不慌不忙道?:“先生刚才说?让我们钻研科举取士之道?以求上进。然而学生不解,莫非读书之意只是为了应举,除此?之外?并无一点用处?既然如此?,那?若应举不成之人,岂非白?白?空耗岁月,这书读了还不如不读?”


    子骏这个?问题一出,霖铃的心顿时拔凉拔凉。他这个?问题不仅得罪了吴邦彦,还得罪了在场所有的教?习。因为除了吴邦彦,现场没?有一个?人应举成功过。


    果然,吴邦彦的表情立刻沉下来?,盯着子骏的眼?睛不语。


    子骏却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夫子曾有云: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无谓有谓,有谓无谓。应举虽系主动求之,成败乃是天定,又?何?须汲汲钻营,非要投其所好而抛却自身所长,只为东华门外?那?一时浮名呢?


    所谓——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从古至今有多少人从未应举或中过一科一第,但文采赫赫,虽白?衣亦难以掩其光芒。如李太白?,孟襄阳等?人,妇孺皆知。有多少中举之人,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又?有多少中举之人,虽为一时才俊,转眼?亦为人遗忘?为何?我辈不以提升才学为第一要旨,反而一切以应举为准绳,这岂非本末倒置么?”


    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完,讲堂中一篇鸦雀无声。所有生员都把惴惴不安的目光投向吴邦彦,看他怎么回答。


    祝山长这时也受不了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子骏”


    他还到一半,吴邦彦突然开口道?:“应举虽有运气之讲,但终究靠的还是才学!若你真有才学,又?如何?不得中?若你多般不得中举,又?何?必自欺欺人定会有后人赏识?只怕当世无人赏识者,十之八九在后世亦无人问津,不过是求一个?自我安慰罢了!”


    子骏脸色一变,站着默默不语。


    吴邦彦顿一顿,又?严厉说?道?:“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孟襄阳,李太白?,那?是前朝的人物。本朝取士一切以开明公正为准。国之栋梁,十之八九亦是文章泰斗之士,这也不用我赘述。只是你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不知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落魄文人的胡言乱语,一味奉为圭臬。你说?的才子,怕是自封为才子,而非真的才子。所谓不就利也并非真不愿就利,而是无利可就,无名可取!”


    吴邦彦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也到处乱飞:“如若你不愿意应举,大可以回家去干别的营生。然而你却要知道?,应举并不是求什么‘浮名’!天下生计,自须勇于上进之辈来?扶持。就算不能封侯拜相,便是求个?一官半职,造福一方百姓也算是对得起?祖宗父母,总好过一辈子躲在深林老?林里,做什么不求闻达的美梦!”


    吴邦彦说?到这里,直接激动地站起?来?。子骏被他训得脸色微红,站在原地有一些尴尬。


    祝山长赶紧说?:“好了子骏,你回去吧。”


    子骏对吴邦彦和祝山长各行一礼,退回原来?的位置。霖铃看着子骏,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为他狂捏一把冷汗。


    祝山长看吴邦彦的脸色不大好,加上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生员们自己回斋舍,又?对吴邦彦劝慰几句,让他不要太动气。


    等?几个?教?习从讲堂里出来?,吴邦彦问孔寅:“方才最后提问的那?个?生员是什么人?”


    孔寅道?:“他是道?正斋的弟子,名叫马逊,其父乃两浙转运使马羌。”


    吴邦彦冷笑一声:“怪不得口气这么大。”


    孔寅叹口气。吴邦彦皱皱眉头道?:“先生,恕我直言,以马逊这样的家世,应不应举的确无所谓。然而他若是在书院里散播这种出世的想?法,旁人受了他的蛊惑,却要后悔莫及了。”


    孔寅道?:“此?生平日确实行止散漫,目中无人。我也找祝山长说?过几次,不宜万事?都由着他,否则要带坏了别的生员。不过”


    他苦笑两声:“你也知道?我是灯芯拐杖——作不得主。如今什么人都能欺到我头上,唉,不说?也罢,说?了徒增烦恼!”


    吴邦彦皱眉沉吟不语。孔寅问他:“对了,明日的乡饮礼,要从生员中选一任侍从,邦彦可有嘱意之人?”


    吴邦彦低头沉思片刻,快速说?道?:“就让那?个?马逊来?做吧。”


    第55章 卑鄙小人


    乡饮是古代一种特有的仪式,其内容说白了就是地方官和当地德高望重之辈聚餐,年轻人在旁边当工具人的一种仪式。


    这种仪式从北宋起?就非常流行,后来一度发展成为科举的必要流程,即士子没撸过乡饮的流程就不允许进京赶考。


    不过在霖铃这个现代人心?中,她完全不知道乡饮是个什么东西。她也不介意参加个类似乡村婚礼那种热热闹闹的仪式,但是一听岑观说这个乡饮举行的时间——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多,霖铃就完全懵了。


    她本来今天就起?得早,想第?二天补个觉的,没想到需要起的更早。这都怪那个吴邦彦,一来就这么多事情,简直就是事逼本逼。


    但是她抱怨归抱怨,第?二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起?床,天还?没亮就赶到书院。


    乡饮的集合地点在先贤祠的门?口。霖铃一到就看见祠门?口已经集合了一大堆人,她斋里的学生基本上?都到齐了,除了子骏。


    霖铃有点着急,连忙问常安道:“子骏呢?”


    常安正要回答,旁边岑观说道:“他被?吴邦彦选中当乡饮的侍从官了。”


    霖铃“哦”一声。


    她心?里还?有点纳闷,昨天子骏那样?顶撞吴邦彦,吴邦彦怎么还?会选中他做仪式助手?难道这个姓吴的真有斯德哥尔摩情结?


    她正在胡思乱想间,祝山长?,孔寅和吴邦彦也来了。霖铃一眼就看出他们仨的打扮都比较郑重,尤其是吴邦彦还?戴着一顶高高的,类似老三国?里诸葛亮戴的那种冠帽,只是他的脸实在少了一点可看性,对不起?他那副人模人样?的行头。


    在这三人身?后,霖铃还?看见了子骏和吕清风。子骏的神?情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有些低落?霖铃也不大确定。


    这时吕清风走到祝山长?和吴邦彦面前作揖道:“祝山长?,吴通判,祠中已经整备好?了。”


    祝山长?颔首道:“好?,”然后对吴邦彦道:“邦彦请。”


    吴邦彦立刻谦让道:“先生请。”


    “你?请。”


    “您请。”


    霖铃在旁边已经看呆了。让她想不通的不是吴邦彦,而是祝山长?怎么也会变得磨磨叽叽的,因为他平时压根不是这样?的人。


    她忍不住凑近岑观问道:“岑先生,他们为什?么老是这样?请来请去的?”


    岑观压低声音说道:“乡饮礼有规则,进庙需要年长?者先行,年幼者须谦让。”


    原来如此。霖铃转头瞥一眼无?人搭理?的柳慈。按规矩祝山长?和吴邦彦应该让柳老先进庙才对,但他们谁也没想到。可见所谓的规则并不是真的规则,而是地位高的人借以自我标榜的一种姿态。


    祝山长?和吴邦彦几番相互客气后,祝山长?终于带领大家走进先贤祠,对着孔子等各位大佬一顿下跪磕头,把酒菜果盘供上?,然后走到孔子像背后的一块空地上?。


    那边吕清风已经安置好?了几张桌凳,房间的东西南北角落里都有。其中东南角是长?官位,西北角是主宾。次宾坐在西南角。


    祝山长?和吴邦彦又开始相互谦让,一通商业互吹后,吴邦彦坐了长?官位,祝山长?坐了主宾位,孔寅坐在东北角,霖铃,柳慈和岑观坐在次宾位。


    至于生员,大家统统站在次宾位后面的空地上?。


    这时仪式就算正式开始了。霖铃第?一次参加乡饮,对仪式的流程非常好?奇,睁大眼睛看着每一步进展。


    只见子骏走到孔子香案旁边。那边整整齐齐放着一个酒樽,一把勺子,一个木橱和一只水桶。


    子骏先从橱柜里拿出七只酒杯,放到水桶中清洗一番,用勺子从酒樽中舀好?酒倒入酒杯,然后端了一杯走到吕清风面前递给他。


    吕清风与子骏二人相互作揖。清风接过酒杯后,举酒杯对众人大声说道:“


    “举行乡钦,非为饮食,凡我长?幼各相劝勉,为臣尽忠,为子尽孝,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内睦宗族,外和乡里,无?或废坠,以忝所生。”


    他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喝完,然后朗声说道:“敬长?官。”


    随着他的话音,霖铃只见子骏又去酒樽边舀好?满满一杯酒,走到吴邦彦面前长?跪在地,将酒杯高举过头顶递给吴邦彦。


    霖铃看到这一幕就傻眼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乡饮仪式会这么玩,还?要这些下跪敬酒的繁文缛节。


    同?时她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吴邦彦会选中子骏做侍从官。无?他,就是报复他昨天提的那个问题,给他一点苦头吃。可怜的子骏就这样?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还?不好?反抗。


    这样?看来,这个吴邦彦果然是孔寅的亲传弟子,完全继承了孔寅的小肚鸡肠。


    霖铃只觉得一个火球从她身?体最深处慢慢形成,在她的五脏六肺处慢慢滚动,碾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只能在心?底拼命压抑自己,才能让这股怒火避免当场喷出来。


    子骏举着酒跪了一会。吴邦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你?去敬祝山长?,让他先喝吧。”


    子骏闻言起?身?,又走到祝山长?身?边下跪敬酒。祝山长?连忙推辞道:“请吴通判先饮。”


    子骏又转回来敬吴邦彦。吴邦彦对祝山长?摆手笑道:“祝山长?德高望重,吴某怎敢僭越?还?是请祝山长?先饮。”


    霖铃在旁边看着已经快要吐血了。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磨磨唧唧的,要喝就喝,不要喝就不喝,这么推来推去的到底要推到什?么时候!!!


    于此同?时祝山长?也有点着急。一般来说这种乡饮仪式的敬酒环节确实需要推辞一番,这是为了表示谦虚谨慎的高风亮节。


    但是普遍情况下互相推辞一轮,顶多两?轮就够了,没有像吴邦彦这种推辞三四轮的。而且按规矩这杯酒无?论如何也应该吴邦彦先饮,所以他这么推来推去的搞得祝山长?也很下不来台,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到最后祝山长?实在忍不了了,站起?来对吴邦彦拱手道:“吴通判莫要推辞了。通判乃是一方长?官,这杯酒无?论如何应当通判先饮,请通判不要再推辞了。”


    吴邦彦听到这番话,再看一眼跪在身?前,手都在微微打颤的子骏,这才慢悠悠地接过酒杯喝完,又递还?给子骏。


    这时吕清风又高声念道:“敬主宾。”


    子骏把酒杯拿回水桶边清洗,又另外倒了一杯酒回到祝山长?面前跪敬。


    祝山长?按照乡饮的规则,让子骏先给吴邦彦敬酒。子骏又回去,吴邦彦又推辞,再推拉了一个回合后祝山长?才饮下酒。


    主宾和长?官喝完酒后,到了次宾这一边。子骏在吕清风的指引下先给孔寅敬酒,孔寅推辞,子骏便端着酒杯朝霖铃的方向走过来。


    霖铃看见子骏走到自己面前木然地跪下,举起?酒杯说道:“请先生饮酒。”


    霖铃看着面前子骏低垂的眉眼,一瞬间心?里的愤懑到达了顶峰。


    尼玛子骏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只不过是问了一个稍微大胆点的问题,就要被?吴邦彦拉出来当众羞辱,还?借着什?么狗屁乡饮的名义。


    草他祖宗的,就算子骏再怎么桀骜不驯,那也是我方霖铃的学生,我可以教训他,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


    她想到这里,想也不想就从子骏手里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孔寅:


    子骏也愣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和霖铃对视。


    从他的眼神?中,霖铃看到一丝低落和疲惫,甚至还?有一丢丢求助的意味。她心?就跟被?刀割一样?,恨不得立刻把子骏从地上?拉起?来。


    这时吕清风又开始鸡叫:“再敬主宾!”


    子骏身?子一颤,又朝霖铃看了一眼,起?身?又去给吴邦彦敬酒去了。


    霖铃强忍内心?的愤怒,趁着祝山长?和吴邦彦相互推辞,没人朝这边张望的当口,她低声问岑观:“岑先生,这个仪式要持续多少时间?”


    岑观悄声答:“按以往惯例,约摸两?个时辰左右。”


    霖铃倒抽一口冷气。这狗屁仪式竟然要持续两?个时辰。也就是说子骏还?要这么跪下站起?的受虐四个多钟头?苍天啊!!


    她目光紧紧跟随着子骏,看他跪在冰凉的地上?给吴邦彦敬酒,吴邦彦冷冰冰推辞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拿一把刀把吴邦彦的狗头砍下来。尼玛的你?算老几,当个官就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奶奶的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大概又这么敬酒敬了两?圈以后,霖铃实在受不了了。她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刺在背!


    不仅如此,还?如尿在鼻,如屎在舌,如病在身?,如虐在心?!!!


    她煎熬一阵后,突然心?生一计。


    其实这个办法也不太好?,但她也顾不得了。


    霖铃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对常安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常安看到霖铃的动作,立刻踮着脚走到霖铃身?边,把耳朵凑近她。


    霖铃问他:“常安,你?想不想解救你?郎主于水火之中?”


    常安其实也急得要命,但是没有办法。一听这个问题他立刻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


    霖铃轻声道:“好?,你?去鹅毛斋走一趟,里屋的橱柜里有一个棕色的瓶,上?贴‘聚乙二醇口服溶液’几个字的,你?拿过来给我。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是,”常安立刻应一声,猫着腰“呲溜”一下从人群中离开了。


    第56章 报仇计划


    常安一口气奔到鹅毛斋,从墙边跳进去往里屋狂奔。


    到里?屋后?,他一眼就看到霖铃说的橱柜,上面放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每个瓶罐都贴着纸片,上写不同的文字,有什么阿司匹林,泰诺,头孢反正常安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不过他还是很快找到了那个贴有“‘聚乙二醇口服溶液”字样纸片的瓶子。常安想也没想,直接把瓶子放进袖子里?,然后又飞奔回书院


    **


    就在常安赶往桃源精舍时,乡饮仪式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歇息时刻。


    应六嫂给各位教习端上了刚蒸的炊饼,而吴邦彦作为长官和贵宾还得以专门?享用一道精美的菜肴,一条色泽鲜亮的江鱼。


    当应六嫂端上这盘鱼羹时,大家的目光都被这盘色泽鲜亮,香味浓郁的肴馔给吸引住了。就连吴邦彦也愣着看了一会,问道:“这道是?”


    应六嫂笑道:“这是奴家自己研制的酱烧嗔鱼,请吴通判尝尝。”


    嗔鱼就是现?代?的河豚。因为这种鱼一碰腹部就会鼓起,就像嗔怒一样,所以有了这个形象的别名。


    吴邦彦听完虎躯一震。


    他当然知道嗔鱼是什么。实际上宋朝的文人对?这种美食都心向往之,比如霖铃的伯伯苏东坡就写过一首赫赫有名的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来赞美这种美食。


    但赞美归赞美,真正吃过嗔鱼的宋代?人是很少?的。一是这种鱼产地很有限,价格又贵,另外河豚鱼有毒,所以有钱没胆的人也不敢吃。


    吴邦彦这些年?虽然走南闯北,但对?河豚鱼也只是仅闻其名。所以一看到应六嫂端上来这种鱼,他立刻摆手笑道:“这个,在下恐无?福消受。”


    应六嫂忙笑道:“通判放心,嗔鱼之毒都在春日,如今入秋,食之定然无?碍。”


    吴邦彦本来是不想吃的,但听应六嫂这么一说,心里?倒稍有动心了。


    再加上自己在美女?面前总要争点面子。他一咬牙,干脆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河豚肉,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一番。


    这条鱼被应六嫂烧得酥烂无?比,酱汁又甜又鲜,吴邦彦一吃就停不来了。


    最后?他一口气吃了半条鱼,又让子骏给祝山长和孔寅也各盛一碗鱼肉让他们尝尝。


    祝山长和孔寅赶紧谦逊推辞,双方?又互相客套了几个来回。


    霖铃早已?对?这种套路厌烦,一个劲儿在角落里?偷偷翻白眼。幸好这时常安回来了,悄悄潜伏到霖铃身边,把瓶子递给她。


    霖铃对?常安道声“辛苦”,把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没过多久,乡饮仪式又继续开始了。子骏又开始新一轮的下跪敬酒。


    等他敬到霖铃身边时,霖铃假装俯下身去接他手中的酒杯,趁此机会悄悄把瓶子塞给他,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子骏,待会你给吴邦彦敬酒时,找个机会把这瓶东西倒进他酒杯里?。做得小心一点不要让人看见。”


    子骏简直惊呆了,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


    “你不用管了,反正吃不死人的。”


    子骏赶紧接过瓶子,但表情还有一点懵懂和慌乱。


    霖铃凑近他低声叮嘱道:“子骏,你做得自然点,不要慌,听我的没事的。”


    子骏看着霖铃的眼睛点点头,站起来朝酒樽边走去。


    霖铃的目光追随着子骏的背影,看着他蹲到水桶边洗完杯子,又背对?着众人一顿鼓捣。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朝霖铃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头。


    霖铃知道第一步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加油!


    她清清嗓子,突然捧着酒杯站起来,对?吴邦彦的方?向大声说道:


    “小生不才,也想敬吴通判一杯酒。”


    众人看见她突然站起来,各自都吃了一惊。


    霖铃不慌不忙朝吴邦彦拱拱手说道:“在下前段时间从滨州来到此地,一路上就经常听到百姓说起吴通判的大名,他们说吴通判为人厚道,爱民如子,心胸又宽广爱提携后?辈,不似其他些个小肚鸡肠之人。故此在下一直对?吴通判钦佩之至。今日得见,渴慰平生,时乃李某之幸!”


    说着,霖铃装模作样地弯下腰,对?吴邦彦深施一礼。


    霖铃行完礼后?,对?子骏说:“子骏,快给吴通判敬酒。”


    子骏赶紧拿着一杯酒走到吴邦彦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吴邦彦听到这顿彩虹屁也有点发懵。他万万没料到自己在百姓中的风评竟然这么好,还什么爱民如子,说的自己跟个大人物似的,他一时有点飘飘然,连自己官大官小都记不得了。


    另外,他听霖铃说百姓评价自己“心胸宽广爱提携后?辈”。这倒是,自己本来就是从底层爬出来的,对?底层出身的读书人确实有种好感?。


    比如这次来书院遇到的几个学弟学侄,他都觉得不错,除了


    想到这里?,他又看看跪在面前的子骏。只见他低着头高举着酒杯,满脸疲倦却恭敬的神情,看上去还有点可怜。


    吴邦彦心头一动。今日之事,看来确实是有点过了。本来么,自己一个大州通判,何必要和一个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反而不利于自己的名声。


    想到这里?,他也不和祝山长等人谦让了,直接从子骏手中接过酒杯喝完,对?他说道:“你去歇息一下吧,我让清风重新找个人替你。”


    子骏听完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对?吴邦彦说道:“多谢吴通判,”说着便站起来走到一边。


    子骏走后?,吕清风让江陵接替他做侍从官。江陵立刻倒了酒跪倒在吴邦彦面前,举起酒杯敬酒。


    吴邦彦看看江陵,认出他就是昨天下山接自己的那个学生。


    他对?江陵的印象很不错,便直接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一边饮酒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江陵立刻答道:“回吴通判,学生大名江陵,贱字明远。”


    吴邦彦点点头:“明远,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江陵闻言一愣,忍不住抬头看看吴邦彦。


    见吴邦彦的目光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他只得咬咬牙答道:“回吴通判,学生父亲早逝,母亲为戏戏班主?。”


    吴邦彦愣了一下,继而目光更?加柔软了。他甚至拍拍江陵的肩膀道:“出身并不代?表一切,你勤勉读书争取考上个功名,到时也能给你家族中人扬眉吐气。”


    江陵目光一动,对?吴邦彦俯首道:“谢吴通判勉励,学生定当努力。”


    吴邦彦欣慰地点点头。他对?自己很满意,提携后?辈,提携后?辈,哈哈


    吴邦彦在自我感?觉良好时,霖铃正坐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他把子骏换下,她终于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明远上了,她心里?又开始不爽。


    死老?男人能不能离我斋里?的学生远一点!!!


    同时她心里?也很焦灼,不知道那瓶东西什么时候起作用,会不会没有作用,唉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吴邦彦忽然皱皱眉头,对?祝山长道:“祝山长,我有些你们先饮”。


    说完也不等祝山长说话?便捂着肚子跑开了。


    祝山长知道他是内急,心里?也不在意。只有霖铃心里?跟明镜似的,是那瓶药起作用了!耶耶耶!


    原来霖铃让子骏偷倒的那个聚乙二?醇口服溶液是一种很常见的促排便药物。一般现?代?做肠镜之前,病人都会被要求服下这种口服液。


    之前霖铃有一段时间便秘,就让她表哥帮忙开了一点。刚才吴邦彦折磨子骏时,她一下子想起了这种药,继而想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计谋:


    让吴邦彦闹肚子,让乡饮继续不下去


    嘿嘿,古装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没过多久,吴邦彦又小跑着回来了,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


    霖铃还没等他坐稳,又一次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吴通判,小生再敬你一杯。”


    吴邦彦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屁股还没坐稳又被人敬酒,赶紧推辞道:“还是端叔先饮吧。”


    “吴通判乃是朝廷长官,小生如何能先饮,还是请通判先饮。”


    “你先请。”


    “通判先请。”


    推拉两个来回后?,吴邦彦没有办法,只能端起酒杯喝了几口。


    酒一下肚子,他又感?到肚子里?一阵钻心刺骨的绞痛,身子差点都没站稳。


    霖铃看着他扭曲的五官,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场。吴邦彦咬着牙挺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这种痛苦,又一次告罪逃去了茅厕。


    如此来回几次后?,大家都感?觉到不大对?劲了。吴邦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屁股下就跟安了弓弩似的,刚坐下就弹起,到后?来更?是发展到满头大汗,整个人跟虾子似的弓着背,看上去和刚来时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祝山长这时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酒杯走到吴邦彦身边关心道:“邦彦,你可是身子不适?”


    吴邦彦虚弱无?力地摆摆手:“不妨哎哟,哎哟。”


    他“事”字没出口,肚子又开始疼。这次他也忍不住了,直接抱着肚子哼哼起来。


    霖铃在旁边也看得奇怪。明明这药就是灌肠的作用,吴邦彦怎么一直拉肚子拉个没完。会不会是,子骏放的剂量太多了


    祝山长看吴邦彦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也有点紧张,赶紧转身对?柳慈道:“柳老?,你快来看看。”


    柳慈赶紧上前替吴邦彦把脉,又让他伸出舌头看看舌苔,再观察一下他的脸色。一顿忙活后?说道:“吴通判这症候来得古怪,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霖铃心里?一慌。柳慈低头看看那盘吃到一半的嗔鱼,捻须说道:“莫非是这鱼”


    这下大家都勃然变色。谁不知道河豚鱼有剧毒,吃了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万一吴邦彦吃河豚吃死了,这谋杀朝廷命官的一个帽子扣下来,谁承担责任?


    但最最害怕的一个人还是应六嫂,因为这道菜是她做的。她吓得浑身发抖,立刻走过来说道:“这如何可能。秋日的河豚本就无?毒,更?何况我煮鱼时换了五次水,又用荆芥去毒,断无?存毒之理,”她说到最后?都要哭出来了。


    柳慈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祝山长着急道:“柳老?,若是真的中了嗔鱼毒,可有什么解毒之法?”


    柳慈道:“解毒之法也是有的。只是从这里?到药铺,一个来回也要两三个时辰,怕是来不及了。”


    众人包括吴邦彦本人都吓得面如土色。祝山长颤抖着声音说道:“要用什么药呢?兴许我们这里?有人有也说不定。”


    柳慈道:“解嗔鱼之毒,须用粪清。”


    “粪清?”


    “不错,便是煮过的粪水,又名黄龙汤。这种药吃下去能催吐,嗔鱼之毒便可自行缓解了。”


    吴邦彦听完,表情更?加痛苦了。霖铃简直惊呆了:让人喝大便水,这都可以?!!


    其实她很清楚,吴邦彦拉肚子和河豚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此时此刻,她倒是不介意继续欣赏吴邦彦脸上痛苦的表情,哈哈。


    柳慈这时又说道:“若实在不行,山上如果有晒过的熟粪,也可以勉强拿过来一用。”


    他刚说完,子骏忽然插进来道:“我之前与佟老?伯在山上灌溉荷塘时,见他每日都晒粪,还煮粪水浇菜。”


    他话?音未落,霖铃立刻叫起来:“那你还等什么,赶快去山上弄点粪清过来给吴通判解毒啊!!”


    第57章 大胖舅舅


    子骏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连连应道:“是。学生这就去。”


    他转头朝书院外奔去。没过多?久他和佟老伯一起回来了,两个人各抱一个坛子。


    佟老伯奔得脸红彤彤的,一来就对祝山长说:“俺这里既有晒干的大粪,又有粪水,先生想要哪一个?”


    众人都看?着柳慈。柳慈道:“就用粪水吧,最好用炉子再煮一下。”


    他一声令下,众人都忙活起来,有的去拿炉子,有的拿碗,有的原地乱转。祝山长还?指派两个学生拿来一床棉席,抬着吴邦彦躺在?上面。


    吴邦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惊恐之下精神已经崩溃,完全任人摆布。


    一会功夫,煮粪的工具都到了。应六嫂在?天井里架起炉子(祝山长不让她?在?祠里煮粪,说是对圣人不敬),把粪水倒进去煮开,然后倒进一只碗里端进先贤祠。


    霖铃睁大?眼睛,看?着应六嫂将满满一碗长得很像中药,还?咕咕冒着热气儿的粪水端到吴邦彦旁边,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吴通判,粪清来了。”


    吴邦彦直起身子,看?着面前这碗姜黄色的,臭气熏天的“药”,还?有周围一圈热切期待的眼神。


    他心里真是一万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没事做跑来这个书院,为什么要参加什么劳什子的乡饮,又为什么要吃那个什么嗔鱼,真是自作孽!!!!


    罢了!为了活命,吃粪就吃粪吧。


    他拿起碗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碗,连气都不带喘的。


    霖铃一看?,高人啊高人,果然是孔寅带出来的,能屈能伸,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嘎嘎嘎嘎


    吴邦彦喝到一半,肠胃咕噜咕噜一阵搅动,连带着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嘴巴一张,哇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就再也止不住了。周围一群人更加忙活起来,有帮他拍背理气的,有替他拿水的,有什么都不干捂着鼻子逃到一边的,还?有像霖铃这种没事偷着乐的。


    等他好不容易吐完后,整个人都虚脱了。祝山长忙命人把吴邦彦抬到天井里透透风,又让几个学生帮忙打扫先贤祠。


    祝山长都快要抑郁了。好好的乡饮仪式搞成这样,还?把先贤祠弄得这么臭。如果圣人在?九泉之下被熏坏了,那都是自己的罪过?,唉!唉!


    等学生把呕吐物清理干净,又用香点上,祝山长的心情才稍微恢复过?来一点。


    他走?到外面天井里,看?见?吴邦彦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起码肚子也不拉了,只是人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邦彦,”祝山长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道:“你可感觉好些?”


    吴邦彦摆摆手,连话也不愿意说。


    祝山长叹口气,回过?头来严厉地冲着应六嫂喝道:“六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应六嫂都快吓哭了,赶紧走?过?来跪在?吴邦彦的面前道:“吴通判,祝山长,今日之事,确是奴家整备不周,只是这嗔鱼是不可能有毒的,求两位明察。”


    祝山长怒道:“这件事一定要严查。”


    应六嫂见?祝山长这么生气,又怕自己做的菜真的有什么问题,情急之下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一旁的孔寅看?到应六嫂这么害怕,怜惜之心大?起,忍不住上前对吴邦彦说道:“砚之,今日之事想来是个意外,并非有人有心加害砚之。如果此事真闹到公堂上,就算县官肯网开一面,六嫂的前程也要毁了。砚之”


    他想开口求吴邦彦,却?不知该怎么说。情急之下,只能向吴邦彦深深施礼,求他网开一面。


    吴邦彦看?看?孔寅,又看?看?跪在?地上哭得哀哀的应六嫂。他心里恨得要命,但是昔日的师长求他宽恕,他又不能完全不给对方面子,否则让人家说他忘恩负义,反而?不利于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名声。


    他只能叹口气,对应六嫂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都别提了。”


    应六嫂喜出望外,连忙谢吴邦彦。


    吴邦彦有气无力地摆手,对吕清风道:“清风,你将我?那几个脚夫叫来,送我?下山。”


    祝山长又急又愧,对吴邦彦道:“砚之,你别急着下山,再在?书院修养一天再回去也不迟。”


    吴邦彦恨不得现在?就下山,强忍着性子对祝山长道:“我?有公干在?身,不可停留太久,请祝山长见?谅则个。”


    祝山长看?出他急着离开,只能叹其?一声道:“既如此,我?与孝仁送砚之下山。其?余的人——”


    他看?看?周围一圈学生,无奈地挥手道:“就散了罢。”


    **


    就这样,吴邦彦灰溜溜地逃离了碧螺山,桃源精舍的生活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是吴邦彦吃粪清解毒的事情实在?太惊世骇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成为书院学生谈笑的话题。


    直到有一天一个嘴碎的学生被孔寅抓住,狠狠罚了一百下戒尺之后,对这件事的讨论才慢慢平息了。


    这段时间大?家的生活比较平淡,众人都是一心读自家书。唯一比较亢奋的是朱勉。


    他家的提亲又又又一次失败了,但奇怪的是朱勉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看?上去更开心了,锻炼也没有中断。


    这段日子他脸上总是喜气洋洋的,走?路也昂首挺胸。


    王燮有点纳闷,问朱勉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他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嘿嘿。


    至于其?他几个人就没什么变化?。子骏还?是经常去霖铃宅子中交笔记,不同的是他现在?每次去都会在?霖铃屋中待一阵,有时替霖铃喂猫,有时替她?除草晒被子。


    霖铃很不好意思?,让子骏别干这些事。子骏嘴上嗯嗯,但每次还?是找各种各样的活儿干,拦也拦不住。


    霖铃只能随他去了。


    **


    有一天,山中“飞流映月”一景附近又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几个脚夫抬着一顶竹轿走?来,竹轿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旁边还?跟着七八个小厮模样的人。


    这男人看?上去大?概有两百多?斤,满脸肥肉,正歪着头打瞌睡,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而?几个抬他的脚夫则累得满头大?汗,敢怒不敢言。


    等他们走?到瀑布旁边,可能是瀑布的水声比较大?,或者?是别的原因,那大?胖子忽然醒了,开始在?轿子上动来动去哼哼唧唧。


    旁边一个瘦瘦的小厮连忙走?过?去道:“孙大?舅,书院快到了。”


    孙大?舅“嗯”一声,不耐烦地看?看?前面的山路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小厮答道:“约莫半个时辰。”


    “嗯。”


    孙大?舅打个哈欠,对小厮道:“常福,你先上去找子骏,让他到门口来接我?。”


    常福连忙应是。孙季常想了想又说:“和那个姓祝的也说一声。”


    “是。”


    **


    常福三?步并作两步地爬山,很快就来到了书院。这时正是午后,书院里静悄悄的,满地都是树荫和阳光,偶尔听?得到一些书声。


    常福没有去闻鹊斋,而?是直接来到子骏的号舍。他刚走?到廊下,前面屋子里闪出一个身影。常福一眼就认了出来。


    “常安!”他激动大?叫。


    常安扭头一看?,也欢叫起来:“常福,怎么是你。”


    常福走?过?去说:“我?和孙大?舅一起过?来给郎主送东西,郎主人呢?”


    常安努努嘴:“在?号舍里看?书呢。”


    常福连忙走?进屋,几步快行到子骏身边行礼道:“郎主!”


    子骏抬头见?是他,也惊诧道:“常福,你怎么来了。”


    常福笑道:“我?和孙大?舅一起过?来给郎主送东西。孙大?舅派我?先上来,他人一会就到,让我?知会郎主一声,去书院门口接他。”


    子骏一听?就有点不高兴。这个孙季常每次来都让自己去接他,他又不是自己爹娘,又不是真的舅舅,凭什么让自己去接。更何况他每次都咋咋唬唬的,子骏嫌和他站在?一起太丢人。


    想到这,子骏讪讪地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常福一愣,但也不敢违背,只能低着头出去了。


    常安看?子骏脸色不大?对,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二郎,咱们什么时候去接他?”


    子骏不耐烦地说道:“急什么,以他的体?重,还?要走?好一段时间呢。”


    常安:


    **


    此时,霖铃正在?洗心斋和岑观下五子棋。自从霖铃上次和何净对弈暗棋后,她?又陆陆续续把其?他现代棋法教给了书院另外几个教习,包括并且不限于五子棋,跳棋,甚至飞行棋,赢得了除孔寅以外其?他教习的一致兴趣。


    岑观虽然平时没显出什么过?人的学问,但对下棋倒是非常在?行,很快就在?五子棋上面碾压霖铃。霖铃急得抓耳挠,旁边观棋的祝山长就呵呵傻乐。


    下到一半,吕清风突然走?进来,对祝山长说:“祝山长,马逊的舅舅派人来通知,让我?们去书院门口接他。”


    霖铃心中一惊。她?从来没听?子骏说起过?他舅舅这号人物,怎么今日会突然来看?他?


    祝山长倒不吃惊,只是有点烦躁。自从吴邦彦那件事后,祝山长对接待长官就就有了心理阴影。而?且吴邦彦还?算半个自己人,孙季常要比他难搞得多?。


    不过?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再让人家回去。祝山长只能对霖铃等人说:“大?家随我?去书院门口一趟吧。”


    第58章 告黑状


    霖铃跟着祝山长走到书院门口。孙季常还没有来,大家只能?站在门口等。


    大约一盏茶时间后,孙季常的竹轿终于嘎吱嘎吱地晃到了书院门口。几个家丁把孙季常从轿子上扶下来,祝山长连忙带着众人?迎上去。


    霖铃看到孙季常的第一眼?就呆住了。如果不是祝山长跟她说这个人是子骏的舅舅,她压根不可能?把子骏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


    就不说别的了,单说外表一项,这个人看上去有两个子骏那么胖,还一脸横肉,就跟猪八戒似的。这谁猜得到他和子骏是一家的?


    难道是基因突变?


    祝山长走到孙季常面?前,拱手笑道:“孙相公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祝某这厢有礼。”


    孙季常哼唧一声。他也不还礼,就草草招呼道:“祝山长别来无恙。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就不必客套了。”


    祝山长有点尴尬,只能?打哈哈道:“孙相公如不嫌弃,可否愿意到洗心斋喝杯茶一叙?”


    孙季常不耐烦地皱皱眉头,说道:“茶我就不喝了。子骏呢?他最近在书院过得如何?”


    “呃”祝山长刚要回答,霖铃突然插嘴道:“子骏最近很好。”


    孙季常一愣,把目光朝霖铃转过来,一双小眼?睛把霖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祝山长忙道:“这位是书院新聘的教习李先生,也是子骏的先生。”


    孙季常听完哼唧一声,又把眼?神转走了。


    霖铃一看,呀呵,死胖子竟然不理?我?气死人?了。唉算了,看在他是子骏舅舅的份上,我也别理?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子骏和常安终于姗姗来迟。孙季常看到子骏,一张肥脸上终于露出一丢丢笑容,叫道:“子骏。”


    子骏对他淡淡行个礼,也不喊他。


    孙季常有点尴尬,便对子骏身后的常安骂道:“常安!你个偎慵堕懒的小狗才,怎么这么晚才来。回去我定要告诉姐姐,说你在外面?偷懒。”


    常安被骂得一头委屈,又没办法申诉,只能?跪下来。


    子骏看孙季常这副架势,火气更大了,口气硬梆梆地道:“我们刚才在换衣服,所以来的晚些?。再说常福也没说过具体的时辰,我怎知?道舅舅何时驾到?”


    孙季常被他怼得说不出话?。他平时在马家行走,最怕的就是这个马二郎,跟自己完全合不来。


    要是他是自己儿子,自己早就藤条鞭子抽上去了,可惜人?家老?爹是朝廷大员,还得好好供着。


    孙季常只能?忍着气对子骏道:“你母亲给你送了些?东西。我让他们抬到你号舍去。”


    子骏淡淡“嗯”一声。他看见霖铃和岑观也站在旁边,侧身对二人?行礼道:“李先生,岑先生。”


    二人?连忙让子骏起身。孙季常见外甥给霖铃行礼,忍不住又看了霖铃几眼?,目光中不乏诧异之色。


    子骏也不管他,自顾自和常安往号舍方向走。孙季常和一批小厮抬着东西跟在子骏后面?。


    走到号舍门口,子骏停下脚步让孙季常先进去。孙季常“嗯”一声,背着手踱到门口,对着屋内大声咳嗽两下。


    里?面?王燮等人?正在写字,一听到咳嗽声便集体抬起头。见到孙季常,众人?立刻扔下书站起来,一个一个走到门外给孙季常行礼。


    孙季常也不说话?,只对众人?抬抬手。


    王燮朱勉等便一排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让子骏和孙季常进去。


    孙季常这才大摇大摆带着小厮们进去。常福从行礼中拿出一张折椅,服侍孙季常坐下。常安倒了一碗茶水,双手奉给孙季常。


    孙季常喝一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对子骏道:“这些?是你娘让带给你的东西。你原来的被褥旧了,她给你重新整备了一套。那几个包裹是些?衣物,笔墨之类的东西。还有那个青花布包,里?面?是些?银子。你自己平日看好了,别让旁人?占了便宜。”


    说着,他朝屋外那几个人?瞅了一眼?。


    子骏心里?更烦了,没好气地道:“知?道了舅舅。下次你让常福一个人?送来就行了。何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地亲自送过来。”


    孙季常瞪眼?:“我这不是想来看看你吗!”


    子骏心里?翻个白眼?不说话?。孙季常忍着一肚子烦躁问他:“你在书院过得如何?”


    子骏机械回答:“还好。”


    “吃得可饱?”


    “饱。”


    “晚上睡得如何?”


    “睡得着。”


    “有没有人?欺负你?”


    子骏已经懒得回答。孙季常看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忍不住数落道:“我也不是非要来看你,无非是你父母不放心你,所以才嘱托我过来。你父亲常与我说,你明年?应举若是中了就罢了,若是不中,他就遣人?把你接回去,让你在家里?读书。”


    孙季常看子骏不答话?,又接着说:“其实我想的也和你父亲一样。就凭咱们家的地位,什?么样的教习请不到?何必要赖在这深山老?林里?,和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子骏听到这里?实在受不了,出口怼道:“舅舅,我在这书院里?读书到现?在,从未见过什?么不三不四之人?。”


    孙季常瞪他一眼?,说道:“那你爹之前为什?么打你打个半死?”


    子骏沉默不语。孙季常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唉子骏啊,你有大好的前程,别把路子给走歪了。你娘也说了,等你和石娘子成亲后,就算你中不了举,靠你爹和你岳父的官位,荫补个职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你也别忘了提携一下告哥儿,毕竟他是你弟弟。”


    子骏越听越不耐烦,直接打断他道:“好了舅舅,我知?道了。你若是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孙季常气得肥肉乱颠。这是什?么外甥,自己千里?迢迢过来,屁股还没坐热他就让自己回去,哎真是


    世风日下!


    不过他也没办法。坐了一会,孙季常见子骏也不说话?,只好说:“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


    子骏“嗯”一声。孙季常又板下脸对后面?的常安说:“常安,你平日伺候郎主要勤快一些?,不许偷懒,不许刁顽,否则我便和马相公和夫人?说,让他们撵你走,知?道了么!”


    常安缩缩脖子,赶紧应道:“是。”


    孙季常见周围没什?么人?给他训了,便舔着个大肚子站起来,和常福等一众家丁往门外走。


    **


    他刚走到号舍外面?,迎面?正好遇到张德龙回来。


    张德龙一看见孙季常,立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个头,大声说道:“小人?见过孙大舅。”


    孙季常来过书院几次,和子骏几个同?学?都没什?么来往,唯独这个张德龙他是认识的。


    因为每次张德龙见到他都会磕头请安,还叫他叫得特别亲热,让孙季常心里?很舒服。


    孙季常笑笑,对张德龙道:“小崽子叫得倒是挺亲切,谁是你大舅?”


    张德龙嬉皮笑脸道:“小人?倒是想要个孙相公这般威武的大舅,平日可以多得些?关照。可惜小人?没那福气。”


    孙季常呵呵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吊钱来扔在地上,对张德龙说:“好小子贯会甜嘴蜜舌的,赏你些?碎钱,拿去买零嘴吃吧。”


    张德龙大喜,趴在地上又磕个头,然后站起来准备走。


    他刚要转身,孙季常又叫住他:“等一下。”


    张德龙听喊立刻又返身跪下,应道:“在。”


    孙季常朝他走近一步问道:“你平日和子骏一起上学?,可曾见到有什?么人?欺辱他?”


    张德龙一听,张张嘴想说话?又不敢说。孙季常立刻觉得不对劲,追问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张德龙支支吾吾道:“也不是欺辱,只是小人?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快说!”


    张德龙还是扭捏不肯说。孙季常也有点着急,又从袖子里?拿些?钱扔给他,催促他快说。


    三番四次催促后,张德龙终于开口道:“旁人?倒也好,知?道子骏的家世不敢造次。只是那新来的教习”


    他一提教习二字,孙季常眼?前立刻浮现?出刚才那张让子骏恭敬行礼的年?轻脸庞。


    他第一眼?看这人?就不爽,如今一听就更加怀疑了,连忙催张德龙道:“他怎样,你老?实说,不要怕!”


    张德龙这才说道:“近日祝山长从外省招了一个姓李的教习过来。那人?不知?道子骏的家世背景,子骏对他稍有顶撞,他便罚子骏去挑粪浇花,还让子骏替他干家里?的活儿,什?么晒被子洒扫屋子之类的,把子骏当小厮使唤。子骏人?老?实,什?么都听那人?的。只是我们哥几个看得气愤,但咱们人?微言轻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苦了子骏。”


    他这番话?不说则已,一说把孙季常气得暴跳如雷,一张胖脸气成了猪肝色。他一个两百斤多的大胖子发?起火来相当可怕,连土地都得抖三抖。


    张德龙也有点被他吓到,连忙求道:“大舅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否则不光李先生,连子骏都会怪我哩。”


    孙季常冷笑一声。自己这傻外甥胳膊肘往外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道他平日读书都读了些?什?么,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要换了自己,早就给他闹翻天了!


    他压着心头的怒火对张德龙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张德龙咕噜着从地上爬起来,一道烟似的跑远了。


    等张德龙走远后,孙季常目光一冷,对身后七八个小厮命令道:“走,跟我去洗心斋!”


    第59章 猫狗大战


    霖铃回到洗心斋,继续和岑观下五子棋,但是下得心不在焉的。


    下到一半她问岑观:“那个孙季常真?的是子骏的舅舅?怎么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岑观笑道:“这有什么。别说外甥和舅舅长得?不像,就算是娘胎里出来的,长得?不像也是有的。比如?我家那几?个,老大长得?像我,老二长得?像他妈,老三就不知像谁。我总和他娘开玩笑说?,莫不是接生的时候搞错了,把稳婆子的娃儿抱进我家门了。”


    霖铃见过岑观的媳妇,是个满脸麻子,嗓门很大的高个子女人。这样一看,娃长得?不像她反而是件好事。


    霖铃又?问他:“子骏他舅舅经常来书院看他吗?”


    岑观道:“以前来的多些,一年来个三四次都有。这两年来得?少了,不过一年一两次总是有的。”


    霖铃心说?,这死胖子对子骏倒是挺上心的,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面穿廊边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嚷。


    祝山长皱皱眉头,对吕清风说?:“清风,你到外面去看看。”


    吕清风刚走到门口?,只见孙大舅一行人怒气冲冲地朝屋子里冲。吕清风刚要开口?,孙大舅突然恶狠狠地拨开他,冲到屋里高声喝道:“替我将这个姓李的小白脸绑了,一并送到官府去问罪!”


    这一下简直炸翻了天。霖铃和岑观从桌子后面跳起来,祝山长也吓得?变色,只有孔寅一个人在角落里看好戏。


    祝山长急忙拉住孙季常道:“孙相公,这是为何?恐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孙季常一张胖脸黑得?跟锅盔似的,对祝山长冷笑道:“祝山长,我还没说?你呢。当?日?我送子骏来书院时说?的很清楚,不求你们教会他多少学问,只希望你能好好看顾他,让他吃饱穿暖,别?受他人闲气。你当?时是怎样承诺我的!怎的一转头就找人在书院里欺负他?”


    祝山长急得?像热地蚰蜒般说?道:“这是哪里话来?我请李先生来,是因?为他才学好,绝不是要与哪个学生为难。再说?她教训子骏一事,本意也是为了子骏好,子骏也是理解的。他们两个如?今相处的很好,孙相公千万别?搞错了。”


    孙季常冷笑一声:“小小年纪的无稽之徒,能有什么才学!凭什么做人家先生!不要与我废话了,常福,把他抓起来!”


    常福应一声,雄赳赳地朝霖铃走过来抓她。


    霖铃气得?脑袋要爆炸,躲在岑观背后对孙季常骂道:“死胖子!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


    孙季常听她喊自己“死胖子”,气得?更厉害了,对下面人吼道:“你们一个个像木桩子一样站着做什么,给我把这厮捆起来绑走啊!”


    大家纷纷应是,一齐扑过去抓霖铃。


    霖铃也发了狠,又?是踢又?是抓又?是打,但毕竟她势单力孤,很快就被?常福用绳子绑住手,牵着要往外面走。她一只手死死扒住桌子,嘴里骂声不绝。


    这时吕清风看情形不对,已经跑出去找外援了。祝山长急得?不要不要的,挡在霖铃身前对孙季常求道:“孙相公,这事是我的不是,求孙相公高抬贵手。端叔是我请来的教习,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受到损伤。孙相公如?一定要绑,干脆连我也一起绑去!”


    孙季常冷笑一声道:“好个不知?高低的老厝大,你以为我是不敢吗!你既要去,好啊,常福,把这个姓祝的也一同绑了!”


    常福答应一声,又?要来绑祝山长。


    这下更加鸡飞狗跳了,求的,劝的,骂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就跟唱大戏似的。


    霖铃这时候已经气得?快晕倒了。她也顾不上自保了,对着孙季常破口?大骂:“怪不得?人家说?子骏在书院里仗势欺人。原来欺人的不是他,而是你们这种不知?好歹的家长!子骏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混蛋搞坏了!好好好,你把我弄去官府,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狗屁罪名来搞我,老子跟你斗争到底!!”


    这下孙季常气得?更厉害了,干脆自己跑过来要抽霖铃。祝山长只能夹在两个人中间,一面安抚霖铃,一面向孙季常求饶,累得?他人都要虚脱了。


    就在这边纠缠时,吕清风已经奔到子骏的号舍。子骏正在书桌边看书,看到吕清风奔进来,还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也有些惊讶。


    子骏还没开口?,吕清风便着急道:“子骏,你快去洗心斋看看!你舅舅要抓李先生和祝山长去衙门坐牢!”


    不光子骏,号舍里所有人听后都大吃一惊。子骏连话也不说?,扔下书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


    子骏奔到洗心斋,首先进入他眼睛的是这样一个画面:


    霖铃双手绑着,被?常福等四五个家丁死命往门外拖。岑观抓着霖铃的手臂和几?个小厮对抗,祝山长则一脸焦躁,不断对孙季常打躬作揖。


    子骏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血霎那间往头顶涌去。他不管不顾地大喝一声:“住手!!谁敢放肆!!”


    子骏奔到霖铃身边,把常福等几?个人推到一边,亲手替霖铃把绳子解开,一边着急地问道:“先生,你有没有受伤?”


    霖铃心里还在生气,连带着气到子骏身上,连话都不想?说?。


    子骏又?羞愧又?气愤,跑到孙季常面前怒道:“舅舅!你这是在做什么!”


    孙季常看外甥来了也有点心虚,但还是挺着胸脯道:“子骏,你不用怕他。他敢欺负你,我就敢给你讨个公道!”


    “你在说?什么!”子骏急得?疯狂跺脚:“先生从来没有欺负我!”


    孙季常急道:“子骏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他罚你去挑粪,还让你给他干家务活,这不是欺负你是什么。如?果不给他点教训,下次他还要拿你做筏子。”


    子骏急得?要冒火:“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去挑粪,自愿去浇花,我自愿去给先生干活,不是他逼我去的!”


    “你”孙季常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真?的怀疑这小白脸是不是给子骏灌了什么蒙汗药,怎么会让他听话到这种地步!


    子骏也懒得?和他废话了,板着脸怒道:“舅舅,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写信给娘,说?你在外面借着她的名声胡作非为,让她来做个决断。“


    孙季常一下子慌了,跺脚道:“好好,全是我的错,你愿意被?人欺负就随你!我走了!”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常福几?个连忙也跟上。


    子骏见常福等人要走,立刻大喝一声:“谁让你们走了!”


    常福等人一下子吓呆了,脚步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子骏大声道:“你们动手绑了人,一句话不说?就想?走?!给我通通跪下来向李先生和祝山长磕头认错,他们不原谅你们就不许起来!”


    常福等人互相看看,纷纷扑通扑通地跪下来,开始给霖铃和祝山长磕头。


    霖铃心里还在生气,抿着嘴不理他们。祝山长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对这些人说?:“好了,你们起来吧。”


    常福等人抬头看看子骏,见郎主依然脸色铁青,都跪着不敢起来。


    祝山长只好对子骏说?:“子骏,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干他们的事,别?为难他们。”


    子骏这才对众人说?:“行了都起来吧,快点滚出精舍。”


    家丁们纷纷站起来一哄而散。子骏小心翼翼地看看霖铃的脸色,见他依然是一脸生气的样子,子骏也不敢上前搭话,只能向霖铃深施一礼,再转身走了出去。


    **


    子骏把孙季常等人赶出洗心斋后,又?带着常安亲自把孙季常送下碧螺山。


    当?然了,名义上是送,实际上就是押着他,以免他在路上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上子骏脸色铁青,和孙季常一句话也不说?。孙季常也看得?出来外甥在和自己闹脾气,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到山下后,孙季常转身对子骏道:“子骏,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钱不够就写信来,要是有人欺负你”


    子骏这时再也忍不住,对孙季常急道:“我没看到有人欺负我,只看到你仗着马家的地位欺负别?人!”


    孙季常急得?脸色通红,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半晌才气急败坏地说?:“我我是在替你出气啊!”


    “免了,我很好!希望舅舅今后注意自己的行止,不要让别?人找到话柄,说?我们马家仗势欺人,全无王法!”


    “你你”孙季常气得?话都说?不出,最后一跺脚道:“好好,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随你的便罢!”


    他说?完便带着常福等一行人下山去了。子骏在原地生了会子闷气,突然又?想?起什么,对常安喝道:“常安,你跪下!”


    常安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子骏身前。


    子骏神?色严厉地问他:“是不是你把我和先生的事都告诉了孙季常?”


    常安连忙喊冤:“不是我啊郎主,我没有。”


    “胡说?!不是你还有谁!你再不老实交待,我现在就写信给母亲,让她把你撵出马家!”


    常安从来没见子骏对自己这么凶过,顿时又?怕又?急,眼泪一颗颗滚出眼眶。他也顾不上擦了,哭着对子骏道:“郎主,真?的不是我。这几?天我都跟在郎主左右,哪里有时间去给孙季常传递消息?”


    子骏见常安哭了,登时心就软了。再一听常安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这几?天他天天在自己身边,根本没有通风报信的时间。况且常安平时也不是那种嘴碎的人,这件事应该和他无关。


    想?到这里他有些尴尬,放缓了语气道:“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哭什么,哎起来吧。”


    常安不肯起来,依然跪着抽泣。子骏更加心疼了,心里也暗暗后悔不应该对常安说?话这么重。


    他伸手把常安拉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二十?文钱递给他,好言安抚道:“行了是我错怪你了。你明日?去镇上给自己买点吃食吧。”


    常安低着头“嗯”一声,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子骏在一旁喃喃自语道:“那究竟是谁把书院的事向舅舅告密呢?”


    他现在脑子一团乱麻,恨孙季常,恨自己,甚至有那么点恨马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里的人侮辱先生,却无能为力。


    甚至他想?要向霖铃请求原谅,也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自己就来自那侮辱者的家庭。


    种种情绪在他的胸中翻腾,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半晌,他只能叹息一声,对常安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第60章 隔墙有人


    因为孙季常这件事,霖铃向祝山长请了三天的假,躲在?鹅毛斋里不出来。


    这也不是她矫情,霖铃确实被那个?孙胖子吓得不轻。她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


    如果在?现代,她早就拨110告孙胖子人身攻击了。但在古代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是子骏从?天而降救自己,估计她真的要去衙门走一遭了。


    说到子骏,霖铃一连几天每天都看见他到自己这边来。他也不进屋,也不说话,就默默站在?天井里,站半个?时辰然后离开,就好像没被收养前的肉圆一样。


    霖铃本?来对子骏也是有气的?,这叫恨屋及乌,谁让他有个?那么嚣张跋扈的?舅舅。


    但是气了一两天她就心软了,因为她实在?见不得子骏跟罚站似的?站在?自己屋外。


    毕竟这件事和子骏又?没什么关系,甚至自己还得感谢他相救。


    有一天下午,天空下起一阵小雨。霖铃从?窗户里看见子骏又?来了。他还没带伞,整个?人淋得湿漉漉的?,一来又?站在?院子里。


    这下霖铃实在?受不了了,她赶紧跑出去对子骏招手道?:“子骏,你快进来。”


    子骏立刻奔进屋中。霖铃看他脸上都是水珠,手也冻得发紫,心里又?急又?心疼,忍不住埋怨道?:“你为什么老是站在?外面??”


    子骏笑笑,低下头不说话。霖铃问他:“你冷么?”


    子骏抬起头看看霖铃,说道?:“不冷。”


    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霖铃叹口气,说道?:“你把外衣脱下来,我帮你烤烤。”


    子骏闻言,乖乖地把衣服脱下来交给霖铃。霖铃从?里屋拿出一床毛毯,盖在?子骏的?身上,又?在?碳盆里生起火。


    这段日子天越来越冷,祝山长命清风给各位教习送来了薪炭。霖铃自己又?出钱买了些,所以供暖方面?倒不愁。


    霖铃把子骏的?衣物放在?碳盆上烘着,又?问子骏说:“你想吃茶水吗?”


    子骏轻声道?:“想。”


    霖铃有点无奈。她发现子骏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被动,什么事都要别人先主?动问起,他才会说。


    不过人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霖铃替他倒了一杯滚热的?茶汤,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让子骏挪近炭火,在?火上烘手。


    两人默默不语地烘着手。没过多久,霖铃偷瞄一眼子骏,却发现他也在?观察自己。


    一被发现,子骏立刻慌张地低下头,让霖铃觉得非常有趣。


    “子骏,”霖铃用火夹子在?碳盆里慢慢地簇火,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子骏抬起头看霖铃一眼,犹犹豫豫地张嘴。


    不过霖铃已经看透了他的?心,她也知道?子骏想要说什么,无非是说自己对孙胖子发难的?事毫不知情之?类的?话,这些他不说霖铃也知道?的?。


    “子骏,”霖铃抢先对他说道?:“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不怪你,你舅舅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我都知道?的?。”


    子骏看着霖铃的?眼睛,心里的?滋味很复杂。


    霖铃笑笑,又?说:“况且你舅舅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从?前我对你是有偏见,这是我的?不对。我罚你去干农活确实不应该,如今你舅舅教训了我,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先生”子骏有点着急了。


    霖铃摆摆手制止他,说道?:“子骏,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已经忘了,你也别放心上。”


    子骏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她,眼神忽明?忽暗。


    霖铃感觉有些不自在?,故意转移到一个?轻松的?话题:“子骏,为什么你舅舅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他不是我舅舅,”子骏恨恨地说:“他就是我家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只是惯会使?小手段扒着我娘,这才做了我舅舅。”


    “原来如此,”霖铃恍然大悟。这样一听,她心里反而释然了。


    子骏道?:“下次回家我一定和娘说,让娘好好管制他,给他个?教训。”


    霖铃看着子骏狠下决心的?样子,又?可爱又?倔强。她忍不住笑说:“子骏,你爹娘一定是很好,品行很正直的?人吧?”


    子骏愣了一下。霖铃又?笑说:“不然他们怎么生得出你这样好的?儿子?”


    子骏一下子有点害羞,略低着头说:“我哪有先生说的?这么好。”


    “你确实是很好,”霖铃脱口而出:“你又?正直,又?善良,又?宽容,又?勤奋。不只我说你好,常安,王燮他们都说你好得不得了呢。”


    子骏更?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道?:“说起常安,前几日我骂了他几句,他这几日连话都不怎么与我说。”


    霖铃有点诧异:“就是因为孙季常的?事?”


    子骏点点头,又?叹口气说:“这一切都怪我。”


    霖铃看他一副失落的?样子,便安慰他说:“子骏,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怪你自己。你是人又?不是神,不可能哪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你舅舅这事我已经说了,不是你的?错,你别什么都想着一个?人扛。”


    子骏深深地看着霖铃。霖铃笑道?:“至于常安,他就是个?小孩子脾气,你只要买点东西逗逗他,哄哄他开心他就好了。”


    子骏道?:“上次我已经给了他二十文?钱,让他去买点吃的?。”


    霖铃说:“你给他钱和给他买礼物还是不一样的?。你看那次我给他买个?哨子,他多开心?你明?天去镇上随便给他买个?小玩意儿,再哄他两句,就说你委屈了他,让他别放心上,保管就没事了。”


    子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先生。”


    霖铃又?和子骏聊了会天。子骏的?衣服已经烘干了,他穿到身上觉得热热的?,心里也是热的?。


    这时窗外的?雨也停了。子骏对霖铃说:“先生,我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霖铃说:“我送你。”


    她把子骏送到鹅毛斋门口。下过雨的?山路有些潮湿泥泞,霖铃对子骏嘱咐道?:“你走得慢点,小心摔跤。”


    子骏笑笑,行礼道?:“是。”


    他走后,霖铃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子骏的?背影。只见他后脑勺那两条白色的?发带轻轻晃动着,直到完全消失在?青山绿影之?间


    **


    过了几天,霖铃在?课上留心观察子骏和常安两人。她发现这两人又?恢复到之?前的?关系,甚至比之?前更?要好,几乎整日都形影不离。


    她知道?子骏用了自己教给他的?办法?,而且办法?奏效了,心里挺高兴的?。


    接连送走吴邦彦和孙季常两位大神后,书院的?生活又?陷入了平静。


    随着秋日愈深,碧螺山上的?树叶也渐渐凋零了。霖铃每次走在?山路上,就像踩在?一层厚厚的?地毯上,脚底下全是沙沙的?树叶声。


    而在?幽涧寻芳附近,几棵银杏树又?开得金碧灿烂,让霖铃莫名想起曹操的?那首“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星汉灿烂,幸甚至哉。”


    她现在?教了半年多诗赋,肚子里也有一丢丢小墨水了。她自封自己为半个?女诗人,反正不用考证,哈哈。


    有一天月假,她正在?书院附近溜达,忽然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学生凑在?一起鬼促促地说话,看背影好像是子骏和王燮他们。


    她悄悄溜到他们身后一看,果然是子骏,王燮,常安和朱勉。这四个?臭皮匠黏在?一起说小话,连她走到他们身后都没有发现。


    霖铃故意凑近子骏,再大喝一声:“喂!”


    四个?人都吓了一跳。王燮回头一看是霖铃,忍不住笑说:“先生你怎么吓我们。”


    霖铃笑着说:“是你们四个?做贼心虚,什么话不能大庭广众地说,非要偷偷摸摸地说。”


    王燮嘿嘿不语。霖铃发觉他们几个?有点奇怪,又?追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朱勉道?:“王燮说要带我们去镇上看个?奇人奇事。”


    “什么奇人奇事?”霖铃问。


    子骏笑道?:“我们逼了他半日,他都不肯说。”


    “岂有此理,”霖铃转向王燮:“王燮,你快说,不说不放你走。”


    王燮求饶道?:“先生,真?的?说不得的?。若是他们几个?没亲眼看到,我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这倒奇了,”霖铃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也瞧瞧是什么奇事。”


    王燮还是有点犹豫,子骏在?旁催促道?:“王燮你别磨蹭了,快点下山吧。”


    王燮这才带着大家下山。几个?时辰后到了镇上,众人跟着王燮七拐八弯的?,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朱勉忍不住说道?:“王燮,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哪里有什么奇人奇事!”


    王燮不耐烦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扒着巷子边的?矮墙朝里面?舒头探脑地张望一番,确定安全后才示意大家跟上他。霖铃脑子里也是一头雾水,但来也来了,只好跟着王燮走。


    王燮带着大家走到几座连着的?矮房子旁边,示意众人走进最靠边的?一间房子。


    霖铃跟着他踏进屋子一看,里面?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古代屋子,一应家具动什全无,而且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下连霖铃也忍不住了,问王燮道?:“文?召,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王燮连忙做个?“嘘”的?动作,让霖铃不要大声说话。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一面?墙边上,把脸贴着墙不知在?看什么。


    霖铃和子骏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莫名其妙。王燮撅着屁股看了一会,忽然回头对霖铃招手道?:“快来看。”


    霖铃和子骏同时上前,又?同时停下。子骏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霖铃说:“先生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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