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离开
圆月高悬, 小老头的笑脸也圆圆的,并不因宫九、石破天的迟到而有所缩减。
他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对石破天的态度尤为热情, 就像一个慈爱的丈母娘看到了满意的女婿。
虽已得到宫九的警告,石破天的心还是暖洋洋的, 情不自禁露出真诚的笑意。
小老头安排两人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石破天斟上了酒,笑眯眯地道:“破天这几日不在, 我们九儿就仿佛失了魂一样。唉,年轻人的事, 我一个老头子是弄不明白了。不过,举杯贺酒总是不会错的。”
他举起酒杯, 向在坐众人道:“来,大家一起举杯, 贺九儿和破天!”
众人纷纷举杯, 齐声道:“恭贺九少爷觅得良人!”
宫主向石破天眨了眨眼, 笑道:“老爷子认下了你做儿婿,还不叫岳父?”
石破天被众人充满期待地看着, 想到他们都是阿九的身边人,只觉得晕乎乎的, 举杯就要喝。
“慢,”宫九按住他的手,转向小老头道, “我听说新人喝酒都是要喝交杯的,你今日既然认可了他, 我们就喝个交杯吧?”
小老头圆圆的笑容略敛去了些,仍用慈爱的口吻道:“只要你们高兴, 我自然是支持的。”
宫九点点头,用自己的杯子,换走了石破天的杯子。
宫主急道:“九哥,交杯只是挽着手喝,并非要交换杯子来喝。”
宫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今夜并非新婚夜,就这样喝吧。”
他的双眸又回到小老头脸上,却见他圆圆的脸上并没有波动,心底不由得一叹:看来,无论他们两人谁喝了这一杯酒,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了。
这一番波折,单纯如石破天,也觉察出不对了,想到宫九之前的嘱咐,他开口道:“阿九,你别喝了。若是杯中有毒酒,也是冲着我来的,你喝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老头收了笑容,冷笑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杯中怎么会有毒酒呢?”
石破天摆手道:“老伯,我是说如果杯中有毒酒。当然,也是可能没有毒酒的,若是那样,你就是个好人了。”
小老头圆圆的脸已拉得老长:“我好心好意为你们祝酒,却无端招致猜测,哼!”
他拂袖转身,作势要走。
石破天忙伸手去拉他:“老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老头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不耐烦地挥袖,一团黑雾突然窜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扑在石破天头脸之上。
“退!”宫九振衣而起,却又颓然落地。
小老头的手掌已按在石破天后心,黑雾散尽,石破天软软地垂着头,看不出生死。
“放开他!”宫九冷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小老头慈爱地笑道:“聪明的九儿,总是能明白为师心中所想。”
他捏着石破天的嘴,塞了一粒圆溜溜的黑丸子进去,按压他的下颌,确保吞咽完毕,才松开他,一掌推向宫九。
宫九忙揽住石破天,颤着手指去试他的呼吸、脉搏。
“放心,我不会要你心上人的命!”小老头笑道,“他对你虽有些不好的影响,但我这么疼爱你,又怎舍得你伤心。”
他不容置疑地道:“只要你好好执行计划,他中的蛊便一生不会发动。”
小老头又斟了一杯酒,一点点地喝尽,向众人笑道:“今夜月色甚美,诸位慢慢欣赏,恕小老儿不能奉陪了!”
宫九冷冷地看向宫主:“什么蛊?”
宫主颤声道:“子母蛊,母蛊就在老爷子身上,二人一损俱损,且母蛊可以驱动子蛊。”
宫九扫视一圈,目光如剑,桌旁众人霎时垂下头,无人敢和他对视。
小胡子低声道:“九,九少爷,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叫来陪酒的。”
良久,没有回应,众人抬头,哪里还有九少爷的身影?
石破天迷迷糊糊地,只知道被人抱在怀里在飞,他内力高深,能抵御毒性,一直未彻底晕死过去,不过是失了气力。
彻底清醒时,他先看到了蔚蓝的海面,太阳还未跃出海面,丝丝缕缕的金光在远方的海平线上若隐若现。
宫九就坐在柔软的沙滩上,温柔地看着他。
石破天坐起身,觉得身轻体健,并无什么不适,但似乎又听到自己中了“蛊”。
他握住宫九冰冷的手,问道:“什么是蛊?”
宫九道:“不过是些恼人的虫子,不用担心。”
石破天道:“可是,昨天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宫九睨他一眼:“你闭着眼睛,哪里看到我害怕了?”
“我感受得到,”石破天叹道,“你当时心跳快得很,身体也在颤抖。”
他搂住宫九的肩膀,低声道:“老爷子用我来威胁你,让你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不对?”
宫九道:“也没什么不喜欢,除了你,这世间的一切对我来说,原本就都是无所谓的。”
石破天道:“他想让你做什么?”
宫九淡淡地道:“做皇帝!”
石破天想了想,蹙眉道:“做皇帝很麻烦,很累的。你若是做了皇帝,我就不能天天抱着你了。”
宫九笑了,自石破天醒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笑容。
他靠进石破天怀里,低声道:“难道,你不想躺在龙床上,拿鞭子抽打皇帝的屁股?”
石破天摇头,老老实实地道:“不想,我只要你一个。”
宫九凑在他耳边,耳语两句。
石破天惊叫道:“我才不会那样,太羞人了!”
远方,太阳跃出海面,红彤彤的,就像一颗悬在海面上的红鸡蛋。
两人的肚子都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石破天拉着宫九站起身:“咱们去找些东西吃吧!”
宫九回身看了眼岛上,叹道:“一想到那老家伙给你下蛊,我就不想再往回迈出一步。”
石破天道:“我们可以抓鱼来吃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你若是不想回去,咱们可以到我的世界去,石庄主、阿绣、贝先生、史婆婆、谢伯伯,大家都很友善,都是大好人。”
宫九蹙眉道:“可是,你身上还有蛊”
“不用担心的,”见他不反对,石破天笑得更开心了,“灵公子告诉我,治伤、解毒、治虫子,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什么病痛他们都能治。”
他忽然红了脸,道:“而且,我特别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以前,我以为你不愿离开家,所以才舍下那边来这里陪你。”
宫九心底暖暖的,鼻子酸酸的,他清了清嗓子,道:“咱们怎么才能换个世界呢?”
石破天大喜过望,将他举起来,转了个圈:“你同意了!太好了!”
他转向海面,大声呼唤道:“灵小通!”
一叶扁舟凭空出现在海面上,短发戴眼镜的灵小通蓝盈莹地发着光,站在船头,弯腰伸手笑道:“通往异世界的船,请上来吧!”
第212章 异世孤魂
这一刀, 到底要不要劈下?
劈下,胡斐活,苗人凤死;不劈, 苗人凤活,胡斐死。
想到山下柔情等待的苗若兰, 胡斐惨然一笑,心间霎时空灵,他送开刀柄, 向后仰去。
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胡斐飘飘摇摇落下崖去。恍惚间, 似乎听到了苗人凤的呼喊。
他没有死,双脚平稳地落在一座城堡之外, 雪山上的雪丝毫不见,天地间只有瓢泼大雨。
难道, 这里已是死后阴间?
胡斐胆气丛生, 推开了大门。
门内厅上, 有数十人正在烤火,听见有人进来, 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来看。
唯有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还在哭喊:“妈妈, 抱抱兰兰!”
眼见进来的是条凶神恶煞虬髯大汉,有数人霎时惊呼出声。
而对有些人来说,这人, 实在熟悉的可怕。
胡斐先看到了苗人凤,却比自己认识的年轻了二十岁, 止有三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 眉目含愁。
苗人凤看见他,干枯的唇瓣颤了颤,眼眸里溢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怀中女娃娃粉雕玉琢,依稀便是若兰模样。
女娃娃久久得不到亲娘回应,已哭得抽噎起来:“妈妈,为什么不要兰儿?”
一个十三、四岁干瘦小孩儿忽然跳起来,指着若兰对面背身过去的妇人叫道:“你好狠的心,女儿哭了这么半晌,为何不抱他?”
他身边脸上带疤的汉子忙去拉他:“别多管闲事!”
借着厅上火光,胡斐看清二人模样,险些惊叫出来。
这两人,竟是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平四叔,和,少年胡斐!
胡斐暗吸了口气,走到平四叔身边坐下。
平阿四一手拉着小胡斐,目光却不离新进来的虬髯大汉,见他身形高大,目光温暖,风采不减当年,终忍不住哽咽道:“胡大爷!是您还魂来了吗?”
厅内本就极静,那苗人凤更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胡斐,此时闻听这声“胡大爷”,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苗若兰本在哭喊,感知父亲不安,回头抱住他头颈,抽噎声小了些。
一个面容猥琐的蓝衣汉子,惊叫一声,霎时抖作筛糠一般,缩到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妇人慢慢走回了田归农身边,垂头偎着他坐下。
田归农脸色惨白,看都不敢看胡斐一眼。
小胡斐也听到了平四叔的呼喊,此时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胡斐,问道:“四叔,你说他是谁?”
平阿四细细打量着胡斐,喃喃道:“真的是胡大爷,怎么您相貌没有一点儿变化呢?”
胡斐成年之后,也多次被四叔说过与父亲相像,但直接这样被错认成父亲,还是首次。
难道我的相貌,当真与父亲一模一样?
胡斐心中一动,拍了拍平阿四肩膀,向小胡斐笑道:“我是你远房一位亲戚,专门来寻你回家的,你过来坐下,等雨停了咱们就走。”
小胡斐看了眼四叔,见他没有反对,便走到两人中间坐下,又看向那妇人道:“四叔,她为什么那般狠心,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苗夫人抛夫弃女,与田归农私奔的往事,胡斐曾听苗若兰讲过。
此时正好撞上苗人凤追妻现场,又见小小的若兰哭得眼睛红肿,胡斐心下怒意勃发,便道:
“她不过是见识浅薄,受了小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昏头昏脑地舍珍宝而就砂砾,以后只会追悔莫及!”
苗夫人再也抵受不住,哀呼一声,捂着脸走了出去,奔进雨里。
田归农面色惨白,虽不知胡一刀为何死而复生,碍于他的神勇,终不敢造次,瞥见苗人凤仍怔怔坐着,便挑拨道:
“堂堂男子汉,羞辱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说罢,拔腿就跑,旁人只道他去追苗夫人,胡斐早看清了他颤抖的腿,知道他是借机溜走,也站起身道:
“说得也对,男子汉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这田归农本就是他的仇人之一,若是就此砍死了他,不止报父母之仇,还能替若兰夺回母亲。
他追出几步,又回头向平四叔道:“带上斐儿,看我如何打死这暗下毒手的小人!”
平阿四大声道:“爷,当年在刀剑上涂毒的不是那跌打医生吗?”
胡斐嘿嘿笑道:“若非受这姓田的指使,就凭那猥琐小人,也敢来害我们?”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缩在墙角的贼首,几乎暗暗贴进了墙面里。
苗人凤面沉如水,抱着若兰站了起来。
院中,田归农已扶着苗夫人上了辆骡车,闻听此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跳上骡车就拼命挥舞鞭子,驾车狂奔而去。
胡斐本要提步追赶,回头看见平阿四、小胡斐一弱一少,便去树下牵了匹马,从怀中掏出一锭元宝,朗声道:“这是谁的马,借来一用!”
躺在地上的老镖头道:“一匹马而已,大侠只管拿去!”
他身受重伤,说了这句话就咳嗽不止。
小胡斐忙道:“大哥,这位马老爷子刚被那恶强盗劫了镖,你既借他的马,可不能放任他被那恶人杀了!”
他不知道这位远方亲戚是何关系,忖度年纪,冒叫一声。
胡斐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忽然反身跃起,一掌击在缩在墙角的那猥琐男人身上,然后飞身拉了小胡斐、平四叔上马,自己随马奔进雨里。
他这一下兔起鹘落,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唯有苗人凤一人看清他的出手,正是胡家掌法,心底愈发激动。
众人不过见得一阵风掠过,阎基已吐血倒地,全身瘫软如烂泥一般。
遥遥地,雨中传来胡斐的爽朗声音:“一马之恩,单掌相报;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大雨渐渐停了些,地面泥泞难行。
胡斐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小胡斐,不紧不慢地追着田归农与苗夫人的骡车。
平阿四坐在马上,有些不安地道:“胡爷,这马还是你和小爷坐吧,我一个下人如何承受得起?”
胡斐正色道:“你救了斐儿的性命,又含辛茹苦将他养到这么大,我为你执辔安蹬,不过报答万一而已!”
既然众人都有了错认,他已决意将错就错假扮父亲,一一手刃仇人,此时在平阿四面前,便有意以胡一刀的口吻说话。
平阿四听他承认,早已热泪盈眶,想到胡一刀当年毒发身亡,不由得问道:“胡爷,您到底是怎么活转过来的?”
胡斐早有准备,便叹道:“唉,说起来,我也不甚清楚。想是神灵有眼,不忍我就此冤死,成全我回魂罢!”
平阿四本就对神鬼之说笃信不疑,哭道:“天可怜见!我回去必早晚三炷香,敬神谢天!”
小胡斐听得云里雾里:“大哥,四叔,你们在说什么呢?”
平阿四激动地道:“小爷,还叫什么大哥,这是……”
胡斐打断他道:“便叫大哥吧,别吓到了孩子!”
平阿四连连称是,坐在马上抹泪不止。
小胡斐不服气地道:“你们在说谁是孩子?”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一直跟着的人,道:“那人怀里抱的,才是孩子呢,我早已是大人了!”
胡斐叹了口气,他们出门后,苗人凤就一直抱着小若兰跟在后面。
冷雨淋漓,空中寒气不断,小若兰身小体弱,如何禁得起?
胡斐向小胡斐道:“你盯着前面那厮,我去和苗大侠说几句话!”
小胡斐接了任务,挺起瘦弱的胸膛道:“放心吧,保管姓田的全须全尾,插翅难逃!”
胡斐拍拍他的肩膀,回身停在原地,看着那瘦高的人愈走愈近。
他只道苗人凤是担心自己伤了他夫人,尽量和缓语气道:“苗大侠,我不过是要找那田归农算账,尊夫人自会替你护送回去。你不必担忧,带着孩子找个地方避避寒气吧!”
苗人凤冷冷道:“你是谁?”
胡斐叹道:“我谁也不是,不过是个欲讨回公道的冤魂。”
他在雪山上落崖,却又奇异地出现在此地,想来确已不是活人了,这番话并不算假话。
苗人凤嘴唇轻颤:“胡大哥当年是我亲手埋葬的,你绝无可能是他!”
他口中说着“绝无可能”,语气却不自觉带了些期盼,一双红润润的眸子里,也泛上了泪光。
胡斐忽然发现,若兰的眼睛,定是遗传了她的父亲,这般未欲眼尾先红的模样,着实让人心怜。
他的语气更软了:“也许吧,待我报了仇,可能就此灰飞烟灭了。”
他又加了句:“当年的事,不怪你,我自会去找该死的人报仇!你回家去,好好将若兰养大吧。”
“你怎么知道小女的名字?”抓到他话中漏洞,苗人凤立刻警惕起来。
胡斐自知失言,便道:“我在世间游荡几年,知道了很多事。”
苗人凤道:“你已查明当年是怎么回事?”
胡斐点头,道:“当年,是田归农让人在刀剑上涂毒害我,你以后不必自责了。”
苗人凤抱紧了若兰,良久,沉声道:“当年之事,我也有份!”
第213章 胡大哥?
苗人凤言出必行, 此时言语坚定,胡斐着实不好拒绝,便脱下身上斗篷, 递给苗人凤:“夜里风寒,给孩子遮一遮吧!”
苗人凤接过, 沉默不语地将若兰裹得更紧了。
若兰被包得像一个小粽子,趴在父亲肩头,只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 奶声奶气地道:“爹爹,我们要做什么去呀?”
胡斐逗她:“我们去帮你找回妈妈, 你开心吗?”
“嗯嗯,”小若兰用力点头, 对这个大胡子生出三分好感,“找妈妈, 回家去!”
她一片天真烂漫, 胡斐却为难起来, 等下若追上田归农,难免要动刀动枪, 岂不吓到了若兰母女。
他心下犹豫,忽听马背上的平阿四道:“爷, 那个阎基就是当年在刀剑上下毒的人,他还抢了你的两页刀谱,也绝不能放过他!”
方才在厅内, 并没有人提及那贼首姓名,此时听到阎基, 胡斐便道:“这个阎基,若撞在我手上, 必叫他死一百次!”
平阿四奇道:“爷,你方才还打了他一掌呢,难道竟未认出来?”
他拍了下大腿道:“唉呀!我还以为爷认得他,才没有多言。”
胡斐从未见过阎基,只见过年老的宝树和尚,此时想起,分明是同一份猥琐无耻,不由得怒道:“我竟看走了眼,没认出那老贼来!”
一直沉默的苗人凤道:“阎基是谁?”
胡斐咬牙道:“就是当年那个跌打医生,他被田归农收买,在刀剑上涂毒,十足不赦的小人!”
苗人凤听他说出跌打医生来,目光又变得十分奇怪:“确实该死,我去找他!”
说罢,抱着若兰转身就走。
胡斐忙拉住他道:“你带着若兰,岂能脏了手?他中了我一掌,少说要躺半个月,咱们且不用理会。”
他的手温暖而坚定,苗人凤本已有些相信他是鬼魂,此时又全然推翻,困惑之下,竟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你到底是不是……”
苗大侠竟然也信鬼神?胡斐心下暗笑。
“我当然不是,”他理所当然地道,“我可是活生生的人!”
这番大剌剌的模样,倒让人不好质疑他。
平阿四抹着眼泪道:“上天有眼!”
苗人凤道:“我施展白鹤舒翅时,会忍不住怎么样?”
这试探坦坦荡荡,胡斐笑道:“会背心微微一耸,因你小时候练这一招时,背上掉了一只蚤子。”
听他说出这般秘事,苗人凤再也难以抑制心中激动,颤声道:“胡大哥!”
他是若兰的父亲,胡斐哪里敢答应这声大哥,忙道:“不敢当,我现在比你还小好几岁呢,不如……”
他一咬牙,道:“咱们直接以名姓相称吧!”
前方的骡车忽然停下了,胡斐、苗人凤对望一眼,疾步赶了上去。
车帘掀开,苗夫人走了出来,雪亮的匕首抵在雪白的颈间。
她看向苗人凤,含泪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你们若再追上来一步,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你吧!”
她这话说得凛然无畏。
苗人凤眼神痛苦,唯有沉默着将刚睡的若兰裹了又裹。
胡斐低声道:“苗夫人,把刀放下吧!我们追上来,与你并无关系。”
“我已不是苗夫人,”苗夫人颤声道,“你们若杀他,就先杀我!”
苗人凤捂住了若兰的耳朵,自己却怔怔站在雨地里,任凭漫天的雨水化作刀剑,将他钉在了原地。
胡斐叹了口气,略提高了些嗓音道:“田归农,你当年施毒计害我,咱们这账没完。”
车内毫无声息,田归农显然要龟缩到底了。
胡斐冷哼一声,伸手去拉苗人凤道:“咱们走吧,我不信他会一世躲在女人裙底!”
他又向苗夫人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望你能善加分辨!”
说罢,胡斐拉了苗人凤,大步向来路走去。
苗夫人双眸含泪,在雨中站了片刻,终是矮身钻回车内,骡车快速奔走了。
胡斐道:“既然暂时动不了姓田的,咱们先找家客栈歇脚吧,不能让孩子受罪。”
苗人凤叹道:“今日,又是我累了你!”
“说的什么话?”胡斐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这样的人中龙凤,不该自苦。”
众人在附近镇上找了家小客栈,雨天留客,客栈住得满满当当,唯有大通铺还有两个位置。
胡斐多付了一锭银子,老板欢天喜地地让出了自己的卧房。
平阿四忙道:“爷,我去睡柴房就是了!”
胡斐笑道:“柴房里全是湿泥,如何住得了人?”
他扶着哈欠连天的小胡斐,向平阿四道:“你带斐儿去睡通铺,苗,苗兄带着若兰睡那老板的卧房,我随便找个地儿凑合一晚得了。”
苗人凤忽道:“咱们久未见面,不如秉烛夜谈。”
迄今为止,胡斐的一切胡一刀模仿行为都来自于道听途说,秉烛夜谈八成是要谈出马脚的。
胡斐忙道:“别打扰孩子睡觉,你先去吧!”
后半夜,云缓缓散去,月亮露出半张脸庞。
胡斐放下酒壶,在房顶自在地摊开手脚,忽然坐起道:“是谁?”
“我,”苗人凤举着手中酒壶,低声道:“若兰睡熟了,我陪你喝酒!”
胡斐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他顶着父亲胡一刀的身份,不过是想震慑田归农之流,可并不想与未来岳父有过多交集。
况且,他骗骗平四叔、小胡斐也就罢了,在这位父亲的知交面前,露馅只会是迟早之事。
他深吸口气,强令自己松弛下来,作出醉酒的姿态,斜倚在屋脊上,向苗人凤摇了摇空酒壶,笑道:“你再来晚些,我就要乘着酒意睡过去了。”
苗人凤有些赧然:“我原想早些上来的,只是兰儿中途醒了一会儿,定要缠着我讲故事。”
他微微红了脸,显然是不太好意思与“胡一刀”说起这些小儿女的琐事。
胡斐叹道:“有故事听的孩子,当真是幸福啊!”
“胡兄,”苗人凤在他身边坐下,垂着头道,“是我识人不清,害得你与嫂夫人饮恨多年。我又有负嫂夫人所托,没有照顾好你们的孩子。”
自小流落江湖,吃尽苦头,胡斐午夜梦回想起,对苗人凤并非全然无怨。
可此时见他长手长脚坐在屋顶上,顶天立地的汉子因愧疚垂头丧气,胡斐的心登时软了。
他将手搭在苗人凤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几句。触手碰到嶙峋的肩胛骨,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一直就这般瘦吗?
胡斐叹了口气,道:“莲花长在污泥里,难道是莲花的错吗?有些人心术不正,作出坏事来,又怎能怨你?”
担心暴露身份,他不好再作深谈,便转了话题,曝出个大瓜,以吸引苗人凤的注意:“令尊之死,当真与我胡家无关!”
苗人凤惊讶抬头,却听身边人继续说道:“即便是胡苗范田四家仇恨的源头,也另有缘由,实在是一桩百年冤案!”
第214章 竟然是真的
苗人凤愈发惊讶:“什么缘由?”
胡斐略压低声音, 讲述了胡苗范田的初代恩怨。
听到闯王未死,飞天狐狸饮恨,苗范田的先祖愧而自杀时, 苗人凤的手都颤了起来。
“听说,在康熙年间, 似乎有人在云南见过李自成。”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哽咽,“难道,我们这一百多年的纠缠, 当真都是大错特错?他们为何不警示后人,再寻求解脱?”
胡斐摇头道:“也许, 是因为闯王未死的秘密太过巨大,他们无法说出口;也许, 是因为他们太过愧疚,急于寻求心灵的宁静。”
他解释不下去了, 直接夺过苗人凤手中酒壶, 猛灌一口, 愤然道:“他们是心安了,却以死给后世又带来了百年血雨, 让我胡家百年不得安宁!”
苗人凤抬眸,紧紧盯着胡斐, 良久才道:“当年,你为何不告诉我?”
胡斐道:“我脾气急躁,不好与你直接分辨, 便重金托了那阎基前去传话。想来,那小人并未将话带到吧!”
苗人凤忽想起胡一刀临死前的遗言, 分明就是不解、遗憾、痛苦,他心中已隐隐信了七成。
想到因小人作梗, 让本应成为知己的两人刀剑相向,造成惨剧,不由得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胡斐见他手掌之间有血丝渗出,忙伸指进去,替他展开,只见手掌心上已掐得鲜血淋漓,便拿酒壶替他小心地冲洗了,撕下一截内衣替他包扎上。
苗人凤看着地面,低声道:“大哥,我害了你们一家,我苗家,害了你胡家百年!”
他语气沉重,话是朝着地底说的,因在他心里,实在难以相信“胡一刀”还能重现身边。
这自称“胡一刀”的人,既知道那么多往事,要么是当年知情人,要么就是胡家的其他人。
苗人凤抬起头,眼眸含泪,语气恳求:“若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就让我去找那阎基,问个清楚明白,替你们报仇,以赎前愆。”
之前,胡斐唯接触过五十多岁的苗人凤,嫉恶如仇,凛凛如神邸,让人不可小觑。
如今,面前是三十多岁的金面佛,瘦削修长的身子坐在斜斜的屋檐上,似乎随时要跌落下去,眼尾红红,修眉紧蹙,晶莹泪光下是无尽的懊悔与痛苦。
胡斐心思愈发软了,他松开苗人凤手掌,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炙热的温度。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当真不需要自责,好好带着孩子回家去,过一点儿舒心的日子。那些卑鄙小人,我自会找他们清算。”
苗人凤还要再说话,房下忽传来一声呼唤,是若兰的声音,他忙翻身下去照看孩子。
胡斐握着他遗留的酒壶,见房内点起了烛火,久久不灭,也担心起来。
他进到房内一看,苗人凤正抱着小若兰,来回踱步,口中还轻轻哼着歌儿。
胡斐走过去,低声道:“是睡得不安稳吗?”
苗人凤摇头:“发烧了,想是我这几日带着她奔波,又淋了雨,受了些风寒。”
胡斐忙上前摸了摸小若兰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忙转身走到门口:“我叫人去请大夫!”
他出去找了个店小二去跑腿,又在院内打了盆冷水,返回房内,找了块干巾,浸湿了,一点一点去擦孩子的额头。
小若兰烧得迷迷糊糊,口中不住呼唤:“妈妈,别走!”
苗人凤身子晃了一下,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似的。
胡斐伸手扶他,隔着衣衫都觉温度颇高,忙接过若兰,推他到床上躺下:“你也发烧了,先躺一躺,等大夫来了再说。”
他将若兰放在苗人凤身边,绞了巾步,给一大一小擦了额头、手心。
不一会儿,店小二请了大夫过来,只说是风寒入体,开了药。
胡斐掏出银子,让店小二去帮忙煎了药,一碗交给苗人凤,一碗小心翼翼地喂若兰喝了。
若兰虽一贯乖巧,此时发起病来也是哭闹个不住,将药推洒了胡斐一身。
苗人凤撑着坐起道:“还是我来吧!”
他喝了药,嘴唇还是干枯发白,显然仍烧得厉害,胡斐一手抱着若兰,一手推他躺好:“你顾好自己就是了,一个小孩子,还能难倒我不成?”
药液煎得多,他又倒了一碗,放了碗清水在手边,向若兰道:“乖囡囡,喝一口药,哥哥喂你一口水,咱们都快快的,就不会苦了。”
若兰微微睁开眼,乖巧地点头。
照顾若兰喝了药,又哄她睡下,胡斐才注意到苗人凤一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慌:“你是不是也口中发苦,我倒水给你!”
他担心自己方才哄若兰时是否露出马脚,一边倒水,一边仔细回想,难道胡一刀不是个会细心哄孩子的人?
他将温水送给苗人凤,不敢再多说话。
苗人凤喝了水,叹道:“胡兄,你也去歇息去吧,明日一早就得赶到商家堡去,迟了那阎基很有可能会逃脱!”
胡斐不在意挥手:“那个小人,此时已惶惶如丧家之犬,活着也不如死了,不妨再纵他几日罢!”
他弯腰替苗人凤掖了掖被子:“还是你们父女要紧些,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一觉过去,若兰的烧已退了不少,苗人凤却愈发严重了,唇角都烧出了燎泡。
胡斐干脆拿出银子,将老板的小院整个包了下来,把若兰交给平阿四、小胡斐照顾,自己则贴身照顾苗人凤。
苗人凤烧得昏昏沉沉,口中一会儿叫着“兰啊!为何如此糊涂?”
一会儿又道:“胡大哥,我对不起你!”
胡斐大是惭愧,明知他刚丢了妻子,又将当年误杀自己父亲的往事勾了上来,可不引得人大病吗?
午后,若兰已可在小胡斐的带领下,在小院里玩耍,苗人凤才终于有了出汗的迹象。
出汗,往往意味着药力起效,退烧的开始,胡斐忙又要来一床棉被,将苗人凤整个裹得严严实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苗人凤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身上热度终于退去了不少。
平阿四拎了两桶热水进来,向胡斐道:“爷,得给苗大侠擦擦身子,湿衣服穿着又要着凉了。”
苗人凤重病之下,身子虚软无力,全凭胡斐摆布。
胡斐担心他受风,干脆连着亵衣将人放进浴桶里,然后在水底为人褪去衣衫。
他正弯腰解着水下的腰带,满脸虬髯忽被抓住一扯,直疼得胡斐呲牙咧嘴大叫起来。
苗人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手中带着毛囊的胡须,忽然笑道:“竟然,是真的!”
第215章 当大哥的感觉
他伸出两条湿淋淋的胳膊, 抱住了胡斐的腰,低声唤道:“胡大哥,我害了你和大嫂的性命, 还让你的孩子流落江湖,实在对你不起!”
隔着腰间衣衫, 胡斐感觉到了湿漉漉的水意,不知是苗人凤脸上的水,还是别的。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威风凛凛的战神,也会哭吗?
胡斐手指僵硬地穿过乌浓潮湿的发, 试探着触到了扑朔朔的眼睫毛,温热的, 湿湿的。
胡斐的心狂跳起来,若是真正的胡一刀在此, 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办, 可他只是个冒牌货。
若是他们当时安然无恙地走下雪山, 怀里的人没准儿已经坐在高堂之上,接受他与若兰的跪拜和敬慕, 胡斐会像侍奉父亲一般终身侍奉他。
可如今,因一个仓促的顶替身份决定, 天神一般的长辈正伏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从此,他再也不能只将他当长辈看待了!
胡斐尽量放柔了嗓音, 轻声道:“水要冷了,好好洗个澡, 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苗人凤松开手臂, 转过身去,有些赧然地道:“是。”
他乖乖地在水下脱了衣衫,搭在桶沿上,露出精瘦的肌肤。
胡斐忙转过身,又担心他病中无力,不敢走远,只能背身站着。
水声哗啦啦,滑过肌肤又跌落桶中的叮咚之声,混合着苗人凤细微的喘息。胡斐的心跳得很快,他盯着墙上一副旧书画,半晌也看不清落款。
心头忽涌上一件事,也许可以化解苗人凤的痛苦,胡斐忙道:“待你病好一些,我到天龙门去,替你夺回夫人!”
良久的沉默,苗人凤叹道:“不必了,她愿意嫁给我,本就源于情势所逼。她是官家小姐,我是江湖莽汉,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已是过分了。”
“她若是懂一点儿江湖,就会知道自己嫁了最耀眼的凤凰!”胡斐冷哼一声,又道,“再说,那田归农又是什么良人了?”
苗人凤道:“田归农知情识趣,小意温柔,又是一门之主,若能一世好好待她,未尝不能让她一生如意。”
说及此,他忽忆及胡斐提过的阴谋,便叹道:“当然,田归农人品低劣,曾谋害兄长和嫂夫人,岂能容他存活一世?只可惜她的满腔勇气,要付诸东流。”
胡斐没有言语,田归农已列入他的必杀名单,绝无更改。
他压抑着心头烦躁,转身道:“我帮你洗头发!”
苗人凤身形修长,客栈的浴桶空间有限,他这样长手长脚地缩在里面,又因在敬慕之人面前赤身而红着脸,颇有几分不和谐。
胡斐怔了一怔,才伸手拿了皂角,在手上打出泡沫来,替苗人凤揉搓头发。
苗人凤忙拦住他的手道:“大哥,我自己来!”
胡斐不容抗拒地按住了他,手底的头发浓密而柔软,全然不像一位江湖大侠。
胡斐又想到了十六岁的若兰,可惜,他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即便等到了十四年后,这里的若兰长大,他也只能一世如长辈一般关爱她。
胡斐一点点地揉搓过去,细细地漂洗干净,又替苗人凤擦了背,然后发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大侠,毫不设防地在浴桶中睡着了。
他还病着,自然容易困睡。当然,还因为他已完全信任了他。
许是因为生病和放松,苗人凤脸上失去了一贯的威严,长眉微蹙,微微上挑的凤眼,在水汽蒸染下,眼尾泛红,睫毛上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水珠。
胡斐忽然一惊,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伸了过去,轻轻接住了那滴水珠。
他忙收回手,从柜中拿出一张新床单,搭在肩膀上,弯腰抄入水中人的肩背和膝窝,将他整个抱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拉床单裹人,两根修长细瘦的手指已掐住了胡斐的喉头。
凤眼冷冽,在触及胡斐面容时又瞬间放软,苗人凤有些尴尬地道:“对不住,我睡迷糊了。”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湿淋淋、赤条条地挂在“胡一刀”的臂弯里,两条长腿还勾在浴桶沿上。
他的脸红了,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忽而想起一个已逾经年的梦。
在胡氏夫妇死去多年之后,在认识南兰多年以前,他曾做过的一个隐蔽的难以与人言说的绮梦。
梦来得恍惚,去得迅疾,还未想明白,就已了无痕,只留下一幅脸红心热的僵硬模样。
胡斐也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忙拉搭在肩头的床单去裹。
触手湿滑柔软,他不小心摸到了苗人凤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惊慌之下还张开五指抓握了一把。
苗人凤瑟缩了一下,自己扯了床单裹了,哑声道:“把我放到床上去吧!”
胡斐慌忙道:“是!”
他慌慌张张地切回了小辈身份,手足无措地走到床边,才发现竟忘了换下湿被,只得又抱着人转过来。
苗人凤此时清醒了些,强笑道:“大哥,先给我找件衣服呐!”
胡斐答应一声,将人单手托抱起来,腾出一只手去翻包裹。
苗人凤的脸更红了,忙道:“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站着!”
胡斐也反应来,慌手慌脚地松手,险些让苗人凤跌落地板上。
苗人凤扶墙站好,缓过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接过胡斐递来的衣服,自己穿好。
胡斐奔过去,换下床单、被褥,又来扶苗人凤过去休息,一搭手,脱口道:“又烧起来了!”
苗人凤躺在床上,凤眸半阖,仍强撑着爬起来道:“大哥,劳你拿药来我再吃一剂,应该就无事了。你累了一夜,也去歇歇吧!”
胡斐忙扶他躺下,又去桌上温壶中倒了一碗药,照顾苗人凤喝了药睡下,他才端着浴桶出去。
浴桶巨大,胡斐完全看不见脚底的地,只能尽量沿着院中间走。
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嗓音道:“叔叔,你好大力哦!”
胡斐歪了头,绕着浴桶看去,小若兰站在树下,嗦着一串糖葫芦,正歪头看他。
胡斐暗暗苦笑一声,在这个世间,他不再是若兰的大哥,而成了与她父亲年龄相仿的叔叔。
他倒了洗澡水,将空桶交给店小二刷洗,转身走到小若兰面前,蹲下身子问道:“谁给你买的糖葫芦呀?”
若兰指了指院外:“胡家哥哥!”
胡斐早已听到练刀之声,原来是小胡斐。
他摸摸小若兰的额头,确认没有再发烧,才伸手道:“来,叔叔抱你去看哥哥练刀去!”
胡斐与小胡斐本就是同一人,对他练刀中的滞碍自然了若指掌,略加指点几句,小胡斐茅塞顿开,一柄刀舞得虎虎生风。
小若兰在一边拍着手咯咯地笑,看到好玩处,眨着一双大眼睛向胡斐卖萌:“叔叔,也教教我!”
胡斐拣了根树枝,有模有样地教了她两手,忽省道苗人凤既不让女儿学习苗家剑法,也未必会乐意女儿学胡家刀。
他将孩子们托给平四叔照看,颇有些心虚地去看苗人凤。
走至窗口,忽听里面的痛苦低语:“兰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胡斐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曾听苗若兰说过,苗人凤追妻未果,回家生了场大病,险些死去。
昨日,苗夫人那般决绝,苗人凤这场大病自然也没能逃过。
房内人撕心裂肺咳嗽起来,胡斐推门进去,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苗人凤道:“来,喝口水润润喉!”
苗人凤睁开眼睛,撑着想要坐起来,却烧得没什么力气。
胡斐从背后揽住他,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苗人凤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轻轻推开道:“你还有事要做,切莫因我耽搁了。”
胡斐道:“我此生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在这院子里,自然是要先照顾好你们。”
这话说得炽热而真诚,苗人凤心下感动,垂眸道:“我吃了这几贴药,感觉已好多了。”
胡斐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被角:“您若过意不去,就快些好起来,帮我照顾小胡斐。”
苗人凤郑重点头,保证道:“我会待他比兰儿还好!”
胡斐心下一暖,若当年被他找到,也会如珠如宝地被捧在手心长大吧!
苗人凤的病慢慢有了起色,三日后,已可慢慢在院子里走一走,指点小胡斐练刀。
胡斐抱着若兰,含笑坐在一旁,他一生流离,此时方触摸到家的感觉,不由得喃喃道:“若是永远如此,该多好啊!”
小若兰在他怀里站着,闻声转头:“胡叔叔,你说什么?”
胡斐看着她可爱的小脸,油然生出一股慈爱的感觉:“我说,要是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生活就好了。”
小若兰拍手笑道:“好呀!咱们回家。”
她歪头想了想,又道:“爹爹是爹爹,胡家哥哥是哥哥,叔叔你可以做我们的妈妈!”
胡斐做了个鬼脸:“我可以也做哥哥!”
小若兰抓抓他的胡须,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你太老了!”
此话一出,就连不苟言笑的苗人凤,也忍不住绽开了笑颜。
其乐融融间,平阿四忽然走了进来,向胡斐道:“爷,飞马镖局的马氏父女来了,说是要替商家堡送请柬。”
第216章 商家堡
商家堡的前任堡主商家鸣, 曾以重手杀害苗人凤的兄弟、妹妹,胡一刀一夜奔驰六百里,以苗家剑法取了商家鸣人头。
商家堡, 与胡一刀、苗人凤皆有血海深仇,此时让人来送请柬, 不知有什么图谋。
胡斐与苗人凤对视一眼,将若兰交给小胡斐,低声道:“带兰儿进屋去!”
小胡斐伶俐地答应, 哄着小若兰到里间去了。
胡斐将竹木椅子让给苗人凤,自己则站在廊下, 向平阿四道:“请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身段婀娜的明艳少女, 扶着头发花白的老镖头走了进来。
老镖头进门就扑跪在地,向胡斐道:“小老儿飞马镖局总镖头马行空, 见过恩公!”
这一跪, 倒是出乎胡、苗二人的意料, 苗人凤站起来侧身避过。
胡斐跳下台阶,扶起马行空道:“马镖头快请起, 晚生后辈如何消受得起。”
马行空站起身,又让女儿给胡、苗二人磕头, 含着热泪道:
“那一夜,若不是两位大侠吓跑了田归农,打伤阎基, 我镖局护着的三十万镖银就要被那些贼子瓜分殆尽了。飞马镖局声誉毁于一旦,我一家子门人、弟子就绝了活路。此乃再造之恩, 马某必得来谢!”
那晚夜黑雨大,苗人凤、胡斐皆是无意闯进去的, 却不知竟无意间救了三十万的镖银。
胡斐见马氏父女态度真诚,便请众人到院中小石桌旁坐下,平阿四立刻唤了店伴送茶上来。
马行空掏出一张烫金请柬,双手递于胡斐:“恩公们走后,商家老夫人一意挽留,我一家人又在商家堡叨扰数日。今日受商老夫人之托,腆着老脸来为诸位说和。”
胡斐打开请柬,见无异样,才递于苗人凤看。
请柬是少堡主商宝震写的,言辞恳切,邀请胡、苗二人晚上到商家堡赴宴,并称堡内关押了恶贼阎基,不知如何处置,请胡、苗二人前往决断。
马行空道:“自从商堡主逝后,商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过得十分清苦。商老夫人说情愿向两位磕头赔罪,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将恩怨遗留后人。”
听到“不再将恩怨遗留后人”,苗人凤微微捏紧了请柬,目光又移转到上面的“阎基”二字上。
即便不能当真化解恩怨,这个在刀剑上涂毒的小人,总不能放过了。
胡斐见他心动,便向马行空笑道:“恩怨宜解不宜结,商老夫人既有此胸襟,我们自然欣然从命!劳烦老镖头转告老夫人,无需磕头赔罪,一杯水酒即可!”
马氏父女千恩万谢地去了。
胡斐拿过请柬,低声道:“你病体未愈,不宜奔波,晚宴我一人去便得了。”
苗人凤摇头:“商家恩怨本自我起,那个阎基当年害的是你我二人,如何能让你一人涉险?”
胡斐笑道:“你我之间,还需要分的这般清楚吗?再说,这世间能困得住你我的龙潭虎穴,只怕还没制造出来呢!”
他笑声爽朗,好气纵横,苗人凤也忍不住笑了。
小胡斐循着笑声跳了出来,大声道:“既是握手言和的喜宴,我也要去!”
“喜宴?我看未必,”胡斐摇头笑道,“江湖人心莫测,八成是用阎基做钓饵的鸿门宴!”
苗人凤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只有一分机会,也值得一试。”
胡斐点头,招手叫小胡斐过来,低声道:“若兰还小,四叔身体又弱,他们都需要人照顾。”
小胡斐立刻拍着胸膛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守好他们!”
胡斐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家客栈住不得了,你去把东西收拾了,我陪你们换个住处。”
苗人凤会意,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他身法轻捷地走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门口。
胡斐带着众人收拾了行囊,让平阿四暗暗雇了辆马车。
马车驶过街角,苗人凤闪身上来,低声道:“有两个暗中窥伺的,已被我打发了。”
两人赶着马车,在近郊找了处农家,让小胡斐、若兰、平阿四三人寄住,又四下查看无不妥之处,才回到暂住的客栈。
此时已近黄昏,胡斐与苗人凤骑了两匹马,循着来路向商家堡奔去。
沿途鸦声鸣鸣,胡斐勒住马缰,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苗人凤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将这解毒丹压在舌底,等下免得中了药毒。”
苗人凤接过药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商老太带着儿子,直迎到大门外,远远看到两人,颤巍巍地就要下拜。
胡斐掠身过去,将她扶住。
一搭手,就察觉她手臂颤抖,眼睛发红,胡斐心下愈发警惕。
商老太道:“拙夫当年好斗莽撞,铸成大错,已以命相偿。老婆子以后定会好生管教犬子,多行善事,为他死去的老子赎罪。”
说着,老泪纵横,掩面低泣。
胡斐回头,见苗人凤神色沉重,眼眶微红,想来是思及惨死的亲人,一时无法释怀。
他便接口道:“老夫人看得明白,以后好好教导孩子就是了。”
商老太又让儿子商宝震上来磕头,殷勤地请胡苗二人进厅开宴。
众人进入厅内,商老太亲自端了酒上来,胡斐仗着解毒丹,泰然自若地杯到酒干。
商老太又去劝苗人凤,胡斐笑道:“他这两天病着,大夫不让喝酒。”
商老太叹道:“苗大侠这般英雄人物,如何会被小小疾病限住,这样说,想来是不愿原谅我们了!”
说着,她竟嚎啕大哭起来。
这般惺惺作态,没鬼才怪了!
胡斐刚要出言,已被苗人凤摆手止住,他举杯一饮而尽,亮出杯底道:“我与商家堡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商夫人不必伤怀!”
商老太转悲为喜,拍手道:“把那恶贼带上来!”
庄丁们立即推上来五花大绑的一个男人,胡斐仔细看了,果然是后来的宝树和尚,当年的跌打医生,偷了胡家两张刀谱从而练成一身高深怪异武功的强盗阎基。
他怒意勃发,大步上前,一脚踩在阎基胸口:“说!当年为何要在刀剑上下毒?”
见他天神复生,修罗归来,阎基早吓得抖抖索索,结结巴巴道:“胡大侠饶命啊!我一个乡野郎中,哪里能得来厉害毒药?都是田归农那厮要挟我,若不害了二位姓名,他就要取了我的命去?”
胡斐厉声道:“田归农为何要害我们?”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阎基涕泪满面地道,“许是嫉妒两位大侠武功高强,要图谋两位的家财什么的。”
胡斐见他果然不知,回头看向苗人凤。
苗人凤缓缓道:“那田归农的图谋,我可能知道。大哥,这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你看着处理便是了。”
马行空的弟子徐峥跳起身道:“胡大侠,苗大侠!这人仗着怪异刀法,在这一带打家劫舍,鱼肉乡里,绝不能放过了他!”
胡斐点头,反手掣刀,斩断了阎基身上绳索,大声道:“凭着两页残谱,学会这一身本事,你也算有些能耐。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三声之内,你只要跑出这座大门,我就饶你一命!”
阎基大喜过望,正要磕头拜谢,忽听胡斐已缓缓开口:“一!”
他忙跳起身就走,身姿虽怪,身法却甚是迅捷,两步就窜出大厅,跳到了院里。
马行空忙道:“胡大侠,不能纵了此人!”
胡斐继续道:“二!”
阎基已奔过院子,冲向院门。
“三!”
话音落,胡斐刀起,以嫩胜老,以客犯主,以缓胜急。
胡家刀法,后发先至,阎基被钉死在门槛上,怪眼乱翻,死不瞑目地瞪着。
胡斐拔出刀,在他衣衫上擦干血迹,冷冷道:“就凭你,也配使我胡家刀法?!”
他转身走进厅内,苗人凤看着他,喃喃道:“好刀法!略显急躁了些。”
胡斐并未听清,正要追问,商老太忽然大声咳嗽起来,捂着心口痛苦地哀吟。
商宝震忙上去扶住母亲,又向胡、苗二人道:“家母素来有个心悸的毛病,不宜大悲大喜,这会儿发了病,得去躺一会儿才能好!”
苗人凤道:“请便!”
商宝震扶着母亲走出几步,忽回头向马姑娘道:“马姑娘,家母等下还需吃药按摩,劳烦你来搭把手!”
马行空向女儿道:“快去吧,我与你师兄弟们在这里陪着两位大侠!”
马春花跟着商家母子出了门,没走出多远,忽见厅堂上大门都被关上,上了门闩。
她刚要开口询问,后颈一疼,眼前一黑,瞬时晕了过去。
第217章 险境之中
厅内, 马行空正举杯劝酒,大门忽然轰然关闭。
胡斐先跳起身来,四下却没有暗箭毒气飞出, 他拍了拍墙壁,发出厚重金属的闷响, 竟是铁铸的!
马行空大惊,高声喝问道:“商夫人,这是何意?”
商老太的声音嘶嘶响起:“老天有眼, 竟将一干仇人全部送入我手中,今日, 便是为夫报仇的日子!”
飞马镖局的弟子、镖师们慌作一团,数个年轻汉子蜂拥过去拍门, 门外却全无动静。
苗人凤咳嗽起来,胡斐忙过去, 伸手替他拍背, 隔着衣服都能察觉到他肩背的热度。
他又发起高烧来了!
胡斐揽住他后背, 低声道:“无论发生何事,咱俩不要分开!”
苗人凤摇头道:“无妨, 先找出路要紧!”
忽听一声惨叫,飞马镖局的一个弟子扑在门板上拍门, 手掌竟被烫得黏在了上面。
众弟子忙去拉他,生生撕下手心的一层皮来。
“他们在外面烧起火来了,”苗人凤低声道, “这铁屋子很快要成烤笼!”
他又咳一阵,扬声提气道:“商老夫人, 令夫是因我而死,何必伤及无辜呢?”
商老太桀桀笑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当年, 若不是马行空提前消耗了先夫的战力,胡一刀岂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胡斐大声道:“苗兄,不必再与她多说,处心积虑以阴招害人的人,如何还讲得通道理?”
商老太狂笑道:“阴招还是阳招,只要是能报得了仇的招,老婆子无所不用其极!”
她大声呼喝:“多搬些柴火,定要将这些人烤成焦炭!”
苗人凤又大声咳嗽起来,忽有一股浓烟,从他脚边喷涌而出,将正弯腰咳嗽的他熏了个正着。
胡斐忙为他拍抚后背,好一会儿,苗人凤终于喘上了一口气,急道:“先别管我,快找出路!”
胡斐点头,朝着刚冒出浓烟的洞口看去,洞口狭窄,显然只容得十三、四岁的孩子出入,他心底不由有些懊悔,没有带小胡斐前来。
苗人凤倚在椅上,看飞马镖局的众门人弟子对着墙壁、地面大砍大挖,钢铁撞击之声四起,叮叮咚咚,火星四溅,哪里砍挖得开?
商老太阴笑道:“这铁厅是先夫用钢铁所铸,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还是乖乖等死吧!”
马行空道:“我与胡大侠、苗大侠得罪了你,你取了我三人性命就是了,何必枉害这些年轻孩子?”
“谁让他们有眼无珠,拜了你马行空做师父呢?”商老太悠然道,声音夸张地喝了一口茶,“厅里是否又干又热?可惜你们享受不到这清凉的雨前龙井!哈哈哈!”
苗人凤咳了一阵,站起来,拿起剑柄,开始沿着墙壁敲击起来。
他本就生病未愈,在高热、干渴之下头晕目眩,敲击而返的回声忽近忽远,竟然有些听不真切,但想到被同困铁厅的“胡大哥”,他狠狠地掐了下手心,勒令自己清醒了些。
手中剑被人轻轻接过,胡斐低声道:“你还病着,去歇一会儿,我来!”
他身法迅捷,很快就敲遍了整个大厅,果然在房顶中心发现了薄弱之处。
胡斐跃下地面,向马行空道:“可有趁手的大刀,借来一用!”
飞马镖局颇有几个使刀的,很快就聚了九把大刀。
胡斐拎起一把大刀,又向众人道:“制造些声响,吸引那老虔婆的注意!”
众人会意,七嘴八舌地大声咒骂叫嚷起来。
苗人凤推了桌子过去,又架上两把椅子,让他站上借力。胡斐运足力气,对着房顶正中拼命劈去。
毕毕剥剥的木柴燃烧声,夹杂着众人的叫骂,苗人凤又拿剑在墙壁上不时敲击,一时倒没人注意房顶的声响。
钢铁燃烧后本就容易变脆,胡斐一连砍断了八柄大刀,终于在第九把刀堪堪要断时,房顶被劈穿了一个洞。
带着火苗的枯枝瞬间掉了下来,胡斐闪身避过,苗人凤眼疾手快,捞起一条长凳将火枝扑到一旁,才免除了木桌被引燃的危险。
马行空的弟子徐峥大骂道:“老妖婆,竟将房顶上也已架满了柴火!”
房顶火光熊熊,若要闯出,身上必然着火。
众人略一犹豫,又有数枝柴火落下,胡、苗二人飞身去截,却有一枝正好落在洒倒的酒水上,火苗瞬间窜起。
胡斐拉着苗人凤道:“等不及了,必须得立时出去!”
这房厅建得阔大,足有两、三丈高,木桌又已燃烧,失了借力之处,除了胡苗二人,厅内大部分人武艺平平,根本无法跃出去。
胡斐向众人道:“房顶也已烧得高热,站不得人,出去后须得立即翻身下去,势必又要陷入商家堡的包围,故而第一个出去的人武功要好,我先送苗大侠出去,再回头来接你们!”
徐峥立即道:“这房顶这般高,你们两个若都出去了,谁送我们上去?”
马行空怒道:“不争气的东西,苗大侠打倒了外面的人,自然会打开门救我们!”
“这里面都烧起来了,”徐峥隔着熊熊大火怒叫,“等他回来时,大家都成焦炭了!”
其他人也是惶惶不安,随声附和,显然极怕胡苗二人将他们丢下。
“好了!”苗人凤伸手止住纷争,“大家不必争执,胡大侠先上去,我们第一个送马镖头,我垫后!”
说罢,他向胡斐使了个眼色,不等对方答应,已伸手抓住马行空的腰,向上一抛。
他如此先斩后奏,胡斐只得立即跃起,撞出房顶火海,倒勾在一株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榕树上,反手接住了马行空,将他抛向院中。
这一串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胡、苗二人配合得行云流水,胡斐身法迅捷,他与马行空都只粘了些小火,一扑即灭。
商老太反应过来时,马行空已经在地面上翻滚起身,挥拳向她打去。
苗人凤在火厅中又抛了徐峥上来,他已看得明白,这一众人中,就这小子还有两下子,扔出去也好给马老爷子做个帮手。
胡斐在上面伸手接过,忽转了方向,将徐峥直朝着院中的商宝震砸去。
这一下又狠又准,商宝震本要上去支援母亲,霎时被砸在腰上,扑地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苗人凤又一连扔了七、八个人上来,胡斐心下着急,从他的视角看去,那铁厅早已被火海淹没,也不知苗人凤还能坚持多久。
商老太一边与马行空对战,一边嘶声大叫:“放箭!先射死树上的!”
立时有人弯弓搭箭,利箭向着树上胡斐嗖嗖飞来。
胡斐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将接到手中的人一个个抛过去,又砸到了一片。
厅内本有十五人,加上马行空、徐峥、胡斐,止出来了十二人。
苗人凤,还有两个飞马镖局弟子,仍陷在火海里,却没了动静。
胡斐不再犹豫,扑身又跳入厅内。
第218章 你在火里,我也在火里
火焰, 高温,浓烟
胡斐屏住呼吸,在火海内摸索, 他先抓住了一个人,已没了气息。
心霎时漏跳一拍, 待仔细摸过他的头发、手脚,胡斐才暗暗松了口气,不是他!
胡斐又找到一个人, 个子瘦小,还有气。
不是苗人凤!
胡斐用力一拉, 那人腰间滑落一只手,胡斐忙摸过去, 险些落下泪来。
瘦削,修长, 软绵绵地没了力气, 还温热着的一只熟悉的手。
胡斐先将那小个子背在肩上, 然后用力拥住苗人凤,在他耳边道:“撑住!别死!”
他跳上了燃烧殆尽的桌子, 脚底踩着火焰,用力一跳, 撞破房顶,滚落在火热的铁皮上。
来不及痛呼,胡斐翻身滚落下去, 就势在地上滚了几滚,压灭身上火焰, 护着怀里的人站起来。
此时天已黑尽,院内被火光耀得通明。
商老太仍在与马行空恶斗, 马行空气喘力虚,显然落了下风。
商宝震依然趴在地上,想是被砸着了关键位置,起不得身,哀哀恸吟。
徐峥拉着一根长棍,正率领先出来的镖师与商家庄丁们战作一团。
见院中形势暂时可控,胡斐的目光又回到苗人凤脸上,他的脸被熏得黑黑的,头发烧焦了一大片,口鼻处呼吸微弱。
胡斐幼时,曾在河边讨生活,见过渔民们救治溺水的人,此时也顾不得是否对症了,低声道句“得罪了”,就俯首下去,轻轻渡了几口新鲜空气进去。
苗人凤口中全是烟灰的味道,胡斐渡了气,又一点点地用舌头清理了口中污物,转身吐了出来,再次渡了新鲜的空气进去。
一开始,他心中唯有焦急、紧张,毫无杂念,如此几番过后,苗人凤的呼吸略顺畅了些。
然后,除了烟灰,胡斐的舌尝到了些别的。
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唇舌竟是这般的软。
胡斐心跳得厉害,只觉得铁屋外的火滚滚地烧到了自己脸上。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苗人凤,不知何时也清醒过来了,正深深地看着自己。
“师父!”
忽听徐峥一声惨叫,胡斐转头看去,只见商老太手中的刀已击在马行空后背上,迫他撞向烧红了的铁屋。
胡斐一声清斥,飞身过去,拉住了马行空的颈后衣衫,马行空借力翻身,双脚踹向商老太。
商老太躲闪不及,整个人扑在了铁屋之上,发出一声惨叫,嘶的一声,院中充满了烤肉的异香。
趴在地上的商宝震看得明白,惨呼道:“娘啊!”
胡斐心下不忍,要去拉她。
商老太呼呼挥舞着金刀,嘶声长笑起来:“你们都该死!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
她断了气。
胡斐叹了口气,向院中还在打斗的众人喝道:“都停手!”
商家堡众庄丁这才发现主人已死,立即放下武器,磕头求饶。
胡斐道:“好生收殓你们的主人,以后不要再施阴谋害人了!”
他俯身抱起苗人凤,看着熊熊燃烧的商家堡,向劫后余生的马行空道:“老镖头,咱们后会有期!”
两匹马还拴在树下,胡斐将苗人凤放在马上,自己翻身坐在他身后,轻踢马腹,慢慢走下山去。
苗人凤已渐渐恢复了力气,但他坐着没动,身后的胸膛健壮而炽热,护着他的两条手臂年轻而有力。
他忽然有些怀疑,这么快相信这个人就是已逝的“胡大哥”,到底是这个人真的就那么像,还是他心底想要如此相信。
苗人凤微微侧过脸,看着近在面前的浓髯,方才在商家堡的院子里,这些硬而密的毛发就扎在自己脸上。
他叹了口气,这人不是胡大哥,也许他是胡大哥的兄弟近亲,但绝不是他本人。
苗人凤道:“方才,你为何还要回到火场里?”
胡斐惊讶不已:“你还在里面,我怎能不去?”
你在火里,我自然也在火里!
苗人凤沉默了,当年他与南兰嫌隙的最初,就是在胡一刀夫妇墓前,他畅谈起当年与胡一刀夫妇交往的日子,无意间说了句胡夫人那样的女人,丈夫在火里,她也一定在火里。
这句话伤了南兰的心,因为当年,钟氏三雄放火将苗人凤围在客栈时,南兰却先逃了出去。
也是从那时起,他们发现了彼此的不契合,南兰向往红袖添香的才子佳人,苗人凤则向往生死相随的江湖侠侣。
两人的嫌隙越来越大,南兰心事郁郁,苗人凤沉默寡言,日子过得阴云密布,即便没有田归农,也终会有王归农、李归农
他抱着若兰追上去,不过因为田归农不是良人,倘若是位人品靠得住的富家公子,他苗人凤会带着祝福送她出嫁,像对待亲妹妹一般护她一生。
苗人凤坐在马上,心乱如麻,身后这个人,今日说出了你在火里、我也在火里的话语。
他也许不是胡大哥,但也是个胡大哥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还待他那般温柔体贴。
苗人凤手指抚到唇角,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唇舌相触。若有一人是女子,他们已是昭告天下的爱侣。
前方隐隐现出一座市镇,胡斐笑道:“咱们在此歇歇脚,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吧,这般模样,怕是会吓坏孩子们!”
苗人凤点头,他们衣服、头发都被烧得乌漆麻黑,胡斐脸上、手臂上还有烫起的燎泡,确是不好就此回去。
胡斐找了处澡堂子,掏出银子,包了两个时辰,又另拿钱请店中伙计去买两套新衣服。
澡堂子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座小池子,水热而清,坐在里面,彼此会看得清清楚楚。
苗人凤手指放到衣领,半晌都没有解开一颗。
他很不自在,那些曾经对胡一刀有过的,尘封许久的旖旎心思,一点点在心头燃起,久久无法散去。
胡斐交待了活计,掀开帘子走进来,水雾缭绕中,见苗人凤仍站在池边和第一颗扣子较劲,不由得担心他是否还在受今日的火烟影响,便走过来帮忙。
走近至苗人凤面前,他的心瞬间热腾起来。
曾经凛若天神的金面佛,高高瘦瘦地站着,面颊、耳垂染上红晕,眼眸不自然地垂着,似乎不好意思看胡斐,但又忍不住要瞥他一眼,黑而卷的睫毛扑扇扇地开了又阖。
胡斐忽然想到了今日唇舌尝过的滋味,他有种感觉,就是现在,他会被允许再尝一次。
品尝神明的滋味,凡人怎能抗拒?
胡斐颤着手指,抚上神明被烧得焦黑的发梢,一点点蹭过他的耳后、下颌,微微抬起那张曾经威严不敢直视的脸。
苗人凤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所措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的柔顺。
胡斐再也忍受不住,覆上了那紧抿在一起的两瓣薄唇。
第219章 田园生活(上)
两人一触即分, 纯情得仿佛初知人事的小儿女。
胡斐后退一步,干咳一声,慌乱地道:“你, 你先洗澡,我到外面去守着!”
他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口, 抱膝坐下,慌乱地想到了雪山之上的苗人凤。
那位苗人凤经历了更多的风霜、痛苦与岁月,高高在上犹如神佛, 胡斐永远也不会对他有一丝亵渎的想法。
何况,他还是若兰的父亲!
胡斐摸着唇, 想到里面的苗人凤,唇角微微弯出一丝弧度, 同一个人,却又完全不同的感觉。
更年轻, 更有人性, 想到他在里面洗澡, 胡斐就有种浑身燥热的感觉。他可以亲吻他,抚摸他, 甚至对他做一些更违背人伦的事。
即便是对成年的若兰,胡斐也从未想过的事。
他又想到了若兰, 忽然惊异地发现,即便是十六岁的若兰,在他心里也像妹妹甚至女儿一般纯洁。
他的心, 已被里面那个人占据了。也许,他的心从没有被别的人占据过。
店伙计送了新衣服过来, 胡斐拣了一件青棉布长衫,抖开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若穿在那高瘦的躯体上,必然如修竹一般好看。
他又挑了套雪白细棉中衣,一并叠好,敲了敲门,背着身将衣服放在门口椅子上,高声道:“衣服送进来了!”
立刻又闪身避出门外,他得尊重他,有的事,需要等到一个特别的时刻。
苗人凤很快洗完澡出来,青布长衫裹住他高瘦的身躯,如一竿随风摇曳的翠竹。
胡斐由衷地赞道:“真好看!”
苗人凤的脸更红了,沉默寡言的个性,只能让他沉默着转过身去,以躯体的紧张展示他的羞怯。
胡斐洗得更快,他选了一套蓝色布衣,清清爽爽走出来,握住了苗人凤的手:“瞧,我怎么样?”
苗人凤仍在害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胡斐哈哈大笑,两人携手走了出去,各上一匹骏马,快速赶往若兰他们寄居的农家。
小胡斐先迎了出来,大声道:“可杀了那下毒的家伙吗?”
他已从平阿四处听到了阎基的来历,若不是要守护若兰,恨不得立时冲上商家堡,将那恶贼斩成肉酱。
苗人凤微微点头,胡斐却故意板起脸道:“一个小孩子,整天满口打打杀杀,今日练刀了吗?”
小胡斐笑嘻嘻地道:“当然练了,不信,咱们较量较量?”
胡斐换了笑脸,摸摸他的头,道:“天色太晚了,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平阿四也赶了出来,见他脸上带着燎泡,忙去找药膏。
借着黑夜掩护,胡斐匆匆捏了下苗人凤的手,就被小胡斐扯进屋里讲故事,直到讲了三遍杀阎基、大战商家堡,小胡斐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胡斐脸上贴着药膏,看着沉沉睡去的小胡斐、平阿四,想到睡在隔壁的苗人凤、小若兰,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
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想看一看月色,却看见了院中伫立的人。
胡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一把揽住苗人凤劲瘦的腰,低声笑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苗人凤轻拍他的手,低声道:“你们明日要去哪里?”
“去苗家庄,从此和你生活在一起,”胡斐将下巴搁在苗人凤肩上,“我来得莽撞,可能求得主人欢迎吗?”
苗人凤的身子颤了一下:“当真?你不要去找田归农报仇了吗?”
胡斐笑道:“仇还是要报的,只是牵扯到若兰的娘,总得先想个两全的法子。”
苗人凤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多谢你!”
胡斐凑近些,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客套吗?”
苗人凤摇头:“不需要!”
无论你是谁,既已与我水里火里走过来了,我都将生死相随!
他的眼眸深邃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赖,胡斐也不由得庄重起来,双手交握,十指相扣,轻声道:“明月在上,我会一世敬你重你爱你!”
明月穿过云层,皎洁而明亮地照耀着人间。
小院内的两个人,已紧紧拥抱在一起。
苗人凤没有住在苗家庄,而是单独住在山脚一所孤伶伶的小屋里。
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苗人凤淡淡道:“上门挑战的人太多,住在庄子里,免不了要牵扯他人。”
小胡斐感叹道:“当个天下无敌的大侠,也颇为不容易呢!”
胡斐转了一圈,伸开双臂道:“这么开阔的地面,咱们可以改建一座小楼,再盖一座大大的院子,养些小鸡小鸭小兔子。”
“兔兔!”若兰坐在苗人凤怀里,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当真吗?大哥哥真好!”
苗人凤柔声道:“兰儿要叫叔叔,不能叫哥哥哦。”
若兰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兰儿要像小胡哥哥一样!”
胡斐走过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兰儿欢喜叫什么,就叫什么罢,大哥哥都喜欢!”
苗人凤沉默了,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
众人进了屋子里,放下行李,胡斐拿了银子交给平阿四,让他带着小胡斐到附近市集上购置些米油蔬菜、被褥衣物。
他自己则脱下外衫,挽起袖子,拿起扫帚,将屋内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苗人凤哄完若兰出来,见胡斐满脸大汗,白色内衫上都渗出汗渍,忙去厨房烧水。
只是,他素来不近厨房,忙活了半天,灶台也只冒出一股浓烟。
胡斐远远看见,慌忙奔了过来,将蹲在灶旁的人拉了起来,见他黑灰满面,伸手替他擦去,细细看了没有烧伤才松了口气。
他这样紧张不安,显然是当日在商家堡留下的心病,苗人凤心下暖暖的,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放心,这里是我家,不会把厨房烧了的。”
胡斐拉着他走到院子里,推他坐在椅子上:“不管在哪里,这一辈子我总不会让你近火了。”
苗人凤道:“吃住出行,怎么离得了火呢!”
“有我呢,”胡斐在他身边蹲下,仰脸道,“我做饭给你吃,烧炉子给你取暖,出了门也有我照顾起居。”
苗人凤脸红红的,手臂不自在地抬起,摆了一下:“那要我做什么呢?”
“你呀!就练剑,行侠仗义,做个恶人怕、好人敬的大侠客。若是累了、倦了,就回家来,吃我做的饭,穿我买的衣,”胡斐握住他的手,缓缓贴上去,“睡我暖过的被窝!”
他凑在苗人凤耳边,低声继续道:“若是嫌一个人出门寂寞,咱们也可以刀剑合璧,做一对纵横江湖的侠侣!”
苗人凤听得痴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用胡须在面颊上扎了又扎,也舍不得抬手推拒一把。
第220章 田园生活(下)
少年时, 胡斐跟着平阿四流落江湖,曾在一家酒楼后厨帮工,掌勺的大师傅看他伶俐, 颇传了他一些手艺。
掌管一家五口人的饭食,对他来说, 可谓手到擒来。
两人温存一阵,胡斐推苗人凤去房里守着若兰,然后开始清理厨房。
主人离家已久, 米缸虽还有米,却都生了米虫, 胡斐将虫米收进一个废缸里,以后可以用来喂小鸡小鸭, 又清理了橱柜、灶台,到山上溪边挑满了水缸, 烧了满满一锅热水。
苗人凤拿出茶壶, 冲了些茶水, 凉在廊下小木桌上,招呼胡斐去喝。
南兰在时, 家里还雇着一个丫鬟,一个厨娘, 房间院落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干净过。
他满心的感激,却因寡言个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默默端了杯茶给胡斐。
胡斐接过茶,笑道:“咱们这里只有内外两间房屋, 住不下五个人。你在家守着,我去砍棵树, 将柴房收拾出来,再做张床,也能安顿个人。”
苗人凤讶异道:“你还会做床?”
“我幼时跟四叔流落江湖,不仅在酒楼帮过工,还做过木匠学徒”
话语戛然而止,胡斐不安地看向苗人凤。胡家是辽东大户,如何会让胡一刀流落江湖?
幸而苗人凤似乎全不在意,只点头道:“好!”
胡斐带着砍刀出门,很快拖了两棵桐木回来,先砍下枝桠斜枝,加固房顶,修补墙壁裂缝,又抽刀将圆柱砍成木板、木柱、木楔子,一点点拼装起来。
待一架木床初具雏形时,天色已接近黄昏,院外终于传来马蹄嗒嗒声。
刚睡醒的若兰,正坐在院中吃蒸蛋,闻声迈开小腿颠颠地迎了出去,苗人凤忙端碗追在后面。
果然是平阿四带着小胡斐赶集回来了,吃穿用的物事装了满满的一车,两人都只能坐在马上。
小胡斐跳下来,先拿出一串糖人儿:“兰儿,瞧!”
兰儿欢喜地扑过去,抱住小胡斐的腿:“哥哥真好!”
苗人凤赶过去,帮着平阿四卸东西。
平阿四不知怎的,总有些怕他,弯腰恭谨地道:“苗大侠,这些粗使活计哪是您能干的,我来就行了!”
“四哥!”胡斐提着刨刀,笑吟吟地站在大门口,“以后苗大侠和我是一样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须太过客气。”
话虽如此说,最终搬了重物大件的,还是胡斐自己,苗人凤瘦的皮包骨头,他哪里舍得他去抗大米?
晚饭也是胡斐做的,小胡斐替他打下手,平阿四则去收拾重新修整过的柴房,苗人凤带着若兰,在院子里摘青菜。
炊烟袅袅,饭炊喷香,若兰的笑声银铃般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也回荡在众人心里。
以后当真都要过这般安定温馨的生活了吗?
小胡斐望向胡斐:“大哥,咱们以后都不走了吗?”
“不走了,”胡斐咣咣咣地剁着鸡块,“以后,大哥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嗯!”小胡斐咧嘴笑起来,拿起柴木霍霍地比划了两下刀法,“还要指点我的武功!”
晚饭很快上桌,小若兰大口吃着拌了鸡汁的米饭,举起小手道:“大哥哥,好吃!”
众人哈哈大笑,平阿四悄悄抹去苦尽甘来的眼泪,可惜夫人不在,不然该有多圆满啊!
饭后,哄了若兰先睡,由平阿四守着,胡斐、苗人凤、小胡斐一起拎了刀剑出去练武。
胡斐先还有些忐忑,他的武功多来自于刀谱自学,与胡一刀必然会有差别,这个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没想到,对他刀法中的凝滞之处,苗人凤仿佛视若未见,还在指点小胡斐时自然而然地也点拨了他几招。
一连数月,日子都过得安逸而平静,胡斐负责操办一日三餐,平阿四与小胡斐包揽杂务,苗人凤照顾小若兰。
一早一晚,胡苗三人都会相伴到院外林子里练武,小胡斐得了指点,刀法突飞猛进,就连胡斐自己,也在武学境界中有了极大的提升。
院墙重新翻修得高而坚固,小屋旁边另建了两间厢房,买了小鸡小鸭小兔子,院外开了菜地,种满了绿油油的青菜。
胡斐单买了两只羊,让小若兰、小胡斐都喝上了新鲜的羊奶。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与苗人凤的关系。
他越来越确定,自己这个冒牌“胡一刀”,在苗人凤面前已经是漏了馅的,苗人凤几乎不再唤他作大哥,平日里不过你你我我。
晚上练完武功,小胡斐走后,两人会坐在院子里对酌几杯,苗人凤也会任他拉拉手,在脸上亲一亲。
但别的,就全然没有了。
胡斐躺在外间床上,瞪眼看着窗外,内间苗家父女都已睡熟,呼吸细而绵长。
他当然不想顶着父亲的身份与苗人凤不明不白,可若坦白了身份,这样不上不下的关系,又不知道是否还能维持?
也许,苗人凤从此就端起长辈的架子,再不让他亲近一下呢?
胡斐想得烦躁,干脆翻身下床,推门走出院子,鸡鸭都已睡着,偶尔发出咕咕的梦呓。
月凉如水,很快就是中秋了,夜风中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
胡斐只穿了件内衫,胳膊冷飕飕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在一块凉凉的青石上坐下。
这大青石是小胡斐在河边发现的,特意找他帮忙搬了回来,放在院门外,夏日纳凉时,可以坐三、四个人。
院门“吱呀”轻响,有人走了出来,在青石的另一端坐下。
无须回头,胡斐就知是苗人凤,只有他那两条大长腿,才走得出那样大而轻的步子。
两人静静坐着,同看天边的星辰。
胡斐先开口道:“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良久无答,他忍不住转过身去,苗人凤仍看着远方,被他盯得受不住,才吐出两个字:“家人!”
家人而不是爱人,胡斐微微苦笑,他坐过去一点,摸索着抓住苗人凤的手:“我是谁?”
苗人凤缓缓道:“你姓胡!”
“只要姓胡就可以做你的家人吗?”胡斐扳过他的身子,对上那双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凤眸,“姓胡就可以这般亲你抱你吗?”
苗人凤皱眉:“当然不是,你是个好人,待我和兰儿都很好!”
被发了好人卡,胡斐愈发不依不饶:“你喜欢我吗?”
苗人凤的脸红了。
白日阳光下,他的面色略有些发黄,夜晚的月光却遮盖了这点儿黄,变成了纯然的苍白,脸红时就颇为显眼。
他脸红红,语气则慢而坚定:“除了你,这世间若有男人想对我这样,就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作为一个内敛寡言的人,这话无异是表白。
胡斐却还是不满足:“我叫什么?”
苗人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今夜的执着,但仍是诚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但你既是胡大哥的兄弟,想来名字也有相似之处的罢!”
“你认为我是他的兄弟?”这下轮到胡斐讶异了。
苗人凤淡定地道:“一开始有几天,我也认为你是胡大哥,可人身上的气质,总是千差万别的,尤其是胡大哥那样的天纵英豪,天底下没人学得来。”
胡斐心底有些酸,也有些自豪:“继续!”
苗人凤接着道:“但你长得和他这般像,熟悉胡家刀法,又”
他顿了顿,才有些不自在地道:“又一样的英气勃勃,义薄云天,还兼有胡大哥没有的温柔体贴,简直是”
苗人凤转过脸去,当面这样夸一个人,尤其是夸与他关系暧昧的人,对他来说,实在太超过了。
“简直是什么?”胡斐却不放过他,摇着他的手撒起娇来,“快说嘛!”
苗人凤只得道:“我这一生,真正佩服的只有两个人,胡大哥与胡大嫂。他们一位是男人中的男人,一位是女中丈夫。与他们结为知己好友,已是我生平一大幸事。”
“可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若上天垂怜,也赐我一个那样的伴侣,该有多好!”
他看着胡斐,目光灼灼:“现在,你出现了,既有胡大哥的豪气,又有胡大嫂的体贴,就像上天特意捏合了两人优点,赐给我的,我怎能不心动?”
胡斐笑了,他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含着泪道:“我不是上天赐给你的,是你的胡大哥胡大嫂,不忍你自苦,将我送来给你的!”
有了苗人凤的那番表白,他忽然升起了坦白的勇气:“苗叔叔,我就是胡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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