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宝宝
闷雷震动了房间, 未上锁的房门被狂风猛地推开。
门扉撞击到贺云的脚后跟,如同老人颤颤巍巍地步伐,摇晃着又再次回到原地。
贺云的黑发湿漉漉垂在脑后, 远远不断的水珠汇成小股的细流。
它们顺着发丝,一直落到黑色冲锋衣, 落到他无力垂在腿侧的手指, 落到发白的指尖,落到地面。
贺云转过身,看着被四方门框, 框住的大海。
这时,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 他看见波涛汹涌不停的大海,云雾背后的惨白月亮, 还有在狂风中飞过水面的海鸟。
清晨6点的布谷声响起。
那是只会探出布谷鸟的欧洲复古小钟,司玉在旧货市场淘到了它。
司玉很喜欢,亲手抱着它好好洗了好遍,最后, 指针不再转动,才发现进了水。
“不行, 老公你必须修好!”司玉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要是你忘记睡觉和吃饭怎么办?”
“怎么会呢?”他把司玉抱到膝上, “有你在, 我怎么会忘呢?”
司玉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他撒娇说, 无论如何也得修好。
修好了,所以现在, 那两只紧靠在一起的布谷鸟弹了出来,提醒贺云是早餐时间。
贺云走到厨房,从储藏柜里拿出咖啡豆罐,却比平日多用了几分力气。
原本快见底的咖啡豆,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装满。
贺云抓起一捧,放到鼻下细闻,是自己喜欢的豆子,司玉给他买的。
贺云沉默地看着。
喝完,他将另一杯凉掉的也倒入水槽。
两个被洗净的咖啡杯,再次被挂上,乖巧地靠在一起。
昨天的暴风雨,袭击了整个花园。
贺云没有给刚移栽好的毛剪秋罗遮上防水布,此时它们已经东倒西歪地贴在地上,残破不堪。
不可以这样的,宝宝很喜欢他们。
贺云用一捧捧的土,让花草重新昂头。
他拿着园艺剪,继续在花园里巡视起来,看看有没有被枯枝缠住的,有没有被折断花茎的。
宝宝很喜欢这个花园。
就在他再度僵直在原地时,花园的黑色小铁门被推开。
不怎么走动、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司玉生日那天的远房亲戚,忽然,提着一只熏好的板鸭走了进来。
人也没多说什么,夸了几句板鸭好吃,说贺云要是喜欢,就再给他拿。
贺云点头道谢,没再看那只香喷喷的板鸭,继续回到花园。
很快,他在一个废弃的兔子洞旁边,发现了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看见了那个涂抹得很是漂亮、精致的小兔子陶瓷雕塑。
它坐在小窝里,一个用干枯的植物根茎编织而成的小窝。
贺云大概明白了。
有次雨后的晚上,他出来抓吃叶片的蛞蝓,司玉不知怎么也醒了过来。
司玉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后,顺势贴了来,问自己在做什么。
贺云知道司玉很害怕粘稠的蛞蝓,于是告诉他,花园里有一对野兔,它们住在兔子洞里;但是有一天,雨下得太大,其中一只兔子走丢了;所以,每到下雨天另一只兔子就会出来找它;自己就来看看它会不会也迷路。
司玉信了。
他还记得,司玉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说了句,好可怜。
这只小兔,是宝宝为失去伴侣的野兔做的。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指腹慢慢拂过陶瓷小兔的脸颊。
他准备将小兔子带走,却在拿起后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见了底座上的彩色小字。
[万能花园之神啊!请将小兔的爱人带回到它的身边吧!]
贺云蹲在花草间,久久未动。
日落后,贺云出门了。
他拿着猫罐头,走到巷口挂满祈福红带的香樟树下,却没有发现制霸此树的小白身影。
小白只是身经百战的野猫,脸上被海鸟抓的三道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它不在,应该是去码头觅食,只留下了树下没吃完的猫粮。
不知道为什么,司玉给他留了这么多,好像担心它以后吃不到一样。
不仅是猫粮,司玉还为它准备了两个小碗,碗上用白色丙烯笔,画了只猫爪子。
贺云慢慢摩挲着上边的图案,接着从包里拿出猫罐头。
他用工具撬着,但拂过猫爪子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撬不开。
贺云停下动作,昂头看着被绿叶占领的天空,那么斑驳的光线也变得更加模糊。
过了许久,贺云终于有了力气,将开启后的罐头稳稳放到树根。
叮铃铃!
站起身,他撞到了条系着金色铃铛的红带。
他将晃动不停地铃铛捏住,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祈福带。
刚转身走了一步,贺云忽然停下,扭头看向带上的黑色字迹。
[希望小白像我一样,被喂得圆鼓鼓~]
贺云站在树下,沉默地看着那张随风飘动的红布条。
他到家时,手里还多一袋脆桃,另一个不走动的亲戚送给他的。
他将桃子洗净,浸泡去毛,切成小块放进玻璃小碗中,插上银叉,轻轻放到茶几上。
喜欢吃脆桃的是宝宝。
贺云站了会儿,背上双肩包出了门。
入夜,海风吹上后山时,贺云也到了。
托斯卡纳玫瑰的花茎上依旧没有盛开的玫瑰,因为,它们全都被风雨拍打在了泥土上,甚至盖住了棕黄色的花田,成为一片的黑色玫瑰花海。
贺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些花,是如何在无人之地绽放;又是如何在风雨之中,苦苦支撑了许久;最后,败于风雨之下。
它们开了,在司玉抵达北岛的时候;他们落下了,在……
花瓣可以成为根茎最好的养分,但贺云现在却只想将它们都带走。
这些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们应该被贺云带走,带到他为司玉已经砌好的高台。
花瓣都被贺云撒在了刚用砂纸打磨过的木台上,随后,他拿出两个木雕,将它们放在花瓣中。
雕刻得并不算好看。
贺云坐在一旁,望着它们出神。
早晨8点的海面,处处闪烁着银色的细细条纹,它们随着波浪晃动,缠绵地不肯离去。
——就像是坐在木台上的贺云。
他似乎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不推开卧室门,就不会看见里面空荡荡的房间,可以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
“小贺啊!”
“小贺,你怎么在那儿坐着,你看婶给你拿什么来了!”
门口传来一阵喧闹,贺云念念不舍地放下木雕,走了过去。
“这是婶自己做的咸鱼,可香啦!夏天用这个配稀粥,比咸菜可好吃多了!”
“这个是叔酿的杨梅酒,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吗?来,快接着!”
“还有这个,这是咸鸭蛋,流心的!”
贺云手上被塞满了东西,就像他的脑中也被塞了很多疑问,但他此时并没有力气去追问,只是接了过来。
帮他解答疑问的,是抱着小玉米走进来的贺飞伊。
“哦哟,还真的给你带东西来了?”贺飞伊看着贺云手中的大包小包,笑了起来,“小玉米你看,你小舅妈厉不厉害?”
“你说什么?”贺云回过神,朝贺飞伊走了一步,“什么意思?”
贺飞伊将小玉米放到他手里,说道:“啊,就是前几天,不是他生日嘛,把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请了过来,说是庆生,其实就是帮你在走亲戚呢!哎呀,这个鸭蛋好,一看就是流心的!小玉说,你一个人在这边,要他们多多帮衬着点。”
贺云抱着小玉米,愣愣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听清,贺飞伊是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他。
小玉米很乖,坐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木台上,好奇地转着眼珠,很快它就发现了,被贺云放在一旁的木雕。
“咿、咿、咿……嗷呜!”
小玉米扑腾的小手和带着滴答口水的咿呀,令贺云回过神。
贺云温柔地抱起小玉米,从她嘴里拿走木雕:“这个不能吃。”
六个月大还在口欲期的小玉米,显然不理解小舅舅的意思,到嘴的东西没了,小嘴一撅,就准备开哭。
“呜呜呜呜呜呜!”
“真的不能吃。”
贺云左臂托住小玉米的屁股,右手扶住她的后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贴着小玉米的头发,不算浓密的发丝在树荫下也依旧有些温热,令贺云淋过暴雨的冰冷皮肤,开始慢慢回温。
贺云安抚着她,耐心解释道:“那是小舅妈,不能吃的。”
小玉米似乎听懂了,看着被贺云放到一旁的小人木雕,竟然安静了下来,但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却没有消失——
哭泣的人变成了贺云。
贺云抱着她,坐在为婚礼而亲手修建的宣誓高台上,终于哭了出来。
他想等托斯卡纳玫瑰开放,想等宣誓高台搭好,可是,司玉并没有等他。
司玉的离开是漫长又隐秘的计划。
他用一次次清晨后的消失,来让自己接受;他的柔情,他的蜜语,都在迷惑自己。
在托斯卡纳玫瑰开放的这一天,在宣誓高台搭好的这一天,贺云失去了司玉,在那个暴雨的清晨。
“宝宝。”
贺云在暴雨下的跨海大桥别停了迈巴赫,左手抓着头盔,朝着司玉伸出右手:“过来。”
车窗已经放下,司玉近在咫尺。
贺云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仍旧再次开口。
“宝宝,过来。”
贺云在祈求。
他的泪水也明白不能在此刻落下,它们悬在眼眶,不想让雨中的主人看上去太过狼狈。
可是,当车窗缓缓升起时,它们也再也不愿忍耐,混着雨水,却比雨水更大颗地淌下。
司玉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掉一滴泪。
他只是坐在车里,离开了贺云的视线,离开了贺云的世界。
那天的暴雨好像从未停止,直到此刻还在下,直到此刻贺云的脸颊还是湿润。
“他走了。”
贺云承认了这个事实,他对着什么都听不懂,只会吃手指的小玉米,承认了这个事实。
“司玉,不要我了。”
夏天的海岛,连天上的流云都是轻柔的;沿着海岸涌动的海浪,也似呢喃细语;包围着木台的是如珍珠般明亮的长白米努草,低矮的银莲花、三色堇和马鞭草,它们都开得正好。
一切都是美好的,只有贺云。
他无法拥有司玉,甚至无法独自拥有被司玉抛弃的权利。
#司玉#
#司玉退圈声明#
#司玉宣布暂时息影#
司玉抛弃了所有人-
“对不起,具体的情况,请等我们公司法务部的声明。”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谢谢!”
“麻烦让一下。”
沈确在助理和安保的保护下,从众多记者和摄影机的包围下走过。
“老板,你看我们要不要先发个声明啊,单纯靠司玉哥的……”
很快,助理便在沈确斜来的眼神中,自觉地闭上了嘴。
“好了,小蔓你先去茶水间准备咖啡,我来就行。”
聂双使了个神色,沈确助理便赶紧退了出去。
他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沈确,咽了咽口水,走上前去。
“沈总,虽说过了好几天了,但因为我们一直没发官方的声明,粉丝这么一直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聂双决定让自己顶上这一口大黑锅,吸了口气,再度说道:“您,还是跟司玉哥好好说说,要不删了那……”
“你也觉得是我把司玉带走了?”
聂双愣住。
不只是聂双,贺云也这么觉得。
所以,当他出拳揍向沈确,并把他按倒地毯上时,没有丝毫留情,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你把司玉带走,现在又让他解约是什么意思?”贺云抓起沈确的衣领,“当初,如果不是你说,给他解约后会有无法预料的麻烦,你觉得,我会让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吗?”
贺云竭力平复着呼吸,可他额前晃动的黑色发丝,早已将他的内心出卖。
“不想死就滚!”他抬头对着冲进来的保安低吼道,接着继续看向嘴沈确,“你把司玉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到他。”
贺云原以为司玉的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哪怕他选择了沈确,贺云也逼着自己接受。
只要,只要那是司玉的选择,他都可以接受。
可是现在,司玉解约了,不会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这让他怎么能安心?
他甚至没有办法,再通过司玉采访时的眼神去猜测他的心情,如果司玉不开心怎么办?如果司玉后悔了怎么办?
他甚至,甚至没办法再见到司玉。
他决不能接受。
“说!”贺云紧紧攥着沈确的脖颈,“司玉在哪儿?!”
灯光下,贺云低着头,五官都陷入了阴影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会吃人的活阎王一般可怕。
与他直视的沈确,哪怕嘴角的血迹让他看上去输得那么彻底,可他仍旧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贺云。
而站在一旁的聂双,已经被吓得不敢动弹,早忘了是不是该去劝一劝。
这时,TK总部大楼总裁室的门外传来骚动,伴随着急促、杂乱脚步声,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司玉是我带走的。”
第62章 新年
沈回站在门口, 看着暴怒的贺云和狼狈的沈确,不由得皱起了眉。
“先松开。”
贺云不甘心地将沈确重重扔掉,聂双赶紧将人带了出去。
而他则大步走到沈回面前, 问出了先前他追问沈确的问题。
“司玉,在哪儿?”
“无可奉告。”
沈回知道他没办法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贺云打发。
推己及人, 如果当年在找池意时, 有男人用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他,他也会当场把人活埋进建筑工地。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
沈回转了转眼眸, 鼻梁上的镜片很好地将他眼底情绪遮掩了过去。
他对贺云说道:“司玉需要一个人独处,我为他安排好了一应人手, 你可以放心。”
“放心?”
贺云混血的深邃眉骨,让他双眼此刻依旧深陷阴影。
他反问道:“换作是池意, 被我一声不吭地带走,你也放心吗?”
这个问题沈回没有办法回答,他看向身旁的助理。
“贺先生,是这样的。首先, 作为安排司少爷一应事务的实际执行人,我需要对此次发生的事情道歉。
“的确, 作为司少爷的男朋友, 您的着急我完全可以理解。
“但司少爷的性格, 您肯定比我们更了解, 我本人或是沈总,都可以为了理解你的心情,而将司少爷现在的行踪……”
贺云对着被打断的苏青青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沈回,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让你的助理用场面话来搪塞我?”
苏青青探头过来,公式化笑道:“简而言之, 就是我们跟您讲了,您找到司少爷,他也不会开心,所以,这是省了您的麻烦。”
贺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不准备接受。
而沈回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挥手屏退的众人。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知道司玉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和池池分手的事情。那时候,因为我们的关系被发现,我却不肯和他分手,被我父亲关在家整整一个月。等终于拿到手机,想要联系他的时候,却看到了他发来的分手信息。”
贺云睫毛动了动。
“是个下雨天,我从三楼跳下去,光脚跑到山下,求着商贩让我打一通电话。打到最后,别人不愿再借,我就用一块表换来最后一次机会。但我没有再打给他,而是打给了我的助理,让她去找池池。”
“然后呢?”贺云问,“你去见他了?”
“没有。”
沈回看向贺云。
“一年零六个月,我都知道他在竹湾村,也偷偷去瞧过几次,但我从未在他面前现身。你知道为什么吗?”
贺云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那一年零六个月都是错误的时机。我和他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我的家族。既然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没办法保护他和我们感情,我就不会去见他。”
贺云眉头微微皱起。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拥有绝对权力,才不会有任何可以被拒绝的机会。所以,等到权力都在我手中,家族已不会再成为阻碍的时候,才去找他。”
沈回停顿片刻。
“我说这个的立场,并不单单只是司玉的兄长,而是站在你的角度。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你能做的事情只有等:等司玉自己想明白、做好准备,他自己就会来找你。”
沈回说完,看向贺云。
见他似乎是有所动摇,继续道:“司玉知道你在北岛,等他准备好,他一定会去找你。”
贺云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沈回以为终于解决好了一桩事情,坐回车上,还没能来得及拿起水杯,就见到苏青青支支吾吾地准备开口。
沈回:“没找到?”
苏青青:“嗯,银行卡、酒店和海关,都没有任何记录。”
沈回摘下眼镜,捏了捏山根,叹气道:“继续找,别让其他人发现。”
沈回有他藏下的秘密,贺云也是。
他回到北岛,打开那扇终日上锁的房门。
房间里是司玉,是在他离开司玉458天里,他只能从媒体上获取到的司玉。
照片、海报、电影、采访、路口和街拍……只要是司玉,都会被他统统藏进这个房间里。
在他开灯的那一刻,设置好的投影仪便自动启动,在白墙上播放着存储好的司玉采访片段。
贺云坐在沙发上,捏着毛毯,静静看着司玉。
那段时间的司玉是不开心的,虽说还是没什么大表情,但睫毛总是压着眼皮,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你看,至少那时候的司玉,还能让自己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但现在,自己什么都不能知道。
不知道他在哪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睡觉。
贺云的欲望,就是想要见到司玉,哪怕只是和千万人一样,只是隔着屏幕见他。
那,如果宝宝真的来了,但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如果,自己恰好出门,恰好去拉雪茨神父公墓给妈妈扫墓,恰好回江城看望小麻薯……
贺云坐了一整夜,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要上司玉可以像自己当初那样,无论自己在哪里,司玉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
贺云站起身,目光落在长桌上,桌上摆满了他和司玉曾经的合照,还有一个黑色相机。
他想要被司玉找到的欲望,战胜了在过去两年间,离群索居、自我封闭的恐惧。
贺云拿起相机,走出了房间-
黑色哈雷从北岛一路驶向江城,就像当初司玉从江城开车驶向北岛。
城市是钢铁丛林,人类也不过是换了身行头的灵长类动物,他们被原始欲望驱使,在林间攀高穿行。
一扇扇窗户是被霸占的枝头,欲望纠缠永远都在上演。
在江城
沈确:“我等了3个月,为什么不能让我见他?我要跟他道歉,我真的需要见到他,否则,司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想要被原谅是欲望。
在媒体
粉丝:“为什么TK不肯正视我们的诉求!都过去半年了,连最基本的解约文书拿不出来吗?”
想要被安抚是欲望。
在雍城
席容:“9个月,他已经9个月没有回过我消息了!你是打算让我去长江还是嘉陵江里去捞他啊?去找啊!”
想要被记得是欲望。
在京城
谷却风:“很开心这部电影终于可以上映,我也知道今天首映会有很多是司玉的粉丝。希望,这部电影能够在这个7月,为你们也为我自己,带来些许的安慰。”
想要被安慰是欲望。
在一年前
“你好,希望我的中文口音不会给我们的交谈,带来太多的麻烦。”
“不会。”
“我介绍一下,我叫齐恒,将负责你的心理治疗。”
“你好,我叫司玉。”
想要活下去是欲望。
司玉扭头看向窗外。
贺云看着窗外出神。
“贺摄,到您了。”
贺云回过神,从平凡无奇的窗户移开眼,点点头。
也在一年后,黎明的窗外。
「当燕雀最初的低声啁啾越来越响,渐成曲调,
黎明驾着它珍珠色的犁
犁开黑暗,照亮了堆叠的云层,
越过美丽的绿野和东海。」*
“你在读丁尼生?”
齐恒走来,靠在书桌旁,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喜欢勃朗宁。”
司玉歪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到他的右肩。
齐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接着,从他手中抽掉书。
“诶……”
“想出去走走吗?”
司玉轻轻叹了口气,伸出纤细的手臂支着脸,丧气道:“算了吧,湖边的鹅卵石我都能数清了,而且,下雪好冷的。”
齐恒笑了笑,从衣架取下外套,递给他:“我们进城。”
闻言,司玉惊讶地张开了嘴。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从椅子上跃起,双手抓住齐恒的手臂,双眼放光。
“我真的可以出门了吗?”
“当然。”齐恒微微弯腰,与他平视,“小朋友最近表现特别好,是院长特批的哦。”
“好耶!”
“哈哈哈!”
大雪将干枯的树叶赶落枝头的时候,在新年的前一天,司玉迎来了他第一次出门。
“别担心,可以落地的。”
司玉摇摇头,撒娇又似埋怨道:“这个水坑好脏,妈咪不喜欢我把皮鞋弄脏的。”
齐恒垂下眼,有些自责。
现在的司玉只有「15岁」,或许此时带他进城,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记得吗?我们和妈妈讨论过这件事情。”齐恒蹲在车边,语气柔和,“喜欢小皮鞋和漂亮衣服的是她,司玉可以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力。”
司玉身上的问题很多,不单是他在入院时说的那些。
裴宗齐、沈确都不过是在本就不牢固的地基上,胡乱堆砌的建筑,加速了司玉的坠落,而最深的根源,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齐恒耐心地等待他思考,最终得到了司玉的点头。
“来。”齐恒起身,对着司玉伸出手,“我牵你。”
司玉捏了捏手指,将他放到齐恒宽大的掌心,慢慢将脚踏入污水坑。
第一次,司玉第一次将皮鞋弄脏。
“哈,哈哈!”
司玉站在原地笑了起来,像是头次吃到巧克力的孩子。
齐恒对他歪歪头,小声道:“我就说,很酷吧。”
司玉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对他不住地点头。
“走吧。”
齐恒将他牵到人行道,随后,松开了手。
琉森街头的中世纪建筑被大雪覆盖,狭窄的街道上也结满了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打滑。
齐恒看司玉低着头,走得很是小心,也跟着放缓了步子。
走到一处还在亮着的圣诞树下时,司玉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望着最高处的圣诞星。
司玉时时出神,这是在启用治疗手段和服用药物后,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只是会令他出神的事物都很「奇怪」。
有时候是一朵云,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棵杏树,有时候是一个空白相框……
“星星好高,要被抱着才能挂上去。”
齐恒看着缓缓开口的司玉。
“可是我一点都不怕,他总是能把我抱得很稳。”
每说一个字,热腾腾的白雾就从他的嘴唇里飘出,最后消失在司玉从白色绒毛大衣袖中伸出的手。
他笨拙地举起手臂,似乎是想要触碰到那颗银色的圣诞星,又像是在等待有人将他抱起。
齐恒垂下眼,他知道司玉想起了什么人,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雪花一片片飘着,很快就在他柔软的掌心叠起了尖尖的小山,很冻手,但他依旧保持这个姿势,过了许久才放下。
“饿了。”
司玉说。
齐恒笑着走过去,拍掉他身上的积雪,说自己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法餐。
餐厅里的人并不多,没有预约也能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
司玉吃东西和睡眠的时间不确定,齐恒也没有将这一点列入他的治疗方案。
司玉不需要像其他病人那样,依靠良好的作息来维持精神的稳定,他只是需要远离人群,准确来说,是远离过往记忆里熟悉的人。
他的记忆在重溯,齐恒要做的就是找到他记忆长河中,出现的漩涡和阻拦它流动的石头。
很顺利,只要不涉及那个男人,一切都很顺利。
“你在看什么?”
齐恒刚问出来就后悔了。
他知道司玉在看什么,仅仅是因为司玉的漂亮侧脸,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才问出了这么不专业的问题。
“2028年度全球摄影展……”
靠窗的位置很好,能够看到漂亮的雪中街景;但也能看到正对窗户的墙面,上面正挂着宣传海报。
齐恒将切好的牛排餐碟,重新放到他面前,轻声道:“再吃一点。”
“哦。”
司玉回过神,叉起一小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他会来吗?”
齐恒手中的刀叉顿了顿,这个问题司玉不该问,他也不该回答,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司玉也像过去一年里的那样,很快就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仿佛那只是一缕白烟,只要风吹来就会散去。
雪没有停,好似要将新旧交接的时刻,用洁白的大雪作为最佳装点。
“好柔软啊。”
司玉捧起白雪,放到脸颊旁慢慢贴着。
齐恒蹲下身,学着他的动作,也捧了雪:“嗯,的确很软。”
司玉在雪地里躺下,快速挥动着呈大字的四肢,画了个雪天使。
齐恒坐在石凳上看着他,司玉躺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烟花。”
司玉指着点亮的黑夜。
齐恒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针即将指向零点。
“嗯,马上就是新年了。”齐恒蹲在他的身边,“新年快乐。”
司玉笑起来,看着躲在烟花后的云朵,也说了句祝福。
“你说什么?”
“什么?”
司玉没有听见询问,但齐恒却很确定自己听见了方才司玉说的话。
司玉说:“生日快乐。”
第63章 暴雪
元旦假期, 贺云不可避免地和工作室员工,在放假前一晚聚餐。
重新组建的工作室里,大半都是四年前的老员工。
他们时不时朝着贺云瞟去, 而后,交换一个眼神。
贺云和从前一样, 不怎么爱说话, 只是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但他们发现,贺云还是变得很不一样。
许是因为瘦了些, 穿着利落西装,看上去愈发高, 皮肤也更加苍白。
从前还能在他接电话时,从黑眸中窥见的笑意和温柔, 也荡然无存,再未见过。
他像是一棵依旧挺拔,内里却已枯萎的树。
散场后,贺云被架进了车里。
他的手肘撑在车窗边缘, 支着下颌,似乎睡着了。
“老周, 老板这一年都没怎么休息, 就让他睡会儿, 你开车稳点啊。”
司机“诶诶”应了两声, 轻手轻脚地上车。
车辆平稳地在江城繁华的街道中穿梭。
一年的最后一天,没有雪,也没有雨, 只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黑夜。
“宝宝。”
老周抬起眼,看向后视镜中陷入熟睡的自家老板, 摇头叹了口气。
并不少见,或者说,在过去一年多年来,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
贺云总是在不眠不休地工作,助理每天汇报行程的时间,都足以让他喝完一杯咖啡。
所以,他迅速在摄影圈站稳脚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还是和从前那样,有无数的明星大腕向他递来橄榄枝,却又被一一回绝。
就像他说的——
「我的镜头只会拍漂亮的大自然。」
有人问他,之前给司玉拍广告怎么讲?
贺云看了眼提问的记者,笑着说:“他最漂亮。”
记者被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而比他更震惊的人比比皆是。
沉寂多年的#共赴云玉#,再次出现在了热搜榜上,但点开后,和他们相关的却不多,都是在问有没有人见到司玉。
司玉的消失,哪怕在瞬间万变,永远不缺代餐的娱乐圈,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揭过的一页。
所有人都在问他去哪儿了,贺云也在问。
“你在哪儿……”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他去过教堂,去过寺庙,试图询问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神明,却发现他们只会沉默。
贺云似乎是放弃了,至少在沈确看来,毕竟,他对沈回穷追不舍时,贺云从未出现。
但沈回知道,贺云的沉默和血洗国内外所有重量级自然类摄影大奖的举动,就是他的穷追不舍。
他始终坚信,他会和司玉再度重逢,或许在江城、在北岛、在伦敦、在巴黎、在罗马……
“瑞士?”
贺云看着助理递来的黑色邀请函,沉默地站在灯下。
助理看明白了自家老板的神情,连忙补充道:“不去也没关系,的确二月的行程排不开,我现在就给主办方回邮件。”
助理踩着高跟转身。
“等等。”
她诧异地看着贺云将邀请函放入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
“我去。”
二月的瑞士还在下着雪,甚至已经大到航班停飞。
贺云此次的行程是苏黎世。
他恰好在法国结束工作,在日内瓦乘坐火车,一路北上。
贺云看着邀请函上的嘉宾名单,目光落到了一个人名上,那是他父亲曾经的同僚,如今在日内瓦任职。
贺云不是没有动过让「朋友」去找司玉的心思,但……
他低下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
沈回当年对他说的话,让他忍住了拨打电话的冲动。
他在等司玉,无论他现在做了多少事情,他依旧在等司玉。
就像沈回说的,如果司玉没有准备好,那么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劳无功。
可是,他真的等了太久。
司玉离开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瑞士的大雪,远处的雪山和结冰的湖泊,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司玉离开他的时间,已经过了春夏秋冬,甚至来到了一个新的冬天。
宝宝会冷吗?
贺云将手放到了火车的玻璃窗上。车厢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玻璃依旧是冰凉的。
他希望司玉会在温暖的海岛过冬,不用忍受寒冷的折磨。
嗞——
列车缓缓停下,打断了贺云的祈祷。
“Travelers heading to Zurich, we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this train will make a stop in Lucerne due to severe snowfall……”
「前往苏黎世的旅客,很抱歉告知您,因暴雪我们将在琉森停靠……」-
暴雪席卷琉森,整整一日也未停歇。
司玉趴在桌前,看着被暴雪打掉胡萝卜鼻子的雪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齐恒站在门口,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的司玉,不太喜欢人靠近。
尽管,他已经对自己很是信任,但依旧不喜欢。
「十六岁」是司玉尝试挣脱的另一个漩涡。
上一个漩涡,司玉用了一年半;这一个,齐恒也拿不准。
司玉前段时间说了很多。
他说了,他是如何看着停尸间里亲人,冰冷地躺在他面前。
“妈咪,妈咪不是长那个样子的……”
“外公,外公也不是那个样子的他看我的时候,眼睛就那么睁着,甚至都没有眨一下……”
这件事情被淹没在了司玉的时间长河中——
一个15岁的孩子,和他溺水身亡的母亲、突发心脏病的外公,在寒冷的停尸间里待了一个小时。
司玉说他很怕冷,害怕一伸手就能摸到母亲的尸体,害怕一低头就能看见外公的眼睛。
他说了,他是如何被裴宗齐地下室,没有一点光的地下室。
“裴宗齐,裴宗齐说我太爱哭了,哭得他很烦,很不喜欢……在卧室里哭,他能听到,就把我扔到了地下室……”
“可是我还是在哭,因为里面有很多妈咪的东西,裴宗齐把它们也丢了下来,他不喜欢妈咪,也不喜欢我……”
这件事情被淹没在了司玉的时间长河中——
裴宗齐将他视作炫耀和吸引众人目光的漂亮花瓶。
但没人知道,一个他不爱的孩子、连害怕哭泣也视作累赘的孩子,会在无人之处怎么对他。
司玉说他很怕黑,害怕他向求助,呼喊对方名字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他说了,他是如何看着家里的东西,一件件消失不见。
“妈咪很喜欢买漂亮的瓷器和画,那些画都被搬走了,但妈咪自己画的,却被扔到了地上……”
“我的礼物,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它们也都被搬走了。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堡,我搭了好久,也砸坏了……”
这件事情被淹没在了司玉的时间长河中——
司玉很喜欢买奢侈品,衣服、包包和首饰。
无论论在哪个城市、哪个房子,司玉的衣帽间都是满满当当的,特别喜欢的都会买好多份,放在不同城市的房子里。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去弥补无法拥有物品归属权的曾经。
他被抢走的电影也好,杂志和广告也好,都会触及到他的伤疤,哪怕现在,他也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对物品的掌控。
…………
而这些,都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了解得越多,齐恒就越感谢司玉来到了琉森。
否则,司玉肯定会死掉。
他选择遗忘的记忆,在被人提起和戳破后,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办法接受亲手伤害了那个男人的痛苦。
司玉说,当他站在厨房里时,他只看见了明晃晃的刀和燃烧的炉火。
司玉说,当他站在花园里时,他只看见了锋利的锄头和粉末状药剂。
司玉说,他不想死在那个男人眼前,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可那个男人对他越好,他就越心痛;他就越想死,就越想活。
齐恒听着,记录的钢笔早已停顿太久,久到在纸张上晕出墨迹。
或许,齐恒的感谢也有私心。
毕竟,司玉是一个太过难得的病例,又是……
“别哭,我带你去找雪人的新鼻子,好吗?”
齐恒还是没忍住,单膝跪在他身旁,柔声问道。
司玉哭得红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望得齐恒别开了脸。
“真的吗?”
“嗯。”
齐恒带着司玉下到地窖。
地窖里存储着大量的食材,司玉要找的胡萝卜就在北侧架子上。
“好黑。”司玉往齐恒身后躲了躲,“我怕。”
齐恒想要拂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却在触碰的那一刻,连忙收了回去。
“不怕。”
齐恒握着他的衣袖,牵着他往里走。
司玉拿起一根根胡萝卜,又满脸失望地放了回去,抽噎道:“都不是,这些都不是雪人的鼻子。”
齐恒心软了下去。
他将司玉带回房间,让他穿好衣服,随后便去往了院长办公室。
他打开保险柜,撕下一张外出条,又将刻有「齐远」的院长红章,盖了上去。
司玉穿好衣服,甚至戴上了白色的毛绒帽,坐在沙发上等待齐恒。
他的低声啜泣,终于在见到齐恒扬了扬手中的外出条后,停了下来。
“齐恒。”司玉走到他面前,“谢谢你。”
齐恒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走前边。
进城的路上,他们经过了火车站,站外挤满了人,车速不免慢了下来,最后直接停了下来。
雨刮器刮出稳定地节奏,令司玉上车后睡了好一会儿。
“好多人……”司玉醒了,靠着车窗,慢慢眨着眼,“比雪花还多。”
齐恒笑了笑,弯腰看着火车站外亮起的红色灯牌:“暴雪,火车停运了。”
司玉点点头。
他的视线没有聚焦,落在大雪簌簌划过的右侧后视镜,一个个神色匆匆的黑白面庞,出现在上面。
“他们在等什么?”
“等火车重新启动。”齐恒又补了一句,“也在等进城的车,不然,今晚得睡大厅了。”
司玉被车内暖气闷得有些难受,摘掉帽子,说:“我们也要进城,帮帮他们吧。”
齐恒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似乎实在思考司玉的提议。
等待的几秒里,司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呼吸不上来,胸膛里的心脏,在近乎疯狂地跳动。
“好热。”
司玉按下车窗,风雪瞬间涌了进来。
可还是不够,他将头探了出去,闭上眼,呼吸着好闻的空气。
“雾凇松林,橡木苔裹着迷迭香的味道。”
司玉笑了起来。
齐恒不解地看向他。
司玉趴在车窗上,看着不远处的拥挤人潮。
他只顾着看远处,没发现后视镜里有人在看着他。
男人高大的身高在欧洲人里也毫不逊色。
所以,当他如同一把黑色的剑,直直插在雪地中纹丝不动时,也引来了周围人不满地侧目。
男人正在打电话,但当他回头看见司玉时,放在耳边的手臂僵硬几秒后,瞬间落了下去。
暴雪,所以,可能是幻觉。
可当男人朝着亮起红色尾灯的黑色车辆,缓慢迈开第一步,急促迈开第二步、第三步……甚至开始狂奔时,幻觉越来越真实。
“宝宝……宝宝……”
男人的低呼却只换来尾灯熄灭,黑色车辆驶入雪夜。
齐恒在果蔬店的拐角停下车。
“小朋友,帽子戴上。”齐恒给司玉解开安全带,“如果不是我把车开走,你是不是还想去雪里跳舞?”
司玉眼睛亮起来,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齐恒无奈地摇摇头,刚准备说什么,却看见了司玉期待的目光。
他舔了下嘴唇,再次别开眼。
“下车吧,给你的雪人找完美的鼻子。”
夜里,果蔬店本该关门,但这家店的老板是热情又有三个嗷嗷待哺小家伙的拉美人,这才让司玉有了机会。
老板在知晓,二人在暴雪天出门,就是为了给雪人找鼻子后,瞪大眼愣了三秒。
齐恒笑了笑,却不担心老板会因太过荒谬,而拒绝将已经收好的胡萝卜拿出来。
果然,没有人会拒绝司玉。
老板甚至将仓库里的胡萝卜都搬了出来。
“好多雪人鼻子!”
司玉喝了杯老板递来的热可可,暖和了不少,开心得直跺脚。
雪花落在他的发梢,齐恒伸手帮他拨去。
司玉没发现什么异样,但齐恒却不敢再看他,接过司玉手中的热可可,转向了一旁——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看见了在街角橘黄路灯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的男人。
那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英俊男人。
他的额上、发丝全是汗水,但那些都比不上他眼中流淌下的热泪。
齐恒微微蹙眉,顺着男人的目光,他看见身旁的司玉。
司玉心情好了起来,白色绒帽也无法遮掩的漂亮眉眼含着笑意,挑选胡萝卜时,还会昂头询问自己的意见。
“齐恒,你看这个,它长得好可爱~”
第64章 哥哥
暴雪下的琉森, 一切都看不大真切。
红棕色的三角形山墙屋顶,盖着厚厚的雪,仿佛银白色的绒毯;屋内透出的温暖灯光, 微微发亮。
风声呼啸而过,却没能将树上的积雪吹下, 倒是吹来了教堂的低沉钟声和男人带着颤抖的呼喊——“司玉!”
“司玉。”齐恒也唤了他。
“嗯?”
司玉抬起头, 却只看见突然出现的热可可。
齐恒伸出手臂,挡住了司玉视线。
他语气平静道:“太冷了,上车。”
“可是, 胡萝卜……”
“我全都买给你。”
说完,齐恒一把揽住司玉的肩膀, 往车上走去。
同时,他回头对店家说:“Oi, esse cara ta dando em cima do meu parceiro. Voce pode me dar uma forca com ele Valeu!”
此话一出,店家愣住了,回过神后,拿起棍子拦住了疾步跑来的男人。
可似乎, 并不需要怎么阻拦,混血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 便如同被钉在原地般, 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是我伴侣的跟踪狂, 请帮我拦住他!”
伴侣?
伴侣?
伴侣?
贺云站在风雪中, 从火车站一路狂奔而来的急促心跳,原本需要大口呼吸来缓解。
但此时,他微张着嘴, 却连最简单的呼吸都不做到。
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在胸腔里疼得要命, 似乎下一秒就会因疼痛而碎裂。
他找了司玉一年零六个月,终于在因暴雪而停留的小城上见到司玉,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却足以让他顶着风雪追车而来。
可是,可是……怎么就成为别人口中的「伴侣」呢?
宝宝不是在等我吗?
一年零六个月的思恋和苦苦找寻,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的男人抱上车吗?
他,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
贺云瞪大双眼,睫毛在不停微颤。
手持木棍的店主,见他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将目光移向了启动的黑色车辆。
司玉不明白齐恒反常的举动,抱着一筐胡萝卜,呆呆坐在车后座。
齐恒不仅把他塞进了后座,还没等暖车就启动了车辆。
“发生什么事了?”
伴随着低低的引擎声,早些时候袭遍司玉全身的莫名心悸,卷土重来。
“没事,我们回去。”
齐恒说得镇定,但他不停捏紧方向盘的手指,已经将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那个男人,活在司玉记忆最深处和每次哭泣时呼喊的男人,出现了。
“贺云……”
齐恒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后视镜中,脸色苍白的司玉。
功亏一篑,这么下去,只会功亏一篑。
齐恒猛踩油门,想要带着司玉离开这个暴雪之夜。
而有人,却想要将司玉留下来,或者说将司玉带走,带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司玉!”
贺云快步冲到车旁,一手紧紧抓住车门把手,另一手不停拍打着车窗。
“司玉司玉,宝宝!”他的声音除了急促,还有因委屈而无法压制的颤抖
车窗里的司玉,终于扭头看向了他。
可是,司玉看他的目光却是那么陌生,带着冷漠和疑惑的陌生。
此刻,贺云仿佛被人用铁棍,在后脑勺和膝窝处结结实实打了下去。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跨海大桥,司玉默不作声离开他的暴雨清晨。
他的双腿被这个眼神折断,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挪动半分。
司玉,司玉不想见我。
和当初一样,要走的人一直都是司玉,而不是将他带走的沈回,或是此时在车上的男人。
贺云崩溃了。
他在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饱受折磨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崩溃。
古老的瑞士小城,只剩下苍茫白雪和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看着那辆车,再一次看着司玉坐在车里,离开他的视线、他的世界。
“司玉!!!”
贺云再也跑不动了,双膝直直地在雪地砸落。
与此同时,司玉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贺云,是贺云来接我回家了吗?”
他忽然坐直身体,不等驾驶座的人回答,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推开被上锁的车门。
“开门,开门!贺云,贺云来接我了,我要,我要找贺云,我要贺云!贺云!”
齐恒深深呼吸,不敢再看后视镜。
在过去的一年零六个月里,司玉从未像今天这样。
他的情绪崩溃是如此轻松,只要那个男人出现,便已经足够。
齐恒面无表情地踩着油门,试图也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风雪太大,怎么也看不清前路-
齐恒挨了处罚。
如果只是将司玉带出院,他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司玉回来的时候,几乎将偌大庄园的所有医护都惊动。
他的哭嚎撕心裂肺,还想要用双臂和双腿,在人墙中破开一条路。
不得已用了药剂和物理手段,才将他控制住。
齐恒停职在家待了一个礼拜,最后,也是因为司玉,才得以提前结束停薪留职。
司玉不肯睡觉,也不肯吃东西。
只要有一丝力气,就会扒掉手背上的针头,随后,就那么躺在床上看着房门。
“怎么还没来……”
司玉说话的声音轻得已经没人能听见。
但这句话他说了太多次,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们以为司玉在问齐恒,也只有被唤回的齐恒明白,他等的人是谁。
“司玉。”齐恒走到床边,看着侧躺流泪的人,“你病得太重了。”
司玉的眼泪,在他高挺的山根处汇成晶莹剔透的湖泊,倒映出他无神的眼睛。
“我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好你。”齐恒伸手关掉床头的落地灯,“所以,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护工,你应该会喜欢他。”
齐恒起身离开的动作很轻,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更轻,但司玉还是听见了。
他还听见了脚步声,他一直在等的脚步声。
司玉缓缓眨眼,想要起身凑近看是谁。
很快,一双微微冰凉的手掌,捏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那双手,紧紧握住了他无力垂在床沿的手指。
司玉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不悦。
他只想要永远留住此刻,还有,想要看看床边的人是谁。
“你是谁?”
司玉问。
来人没有说话,握住他的手却愈发用力。
“你是谁?”
司玉又问。
“我……”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颤抖,“我是,我是来照顾你的人。”
深夜寂静,司玉听见贴着枕头的耳朵里,传来了心跳声。
是他的,也好像是与自己十指紧扣男人的。
“你,你可以抱我吗?”
司玉突兀地请求,没有让男人立即同意。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放上了柔软的脸颊,滚烫的泪水轻轻流过。
男人好像比他还能哭,哭了很久很久,才起身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躺到了他身后,轻轻抱住了自己。
黑暗里,司玉什么也看不见,更看不见他身后的男人。
可是,这个拥抱却让他无比安心。
“你可以,再抱紧一点吗?”
司玉察觉到搂着自己腰间的手臂,瞬间紧了几分。
但很快,男人又松开了些。
“太瘦了,怎么,怎么这么瘦……”
男人的呜咽声不大,却令司玉心碎。
“别哭了,听你哭……”司玉想要勾勾他的手指安慰,但光是说话,已经耗光了他的所有力气,“我也想哭。”
哭泣声停止了。
男人埋在司玉的颈窝里,宽大的肩膀不住抖动。
小床上的蓬松被褥里,他们像是被遗落在角落的拼图,终于在此刻被找回,紧紧地嵌入彼此身体。
窗外风雪依旧,房间里却温暖如点着壁炉篝火。
司玉睡着了,一年零六个月,他第一次没有在梦里哭。
他每晚都会梦见贺云,梦见他忘了自己。
会忘了我吗?
见不到我,会忘了我吗?
可是我真的要死掉了,想到曾经不断伤害你的我,我真的要死掉了。
贺云,求求你,不要忘记我。
求求你爱我。
“我爱你。”
梦里,司玉听见了贺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司玉,我爱你。”
司玉睡着了,一年零六个月,他第一次没有在梦里哭-
司玉的房间很大,小书房就在床尾正对的圆形小拱门。
上面挂着蓝白色的珠帘,是他做治疗时,一颗颗亲手穿的,风吹来,还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齐恒快步走到书桌旁,伸手将沾上雪花的窗户关紧。
“还在下雪。”齐恒皱起眉,“不能开窗。”
他扭头看司玉,却发现他撑着脸,目光不移地看着窗外。
“他什么时候来?”
齐恒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慢悠悠端来椅子坐下。
说实话,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做出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他不忍再从同事的「情报」中,看见司玉宛如游魂的模样;又实在是无法知晓,将人带到司玉面前,会发生什么。
但是,那个男人实在是诡计多端。
昨日,在他走进玄关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别墅的灯开得极亮,家里的佣人在客厅站列两排,围着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齐恒父母,另一人是在电视上常见的日内瓦「大人物」,还有一个前晚围堵自己的男人。
齐恒沉着脸,慢慢脱着外套,朝着沙发走去。
混血男人没了初见时在雪夜街头的狼狈,只有和「大人物」对视谈笑的从容。
不得不说,他长相极为英俊,哪怕大多时候都冷着脸,像是从雪中走来那般。
但依旧比司玉画纸上画出的、自己从社交平台上搜索的,还要英姿勃勃,气质不凡。
他同大人物说话时,微微弯着嘴角,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冰冷无比。
齐恒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前一晚,贺云还按着他的肩,将他逼到墙角质问。
“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心理医生,会带着病人去逛果蔬店。”
贺云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句话。
“难道不觉得,你和司玉走得太近了吗?”
齐恒试图说着自己的治疗方案,却好像并没有令贺云完全信服。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对司玉在过去一年多来的体贴入微,到底藏了多少私心。
但此时,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毕竟,贺云已经拿到了走近司玉身旁的入场券——
「护工证」
真实的入场券。
……
齐恒眨了眨眼,回过神,明知故问道:“你在问谁?”
司玉先是一愣,张开嘴巴,却说不上来。
“我,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知道了。”
司玉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追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他是照顾你的夜间护工,白天并不是他上班的时间,所以你不用等他。”
闻言,司玉双眼中的亮光黯淡下去。
他低低“哦”了一声,继续趴在乳白色的阅读支架上,呆呆望着窗外。
“很想他。”司玉说,“想见他。”
齐恒垂下眼,想要拍一拍他耷拉的脑袋,却在最后忍住,转身走出了房间。
夜幕降临,雪夜里的星星那么多,却还是孤零零。
司玉还坐在书桌前。
“他怎么还没有来……”
司玉叹息声刚落,身后就响起了推门声。
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奔去。
他好像忘记了这是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却无比相信对方会在黑暗中接住自己。
所有的直觉都是正确的,那个男人接住了司玉。
他的肩膀是那么宽厚;他的手臂是那么有力;他的掌心是那么滚烫。
司玉在暖气房里,只穿了单薄的短裤,露在外面的大腿肌肤,被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着,烫得司玉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怎么才来?”司玉轻轻捶了下他的后背,“我好想你。”
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只「见」过一次,但司玉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贺云心软得几乎就要忍不住将他抱紧身体里。
“我也是,很想你。”
窗外投入的月光下,司玉的雪白肌肤,在他的用力摩挲的虎口处溢出,处处都令他爱不释手。
“你叫什么名字?”
贺云坐在床边,司玉依旧张开双腿,挂在他的腰间、坐在他的腿上。
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害怕会令司玉失控,从而让他被「赶走」。
但他实在是太想司玉了,哪怕在此刻,也还在用鼻尖不停地蹭着司玉的脖颈。
“你没有名字吗?”
司玉抱着埋在他脖间的脑袋,手指穿过发丝,轻轻压着,像是在鼓励他继续那般。
贺云顺从地贴得更紧了,开始用更柔软的嘴唇替代鼻尖。
司玉的肌肤凉凉的,细腻如羊脂玉,让他不敢太用力吸吮,只敢用嘴唇一点点亲吻。
贺云在忍耐着,但坐在他怀里的司玉,好像不想放过他。
司玉软绵绵地靠坐在他怀里,塌着腰,看着没什么力气,却不停蹭着、哼着。
月色也缠绵,照得贺云往他后腰探去的手指,也少了几分犹豫不决地颤抖。
贺云捧起司玉的脸,准备吻下——
忽然,司玉眨着眼,喊了他一声。
贺云停在司玉唇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道:“你,叫我什么?”
月光温柔,司玉轻声呼喊更温柔。
“哥哥。”司玉问,“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第65章 想亲
黑暗中, 贺云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止住了。
司玉放在他胸口的手,也没有感受到胸腔起伏。
司玉以为他不喜欢, 小心翼翼地又问道:“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过了好一阵, 房檐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拍在窗户上的声音才让沉默的男人回过神。
“为什么要这么叫我?”
放在司玉后腰的手,收紧了些,掌心也愈发滚烫。
“哥哥, 不喜欢吗?”
挨得近,即使房间昏暗, 依然能看出司玉的脸颊红红的。
“喜欢。”贺云喉结上下滚动,手指忍不住用力按了按他背脊上薄薄的肌肉, “很喜欢。”
黑暗中,司玉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将手搭在贺云的肩膀,慢慢靠近道:“哥哥,我想看看你。”
贺云拒绝了, 轻轻握住了他朝落地灯伸出的手,放到掌心握着, 摩挲亲吻着手指。
司玉有些不开心, 但指尖被轻咬的触感太过舒服, 埋怨也像撒娇:“为什么?你不好看吗?”
“宝宝喜欢长得好看的吗?”贺云接着问了句。
司玉咬着下唇,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哥哥,我摸摸你好不好?”
贺云再次愣住, 微张着嘴,定定地看着司玉亮亮的双眼。
“啊。”
这似乎不是一个回答该有的应声, 但贺云此刻停止思考的大脑,只能给出这一个回答。
可他绷紧的腹肌和起伏强烈的胸肌,却没有等来抚摸,反而是他的脸颊被贴上了柔软的掌心。
“脸窄窄的……”
司玉移到贺云的眉骨。
“眉骨高高的,眉毛很浓密,刺刺的……”
司玉移到贺云的眼睛。
“眼窝很深,双眼皮也是;睫毛很长,软软的……”
司玉移到贺云的鼻梁。
“鼻梁很高、很挺……”
司玉移到贺云的嘴唇。
“薄薄的、很软,好像很好亲……唔。”
对方忽然欺身吻上来,司玉上半身下意识地朝后倒去,被有力的双臂接住。
贺云手移到司玉的后脖,吻住他。
——但,却只亲到了司玉放在嘴唇上的柔软指腹。
贺云咽了咽喉咙,哑声问道:“怎么了?”
这不能怪他,他还没能好好亲一亲司玉,拥抱和贴近已经无法填补他的思恋和他不得不承认的欲望。
“不能亲。”
司玉的回答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
贺云愣住,眉心跳了跳。
“为什么?”
贺云不想强迫司玉,他从来不会强迫司玉,但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司玉到底为什么会拒绝他的答案。
他不想自己吗?他不是也像自己一样,需要自己吗?
司玉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无措地快速眨巴了两下,小声道:“我只有16岁,还不可以亲亲。”
瞬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贺云剧烈的心跳。
“宝宝。”贺云抱住他,“16岁的宝宝。”
他闭上眼,埋在司玉的颈窝,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16岁的宝宝,过得开心吗?”
慢慢地,司玉摇了摇头。
“但现在有你在。”司玉摸着他的耳垂,“我很开心。”
拥抱的姿势,彼此都太过熟悉,他们在黑夜里,是融为一体的灵魂。
雪下着,风不停刮着,可那是屋外,屋里的司玉有贺云,他什么都不怕。
被窝很暖,贺云的怀抱更暖,司玉趴在上边,听着他舍不得在日出前离开的心跳。
雪小了,太阳也快爬上来。
一只翠鸟落在湖旁的橡树上,抓着树枝,头顶雪花,等着红日将它蓝灰相间的羽毛晒得熠熠生辉。
忽然,湖泊正对着的庭院小门被推开。
它睁开圆眼,抖了抖小脑袋,发出“噗噗噗”的声响,挥着翅膀飞远。
——另一只小鸟飞了出来。
甫一出门,司玉的鼻尖瞬间被冷气冻得通红。
他急促地呼吸着,不知道是跑得太快,还是脚下的积雪太厚。
“司玉!”
齐恒拿着外套和鞋袜,在司玉跑到正在融化的湖泊前,伸手拉住了他。
“怎么可以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
齐恒将大衣披在他身上,拉起手臂给他穿好。
同时,他将自己的手套摘下,握住司玉的手指,一根根塞了进去。
“冷不冷?”齐恒问他,却没得来司玉片刻的分神,
司玉左右环顾着,似乎想要从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中找到什么。
“他怎么又不见了……”
齐恒没看他,蹲下身,给他套起了柔软的羊毛厚袜。
“齐恒,他又不见了。”司玉眨着眼睛,“像是魔法一样,在钱天亮之前,他就会消失。”
齐恒勉强笑了笑,握着他的脚:“没有这样的魔法,只不过是他工作时间到了而已。”
司玉的脚终于落到了地面,踩着松软的雪地靴站起来,认真问道:“他很贵吗?”
“嗯?”
“哥哥为什么不可以白天也陪我?”
“他害羞,白天不愿见人。”
齐恒拉过司玉的外套衣领,将扣子一颗颗扣好。
“雪化了,很冷。”齐恒将他贴身的白色睡衣衣领抚平,“先进屋。”
司玉还在看着远处,愣愣地被牵着往回走。
贺云出现在橡树旁,盯着齐恒牵着司玉的手指,咬肌鼓了又鼓。
最后,还是没忍住,弯腰草草裹了个雪球。
“哎呀!”
司玉捂着脑袋,吃痛地低喊了声-
治疗室里,司玉坐在矮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各类玩具。
齐恒收拾好架子上的小动物和房屋玩具,转头就看见司玉闷闷不乐的模样。
“在想什么?”
齐恒看着司玉将小天鹅放在了高高的积木台上,心中有了个大概。
“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司玉撑着脸,撩起眼皮看他,“齐恒,我想快点长大。”
齐恒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坐到他身边,问道:“怎么突然这么想?”
他拿出活页夹,翻动着前几页的笔记:
「彼得潘综合征」
嗯,很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现在的司玉,没有再拒绝长大,而是……
“18岁才可以谈恋爱,是吗?”
齐恒拿起的钢笔顿住,愣愣地看着他。
司玉清澈的双眼里,满是期待的亮光,眉眼弯弯:“想和哥哥谈恋爱。”
齐恒:“你,你想长大,就是为了谈恋爱?”
司玉:“不是。”
齐恒松了口气。
司玉:“是只想和哥哥谈恋爱。”
齐恒沉默了。
治疗室里,无声的秒针也在沉默。
“18岁,是不是就可以亲亲哥哥了?”
齐恒沉默了。
“哥哥也很想跟我亲亲。”
齐恒的沉默震耳欲聋。
一小时后,在小书房里的贺云,也被齐恒吼得耳朵疼。
“绝对不可以,你绝不可以见他。”齐恒咬牙切齿,“他现在的记忆和心理年龄,都停留在16岁,更不可以做超出他理解能力范围外的事情。”
贺云撑着脸,把玩桌上的素描笔,懒洋洋道:“比如?”
齐恒:???
贺云不是没皮没脸的人,只是齐恒越是拿出一副大家长的做派,就越想和他对呛。
贺云:“那也请齐博士,别再跟病人拉拉扯扯。”
齐恒:“……我什么时候和他拉拉扯扯?”
贺云想起早晨在湖泊旁,齐恒抱着司玉,给他穿袜子和靴子的场景,呼吸都加重了些,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你心里有数。”
齐恒想了想,蹙起的眉头忽然松开,轻笑一声:“长椅上都是雪,你想让司玉坐上面?”
贺云:……
“还是说,你想让我把他抱回房间?”
贺云:……
齐恒转身走了,留下贺云坐在书桌前,几乎就要将手边的笔捏断。
天黑了,司玉回到房间,看着断裂在书桌上的笔,疑惑地皱起眉。
忽然,灯光熄灭。
“哥哥?”
话音刚落,司玉的腰间都多出了一双手臂,后背也被温暖宽大的胸膛,紧紧包裹住。
“嗯。”贺云靠在司玉头顶,“怎么知道是我?”
司玉握着他的手背,笑道:“只有你会这么抱着我啊。”
“齐恒呢?”贺云的声音低低的,“他不会这么抱你吗?”
司玉“啊”了一声,不等他再多反应,整个人就被翻了一圈,后腰抵到书桌上,双手撑在贺云的胸膛。
“齐恒,他有靠你这么近吗?”
贺云不得不问,哪怕他知道齐恒对司玉的治疗而言有多重要,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问。
“没有。”司玉如实答道。
贺云的手放到了司玉的脸颊,轻柔地捏着他:“他有摸过你的脸吗?”
“没有。”司玉靠着他的手,蹭了蹭,“只有哥哥会这么摸我。”
“喜欢吗?”
“喜欢。”
贺云很想亲他,他甚至觉得,司玉微微张开的嘴唇也是在这么想。
“哥哥,我想亲你。”
贺云仿佛被灌了碗温水,温热的血液顺着五脏六腑流过,最后汇聚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触摸到司玉嘴唇的指尖。
“我也是。”
他不敢再看司玉,将他抱入怀中。
屋外巡逻灯的数数射灯下,贺云的脸庞忽暗忽明,说出口的话也低哑。
“哥哥也想亲你。”
回到床上,司玉发现哥哥离他远远的,牵着他的手也没用什么力气。
“哥哥,你怎么不抱我?”
等了会儿,司玉身旁才传来被褥窸窣声和男人的回答。
“没有的事。”
一条结实的手臂穿过了他的后脖,腰间的手一用力,司玉就滚进了对方的怀抱。
司玉蹭着他胸膛的布料,还是那股味道:雾凇松林,橡木苔裹着迷迭香。
安心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司玉还是不满足对方离得远远的下半身。
“哥哥,抱紧一点。”
对方没动,但从急促的呼吸声可以判断,并没有睡着。
“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司玉昂起头,对上了贺云低头看他的沉沉黑眸。
“睡吧。”
贺云没有回答,转而伸手遮住他委屈的双眼。
司玉赌气地平躺了下去,在助眠药物的作用下,很快睡着了,睡不着的人,也只剩下贺云。
他一只手由司玉枕着,另一只手横在额前,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司玉的呼吸平缓,一点点吹拂在他的大臂内侧,像是啄吻般。
贺云闭上眼,挠了挠眉毛,咬了咬牙,转过身。
太暗了,看不大清。
贺云长臂一伸,将落地灯扭到最低档。
温暖的橘色光线,在他的高挺精致鼻尖落下亮光,薄薄的眼皮还能看见黛色的细细血管,睫毛也映着光。
贺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只能吻到这儿。
可是……贺云视线落在敞开的衣领。
他只是想将领口合上,真的只是想将领口合上,但莫名的,手指被嘴唇取代,细细勾勒着分明的锁骨。
手也没能真的离开,放在司玉的腰间,将腰腹柔软和温热的触感,清晰地用掌心感知。
再亲一下,就一下。
贺云捧起司玉的脸,轻轻咬着他的嘴唇。
他真没想再继续,可早已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似乎在回应他。
贺云的牙齿碰到了最柔软的舌尖。
这不单是无师自通,更是仅用本能就会做出选择的举动,贺云含住了它。
“宝宝……”
贺云加深亲吻时,不自觉地低低喊了他一声。
他睁开眼,看着司玉嫣红的嘴唇,也看见了余光中司玉湿漉漉的双眼。
司玉醒了,正看着他。
第66章 害羞
微弱的灯光下, 二人对视良久。
贺云甚至不敢喘气,仿佛呼吸稍重一些,就会将已经醒来的司玉再度惊醒。
“宝宝, 司,司玉, 我……”
贺云从未如此紧张, 他脸颊烧得火辣辣地疼,说出口的话也语无伦次。
但他此刻无暇顾及,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失去记忆的司玉眼中,算不算是个登徒浪子。
他担心, 担心司玉认出他后诱发的失控,会令他们再度分离。
贺云真的没办法再接受司玉的离开, 哪怕只是一个白日,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折磨。
“哥哥真好看。”司玉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贺云愣了愣,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有侥幸逃脱,也有如释重负, 却也有司玉认不得自己的难受。
贺云垂着眼, 苦涩地开口:“宝宝, 想象中的我, 也是长这个样子吗?”
司玉歪了歪头,没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跳下了床。
“宝宝!”
贺云害怕地跟上去, 好在司玉只是跑到了小书房。
只见,他拉开一扇高高的书柜门, 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白纸,几乎将整个书柜填满。
贺云不解地皱起眉。
“你看!”
司玉随手抽了一张纸,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一模一样!”
贺云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看向被塞到自己手中的纸,下一秒,他僵直在原地。
是张素描画,画上有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蹲在花丛中捧起一只小松鼠。
是自己。
贺云睫毛抖动几下,微张嘴唇,呆呆看着。
见他这副模样,司玉还以为是自己找来的画不够清楚。
“啊,你觉得不像吗?那,你看这个!”
司玉手足无措地又抽了张,递过去。
画上的男人站在街道上,撑着伞,手捧玫瑰花。
也是自己。
贺云还在发愣,泪珠一颗颗直直落入司玉不断递来的画纸。
“哥哥和我梦里面的人,一模一样。”司玉委屈地低下头,“是我画得不好吗?所以,哥哥认不出……”
他的话被用力地拥抱打断。
“宝宝……”
贺云紧紧捏着画纸,那是在分别的一年零六个月里,自己从未被司玉遗忘地证明。
真是自私,明明知道司玉忘记自己,才是最好的,但还是自私地希望司玉记得自己。
贺云,你真是自私。
月色下,他的自责和愧疚被司玉发现。
司玉用大拇指一点点擦掉贺云脸颊上的泪水,却只换来他更多的眼泪。
“哥哥好爱哭。”司玉攥起衣袖,继续擦着,“比我还爱哭。”
贺云笑起来,再次抱紧司玉。
“宝宝,”
司玉永远不嫌拥抱太多,他甚至想要更多。
“哥哥,等等我。”
“嗯?”
“等我长大。”司玉抿着嘴唇,脸颊微微鼓起,“等我长大,就和哥哥谈恋爱。”
贺云微微弯腰,同样认真地看着他:“就算不和哥哥谈恋爱,宝宝也要好好长大。”
司玉抓着衣角,默默点点头。
第二天,当齐恒敲门时,见到开门的人变成了光着上身的贺云,心下一惊。
“齐恒,你来啦!”
司玉从高脚椅上下来,拿着笔刷,跑到齐恒身边,耳语道:“齐恒,我跟你说,其实哥哥一点都不害羞,就是有点那个……”
齐恒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只围着条浴巾的人体模特身上移开,调整着表情,微笑看向司玉。
“嗯,怎么这么说?”
司玉偷偷看了眼贺云,用气声道:“爱哭!”
贺云:……
齐恒:……
司玉的话有歧义,贺云和齐恒都这么觉得。
所以,当贺云在角落找到齐恒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在床上不会哭,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做出超出他认知范围内的事情。”
“……”
齐恒假笑了声,靠在窗边,没说话。
贺云双臂环胸,单刀直入:“你不用太伤心,和你一样的人有很多,我很擅长应付。”
齐恒:……
齐恒略过了这句话,和他聊起下一步治疗方案会有新的调整,会先给司玉做测评,结束后再将方案给他看。
齐恒说得越认真,贺云脑中的警铃就响得越大声。
他放下手臂,身体站直了几分:“你怎么突然这么殷勤。”
“你是司玉填写的紧急联系人之一。”
说完,齐恒看着贺云忽然眯了眯双眼,先一步答道:“还有一个叫沈回,以及,他在签入院合同时,额外签了一份协议,所以,我们才从未联系过你。”
“什么协议?”
齐恒别开眼,看向窗外。
“什么协议?”贺云又追问了一遍。
雪停了,太阳却还藏在厚重的云层后,没一点光亮。
齐恒低声道:“‘除非我已经治愈,否则绝对不能联系他,哪怕我死了,也不能让他知道。嗯,不对,是我死了就更不能告诉他。’”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锤得贺云双耳嗡鸣。
窗外的风好像变得急促起来。
“治疗,很痛苦吗?”
齐恒摇头。
“他只是担心会不顺利,会一直记得你,却忘了是他自己离开的事实;担心等他好了,你也忘了他。”
贺云低下头,沉默良久,“嗯”了一声就准备离开。
“对了,说到沈回,你应该也认识沈确吧?”
贺云站在原地,猛地回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确似乎知道了他在这里,电话和邮件来得愈发频繁。”
贺云腮帮子鼓了又鼓,终是忍下了这口气。
“你们疗愈院,还会怕他闯进来吗?”
“你不也闯进来了吗?”
“你拿我跟他比?”
齐恒张了张嘴,没能找到反驳的话,转而说道:“我不是担心他能进来,而是,如果治疗顺利,司玉需要出院。”
贺云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对了。”
贺云再次被喊住,他看着在门口冲他挥手的司玉,稍许烦躁地转身:“又怎么了?”
“你……”齐恒顿了顿,“你知道沈确曾经对司玉做过的事情吗?”
贺云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齐恒面前:“司玉告诉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云站在窗边,脸的一侧陷入阴影之中,令他焦急的神色越发明显。
“他……”
“哥哥,你怎么还不过来?”
齐恒闭上了嘴,没继续说下去:“你快去找司玉吧。”
贺云稍加犹豫,脚步掉转:“等我回来再问你。”
说完,贺云换上笑意,朝着对他张开双臂的司玉跑去-
司玉想做几个喂食器。
贺云便一早从库房里找来了木材和工具,将司玉带到小木房,给他戴好了防尘眼罩。
“会不会做得太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贺云从背后搂住他,指着长桌上的数个喂食器,轻声道:“的确,大自然会为鸟类提供足够多的「季节性」食物,哪怕在冬天也会;但现在是2月,依旧是寒冷期,我们可以给它们准备额外的食物。”
看着司玉眉心还是微微皱着,他伸手抚平。
“如果你担心,我们再做几个喂水器?只需要定时更换清水,不会对它们有太多的影响。”
就此,司玉才笑起来,飞快地在贺云脸上啄了一口:“哥哥好厉害!”
只是简单的一个亲吻,贺云的脸却唰地一下红了。
做好了,司玉兴冲冲就拎着往外跑。
“小心鞋子湿了。”贺云在门口拉住了他,蹲下了身,“来。”
山林间,一片寂静,没有风,连枝丫摇晃的声音也听不见。
司玉靠在贺云的肩上,听着他将雪地踩出窸窣声响。
贺云就这么背着他,一步步走上被白雪覆盖的山坡,直到在树下见到一方岩石,才将他放下。
司玉看着高高的树枝,有些犯难。
“还是有点高……诶!”
忽然,他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司玉对贺云笑了笑,将喂食器挂好,又从兜里的谷物袋,抓了几捧放进去,双手合十道:“小鸟小鸟,如果喜欢,就多吃一点~”
“宝宝做得很好,小鸟一定会喜欢。”
司玉低下头,看着将他高高抱起的贺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哥哥。”
“嗯?”
司玉眨眨眼:“你以前,也经常这么抱我吗?”
“嗯。”贺云收紧抱住他的膝盖的手臂,“每年圣诞节,都是宝宝挂圣诞星;果子熟的时候,宝宝也会这么摘矮些的果子。”
“那抱我这么久,手会酸吗?不会想松手吗?”
“不会。”
司玉笑起来,使坏地拉了拉头顶的松树枝,积雪落下来洒了贺云满脸。
“这样也不会松手吗?”
“当然不会。”
贺云挑挑眉,随后,脸色一变,快速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哎呀!”司玉急了,立刻弯下腰查看,“让我看看,是不是……”
忽然,被偷亲脸颊的人变成了他。
贺云大笑起来,慢慢松开手,让司玉滑进了他怀里,揉着他的后脖,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松开宝宝。”
等了会儿,贺云没见司玉抬头,却看见了他发红的耳尖。
“宝宝?”
“别,别看我。”
司玉依旧埋在贺云肩膀,甚至还用双手捂住了脸。
贺云以为是自己的唐突,害得司玉——
“害羞了。”司玉说,“好害羞。”
贺云愣在了原地,睁着眼睛忘了眨眼。
他从未见过司玉害羞,哪怕是他们在伦敦的第一次,分明司玉会紧张得嘴唇微微发颤,也没羞红过脸。
贺云抬起头,有些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对不起宝宝,我刚刚吓到……”
“可是我很喜欢。”
司玉放下手,紧紧地抱住贺云,低低说道:“很喜欢哥哥,哥哥亲我也很开心,哥哥是第一个亲我的人。”
贺云也将他牢牢抱住,低声问道:“宝宝16岁的时候,也没有谈过恋爱吗?”
贺云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像司玉这样的人,如果没在遇见他之前谈过恋爱,那听起来会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是司玉。
“没有。”
司玉摇摇头,给出了一个贺云有过预想,但没觉得会成真的答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司玉看着出神的贺云,“你是不是想问我和沈确的关系?”
贺云眼中的错愕多了些厌烦,但仍旧耐着性子,顺着司玉的话接了下去。
“所有人都会误会你们在谈恋爱吗?”
“对啊。”
司玉点头。
贺云沉默。
下一秒,贺云极快地将司玉背起,脚步毫不停歇地往山下的小木屋冲去。
“怎么跑这么快?”
司玉还没回过神,询问着将他放到沙发上的贺云。
可贺云此时忙得一眼没看他,三两下就给壁炉生上火,又搬来椅子,倒坐在上面,双臂撑在椅背上。
“来,请说。”
“说什么啊?”
“你跟沈确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玉眨眨眼,似乎从贺云沉着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喜欢沈确?”
“不喜欢。”
“沈确喜欢你?”
“不喜欢。”
贺云嘴角压得更厉害,实在没忍住,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沈确他不喜欢你?”
“因为,他没说过喜欢啊。”
“……”
司玉不明白为什么贺云陷入了沉默,但也知道贺云好像不开心了。
“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
贺云回过神,连忙拉住司玉拽他衣角的手:“怎么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见司玉还是有些沮丧,低着头不肯看他,贺云急忙又寻了个话题:“只是好奇,你可以多给我讲讲你和沈确的事情吗?”
而后的一刻钟内,贺云都无比后悔说出了这句话。
“……呵,人没多大心思倒挺多。”
“……呵,一大把年纪,还赖在公学不走*。gap year又怎么了?谁没有似的,我照常18岁上大学。”
“……呵,还会弹吉他,弹的什么?《寂寞的季节》*?没听过,听名字就好不听,哦,宝宝也在唱啊……”
“……呵,谁知道他取TK是个什么意思,但肯定是居心叵测,巧言令色让你签15年合约就知道。”
……
贺云愤愤不平地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司玉遇见沈确、拍摄第一部电影和签约TK,都发生在司玉17岁。
贺云凑近到司玉脸前,轻声问:“宝宝今年几岁了?”
司玉也跟着凑近几分,慢慢答:“17岁。”
“17岁的宝宝想做什么?拍电影?踢足球?还是……”
“想和哥哥谈恋爱。”
司玉说得太过认真,认真到贺云无法忽略他眼中的笃定。
“宝宝,未满18岁不可以谈恋爱。”
“我知道,所以这就是我没有在伦敦找哥哥谈恋爱的原因。”
贺云微微蹙眉,察觉到司玉说话的逻辑乱了起来。
“好了,宝宝,我们回去吧,你该上课了。”
贺云打断还准备说什么的司玉,将他重新背了起来。
“哥哥,真的,你17岁遇见我,会喜欢我吗?”
司玉的声音从他的耳侧传来。
贺云想起很久之前,24岁的司玉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而现在,贺云的回答也和从前一样。
“会,无论我什么时候遇见司玉,都会喜欢上司玉。”
耳边沉默了会儿,只有司玉低低的呼吸声。
“宝宝你……”
“那为什么,哥哥没有来。”
贺云心跳静止一瞬,脚步停下,扭头看向背上的司玉。
“你说什么?”
“我在蔚蓝海岸,等了17岁的哥哥很久很久。”
第67章 更爱
“蔚蓝海岸?17岁?”
贺云重复了一遍。
司玉点点头。
贺云脑中迅速闪过过往的画面。
他的确在17岁去过蔚蓝海岸, 但是,他从未遇见过司玉。
“宝宝,你在蔚蓝海岸见过我?我们有讲过话吗?我知道你是谁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玉根本不用思考, 似乎早已刻进了他记忆最深处。
“对呀,那天有月全食, 在下雨, 风很大!哥哥也跟我讲了很多话,还给了我一件……”
“司玉!”
司玉的话被匆忙赶来的齐恒打断。
他跑得极快,停下后先看了贺云一眼, 继续道:“该上绘画课了,乔伊斯太太在等你。”
“哦, 好。”
司玉从还在发愣的贺云背上下来,跳上了石阶。
“哥哥, 等我下课。”
司玉对贺云乖巧地挥手,跑进了庄园。
贺云放下手,脸色一沉,拽住了齐恒:“司玉刚说, 他曾在……”
“你还没弄明白?你不能继续问下去。”齐恒眉头紧皱,眼底也浮上了一丝愠色, “那是20岁的司玉遇到事情, 他不该现在想起来。”
齐恒转身离开, 快步跟上司玉。
贺云伫立雪地, 眼皮和太阳穴都在不停地跳动着,就像是他杂乱的心跳。
20岁、海边、月全食、风雨……
贺云好像终于抓住了命运的绳索,那根在过去多年里, 司玉不停向他抛出,可自己却从未放在心上的绳索。
他急忙冲回了司玉的房间, 手足无措地停在由他一手整理的衣帽间。
他左右快速环视着,最后,视线落在按颜色列好的衬衫架,落在刺眼的黑色衬衫上。
早该发现的。
那件黑色衬衫在一众白色、淡粉色、月白色和杏仁黄的淡色衬衫中,实在太过突兀。
贺云不敢眨眼,但仍旧无法忍耐双眼的酸涩。
他挪动着步子,缓缓走了过去,伸手取下那件黑色衬衫。
黑色提花面料;6.5cm衣领;隐藏式纽扣门襟;刻有已经模糊的Leafgreen标志的珍珠母贝纽扣。
这是他的衣服。
贺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想起司玉在险些跌落白崖,被自己抱住后说,贺云,不要松手;想起司玉说,大海总是在引诱他走下去;想起那个毅然决然步入地中海的人。
“你的衣服。”
“你留……明天给我吧。”
「他站在海边,抱着一件黑色衬衫哭得很伤心。他说,他在等一个人。」
贺云颤抖地捏着衣服,看着滴落的泪水在上边晕开水渍。
“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的……”
贺云痛苦地闭上双眼,顺着镜子跌坐到地毯上。
他的嘴唇和下巴都在颤抖着,很快,第一声哭泣就从他的喉间涌了出来。
贺云看着手中这件,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黑色衬衫。
他突然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啪!
“为什么当初没有赴约……”
啪!
“为什么总是忽略他的话……”
堆满奢侈品的明亮房间里,崩溃跪坐在其中的贺云,觉得自己就是司玉光鲜亮丽背后的一道丑陋伤疤。
司玉回来了,他拿着一块曲奇饼干,笑着推开了房门。
“哥哥,乔伊斯太太给了我……”司玉被抱住,长长睫毛慢眨了一下,“哥哥很想我吗?”
贺云带着几分鼻音地回答,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嗯,很想你。”
“我也是,很想你。”
司玉轻拍着贺云宽阔的后背,似乎知道对方此时很需要这样的安慰。
默默地,二人就这么抱在一起,甚至没有管身后洞开的门扉,直到贺云眼眶红得不再明显,才松开了手。
“饼干很好吃吗?”贺云笑着看他,“怎么一些捏在手里也舍不得吃……唔。”
饼干被塞进了他嘴里。
司玉舔了舔手指上的饼干碎,对他笑着说:“是哦!乔伊斯太太奖励了我两块。舍不得吃掉,给哥哥留了一块。”
贺云鼻尖一酸,连忙垂下眼,取下嘴边的饼干,慢慢咀嚼,最后用干涩不已的喉咙咽下。
“宝宝不用给我的,这是你……”
“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吃饼干。”
司玉沮丧地坐到了沙发上,抱着一个云朵抱枕,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扣着手指。
贺云嘴角微微扬起,单膝跪下,拉起他的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我只是想……”
“哥哥说的呀?”
贺云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但这次,他不敢再将其视作司玉的「胡言乱语」。
“嗯,那你还记得,我什么时候说的吗?”
“有个男孩子给你送cokkie的时候,你说你对饼干和谈恋爱都有没有兴趣。”
贺云心中的困惑如潮水般涌上,他对此毫无印象,但这句话的确像是他的口吻。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哥哥17岁那年的圣诞节。”
贺云的神情滞了一瞬,继续问道:“宝宝那时候在做什么?”
“我就在你身后,本来,本来……”司玉眼中光芒黯淡下去,“想给你我做的姜饼人,就不敢给了。”
“因为这个,所以宝宝没有来找我吗?”
“嗯,哦,还有,哥哥跟好朋友说,不想谈恋爱,做不到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交给别人,想象不到如何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中,拥抱和接吻你都不喜欢……”
贺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过了许久,他终于哑声问道:“宝宝,是不是打翻了咖啡杯……”
司玉点点头,望着他的双眼清澈:“想等到哥哥18岁生日那天告白,但听到哥哥说不喜欢,所以我不敢讲。”
命运的玩笑捉弄,在解开谜底时,贺云不知该如何面对司玉。
一切都能说得通,「大明星」为什么会忽然闯入伦敦街头的小店,为什么会上演《诺丁山》的故事情节,他一定想了很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宝宝还是找到了我,为什么?”
司玉的通透清澈的双眸,霎时布满了水光,小声道:“那时候的哥哥过得很不好,只有一个人,我想陪着你,我想让你开心。”
贺云最后的心理防线崩溃,另一条腿也放下,双膝跪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司玉,你总是能证明我是错的,在我觉得自己不可能更爱你的时候。”
司玉破涕为笑,抚摸着贺云的黑发,问了他一句话。
过了几秒,贺云也笑了起来,他捧着司玉的脸,一双大手几乎将冷白如玉的小脸,全数遮住。
“对,这一秒的贺云,比上一秒的贺云,更爱司玉。”
二人对视着,呼吸交缠,气温在此刻升高,他们闭上眼朝着彼此靠近。
是个适合接吻的时刻。
“咳咳!”
鼻尖相碰的二人齐齐朝门口看去,一个穿着驼色高领毛衣的中年男人,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司玉急忙推开了贺云,站起身:“什琴斯尼先生,我这就来!”
他红着脸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不敢看还坐在地毯上的贺云,低着头跑出了房间。
贺云怔愣一会儿,轻笑出声-
下午,贺云出门摘了不少高山水仙。
他将司玉的小书房整理好,再将花放进了窄口玻璃瓶中,将它搁到了书桌正对的窗台。
细长碧绿花梗上的雪白水仙,在蒙上一层水雾的玻璃前,散发着冷冽的清香。
贺云笑了起来,又将阅读支架松动的螺丝拧紧,才走出小书房,坐回到正对房门的木椅上,等着司玉回来。
水仙花瓣上的水珠蒸发消失,黑暗将西边的落日驱赶,门依旧没有被推开。
贺云心中莫名涌出恐慌,指甲一寸寸地陷进掌心,终于在时针指向他无法再忍耐的数字后,他站起了身——
“宝宝!”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齐恒。
贺云双脚被钉在原地,竭力平复着呼吸,问道:“司玉呢?他应该已经下课了。”
“你该问你自己。”
哗!
齐恒毫不留情地将一叠A4纸,丢到了贺云身上。
贺云喉咙一阵发紧,蹲下身,手指在还没碰到那些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张时,就僵硬地悬在了半空。
“你到底跟司玉说了什么?为什么情感写作课上,司玉会写出这些东西?”
齐恒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单手叉腰,指着写满「我们分手吧」的纸张。
“贺云,我说过,如果你的出现干扰了他的治疗,哪怕坐在我家的是死而复生的安南先生,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再留下!”
他闭眼揉着山根,想起当他准备去和什琴斯尼拿报告时,却看见对方在和自己父亲站在一起,表情凝重地说着什么。
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而现在,他也将得到的答案,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贺云。
“司玉现在需要独居观察,少则三天。”
贺云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他只是问:“多呢?”
齐恒冷笑一声:“没有上限。”
说完,齐恒害怕贺云纠缠,转身欲走,可贺云却用一句话留住了他。
“同样的事情,司玉在4年也做过。”
“什么?”
齐恒看着贺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眉头一皱:“什么情况下写的?”
“半夜,司玉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发现后我闯了进去。”
贺云将那叠纸,轻轻放到了柜子上。
“整个房间都被贴满了黄色便利贴,地上也都是写着这句话的彩色长方形折纸。”
齐恒心下一惊,问道:“司玉在做什么?”
“睡着了。”
“你们发生了争吵吗?为什么他会跟你提分手。”
“没有争吵,那段时间司玉的状态很好,我们没有出门,也没有任何可能会刺激他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司玉那时是清醒的?”
贺云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齐恒转了转眼眸,一个答案在他心中呼之欲出,但他不敢确定。
“好,我知道了。”齐恒抬步朝外走去,“我会把这件事情作为重要考量。”
忽然,贺云再度出声叫住了他,“我真的不能见司玉吗?”
齐恒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了贺云一个冰冷地回答:“不能。”
贺云站在原地,沉默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不会写汉字,读过的书也都是中文老师列好的书单,或是他父亲喜爱的书籍,是在认识司玉后,才开始读了古诗词。
有一句,每当司玉因工作离开,舍不得走时,他都会抱着司玉对他说,此刻,他也在心中默念。
贺云坐到椅子上,望向一旁的方窗。
方窗外是庄园的花园,隔着湖泊有一栋砖红色的小楼,小楼里有司玉。
“这几天有感觉到焦虑和害怕吗?”
“嗯?”
司玉从窗户移开眼,摇了摇头。
“很意外,齐医生担心你,但这一个礼拜你的状态很好。”
司玉漂亮的大眼睛亮亮的,笑道:“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
“哦?谁在等你?”
司玉歪了歪头,沉默三秒,忽然笑起来。
“贺云,贺云在等我。”
第68章 吻我
三月了, 花台的积雪在化水,一滴滴落入清澈的小水坑。激起的水花溅到了男人的黑色西装裤脚,他对此浑然不觉。
贺云手拿一束玫瑰玫瑰, 伫立在砖红色小楼前,等着司玉。
他不知道棕色的木门什么时候会打开, 但只要知道司玉会出现, 他就会从清晨开始等他。
初升的太阳不够金黄,但依旧烤得他暖烘烘,心中的紧张也散了大半。
要说他在担心什么, 就是司玉是否能够接受他出现的事实。
他不害怕司玉会忘记他,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以让司玉爱上自己,他担心的只有司玉。
可他没等到木门被拉开, 倒是等来了远处汽车的引擎声将清晨的宁静打破。
贺云眉心微微一跳,想到今天并不是家属探望日,绕过花园,走到了庄园大门的车道。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哪怕还不知道在车里的人是谁。
但很快,车门打开给了他答案。
贺云双眼微眯, 鼻翼翕动, 死死地盯着手拎牛皮纸袋的沈确。
“好久不见。”
沈确在距离他五米处站定, 这似乎是他们能忍受彼此的最近距离。
贺云腮帮子鼓了鼓, 沉声质问道:“哪怕你花了那20亿进来,也应该清楚,司玉根本就不想看见你。”
沈确低头扣着铁灰色西装的纽扣, 呛声回去:“我来见的是司玉,不是你。”
贺云闭眼深吸一口气, 不得不说,他被这句话激怒了。
“我离开司玉的原因,是不是你告诉他的?”他走到沈确面前,“他变成这样,不也是跟你脱不了干系吗?”
沈确还是那个沈确,黑发被发蜡有层次地固定在脑后,哪怕面对就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贺云,也依旧不以为意地扬起一边嘴角。
“贺云,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啊?你问过我那么多……”
“你知道司玉他想要自杀吗?”
沈确眉头蹙了蹙,但又很快恢复如常,说:“我当然知道,在过去几年里,他……”
“不是。”贺云逼近一分,“他20岁在戛纳的时候。”
沈确愣住,他不知道这件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在场。”
一句话令沈确僵直在原地。
“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我当时救下了他,司玉早就死了。”
贺云双目猩红,牙根咬得发酸:“所以,你现在还不肯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吗?”
沈确嘴唇微张,整个人仿佛冰冻般愣在了原地,良久才别开眼道:“无可奉告。”
沈回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沈确,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你还觉得给他带来的伤害不够多吗?”
沈确握着贺云的手腕,想将他撇开,却换来对方更加用力的拉拽。
二人对视着,双方的怒火都似乎要从眼中喷射而出,将三月残留的积雪烧个干净。
“是我叫他来的。”
齐恒的声音响起。
贺云回过头,错愕又恼怒地看向齐恒。
“司玉马上就出来了,你去接他吧。”
齐恒跟没见到他眼神中的询问般,挥了挥手,示意他松开。
贺云鼻翼翕动,可在见到齐恒对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后,也只好松开了钳制住沈确的手,一把将人推开。
“算你命大。”
贺云厌恶地斜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花园拐角。
沈确望着贺云离开的方向,低头理了理被扯乱的领带,可下一秒,凉风朝他脸上袭来,紧接着就挨了一记重拳。
脸火辣辣地疼,沈确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收拳的齐恒。
“这是我作为司玉的主治医师打的。”
齐恒眼神冰冷,似乎就要化作数道冰锥刺向沈确。
而被揍的沈确,虽有不甘,但一字未说,侧着头站在原地。
“跟我来。”
齐恒不想见他,但又不得不让他来到这里。
司玉在独居治疗期间,各项测试都得出了极好的结果。
所以,齐恒决定,让沈确来这里和他见一面。
当然,他也考虑过裴宗齐,但如果司玉无法面对沈确,更遑论带给他最大伤害的人。
“跟上。”
齐恒回头,看着愣在台阶上的沈确。
他顺着沈确的视线看去,看到司玉走出了小楼,正笑着朝贺云跑去。
“他过得好吗?”沈确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这一年多,他开心吗?”
齐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催促了一遍。
三月的风还是有点凉,吹得沈确双眼刺痛,低下头默了默,转身跟上了齐恒。
司玉不觉得风凉,因为他被抱得很紧。
司玉双腿挂在贺云的腰间,笑吟吟地看着他:“有没有等很久?”
“有。”贺云给了一个诚实的答案,“但是等你就不算不久。”
司玉蹭了蹭贺云的鼻尖,从他身上跳下,接过长梗玫瑰细细闻着:“真香。”
贺云揉着他的长发,没忍住弯腰吻了吻他的额头。
抬眼间,司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进了房门,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宝宝?”
司玉收回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挽起贺云的手臂:“饿了,贺云快带我去吃东西!”
贺云方才也看见了沈确的大衣衣角,心不自觉地沉了下去,低低“嗯”了一声。
“好,我给你做饭好吗?想吃法餐还是……”
忽然,他脚步一顿,猛地扭头看着还在拨弄玫瑰花的司玉,哑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司玉昂头看他,不解道:“哥哥啊。”
闻言,贺云眼中的亮光被失落取代。
就连风也似乎知道,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
“原来,嗯……是我听错了。”
“傻瓜。”
贺云慢慢抬头。
司玉笑得眼睛弯弯,凑近轻声道:“贺云是个傻瓜。”
贺云愣住,下一秒,司玉柔软的嘴唇吻上了他的脸颊。
瞬间,贺云的黑眸闪过丝亮光,眼皮慢慢抬起,错愕地微微扭头看向司玉。
司玉用指尖将发丝顺到耳后,对他眨了眨眼。
贺云心跳滞了一拍。
突然,司玉朝前走了一步,贺云措手不及,慌乱伸出手想要留住他。
司玉没有离开,只是转了个身,面对贺云,握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
“你看,我不会走掉的。”
司玉牵着贺云的手,慢慢朝后退着。
是梦吗?就像当初在北岛一样,是会醒来的梦吗?
“司玉。”
“嗯?”
话音刚落,司玉就被贺云用力拉进了怀中。
“再说一次。”贺云说,“再说一次,你不会离开我。”
司玉看着贺云已经泛红的眼角,伸手摸了摸,“我不会走,司玉不会离开贺云。”
贺云用尽浑身力气抱紧了司玉,仿佛要将失去的时间和无法用言语道明的爱意,都用这个怀抱传达。
他埋在司玉的脖颈,嗅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不好闻。”
“不会,司玉没有不好闻的时候。”
司玉笑起来,紧紧贴着贺云的脸。
贺云想要问更多,想要问他除了想起自己,还有没有记得其他的事情,江城、伦敦、巴黎、阿玛菲……
但他依旧记得齐恒嘱咐,不能刺激司玉,除非是他自己想起来。
所以,贺云什么都不敢问,甚至还在以为听错后,后悔追问了司玉。
“宝宝,真的不能在离开我。”贺云声音颤抖,“我也会死掉的,你再离开我,我就会死掉。”
良久后,司玉再度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司玉不会离开贺云。”
这时,贺云忽然松开了怀抱。
“怎么啦?”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贺云。”
司玉乖巧地配合。
只要司玉记得他,他就什么都不怕。
贺云用指腹轻轻拂过他的嘴唇,目光已经替他吻了一遍,可仍旧不够。
“宝宝今年几岁了?”
“18岁。”
——是可以接吻的年纪。
司玉轻拽了下他的衣角,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轻声道:“吻我。”
“哪怕宝宝不说,我也会。”
贺云朝着司玉的脸贴近。
“咳咳!”
他们头顶再次传来不合时宜的轻咳。
贺云却未理会,而是抬起左手,竖起食指,做出一个「稍等」的收拾,继续轻轻吻了下去司玉。
艳红的玫瑰花束挡住了他们紧贴的嘴唇,却在层层花瓣上方露出二人带笑的眉眼。
“不够。”司玉昂头看着他,“亲得不够。”
贺云笑了笑,凑到耳边说了句什么,惹来司玉唰地一下就红了脸。
“好了。”贺云搂着他的肩膀,又亲了亲脸颊,“齐恒在等你。”
司玉不解地“啊”了声,顺着贺云挑眉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到了站在阳台上、脸色不算好的齐恒。
司玉再次露出被抓包的紧张,下意识地想往身后躲,但被贺云像拎兔子一样,给拎到了身前。
齐恒出了一口气,他哪里不知道贺云这是做给他看呢。
于是,他说出口的语气没好上几分:“上来。”
末了,又补了一句:“司玉一个人上来。”
贺云想说什么,但又考虑到齐恒早就讲过,不要干预后续的治疗,也只好作罢。
“宝宝,我送你上楼。”
“齐恒,怎么忽然变那么凶。”
司玉嘟囔着,牵着贺云的手慢慢往齐恒所在的房间走去。
“好了,我在门口等你。”贺云微微弯腰,双手握住司玉的肩膀,“如果里面让你觉得不开心,就叫我的名字,好吗?”
司玉点点头,凑过去又吻了下他。
“那我进去咯。”
“嗯。”
贺云收回手,连忙插进大衣衣兜里,生怕下一秒就后悔。
门关上了,司玉和沈确在里面,而贺云只能在外面。
他在坐在长椅上,可浑身都像是被刺挠了一样,根本无法沉下心。
很快,偶有路过的医护就投来了怪异的眼神——贺云正趴在门上。
贺云:。
“没关系,齐恒也在,不会出事的,没事的。”
贺云在走廊来回踱着步,不停劝着自己安心,脑子里将齐恒曾对他说的话,都搬出来想了个遍。
司玉必须面对过去,逃避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
司玉必须面对沈确,只有当司玉「原谅」他,司玉才能真正走出来。
所以,他不能唱反调,甚至还要帮着沈确说话。
贺云不愿意,非常不愿意,从心底里厌恶这件事情,但是,为了司玉不得不得做。
没过多久,房门便打开了。
贺云还有些发愣,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走到司玉面前,紧张地端详着司玉脸上的神情,直到看见他表情放松,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蹙起,才终于放下了心。
“宝宝,还好吗?”
“嗯?”司玉看向他,笑着点点头,“还好。”
贺云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因为司玉实在是太正常了。
“没事就好。”
贺云没再多问,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他语气温柔,但看向房间里沈确的目光却不是,几乎就快要将沈确身上剜出个窟窿来。
“走吧。”
贺云拉起司玉的手,却发现他站在原地不肯动。
只见,司玉回过头,看向沈确:“沈确,我不想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贺云错愕地看向齐恒,但对方却回避了他的眼神。
没有解决好吗?那司玉……
“宝宝。”
贺云拉住了准备离开的人。
他闭上眼,还是不肯相信他将会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沈确肯定是做过很糟糕的事情,我只是想说,或许我们试着让它……”
齐恒大惊失色,连忙喊停:“贺云!”
但他说的还是太晚,司玉已经抬起了头,正慢慢转过身看着贺云。
“贺云,你快走!”
齐恒连慌不迭地推着贺云,似乎在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或者说,贺云会做出什么事情。
“我为什么要原谅他?”司玉不解地看着贺云,“我为什么要原谅一个曾经试图强|||奸我的人?”
司玉说完,走廊陷入死一般寂静。
第69章 嫉恨
贺云双眼陡然瞪大, 僵硬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司玉所说的话。
“宝宝,你, 你在说什么啊……”
“在戛纳的时候,沈确安排我去酒局, 回到别墅后, 就企图强III奸我。”
司玉表情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情。
可这字字句句依旧化作利刃, 将贺云身体和五脏六腑的每一处都割得粉碎。
一团从他见到沈确就积攒的怒火,在他身体里猛烈炸开, 头晕目眩,双耳嗡鸣。
往事一幕幕浮出, 司玉与沈确独处时,将沈宅砸碎,把自己反锁进卫生间里,嚎啕大哭地扑进他的怀抱。
“你有没有伤害他。”
“我爱他。不比你少。”
沈确当初的回答, 在此时几乎将贺云的耳膜刺破。
他僵直地、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站在房间里的沈确, 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表情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吃人恶魔。
一旁的齐恒立刻将房门上锁, 就像他刚刚让贺云走一样, 不是为了贺云,而是房间里那只待宰的羔羊。
“贺云,你冷静一点, 事情已经发生,我们……”
砰!
齐恒惊恐万分地看着近乎10厘米厚的隔音木门, 就这么被贺云一脚踹开。
大门狠狠地撞到墙上,发出响彻走廊的巨响。
贺云克制着胸腔里燃烧的怒火,维持着他最后一丝理智的残存,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What the bloody hell was that all about!”
沈确看着贺云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终于明白,他竭力忘却和将此用「我爱他」的理由,来自欺欺人的真相终归被戳破。
贺云整个人都在颤抖:“That''s what you fucking said you loved him”
沈确应该解释,或者立刻向司玉祈求原谅,但他似乎是想死,昂起头,露出一个讥笑:“I love him,so I wanna fuc……”
话没说完,贺云已经如同挣脱出笼的雄狮,举着拳头朝着他发疯似地扑来。
沈确没有反抗,任由贺云将他按在椅背上,一拳又一拳地捶下。
齐恒看在眼里,胆战心惊,这不是殴打,这是贺云想让沈确死。
他想去劝,但此时的贺云实在是吓人,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拉满了血丝,用力到颤抖的拳头上满是血迹。
齐恒早联系了安保,但在此之前他只能看向司玉、唯一可以从贺云手中救下沈确的人。
司玉站在门边,没看里面施暴的场面,还是如之前那般仿佛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齐恒急得又拿起墙上的电话,催促着安保。
此时,贺云已经将沈确拖到了地上。
他一手抓住贺云的衣领,固定住垂落的脑袋,另一只手继续挥舞着拳头。
终于,满脸是血的沈确动了。
他一脚踹上贺云的腹部,挣扎踉跄地扶着木桌起身,在贺云朝他再次扑来时,与其扭打在一起。
沈确愤怒是嫉妒,嫉妒当年18岁的贺云,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司玉的爱;嫉妒现在的贺云,是无论过去多久都会被司玉再次选择。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司玉,是他先爱上的司玉,凭什么拥有这一切的人是贺云!!!
贺云的愤怒是沈确给司玉带来的痛苦,司玉曾经那么相信他,可沈确却亲手毁了这一切,让司玉此后数年的人生都笼罩在阴影下。
他的愤怒也来自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发现真相,让司玉一直在沈确身边,他应该早点把司玉带走,哪怕沈回和沈确的理由有多么的冠冕堂皇,甚至刚才他还在为这么个人渣求情!
他想杀了沈确,就是现在杀了他!
贺云和沈确打红了眼,哪怕疗愈院内根本不会有趁手的武器,但只要目光所及之处的物品,都会被他们拿起当作将对方击倒的武器。
房间里的椅子、书籍、绿植和杂物都散落了一地,其中还有一个牛皮纸袋,随着桌面物品被掀翻,里面的麻薯一个接一个滚了出来。
一队安保拿着防爆武器,冲进房间时,贺云已经将沈确再次按倒在了地上。
刚才贺云被踹倒地踉跄,不过是因为沈确的反击太过突然。
贺云的体格和从小接受的各类训练,能够让他在亚马逊打跑两条袭击他的凯门鳄,除非是职业擂台选手,否则没人会是他的对手。
司玉站在门边,看着就连安保都无法近身的二人,似乎终于回过了神。
他看向发丝凌乱的贺云,胸前和腿上都有乱七八糟的鞋印,但除了嘴角渗出血迹和颧骨红痕外,几乎看不见其他的外伤。
司玉移开眼,又看向被贺云按在身下的沈确。
沈确的状态很糟糕,头破血流都只是最苍白的描述,他的眼睛被血糊住,只能看见一对黑色瞳仁,还算清晰地露在外面。
“别打了。”
司玉的声音很小,被安保人墙堵住,根本没能传到贺云的耳边。
他慢慢走了过去,抬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在地上血迹的边缘站定。
“贺云,别打了,他要死了。”
贺云好似终于被拉回了现实,他看向司玉,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伪」。
司玉是知道的,在国外贺云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让一个人消失。
但他还是说了这句话,不是像当初在罗马是为了贺云,而是为了沈确。
贺云终于停下了手,他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着,慢慢往后退去。
他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司玉身上,准确来说是司玉即将被污血弄脏的脚边。
——毕竟,原本圆润柔软的麻薯,都在踩踏中被踩扁,在污迹中被碾碎。
贺云弯下腰,双臂穿过司玉的腋下,直直地将他抱到了一旁的桌上。
他的手刻意避开,生怕会弄脏他,但司玉似乎不怕。
“宝宝,别碰,很脏。”
贺云没能躲开,被握住了手腕,布满血迹的大手就那么被司玉捧在了掌心。
司玉的手不小,只是手指白皙又纤细,又跟贺云的手放一块儿,看上去很是单薄。
“破皮了。”司玉低头看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回房间,我给你上药。”
说完,司玉与贺云十指紧扣,牵着他慢慢朝外走,没再看身后一眼。
“司司,司司……”
沈确挣扎着爬起来,朝着司玉离开的方向喊着,支撑他的手臂颤抖着,就像他喊出口的声音。
司玉停在门口,只是微微侧了侧脸。
没人知道司玉到底有没有看他,就连沈确也因为眼前太过模糊,实在看不清。
司玉走了,就像他当年走出南法的别墅一样
沈确也和当年一样躺在地上,看着司玉一步步离开了他世界,再也没有回来-
“先洗澡。”
司玉解着贺云的纽扣,将他的白色衬衫小心翼翼地褪了下来。
“来。”
司玉拉着贺云的手,让他站在花洒下,一点点用手、清洗着他身上的血污。
很快,他察觉到了什么。
司玉抬起头看着贺云,虽然是在花洒下,但他依旧看见了贺云的泪水。
“怎么哭啦?”司玉忍住鼻尖的酸涩,“有这么疼吗?”
司玉的声音一出来,贺云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
很快,他的悲伤的哭嚎就盖过了花洒的水声。
“害怕吗?”贺云问,“沈确那么对你的时候,害怕吗?”
这才是贺云哭泣的原因,能够让他哭的,永远只有司玉。
司玉没有脱衣服,在依旧和他一同站在花洒下,用同样的力度抱紧了他。
“害怕。”司玉如实回答,“很害怕。”
贺云心脏阵阵刺痛,胜过先前的愤怒,却又令他痛苦到难以遏制。
“那,那最后是谁把他赶走的?是沈回吗”
贺云不确定这个答案,但从沈回的态度不难发现,他一定知情。
“不是。”司玉松开手,笑着看他,“是我自己哦。”
贺云的双眼被头顶水流,冲得几乎就要睁不开,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司玉。
“我真的很害怕,尤其是在看见沈确摔门的时候,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怕了,因为我已经不是15岁、无法保护自己的司玉。”
司玉挤上沐浴露,揉搓出泡沫,慢慢涂抹在贺云结实的胸膛和肩膀。
“他走向我的时候,被我用花瓶砸倒,还是他送给我的珐琅花瓶……手抬起来,别沾到了……然后,我冲出了房间,他也跟了出来,但我不知道他是想道歉,还是想要继续侵犯我。”
司玉避开贺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刮着他耳廓上的血迹。
“恰好在楼梯口,我就把他推了下去。”司玉对着贺云挑了挑眉,“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贺云拼命地想要将脑中想象出的画面赶走,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夸道:“嗯,厉害,宝宝很厉害。”
司玉低下头,生怕再多看贺云一眼,他自己的泪水也会跟着流下,最后,倒变成了两个人在比谁比谁哭得更厉害。
“那是个很长的旋转楼梯,我们在三楼,沈确就那么滚到了最底层。”
司玉摸了摸贺云布满血丝的双眼,继续道:“刚好沈回来了,将他送去了医院。”
“所以,他没有留下来照顾你吗?沈回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事后才知道的。沈确伤得很重,沈回考虑他也是应该的。”
沈回别过了脸,不断地深深呼吸,试图平复胸腔里聚集的不满。
“那天,接你回去的人是不是沈回?”
“嗯,是他。”
“回去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玉摇了摇头,说只记得第二天得去海边还衣服。
贺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里愈发难受。嗫嚅道:“宝宝,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来……”
司玉笑着看他:“来,低头,小心眼睛。”
洗完澡,贺云围着浴巾,坐在沙发,司玉单膝跪在他面前,身后的咖啡桌上有个打开医疗箱。
贺云不习惯,也不喜欢二人现在的位置,他握住司玉的手臂,想要让他坐到身边。
司玉用牙齿咬开一次性生理盐水的塑料纸,轻轻瞪了他一眼,贺云便不敢再动。
“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肯定很疼。”
司玉握着贺云的手,用生理盐水一点点冲着,生怕里面会留下什么脏东西。
冲洗完,司玉拿起纱布,擦了擦伤口周围的盐水,转而拿起碘伏和棉签。
“我会轻轻地。”司玉说,“疼就告诉我。”
贺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司玉的睫毛和鼻尖。
棕红色的液体涂抹在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上,红得愈发明显,司玉换了一根又一根,终于将贺云两只手的伤口处理完毕。
“好了。”司玉昂头看向贺云嘴角的伤口,“就差这里了。”
贺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司玉的嘴唇。
“宝宝,它不需要涂药。”
第70章 别摸
“那……”司玉朝着贺云的唇角伸出手, “它需要什么?”
就当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时,手腕和后脖被强硬地握住,整个人往贺云身上扑去。
司玉右手握着支装着生理盐水的透明长管, 闭着眼,任由贺云毫不克制地激烈亲吻着他。
贺云在吻上司玉嘴唇的瞬间, 便选择了直接破开他的唇齿, 将口腔里的空气攫夺得一干二净。
司玉屏着呼吸,却又像是迫不得已,贺云吻得太过粗暴和强势, 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司玉被松开,双眼朦胧地看着他, 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呼吸。
“又出血了。”司玉小声道。
贺云笑了笑,抚摸着他的发丝, 再次轻轻吻了上去。
清洗完外伤,司玉把目光落在了贺云的腰腹,那里挨了沈确一脚。
“躺下。”
司玉给贺云找来了靠枕,垫在他悬空的后脖, 取来冰袋,敷着他的腰腹。
敷着敷着, 司玉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腹肌在躺下时都会变软, 哪怕练得再好, 总会软下来一点点……”
司玉说着, 伸手戳了戳贺云那硬得可以当菜板的八块腹肌,狐疑地抬头。
贺云不知怎么地,侧脸避开了司玉的视线, 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司玉歪歪头, 放下冰块,直接整个手掌都放了上去:“这样,会疼吗?”
沙发上,贺云的手指紧紧拽着身下的浴巾,还是不说话。
“是不是受伤了?”
司玉有些担心,坐到了贺云身旁,仔仔细细地检查。
“别摸了。”
贺云握住了司玉的手,眼神还是往一边瞥去。
司玉似乎有些不理解,微蹙着眉,轻声问道:“弄疼你了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旁边的方窗,而此刻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只有深蓝天空。
“有一点。”贺云看着司玉脸,喉结上下滚动几分,“反正,别摸了。”
说完,贺云垂下眼,双臂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诶,别动!”司玉急忙按住了他的肩膀,“要是真的有伤怎么办?”
贺云气息有些不稳,无奈地躺了回去。
“我再给你揉揉。”
司玉哈了哈手,将刚刚摸过冰袋的寒气赶走,用温热的掌心,轻轻在贺云的腹部揉着。
“力道怎样?会不会痛。”
“……”
“这里需要揉一揉吗?”
“……”
“你怎么都不讲话?”
司玉有些不满地捧起贺云的脸,要求他和自己对视着。
“为什么不看我?”
贺云看着他,黑眸幽幽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欲:“不敢看。”
“为什么不敢看我?”
“害怕。”
“怕什么?”
下一秒,他被贺云死死吻住,整个人被按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中。
“唔……”
司玉从唇缝间溢出一声轻叹,甜腻得足以令贺云心尖颤动的喘息。
贺云的吻还在继续,手却已经钻进了司玉的衣服下摆,顺着细腻的肌肤一路往上,直到触碰到他的心跳才停下。
“害怕会像现在这样对你。”贺云用指尖轻轻拨着司玉湿漉漉的嘴唇,“你呢,害怕吗?”
司玉看着他,过了会儿,慢慢张唇,含住了他的指尖。
温暖潮湿的口腔,瞬时令贺云浑身一僵。
很快,那股热流便顺着血脉,散入他的五脏六腑和身体的每一处,肌肉硬得厉害。
“不害怕。”
司玉握住贺云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慢慢坐起身。
而贺云在司玉的贴近下节节败退,健硕的身躯不堪一击地向后倒去,直到司玉坐到了他的腰间,也没回过神。
“因为是贺云,所以无论什么都不会害怕。”
司玉垂眼笑起来,睫毛闪着细碎的光。
贺云再也忍不住,径直将手伸进了司玉的后腰,继续刚才的动作。
很快,司玉的衬衫扣子不见了踪影,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臂弯中。
司玉坐直腰,伸手捋了捋长发,那如瀑般黑丝就这么铺在他象牙般白皙的肩头,锁骨分明,映着窗外投入的一方月光。
贺云的手从司玉的脸颊移开,游走在他细腻的脊背上,指尖划过蝴蝶骨和凹陷的背脊线。
司玉似乎是怕贺云够不着,塌了塌腰,趴在他滚烫的胸膛。
“哥哥,教教我。”
贺云低头吻他的发丝,轻笑问道:“教什么?”
司玉抬起头,凑到贺云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贺云眸底闪过一丝暗色,捏住了司玉的下巴,迫使着他昂头接吻。
他温柔地亲吻着,手上却没有丝毫留情,在司玉肌肤上留下了道道红印。
“哥哥教你。”
贺云单手抱起司玉,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夜色-
司玉这几天除了做各类测试,都懒得出门,跟贺云窝在卧室,一直待到了四月。
清晨,他醒来时,贺云正在一旁的衣帽间里,给他收拾行李箱。
司玉慢慢挪动着身体,从蓬松的白色被褥里,伸出一双更加白皙的手臂。
他抓着双人枕,翻了个身;露在外边的背脊雪白清瘦,布着点点吻痕,被遮住的肌肤似乎还有更多。
他趴在枕头上,看着贺云的侧脸,眼中的朦胧很快就被爱意取代,柔声唤着对方的名字。
贺云抬起头,笑着放下手中衣物,走到床边蹲下,温柔地吻向他。
司玉可以单独出门了,哪怕只有7天。
这是齐恒「争取」来的假期,却在起初引来了贺云的不满——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他的状态的确满足了……但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有一些嘱咐……首先,请保持药物治疗。一定记住,精神疾病的康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药物可以……其次,注意调整生活方式。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适当的运动和健康的饮食……同时,避免过度压力和刺激,学会……最后,请保持联系……”
“齐恒,你怎么没直接把「把我也带上」五个大字刻脸上啊?”
“也不是不……”
唰!
贺云一把夺过协议,看也不看地就在「责任监护人」后签上了名。
晨光熹微,丝丝白云挡住了还不算刺眼的金光,轻柔的风吹过,将浮在空中的薄雾吹散。
贺云步下台阶,看见了坐在花台上的司玉。
司玉身旁还坐着一只漂亮的小鸟,翅膀很是灵活,不停抬起、抖动,就连白色的尾巴都翘个不停。
它似乎很喜欢司玉,不停张着鹅黄色的喙,说着什么;明亮的双眼,也一直盯着司玉;很快,它就跳到了司玉的腿上,小爪子哒哒哒地走来走去。
贺云看着伸出手,将小家伙接到掌心的司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奇怪,贺云知道很多鸟雀的名字,但他却叫不出这只小鸟的名字。
小鸟也好像不大「喜欢」他,在他走近后,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你和它……”贺云昂了昂下巴,“在说什么呢?”
司玉没立刻回答,而是瞪大眼睛看着贺云。
贺云不解地问:“怎么了?”
司玉认真地答:“它是只鸟。”
贺云:唔。
坐进副驾,司玉拉下遮光板,对着镜子自拍,贺云则在给系安全带时,亲了下他的脸颊——
咔嚓!
司玉恰好将这一幕拍下,还不忘抱怨,不过两年没碰手机,怎么多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功能。
贺云笑了笑,问道:“宝宝想去哪儿?”
司玉耸耸肩,用眼神反问贺云。
贺云似乎猜到了司玉的苦恼,起身从后座拿出一个地球仪。
司玉歪头想了想,旋即想起了曾经在伦敦时,贺云也是如此。
好像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爱你。”
“我更爱你。”
——嗯,什么都没变。
司玉鼻尖酸涩,笑着吻向贺云,同时用手指轻轻停住旋转的蓝色圆球。
17 Mile Drive
四月的加州,还没回升太多的气温,但对于瑞士高山住了近两年的司玉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美妙。
“宝宝,看我。”
司玉扭头看向贺云举起地相机,冲他笑着举起手中的漂亮石头。
“好像天气不好,拍出来不好看。”
司玉有些不开心地嘟囔了声。
话说得没错,17里湾的海边崖岸,本就堆满了银灰色起伏的巨大岩石。
阴沉的天气下,整个蜿蜒的海岸线就像是老旧沉闷的黑白电影。
“不会。”
贺云摇摇头。
他伸出手,扯了扯司玉快被吹跑的白色渔夫帽,笑道:“无论什么天气,什么地方,宝宝都好看。”
司玉笑起来,毫不避忌周围游客的目光,昂头吻了上去。
贺云下意识地想躲,但想到司玉曾说,演戏没意思,不想当演员了。
他便没了顾及,揽住司玉的肩膀,回了一个更甚的吻。
很快,人群中就爆发出了第一声惊呼。
紧接着,拥吻的二人就被记录在了手机屏幕和镜头中。
#司玉#
#男嫂子#
#司玉现身加州#
#共赴云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去谈恋爱了!!!】
【呜呜呜呜,我的宝宝,就算是谈恋爱也不用退圈啊!!!你回来啊!!!】
【内娱无代餐,这恋情也是内娱无代餐,内娱男嫂子。】
【真的是贺云啊,看来之前爆料都是真的,之前还被骂是xnb】
【当时#共赴云玉#第一次上热搜的时候,老公哥注销了微博账号就很可疑,现在好了,公开了大家都不开心了吧】
【贺云也是之前离开的摄影工作室啊,司玉退圈也说得过去,总不能两个人只有一方在付出和牺牲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只有一方在付出和牺牲了???司玉手里还捏着那么多电影资源,说退圈就退圈了,张口就来!】
【不是啊,司玉之前退圈是因为精神状态不好吧,我表姐的邻居的堂兄在TK,说当时司玉退圈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通知公司,是自己走的】
【精神有问题这件事情都被造谣多少次了,怎么还有人信啊?!】
【别吵啦!今天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今年国际电影节修罗场!】
【想起来了,席容也在加州,哈哈哈哈哈!】
【别说是席容了,谷却风也在啊。】
【沈确呢,最近怎么都没看见,那个糟老头子出来蹦跶了?】
【不知道,好几个月没露面了,听说进医院了好像】
【啊?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更好奇席容和谷却风什么反应。】
……
席容看到热搜时,正在比弗利山庄里开party。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席容一口啤酒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爬出了泳池,光脚朝里屋跑去。
没多久,楼上就传来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烤烧烤的、鸳鸯戏水的、戴墨镜跳贴面舞的,都停下动作,齐齐昂头看向二楼,只看见了白色窗帘阵阵晃动。
“地址!地址立刻发给我!”
席容一边夹着手机,一边穿鞋,着急忙慌地朝着庭院大门跑去。
“这,这不是席容家吗?主人不在了,我们怎么搞?”
“不知道。”
“他干嘛?真干掉谷却风拿奖了?”
“你没看热搜吗?司玉在加州。”
几人默契发出长长地“哦——”声时,谷却风已经跳进了驾驶座,对着Big Sur导航按钮一通乱点。
就这样,司玉跟贺云在坐在海崖边,看着金色落日吃三明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巨大的跑车轰鸣声。
“司玉玉!!!!!!”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