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等我回来迎娶你(含营养液7k加更)
神罚的事情在短短几天就在底比斯彻底传开了,在平民和贵族中闹得人心惶惶。
“你听说了吗?神罚的村子就在这附近。”
“听说了啊,好吓人啊,我每月都会向神明祈祷供奉,阿蒙神应该会保佑我的吧。”
“听说死了好多人了,麦德查人最近查进城都好严!”
人群聚在神庙前议论纷纷,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前,这些讨论声不会消失。
就连贵族都坐不住了,要说最怕死的肯定是这群过惯了好日子的人,不少都派了人去神殿询问情况是否属实。
如果神罚真会传染到底比斯,在底比斯爆发,他们肯定要提前做准备的。
神殿自是苦不堪言,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上面也没交代啊。
至于上面……
“别来烦我!”达曼胡尔少有地对下属发了脾气,“我知道个屁,我什么都不知道!”
“心平气和,千万别生气,”阿克里斯安抚道:“您这把年纪了,一不小心就气死了。”
哪有这么安抚人的,达曼胡尔瞪他一眼:“陛下立后这事儿还焦头烂额呢,现在又来什么神罚,烦都烦死了。”
陛下铁了心要立后,达曼胡尔和礼仪司即便是心里不愿意,但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至少他们面子工程是要做的。
所以这些天,为了制定礼服和花船,达曼胡尔和礼仪司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眼看时间愈发逼近,两拨人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上火得厉害。
“那神罚陛下没跟您提过?”阿克里斯试探地问道。
他背后也是有一大家子人的,刚好他又在神殿的核心权利层,少不得要被支使出来问情况。
“我从哪儿知道?”这事儿达曼胡尔已经被问了八百遍了,只要是有点交情的都要来问他,“别来烦我。”
阿克里斯哦了一声,看他真生气了,便也不敢问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达曼胡尔天天观测星象,必定是知道情况的,但既然这么多人问了,他都不说,想必是陛下那里有安排。
等人走了,达曼胡尔长叹一口气,愁得直皱眉。
神罚这事儿早在两年前他便与陛下讨论过了,但陛下只让他不要声张,最近事情不知道怎么泄露了,他想询问,但陛下封锁了王宫,根本进不去。
阿克里斯没能问到答案,第二天诺菲斯亲自来了。
看到昔日的上司,达曼胡尔知道这下是躲不过去了,诺菲斯这两年几乎不见人,身体每况愈下,能让他老人家出来,想必是底比斯的喧嚣已经无处可藏了。
“您何必来问我。”达曼胡尔苦笑,诺菲斯想知道只需要自己占卜便知。
诺菲斯闷闷咳嗽两声,抬起耷拉下垂的眼,眼底略显浑浊:“我想知道的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天象惊人,没有破解之法,在不久后将会大规模蔓延,这种情况让他怎么坐得住。
达曼胡尔摇摇头:“陛下没说,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他的面色很是沉重,“两年前我占卜时有流星划过,说明此时有转机。”
但这次占卜时,却只剩下一片阴霾,星辰黯淡无光。
诺菲斯沉默了下,问:“我听闻市井传言,神罚是因陛下一意孤行要迎娶男王后,有违天和?”
达曼胡尔又是一声苦笑:“大人,神罚乃两年前出现的异象,那个时候男王后还没影呢。”
他们做占卜的祭司,向来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看到的星象,那是神明传递的信号。
“那为何转机没了?”诺菲斯话说得急了些,又是咳咳咳一顿闷咳,灰败的脸色上蔓上少许的红润,看得达曼胡尔心惊胆战,连忙伸手帮他顺气。
等他缓过来了,达曼胡尔才说:“我占卜了王后……不是,是那个伯伊船长与此事的关联。”
稍顿,他皱起眉,“毫无关系。”
“那你皱眉做什么?”诺菲斯即便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但观察人的本事还是在的。
达曼胡尔犹豫了下,左右看了眼,旁侧候着的随侍见状连忙行礼退下,等到人都走了,达曼胡尔压低了声音,在诺菲斯耳边说:“我此前占卜王后……伯伊时,曾同时出现流星和冥王星。”
“你确定?”诺菲斯惊讶。
“我不确定,”达曼胡尔面色凝重,“那星象太奇怪了,流星和冥王星同时出现,而且还有银河截断,我看不懂,得再研究研究。”
一开始他以为是王后与陛下的姻缘坎坷,但现在想来,这占卜中的冥王星象竟是和神罚一模一样,这很难不叫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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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里斯站在太阳神殿前,月色稀疏,夜间寒凉,他身上单薄的寝衣被露水打湿,显出几分冷硬的痕迹。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陛下,”那人低低出声,“果然如您所料,神罚被牵扯到了王后身上,如今市井里多传言是陛下坚持要立男王后,惹怒了神明,降下神罚。”
拉赫里斯抿唇,不轻不重地笑了下,果然,是阿伊的风格。
他用神明指示做立后的理由,阿伊便用同样的招数回敬,打碎他的说辞,毕竟埃及子民没有看到神明因为王后赐福,只知道出现了神罚。
这个时候,拉赫里斯甚至没法出面澄清,神罚是两年前就开始的。
民众不会听,也不愿意听这些,他们只会责怪,两年了为什么他们尊贵强大的法老没有解决问题,甚至会动摇子民对法老神权的绝对信任。
“而且……”暗卫面色隐隐有些难看,“赫梯那边也有异动,根据探子传过来的消息,说赫梯储君表示要为米莱讨回公道,帮助迎回他们尊贵的大王子。”
赫梯早就对埃及虎视眈眈,两个国家在米莱建立前边境线接壤,摩I擦不断,时常爆发小型战争。
如今好战的二王子成为储君,必然想要获得一些亮眼的功绩稳定自己的地位。
米莱大王子被抢,这不就正中下怀,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么。
一听说这事儿,赫梯储君立刻忘记了自己之前对米莱的觊觎,吓得米莱国王和国师睡不好,吃不香的事情,厚着脸皮就要为他们伸张正义。
“陛下,怎么处理?”暗卫问道。
如今事情棘手,消息扩散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阻止的了,现在几乎整个底比斯都在讨论这件事,赫梯那边也是麻烦。
对于神秘的东西,民众只会充满恐惧,迫切地渴望代表神明的法老出面为他们驱除可怕的罪罚。
拉赫里斯垂眸,视线在旁边的窗棱上一掠而过,内殿中烛火摇曳,隐隐绰绰映出里面那人的身影,懒散地倚着软榻,细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
明明距离甚远,却好像能听到翻书时发出的轻响,还有那人身上带着的淡香仍在鼻间萦绕。
哪怕是刚刚意I乱I情I迷的时刻,阿伊也把控着分寸,只许他用手,不准有过多的发挥。
急I促的呼吸带着难以抑I制的低哼,喑I哑,潮湿,黏I腻,勾得人完全失控在他的节奏里。
事后他接连弄了两次才缓过那股从心尖蔓延到末端的酥I麻和悸I动,久久无法平静。
拉赫里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话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伊西那边什么情况?”
暗卫低头双手呈上一封密信:“这是伊西祭司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如今王宫封锁,鹰营的消息传不进来,只能送到底比斯的中转司,再由暗卫带进来。
拉赫里斯拆开信,垂眼看过那寥寥几排字。
半晌,狭长的眼微阖,浅浅呼出一口气,在寒凉的夜色里形成白雾:“加强太阳神殿的守卫,把森穆特送到瓦吉特去,杜绝他和王后的接触,太阳神殿从今日起只进不出。”
暗卫一愣:“陛下您的意思是?”
“备马,我要去翁姆波。”拉赫里斯面色冷冽,高大的身形尽显属于帝王的威仪,“飞鹰传信给米维尔,抽调十万大军布防边境线,进入备战状态。”
暗卫头皮发麻,连忙扶肩行礼:“是,臣下现在就去安排。”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陛下已经转身朝着内殿而去。
也不知道伊西祭司的密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陛下决定即刻出发,他暗暗一惊,难不成是情况非常严重?
回到内殿,拉赫里斯走到伯伊身边,此时月亮初升,还不到两人休息的时间。
注意到投下的影子,伯伊撩起眼皮,刚刚沐浴过,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眉眼间带着些许餍I足的倦色。
拉赫里斯弯腰,跟小狗一样在伯伊的颈侧嗅了嗅,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我喜欢阿伊身上的薰衣草香。”
伯伊略微后退,往窗外看了眼,暗卫已经走了,他笑了下说:“人走了?”
拉赫里斯的视线在伯伊因为热意而微红的唇色顿了下,克I制地转开:“我要去一趟翁姆波。”
伯伊挑眉,拉赫里斯无奈一笑:“你可真会给我出题。”
立后本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虽然阿伊是男的,但对他来说是一件可以解决,甚至是轻松解决的事情。
但伯伊先是用米莱施压,让本来就不愿意接受的朝臣一下子就找到了理由抗议。
拉赫里斯不想暴露他阿伊的身份,一来是因为阿伊树敌过多,政敌不会愿意他坐到这个位置,二来是因为曾经追随阿伊的那群朝臣,必定会从中阻挠。
固然这些人迟早会知道伯伊是阿伊,但大婚后,很多事情尘埃落定,处理起来会更加容易,那些政敌想要动阿伊就等于是要和法老作对,自会做掂量。
如今阿伊又把神罚的事情给散播了出去,打乱了他这边的节奏,让他不得不去处理神罚,给民众一个交代。
神罚和立后挂钩,这下他不仅要解决神罚,还要处理得漂亮,不然没有民众会愿意接纳一个会带来灾难的王后。
民众和贵族对神罚的恐惧,米莱对阿伊的势在必得,赫梯储君急于求功,拉赫里斯深知阿伊的强大,对人心,人性的精准把握,就这样的人还有一群誓死追随的属下。
只不过是一招布局,就已经逼得拉赫里斯不得不被迫出走将棋。
伯伊微微一笑:“只要你愿意放弃此次立后,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不立这个王后,米莱得偿所愿,赫梯出师无名,神罚也不会怪罪到法老一意孤行上,法老仍旧是被子民信任的神明。
拉赫里斯凝视着他,把他的惬意看在眼里,半晌唇角轻挑,大手抓住伯伊的头发,略带潮湿的头发盖在手背上,伯伊感觉头皮有些刺痛,下意识仰起头。
拉赫里斯俯下身,十分凶狠地在伯伊的唇上咬了一口。
“嘶——”伯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舔了下被咬的地方,很好,咬破出血了,“你是狗吗?”
拉赫里斯低低笑出声,探出舌I尖卷走那唇上新浸出的血珠子,铁锈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带着这人特有的睿智和冷漠。
“等我回来迎娶你。”他说。
第102章 神罚(含8k营养液加更)
拉赫里斯带着人连夜出发,抵达翁姆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下午时分,战马精疲力竭,跪在地上不肯站起来,呼哧呼哧地喷着响气。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所有人脸上都难免带上些连夜赶路的疲惫,眼睛熬得通红。
拉赫里斯摘下身上的斗篷,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连忙上前接过,等候在翁姆波的人躬身送上清洁用的巾子。
有人去照顾累瘫了的战马,为战马按摩喂水。
“情况怎么样了?”拉赫里斯接过巾子,一边擦拭脸和手,一边快速地朝着前面走。
“不太好。”那人是伊西带过来的卫兵,负责翁姆波城镇的封锁工作。
“神罚一直都找不到特别好的解决办法。”卫兵愁苦着脸,比起一群风尘仆仆的人,他们虽然不用奔波,但也神色十分憔悴。
这些天下来,他们几乎睡不好觉,随着神罚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数字增长速度惊人。
问题不仅仅是感染,还有长期监禁,不允许离开城镇,那些尚且安全,没被感染的人心态也浮躁起来。
哪怕他们平时也不怎么离开城镇,但自己不出去和别人不允许出去是截然不同的心态,所以最近两天开始出现有人闹着要求打开城门的情况,民众和卫兵之间频频爆发矛盾,撕扯。
“伊西那边怎么说?”拉赫里斯问。
卫兵叹了口气:“伊西祭司她最近都没怎么合眼,给受罚者用的药试了不下十种,都没有明显的效果。”
伊西追踪神罚已经长达两年,这个过程中尝试过的配方草药数不胜数,要不是她后面是法老在支撑着,这么惊人的消耗下,她根本坚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声,带着一众侍卫进入翁姆波的隔离区。
名义上,所有的受罚者都在这个区域接受治疗,但其实只是为了把人圈禁起来,现在哪怕是伊西也不敢肯定,神罚传染的渠道到底是什么。
所以只能把受罚者先聚集在一起,减少他们与正常人的接触。
“陛下。”注意到拉赫里斯的到来,沿途所有的祭司和卫兵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对着法老扶肩行礼,“见过法老,愿法老永恒!”
这些人都是负责隔离区在的防护,以及将物资送进去。
“陛下来了?”里面的伊西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从营帐中探出头,看到拉赫里斯她眼睛一亮:“陛下!”
比起其他人对法老的尊重,伊西就显得要随意许多。
拉赫里斯走上前,有祭司递过一块面巾:“陛下,进入里面的区域必须要做面部遮挡。”
拉赫里斯看了眼,没有拒绝,按照她的指示将面巾戴上,走进营帐,伊西却没有如以往那般随意地靠近,反而站得远远的,甚至没有站到营帐中来。
“陛下,这次神罚来得凶猛,”伊西面色凝重,“已经控制不住了。”
以往的神罚都是极小的范围出现,就像两年前,感染人数就几个,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陛下大婚前,把这等琐事说与陛下,徒惹烦心。
“现在受罚者多少?”拉赫里斯眉心紧蹙。
这个营帐只是隔离区边缘的第一个营帐,是平时祭司和卫兵对接内外情况的地方,空间极大,营帐的对面才是真正进入隔离区的地方。
伊西沉默了下,不无沉重地说:“确诊的上百,疑似感染的人成倍增长,卫兵和祭司中也出现了受罚者。”
拉赫里斯面色一沉。
在他收到的密信中,确诊人数还只有四十多,从信送出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天时间。
“还没有研究出草药吗?”
伊西摇摇头,叹气道:“前面治愈的那几个,有些已经找不到人了,想必是不想再与神罚接触,只有一个把情况说了下。”
但一个人,这个数据实在是难以形成参考性,哪怕对方把神罚期间一天吃几顿,拉几次都描述详细,但想要治愈某种疾病必须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寻找这些数据的共通性。
虽然能够体谅对方的心情,神罚之所以叫做神罚就是因为没有解决之法,谁也说不好神罚会不会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第二次。
拉赫里斯没有说话。
“那人是接受治疗的第二十天突然出现好转的,”伊西说,“那几天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我都研究了许多遍,没有发现异常。”
一个多月的时间,伊西比起刚刚出发时,变得憔悴许多,眼睛下是厚重的黑眼圈,面色蜡黄,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完全没心思收拾自己,连身上璀璨的饰品都没戴了。
“既然陛下来了,不如为翁姆波祈福,为这里的子民求求情。”旁边一个小祭司眼底蕴着希冀,法老乃神明的化身,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伊西看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要神罚吗?”
小祭司讷讷,伊西苦笑了下:“若是神明的惩罚这么容易被收回,神明还有什么威严。”
言下之意,神罚是尊贵如法老也无法拯救的罪责,在过去的几任法老中不乏有人尝试的,最后都无功而返。
“陛下……”伊西看向拉赫里斯,口中苦涩弥漫。
“全面封锁翁姆波,城外建立生活区,把目前没有受到神罚的人迁过去做隔离观察,”拉赫里斯垂下眼,半晌,他说:“七日,如果寻不到办法,那就焚城。”
在场的人都是拉赫里斯的心腹和伊西信得过的人,闻言无不瞪大了眼,看着陛下那深邃俊美的脸,所有人都只觉心下寒凉,连带着身体都冰凉一片。
残酷,冷漠而不近人情。
“陛下……”有人想提出异议,拉赫里斯淡淡看向她,那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伊西痛苦地攥紧了拳,她很清楚,在这种大型传染疾病面前,集体处理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拉赫里斯给了她这个权力,但她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以救人为使命的医师,祭司,她说不出放弃病患的话,如果可以她也想坚持到最后。
她一直自诩埃及最强的医师,无人能敌,但在神罚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自大,无能为力的痛苦紧紧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呼吸不能。
所以拉赫里斯的到来,是因为看出了她的不忍心,作为君王,他必须权衡利弊,做出抉择。
“所有接触过受罚者的人在七日后进入隔离区观察。”拉赫里斯的视线略过她,一顿,转身离开,侍卫无声地追随在他的身后。
“伊西祭司,一定要这样吗?”一个医师咬紧牙关。
也许……
伊西喉间梗塞,眼眶通红,她摆摆手:“还有七日,大家回去继续工作。”
按照现在的感染速度,七日与其说是陛下给出的最后时限,不如说是这是这个城镇能坚持的最后时间。
走出营帐,阳光明媚地洒落下来,照在人身上,拉赫里斯站在营帐门口,有人从门口经过,看到他时先是一愣。
“陛下!”那平民是常年游走在底比斯与翁姆波之间的商人,曾在出行仪式上见过比现在更为年轻的拉赫里斯。
他激动地走上前一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扑通”一声跪下,全身趴伏在地,声音哽咽道:“尊贵的法老,我的神明,恳请您救救翁姆波。”
拉赫里斯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鼓起两根青筋,他喉头滚了滚,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平民没有得到回答,抬起头一看,面前的人已经离开,只能看到对方走远的背影。
“陛下,请您救救翁姆波,”他大声叫喊,“求求您。”
翁姆波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绿洲,不算富裕,但此前也是安居乐业,自从封锁后,商人被拒绝在外,越来越多的人进入隔离区,城镇内也逐渐消沉下来。
哪怕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也显得死气沉沉,死亡的阴霾笼罩着这座城镇,来往的人中神色都透着焦虑,痛苦和不安。
还有人聚在城门口,垫着脚往外看,城门高大,他们不及城门五分之一的高度,却好像是能看到什么一样,充满了期待。
翁姆波大多居民对法老长什么样子是全然不知的,但当拉赫里斯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早在神罚刚刚出现时,贵族们已经收到了消息,急匆匆地离开了这座城镇,拉赫里斯穿着简单,却也不堕了君王的威仪,矜贵气息难掩。
所以平民对于这样如同贵族的人出现在翁姆波感到很是惊讶。
一个正在眯着眼看太阳的老人缓缓转动浑浊的眼珠,有些呆愣地落在拉赫里斯的身上,口中喃喃道:“神明不会抛弃我们,神罚只惩治有罪之人,阿蒙神是公平公正的,阿蒙不会抛弃我们……”
拉赫里斯神色不变地从他的身边走过,那老人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而缓慢地转动,嘴里翻来覆去地是那几句话。
“阿蒙不会抛弃我们,神爱世人,我们是祂最虔诚的信徒,神明不会抛弃我们,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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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神殿中。
瓦斯安排人将沐浴送的热水送进来,等一众人离开,只自己候在太阳神殿的门口。
在这看似宁静的宫殿外,隐在暗处的暗卫便多达数十位,是暗卫营中实力最强的一批人。
内殿中,沐浴的地方只多加了一块屏风作遮挡。
伯伊推开面前的窗户,不用想,此时此刻关注着这扇窗户的暗卫不会少,伯伊瞥了眼窗外,脱衣服准备沐浴。
隐在暗处盯梢的暗卫注意到里面的人打开窗户,神经立刻绷紧,结果发现阿伊大人只是开窗透气,刚刚松懈下来,结果就看到阿伊大人开始脱衣服。
本来男人脱个衣服没什么,他们兄弟间还时常泡一个大澡堂子,但问题这是王后,法老的男人……
两个负责盯梢的暗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该怎么办。
“还是走吧,感觉陛下会不喜。”其中一个暗卫低声说。
另一个暗卫有些纠结,虽然换个位置也能看到窗口,但这算是擅离职守吧,要是出什么事情……
“你不走,那我走了。”先说话的暗卫默默换了个位置,只侧对着窗口。
后者正犹豫间,就看到了伯伊已经脱去上身的衣服,腰上被掐出来的淤青,隐隐看出是男人的指印,还有锁骨上暧I昧的痕I迹。
卧槽!
那暗卫立刻别开眼,换一个地方盯梢,陛下对这位的占有欲他们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被陛下知道他们看了阿伊大人的裸I体,只怕要去虫谷一日游了。
先说话的暗卫嗤笑一声,那暗卫撇撇嘴,心下后怕地又往后退了些。
内殿中水声哗啦作响,瓦斯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眼,屏风上隐约印出人影。
他收回目光,阿伊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爱洁。
“瓦斯。”伯伊坐在浴盆中,水淹过他的胸口,缱I绻的痕迹在水波中荡漾。
瓦斯闻声连忙走上前两步,低垂着头问:“阿伊大人有什么吩咐?”
伯伊:“拉赫里斯的信还没到?”
自从离开底比斯,拉赫里斯每天都会写信回来,絮絮叨叨地说着每日见闻,也不管伯伊看不看,总归就是要写。
“可能是早上的大雨耽误了。”瓦斯说。
伯伊想了想,今日的雨确实很大:“你跟我说说翁姆波的情况。”
拉赫里斯的信中对神罚只字不提,只说翁姆波的人,景,物,一个花瓶都要画下来给他看。
瓦斯有些迟疑,陛下吩咐过不可以拿这些琐事去影响阿伊大人的心情,让大人操劳,更何况,阿伊大人这般聪明,保不准是想要从他这里套取情报。
“拉赫里斯连夜赶过去,想必情况严重,”伯伊笑笑,“你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瓦斯一惊:“怎么会!阿伊大人能力不凡,哪有事情能难住你!”
伯伊嗯了声,瓦斯只纠结片刻,作为陛下身边的近随,中转司的消息一定会通过他这里,虽然陛下把他留在了王宫看顾王后,但翁姆波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不太好,”瓦斯终究还是违背了陛下的指示,“那边的隔离区已经扩大到半个城镇了。”
陛下前往翁姆波,这是第五天,翁姆波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是糟糕,疑似感染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现了神罚的症状,隔离区一再扩大。
陛下久久不归,瓦斯心下难安。
“拉赫里斯做了什么措施?”伯伊眯起眼,这神罚这么严重的吗……
“陛下把没有被感染的人送出去了,”瓦斯说,“但城内感染情况很严重,陛下说两日后预备焚城。”
送出去的人只要是没有被感染的都没有出现神罚的情况,寻不到源头,不知道传染渠道,无法治愈的病症,除了焚城,没有其他的办法。
“送出去……”伯伊缓缓皱起眉,“意思是拉赫里斯在城里?”
瓦斯一愣:“是,不过陛下是在外城,那里是安全区,离翁姆波的中心区有一段距离,没有出现过神罚者,陛下乃阿蒙的化身,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没说的是,陛下知道阿伊大人不会回信,所以平时会传信于他,询问阿伊大人的日常。
但从昨天开始,他送出去的密信就没有收到回复。
“你传信过去,让他撤出翁姆波。”伯伊才不信什么神明化身这一套。
他对这神罚没有概念,他不是医生,除了常规的急救知识外,知之甚少,但以现代对传染性的疾病的了解,这么严重的情况,留在翁姆波是不可能安全的,“陛下要是被感染怎么办?”
稍顿,他加重了语气,“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瓦斯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担忧占了上风,低声说是,立刻着手要去传信。
伯伊收回视线视线,不经意间注意到屏风,顿了下。
屏风上是字体很是眼熟,显然是某人生怕自己离开,伯伊会忘了他,连屏风都不放过,偏要留下一些痕迹,务必让伯伊随时能想起他。
这个幼稚的家伙!
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二十一岁,还是个受子民爱戴的君主。
瓦斯刚刚走出内殿,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蹲在墙角的阴影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阿伊大人,我们现在走吗?”
他的行动形同鬼魅,叫人难以捕捉,守在窗前的暗卫已经换了位置,瓦斯也没有在内殿,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若是看守这扇窗的另一个暗卫还在,就会发现,这可不就是那个说陛下不喜的好同僚么。
只要离开了这座被紧密包围的太阳神殿,瓦吉特那边接应的人就会立刻行动,为他们创造离开王宫的机会。
伯伊起身,水哗啦溢出浴盆,打湿了地面,暗卫恭敬地垂下眼,伯伊伸出手,从屏风上取过自己的衣服穿上。
这暗卫是他早年放在暗卫营里的暗桩,本来是为了监管暗卫营设置的,每个营里都放了一个,拉赫里斯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些年伯伊询问拉赫里斯的事情,都是这几个暗卫传出来的消息。
暗卫扫了眼窗外,今夜疑似有雨,乌龙遮住了月亮,星辰也黯淡无光,风声呼啸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现在正是最好的离开机会,大雨会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伯伊薄唇轻抿,半晌,他颔首道:“现在走。”
暗卫躬身说是,脱下身上的黑袍:“得罪,您穿上这件衣服。”
黑色的衣服可以轻易地融入黑夜中,是夜晚出行最好的装备。
伯伊接过,正在此时,一道急切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暗卫看了眼门帘的地方,低声道:“大人,瓦斯回来了。”
沉甸甸酝酿了许久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很快又被重重压下,树叶随风摇摆,风雨已至。
比起拉赫里斯这种常年习武的,伯伊身手不算好,但也不至于拖后腿,加上他对太阳神殿足够了解,还有人接应,此时要走,正打瓦斯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伯伊的手略一用力,身体轻盈地站上窗台,急促的脚步声愈发地近,“哒哒”的脚步声如同响在耳畔,心跳随着那毫无规律的脚步声变得杂乱起来。
暗卫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风雨的声响盖住了内殿里的细微动静。
在走进雨幕的瞬间,伯伊后退一步,跳下窗台,神色冷静地说:“再等等。”
暗卫皱眉,不明所以,来不及多问,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他微一躬身隐入黑暗。
等瓦斯进来时,便看到伯伊已经穿上了衣服,坐在软榻上。
瓦斯面色发白,手中抓着密信,整个人都在颤抖,身上淋了雨,衣服贴在身上,难掩落魄。
伯伊眼皮一跳,刚刚那种没由来的心慌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瓦斯从看到密信开始,整个人就陷入了茫然和恐惧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想起太阳神殿里的人。
对,找阿伊大人,阿伊大人一定有办法,那可是无所不能的阿伊大人!
“怎么了?”伯伊站起身,眼皮不自觉地又跳了下。
内殿中烛光将人的影子拉长,风过,烛火摇曳,伸展开张牙舞爪的姿态,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出几分狰狞可怖。
“陛,陛下,”瓦斯面若金纸,紧紧握着拳,手里的密信被捏得完全变了形,哪怕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也掩不住哭音,“伊西祭司说,陛下出现了神,神罚症状。”
第103章 传位
阳光穿过高大的石雕建筑,斜斜照入,撒下斑驳的碎光,色彩浓烈的壁画要昏沉的目光中晃动,摇曳,狼头人身的神祇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神圣而祥和。
这一刻,祂好像要从画中走出,步入人世间。
一道清瘦的人影从壁画前走过,素白的衣袍裙角翻飞,黑发被风撩起丝丝缕缕,蠢蠢欲动的神祇突然沉寂下来,手中的天秤不再摇摆,回到了正中的位置。
“阿伊……”拉赫里斯看着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喉咙干涩发苦,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人坐在他的床边,伸手碰了下他的额头,笑道:“果然,从不生病的人,偶尔病一次就来势汹汹。”
“你怎么才来,我好难受,”拉赫里斯握住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有些委屈地说:“你是在嘲笑我吗?”
“嗯,”那人一笑,“确实是来嘲笑你的,所以给我老老实实把药喝了。”
拉赫里斯微怔,喝药?
“怎么?”那人微微挑起眉,“这么大的人喝药还要哄?”
拉赫里斯抿着唇:“我手软,没力气。”
那人低低笑了声,从桌柜上取过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他嘴边:“那我喂你。”
苦涩的味道如烟雾缭绕钻进鼻腔,熏得人心肝脾肺都透着苦味儿。
拉赫里斯有些不情愿,但那腕骨分明的手把药碗端得稳稳的,不给他半点拒绝的机会。
我可是法老,埃及最尊贵的人,没有人可以逼迫我做任何事情,他想。
“嗯?”对面的男人尾音轻挑,语带笑意:“你不会是怕苦吧?”
因为病痛而模糊了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奇苦无比的汤药,还有那人轻慢中带着嘲笑,堪称恶劣的态度。
“陛下……”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该喝药了。”
拉赫里斯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一片,胸腔烧灼,每一次呼吸带着滚烫的气息,耳朵嗡鸣,发出尖锐的警报。
“陛下,您该喝药了。”那声音再次响起。
拉赫里斯偏头,因着这细小的动作,太阳穴猛地一突,如同针扎的疼痛蔓延,连带着皮肤都隐隐作痛,身体沉重到难以自控。
跪坐在他榻边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拉赫里斯回忆了下,想起来了,他是在翁姆波,这个被神明惩戒的城镇。
随着天数的增加,翁姆波感染神罚的人越来越多,除了第一天,拉赫里斯没有再贸然进城,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城的区域与伊西那边保持着书信的联系。
少了时间上的来回耽误,两人之间的沟通效率提高了许多。
但在这无解的神罚面前,这样高效率的沟通,也不过是对翁姆波沦陷的速度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在翁姆波的第三天,城内未曾受到感染的人已经全部迁到了城外生活区,城内只剩下出现了症状,疑似感染的人群。
没了那群人带来的活力,翁姆波彻底变成了死城,街道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时不时能听到受罚者聚集区域传出来的叫骂声,他们想要出去,想要离开,不想死在这里。
但这样的叫骂声在短暂的几天后逐渐消失,只剩下痛苦的哀嚎声。
城外生活区分作两部分,一个是与神罚有过接触的人群,有些是受罚者的家人,有些是商贾,与受罚者做过生意,另一个是完全与神罚没有接触过的。
安全区是统一发放食物,每个人都只能领取一份食物,这样控制食物的消耗的同时,可以趁这个时间进行观察和诊断,避免出现受罚者。
迁出去的第二天,接触过的营帐就有人出现了神罚症状,被送回了隔离区。
所幸,没有接触过的那个人群相安无事,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但驻守的祭司和医师没有任何松懈,仍旧严密的观察着安全区里的每一个人。
拉赫里斯是第三天出现头痛症状的,伴随肌肉酸痛,起初只以为是这些天连轴转,没有休息好。
当天晚上体温急剧上升,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这可把跟在他身边的亲随吓得够呛,唤来安全区驻守的祭司,祭司看过他的症状后,当即面色大变。
亲随已经有了猜测,看祭司的样子无异于是板上钉钉,脸色刷地一下惨白。
他是瓦斯手下出来的人,也是除了瓦斯外,跟在陛下身边最久的,所以他很快冷静下来,命人将这个区域隔离,迅速筛出这几天和陛下接触密集的人。
拉赫里斯所在的外城区域变成了第二隔离区。
此事不能声张,亲随只敢把消息告诉伊西和瓦斯。
“拿药来。”经过一天一夜的反复高温,即便是身体强壮的拉赫里斯也难免透出些虚弱无力。
亲随取过汤药,拉赫里斯接碗的时候差点没拿住撒了,亲随眼皮子一跳,连忙稳住。
拉赫里斯垂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构成,黑乎乎的汤药带着股叫人作呕的味道。
他抬腕将一碗药灌下,眉心紧紧皱起,很快又放松下来。
亲随暗暗松了口气,陛下昏迷期间,他们多次试图喂药,但没有一次成功,根本喂不进去。
想来是陛下戒心重,即便是失去意识,身体也在抵抗着一切带来伤害的可能。
“我昏迷了多久?”拉赫里斯问。
亲随抿唇,低声回道:“一整天。”
从昨日下午,拉赫里斯突然昏迷,一开始只是打寒战,后面就是高烧不退,那温度吓死个人。
拉赫里斯闭了闭眼,呼出的气息灼烫依旧,身体极度虚弱无力,片刻,缓过大脑的眩晕,他才睁开眼:“这件事谁知道?”
在翁姆波的这些天,他已经很清楚神罚症状是什么样的,不用问他都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必定是神罚。
亲随谨慎地回道:“目前奴只告诉了伊西祭司和瓦斯大人,奴以有受罚者贸然入内为由,将这片区域做了隔离,除了跟在您身边的亲卫和暗卫以外,其他人都赶去了外面。”
法老感染了神罚,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那埃及就要变天了,遑论还有留在底比斯的米莱国师和虎视眈眈的赫梯。
“嗯。”拉赫里斯声音很淡,“拿纸笔来,还有我的金印。”
亲随一愣,面色倏尔惨白:“陛下!”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亲随沉默片刻,起身去搬来能够放在床榻上的矮几,还有纸笔,金印。
落笔的第一下,就是歪歪斜斜的线条,拉赫里斯眼睫低垂,视线扫过自己的手腕,从没想过那双拿惯了刀斧的手,也会有这般绵软无力的时候。
亲随将写坏了的纸张抽走,重新铺上一张崭新的莎草纸。
拉赫里斯缓缓转动手腕,提着气,再次落笔,这次写出来的字虽然仍旧笔画软绵绵的,但至少是能看了。
等他写完,亲随呈上金印,视线在触及那纸张上的内容时,不自觉抿紧了唇。
“派外面的人把书信誊抄一份传回去,务必要快,”只不过是几个字,拉赫里斯已是冷汗涔涔,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金印一并。”
他能感觉到神罚在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身体冷热交加,哪怕他竭力维持,也无法驱除身体的极度虚弱。
亲随站在原地没动,许久,他跪倒,身体趴伏在地,声音艰涩无比:“谨遵陛下吩咐。”
亲随拿上书信和金印,转身离开,他如今也在隔离中,陛下身边也离不开人照顾,所以他唤来一队信得过的亲卫,将东西交给他们。
营帐内,拉赫里斯脸色倏尔惨白,强撑起来的精气神瞬间坍塌,冷汗打湿了鬓角,他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持续高温的身体难以维持正常的活动,哪怕是平日写字这么简单的事情。
“陛下……”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拉赫里斯偏头看过去,伊西走进营帐,因着逆着光,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拉赫里斯垂下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问:“我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
他没有进入过隔离区深处,虽然知道自己是感染了神罚,但到底有多严重,他是不清楚的。
“一天?还是两天?”
伊西看着他,即便是染上神罚,被病痛折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位法老也依旧强大,神色间并没有痛苦与绝望。
“不知道,”伊西笑了下,“也许可以活很久呢。”
拉赫里斯唇角地肌肉微微牵扯,想要配合的笑,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你说过,这是致死率极高的病。”
神罚刚出现的时候,医师和祭司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认为它是神明赐下的惩罚,但伊西说这不是神罚,这是一种病。
“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愈。”伊西当时是这么说的。
伊西脸上故作轻松地神态一点点垮下来,最后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她沉默了下说:“高烧不退,内脏会受损,随着时间的推移,内脏会逐渐停止运作,衰竭,然后死亡。”
“你的身体很强大,”她说:“但出现了昏厥情况,这种受罚者短的一两天,长的四五天。”
一两天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甚至会因为无事可做而感到漫长,但对于受罚者来说,他们会在病痛的折磨中结束他们这短暂的一天,和这一生。
拉赫里斯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下,唇色寡白:“刚刚我梦到了阿伊。”
回忆到醒来时的那个梦境,暗金色的眼底浅浅浮起些笑意:“在孟斐斯发烧那次,阿伊劝我吃药。”
记忆中,母亲是柔弱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生病,拉赫里斯必须照顾她,同时挽留恳求她不要放弃,不要抛下自己。
即便是生着病,他也需要去帮母亲熬药,做饭,洗衣服,对于被打入冷宫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他们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甚至有时候粮食不够,他们要自己想办法。
第一次,生病的时候,有人帮他端着药碗说要喂他,用巾子给他擦拭身体,甚至是夜里会起床来查看他的情况。
“快喝,喝完了给你一颗蜜饯。”
拉赫里斯心想,这家伙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吗?
明明他已经十三岁了,比在母亲身边时还要大上许多,却被人当做小孩儿看待。
那碗药很苦,喝完以后由内到外都散发着苦味儿,但蜜饯很甜,那天的阳光也特别好。
所以即便是过了很多年,他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阿伊微笑着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说:“累了就休息,小孩子不要逞强,别让大人操心。”
他眼睫低垂,用手盖在眼睛上,就好像隔着时空摸到了记忆中的那只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那是阿伊的手。
暗金色的瞳仁隐隐涣散,对他来说专注于一件事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你告诉阿伊了吗?”伊西的声音把拉赫里斯从记忆中拉扯出来,他淡淡地抿起唇说:“算是吧。”
伊西扬眉:“什么叫算是吧?”
太阳神殿——
侍卫绷着脸,脚步匆匆地走进宫殿,守在门口的近随见状伸手拦住他:“干什么?”
侍卫拧眉,沉声说:“我等是来传召陛下命令的。”
长时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彼此都是熟悉的,近随瞥了眼侍卫手中的东西,低声说:“阿伊大人走了。”
侍卫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什么叫走了?”
“就是……”近随为难地抓抓后脑勺,“阿伊大人和瓦斯大人昨晚突然就一起离开了宫殿,还带走了一队暗卫。”
侍卫闻言有点懵,阿伊大人这是撬动了瓦斯,所以瓦斯大人背叛了陛下?
“我听说他们好像去了翁姆波。”近随说。
昨晚他人没在,是另一个近随值勤,今日他来接班才听说了这事儿。
“翁姆波……”侍卫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手背上的青筋直跳。
“陛下是有什么吩咐吗?”近随问,“要是着急,我去联系鹰营的人。”
瓦斯大人临走前交代过,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启用鹰营联系他们。
“那应该是错过了,”侍卫摆摆手,转身就走:“你让鹰营的人帮我拦一下阿伊大人,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务必等我一等。”
近随哦了一声,话音还没落地,那一队侍卫已经走远了。
伯伊是在去翁姆波途中的休息站被追上的,侍卫一宿未睡,又来回奔波,哪怕是铁打的都熬不住,下马的时候脚下一软就跪了下去。
这几人都是二代暗卫,伯伊不认识,但瓦斯是认识的,看到他们立刻迎上去要把人扶起来。
但侍卫却挡开了他的手,转身朝着伯伊拜了下去。
伯伊赶了一夜的路,他是搭乘的马车,虽然不消耗体力,但一路上他都在和瓦斯讨论神罚,翻看有相应记载的书籍,精神也是疲乏得厉害。
正好接到了鹰营送过来的急信,便在中途这个小绿洲停下,预备在这里喝点水醒醒神,也让同行的侍卫和随从休息一下。
“你这是?”伯伊微微侧身,避开了对方的大礼。
侍卫举起手中带着奔波许久的匣子,姿态恭敬地说:“这是陛下吩咐我等务必要亲手交到您手上的。”
在他之后,七八个侍卫也是同样的姿态,跪伏在伯伊面前。
伯伊垂下眼,视线略过那木匣子,半晌,他抬手接过,轻巧地打开,木匣子里是一封密信,还有一个金印。
这金印伯伊很熟,以前经常在用,是代表法老身份的金印,平日里拉赫里斯都随身携带。
瓦斯眼皮子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两下。
伯伊只拿了书信,然后随手把木匣子递给瓦斯,瓦斯连忙接过,也不知道是金印还是木匣子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臂不住地打颤。
伯伊垂眼把书信中的内容看过,纸张上统共也没几个字,伯伊面上的神情不变,唯独捏着纸张的手指隐隐发白。
“想得挺美,”他牵动唇角笑了一声,将书信丢进匣子,冷声道:“启程。”
正在凉棚休息的众人,闻言立刻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
瓦斯匆忙接住那差点被风吹跑了的书信,重新折叠时难免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他先是一愣,紧跟着眼眶就红了——
“我法老阿蒙霍特普·拉赫里斯,恳请以一生作衡量,永远忠诚于我的王后伯伊,继我身陨后,传位于伯伊,愿神明保佑他,爱护他,继承阿蒙神的意志,继续统治这片土地。”
第104章 疟疾(含营养液9k加更)
因为封禁,所有通往翁姆波的官道都已经被麦德查人的卫兵封锁,沿途看不到一个人。
风一吹,卷起漫天的黄沙,所谓的官道不过就是沙漠中相对来说最为好走,风险最低的通道,会经过多个可以躲避风沙的岩石区。
但在广袤的沙漠地区,也难以避免会有风沙极大的区域。
一群人颇为艰难地穿过卷起的风沙,这片区域沙子细软,时常被风卷起,以至于表面的沙层并不结实,每一脚都下去,沙子都会埋过小腿。
拔出腿,再继续往前走。
“大人,过了这片区域就是翁姆波了。”瓦斯说着话,往旁边呸呸几下,哪怕带着面纱也挡不住风沙被带进嘴里。
伯伊淡淡颔首,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加快速度。
比起瓦斯,他不仅带了面纱,还带着斗笠,层层防护,算是一群人中现在看着状态最好的了。
在他身边围绕着十几个亲卫,这些都是瓦斯带上的人,除了防止伯伊趁机跑路,也是起到保护的作用。
随着法老岁数渐长,王后这个位置已经成为各个势力暗中争夺,角力的目标,突然横空出世的伯伊如今在朝会中已然成为了某些朝臣的眼中钉。
虽然他们是昨天突然离开底比斯,全程也做了隐蔽,但盯着王宫的人众多,埋在王宫各处的眼线也不在少数,所以难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所以瓦斯便点了一队暗卫跟着走,另有人在他们后面扫尾,一旦发现有人跟踪不管是什么身份,格杀勿论。
伯伊对他的安排略感意外,但同时也有些欣慰。
没想到大猫身边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这么靠谱了,曾经只是有点小聪明的瓦斯,现在看来,做事严密周到,又不乏忠诚,是拉赫里斯手中一把好用的刀了。
瓦斯被伯伊夸了两句,先是有些脸红,想要得到阿伊大人的夸奖可是不容易,紧接着又连忙摆手,不敢接下。
这位可是王后,要是被陛下知道阿伊大人这么夸过自己,还不得让他去修一个月的王陵。
又行了快两个时辰,遥遥能看到翁姆波高大的方尖碑,白色的建筑在这个黄沙铺成的沙漠中犹如海市蜃楼,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巍峨。
度过风沙区,没了扑面而来的黄沙,瓦斯揭开面纱,抖了抖,抖下来一层细沙,脸上一直捂着出了汗,也粘着不少细沙,很是难受。
他搓搓脸上的沙,清爽些了,这才询问身边的人:“大人,您让阿曼特去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在休息站,伯伊突然让他送一封密信回去,是给阿曼特的,本来这事儿是绝对不可以的,但瓦斯思考了片刻,问能不能看密信的内容。
伯伊无所谓,让他看了,瓦斯便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大人说的这些东西,他根本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的。
不过密信终究是送出去了。
看着飞鹰扑打着翅膀高高飞起,消失在视线中,伯伊问:“你不怕你家陛下罚你?”
瓦斯摸摸鼻子,有些心虚:“那自是怕的……但我相信阿伊大人。”
虽然阿伊大人总是冷心冷肺的模样,但瓦斯能感觉得到阿伊大人是在意陛下的,哪怕不是夫妻之间的喜欢,这也够了。
况且,陛下都绝对信任的人,愿意以后背相托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伯伊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唇:“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瓦斯心想,这种时候,也就您敢说陛下是死马了,反正他是连这个字眼说出来都觉得心惊肉跳,后怕不以。
一行人在翁姆波的城门口被守城的卫兵拦下。
瓦斯走上前,递出盖了自己金印的文书,他如今是法老身边的近臣,拥有极大的权限。
果不其然,卫兵看了他的文书,连忙躬身示意他们可以进入。
“各位大人只能在生活区和外城区活动,”卫兵出声提醒,“千万别去内城区和隔离区。”
拉赫里斯染病的事情压着没有传出来,也就只有伊西为首的祭司和医师知道情况,对于外面这些守城的卫兵来说,外城区也不过是陛下临时居住的场所。
以瓦斯等人的身份,突然来这里,想必是接到陛下的指令前来。
瓦斯点点头,转身走回伯伊的身边,扶肩行礼道:“大人,可以进城了。”
伯伊颔首,带着一众侍卫穿过卫兵,进入翁姆波。
那卫兵看到瓦斯对伯伊这般敬重的姿态,有些纳闷地同时也好奇,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些近臣中的某一个?
据说这几个人颇受陛下信任,在朝会上很有话语权,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人。
“我们现在去寻陛下吗?”进了翁姆波,瓦斯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在这个被神权笼罩的国家,神罚无疑是可怕的,人力不可抗拒的存在,此行跟着一起来的,都是对拉赫里斯绝对忠诚,悍不畏死的存在,但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
“不急,”伯伊说,“等阿曼特来。”
他们现在只是进入翁姆波的范围,距离外城的生活区都尚且还有一段距离。
众人不知道伯伊口中的阿曼特能带来什么,但阿伊大人在暗卫营的传说仍在,所以众人还是按耐着性子,在原地扎营等待。
阿曼特比他们晚到了半天,当天夜里,阿曼特便风尘仆仆而来。
收到伯伊的消息,阿曼特便立刻调动了底比斯所有的人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伯伊需要的东西凑了出来。
这般调度的能力,也就只有掌握着埃及近三分之二游商的大埃商会才能拥有。
他们一路狂奔,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就连瓦斯都没料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快抵达,他还以为要等到明天。
因此心下暗暗着急,陛下现在的状态不明了,但也知道急不来,他们不是祭司,医师,就算是到了陛下跟前也无济于事。
再次见到伯伊,阿曼特眼眶一红,整个人跪伏在地:“大人!”
因为激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关仅仅咬着,不想在瓦斯这些人面前掉眼泪,落了自家大人的脸面。
伯伊挑唇微笑:“好久不见,阿曼特。”
阿曼特仰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咧到了耳根子,虽然很想与大人叙旧,想知道大人这两年怎么样,但他还是记着伯伊信中的叮嘱,知道事态紧急。
“大人,奴把东西都带来了。”阿曼特如今的身份,哪怕是底比斯的贵族们见到他也要称呼大人,但在伯伊面前,阿曼特依旧是以奴自称。
伯伊看了眼他的身后,阿曼特连忙解释道:“底比斯没有这么多,我便从其他城镇调了些,还在路上,约摸明天也就能到了。”
伯伊嗯了一声,让众人合力把驼队上的东西卸下来。
等到了阿曼特,众人便在伯伊的安排下换了衣服,在瓦斯和前来接应的侍卫一同进城。
“阿伊!”
伯伊闻声看过去,看到来人,倒也不觉得意外,反倒是笑着对她挥手示意。
伊西远远看到他,高兴的同时也生气,要不是她如今也在自我隔离,她恨不得冲上去揍这家伙一顿。
对伯伊,伊西一直都是把对方当做朋友和弟弟一样去看待,当然绝对不是因为伯伊给她付酒钱的缘故,主要还是因为欣赏伯伊的品行和才华。
刚开始知道伯伊出了意外时,她还狠狠难过了好几天,连喝酒都没太多兴趣了,这可把她的一众酒友吓得够呛。
“你就不知道给我写封信?”伊西气得拳头捏得啪啪响。
伯伊举起手做投降状,笑道:“我这两年都在海上飘,想写也没办法。”
伊西知道他这是在找借口,冷哼一声,刚要说什么,突然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穿着:“你们这是?”
以伯伊为首的一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衣长裤,带着手套,头巾,面巾,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也幸好现在是晚上,要是白天估计都能热到昏倒。
“防止蚊虫叮咬。”说到这个伯伊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他看着伊西说:“关于神罚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谈到正事,伊西也收起了其他的情绪。
“翁姆波的蚊虫多吗?”伯伊问,“或者说出现神罚的区域蚊虫多吗?”
伊西抿唇说:“你觉得是蚊虫传播的神罚?其实……我也有这种猜测。”
一开始她自诩医术高明,所以听闻传说中无人能治的神罚出现,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就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是两年,只要有人提到神罚的地方她都会去,在翁姆波以前,也医治过几个受罚者。
埃及大多数城市都建立在尼罗河两岸,收获季期间蚊虫大量肆虐已经是常态,风会把沙漠的黄沙吹入城镇,每逢雨天城镇就会出现大量积水,为蚊虫滋生创造了极其友好的环境,因此衍生出许多疾病。
“我让陛下把生活区设置在岩石区。”伊西说:“生活区里的人,就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受罚者的人确实没有再感染神罚。”
“但是……只知道传染途径是没用的,”伊西苦笑,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为了让对方听清,只能尽可能大声,她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声音嘶哑得像是八十岁的老者,“这救不了受罚者。”
伯伊不懂医学,但伊西是懂的,而且带着先人留下的技术和理念,在实战中成长到如今无人能出其右的地位,对疾病是极其敏锐的。
听闻伊西已经有这样的猜测,并且证实蚊虫确实很有可能是传染途径,伯伊绷紧了一天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
“我知道有种植物可以治这种病,”伯伊想了想,“也许,我不确定,我对医术完全不懂,需要你用专业水平去判断。”
伊西这些天已经被神罚折磨得极度憔悴了,与其他医师,祭司对上百种草药进行配比,受罚者人数众多,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们也都愿意配合用药。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找到能够治疗神罚的草药,甚至连缓解症状的药都没有找到。
尤其是拉赫里斯染病,更是让他们身上的压力骤增,要压着消息同时,也不敢随意给拉赫里斯试药。
“那没问题,”乍听到说有办法,伊西甚至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都可以。”
伊西心想,这个时候哪怕阿伊说路边的野草,她都会拿过来试一试。
伯伊来得匆忙,手中没有草药,只能把黄花蒿的形状描述给伊西,伊西听得十分认真,脑子里迅速在自己见过的植物中开始寻找相似的。
“我这里有!”伊西眼睛一亮,“这个草药是我在布托买的,但一直没有试出效果。”
这种植物在埃及不算是常见,所以伊西第一次见到时毫不犹豫就买了许多,也因为她这种疯狂购买的习惯,她的草药铺子里堆了许多无用的植物。
这次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药馆里所有的草药都带来了,其中就有伯伊说到的这种。
“幸好。”伯伊也是松了口气,他只知道黄花蒿这种植物在非洲北部也有生长,而伊西作为一个医术了得的人,对收集草药充满兴趣,伯伊曾见识过她草药铺子的仓库,非常惊人。
“那这个要怎么使用?”伊西两眼冒光,“我们现在就去试试吧。”
伯伊第一次知道神罚是因为森穆特,森穆特的父母就是感染了神罚而死,听闻他父母染病时的状态,伯伊没有多想。
森穆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传染病鲜少有潜伏时间这么长的。
直到拉赫里斯染上神罚,他心中的猜测已经基本确定,和伊西询问的问题更多是在做最后的细节补充。
在现代的埃及博物馆里,导游就曾说过,拉赫里斯的死因猜测有两种,一种是疟疾,一种是权臣阿伊的谋害。
虽然拉赫里斯染病的岁数和历史不同了,但也许这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如同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拉赫里斯部分的人生轨迹。
“我有很大的把握,”伯伊说:“你放弃现在的试药,我们把黄花蒿的药汁提取出来。”
从黄花蒿中提取出青蒿素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同时在现代是非常常见的实验,甚至普及到了高中教育中,哪怕当下的环境条件有限,但提取的原理是不变的。
最不济就是提取的浓度会下降,影响药物配比,对于这些伯伊不懂,所以才需要擅长此道的伊西去进行调整和判断。
伊西又说了一些神罚的事情,伯伊已经完全确定这就是疟疾,所有的症状都匹配上了。
疟疾是因为蚊虫产生,传染的途径只有两种遗传和血液,但这两种传染的概率都很低。
知道是疟疾,伯伊也没有再保持这样的聊天方式,而是和伊西转移到外城区的一个营帐,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穿着阿曼特带过来的“防护服”。
伯伊把提取的原理和方法说给伊西,伊西无愧她的自负,伯伊还在说的过程中,她就已经明白了,并且举一反三问了不少提取过程中关键的部分。
“你怎么知道这种办法的?”伊西很感兴趣,要不是场合不允许,恨不能把伯伊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新鲜东西。
伯伊一笑:“我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占了天大的便宜。”
伊西想问那巨人是谁,但看伯伊没有要提的意思,只能作罢。
她知道伯伊这些年在海上飘,去过不少国家,见识不凡,想必是认识了什么隐世大人物。
讨论过后,伊西立刻要去进行提取工作,赶在她离开前,伯伊才迟迟问了一句:“拉赫里斯现在如何?”
本来因为寻到方法而变得轻松的营帐里,气氛又凝重起来。
伊西抿唇,沉默许久说:“如今我只能祈祷图特站在我们这一边。”
她不清楚伯伊是如何知道的治病方法,但既然伯伊回避了这个话题,那她也就不问,内心里,她无比希望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至少在她擅长的领域,她能挽回朋友的性命,而不是将它作为一生中永远的遗憾。
伯伊嗯了一声,目送伊西小跑着离开。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瓦斯问。
听到神罚有可能治愈,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伊西祭司刚刚的那句话,显然陛下如今的状态非常糟糕。
伯伊想了想说:“我去看看他。”
瓦斯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拦住他:“不可以,陛下如今染病,您要是不小心也染上了,那……”
虽然阿伊大人和伊西祭司也近距离接触了,伊西祭司本身是健康的,加上大人穿了这所谓的防护服,但陛下如今病重,他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陛下一心信任,甚至可以以王位相托的阿伊大人。
伯伊瞥他一眼:“我有分寸。”
瓦斯心想,陛下也经常这么说,不还是染病了……
阻拦不了伯伊,瓦斯苦着脸,跺跺脚也跟了上去,算了,要死一起死,这样到了审判所,陛下好歹对他也温和着些。
伯伊要去,阿曼特自然也是要跟着的,许久未见伯伊,再次见到,阿曼特发现阿伊大人还是这么厉害。
大家都解决不了的神罚,阿伊大人却有办法,阿曼特想,不愧是阿伊大人!
几人在卫兵的带领下来到拉赫里斯所在的第二隔离区,卫兵掀开营帐的帘子,伯伊才往前走一步,瓦斯再一次伸手拦住他:“大人……”
伯伊看向他,瓦斯咬咬牙说:“大人,请您体谅陛下对您的爱护,不能再往里走了。”
哪怕伯伊说得十分肯定,瓦斯也相信阿伊大人确实是有这样的见识和能力,他曾无数次亲眼见证过,但神罚太可怕了,他不敢赌。
伯伊淡淡垂眼,半晌,他收回那条迈出去的腿。
营帐内所有的门窗帘子都放了下来,点了蜡烛,门帘掀开,就能感受到一股闷闷的热浪迎面扑来。
营帐是临时搭建的,拉赫里斯只讲究效率,不在意其他,所以营帐的空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借着昏黄的烛光,能看到床榻上那毫无声息的人,高大的身体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看不到胸腔的起伏。
烛光在伯伊的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略微提高声音对着那道身影说:“拉赫里斯,没死出个声。”
拉赫里斯眼睫微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眼睛,身体四肢酸痛难忍,喉咙间的烧灼而干涸,五脏六腑好像都在被烈火焚烧。
拉赫里斯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嗡鸣不止,上一次醒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生命力在流失。
即便如此,他还是听见了在梦境里反复出现的声音……他好像听到了,阿伊的声音。
“拉赫里斯,”伯伊又说了一遍,“没死你就出个声。”
拉赫里斯这下是真听清了,他微微张开嘴,干裂起皮的嘴唇撕裂而刺痛,因为疾病而迟钝的大脑没有任何的思考,也无法思考,他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发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那个人在叫自己,他说过,只要阿伊需要,他就会出现在阿伊身边,太阳神之眼会永远看向阿伊手指的方向。
“拉赫里斯。”伯伊抿起唇,心想,我就最后叫你一次。
“阿伊大人……”旁边引路的卫兵紧紧抿着唇,低声说:“陛下已经昏迷了一整天……您可以白天再来,也许陛下醒着……”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不知道明天陛下还能不能醒过来,在疾病面前,生命停止在此时此刻是极其常见的事情,每一次见面也许都会是最后一面。
旁边的瓦斯眼眶发热,忍不住低头抹了把脸,记忆中的陛下是英武的,如同塞特一般拥有强健的体魄,哪里见过陛下这般无力的时候。
后面的几个侍卫默默低下了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个强大的男人不会希望被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
就在众人以为陛下仍旧出于昏迷状态,无法回应时,营帐内响起一道很细微的声音,运气很好,恰好这一刻无人说话,风也停了,黄沙安静地停留在地面,四下寂静无声。
“阿…伊……”
第105章 退烧
伊西带着手下的祭司连夜工作,伯伊也没睡觉,随时在和伊西那边做沟通交流,以免关键时刻找不到人。
提取的方法有些步骤因为没有现代科技支撑,伯伊没办法凭空生产出来,但伊西根据他提出的需求和原理进行了改良,完善了整个流程。
第二天,伊西已经在第一批病患身上开始试药了。
伯伊知道药效没那么快,接连熬了两天,起身的时候没站稳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候在他身边的瓦斯和阿曼特都吓了一跳。
“大人!”
“阿伊大人!”
两人同时伸手想要去扶伯伊,只不过还没等他们把人接到手,伯伊已经反应极快地扶住了身边的椅背。
伯伊站直了身,倒是站在他两边的人对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各自偏过头去。
阿曼特自打知道伯伊被拉赫里斯关在太阳神殿,看他身边的人就格外不顺眼,只不过是碍于伯伊来了这里,所以他才不得不跟着来。
至于瓦斯,他倒是想和阿曼特打好关系,不出意外,伯伊成为王后以后,阿曼特就是王后身边的第一近臣,奈何阿曼特根本不给他好脸色。
几次下来,瓦斯也就不再热脸去贴冷屁股,只顾着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冷了下来。
“大人,您去休息一下吧。”阿曼特看伯伊脸色发白,心下担忧,忍不住开口劝道。
“是的,大人,药效见效没那么快。”瓦斯也劝了一句,可别陛下还没好起来,阿伊大人也倒下了。
“我家大人,需要你来多嘴?”阿曼特冷冷地瞪着瓦斯。
被阿曼特冷待,瓦斯仍旧面带微笑地说:“伯伊大人是埃及未来的王后,自是要保重好身体。”
阿曼特一梗,差点没忍住骂人。
胡说八道,他家大人才不是什么该死的王后,都怪法老擅作主张,自以为是,明明就是强权压人。
伯伊淡淡瞥了眼互不相让的两人,见他看来,瓦斯率先闭了嘴,默默低头,阿曼特有心想骂,但也还是忍下了那口怨气。
两天的不眠不休让伯伊脑仁突突直跳,头疼得厉害,这种问题和瓦斯说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瓦斯是照着拉赫里斯的命令行事。
“我去看看拉赫里斯。”伯伊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大脑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眩晕感。
明明在现代,他也曾熬过好几宿就为了一个案子,这么一想,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挺久没有在想到现代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适应了这个没有高科技的时代。
阿曼特和瓦斯对视一眼,又默默别开了头,同时跟上伯伊的脚步。
伯伊临时居所也在外城区,离开营帐时,仍旧穿着防护服,阿曼特来的时候只带着底比斯能够调动的物资,防护服也不过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成衣搭配。
从清晨开始,又有陆陆续续的商队抵达翁姆波,不仅仅是防护服,还有粮食和草药,只不过临近的城市没有黄花蒿,所以草药大多是用来增强抵抗力用的。
这些草药不能医治疟疾,但病人康复后,身体各方面损耗严重,也需要用到一些草药进行调理。
为了实践出最合适的比例,第一波服用药物的病患使用的剂量各不相同,几乎每一种剂量的病人都选出了三个人作为参考数据。
来到拉赫里斯所在的营帐,和昨天不同,今天的门窗帘子都卷了起来,这是伯伊交代的。
虽然拉赫里斯还在发烧,但保证通风良好,可以改善空气质量,减少室内病原体浓度,总归比闷着是要好的。
拉赫里斯仍旧处于昏迷的状态,昨天伯伊来的时候,他中途醒了一下,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让伯伊听到了他在回应自己。
伯伊站在门口,那声音嘶哑而破碎,是他在拉赫里斯身上从未见过的脆弱,哪怕是拉赫里斯发烧那次,那小子都挺有活力的,还有力气把药碗摔了,倔的很。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拉赫里斯,伯伊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就好像掉入了深海,肺里的氧气在一点点被掠夺。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他亲眼目睹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面目狰狞地用啤酒瓶在母亲头上一下又一下敲打。
而他被母亲锁在房间里,透过房门上那道气窗看到那充斥暴力的世界,他能清晰地看到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肆虐欲得到满足的疯狂与喜悦如蛛网爬满男人的瞳孔。
海水一点点淹过他的身体,堵住他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声音逐渐远去,眼前的世界最终只剩下一片血红。
等到那人离开,伯伊重新站在那支离破碎的女性尸体面前,鲜血渗进地线,朝着更远的方向流动,那双眼睛失去了生命的色彩,空洞地看着他。
鲜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染红了眼眶,又溶成血泪蜿蜒而下,就像是在陈述一段悲哀且失败的人生过往。
不过幸好,这次他叫出名字时,对方回应了他,哪怕是很小的声音,但这次这人还活着。
未尽的话语在无声地告诉他,自己还能坚持,还在坚持。
“他今天醒过吗?”伯伊问身边的卫兵。
卫兵摇摇头说:“没有。”
伯伊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营帐门口,半晌,他沉默着转身往外走,瓦斯看了眼营帐内的陛下,低声问道:“大人,您不跟陛下说说话吗?”
昨天阿伊大人叫陛下的名字,陛下醒了过来,他想,也许今天陛下仍旧会醒,再次回应阿伊大人。
哪怕只是微不可察的两个字,至少也能让人知道这个男人在与阿努比斯做对抗,他还活着。
伯伊无声地笑了下说:“我不会让他死的。”
既然他的到来已经在大海的彼岸掀起了飓风,拉赫里斯感染疟疾的时间从十九岁变成了二十一岁,那他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命运的齿轮会持续转动。
至少,不会让这个家伙因为疟疾而死,如果真的要死,不如选择历史记载中的另一种死法。
好歹给这位法老一个更加体面且好看的死法。
在当天晚上,就有人体温开始下降,逐渐回到正常范畴,这个发现让留守在翁姆波的人都是大为振奋。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用了草药后有明显的症状改善。
有了第一个人出现,很快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情变化,这个时候,哪怕是有人出现了反弹,温度烧得更高,对伊西来说都是好事。
说明这个病患身体里的疾病对这种草药是有反应的,甚至是抗拒的,所以才会表现出剧烈的反扑。
确定有用后,伊西根据病人的反馈开始调整剂量比例,当天凌晨,法老拉赫里斯在伊西的照看下,服下了能够治疗神罚的神奇草药。
瓦斯在伯伊的营帐中坐立难安,时不时站起来朝着拉赫里斯所在的方向看,恨不能长了千里眼,看看他家陛下如今的情况。
“也不知道陛下醒了没,”瓦斯小声嘀咕,“明日该好了,能起身了吧?”
一旁的阿曼特忍不住嗤笑出声,瓦斯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阿曼特撇撇嘴:“你怎么不说他明日能下床练一套刀法呢。”
瓦斯冷哼,要是这人嘲讽自己,他是忍得住的,但嘲讽他家陛下可不行:“陛下乃阿蒙化身,英武强健,明日下床练刀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伯伊默默按住抽痛的额头,这两个人还真是,天天吵,很难相信这是两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
“你要着急就去看看,”伯伊看向瓦斯,“别在我这转悠,看得人眼花。”
瓦斯一愣:“那大人您呢?”
伯伊想了想说:“我睡会儿。”
算下来他已经三天没睡,只在熬不住的时间眯上一会儿,但很快又会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这座城镇中,每天都在死人,哭嚎哀恸浮在厚重的云层中,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哀乐从早响到晚,搞得人心也跟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瓦斯扶肩行礼道:“那大人您好好休息,一会儿奴回来跟您汇报陛下的情况。”
“谁想知道你家陛下的情况。”阿曼特不忿地怼了一句。
瓦斯懒得跟他吵,只瞪他一眼,再次行礼。
伯伊嗯了一声,目送瓦斯离开。
瓦斯一走,阿曼特立刻催着伯伊去休息,生怕他把身体给熬垮了。
伯伊洗漱后躺上床榻,明明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致,眼皮也沉得厉害,但大脑却很是清醒。
他感觉自己是睡着了的,但却能听到阿曼特压低声音和外面的卫兵说话,也能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从营帐外经过。
“呜呜——”一顿压抑地哭嚎声响起。
伯伊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守在旁边的阿曼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伯伊看向他:“拉赫里斯怎么了?”
阿曼特愣了下,连忙说:“陛下没事,刚刚卫兵过来传过消息,说陛下服用了草药汤,现在还在昏迷。”
伯伊惊魂未定地闭了闭眼:“那外面什么人在哭?”
阿曼特这才明白是什么把伯伊吵醒了:“有个病人病情出现了反弹,没扛住死了,家人也在隔离区里。”
那人哭得伤心,这种情况,阿曼特不好让她别哭,只能安排人把她带到营帐里去,好歹声音小上一些。
只是没想到伯伊还是被吵醒了。
心脏仍旧狂跳不止,伯伊吞咽了下,喉咙干得厉害,阿曼特见状立刻去给他倒水。
伯伊微微偏头看向拉赫里斯所在的方向,心头惊悸未歇,听到那哭声时,他还以为是拉赫里斯出事了。
“大,大人!”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因为匆忙似乎还摔了一跤,身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伯伊心头一跳,掀开被子站起身,正好遇上连滚带爬进入营帐的瓦斯,瓦斯白色的衣服上满是黄沙,眼眶通红,眼泪混着泥沙糊了一脸,看着分外狼狈。
“怎么了?”耳边嗡鸣一声,伯伊的声音不自觉收紧。
瓦斯眼睛睁得极大,几次试图压抑住自己的哽咽但都失败了,最终他哇哇哭叫着说:“陛,陛下,他他他……”
“他怎么了?”伯伊追问,太阳穴突突直跳,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指甲陷入了肉里。
难不成拉赫里斯也出现了反弹,没能扛住?不应该,拉赫里斯的身体素质应该扛得住才是……
瓦斯深吸一口气,忍住颤抖和奔溃狂喜的情绪:“陛下,他退烧了!”
第106章 我会回来迎娶你
伯伊倏地松了口气,虽然能体谅瓦斯心情激动,但这说话大喘气着实是把他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是人没了呢。”阿曼特也是被瓦斯吓到了。
虽然他讨厌陛下对自家大人做的事情,但他看得出来,自家大人是不想陛下出事的。而且在翁姆波的这些天,看多了生离死别,他也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伯伊瞥他一眼,阿曼特立刻抿住嘴。
“退烧只是暂时的。”伯伊呼出一口气,仍在狂跳的心脏稍稍安定一些,出于瓦斯面对拉赫里斯的情况一惊一乍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对方打个预防针。
“也许后面可能还会反弹。”伯伊说,第一批用药的病患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反弹现象,例如当天再次发烧,或者腹泻呕吐之类的。
在疟疾病原体没有遇到过敌手的古埃及,青蒿素的出现对它们来说无疑是非常致命的,但因为技术不成熟,剂量无法把握,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现没能消灭病原体,引起对方疯狂反扑的下场。
所以伊西需要在一次次实验中不断调整比例,以求达到最佳效果。
以拉赫里斯的身份来说,本应该服用最佳比例的药物,但他的情况实在是等不起,谁也不知道这人还能坚持多久,所以他们只能让拉赫里斯服用相对稳妥的剂量。
瓦斯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子的嘴闻言缓缓收起,胆战心惊地问:“反弹厉害吗?”
“不清楚。”伯伊面色凝重,刚刚才因为病情反复死了人,眼下只能期许拉赫里斯身体素质向来强横,能够扛住这一波病毒的拼死一搏。
瓦斯这下又笑不出来了,知道退烧时有多兴奋,此时他就有多担心。
陛下这么英武,扛过去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转而又想,但陛下已经几乎三天米水未进,这样的状态下,真的能扛住吗?
他兀自在旁天人交战,两种想法极限拉扯,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张,面上的表情不断变换。
伯伊被吵醒了就很难再睡着,更何况刚刚那种清醒的睡眠其实很累,索性他也就不再睡了,让随侍去给自己打水来洗漱。
阿曼特将手上的水递给伯伊,伯伊接过抿了一口,干烧得厉害的喉咙得到滋润,连带着心底的焦虑都缓和了不少。
“我们也去看看吧。”伯伊换了身衣服,带着人离开营帐。
此时是凌晨时分,但四下仍旧是灯火通明,各个营帐忙紧忙出,许是有了治疗药物的缘故,前些天一直绵延不断的消极沉闷消散许多。
但仍旧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嚎声,这样的声音听着就叫人心里沉甸甸的,在得知有生存希望的情况下再次绝望的苦楚没有人想要尝试。
每一次嚎啕大哭都会叫走在道上的伯伊心头一跳,不自觉分辨哭声的来源是不是从外城隔离区传来的。
幸好,直到他走到拉赫里斯营帐范围也不曾听到这里有哀恸之声,进入外城区隔离区,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灯火更盛,侍卫和随侍全都无声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见到伯伊,众人纷纷扶肩行礼,能留在这个区域里的人无一不是拉赫里斯身边的亲信,自是知道伯伊是拉赫里斯钦定的王后,当然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位身负诸多传说的阿伊大人。
这一次神罚,这位大人又再一次创造了传奇。
每一个人看向伯伊的眼神中都不自觉染上了崇拜,敬仰,仿佛在看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明,美丽,强大,充满智慧的头脑,神明所拥有的属性在这人身上都能找到。
伯伊对众人微微颔首,穿过两列的人,走到拉赫里斯的营帐前。
营帐里几个角落都站着人,有随侍,有侍卫,也有祭司和医师,所有人都紧张得关注着这位王国统治者的状态,一点不敢分神。
伯伊就站在门口,远远地注视着床榻上的那道身影,半晌,他抬步走进营帐,瓦斯下意识想拦。
但伯伊微一抬手,瓦斯顿了下,不再做多余的动作,他知道阿伊大人想做什么很少有人能阻拦,陛下都不能做到,就别说他了。
走到榻前,拉赫里斯兀自沉睡,因为接连几天的疾病折磨,男人脸颊微微凹陷,本就深邃的五官变得愈发立体,浓密的睫毛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根根分明,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寝衣有些松散,露出半片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安静得不像是平日里的他。
在伯伊印象中,这小子哪怕睡觉也是霸道的,不说现在喜欢把自己圈在怀里,即便是以前需要掩藏心思,他也总是手脚越界,偏要伸到自己这边来。
倒是没怎么见过他这么老老实实的样子,连着烧了几天高烧,保不准醒来了也是个小傻子了。
伯伊想,果然人一旦放松下来,就有心思玩笑了。
阿曼特从旁边搬过一把椅子放在伯伊身后,伯伊颔首表示感谢。
坐在床前,伯伊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拉赫里斯,脑海中飞快地略过来到古埃及后,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喜欢在极度放松时,梳理自己走过的脚印,这种审视让他对未来的规划更加清晰,也更加了解自己。
没多久,伊西就来了,拉赫里斯的身份尊贵,半点疏忽不得,但隔离区那边又有大量的病患,这些病患不仅仅是病人,更是实验的数据,关乎到所有人生死。
所以伊西不得不在两个隔离区来回跑,哪怕是乘坐马车,也累的够呛。
“阿伊。”伊西看到伯伊眼睛一亮,“我跟你说说……”
伯伊抬手打断她,无奈地笑道:“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从第一波服用草药的人开始,伊西每次见到他都要和他探讨医学方面的东西,但伯伊是真的不懂,每次听过都只会觉得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人的精力有限,伯伊不会自负地认为,自己可以在多个毫不相关的领域获得成功,当然不乏天才能够做到,但伯伊清楚自己并不是天才。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过去,在现代累极三十年的经验做铺垫,是他吃过的亏,流过的血在他做出每一个选择时,让他总是能选到正确的选项。
他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用几千年人类凝聚传承的智慧在回望这三千年前的历史一隅。
伊西悻悻地哦了一声,看出他是真的不感兴趣,也不好再强迫他。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伯伊偏头示意躺在床上的病人。
伊西看了眼说:“还行,暂时没有出现病情反复,但不好说后面如何。”
毕竟,也有很多今天甚至能下床走动的病患,结果到了晚上人突然就没了的。
“如果情况好的话,可能明天就会醒过来。”伊西对青蒿素的效果还有些拿不准,无法通过以往的经验进行判断,只能以其他病患做比较。
伯伊嗯了声,站起身说:“那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总归他也不是医师,留在这里没什么作用。
“好,他醒了我……”伊西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伯伊突然低头,她顺着看过去,发现伯伊的手指被另一个人的手攥住。
“嗯?”伊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人醒了?”
伯伊看着自己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对方只用了很轻的力道似勾似缠地,那点力道,想要捏碎豆腐都够呛,自己不需花费力气就能挣脱开。
“醒了吗?”伯伊出声询问。
躺在床上的人仍旧闭着眼,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就在两人以为人没醒,只是无意识动作时,那人睫毛颤动了下,暗金色泽的眼眸一点点染上了烛火昏黄的光。
拉赫里斯感觉自己在黑暗的路上走了很久,没有目标,只是麻木又茫然地走着。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光,如同指引迷途旅人的北斗,将这条黑暗的路照亮。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片黑暗,却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拉赫里斯,没死你就出个声。”
拉赫里斯蓦地停下,回头看去,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探手去摸,都会被吞噬进虚无。
是谁?
拉赫里斯试图响起那道声音的主人,但大脑里只有一片混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拉赫里斯,没死你就出个声。”
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
拉赫里斯回头看了眼距离自己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光,又去看那走过的黑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停留的地方因为那道声音突然间有了跳动。
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跳动。
他往前走了一步,迎着黑暗,又走了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离那道声音更近了。
是谁?
拉赫里斯想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所以他又走了一步,整个身体重新被黑暗包裹,视线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从一开始的走,到跑,最后几乎是在狂奔,剧烈的呼吸下,肺叶隐隐作痛,心脏跳动一下比一下重。
在这奔跑中他再次感知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烈火焚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与滚烫。
拉赫里斯听到有风从耳边吹过,微凉。
“阿……”他努力地回想,那个名字好像已经到了唇齿间,阿什么,是什么?
“阿……”拉赫里斯看着全然黑暗的前方,在那个人又一次呼唤时,他猛然握紧了拳,“阿…伊……”
是阿伊,这是阿伊的声音!
那一瞬间,黑暗被击碎四分五裂,纷飞的碎片泛着五彩斑斓的光,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冲刷过他的身体。
昏黄的烛火下,拉赫里斯缓缓睁开眼,就像是灵魂重新回到身体,还没有适应,一种难以描述地沉重感,让他哪怕是偏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分外艰难。
伯伊垂着眼,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拉赫里斯下意识握住手中那微凉的指尖,他动了动嘴,伯伊见他似乎有话想说,便弯下腰去配合他。
“我说过,我会回来迎娶你。”
拉赫里斯的声音嘶哑又破碎,拖着无力的尾音,伯伊搭在床沿的手指不自觉蜷起。
半晌,他抬起手捂住拉赫里斯的嘴,冷着脸说:“你现在的声音很难听。”
拉赫里斯精疲力竭,半阖着眼,闻言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即便是说不出声,但还是坚持地重复:“我说过,我会回来迎娶你。”
通过阿努比斯的审判,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微热的气息带着声音产生的震颤感,一点一滴地浸入伯伊的掌心,引起酥酥麻麻的痒。
第107章 做嫁衣
拉赫里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再次昏睡过去。
感觉到对方的手无力滑下,伯伊心头一跳,看向伊西,伊西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凑上来检查。
“没事,就是昏睡过去了。”伊西松了口气笑道。
伯伊嗯了一声,将拉赫里斯的手放进被子里,阿曼特适时送上巾子,伯伊接过,巾子是打湿的,他擦去手心浸出的汗,这才问道:“前面服下草药的人情况如何?”
伊西回忆了下说:“还不好说,目前病情反复的情况还是比较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草药确实有用。”
“会有后遗症吗?”伯伊又问。
他身边没有得过疟疾的人,只知道这种病在青蒿素被发现前致死率很高,但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伊西略带歉意,“我接触过的病患中,只有三个是治愈的,病情很轻,我怀疑他们是无意中接触过这种可以治疗的植物,剩下的全都死了。”
治愈的三个人中还只有一个愿意再次与她接触,在那个人身上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后遗症,但这并不能作为神罚没有后遗症的判断依据。
“嗯。”伯伊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虽然是他告诉的植物和提取方法,但伊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足以说明她的能力十分优秀,也难怪当年梅丽特这么依赖她。
无论再怎么优秀的人,面对未知的存在也需要一个理解它,破解它的时间和过程。
伊西还需要对拉赫里斯的状态再做观察,避免出现意外,伯伊没有久留,左右无事便告辞离开。
走出外城区的营帐范围,伯伊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森穆特现在在哪里?”他偏头问身边的阿曼特。
阿曼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森穆特是谁,连忙回道:“他现在还在瓦吉特。”
那天夜里,伯伊本来是准备走的,如果没有发生拉赫里斯感染神罚这件事的话。
森穆特被拉赫里斯送到瓦吉特,伯伊离开的时候,倒是不担心这小家伙怎么办。
不说瓦吉特里有巴特巴尔留守,拉赫里斯不会拿瓦吉特的人开刀,这个自信,伯伊还是有的,好歹是自己养大的猫崽子。
“找个机会把人送出来吧。”伯伊说。
“好的。”阿曼特应下,想了想又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伯伊看他一眼,笑了:“当然可以。”
阿曼特口中的见一见自然不会只是见面这么简单,伯伊离开王宫前,阿曼特就同时做着商会会长的工作和亲随的工作,事务繁重。
伯伊本来也有心让他专心去做商会的事情,如今森穆特的出现,倒是给了他这个机会,阿曼特自是要好好考察一下这小子能不能接住自己的担子。
“怎么想通了?”伯伊记得之前阿曼特还百般不情愿,放着会长不做也要跟在自己身边。
阿曼特脸一黑,颇为幽怨地看着他:“大人,您是从来不管您的资产是吗?”
伯伊微怔,片刻后讪讪地轻咳一声:“偶尔看看吧。”
在现代他所有的资产都是请了资产管理师,而且现代有银行,电子货币什么的,对于资产的管理很清晰,但在这古埃及,没有这样的职业,也没有能够统筹的机构,信息交流也不便捷。
阿曼特回想自己过去两年的经历,痛心疾首道:“我给您做了两年的整理规划!”
除了寻找伯伊,阿曼特还有一个重大的任务就是整理对方的财产,虽然伯伊早有预料,提前用金银货币代替了纸币保存,但并不能改变,每个地方的仓库存货和账本都对不上的事实。
“总归您离开也不会带上我,”阿曼特幽怨地说:“我不如给您管好大后方。”
至少阿伊大人下次跑的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过上好日子。
伯伊咳咳两声,假装没有看到他满是控诉的表情,岔开话题说:“我这次回来感觉底比斯好像变化还挺大的,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阿曼特哦了一声:“那就奇怪了,陛下都是跟着您的规划图做的改变。”
伯伊:“……我看王宫好像新建了?”
阿曼特:“不知道,这些年我都在外面找您,巴特巴尔也没心思观察。”
伯伊无奈地按住额头,果然,孩子长大了都是会记仇的,阿曼特都这样,想必巴特巴尔也少不得要磕碜他一下。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伯伊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阿曼特本来也就是小小埋怨一下,听说自己有礼物,眼睛倏地就亮了。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给他送礼物的人云云,他收过见过的好东西也极多,但这些都不是阿伊大人送的,那就没有什么意义。
“我没带在身边,”伯伊笑道:“等我让人去取。”
礼物他确实是买了的,每去一个国家,每过一年他都会准备上一份礼物,本来礼物放在亚历山大,准备让游商队伍送到底比斯的,没想到自己反倒先一步到了目的地。
“不急,”阿曼特脸上难掩笑意,没有什么比知道大人是记得自己,也在意自己这件事更让人高兴的了,“大人您先回去休息休息。”
伯伊摸摸自己的脸,眉梢轻挑:“脸色很差?”
“是的,”阿曼特点头,“白得吓人,您先回去沐浴,别急着睡,我去给您熬一碗头疾的药汤,喝完再睡。”
伯伊一笑:“好。”
阿曼特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也是最为了解伯伊的人,只看他这脸色就知道是头疾发作了,但又是忍着。
伯伊回到营帐,也不知道阿曼特是什么时候吩咐的,沐浴用的热水已经烧好了,兑成最适宜的温度,还有干净的衣服。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伯伊拿起衣服时,闻到了熟悉的熏香,是他以前最喜欢用的,每次阿曼特都会帮他熏好。
“回家真好。”伯伊感叹一声。
海上的日子确实不错,但身边的人用起来就没这么顺手,加上森穆特年纪小,很多事情他都得亲力亲为。
也没那么讲究,在潮湿动荡的海域,能保持人和衣服干净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毕竟淡水资源珍贵,补充不方便。
一直抽痛的太阳穴在热水澡后也缓和了不少,阿曼特送来温好的药,盯着伯伊喝下,伯伊喝着药他就给伯伊擦头发。
躺上床时,伯伊身上和手脚都是暖的,大脑微微眩晕,这是几天不曾好好休息的后遗症。
伯伊闭着眼,许是心里悬着的大石头飘然落地,不知不觉中他就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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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里斯是第二天彻底清醒的,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喝水进食,这个变化让瓦斯差点再次热泪盈眶。
不过伯伊去的时候,拉赫里斯已经睡下了。
旁边的近侍连忙解释道:“陛下想要等您过来,结果您早上没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还在恢复,陛下还交代说您要是来了,我等务必叫醒他。”
作为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哪里能不知道陛下对伯伊的心思,生怕伯伊误会,而且拉赫里斯确实是等了伯伊许久,最后身体实在扛不住才昏睡过去的。
伯伊点点头,没让近侍叫醒拉赫里斯,只是在他床边坐了会儿就离开了。
本来他就只是来看望下病人,没指望病人还要保持清醒照顾他的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做客的。
第三天一大清早,伯伊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守在营帐中的随侍见他醒了,连忙问要不要洗漱,伯伊点头,随侍便去端水。
洗漱后,伯伊随手扯过旁边架子上的斗篷披上,走出营帐。
外面天色微明,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两个营帐之间来回踱步,手里拿着大刀,时不时比划两下,瓦斯跟在他的身边,小跑着跟随他的步伐。
伯伊恰好正面着他,两人的视线遥遥遇上,伯伊被阳光刺得微微眯眼。
“阿伊!”拉赫里斯眼睛一亮,暗金色的眼眸在初升的太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拉高面巾,几个大跨步走到伯伊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照入伯伊眼睛的光。
伯伊看了眼他手里的刀,看向身后的瓦斯,瓦斯摸摸鼻子,小声解释道:“陛下觉得状态很好,想要出来走走。”
闻言伯伊打量了下拉赫里斯,忽略他脸上欣喜激动带来的正面加成,整个人的状态确实是挺好的,至少比前些天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尸体要好看些。
“昨日没能见到你,我听瓦斯和伊西说了,”拉赫里斯眼底满是笑意,拉住伯伊的手,“不愧是阿伊,阿伊这下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瓦斯自拉赫里斯清醒那天起,就被伯伊指使回了拉赫里斯身边,就像他习惯用阿曼特一样,最了解拉赫里斯生活习惯的肯定也是瓦斯。
这些天一直在昏睡,今日凌晨时分拉赫里斯就醒了,正好遇上伊西来查看情况,便聊了几句,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伯伊瞥了眼他不安分的手,带着一双白色的手套,一副生怕把病过给别人的样子。
算了,看在他还在病中,伯伊便没甩开他的手,只笑道:“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拉赫里斯面色镇定,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般点点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这是阿伊第二次救我性命。”
这句话是伯伊当年在酒馆把拉赫里斯救出来以后跟他说的,拉赫里斯当下没说什么,但此后伯伊的要求,无论多么艰难,难以执行,他大多都会完成,而且是出色完成。
伯伊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有些小心思在里面,但不可否认在这样单方面的绝对服从下,两个人的关系确实是越来越好。
偶尔,伯伊也会真心实意地教对方一些东西,作为对这份情绪价值的回报,只不过对于有些追求完美的人来说,有些作品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忍受它变成失败品。
伯伊心想,这个时候提这句话应该不会有好事。
果不其然——
“经过这一场神罚,我想明白了,”拉赫里斯看着伯伊,暗金色的眼眸中含着笑意,“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要不你娶我吧,我给你做王后。”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是伯伊曾经教给拉赫里斯的,告诫他不要做烂好人,小心被这种一无所有,被救了命,还想跟着吃香喝辣的老赖黏上。
伯伊:??
我教的是这个意思?
“把他送回去,”伯伊面无表情地对瓦斯说:“病人不要出来胡乱走动。”
稍顿,“更不要练刀。”
瓦斯无不尴尬地摸摸鼻子,悻悻一笑,不过有了伯伊的口令,瓦斯腰杆子也略略挺直了两分,对拉赫里斯弯腰示意:“陛下,请回营帐吧。”
拉赫里斯身体还在恢复期,已经走了一早上了,确实是有些疲累:“那好吧。”
他营帐里一股子腌入味的苦药味儿,着实难闻,知道伯伊不喜,所以只好遗憾地松开手。
目送他离开,伯伊想,今天的大猫倒是意外地不粘人,挺好打发的。
等人走了,伯伊才注意到阿曼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营帐门口看着这边,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伯伊走过去,两人一同进入营帐,阿曼特伸手接住他脱下的斗篷。
阿曼特想了想,没有接伯伊的话,提起自己前来的正事:“大人,底比斯那边出了点意外。”
伯伊挑眉:“什么意外?”
“底比斯突然冒出很多人说王……说您是图特的化身,带来神草,驱散了尼罗河的污浊,治愈了上千受罚者。”阿曼特刚一收到消息就立刻过来了,“还说您拯救了陛下,消息是今天开始出现的。”
稍顿,他抿紧了唇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昨天,伯伊交代他让人去底比斯把拉赫里斯病重的消息传出去,王后,神罚,染病的法老,这些消息交织在一起,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一个让人恐惧的可能。
——陛下立后有违天和,遭到了神明的惩罚。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本来神罚的出现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更别说神明化身的法老都无法避免,这对拥护神明的埃及人来说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不说乱成一锅粥的朝会,甚至这两天陆续出现有埃及子民请命,恳请尊敬的陛下爱护己身,更换王后人选。
只是没想到今天事态突然又发生了大转折。
“今天……”伯伊说想着,莫名笑了下:“这小子变聪明了。”
他的一手好牌,倒是给这小子做了嫁衣。
第108章 改变历史
外城隔离区——
拉赫里斯带着瓦斯返回营帐,刚一进营帐,瓦斯立刻提醒他躺上床休息。
虽然他之前和阿曼特大放厥词说陛下英武不凡,哪怕是第二天起床练刀都是没问题的,但陛下真起床练刀了,他反倒是操心上了。
“陛下,您不能仗着底子好就这么糟蹋啊!”瓦斯恨不能上手把人扶床上去。
昨天还病歪歪的人,今天看着这么身体康健,真的很难不让人操心,他祖父当年也是这样的。
拉赫里斯不在意地摆摆手:“事情怎么样了?”
瓦斯一顿,心虚地回头看了眼:“挺好的,除了底比斯,其他几座城镇也都安排了人。”
要是被阿伊大人知道这事情是他参办的,那就很吓人了,跟在拉赫里斯身边的老人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阿伊大人。
虽然阿伊大人要猜到也是挺容易的,但毕竟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嘛。
“陛下,您这……”瓦斯狐疑地瞥了眼自家陛下,“这病不会是您自导自演的吧?”
他倒不是怀疑陛下假病,陛下那状态真就是一不小心人就没了,只不过陛下反手这一套操作实在是有些过于顺畅了。
拉赫里斯淡淡瞥他一眼:“我要是提前知道,我早就布局上了,还能拖这么晚?”
瓦斯一想,好像也是。
图特化身的传言是拉赫里斯清醒后交代他去做的第一件事情,没多久人就再次陷入昏迷。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如果真是提前筹谋的,那在染病前就会布局下去了才是。
“那陛下您先休息,我去给你取药过来。”瓦斯再三叮嘱,让拉赫里斯务必躺下休息不要再练刀了。
拉赫里斯嗯了一声,随手把刀递给他,瓦斯伸手去接,被有几十斤重的大刀压得差点没接住,拉赫里斯手腕一翻,提起刀柄,这才免于他被大刀剁脚的风险。
瓦斯抹了把冷汗,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挥挥手:“把陛下的爱刀送下去歇着。”
侍卫扶肩行礼,两人走上前,一前一后抬着刀,将刀带了下去。
等瓦斯离开,拉赫里斯走到桌边,端起尚有余温的茶水喝了一杯,大病初愈下,哪怕只是胡乱摆弄几下刀就已经让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抵达翁姆波的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看到一座辉煌的宫殿,墙上点缀着一个又一颗如同夜光宝珠的东西,把宫殿照得明亮。
很多人在宫殿里行走,穿着奇怪的衣服,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似乎也没有人能够看见他。
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突然发现墙上出现了一些他能够看懂的文字,以及他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张丑得不知道是谁的画像。
“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十八王朝阿蒙家族的第三世法老,疑似因传染病疟疾,于十九岁死亡……”
拉赫里斯眉心微蹙,难道这丑东西是他?
只是上面的许多内容都和他的真实经历都对不上,要不是后面出现了阿伊,梅丽特,塞贝克这些很是熟悉的名字,很难让他联想到这是关于自己的记录。
感染疟疾,十九岁死亡?
拉赫里斯微怔,他明明就已经二十一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疟疾又是什么?
满腹疑虑时——
一个人突然从他身边经过,气喘仓促的声音响起,叽里呱啦说了一串话,拉赫里斯听不懂,但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殷勤十分地递出手。
“伯伊……”后面又是听不懂的内容。
拉赫里斯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先是看到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剪裁得体的服装勾勒出削瘦的身形,戴着一种奇怪质感的黑色框架遮挡住眼睛,只能看到冷白的皮肤。
拉赫里斯心头一跳。
下一刻,那年轻男人摘下黑色的框架,露出清俊的眉眼,面带微笑地握住肥胖男人的手。
“阿伊!”拉赫里斯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去拉住那只纤细的手腕,但手却从对方的身上穿了过去。
正如之前一般,他触碰不到别人,此时此刻的他好像只是一个灵魂,别人也看不见他。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拉赫里斯就站在旁边,但却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后面又来了一个人把肥胖男人叫走,拉赫里斯面前就只剩下阿伊和一男一女。
女人仍旧在说着拉赫里斯听不懂的语言,那男人则是跟在阿伊身边,拉赫里斯猜测这应该是阿伊的亲随,虽然他从来没见过。
阿伊头发变短了许多,只到后颈的位置,显得干练又利落。
不过好像也正常,这里是一切,除了阿伊,其余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
拉赫里斯跟着他们走了一路,阿伊看不见他,时不时和那个女人说话,脸上是他熟悉的笑容。
周围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这边,拉赫里斯心想,不愧是他的阿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群的焦点,总能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哪怕外貌有所不同,对方始终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拉赫里斯可以非常肯定,这就是他认识的阿伊,是他想要迎娶做王后的阿伊。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文字从熟悉到陌生,拉赫里斯跟着他们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虽然听不懂,但他看得出来,阿伊在与那个女人告别。
“阿伊!”拉赫里斯跟在他身边,再次尝试着想要去触碰,但仍旧失败了,他什么都抓不住,包括阿伊的手。
阿伊对着女人笑了下,微微颔首带着亲随,无知无觉地从他的身体穿过。
拉赫里斯下意识跟上去,但却撞在门口那块没有颜色的玻璃上,拉赫里斯先是一愣,明明之前他没有被这东西阻拦过,鼻子隐隐作痛。
但他顾不得思考这么多,绕过玻璃想要追上去,在即将跨出那片区域时,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再难向前。
拉赫里斯在这里游荡的时间里时常遇到这样的墙,他试过很多办法,但都没办法破坏它。
站在宫殿的门口,拉赫里斯只能眼睁睁看着阿伊坐上一辆造型奇特的黑色载具,那载具速度极快,只一瞬就远远把这座宫殿抛在身后。
“阿伊。”哪怕知道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拉赫里斯还是试图叫住那熟悉的身影,想要阻拦他的离开。
眼前白光一闪,仓促中只看到一个人举着黑色的盒子,对准他所在的方向,他下意识闭眼,再次睁眼,已是熟悉的营帐。
“陛下,怎么了?”此行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近随听到动静,立刻凑上来询问。
拉赫里斯捏了捏抽痛的眉心,问:“人看到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原因?”
近随懵了下:“要,要死了?”
亡灵书上曾说,人在将死时,有可能会看到另一个美好世界,那就是通过四十二审判后前往的死后世界。
拉赫里斯想到墙上那句话:“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十八王朝阿蒙家族的第三世法老,疑似因传染病疟疾,于十九岁死亡。”
要死了吗?
拉赫里斯突然对眼前的世界开始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怀疑。
“我现在几岁?”他问。
近随心想,陛下这是睡蒙了吗?
“您二十一,马上二十二了,陛下。”
拉赫里斯抿着唇,那里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吗?阿伊好像变化了许多。
“如果在死后世界看到一个人年龄与现实不匹配,这是什么原因?”
近随被他的问题问住了,他又没死过,哪里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作为瓦斯带出来的人,最不缺乏的就是口才和机灵,他稍加思索了下说:“也许是那人死得早?在死后世界已经待了几年了。”
拉赫里斯:“……下去吧。”
近随看得出来自己惹了陛下的不喜,但却又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说错了,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去了。
拉赫里斯坐在床榻上思忖许久,直到天明,他才起身换衣。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近随见他要出门,便跟在他身边,小心地询问。
也不知道陛下消气了没。
拉赫里斯没说话,兀自思考着,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陛下,”近随看了眼他们走到的区域,忍不住出声提醒:“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内城区了。”
虽然外城区也有人在活动,但大多都是健康的,而内城区感染神罚情况严重,有传言说,那里的空气都被冥王阿努比斯光顾过,触碰到的人会迎来死亡。
拉赫里斯抬眼,视线缓慢地略过那片被隔开的区域,清晨雾气浓重只能看到模糊的房屋形状,偶尔几座房屋里透出昏暗的烛光。
“你去帮我拿件斗篷。”他说。
近随愣了愣,连忙说是。
拉赫里斯站在一线之隔的地方,带着沙粒的风呼啸而过,如刀子般剜在皮肤上。
他垂着眼思考许久,终究是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等到近随小跑着回来时,看到拉赫里斯站在远离内城区的一棵大树下,远远眺望着那片透出惨淡气息的区域。
“陛下,斗篷,”近随将斗篷披在拉赫里斯身上,看了眼内城区叹气道:“听闻神罚感染严重,死了不少人。”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那条差点跨过去的界限上:“我一定要活着,才能回去迎娶阿伊。”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尝试的,想知道那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想知道神罚和疟疾是不是一种东西,想知道十九岁应该死了的他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以及,那交织又错乱的人生轨迹,还有关于阿伊的寥寥几句话。
这些都让他很在意。
近随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介于自己刚刚才惹了陛下的不喜,此时说话也格外小心谨慎:“是的,陛下,为了阿伊大人,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拉赫里斯想,如果阿蒙有心让我知道答案,祂会给予我指引。
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抵达翁姆波的第三天,拉赫里斯染上了神罚,在第一次清醒,他握着笔写下那些字时,他有种莫名清晰地明悟——
错位的齿轮正在修正,迟到了两年的历史在重新上演。
那是历史记载吗?病重时,拉赫里斯不止一次想到,那墙壁上书写着他似是似不是的生平内容。
传位给阿伊,也是把选择权交到阿伊的手上,作为埃及的统治者,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虽然辜负法老的职责,但他仍旧私心地希望,阿伊会做出一个和历史不同的抉择,至少不要在他身陨后,病故在法老之位上。
只是让拉赫里斯没想到的是,他再次见到了阿伊,没有死,阿伊带来了可以治疗神罚的草药。
“陛下,您在想什么?”瓦斯出声,将拉赫里斯从沉思中拉扯出来。
拉赫里斯回过神来,视线从他脸上略过,唇角轻挑:“阿蒙神在指引我,迎娶阿伊做王后,他对我的选择表示赞许。”
瓦斯一愣,这都啥跟啥?
“历史被改变了,历史记载中的王后也应该做一些改变。”拉赫里斯一笑,这是阿蒙神给他的指引。
同样的历史,却因为阿伊改变了,可见阿伊是阿蒙神做出的命运安排。
瓦斯听得满脸茫然,但多年近随的经验之谈就是陛下说什么,他肯定要夸赞,所以他乐呵呵地说:“对对对,陛下改写历史,实属强大的阿蒙化身。”
拉赫里斯瞥他一眼:“改变历史的是阿伊。”
瓦斯:“……阿伊大人不愧是图特之神的化身!”
第109章 仔细品味
伯伊抵达翁姆波的第四天,隔离区里情况好转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有人转移到了外城区再作短暂的观察,而拉赫里斯和伯伊则预备返程。
如今神罚已经得到了控制,拉赫里斯凭借着强悍的身体素质,仅仅三天已经完全康复,还有些受损的底子,但这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
底比斯被搁置半月,因为神罚各种传言喧嚣尘上,朝会吵翻了天,每日递送公文的人不计其数,听太阳神殿伺候的随侍说,公文已经堆满了几张桌子,没有地方可以安放了。
拉赫里斯要回底比斯,自然是要带着伯伊一起,阿曼特只当没看到陛下看到他时明显黑沉的脸色,默默跟着伯伊身后。
这次不用赶时间,所以是乘作马车,晃晃悠悠地返回。
伯伊倚着软枕,无所事事,拿了本从伊西那里借来的酿酒书在看,伊西会看的书只有两种医书和酿酒类的书籍。
“阿伊,你考虑好了吗?”拉赫里斯坐在他身边,手上也拿了本书,但显然心思根本不在书上,“是你做王后还是我做王后?”
本来阿曼特租了两辆马车,但拉赫里斯偏要挤到伯伊的马车上,美曰其名:“法老与王后共乘,有什么问题吗?”
周围数十名侍卫围着马车,半寸不让的架势,阿曼特敢怒不敢言,最终变成了伯伊和拉赫里斯一辆马车,阿曼特和瓦斯驾车,其他亲随一辆马车,侍卫仍旧是骑战马行进。
拉赫里斯高大的身材让本来就不算大的马车拥挤不少,伯伊知道这小子的脾气,也懒得跟他争执。
当然,最主要还是拉赫里斯带的人多,争执也是浪费口舌,左右也是打不过。
“我现在手里还有你的让位诏书呢,”伯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要当了法老,你还能关得住我?”
暗金色的眼眸闪着微光,拉赫里斯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低低笑了声说:“是。”
拉赫里斯抬起手腕,大手握住伯伊的后颈,上半身前倾,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指:“或者我做你的奴隶也可以。”
刻意压低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喑哑,说的话也莫名地叫人心痒。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他说:“只要主人愿意教我,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撩动面颊上细小的绒毛,有点痒痒的,伯伊微微偏头,呼吸喷在耳廓上,染上了一点红晕。
伯伊心想,那些朝臣知道他们威严的法老说的这些话,该是什么表情。
拉赫里斯垂着眼,视线在伯伊透着红的耳朵上顿了下:“阿伊耳朵红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伯伊知道这小子就是啥也不懂地瞎撩,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很会利用。
尤其是上次被发现自己对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点点兴趣后,这家伙越发地肆无忌惮,热衷于使用美男计。
虽然和野兽一样没有技巧,只会凭借本能,但本能出乎意料地强大且精准。
“没有,”伯伊轻咳一声,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书上,“别影响我看书。”
拉赫里斯低笑出声,伸手摸了摸他垂在肩头的头发:“阿伊剪过短发吗?”
伯伊撩起眼皮看他:“剪过,怎么?”
“什么时候?”拉赫里斯问,记忆中阿伊一直都保持着现在这样只到手臂的长度,离开的这两年如果剪短了,应该没这么快长长。
伯伊:“很早以前。”
拉赫里斯想到死后世界里的阿伊,想了想说:“阿伊短发也很好看。”
伯伊略一挑眉:“你见过?”
“嗯,在梦里。”拉赫里斯轻笑,把他的头发抓在手里,头发又从指间滑走,阿伊的头发细软,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但其实怎么都抓不住。
“在梦里,我见到一个不一样的阿伊。”拉赫里斯想,冷漠,将自己包裹得刀枪不入的阿伊,“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你很像,气质上。”
第一次见面时,阿伊便有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城府,明明才十七岁的少年,虽然是米莱王室,但生长在山野,没什么见识,却能在梅丽特和神殿之间游走而不留下任何把柄。
伯伊:“………”
完全不懂这人在说什么梦话。
车外响起吵吵嚷嚷的动静,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伯伊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道路两侧跪满了人,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
拉赫里斯从他身后探过头看了眼:“是翁姆波的子民。”
领头的几个里他这些天见过,其中两个年轻人是城主的儿子,也是感染了神罚的受罚者,要不是这俩儿子染了病,也许城主早就跑了。
“见过法老,见过王后,愿二位永恒!”城主已经高举双手,缓缓跪下,趴伏在地,大声地再次重复:“愿二位永恒!”
跟在他身后成百上千的城镇居民也同样作态,高举双手,缓缓跪伏在地:“愿法老,王后永恒!”
这是埃及子民对他们的法老表示感谢,感谢法老不曾放弃他们,感谢阿蒙神依旧眷顾这座忠诚于他的城镇。
同时,他们也认同了这位新上任的王后,带来了图特赐下的神药,拯救了这座被苦难包裹的城镇。
伯伊:“………”
前行的队伍被人群堵住,被迫停下,城主站在车队前略带歉意地说:“恳请陛下让我们见一见王后,让我们对他表示衷心的感谢。”
瓦斯敲了敲车门询问里面的意见,过了会儿,拉赫里斯躬身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拉赫里斯,在场的人纷纷停下了私语,看向他们这位强大的法老。
“王后正在休息。”拉赫里斯环顾在场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尊崇与敬仰。
经过神罚一事后,翁姆波子民对法老的信任达到了最高点,这样的信任呈点状向四周扩散,在不久的将来会蔓延至整个埃及。
城主闻言有些失望,但仍旧维持着跪拜的姿态说:“那陛下可以告诉我们王后的名字吗?”
稍顿,“如果可以,我们想要将图特奉为城镇的主神,为王后日夜祷告。”
对翁姆波的子民来说,阿蒙神给了他们生命,而图特为他们延续了生命,无论是法老还是王后,对他们来说,都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这是他们与神明最接近的一次。
拉赫里斯微微颔首,所有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充满雀跃的欢呼,有些人大病初愈还不能离开房屋,只能透过门窗看外面,但仍旧无法掩盖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
“伯伊,”拉赫里斯环顾四周:“王后的名字叫做伯伊。”
“伯伊……”城主低低念出这个名字,片刻后,他看向身边,自己的儿子,年轻的男人看向身后的人群,大声说道:“王后的名字叫伯伊,伯伊王后!”
一个接一个地将这个名字传递到身后,声音如海浪般层层荡开,一直传到人群的最后方,足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王后的名字。
“伯伊王后,”人群中有人大声地喊道:“愿伯伊王后永恒!”
声音从几个到几十个,最后所有人都在喊着同样的一句话,他们的眼中含着热泪,这片被神明眷顾的土地上,每一个人都绝对忠诚于他们的神明。
马车里,伯伊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书,他不想出去就是不想那些城镇居民把他当王后叩拜,拉赫里斯倒好,带着人在外面喊起了口号。
阿曼特坐在他身侧,朝着车窗外看了眼,收回视线。
沉默了下,他终究没忍住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大人,您是不是有些太纵容陛下了?”
无论是陛下对大人动手动脚的亲密动作,还是陛下无时无刻宣示主权的行为,在他看来都是大人对陛下的无限纵容。
明明以大人的手段,要是想要打压陛下,并不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情,同样,从陛下身边远走也很容易。
最不济,他们身后还有米莱,固然米莱式微,但阿伊大人有能力,又有钱和人脉,想要壮大米莱不是难事。
“你觉得我很厉害?”伯伊问。
“当然。”阿曼特毫不犹豫地回答:“阿伊大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伯伊扬眉一笑说:“我只不过是一直停留在擅长的区域,在我制定的规则里,所以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假象罢了。”
略懂人心,这在朝堂纷争中有些优势,但要是上战场,就不够看了。
“自古以来,文人有文人的战场,战场厮杀是武将的职责。”
他对米莱的王位没什么兴趣,弹丸小国,左右都是掣肘,如果想要搞基建,土地广袤,劳动力众多的埃及会是更好的选择。
这远远不如法老的位置更有吸引力,而这个位置某人看上去很想送到他手里。
阿曼特知道伯伊说的是对的,但并不影响他仍旧觉得阿伊大人是最厉害的人。
“还有,关于纵容,”伯伊认真地思考后,蓦地笑了下:“我只是找不到坚决反对的理由。”
正如别人对他的评价——一个顺应本心,浑身恶臭的逐利者。
能够牵绊住逐利者的从来不是绳索,而是欲I望的延展方向。
伯伊面带微笑,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并不排斥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也不在意对方的性别,对他来说,对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对他没有坏处的事情,那不如顺应自己的欲I望,只不过和想要吃美食时涌起的潦草念想不同,这份欲I望他会抱怀期待的心情拆开。
仔细品味。
第110章 再见旧人
返回底比斯的当天,队伍再次收到了底比斯民众的热烈欢迎,要不是麦德查人的卫兵护卫在道路两侧,估计拥挤的人群能把路堵死。
伯伊仍旧没有出面,把事情都交给拉赫里斯处理,比起翁姆波对王后的全然不了解,底比斯就熟悉很多,至少在这些天里听说了不少关于王后的事迹。
前来欢迎的不止是平民,还有贵族和朝会的朝臣们。
他们站在人群的前面,无论心里什么想法,明面上还是会表现出热情与感激,神罚一直都是埃及十分头疼的疾病,因为无法治愈而让人心生恐惧。
平民们纷纷伸长了脑袋,想要看看那位图特化身的王后,被亚历山大称作传奇的王后长什么样子。
但一直到马车进入王宫,王后都不曾露面,众人失望之余,对王后更加好奇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法老的车驾,讨论声也不曾停止。
“陛下,巴拉蒙大人求见。”一行人刚刚下马车,等候在太阳神殿的近侍就连忙凑上来汇报,“巴拉蒙大人等候许久了。”
拉赫里斯微微颔首,对驾车的瓦斯说:“你们从宫殿侧门进。”
瓦斯低声说是,扯了扯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在将将要掉头时,一道声音在宫殿门口响起:“陛下,臣下前来是为王后一事。”
熟悉的声音,马车上的伯伊放下书,将车帘拉开一半往外看。
智囊团中,巴拉蒙算是性格最为耿直的,加上悍匪的凶悍长相,大多数人都被他这种人设迷惑,殊不知,这人心思缜密,也足够聪明,不少政敌都在他手上吃过大亏。
巴拉蒙挡在马车前,视线毫不避讳地看向马车:“听闻王后与陛下一并返回的,听闻王后很是厉害,臣下好奇得很,能不能见王后一面?”
拉赫里斯垂眼看向他,巴拉蒙是悍匪出身,本身不矮,几乎能与拉赫里斯比肩,但出于身份,他总是微微压着腰,以此表示自己对陛下的尊敬。
“你们还不到见王后的时候。”拉赫里斯说。
按理来说,作为法老身边的近臣,巴拉蒙等人应该是最先认识王后,同时配合拉赫里斯把立后这件事敲定下来。
但偏偏陛下把这事儿瞒得滴水不漏,这让他们觉得怪异的同时,也有些不安,私下揣测是不是陛下有心要敲打他们。
法老近臣,不仅仅是权力上的荣耀,同时也要把握好分寸,少一分惹陛下不快,多一分惹陛下猜疑。
立后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至今为止甚至都没有见到人,所以巴拉蒙便成了几个人中的先锋。
用亚胡迪亚的话来说就是,你要是被陛下下了大狱,哥几个不会不管你,所以放心地冲吧。
巴拉蒙说罢,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坐在车架上的阿曼特,他们不仅仅是因为王后这个敏感的位置,更是好奇于阿曼特的选择。
他们都是被阿伊大人挑选出来的人,共事时间最长久,都知道阿曼特对阿伊大人忠心耿耿,很难想象阿曼特会另择他主。
“大婚在即,王后又救我万千埃及子民,却一直没有露面,是有什么疑虑吗?”
巴拉蒙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拉赫里斯微微蹙眉。
瓦斯一句话不敢说默默缩起肩,要是这个时候让这几个人知道伯伊王后的身份,毫无助力不说,很大概率还会添乱。
阿曼特则是看了眼身后的马车厢,心想,不知道巴拉蒙看到马车上是阿伊大人会是什么表情。
要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权臣阿伊已经死在了那场狩猎活动中,现在无异于是看到死人乍活,没有点心理准备还真不好说。
“臣下自追随阿伊大人进入朝会,勤勤恳恳为陛下做事,”巴拉蒙扶肩行礼,挺直了腰板,“请问陛下,臣下是做了什么惹陛下不喜的事情吗?”
很显然,巴拉蒙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哪怕是面对拉赫里斯的冷脸,也不躲不避,大有不见一面誓不罢休的架势。
两方对峙,相顾无言。
巴拉蒙敢这么大胆,也是仗着陛下与阿伊大人情谊深厚,对他们这些追随过阿伊的旧臣很是宽容。
在寂静中,马车门“咔嗒”一声轻响。
巴拉蒙眼珠子一动,立刻把视线转过去,只见马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只冷白的手扶着马车门的边缘,腕骨分明,手指又细又长。
巴拉蒙下意识屏住呼吸,心想,倒要看看,这个在瓦斯口中,能和阿伊大人齐名的王后是什么货色。
下一刻,预想中长相凶悍的船长没有出现,反而是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化成灰了他都能认出来的人。
巴拉蒙本来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卡住,瞳孔地震,半晌才磕磕巴巴挤出声音:“阿阿,阿伊大人!”
他的脑子瞬间宕机,一边是阿伊大人堪称惨烈的死状,一边是面前完好无损,面带微笑的阿伊大人。
“这,我是出现幻觉了吗?”巴拉蒙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但那人仍旧在面前,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摸一下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身体,看看是不是灵魂。
据说灵魂是摸不到的……
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三只手同时拦住,巴拉蒙低头愣愣一看,好家伙,陛下,阿曼特和瓦斯,三个人动作出奇地一致。
瓦斯看见拉赫里斯的手,连忙缩回手,阿曼特顿了下,不太乐意,但也收回了手,拉赫里斯撩起眼皮,声音淡淡地说:“这是王后。”
巴拉蒙一愣:“王后?”
他愣愣看向伯伊,“这不是阿伊大人吗?”
伯伊瞥了眼拉赫里斯,笑道:“巴拉蒙,好久不见。”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巴拉蒙这下是真清醒了:“阿伊大人,您没死?”
一瞬间,他的眼眶就红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连声音都颤抖了。
这么多人看着,所以,这就是活着的阿伊大人吧?!
比起智囊团中的其他人,巴拉蒙算是出身最糟糕的,悍匪身份不说,认识伯伊时,他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巴拉蒙的亲人只剩下母亲,相依为命,但母亲也染了重病。
巴拉蒙所有的钱财都用来给母亲治病,但在埃及并不是有钱就能看得起病的,很多优秀的祭司和医师都被贵族养在门下,轻易不出诊。
别说是祭司和医师,平民能请到的只有一些粗懂医术的草药师。
一帖草药下去,是死是活全看神明是否眷顾。
所以哪怕巴拉蒙花了很多心思和钱财也只能看着母亲如凋零的花一天天衰败下去,就是在这种时候,他遇到了阿伊大人。
阿伊大人不仅请最好的祭司为母亲治病,还非常赏识他的能力,带他进入朝会,教会他礼仪心术,一跃成为贵族都要仰望的存在。
对巴拉蒙来说,阿伊大人比神明还要耀眼。
伯伊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具体解释,巴拉蒙虽然激动亢奋,却也立刻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您为什么会成为……”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却很是明显,死了两年的人突然活了,还是以王后的身份。
哦不是,应该是未来王后的身份。
“还有米莱……”巴拉蒙感觉脑子有点卡壳,不仅仅是王后,还有米莱那边大王子的身份,两年不见,阿伊大人的身份怎么这么复杂了。
还有……
巴拉蒙眼神一飘,落在拉赫里斯拦在伯伊面前的手臂上,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宣誓所有权,这是男人面对爱人时的占有欲。
陛下喜欢男人,陛下要立阿伊大人为王后,陛下……喜欢阿伊大人??
他虎躯一震,瞳孔因为震惊而紧缩。
几天前他与亚胡迪亚戏言,陛下不如喜欢阿伊大人,但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却只觉得惊悚,可怕。
据米莱国师所说,大王子是被陛下强行虏走的,如今大王子是阿伊大人,那不就是……
巴拉蒙脑子里迅速闪过几种可能,虽然刚刚窥到一些真相,但他已经联想到如何在王宫杀出一条血路,救出阿伊大人。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陛下。
陛下的武力惊人,很有可能,他们打不过,陛下手下的暗卫营也忠心耿耿,十分能打。
巴拉蒙越想越沉默。
伯伊似笑非笑地看向拉赫里斯,等他解释,拉赫里斯回望他,片刻说:“明日你与其他人来太阳神殿。”
他没想到伯伊会突然出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以为这种场合,伯伊会一如往常地选择不露面。
毕竟伯伊一旦露面,知道他身份的绝对不会只是昔日的属下,还有一直密切关注着王宫的人,其中不乏过去的政敌。
“巴拉蒙大人,请吧。”瓦斯弯腰抬手示意。
巴拉蒙就这么一脸懵逼地被带出了王宫,守在王宫门口等消息的亚胡迪亚见他出来,立刻走上前想要询问情况,只不过看到是瓦斯送巴拉蒙出来,又立刻收住了声儿,脑子一瞬间转了好几转。
“瓦斯大人。”亚胡迪亚扶肩行礼。
虽然瓦斯只是一个随侍,官阶远远不如他们,但作为法老身边的第一近随,权力和影响却是更高的。
瓦斯看了眼巴拉蒙,轻咳两声:“巴拉蒙大人,刚刚的事情最好不要外传。”
亚胡迪亚也扭头去看巴拉蒙,巴拉蒙愣愣点头,瓦斯见状对亚胡迪亚行礼离开。
他知道巴拉蒙必定会和亚胡迪亚等人说,但他也相信,这群人对阿伊大人的忠诚,会把控住消息传播的范围。
但也不好说,瓦斯忧愁地暗叹,王宫里不乏眼线,尤其是王后身份一直瞒得紧,想要打探消息的人不会少。
等人离开,亚胡迪亚用手在巴拉蒙眼前挥了挥:“到底发生了什么?”
巴拉蒙是为了王后的身份而去,现下这模样,显然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巴拉蒙愣愣看向他:“完了。”
亚胡迪亚被他这两个字吓得眼皮子一跳:“什么完了?”
应该不是陛下气极,不然巴拉蒙就不会这么好好被瓦斯送出来,难不成王后真是一个一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巴拉蒙深吸一口气说:“你记得我前些天跟你说什么吗?”
亚胡迪亚回忆了下:“你说的话挺多,具体是哪一句?”
巴拉蒙:“陛下喜欢男人,那怎么不喜欢我们阿伊大人!”
亚胡迪亚愣了愣:“所以?”
巴拉蒙:“陛下真喜欢阿伊大人。”
亚胡迪亚沉默,半晌才说:“你是说,陛下找了个大人的替身?”
作为监察使,比起其他人,亚胡迪亚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更多,在陛下与阿伊大人的相处中,隐隐有点感觉,但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巴拉蒙摇摇头,乍然塞入太多事情而混乱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三件事,第一,阿伊大人没死,第二,米莱的大王子是阿伊大人。”
亚胡迪亚少有地懵了:“你的意思是……”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巴拉蒙肯定地点点头:“你没想错,第三,陛下抢走的大王子是阿伊大人,要立的王后也是阿伊大人。”
亚胡迪亚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地发出一声“啊?”
太阳神殿——
伯伊脱去身上沾染了些许沙尘的外衣,躺在几日不见的软榻上,舒服地喟叹一声。
果然论舒坦还是法老这里的配置是最优选。
伯伊一如既往地讨厌马车,坐了两天骨头都快颠散架了,但比起顶着烈日和风沙骑马,他还是更愿意坐马车一些。
拉赫里斯在他对面坐下,视线掠过他的眉眼,带着打量与揣测:“你不担心消息传出去?”
伯伊在宫殿前露脸,少不得被有心人传出去。
伯伊笑睨着他:“确定,如今我只是一介平民身份,被旧日政敌知道我还活着……”
很轻地啧了一声,“估计能把我拆分了。”
被野兽啃得不成形状的尸首在眼前一晃而过,时隔两年,依旧叫人胆寒。
拉赫里斯瞳孔骤缩,下意识握住他搭在腿上的手:“我会处理好。”
这两年,他日夜反省自己的行为,充满悔恨地想,如果他没有为了自己的私心给阿伊树敌,阿伊也不会被算计。
这次好不容易寻回阿伊,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伯伊瞥了眼拉着自己的那只手,骨节突出,手指修长而有力,因为常年练武,指腹和掌心带着一层茧子,磨着皮肤时存在感极强。
这样的手,只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大人,水烧好了,”近随隔着门帘对内殿说,“您是现在沐浴吗?”
瓦斯大人特意交代过,没有陛下的吩咐,绝对不可以靠近内殿,所以他只能远远站着提高声音。
伯伊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稍顿,“叫阿曼特进来。”
进入太阳神殿,阿曼特不出意外地被拦在了宫殿外,哪怕心下气恼,但阿曼特也无计可施,谁让这是法老的地盘。
拉赫里斯眉心一蹙:“叫他做什么?”
伯伊懒懒地撩起眼皮,与他对视,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让他帮我擦背。”
拉赫里斯抿唇,压着眉眼:“不行。”
他思忖了下,不太情愿地说:“或者森……”
虽然两个他都不喜欢,但比起阿曼特,他宁愿是森穆特,至少那就是个小孩儿。
伯伊看着他,眉梢轻抬:“或者你来?”
语气散漫,似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提,尾音微扬,如同一根羽毛在人心尖轻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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