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聂昭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穆清没有听错,聂昭是真的让他把这次科举的机会让给顾其玉。
穆清想笑,却又笑不出。
他盯着聂昭的眼睛, 企图从中找出一丝他撒谎的痕迹,可是没有。
聂昭的目光坚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可当初是他答应的他会让他安然科举,他甚至在祈福法会上为他祈福, 如今却对他说, 让他别考试,让他让给顾其玉?
“所以……你今日去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给顾其玉让路?”穆清眼里蓄了泪,他从未想过聂昭竟能骗他至此, 而他却也一次又一次愚蠢的信了聂昭的鬼话, 任由他一次次把他的心揉碎。
聂昭不说话, 他看着穆清,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穆清道:“若我不同意呢?若我非要去呢?”
“那我便只能留你在东宫做客了。”
穆清掉转头就往门口走, 刚打开门就被两道长戟拦住去路, 他看了聂昭一眼,扭过头用力去推长戟, 被狠狠掼了回来, 重重摔倒在地, 他重新爬起来去闯,又再次摔倒,他一遍遍的爬起,一遍遍的摔倒, 手腕擦破,全身上下都在疼。
他可以成绩不佳, 但他绝 不能连考场都不去。
聂昭不知何时走过来了,他看着又一次倒在地上的穆清,淡声道:“东宫被重重把守,你闯过这一道还有下一道,你走不掉的。”
穆清没有理会聂昭,再次爬起来要闯。
聂昭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到身边:“够了。”
穆清不语,使劲儿往外抽手腕,聂昭的手却跟铁钳似的,他一点都挣脱不了。
“放开!”穆清盯着大门的方向,他要离开,他要去参加考试,他不要被困在这里。
聂昭握的更紧了,他压下身,凑在穆清耳边,低声道:“清清,你的好兄弟还在城防营呢。”
穆清的身子僵住,他缓慢的转过头去看聂昭,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所以,送穆达去城防营,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想到自己感恩戴德的把把柄送到聂昭手上,穆清觉得自己简直太可笑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自己的骄傲,颤抖着嘴唇称赞:“殿下真是好心机,小人何德何能,竟能让堂堂太子殿下为我这般费心。”
聂昭见穆清如此,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好好哄哄,却只能硬生生的忍着,他道:“机会还有很多,入朝为官也并非只有科举一途……”
穆清什么都不想听聂昭说了,他以为聂昭是京中权贵中难得的一个好人,却不曾想,他的恶比谢敬贤他们的有过之无不及。
他打断聂昭:“我答应你,我不去了,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放穆达离开城防营。”穆清不会再考了,他要离开京城,带着穆达一起回家,他本有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可自来到太学,一盆盆的凉水,把他浑身的血都浇得凉透了。
聂昭沉默着,穆达是他留下穆清的底牌,他绝对不能放手。
穆清不知道聂昭打什么算盘,只当聂昭是对他不放心。
想到此,他有些难受,他从未在聂昭面前伪装过自己,他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聂昭看有多赤城,可聂昭却依旧疑心他。
想到自己曾经还想着能和聂昭长相厮守,如今看来,当真是天真的可笑。
他认定了聂昭是个好人,从未疑心过他的用心,即便听他讲他幼时艰难,不得帝后欢心,也只是心疼他,恨不得多爱爱他,却从来没想过如此艰难的他依旧坐上了储君之位,甚至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刺杀,依旧岿然不动。
聂昭心机深沉至此,他却眼盲心瞎,认为他是良善之辈,当真愚蠢至极。
他苦笑道:“殿下放心,我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我说了不会去,那便绝不去。”
“哼!那谁知道呢!”一道声音从后殿传来,顾其玉施施然走出来在聂昭身边站定,他不屑的看着穆清,“你拼命的往上爬,不就是为了名利吗?如今名利唾手可得,谁知道你会不会这边哄着太子哥哥答应,然后掉头就去参加科考呢?”
穆清冷眼看着顾其玉:“便是有幸拔得头筹,想来太子殿下也有能力抹去我的名字,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顾其玉脸色有些难看,便是抹去又如何,骗骗外人罢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到时谁还看得起他?
穆清说完,便没再理会顾其玉,他看着聂昭,等着聂昭的回答。
聂昭没有让他等很久,可他回答却让穆清失望,他说:“此事容后再议。”
顾其玉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挽住聂昭的手臂,还不忘给穆清上眼药:“还是太子哥哥英明,别看他只是个乡巴佬,惯会用狐媚手段迷惑人,你是不知道谢小侯爷还有裴家公子,都被他害的好惨。”
穆清听着顾其玉在这里颠倒黑白,看向聂昭,聂昭眉眼温柔的看着顾其玉,看起来对顾其玉的话极为赞同。
穆清心里一阵苦涩,他以为聂昭亲自去救他出来,至少是知道真相的,原来在他心里,竟是他先勾引了他们,所以才落下这么一个下场,他当真是活该啊。
“那我可以离开了吗?”穆清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和聂昭呼吸同一片空气,他觉得空气中都似乎充斥着聂昭身上的冷香,那味道刺得他心肝脾肺全都在疼,五脏六腑仿佛被扎烂一般。
不等聂昭回答,顾其玉再次开口:“那不成!你这样的人……”
顾其玉没有明说,可轻蔑的表情也知道,即便说了也没什么好话。
穆清没再理会顾其玉,他看向聂昭,聂昭看着顾其玉,他们二人对视着,聂昭笑低声哄着他:“都听你的。”
说完,这才分了些许目光给穆清:“既然其玉让你留下,那你便留下吧,待春闱结束,我会放你离开。”
顾其玉和聂昭一起离开了,殿内只剩下穆清一人。
窗户开着,顾其玉和聂昭的话顺着风传进他耳中。
顾其玉说:“明日太子哥哥要陪我一起去!”
“好。”
“这次我一定要拔得头筹。”
“一定会的。”
“那到时候太子哥哥准备怎么奖励我?”
……
余下的话穆清听不清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久,腿脚都有些僵硬才稍稍动了一下。
他六岁丧父,之后便被先生接进书院,十年寒窗,不曾想竟败在最后一步。
聂昭说,皇帝身体已经垮了,恐怕撑不了多久,再等三年,这天下怕都是聂昭的了,他此生怕都与科举无缘了。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日没有遇见聂昭,没有向他求救,那他是不是就能如常考试,可转念一想,聂昭早就布好了局,便是当初他没有向聂昭求救,他依旧会走进今天的死局,无论是因为他这张脸,还是因为他挡了顾其玉的状元之位。
穆清走到窗边,仰头看着明月,它依旧和刚才一样,只是刚刚它还在见证他和聂昭的柔情蜜意,如今却是在见证他如丧家犬一样的颓丧。
他在窗前站了一夜,直到过了入考场的时间,这一刻,他奇异的没有难过,没有遗憾,只是生出几分解脱的轻松感来。
他在东宫待了三天,春闱结束那日,他再次打开正殿大门,看着挡在面前的长戟,他看向一旁守着的侍卫:“春闱已经结束,太子殿下答应放我离开的。”
侍卫面无表情:“我们未曾得到殿下命令,还望公子海涵。”
穆清紧抿着嘴,直到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他为难他们也没用,他深吸了口气:“烦劳找一下阮公公。”
那侍卫看他一眼,没有理会,穆清知他故意,不由分说再次硬闯,又被掼倒在地。
前几日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此时摔到之前的伤,疼得他泌出一层冷汗。
他走不了,便只能在东宫等着,一直到了深夜,聂昭才回来,与他同来的还有顾其玉。
顾其玉看到穆清,眉毛立刻竖起:“你怎么还没走?”他就是为了来看穆清还在不在的,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死皮,还不肯走。
穆清看向聂昭,他也想知道,为何不让他走。
顾其玉拉着聂昭的袖子不断晃着:“太子哥哥,快把他赶走,我不想在京中再见到他。”
穆清垂眸讥笑了一声,这京城,他也不想再待。
顾其玉被穆清这一笑刺激得格外恼怒,他指着穆清,厉声道:“你笑什么?”
穆清不理顾其玉,看向聂昭:“还望殿下成全。”
聂昭摆摆手,没有说话。
穆清却不动。
顾其玉见状,呵斥道:“太子哥哥让你滚,你还厚着脸皮在这儿做什么?”
“我要带穆达走。”穆清说。
聂昭看向穆清:“我会安排下去。”
“何时?”穆清一刻也等不了。
聂昭紧抿着嘴,深深看着穆清,看着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堵,他冷冷道:“明日。”
穆清得了承诺,这才转身离开。
顾其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寒芒闪过。
聂昭垂眸看着顾其玉的表情,眼神一片冰冷。
他安排顾其玉在偏殿睡下后,立刻招来暗卫吩咐了几句,顾其玉心眼小,心又狠,他担心他会对穆清不利。
此时已经入夜,穆清离开东宫独行在寂夜长街,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
城门已经关了,客栈估计也都爆满,他随意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贡院门口。
他拾阶而上,站在朱红大门前,抬手覆上大门,心里突然一阵酸涩。
他本可以走进这里同其他学子一起参加考试,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好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带了几分不确定:“穆清?”
穆清身子僵住,是林斐。
想到他为了聂昭的几句谎言,拒绝了真心帮他的林斐,穆清只觉无言面对他,好在林斐不知道。
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穆清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盈盈的看着林斐:“林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林斐没有说话,沉沉看着穆清。
穆清自顾自说着:“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想着考试结束,总算是可以放松了,没想到竟然又走到这里。”
林斐还是不说话,看着穆清的眼光又是生气又是难过。
穆清被林斐看的有些不自在,他笑容逐渐僵硬,最后连看都不敢看林斐的眼睛了。
“林大哥,怎么不说话啊?”穆清讪讪说着。
林斐道:“我去求了陛下,让我巡查考试,我在考场内走了三圈,穆清,你在哪?”
穆清惊讶的看向林斐,他没想到林斐竟然会出现在考场。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以为他不在乎了,可当林斐问他在哪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在乎,明明就差一夜他就可以参加考试了。
林斐看着穆清这样,心上闷痛,他拉过穆清,将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穆清再忍不住了,他抓着林斐的衣襟痛哭出声,哭他不能给十年寒窗一个交代,哭他此后再无缘科考,哭他辜负了奶奶和老师的期望……
穆清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头晕脑胀,气都要喘不过来。
林斐紧咬着牙,眼眶也跟着泛红,他不知道穆清为什么没有来考试,但他知道绝非穆清所愿,想着昨天突然出现的聂昭,竟没有让他生起丝毫警觉,就那么让穆清跟他离开了。
他嗓子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抱歉,如果昨日我……”
穆清摇头,他从林斐怀里起身,目光晦暗,再无半分少年意气,他说:“林大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即便昨日我跟你离开,即便今日我进了考场,我也不会榜上有名的。”
“什么意思?”林斐皱眉。
穆清摇头,不想再提:“没事。”
林斐见穆清不肯说,也不再追问,他自会去查:“走吧,今晚先随我回去。”
“多谢林大哥了。”穆清已经决意离开,今晚刚好跟林斐告个别。
由于之前说好穆清要来待考,林斐一早便让人给穆清收拾出一间屋子,他带穆清到了屋里,看着穆清红通通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穆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现在没有丝毫睡意,可林斐为他担忧,想必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否则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贡院门口了。
“有事要说?”林斐问。
穆清摇头:“没事。”顿了下又道,“这几日,让你操心了。”
林斐没再说什么,只让穆清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觉。
穆清躺在床上,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在东宫不能安眠的缘故,没一会儿他便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院子里有洒扫的声音,除此之外,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声音都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到别人一般。
穆清穿戴整齐,本想把自己拾掇得不要那么狼狈,可看着铜镜里的人红肿的眼睛,当真是一点也遮不住的狼狈。
他深吸了口气,过去把门打开,刚出去就听到林斐的说话声:“醒了?”
穆清点头,别开脸不与林斐对视,倒不是怕林斐看到他的狼狈,他只是不想让林斐担心。
林斐走到穆清身边,没有戳破他,他若无其事道:“怕你没睡醒便没让丫鬟进去打扰,既然起来了,先洗漱一下,饭菜马上就好。”
穆清洗漱完稍稍好了些许,跟林斐一起吃过早饭后,林斐本想带穆清去附近散散心,穆清拒绝了。
他站起身,朝林斐拱了下手,林斐忙起身扶住他:“这是何意?”
穆清看着林斐,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难看:“林大哥,我打算离开京城了。”
“什么?”林斐心下一空,急道,“你若是因为银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何必要离开?三年匆匆,这次你虽错过,但下次……”
“林大哥……”穆清打断林斐的话,声音透着苦涩,“你真的认为我还有机会吗?”
林斐沉默,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如今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能不能撑过今年还未可知,若是……那三年后穆清再来,面对的便是聂昭。
这次聂昭能让穆清错过,那三年后未必不可,甚至他可能会做的更绝。
穆清知道林斐已经知道缘由,便也不再多说,他道:“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便先同你道个别吧 。”
林斐沉默,他想要留下穆清,可他知道,他留不下,也不能留,他勉强笑了笑,问道:“何时离开?我为你践行。”
穆清道:“兴许明日,兴许后日。”他得问过穆达。
“走之前告诉我,我送你。”林斐说。
穆清点头,没再拒绝。
穆清本来打算用过早饭后就离开了,又被林斐留了顿午饭,这才匆匆赶往城防营。
结果去了却扑了个空,穆达巡城去了,是一直带着他的校尉季巡见的他。
穆清记性很好,对季巡的名字有印象,当初聂昭安排穆达进城防营,便是让穆达来找季巡的,进来后,便一直是季巡带着他。
季巡年纪不大,长相也不错,只是与长相不符的是他行为举止极为奔放,与他在一起时倒不会紧张,甚至让人放松。
他大大咧咧坐在穆清对面,叹了口气,惋惜道:“你当真要带穆达离开吗?”
穆清点头,他不放心把穆达放在聂昭眼皮子底下。
季巡又“唉唉”叹了两声气:“穆达习武认真,又吃苦肯干,最重要的是他感知极为敏锐,若留在军中,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真是可惜了,哎,可惜……”
穆清垂下眼睛,他知道季巡说的是真的,穆达若在军中,定然能有作为,可若要拿穆达性命去赌,他宁愿穆达庸碌此生。
季巡见穆清不说话,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带穆达走,只能松口:“穆达今日还走不了,需得给他安排一下,要走恐怕得明日了。”
“那就有劳校尉了。”穆清顿了顿又问,“不知穆达何时回来,我想同他交代几句。”
季巡为难道:“他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不若这样,你同我说,我转告他。”
季巡虽是聂昭的人,但聂昭既然已经放他走,穆清也没有多想,让季巡转告穆达他明日在太学等他,便离开了。
第二日,穆清一早就收拾好东西等着穆达,从早晨等到正午,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穆清再坐不住了。
他从太学离开,一路往城防营的方向走。
从太学到城防营要路过一个树林,日出和日暮时不少进城出城的人都会借道此处,此时要早不早要晚不晚,林子里只有穆清一个人的身影。
便在此时,穆清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停下步子向四周看去,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可树叶却无风自舞。
穆清心下一沉,他怕是遇上埋伏了,可这里是京城近郊,什么人会埋伏在这里,目的又是为何?
穆清屏住呼吸,边往前走边注意周围动静,便在此时,两旁树木齐齐发出窸窣的声音,看来是要动手了。
穆清撒腿就跑,他不懂武,除了跑,他什么也不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铮铮破空之声,就在穆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旁斜出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执剑朝他袭来,穆清登时僵在原地。
便在此时,一旁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穆清扭头看去,却见朝他迎面来的黑衣人和他身后的黑衣人战成一团,二人打的格外胶着,可明显救了穆清一命的黑衣人武艺要更高一些。
他打伤那个黑衣人之后,转身向他走来。
穆清上前一步,刚要拱手致谢,黑衣人突然举剑刺向他的胸口。
一半的剑身没进胸口,可穆清却奇异的没有丝毫痛感,他低头看着剑,又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低声道:“装死。”
穆清反应过来,这是做给另一个人看的,他捂着胸口,黑衣人突然抽剑,不知哪里来的鲜血四处喷射,穆清也跟着躺在地上。
见穆清倒下,黑衣人转身看向另一个黑衣人,他提着滴血的剑朝着那个黑衣人走去,那个黑衣人见状,立刻拿起武器逃走了。
他奉顾其玉之命来杀穆清,现下穆清已死,他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看着那个黑衣人走远,黑衣人这才折返回来,他看着尽职尽责躺在地上装死的人,道:“起来吧,他走了。”
穆清立刻起身,他朝黑衣人拱了下手:“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黑衣人向旁边躲了一下:“不必谢我,是我家主子让我救你的。”
穆清有些意外:“不知你家主人是?”
黑衣人道:“他就在前方不远处。”
“不知方不方便过去道谢?”穆清问。
黑衣人点头,率先往前走,穆清紧随其后,不多时便看到一辆朴素的青棚马车。
穆清跟着走到马车前,朝马车拱了下手:“在下穆清,多谢阁下施以援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阁下若是……”
穆清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被挑起,车里的人笑看着他,唤他:“清清。”
穆清面色瞬时冷了下来,他转头就走,黑衣人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他扭头看向聂昭:“你要做什么?”
聂昭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穆清身边,他温和的看着穆清,待他一如从前,就像他从未说过伤害他的话,从未做过伤害他的事一般,他说:“清清,我来带你回去。”
第26章 第 26 章
穆清只觉可笑, 聂昭害他至此,他是如何恬不知耻说出如此可笑的话的?
“殿下记性真差,这么快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穆清冷冷开口, 讥讽的看着聂昭。
聂昭依旧笑着,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他说:“我违心的,我还要和清清你长相厮守, 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他朝穆清迈近一步, 穆清立刻全身绷紧,他怒视着聂昭:“殿下这深情的游戏还是找顾公子陪你玩吧,我玩不起,告辞了。”
穆清说完, 掉头就走, 刚刚救他的黑衣人如鬼魅般挡在他身前。
聂昭道:“清清, 没有我的允许, 你走不掉的, 听话, 跟我回去。”
穆清只觉血气上涌,他怒瞪着聂昭, 却又颓然发现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目光不经意瞥见黑衣人腰间佩剑, 他心脏狂跳起来。
聂昭顺着穆清的视线看过去, 心下一阵苦涩,他自作孽,穆清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
他朝黑衣人伸出手:“丁炤,剑给我。”
丁炤立刻拔剑交到聂昭手中, 穆清慌乱的收回视线,被发现了, 聂昭要对他做什么?
聂昭看着穆清的反应,更是难过,若是过去,即便他执剑对着他,他也会认为他是要保护他,可如今,他却在怕他。
聂昭接过剑,走到穆清身边,穆清立刻就要同他拉开距离,他一把拉过穆清的手腕,把剑塞进穆清手里,深深看着他,明明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哀伤。
穆清使劲儿躲着,聂昭握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他裹着穆清的手让他紧紧把剑握住,然后他松开手缓步后退,退到剑尖足以抵在他胸口的位置,张开手臂笑看着穆清:“清清若是还生气,那便来刺我泄愤,刺多少剑都无妨,只要清清能解气便好。”
穆清只觉手中剑无比烫手,他脱手丢开剑,不敢去看聂昭的眼睛,低低骂了一句“疯子”,掉头就走。
聂昭心底苦意因为穆清的反应散去几分,他面上笑容扩大,疾走两步揽过穆清的腰身,打横把人抱起,愉悦道:“清清,你不舍得伤我。”
“你放开我!”穆清不想回答聂昭的问题,使劲儿挣扎着,他恨聂昭,更恨自己,抛去伤了聂昭会被治罪,他私心也确如聂昭所说,他不忍伤他,这让他除了恨聂昭,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聂昭力气实在太大了,根本不是穆清可以抗衡的,挣扎间穆清失手打到聂昭的脸,“啪”的一声脆响,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聂昭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穆清看着他的反应,心下慌乱起来,他不忍伤聂昭却并不意味着聂昭不会伤他,无论是上元节聂昭无视他,还是春闱聂昭困住他,都代表着聂昭根本不在乎他。
这样侮辱性的方式,穆清不知道聂昭会怎么惩罚他,却不想聂昭不仅没生气,反倒是把另一边脸给凑过来,他笑道:“清清若还不解气,这边也给你打,打到你解气为止,好不好?”
穆清深深看着聂昭,不明白聂昭为何作出这样的姿态,他既然心仪顾其玉,那便好好和顾其玉在一起,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他?
他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聂昭,看在你我曾经的份儿上,放我和穆达离开吧。”
聂昭脸上的笑僵住,他盯着穆清,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也许穆清心里还有他,但他也是真的要放弃他了。
他紧紧抱着穆清,却还是无法控制要失去穆清的恐慌。
穆清向来脾气好,聂昭以为只要诚心哄他,他定然会原谅他的,他从未想过穆清不会再原谅他这件事。
他垂眸看着穆清,眼底一片荒芜,那里曾经是穆清亲手染上的颜色,他问:“清清,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原谅我,都要离开?”
穆清沉默,意思不言而喻。
聂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面容变得颓丧,他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算计了每一个人,却没想到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他放下穆清,看着穆清松了口气,看着他朝他拱手,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心上仿佛被戳了一个大洞,呼呼漏着冷风,可此时明明已是季春。
“清清。”聂昭顿了一下,又道,“穆清,我送你去找穆达吧。”
穆清没有回头,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和聂昭待在一处。
聂昭继续道:“顾其玉疑心重,我担心他的人去而复返,以防万一,还是让我送你吧。”
穆清想到刚刚的险况,若是没有丁炤,他怕是真的已经死了。
聂昭见穆清似有所动摇,又道:“何况,如果我不去,城防营怎么会放穆达?”
穆清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转过身朝聂昭作了一揖:“有劳殿下了。”
聂昭颔首,一如最初相见,有礼有节,端方温柔,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清从他身旁走过,聂昭贪婪的看着穆清莹白的耳廓和修长的脖颈,只觉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对穆清的渴望。
他抬手击在穆清后颈,穆清没有一丝挣扎便软软倒下,抱住穆清的刹那,他只觉心口漏风处被填补,暖意自胸口蔓延,生出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把穆清抱上马车,马车实在太过简陋,可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委屈穆清了。
上了车,把穆清扶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对丁炤道:“去驿站,阮民在那里等着。”
到了驿站,丁炤把马车交给阮民便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暗,阮民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一路直达东宫。
穆清醒来时候还有些茫然,待反应过来聂昭对自己做了什么,猛地起身,又被腰间的手拖了回去。
聂昭半坐起身,倾身看着穆清,就像过去他们无数次同眠时一般缱绻。
穆清猛地推开聂昭,从床上跑下去,他四处去找房门,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门。
他冲回床边,扯住聂昭的衣襟,再顾不上什么礼节:“这是哪儿?”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笑看着穆清,若无其事道:“清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穆清胸口剧烈起伏,他狠狠抽出手,往后退了两步,喊道:“我问你这是哪儿?门在哪儿?”
聂昭没有回答穆清的问题,自顾自说着:“你一定渴了,我给你倒杯水。”
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穆清,穆清狠狠打开他的手:“放我走。”
聂昭看着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又重新倒了杯水,这次他没有再递给穆清,他拉过穆清,紧紧把他箍在怀里,水杯抵在他唇边,要给穆清灌水。
穆清紧闭着嘴不喝,水从他嘴唇流下,流过下巴,洒满衣襟。
聂昭喂水的动作顿住,他看着穆清被水浸润过的嘴唇,喉头滚动,他想要亲吻穆清的嘴唇,想要舔舐他的牙齿,吮吸他的舌头。
他缓缓低下头,朝着穆清靠近,穆清猛地别开头,他怒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聂昭动作顿住,轻笑了一声,来日方长,他不急这一刻。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用衣袖轻轻帮穆清擦拭他脸颊上的水渍,等他衣袖移到穆清唇边的时候,穆清忽地张口,用尽全身力气咬在他的手上。
聂昭却仿佛毫无感觉似的,他平静的看着穆清,直到穆清松口。
他手上被咬出两排牙印,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盯着那鲜红的颜色,看向穆清,把手举到唇边,亲吻着伤口。
穆清气得浑身发抖,他真没想到聂昭竟会无耻至此。
他使劲儿推着聂昭,身体不可避免的跟聂昭接触,感觉到聂昭的变化,他猛地僵住。
聂昭眼神幽深的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清清,你再动我就不敢保证我能不能忍住了。”
穆清看着聂昭,有些无力,如果聂昭不放他走,那他便只能被困在这里。
聂昭见穆清不再挣扎,拉着他到桌边坐下。
桌上罩着饭菜,饭菜还温着。
聂昭把穆清拉到腿上,夹了穆清喜欢的菜喂给他。
穆清依旧不肯张嘴,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聂昭把菜吃进嘴里,捏住穆清的两颊就要渡给他。
穆清疯狂推拒,聂昭放过他,他刚想着自己吃,聂昭便又夹了菜喂到他唇边,穆清紧咬着牙看着聂昭,因为咬的太过用力,嘴角有血渗出。
聂昭猛地睁大眼,他丢下筷子就去捏穆清的两腮,便是脸被掐紫,穆清依旧没有松口。
聂昭盯着穆清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穆清,你敢伤害自己,我会让林斐、穆达全都陪你。”
穆清心尖儿颤了下,松了口,他知道聂昭一定做得到。
聂昭细细看遍穆清口腔,确认只是不小心咬破嘴唇,这才放心,只是看着他唇角那抹鲜红,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俯下身,舌尖舔舐过那片血迹,偷偷扫过穆清的唇瓣,这一刻甚至比过去与穆清紧密结合还要满足,他实在是太想穆清了。
穆清感觉到聂昭的小动作,立刻别开脸,聂昭僵了下,又若无其事给穆清喂饭。
他捏了捏穆清越发细瘦的腰,缓声道:“瘦了好多,要多吃点。”
穆清面无表情的咀嚼聂昭送到口边的食物,对聂昭的话置若罔闻。
吃完饭,聂昭抱穆清去书桌前,让穆清陪他一起批奏折。
时不时的还读奏折上的内容给穆清听,问穆清的意见,想要哄他开口,可无论他说什么,穆清都没有任何回应,像是一个傀儡。
聂昭苦笑,穆清的倔强是他没有想到的,在他面前,穆清始终娇憨可爱又细致温柔,可他却忘记初见穆清时,即便满身是伤,这个少年也没喊过一声疼。
之后几日,聂昭每日都会离开几个时辰,待回来就抱着穆清给他喂饭,批奏折,夜里又把人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埋首在他颈间,深嗅着属于他的清浅味道。
每次聂昭靠近,穆清身体都不自觉绷紧,但好在聂昭还算克制,每次与他亲昵只限于搂搂抱抱,未曾越雷池一步。
穆清一直在等着聂昭腻味,可聂昭却好像越来越乐此不彼,他给他描绘着他们的未来,说等他大权在握就与他成婚,说从宗室过继一个孩子由他们抚养,说待孩子长大便带他游历山水……
穆清不看聂昭,也不同他说话,可聂昭依旧能抱着他乐此不彼的说好久。
穆清觉得有些悲哀,若是在过去,他定然会欣喜,甚至还会跟聂昭一起想未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可如今……他们哪里有未来?
第27章 第 27 章
这日, 穆清尚未睡醒,便感觉颈间有手在摸索。
他倏然睁眼,打开聂昭的手, 立刻滚到墙边靠着,也紧攥着衣襟,看聂昭的眼中满是戒备。
聂昭手僵在半空,他半坐起身, 看了穆清良久, 心里止不住的发苦:“清清,你何至于如此防我?在你眼中,难道我是禽兽吗?”
穆清紧抿着嘴不说话,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备。
聂昭现在确实还算克制, 可每晚抱着他睡觉时他身体的反应穆清都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又怎么知道聂昭能忍多久呢?
聂昭长叹了口气, 这么多日过去了, 穆清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他明明感觉得到穆清还对他有意, 可为何又不肯重新接受他呢?
聂昭起身换好衣服,看着依旧紧靠着墙坐在那里的穆清, 低垂下眼, 掩去眼中落寞:“我今日要迟回来些时候, 你若饿了,便先吃些点心垫垫,我都给你备好了,在桌上的食盒里。”
穆清不语, 也不再看聂昭,他紧绷着脊背, 直到确定聂昭离开,才松懈下来。
他不知道聂昭要去哪儿才会迟回来,但无论是为何,不和聂昭同处一室,让他轻松不少。
此时天尚未亮,聂昭从密室出来,丁炤已经等在殿内。
聂昭将手中玉坠交给丁炤:“切记要让穆达拿到,这个对清清很重要。”
“属下明白。”丁炤很快离开了。
聂昭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天蒙蒙亮才去上朝。
早朝结束后,聂昭回到东宫,刚回去,阮民便来报,顺天府府丞前来拜见。
来的府丞名唤杨况,明面儿上中立,私下其实是贵妃的人。
聂昭看到他,不由勾出抹讽笑,贵妃如此着急试探,看来她是要动手了,他以为她能忍些时候的,没想到竟如此沉不住气。
杨况被聂昭盯得直冒冷汗,他讪讪笑着:“殿下,下官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同殿下说的。”
“哦?何事?”聂昭漫不经心说着。
杨况道:“城防营有个兵士来报官,说有人杀了他弟弟。”
聂昭睨着杨况:“所以呢?”
杨况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死的那个……是穆清。”
聂昭不说话,只是盯着杨况看,半晌哼笑了一声:“杨大人特意到东宫同孤说这个是何意?评案断案是你顺天府的事,难不成还要孤去给你找凶手吗?”
“怎、怎会……”杨况抹着额上不断滚落的汗,一时拿捏不住聂昭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对穆清毫不在意,他继续试探,“顾小公子也在,他去安慰了那个兵士几句,谁知道他突然发了狂,把顾小公子打伤了。”
“什么?”聂昭霍然起身,“其玉怎么会在那里?”
顾其玉本就不信穆清已死,再加上找不到穆清尸身,让他更是怀疑,这段时间他一直安排人找穆清下落,如果聂昭再不出手,说不定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端倪。
他带穆清回来虽然已经尽可能避人耳目,可难保有什么端倪,他决不能让顾其玉再查下去。
杨况摸不清聂昭脾气,听他语气带了几分责备,忙为顾其玉开脱:“顾小公子心善,他说和穆清是同窗,便想着去看看,谁知道……”
“伤的重不重?”聂昭说着便往外走去,杨况呆滞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赶到顺天府,里面别说有多热闹。
穆达被两个壮硕的衙役压着跪在一旁,嘴里塞了团布,他压抑的嘶吼着,红着脸挣扎着要朝顾其玉的方向冲,因为太过用力,额头脖颈青筋俱现。
顾其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胳膊上包扎了一圈儿绷带,意外的是,林斐也在,此时他正跟府尹杜松说着什么,脸色格外难看。
聂昭进来后,林斐立刻向他看来,眼中藏着冷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同他拔刀相向。
穆达见聂昭来了,立刻红了眼睛,刚刚顾其玉同他说穆清只是聂昭的玩物,聂昭喜欢的是他,还说穆清贱命一条,死便死了,又何须闹到顺天府来?
穆清虽比他要稍小一些,可穆清却事事冲在前面,一直照顾着他,他除了一身蛮劲儿,一无是处,进了军营后,他成了了不少,也懂了不少,本以为日后可以做穆清的靠山,却不曾想再也没有机会了。
穆达张了张嘴,刚想求聂昭为穆清做主,就见顾其玉起身朝聂昭冲过去,委屈巴巴喊着“太子哥哥”,然后扑进聂昭怀里。
他们之间格外亲昵,穆达却觉脑子嗡嗡的,虽然穆清没有说话他和聂昭的关系,可穆达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从来没有说破。
他恼怒顾其玉如此编排穆清,却没想到顾其玉说的也许是真的。
穆达眼睛更红了,他使劲儿挣扎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他们为何如此作践穆清?为何!
杜松怕穆达再生事端,冲押着穆达的两个衙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把穆达带下去,这才上前向聂昭请安:“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聂昭轻点了下头,没有关心案子,他捧着顾其玉的手,看着洁白的纱布,疼惜道:“伤的重不重?走,随孤回宫,让太医给你看看。”
顾其玉摇摇头,他来就是要看死的到底是不是穆清,虽然城防营那个小兵说是,可他没有亲眼所见,谁的话他都不信。
他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听闻穆清他、他……我想着毕竟同窗一场,想去看看他。”
聂昭嫌恶道:“一具尸体有什么可看?”
林斐听到聂昭这样的语气,不由捏紧拳头。
顾其玉摇了摇聂昭的胳膊:“太子哥哥,让我看看嘛。”
聂昭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善良了,走吧,孤陪你一起去。”说罢,看向杜松。
杜松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随下官来。”
杜松带着聂昭他们往停尸房走去,林斐也快步跟了上去。
停尸房内冷气森森,当中的一个尸台上盖了白布,微微隆起。
杜松道:“殿下,就是这具了。”
聂昭抬了下手指,杜松示意一旁衙役掀开白布,白布掀开的刹那,顾其玉吓得惊叫出声。
尸体被水泡得发胀,脸上被石子划伤,整个人看起来面目全非。
顾其玉从未见过死状如此惨烈之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他冲着杜松道:“都成这样了,怎么知道他是谁?”
杜松对顾其玉这种呼来喝去的语气很是不满,却也不愿开罪这些人,他压下脾气道:“从随身物品看,还有身边亲近之人认领来判断。”
“确定是穆清了吗?”这才是顾其玉最想知道的。
杜松道:“确认了。”
顾其玉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穆清的死状,又得意起来,他如今这般模样,还能与他有几分像?
这么想着,顾其玉看向聂昭,聂昭皱着眉,眼中满是嫌恶,顾其玉更是开心,可面上还要作出几分惋惜的样子:“太子哥哥,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聂昭低低应了一声,转而道:“你如今也算尽了几分同学之谊,我们走吧。”
“好。”顾其玉跟着聂昭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他看向杜松:“不知可有凶手的消息了?”
杜松淡淡道:“仵作尚未验尸。”
“这样啊……”顾其玉垂下眼睛,跟着聂昭离开了。
林斐目光幽深的看着聂昭和顾其玉离开,朝杜松拱了下手:“大人,不知我可否看下这具尸身。”
“你同我又何须如此客气?”
林斐感激的朝杜松笑了下:“多谢伯父。”
林斐父亲曾做过刑官,他懂一些验尸的技巧,他仔仔细细查探了一遍,心中已然有数。
谢过杜松,和杜松一道离开停尸房,往外走的路上想到穆达还被关着,求情道:“伯父,刚刚那位兵士与我是好友,他也是因失去亲近之人有些情难自控,还望您海涵。”
杜松拍了拍林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斐,我与你父亲是好友,照理说你向我开口,我能办到的,定会尽力为你办到,可你可曾想过他伤的是谁?”
林斐笑笑,如清风朗月:“伯父,我何曾惧过权贵?”
杜松叹了口气:“你啊,跟你父亲一样,也罢,你既要带走他,那便带走吧,只是切记,莫教他冲动行事了。”
林斐朝府尹行了一礼:“多谢伯父。”
拜别杜松后,林斐去到暂压犯人的牢房。
穆达靠在墙边,头发凌乱,整个人状若疯癫,他双手捧着什么在看,林斐走到跟前了,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林斐叹了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穆达依旧没有反应。
他蹲下身,拍了下穆达的肩膀:“跟我走吧。”
穆达这才有了反应,他转过脸看向林斐,七尺男儿哭成了泪人,他叫了林斐一声“监正”,便再说不出话来。
林斐没有催穆达,待穆达哭够了,这才带着人离开。
穆达恍恍惚惚跟在林斐身后,满脑子都是穆清不在了这件事。
正恍惚着,突然听到林斐问:“你为何认定那是穆清?”
穆达一听,更难受了,他把手中玉坠给林斐看,哽咽着说:“这是狸奴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我是在刚刚那……”穆达又说不出话了,他始终无法相信穆清死了这件事,明明前几天他们还通书信了。
“确定这真的是穆清的?”林斐拿过玉坠细细查看,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更加确定此物绝非自水中打捞,亦非那尸身贴身之物。
穆达点头,他虽不识货,可这个玉坠穆清自小就带在身上,他不会认错。
林斐没再说话,他引着穆达回到家,遣退院子里所有人,倒了杯茶送到穆达面前,低声道:“接下来我的话你认真听着。”
穆达不知道林斐要同他说什么,可从林斐的脸色看,应当事关重大。
林斐道:“刚刚我验过尸了,那不是穆清。”
“什么?!”穆达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光彩。
林斐道:“穆清应该没死,他还活着。”
第28章 第 28 章
“真、真的吗?”穆达抓住林斐的手, 手止不住的抖。
林斐轻点下头,如果穆清真的死了,那又何必换尸?如果穆清没死, 那又在哪儿?林斐想了一圈儿和穆清有过节的人,最终想到了聂昭身上,能知道穆清贴身之物的,那必然是亲近之人, 除了聂昭, 他想不到别人。
可从今天聂昭对顾其玉的态度,又让他有些迷惑,他不会蠢到以为顾其玉真和穆清有什么同窗之谊,那顾其玉今日专程来, 要么是来看热闹, 要么……他就是凶手, 来确定死的是穆清。
可如果顾其玉是凶手的话, 那深爱顾其玉的聂昭就完全没有理由背着顾其玉救下穆清, 又设计换尸。
林斐有些捋不明白, 也暂时没把这些猜测告诉穆达,免得穆达跟着乱想。
他收回心神, 对穆达道:“顾其玉此人心胸狭小, 你今日伤了他, 我担心他报复你,最近几日你先在我府上避避,不要出门。”
“那狸奴……”穆达着急找到穆清,虽然林斐说了穆清没死, 可没有亲眼看到,他还是难以安心。
林斐道:“我会找到他, 送你们离开。”
穆达扑通一下跪在林斐面前,刚要磕头,林斐忙把他扶起来,他道:“穆清是我的朋友,为朋友义不容辞,你无须如此。”
穆达不知道穆清何时跟林斐成了朋友,但此时能有林斐帮助,穆达顿时有了主心骨,若是让他去找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找。
“多谢林监正。”穆达哽着声音朝林斐躬身拱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林斐。
林斐托了穆达胳膊一下:“穆兄弟不必言谢,应该的。”
林斐安顿好穆达,安排下人去查谢敬贤还有裴修文最近的动向,便进宫了。
皇帝身子越发差了,几乎是卧床不起,朝中事务也基本都交由太子处理,他只偶尔召见些重臣。
林斐虽非朝臣,但因家学渊源,皇帝很信任他,一直觉得他有他父亲的风范,想着再过两年,让他在学子中声望再高些,便把他提到御史台,却没想到他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了。
到了皇帝寝殿,林斐直入内殿,皇帝见他来了,笑呵呵道:“爱卿来了。”
林斐颔首,从太监手中接过药喂皇帝,待皇帝喝完,又伺候皇帝漱口擦嘴,这才安然坐下。
林斐行止有度,做事不疾不徐,皇帝很喜欢他,再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他不敢亲近,担心外戚干政,另一个……
想到那个自己千娇万宠的孩子给他下毒,还日日请安床前尽孝,皇帝只觉心里发寒,更觉自己失败。
他子嗣单薄,贵妃因生聂珏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他怜惜贵妃,专宠于她,再没进过后宫,他也只有聂昭聂珏两个孩子。
他想要压制周家在朝中权势,刻意扶持贵妃母家,一心一意为贵妃母子铺路,没成想在他们眼中,权势大过天。
可皇帝又没有办法去怪他们,是他亲自养大的他们的野心,给他们承诺了他做不到的未来,最终却要求他们远走避祸,求余生安宁。
皇帝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可他阻止不了,尽管他私心希望他们能成功,但他知道,成功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
“爱卿,你帮朕写份密旨,他日若聂昭登基,让他留珏儿一命。”皇帝声音透着哀凉,即便他因聂珏时日无多,却依旧惦记那个被他养坏的孩子。
林斐看着明明正值壮年却形容枯槁的皇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他起身去偏殿准备好笔墨过来,按皇帝所言,将密旨写好,待皇帝看过后,盖下玉玺。
皇帝撑着说了这么会儿话,已经很是疲乏,他缓缓合起眼:“爱卿退下吧,朕有些乏了,密旨一定要小心收好,珏儿的生死握在你手上了。”
皇帝说的很是悲凉,仿佛聂昭一旦上位,真就会要了聂珏的命一样,可他们是兄弟,若师出无名,聂昭随意杀了聂珏,于他声名也有碍,聂昭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除非聂珏……
林斐眼神暗了下,没敢再往下想,他应下皇帝的话,悄声退出寝殿。
回去的时候已是午后,路过荟萃居时恰看到聂昭和顾其玉从里面出来,他们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林斐打马跟了两步,最终还是往家走去。
即便他现在跟去又能怎样,一样查探不到穆清的下落。
聂昭送顾其玉回家后,便急急赶回东宫。
他秘密把穆清藏于东宫,无人知晓穆清究竟在哪儿,便是阮民,也只知穆清在东宫,却不知究竟藏于何处。
至于带穆清回来时,背地里也许看到的人,有了今日这一出,他们恐怕也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毕竟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在东宫呢?
回到东宫后,聂昭吩咐阮民备好饭菜,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先去密室看穆清了。
和平日不同,穆清此时端坐在床上,看向他的眼神泛着冰冷和怒意。
聂昭被穆清这么看着,不仅没有难受,反倒有几分开心。
他不怕穆清生气发怒,就怕穆清对他毫无反应。
他走到穆清身边坐下,拉过穆清的手,笑道:“清清,我回来了,是不是饿了?我让阮民备了饭菜,很快就好。”
聂昭身上带着几分甜腻的香味儿,穆清在顾其玉身上闻到过这样的味道,想到聂昭碰他的手刚碰过顾其玉,穆清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他挣开聂昭的手,起身看着聂昭,眼中满是嫌恶,那目光扎在聂昭心上,聂昭呼吸都跟着停滞。
他勉强笑了笑:“怎么了清清?”
穆清伸出手:“我的玉坠呢?”
今早聂昭走了之后他才发现玉坠不见了,想到聂昭今早在他颈间摸索,恐怕就是为了取他玉坠。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笑道:“我借来一用,今晚便给你取回来可好?”
“在哪儿?”那个玉坠对穆清很重要,他母亲在他出生当日血崩而亡,那个玉坠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自小带在身上,从未离身,他也同聂昭说过那个玉坠的由来,可聂昭居然取走了他的玉坠。
穆清不知道玉坠在哪儿?可想到聂昭身上属于顾其玉的味道,忍不住想,是不是又是顾其玉欺侮他的花招?
穆清顿时有些无力,他连退出都不允许吗?他垂下眼,眼泪从眼眶掉落,然后双膝一屈,朝聂昭跪下。
聂昭身子僵住,他圆睁着眼看着穆清,穆清抬眼含泪看着他,他听到穆清颤着声音说:“求你,把坠子还我,只要你肯还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聂昭也红了眼睛,他把手放在穆清侧脸,摩挲着他的脸颊,想要说话,可嗓子就像被人捏住一样,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他深深看着穆清,只觉穆清哀求他的目光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他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可以发出声来,他带着自虐的心理问:“若我说我想要你呢?”
穆清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气音:“好。”
聂昭一把拉起穆清,翻身把他压在床上,他泄愤一般撕扯穆清的衣襟:“这样可以吗?”
穆清紧拧着眉头,别开脸不去看聂昭,明明心里极为排斥,却还是强忍着说:“可以。”
聂昭亲吻他的耳朵:“这样呢?”
“可以。”
聂昭亲吻他的眼睛鼻尖:“这样呢?”
穆清合起眼,眼泪在枕头上化开,他大声道:“可以,都可以,我求你不要问了!”
聂昭停下动作,看着穆清颤抖的身体,泪眼从眼中滚落,他很小就不哭了,他知道他的眼泪什么都换不来,可此刻只觉无限心酸:“清清,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吗?”
穆清紧咬着牙不说话,也不肯睁开眼看看他,他起身拉过被子给穆清盖上,落荒而逃。
出去的时候,阮民正在把桌上饭菜往食盒里放。
每次都是先端进来,阮民放进食盒,聂昭再带去给穆清。
阮民听到动静,扭头看向聂昭,顿时吓了一跳。
聂昭发丝凌乱,形容狼狈,阮民从未见过聂昭这样,他颤着声道:“殿下。”
“出去。”
阮民立刻放下食盒退了出去。
聂昭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平复下心绪,他看着满桌穆清爱吃的饭菜,开始把菜往食盒放,放着放着又模糊了视线,内心升起一种要失去穆清的恐惧。
他盖起盖子,拎着食盒重新折返密室,进去前深吸了口气,使劲儿扯起嘴角,可进去后嘴角又无力落下。
穆清包裹着被子,背对着他。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看着穆清,好声好气哄道:“清清,刚刚是我糊涂了。”
穆清没有反应。
聂昭继续道:“你放心,今晚我定给你把坠子取回来,好不好?”
穆清还是没有反应。
聂昭在床边躺下,看着穆清露出来的一点头发,想往穆清跟前靠靠,又不敢靠近,怕更惹穆清生气。
“清清。”聂昭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想要给自己解释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事情尚未定局,若急急说与穆清听?万一中间出现什么变故,恐怕穆清又会以为他骗人了。
聂昭叹了口气,起身去把饭菜全都拿出来摆好,他没再往穆清身边凑,只在门口道:“清清,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不扰你了。”
说完,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见穆清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苦笑了一下,颓然离开了。
穆清没有动,他不知道聂昭是骗他还是真的会给他取回来玉坠,更不知道玉坠现在是好的还是坏了,他长呼了口气,只盼着聂昭能真的将玉坠完好无损的还回来。
是夜,林府。
林斐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回来了,谢敬贤和裴修文近来都很安分,没有劫走穆清的可能,那现在便只可能是聂昭了。
只是聂昭的消息却实在是不好打探,他斟酌着该从哪里入手才好打探,便听穆达在一旁问:“林监正,可是有狸奴的消息了?”
林斐轻轻摇了摇头:“还在打探,你莫急。”虽十有八九是在聂昭那里,可未确定前,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穆达有些失望,可想了想,不过才一日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快就能打探到?何况,自己只能在家里等着,帮不上一点忙,又怎好一再催问。
夜里,林斐就给穆达安排在自己隔壁睡下,他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忽地听到屋顶有踩过瓦片的声音,那声音极其轻微,就在林斐以为是幻觉的时候,忽地听到隔壁穆达一声嘶吼:“把玉坠还给我!”
林斐猛地起身,他随手拿过衣服套上,刚开门出去就见门外闪过一道黑影,他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林斐跟了两条街便跟丢了,他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虽不是往东宫跑的,但林斐笃定一定是来自东宫的人。
此人专程来偷玉佩,恐怕是要还给穆清,林斐松了口气,东宫那位不惜暴露也要取回玉坠,至少证明穆清现在是安全的。
可既然穆清在他那里,他又为何要隐瞒真相,让顾其玉误会穆清已死?难不成聂昭喜欢的是穆清?他骗的从来都是顾其玉?
林斐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下,人人都知聂昭爱慕顾其玉,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斐转身欲回去,打算明日先从知道的聂昭的宅邸去看看能不能探到穆清的消息,实在不行便只能找皇帝帮忙了。
正想着,却见顺天府的方向火光冲天,林斐脚步一转,掉头就往顺天府的方向跑,还未到近前便见街巷上有一道黑影匿于阴影下,悄无声息的离开。
林斐掉转头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武安伯府后门,那人影便消失了。
林府转道回了顺天府,顺天府里闹腾一片,衙役们都忙着泼水救火,杜松也来了,他衣衫凌乱,头发也松散着,看得出是急急赶来的。
“伯父。”林斐走到杜松近前。
杜松惊了一下:“阿斐?你怎么在这儿?”
“有事路过,看到这里着火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是停尸房。”林斐看着屋顶坍塌,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停尸房,不由想到白日里顾其玉的再三确认和离开时的眼神。
林斐冷笑,好一个同窗之谊。
停尸房里的尸体被烧成了块黑炭,早已面目全非。
林斐问:“伯父,仵作验过尸了吗?”
杜松脸色沉的可怕:“未曾,本来准备验尸的,突然被人请走了。”现在想来,恐怕是故意为之。
林斐沉吟了一下,对杜松道:“伯父,我来时见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离开,我一路跟去,他进了武安伯府。”
杜松倏然睁大眼:“当真?”
林斐点头,接着道:“只是我未曾看到他纵火,何况,只靠我一人口供,怕也定不了罪。”
杜松眼神又暗淡下来,他知道林斐的意思,武安伯家背靠贵妃,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都怪他大意了,他看着那尸身,只怕这案子又要成为一桩无头案了。
想着白日里那个叫穆达的兵士那般痛苦,他不禁有些心酸,他甚至没有办法还他一个公道。
林斐却是盯着那具尸身,眼睛愈发明亮起来,他找到一个可以送穆达离开的借口了。
“伯父,今日领走的兵士还在我府上,我先回去与他好好说一下,明日我再带他过来。”林斐道。
杜松长叹了口气:“有劳你帮我好好安抚一下他。”
“我会的。”林斐别过杜松后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半道碰到穆达,穆达整个人都惶惶不安,他把穆清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林监正,可追到那贼人了?”穆达紧张的抓着林斐的手臂。
林斐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去再说。”
“好,好。”穆清惶惶不安的跟着林斐身后回到林府,刚进院子便迫不及待的问,“林监正……”
林斐引着穆达回到房间,徐徐开口:“今日来取坠子的,我猜应该是取走给穆清的。”
“真的吗?”穆达还是不安心,那玉坠实在是对穆清太重要了。
林斐点头:“十有八、九。”
穆达松了口气,只要没有丢就好。
林斐接着道:“我今晚还遇到了一件事。”
“和、和我有关?”不然林斐应该不会专程给他提起。
林斐点头:“顺天府的停尸房着火了,里面的尸体也被烧了。”
穆达有些不明白,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林斐接着道:“明日我会带你去府衙,到时你就当被烧的是穆清,好好哭一场。”
“这、这……我怕我哭不出来。”穆达已经知道那不是穆清,他又哪里能对着陌生人哭出来。
林斐道:“那如果凶手也会去,你若不哭,凶手就会发现有诈,继而继续追杀穆清呢?这样也哭不出吗?”
穆达瞬时白了脸,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能!”
林斐笑了下,接着道:“然后你就求府尹大人将那尸身火化,届时你以送还骨灰为由离开京城,我会安排人接应你,只是离开后,你恐怕不宜立即回家,你若不嫌弃,可以去边关,我有一个好友在那里,我可以帮你引荐。”
穆达愣了下:“那狸奴呢?他不和我一起走吗?”
第29章 第 29 章
林斐当然想把穆达和穆清一起送走, 只是此时穆清尚未找到,穆达又恰逢时机,自然是能走一个便走一个, 否则若生什么意外,恐怕一个都走不了了。
林斐知道穆达的担忧,他温声宽抚:“你且宽心,我一定会找到穆清把他送出京的。”
“可……”穆达有些犹豫, 虽说林斐说穆清没有死, 可他没有亲眼见到穆清没事,又哪能安心离开。
林斐继续劝着:“我知道你所忧心的是什么,但是穆达,同时送你二人离开很有可能你们二人都走不了, 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穆达摇头, 这当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不怕自己走不了, 可他怕穆清走不了。
他不知道穆清现在在哪儿, 但无论在哪儿都一定非他所愿, 否则他不可能不联系他。
穆达不由又想到太学那位裴公子,他以自己要挟穆清让穆清去赴宴, 那这次穆清被困, 会不会也是他成了穆清的软肋, 让穆清被人拿捏?
想到此,穆达眼中多了几分坚定:“林监正,我都听你的。”
“好,那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顺天府。”
林斐和穆达这里敲定, 丁炤甩掉林斐后便回到东宫。
聂昭在寝殿正殿等着他,见他来了, 立刻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急切,他大步走过来,朝他伸出手:“坠子。”
丁炤愣了下,他自小跟在聂昭身边,聂昭从小时候起就很持重,他从未见过聂昭如此失态的样子。
他忙拿出玉坠双手奉上,聂昭拿过坠子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玉坠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遣退丁炤后,聂昭这急急往密室去。
密室静悄悄的,无声无息,桌上新换的饭菜依旧一口未动。
穆清在床上躺着,合着眼,胸口均匀欺负,脸侧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聂昭蹲在床边,静静看着穆清的睡颜,忍不住去触碰他,却又在半道收了手。
他不知道看了穆清多久,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他把玉坠放在穆清枕边,轻声道:“清清,再等等,所有对你的亏欠,我都会补给你。”
他站起身,也不敢留宿了,轻手轻脚收拾了晚饭便离开了。
待聂昭离开后,穆清缓缓睁开眼,他眼神空洞的看着门口,补给他?拿什么补?
他拿过一旁的玉坠,细细看着,确认没有任何破损,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想到这个玉坠曾被顾其玉碰过,便觉恶心,他拿过帕子,认认真真擦拭了好几遍,这才重新戴好。
第二天一早,林斐带穆达去到顺天府。
穆达一夜未睡,脸色惨败,胡子拉渣,形容憔悴,不用说话便已经有了几分痛失亲人的样子。
杜松见状,看向林斐,林斐点了下头。
杜松道:“小兄弟,跟我来吧。”
杜松带着林斐和穆达一起去到另一个房间,尸身暂时停放在那里。
穆达乍一看到那具焦尸,向后退了一步,他看向林斐,林斐立刻对杜松道:“伯父,我们先出去吧。”
杜松以为林斐是顾及穆达的情绪,点点头和林斐一道离开了。
起先屋子里还静悄悄的,不肖片刻,里面便传来穆达痛哭的声音。
穆达原本是哭不出来的,只是想到自己此番离开,和穆清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不由伤感,忍不住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穆达肿着眼从屋里出来,他朝杜松跪下磕了个头:“求大人帮我把……”穆达哽了一下,接着道,“帮我把他火化,我想带他回家。”
杜松点头,拍了拍穆达的肩膀:“节哀。”
再从顺天府出来,穆达手中已经抱了一个坛子。
林斐和穆达回去后,便着手开始帮穆达置办东西。
穆达忙拒绝林斐,他欠林斐太多了,怎好连东西都让他置办?他在军中的时候没什么要买的,俸禄都存了下来,虽不能大操大办,但勉强也够置办些东西了。
只是林斐不同意,军中并非净土,其中关系复杂,贵妃的人聂昭的人都有,穆达回去收拾东西,无疑是告诉聂昭他要走了,一旦引起聂昭注意,不仅穆达走不了,穆清更走不掉了。
穆达不知道为何林斐不同意,却还是听林斐的没有回去。
准备好东西后,下午林斐便又进了趟宫。
穆达军籍的事情,还需要皇帝帮忙,或许,也可以从皇帝那里打探下聂昭有没有什么隐秘居处,总好过他无头苍蝇一样。
林斐去的时候皇帝刚醒,听到林斐求见便让林斐进来了,他其实也很想有小辈儿陪陪,可他两个孩子,一个很早就不肯叫他父皇,更遑论来看他,另一个倒是来陪他,只是同他说话,总不时的提废太子的事情,来看他又有几分真心呢?
林斐拜见皇帝后,皇帝笑着让他在一旁坐下,笑问:“爱卿今日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林斐虽受召常来宫中,但他为人克己守礼,鲜少主动来宫中打扰他,更遑论他刚来过便又来了。
林斐有些惭愧,明知皇帝身体不好,还来叨扰。
他起身跪在皇帝床前,垂首道:“臣来,确有事情求陛下帮忙。”
皇帝笑道:“起来说吧。”
林斐依言起身,先说了下穆达的事情,求皇帝能让穆达离开城防营,用的借口还是送骨灰还乡。
皇帝听完,忍不住感慨穆达和他好友之间兄弟情深义重,又想到聂昭和聂珏,叹息道:“你来执笔,传朕手谕。”
“谢陛下。”
林斐谢过皇帝后,依皇帝言写好手谕,总算是办妥了穆达的事。
接下来就是穆清的了,他收好手谕,斟酌道:“臣还有一朋友,被太子殿下所困,不知所踪,不知陛下可知殿下有哪些可以留人之处?”
林斐不知皇帝知不知道太子和穆清之间的事,信息不敢透露太多。
皇帝沉吟了一下,问道:“很重要的朋友?”
林斐点头。
皇帝又问:“太子何故困他?”
林斐摇头,他确实不知聂昭到底是何用意。
皇帝想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朝林斐招了招手,示意林斐靠过来听。
林斐凑近皇帝,皇帝压低声音给他说了个地方,又道:“此处切勿再告诉别人,你且试试看吧。”
林斐谢过皇帝,又跟皇帝说了会儿话,见皇帝精神有些萎靡,便准备告退离开。
皇帝突然道:“林斐,你说的那位朋友,同太子什么关系?”皇帝之前听过些关于太子的传言,只是没去了解过,如今听林斐提了这事,突然想起来,便多嘴问了一句。
林斐愣了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皇帝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下,问:“你不怕因此得罪太子吗?”
林斐摇头,眼神坚定:“不会。”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好,好!”
林斐不知皇帝此话何意,只是他回家后没多久便接到圣旨,任他为御史中丞,不日上任。
本朝有律,不杀言官,皇帝此举一来确实看好他,二来是在保他的命。
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林斐便送穆达离开了,与穆达同行的还有他府上一个仆从,他需得确认穆达真的安全离开。
送走穆达后,林斐便拿了皇帝给他的令牌进了宫,去皇帝所说的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穆清是不是真的在那里,但好在有一线希望在。
此时正是早朝时候,近来都是聂昭主持朝政,林斐可以确认他现在绝对不会在东宫,正是行事的好时机。
穆清用过早饭后,随手拿过一本话本看。
聂昭在这里除了放了许多话本之外,更多的放的是考试相关的书,穆清只觉讽刺,他害他至此,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从不碰那些书,聂昭却对他看那些书很是执着,只要聂昭在,只要他有时间,就抱着他和他一起看,他不看的话就念给他听。
穆清多是无视聂昭的,只是他记性好,聂昭念的多了,多少总能记住些。
他翻看着话本,有些漫不经心,脑子里想着的是聂昭前几日读的策论,他合上眼,心中默诵,正想着,忽的听到一阵响动,似是机关启动的声音,就像聂昭每次来时开门的声音,可方向却不是聂昭每次进来的方向。
他放下书,循声走去,走到浴池所在屋内,刚过去便见屏风后绕出一人,竟是林斐。
穆清瞪大了眼,有些不确信的开口:“林大哥?”
林斐乍一见穆清,心神不由激荡,他没想到竟如此顺利便找到了人,当真是天助我也,他上前两步,一把将穆清揽进怀里,又慌忙松开,他有些失态了。
他扶住穆清肩膀,细细看着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身上并无受过虐待的痕迹,不由松了口气,他问道:“你可还好?”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苦笑道,“瞧我问的。”
穆清摇头,认真回答林斐:“除了不让我离开,他没有苛待我。”多余的,穆清没有多说,他不想林斐担心。
林斐知道穆清在想什么,更是心疼,他说:“穆清,你放心,我会助你离开的。”
穆清闻言,眼睛迅速亮了起来,只瞬息,其中的光便又暗了下去,他摇摇头:“我不能走。”
林斐了然:“因为穆达?”
穆清没有说,他不想给林斐添麻烦。
林斐道:“穆达已经离开了。”
“什么?”穆清霍地抬头。
林斐含笑看着他:“所以,穆清,告诉我,你想离开吗?只要你想,我便助你离开。”
穆清看着林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当然想离开,可是他不能把林斐牵扯进来,林斐助穆达离开已经得罪聂昭了,若再让他离开,他不知道聂昭会对林斐做什么。
林斐皱了皱眉,心往下沉:“你还惦记他?”林斐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若是穆清甘愿留下……
“不是。”穆清忙否认。
“那是为何?”林斐说完,恍然明白过来,他道,“你是担心他会针对我?”
穆清点头。
林斐道:“放心,陛下给了我免死金牌,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
“什么免死金牌?”穆清觉得林斐在骗人。
林斐道:“陛下给我赐了官,便是太子登基,也不能轻易动我。”除非他想失了人心,何况,他还有一道保聂珏命的圣旨,那必然也会得罪聂昭,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两次也是得罪,便是得罪个彻底也无所谓。
他身为言官,若担心得罪人,那不若辞官。
穆清还是有些犹豫。
林斐语气轻松,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穆清,我早就已经得罪太子了,也不差你这一个,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便可。”
穆清红着眼看着林斐,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林斐才好了。
林斐再次发问:“穆清?”
穆清重重点头:“想。”
第30章 第 30 章
确认穆清的心思, 林斐松了口气。
他道:“你近些时日你要好好吃饭,空闲下来便锻炼一下。”
林斐说着,顿了一下, 声音低沉不少:“过两日便放榜了……”
穆清愣了一下,勉强扯了下嘴角,低低应了一声。
林斐接着道:“之后便是殿试,陛下病体难支, 殿试应当会提前, 不出意外的话,太子会从旁协助,到时我来带你离开。”
和穆清约好后,林斐便匆匆离开了。
穆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不禁有些恍惚, 他真的可以离开了。
回到房间, 他在床上呆坐了会儿, 突然想起林斐的话, 立刻起身动弹起来。
逃跑也是需要体力的, 他得抓紧一点。
估摸着聂昭回来的时间,穆清便停下来假意看书, 没多久便听到聂昭回来的声音。
聂昭走到穆清身后, 压下身看了眼他手中的书, 果然是在看话本,他从穆清手中把书抽走,将一本策论放在他手中。
穆清皱眉,甩手就要丢开, 聂昭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丢。
穆清看向聂昭,目光沉沉的, 他冷声开口:“殿下这是何意?”
若是之前,他定然不会跟聂昭较劲,也不会理会聂昭,今日不知是不是听说要放榜的缘故,心底的不甘又勾了起来。
聂昭被穆清的目光刺得心口发寒,他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事道:“你寒窗苦读十年,怎可轻易放弃?”
穆清只觉自己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讥讽的看着聂昭:“不是殿下亲自下命要我让给顾其玉的吗?”
“清清……”聂昭想要说些什么,被穆清打断:“说起来,快要放榜了吧?”
聂昭脸色微变,穆清看着聂昭的反应,知道即便还没放榜,结果恐怕已经出来了,他冷笑道:“不知顾公子是否得偿所愿,一举夺魁。”
聂昭叹了口气,他轻轻抱住穆清,穆清只觉浑身汗毛都炸了,他用力推着聂昭,感觉到穆清的挣扎,聂昭立刻收紧手臂,将穆清牢牢箍在怀里:“清清,他不会如愿的。”
穆清身子僵住,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聂昭的声音平板,不含丝毫感情,提起顾其玉时的感觉丝毫不像提起自己爱慕之人,倒像是和顾其玉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察觉到穆清的反应,聂昭垂首亲了亲穆清的发顶:“清清,待此间事了,我都告诉你,到时,你……”聂昭沉默了一下,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你别怕我,好不好?”
穆清不说话,也不敢动,最终头顶传来聂昭一声叹息。
聂昭放开他,拉过他的手:“吃饭吧。”
之后几日,聂昭一如往常,穆清趁着聂昭不在的时候便偷偷锻炼,以免逃跑的时候体力不支。
这日,穆清醒来的时候聂昭竟还在,见穆清醒来,他凑上前,笑道:“清清,今日有场好戏,你要随我去看吗?”
穆清合起眼,翻过身,把被子拉过来遮住自己。
聂昭对穆清的无视几乎都要习以为常了,他轻轻碰了下穆清的头发:“也罢,不想看便不看,左右最后也要一并告诉你的,现在出去也不太安全,你歇着吧,饭菜在桌上,记得起来吃。”
说完,聂昭等了等,见穆清依旧理他的打算都没有,这才讪讪离开。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礼部大门前早早便围满了人。
束宁把马车停到树荫下,对聂昭道:“殿下,到了。”
聂昭挑起帘子看了眼,便漫不经心放下,他问道:“他们来了吗?”
束宁道:“来了,只待放榜,他们便会来提状。”
礼部大门打开,有官员带着几个衙役出来,他们神色端正肃穆,手中捧着黄色榜纸。
周围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们屏着呼吸,看着衙役将榜纸贴好。
站在最前面的人,盯着榜纸看了眼,大声道:“第一名!顾其玉!”
跟着又有人喊出第二、第三的名字……
报喜的人已经提前出发去各家报喜讨喜钱,聂昭静静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暗卫来报,报喜的人已经离开顾家,聂昭轻轻敲了敲车柱,束宁立刻会意。
他看向守在暗处的人,轻点了下头,不多时,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扑到榜单前,盯着榜单上的名字,状若疯癫的嘶吼:“舞弊者高居榜首,守律者却被逐出考场,我不服!不服!”
那人说罢,人群中另有一人冲出来:“巡考管毁我试卷,折我笔杆,谁能还我公道!”
……
一个学子开了头,立刻便涌出来十五六个学子,他们形容憔悴,甚至还有学子是被抬来的。
他们当中,有在考前被打伤无缘考试的,有在考试当天以各种理由阻挠进入考场的,还有进了考场后以各种理由赶出去的……
周围的学子百姓在听到那些考生字字泣血的控诉后,瞬间被点起怒火,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聂昭安排在其中的人听着大家有愤怒的,有为那些学子抱不平,直接开口,戳人心窝:“往后是不是只要有官宦子弟参考,我等平民便只能让道了!”
大家一听,这还了得?!科举是许多人唯一能进仕途的路,若真如刚刚那人所言,他们还有什么盼头?于是便跟着一起叫嚣,要朝廷给他们一个公道。
这边的动静越闹越大,终于引起礼部官员的注意。
出来的是礼部侍郎张理,是贵妃一脉,此事他亦有参与。
他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顿时白了脸,不是说已经把他们全都解决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张理手脚都在抖,科举舞弊是大事,若是闹到皇帝面前,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来人啊!”张理的声音有些尖锐,他指着那群闹事的考生,对身后的衙役道,“礼部门前岂容他们放肆?把他们全都带走!”
那些衙役得了令,立刻上前抓人,礼部大门前更乱了。
聂昭从马车上下去,眼看着那些衙役就要拔刀,他悠悠开口,语气懒散,却透着森森冷意:“张理,礼部大门前,你意欲何为?”
聂昭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周围的人听到声音,自觉向两边让开。
张理乍看到聂昭,腿一软坐倒在地,头上乌纱也歪到一边。
他迅速爬起来,跪行到聂昭脚下:“回、回殿下,是、是这帮刁民闹事。”
“哦?”聂昭语调微挑,目光转向张理所谓的“刁民”,当先打头阵的那名举子立刻跪下,红着眼睛道:“学生江黎以性命举报本次春闱有考生勾结考官,徇私舞弊,伤人性命,求太子殿下彻查,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江黎说罢,同他一起的举子朝聂昭齐齐跪下:“求太子殿下彻查,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周围百姓还有围观的学子见状,也都跟着跪下:“求太子殿下彻查,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声音响彻长街,一遍又一遍。
张理脸色煞白的歪倒在一旁,满脑子只剩两个字:完了。
科举舞弊一案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武安伯府还沉浸在顾其玉榜首的喜悦中,便有下人来报,有举子状告这次春闱舞弊。
顾其玉冷哼一声:“一群小人,见不得别人好罢了!”
武安伯也不悦道:“张理怎么办事的?还能让人闹起事来,把人处理了没有?”
下人不知当时情况,也是道听途说了这件事,他看了顾其玉一眼:“据闻,是太子殿下亲自调查此案。”
“什么?”顾其玉霍然起身,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笑来,“还得是太子哥哥,爹爹,我这就去找他,那群贱民竟然还敢生事,我绝不让他们好过!”
武安伯看着顾其玉面上笑意,皱了皱眉,提醒道:“其玉,别忘了你是哪头的。”
“爹,我知道。”说完,顾其玉便急急出门去东宫了。
聂昭安置好那些举子后,便去了皇帝寝殿。
寝殿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聂昭和皇帝二人。
皇帝听聂昭讲完,缓缓合起了眼睛。
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是聂珏的老师,大部分参与的也都是聂珏一派,若真要彻查,无异于彻底剪断聂珏的羽翼,到时聂珏岂非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陛下,百姓看着呢,天下学子看着呢,先祖开创科举,好不容易替代了门阀士族,陛下是想再回去吗?”聂昭徐徐开口,字字诛心。
皇帝倏然睁开眼,他盯着聂昭,半晌才哑声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聂昭不语,等着皇帝说。
皇帝道:“无论如何,留珏儿一命。”
聂昭看着床榻上形容枯槁的男人,只觉他可怜、可悲又可恨,他实在没有想到,聂珏连弑君的事都做出来了,他竟还想着维护他,为他留后路。
皇帝等了半晌不见聂昭说话,有些心慌,他现在可以说没有什么跟聂昭谈判的筹码,就是他留下让聂珏继位的圣旨,面对周家那个庞然大物,聂珏也坐不稳皇位。
他放软了语调:“昭儿,珏儿是你亲弟弟,若我不在了,他便是你的至亲。”
皇帝还从未如此亲昵的叫过他的名字,聂昭轻笑一声,深深看着皇帝,良久才道:“您真是一个好父亲。”
皇帝只觉聂昭的这句话像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对于聂珏来说,他也许是一个好父亲,但对于聂昭来说,他着实算不上好,甚至是极差的。
聂昭说这句话不掺一丝一毫虚伪,全都出自真心,皇帝确实是一个好父亲,可惜……
他深吸了口气:“好,我答应你,留他一命。”
皇帝松了口气,虽然聂昭行事手段有些狠厉,但他向来言而有信,他既然承诺了,那至少是保住聂珏的命了。
“拟旨吧。”皇帝叹息着开口。
聂昭回到东宫的时候,顾其玉已经等了好久,见聂昭回来,立刻迎上前,娇嗔道:“太子哥哥,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聂昭笑笑:“刚刚去见了陛下。”说着,先顾其玉一步开口,“你来是为了科举舞弊一事吧?”
顾其玉忙不迭点头,刚想控诉一下那些人如何欺负他,如何污他名声,就听聂昭道:“放心,陛下已经下旨,孤定会好好彻查此案,还你一个公道。”
“什么?”顾其玉睁大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昭道:“孤知你是实至名归,怎能让此脏水泼到你身上?你放心,孤定会还你清白。”
“我……”顾其玉张张嘴,脑子乱成一锅浆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意是要聂昭给他出头没错,可也不是这么个出头法呀,若聂昭当真彻查,那这罪名就实打实的安在头上了,到时别人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武安伯府?怎么看待宸王?
聂昭看着顾其玉脸上一阵青白,故作不知,他笑得温柔:“其玉,怎么了?”
“我、我、我只是觉得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顾其玉勉强扯了扯嘴角。
“哦?那你想怎么做?”
顾其玉听聂昭这么问,眼睛瞬间亮起,他拉过聂昭的衣袖,再顾不得伪装良善:“杀了那些闹事之人便是!”
聂昭扯了下嘴角,摇了摇头:“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若只是杀了他们,岂非坐实谣传?你放心,孤一定会还你清白,你且安心等着。”
顾其玉见聂昭铁了心,不禁有些恼怒,可聂昭看起来却又是在为他考量,让他连阻止都没有说辞。
聂昭拍了拍顾其玉的肩膀:“你且放宽心,孤绝不会让你平白受人污蔑,你只管回家等孤好消息。”
顾其玉离开东宫后,恍恍惚惚往武安伯府走了一段,瞬间清醒过来,他需得把此事告诉宸王和贵妃才是!
丁炤看着顾其玉马车转道去往宫里,立刻回到东宫将此事禀报。
聂昭静静听他说完,淡声道:“传令下去,开始布兵吧。”贵妃一派,应该要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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